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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流年书柬     汉血丹心txt下载     汉血丹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六章 世间传说 灼灼其华

    未央宫含元殿中,今日的朝会正在进行。

    皇帝刘彻高坐在御座之上,面无表情。而下列群臣分列两旁,鸦雀无声。

    站立在大殿中央,正慷慨陈词怒气勃发的大臣是大汉廷尉张汤。

    张汤今天的肚子里是憋了一口气的。堂堂廷尉府,那是什么所在?那是整个大汉帝国的最高执法机构!

    而他张汤又是什么人?九卿之首,朝堂重臣。说句托大的话,这些年来,就连丞相、太尉、御史大夫这三公也要对他客客气气的,更不用说其他大大小小的朝堂官员了。

    只有他们欺负别人的份儿,何曾有过被人欺负的时候?

    可是就在昨日,他的手下第一得力助手,长史苏俊却被人打伤了。准确的说是差点儿被一箭取了性命!

    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何况自己的属下是去正式执行公务。

    张汤闻报大怒,立刻就要命人集合廷尉府的人马,去把那间茶楼的所有人通通抓来。

    但后来转念一想,这岂不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吗?小小的长乐侯正好可以拿来立威 ,也好让朝堂上下都知道,廷尉府的威风是怎么来的!

    因此他好好地安慰了一下苏俊,让他放心,自己一定替他出气。然后奋笔疾书,开始写一篇严厉的弹劾奏章。

    “………身为朝廷的侯爵,胆大妄为,目无法度,如此致国家颜面于何地?致朝廷律法于何地?如不严惩,难以为戒!望陛下明查。”

    张汤把罗列的几条罪名说完,奏章呈与内侍手中,然后扫了一眼群臣,傲然而立,等候回音,却也有几分威严之像。

    站立在群臣班位中的郑当时、汲黯等人暗暗为元召担心,心中责怪他这次怎么做事如此孟浪,这可是大罪,恐怕天子也不好当着群臣的面公然包庇于他了。

    刘彻扫了一眼放在御案上的奏章,轻轻咳嗽了一声,却并未理会。

    “诸位卿家还有什么事要启奏的?”

    郑当时心中一动,连忙出班,他要说的事,却是年前冬雪奇缺,钦天监预测今年春天极有可能会发生大的旱情,因此,提醒朝廷早做准备,以防万一大旱成灾,青黄不接,黎民受难。

    刘彻点点头,这件事他也早已接到过汇报。可是天意难测,旱涝之灾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能下令各郡县积极储备粮食,加以预防罢了。

    现在朝堂上的情形有些尴尬,丞相大位空缺,太尉在家休养,御史大夫腿伤未愈,这朝廷三公,竟然同时缺席朝会,实在是让底下办事的臣子们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但皇帝好像对此情形并不着急,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这就让人无端的平添了许多猜测。

    郑当时启奏完毕后,又陆续有几位臣子出班奏事,无非是些寻常的升迁罢黜事宜,刘彻一一准奏。

    张汤站在当地已经有好大一会儿啦,可是皇帝把他搁在那儿,先去料理别的事谊,不搭理他的这茬儿。这让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陛下,微臣所奏之事,您还没有回复呢!”

    “呃,廷尉所说的这件事嘛……。”

    皇帝随手翻了翻他那个奏本,好像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件事似得。

    “这个长乐侯确实太不像话了!竟然敢箭射廷尉府长史……哼!”

    众臣听到这里都心下一凛,暗想这个小侯爷要糟!却听到御座之上话音又是一转。

    “不过他年纪还小,又不在朝中任职……这样吧,罚俸一年,以示惩戒。待朕把他的恶行报与太皇太后知道,让老祖宗敲他一顿拐杖,好好的长点儿记性就是了。哈哈!”

    天子发话,金口玉言。众臣子听罢无不心头惊愕,这样也行?

    皇帝对这长乐侯元召可真是恩宠有加呀!这么大的罪过,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打个哈哈就带过去了?交给老祖宗去打拐棍……那不就是把那小子当成皇家子弟一般对待了吗?

    张汤站在那儿,老脸变得通红,心头有一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这偏袒的也太明显了吧。

    然而,还未等他说什么呢,皇帝又发话了。

    “朝中形式,想来你们大家现在都看的清楚了吧?老祖宗归政,三公缺位,此是多事之秋,千头万绪,正是需要各位卿家精诚团结,为朕解忧的时候!可是……!”

    说到这里,他的语调转为严厉,目光凌厉如刀,扫视了群臣一遍,臣子们纷纷低下头去敬听训示。

    “你们当中的某些人心里犯糊涂啊!为了一己私利,竟敢行苟且之事!不要以为朕在这深宫之中,就什么也不知道。今天朕就告诉你们,过去的就算了,从今以后,如果再因为这样的事而误了朕的大事,那就自己摸摸头上的脑袋够不够朕砍的吧!”

    年轻皇帝发起怒来,果然是令人心惊胆颤,臣子们的头又低了一些,张汤的脸色已经变得发紫,有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滴落。

    “廷尉,你回去后,就让那个长史滚回家呆着去!今天没有杀他,算他运气好。你们也不用心里腹诽朕处置不公,今天的事……不久后你们自然就会明白。还有,廷尉府马上派员,去把那两个诬陷长乐侯的人抓起来,好好审审,看看这背后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哼!”

    张汤这下再也站不住了,拜伏在地,叩首请罪。

    “陛下,臣有罪啊!老眼昏花,辨识不明,误听信了属下流言,以致险些酿成大错。还请陛下宽恕。”

    “廷尉呀,你的事,朕会给你记着的。这次就算了,去好好办差吧!”

    这张汤办事还是很得力的,是一把杀人的好刀,皇帝倒没想把他怎么样,只是训教一番罢了。

    张汤感激涕零,连忙又重新下拜谢主隆恩!

    “只是,陛下可知,那两个首告之人,却是窦太主家的亲信仆从……。”

    张汤说完这句话,抬头看了看皇帝的脸色,又连忙把头低下。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就算是朕身边的人犯了错,也要严办!怎么,廷尉想要徇私嘛?”

    刘彻拖长了余音,声音冷淡。

    “臣不敢!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张汤不敢再多说,连忙行礼毕,从地上爬起来,慢慢退回班中。脸上不敢带出来,心里暗骂。

    “尼玛的!到底是谁在徇私?说是的也是你,说不是的也是你。皇帝果然都不是些猴东西!”

    能站在这个朝堂上的人,哪一个不是猴精猴精的。各人在心头掂量,今日的这一场风波背后,传递出了很多信息啊!

    那小小的长乐侯在皇帝心中的分量自不必说。

    而今天张汤之所以触了霉头,看来皇帝是对某些背地里的勾当有所察觉了啊。

    这次竟然连大长公主府的面子都不给了,这是要借机敲打一下长公主和皇后吗?

    由此,再联想到不久前刚立的太子和那位宠冠后宫的卫夫人,这其中的玄机,令众臣子们暗暗心惊。

    看来,最近这段时间要少说话,多做事啊,可千万不要轻易地站队,以免铸成大错,悔之晚矣……!

    这是大多数臣子们在散朝回家的路上心头的想法。

    长乐侯元召,这个名字,更是让所有人都记在了心中,简在帝心啊……这位小侯爷前途无量!

    元召却并不知道,自己因为这次朝会又成了一个传说。

    他昨天并没有能出宫回长乐侯府,因为太皇太后特地允许他去东宫与太子作伴了。

    太子虽小,却已是国之储君。因此,他已经不能再住在建章宫了,而是按皇家制度住进了东宫。

    虽然与母亲分离有些难舍,但祖制难违,这更是每一只雏鹰离开庇护开始独自飞行的开始,是成长过程中必然要经受的一种磨砺。

    太子的作息有些单调,除了每天去给太皇太后、父皇、母亲问安之外,他的主要活动场所就是在东宫与博望苑之间。

    所以,对于元召的到来,刘琚欣喜非常。特地把自己平常珍藏的一些好东西都拿了出来,一件一件的给他显摆。

    卸下循规蹈矩的伪装,不再去管那些宫中的规矩,只有在这时候,他仿佛才是一个真正的孩童。

    元召能感到他对自己发自内心的信任与依赖。只是……有时候感到有些无奈呀!

    姓卫的这一大家子的人,将来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啊!自己与他们已经牵涉的这么深,如果历史的车轮依旧沿着原先的轨道行驶的话,那么就算自己的力量再大,会能扭转它的方向吗?

    认真思考过这件事的结果就是,先不去管那么多了!未来,毕竟还很遥远,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也许,足够自己去做很多事了。

    与元召的预想一样,天子刘彻在朝会罢后召见了他。

    来传达口谕的宫中侍卫领着元召出了东宫,转过几条甬道,来到一间偏殿处。

    此处所在地点安宁幽静,殿宇内外没有什么繁华的装饰之类,白玉栏杆,灰瓦飞檐,很是雅致简洁。

    元召进到殿门时,抬头看了看,一块横匾铭刻的是古朴的两个斗大篆字“宣室”。

    他不禁心头一震,原来这么一个狭窄的地方,就是那方流传千古得天地啊!

    汉帝宣室访贤臣,贾生才调更无伦。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汉帝,先皇文帝也。贾生,就是那位大才未展的贾谊了。

    贾谊与战国时代的屈原十分相似,是史书记载中两位有名的悲剧人物。情怀前后相承,命运坎坷类比!

    遥想当年,贾谊也不过二十岁左右年纪,已是名满天下。

    汉文帝招贤令下,贾生白袍素衣,经灞桥单骑进长安,从此踏碎红尘朝露,径入这繁华人间!

    文帝亲自于朱雀门迎接,得到贾谊如获至宝,君臣相契,无话不说……。

    这本来是可以谱就一曲千古君臣传说的,只是传说中的真相总是残酷了许多。即便是以汉文帝之醇厚贤德,最后却也没有能保住这位赤子丹心的良臣。

    “不问苍生问鬼神”这句话又包含了多少无奈多少遗恨呢?这对君臣不是不问苍生,而是敌不过遍布这世间的鬼神啊!

    当汉文帝看着那道被贬黜的背影落寞的远去,而那些用心血写就的献章、奏疏被一一丢进熊熊的火炉中时,这位伟大的帝王已是泪湿衣衫……!

    纵然是天纵英才,生不逢时,也只不过是夭折短寿罢了。

    “而今天呢?走进这间宣室的自己,未来会有什么样的命运等待着呢?”

    元召又抬头看了一眼匾额,那两个被阳光照射的大字,灼灼其华,耀人眼目……。

第一百零七章 英才天纵 舍我其谁

    天上人间,无尽碧穹。苍茫大地,万物苍生。八千里路云和月,锦绣山河在心中!

    史书记载,武帝元光元年初春的某个午后,天子第一次在未央宫宣室阁单独召见了长乐侯元召。

    在以后的六年时间里,这样的密室君臣奏对一共进行了十次。元召每一次都针对当时朝政遇到的棘手问题,明确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和主张。后来,翰林院秘书阁把它们都整理了出来,史称“宣室十策”。

    这十次奏对,内容包含了大汉朝堂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外交……方方面面。各种创新,各种改制。伴随着皇帝的采纳与实行,短短六年时光,就实现了元召当初第一次在那篇著名的《平戎策》中所制定的目标,十年生聚的计划缩短了近一半时间,整个的综合国力那是翻着个的往上涨啊!

    当大汉帝国这头巨龙终于亮出了峥嵘的鳞爪,万里长城第一次不再作为战争的前线,帝国的铁甲骑兵踏进草原大漠深处的时候,长安万众欢腾,捷报频传!站在未央宫最高处的皇帝回头看了一眼掩映在重重宫禁深处的那间宣室阁,烟笼雾遮,有素衣白衫的少年影子,依然如同六年前的那第一次召见。

    “天赐此子,佑我大汉!”被称为天子的人间至高无上者,也不由祈首苍穹,虔诚拜谢!

    《宣室十策》也使元召一步步走上了大汉的政治舞台,终于在元光六年站到了朝堂中央,以十五岁的年纪手綰重权,创造了一个难以超越的神话。

    至于现在,当然还无人会预先知道这一切。

    而且,与后面几次的那些君臣同心的大政不同,这第一次宣室奏对似乎有些不协调。有些奇怪的是,元召所说的具体内容并没有什么公之于众的资料可以查询,就连那位以“信史”著称的太史令司马迁所主编的《大汉帝国史》也对此事语焉不详,寥寥一笔掠过。这不免让后世所有元公的崇拜者们耿耿于怀,以不能尽知其生平而引以为憾。

    但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的,有敏锐的学者就从中发现了许多蛛丝马迹。

    长乐侯第一次宣室奏对时,除了君臣二人之外,其实还有一个人在场,这个人就是皇帝最亲近的侍从韩嫣。

    韩嫣也是出身于勋贵之家,其祖上就是高祖时的韩王信了。他少年时以良家子入选东宫侍卫,与李敢一样,那都是陪着当今天子从小一起玩儿大的发小啊!

    不过这韩嫣却比所有人更受皇帝的宠信,因为他有一样长处,就是善于揣摩上意。非常有眼力价儿,对皇帝的日常喜好了解的一清二楚,因此,刘彻一刻也离不了他。

    韩嫣就是第一次宣室奏对的在场者,自然知道详细情况。但他也是三缄其口,任凭任何人问起这件事,都是笑而不语。

    不过在后来的一次酒醉之后,他无意中说出的一句话,却泄露了玄机!

    那是三个月之后,朝廷在北疆的大行动,终于以失利而告终,天下哗然。

    长安酒席宴间,说起此事,自是人人扼腕叹息,韩嫣酒意朦胧间,不禁脱口而感叹了一句“……此行劳而无功,早有人知……长乐侯真是神机妙算啊!”

    机敏的人联想一下,自然就知道那次君臣间究竟是争论了什么问题了。

    之所以长乐侯第一次宣室奏对不见于任何文字记载,原来这是为尊者讳啊!而避讳的对象不是别人 ,正是天下至尊皇帝刘彻也。

    元召这次来长乐宫的目的,还是想要再劝一劝皇帝的,看能不能使他改变主意,放弃即将开始的这次对匈奴的军事行动。

    但当他走进宣室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位年轻皇帝的决心。

    静静听完他摆出的各种不利条件和极有可能失败的后果后,刘彻虽然听他猜到了自己的计划有些惊奇,但显然并没有认真的去想他所说的一切,而是只用一个理由就彻底的否决了这一大篇的说辞。

    “朕是这大汉的天子,再也不想继续忍受这近百年的屈辱了!既然与匈奴之间早晚会有一场大战,就从现在开始吧!不破不立,不论成败,朕需要的是让整个天下人都看清朕的立场,该亮剑了!”

    煌煌之言,鸣于耳畔,堂堂华胄,岂容挑衅!

    侍立一旁的韩嫣早已拜服在地,口称万岁,激动涕零。

    元召也神色肃穆地行了一个礼,点了点头,不再劝说。

    “陛下,既然如此,公主车驾启程离开长安之日,小臣愿随驾护行。”

    想起昨日在建章宫中卫夫人和太子刘琚含泪请求的事,还有那张躲藏在帷幕后一闪而过的苍白少女容颜,元召不再犹豫 ,郑重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有一丝感激的神情,悄悄从皇帝的眼中掠过,又迅速的消逝了。元召抬眼看到的依然是那张威严的面孔。

    “好!你很好……朕答应你,公主和亲之日,你就以羽林侍从的身份随行吧。韩嫣,这件事你去办好。”

    韩嫣连忙应诺,见皇帝没有别的什么吩咐,以目视意元召跟他出去。

    “如果可以的话……就把朕的女儿好好的带回来吧!”一个身为天子的父亲终于在这一刻带了一丝人间感情。

    走到宣室大殿门口的身影停下来脚步,轻轻点了点头,低声应诺了一声,然后出门而去,身后是一声无言的叹息。

    元召从长乐宫出来后回到了梵雪楼,当晚与聂壹谈了很久 ……。

    第二天一早他就回到了长乐塬,因为朝廷已经正式答复了匈奴使臣,下个月的初一,利安公主的和亲队伍将正式从长安出发,奔赴草原。

    时间已经并不多了,而有许多的准备工作需要去做。元召从来没有自大到认为凭自己的一己之力就可以抵挡住匈奴的铁骑,那不是狂妄,也不是骄傲,而是脑残!

    那是一个从出生就开始生活在马背上的民族,草原上的苍狼就是他们的图腾,他们的唯一信仰就是生存和力量。

    想打败一支这样的力量,在短时间之内,谈何容易!不过,如果这次的任务只是保护好素汐公主的话,凭自己的力量应该还可以办的到。

    又是一个满天繁星,微寒凛冽的夜晚,在长乐塬最南端的云涯之上,熊熊燃烧的火堆架子中,元召来回翻动着一只已经烤的喷香的黄羊。

    围坐在他身边的是卫青、崔弘、小冰儿、徐乐、聂壹还有从长安跟过来的主父偃。

    云涯之下,就是常年汹涌奔流的渭河了。星空下,有蒸腾的水雾从涯边涌起,更添一丝初春的料峭寒意。

    不过,现在每个人的心里都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因为就在片刻之前,元召平静的告诉了他们一个消息。

    “师父,带上我吧!我从小在那片地方长大,地形都熟悉的很,也许可以用的到。”

    崔弘已经比从前沉稳了许多,但此时两眼发亮,神情里有踊跃的光芒。

    元召并没有急着回答,他把烤好的羊肉用短刀一片一片的削下来,分到每个人的盘子里,酒却只有一坛,几个大人轮着倒了一圈儿已经所剩不多。

    “嗯,可以,这次你就跟着我一起去吧。不过到时候只能跟在我身边,不可自己去私自行动 。”

    元召一边示意众人趁热吃,一边答应了崔弘的请求。

    “好!我明白。”崔弘大口的啃着手中的羊肉,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他知道元召的嘱咐是怕自己忘不了旧日的仇恨,见到匈奴人会坏了大事。这样的担心,放在以前还有可能, 但现在,自己当然不会再如此莽撞了。

    “师父啊!我也要……。”

    还没等小冰儿把话说完,元召就朝她摆了摆手截住了她的话头。

    “你以后也会有机会的,但不是这次。所以好好在家帮着主父先生看着点儿,不要出了什么差错。”

    小冰儿马上嘟起了嘴巴,满脸不高兴的样子。但元召故意不去看她,这次是深入北疆,凶险莫测,当然不能带她去了。

    过了一会儿,小冰儿见元召一直没有答应,自己的这招儿失灵了,才无奈的接受了现实,闷闷不乐的在一边安静的听着他们说话。

    “青哥,在骁骑营中挑选十个可以托付的人,你带着他们,跟我一起去一次塞外吧。”

    看着元召的眼睛,卫青愣了一下,停下了手中的酒盏。

    “那些江湖匪类……你走后,没人替你看着能行吗?”

    元召在心里暗赞了一声,卫青果然是遇事沉稳,考虑周全的人。

    “呵呵,没事儿!这些江湖人物,别看是外表狠如狼,其实都是内里绵如羊的人。一旦驯服,就不会再轻易反抗了。要不然当初那郭解又怎么能只凭借武力就让他们服从了这么多年呢!”

    “小侯爷洞察人心,见事极明!事实确是如此,你们尽管放心去就是了,有我主父偃在这儿看着,料想也无人能翻起什么浪花来!”

    依然是青袍缓带的老书生,把盏中酒一饮而尽,平添几分豪迈之色。

    多日相处,众人对这位老先生的智谋胆略,已经早已十分佩服。此时听他这样说,纷纷点头赞同,哈哈大笑起来。

    卫青心里当然也想去那边关塞上走一遭了。先前所担心的,只是怕自己走后,这位小侯爷恩人家里会出什么意外而已。

    “骁骑营中我倒是也结识了几个志向慷慨的兄弟,既然如此,我便约了他们一起跟随小侯爷去就是了。”

    “嗯,带他们去看看真正的匈奴铁骑是什么样子,对即将开始的两国新局面会有很大好处的。”元召话有所指。

    “怎么……难道这次之后,与匈奴人的关系会有大的改变吗?”公子徐乐担心的问道。

    元召抬头望了望深邃的夜空,收回目光时,正看到聂壹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心中暗叹,但愿这次自己跟着去,可以连这位为国破家的人的生命一起救下来,不必如原来那样惨死在羿稚邪的刀下。

    “是的!是巨变。从前那层薄弱的和平面纱将被彻底撕碎,两国间的全面战争就要开始了。”

    他语气坚定,不容置疑。众人无不心头大震!

    “如果……现在就开战,汉军恐怕不会是匈奴的对手吧?”

    卫青自从入了军中,已经逐渐了解了汉军的现状,兵戈、马匹、士卒体格都比匈奴人差了一大截呢!

    元召淡淡的笑了,无奈的看了看他。

    “可是,我们的天子已经等不及了!”

第一百零八章 神兵利器 九臂连环

    世上流传着一句话,叫做树倒猢狲散。如果用这句话来形容现在的流云帮,却是很恰当。

    几十年赫赫威名,通吃黑白两道,威震江湖的那么大一个帮派,被那位小小的侯爷随手一剑,就此风流云散了,这不能不说是自春秋战国以来最大的传奇了。

    帮主郭解砍头诛族,大多数的帮中兄弟都被抓去做了劳役,但逃脱的余孽也大有人在。远遁山林隐于草泽,满怀怨毒之气,期待着报仇雪恨的机会。

    朱木、朱刚这对朱氏兄弟就是这样的人。现在他们的目标就是伺机杀掉长乐侯,这也成了他们活着唯一的任务。

    因为当初最先死在元召手上的人,都是他们关汉道这边的平日兄弟,其中就包括了他们的亲哥哥朱由。

    俗话说“蛇有蛇道,鼠有鼠窝。”,流云帮虽然是回不去了,但自然另有藏身之处。

    此时聚集在他们手下的还有百八十人,大多都是无家无业的单身汉子,皆是从前作恶多端之辈,自知罪大,难得赦免,从此逃亡在外。其中就包括了仅存的两位暗堂长老摩云子和破魂子。

    跟随着郭解去长安的人都没有能回来,因此,那位小侯爷到底是怎样的厉害法无人得见。但想来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又能有多大得修为,还不是凭了官府的手段?再厉害的帮派也经受不住轻甲骑兵的冲击吧!

    报仇的信念是一直在心里的, 为此,他们这段时间做了大量的准备,出入长安多次,摸清了关于对手的很多事。

    为了尽可能一次成功,做的妥当,两位长老还去拜会了一位已经退隐多年的绝世高人,想请他出山帮忙。

    只是这位与流云帮有着很大渊源的修炼之士听完了事情经过之后,虽然脸上数次闪过不易察觉的怒意,但最后终于还是拒绝了他们的要求。

    江湖事,世间恩仇,他不想再管了。隐居在这终南深处五六年来,勤加修炼,磨砺心境,一身武艺修为进境飞速,比之当年他独领风骚于世间之时又不可同日而语。

    摩云子和破魂子两人见他态度明确,不敢强求,只得悻悻而回。他们两人虽然也是江湖上的老资格儿了,但在这个人面前,也要毕恭毕敬,不敢有一丝的怠慢。

    因为就在这个人的手上,曾经结束过两位王爷和一位重臣的性命!甚至连当年的汉景皇帝都差点被他杀掉。

    这位继承了春秋侠客全部余烈的人名字叫做盖生,此人名字并不见于任何文字记载,但却是一位真正隐于世间的厉害人物。

    江湖相传,当年在未央宫大殿之前,群臣上朝之际,有刺客如飞鹰从大殿之角直扑而下,一剑贯胸,刺死大臣于御阶上,然后在上千羽林侍卫的追捕中渺渺而去,不知所踪。

    被杀的大臣就是当时在景帝身边红的发紫的上大夫袁盎了。

    那时,袁盎与窦婴是朝堂上最重要的大臣,皇帝的左膀右臂,袁盎竟然在未央宫被杀 ,皇帝大怒,长安震动!

    为了此事,皇帝动用虎符,调动了北营大军,封锁长安大索近一月,却始终没有发现刺客的踪影,最后只得含恨作罢。

    那件事就是这位盖生的杰作了。世间人都说他是受雇于梁王去刺杀袁盎的,但很少人知道,这未央宫中的一剑,只不过是为了报答某位冤死的忠臣曾经的恩情而已……。

    看到那两个曾经自己的追随者的身影逐渐远去,这位已经是人间绝顶的剑客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转身来到一间原木为墙茅草做顶的小房子前,打开了一扇已经很久没有敞开过的门。

    房间内没有什么别的摆设,一排简陋的木架上,依次摆放着九个剑匣。

    一双略显苍老的手,依次把它们打开来,一柄柄造型各异的宝剑显露真容。

    九个剑匣,八柄宝剑,最后一个剑匣却是空的。

    一柄剑被轻轻地出鞘半寸,似有光华缭绕、室内大亮!凌厉得剑气吹动一缕白发如雪,端详的目光无限爱惜,良久之后,有自言自语地轻声诉说。

    “当初染了血的那把,放你去世间诛杀奸邪,没想到今日竟然流落于无名小辈之手……既然如此,也该回家啦!”

    谁也没有想到,世间传说中的九柄春秋古剑,竟然都在终南山深处这片不起眼的草庐中。在这位名叫盖生的修炼者手里。

    墨锋、澡雪、赤火、紫釵、干将、碧水、鱼肠、青戈八剑在匣,所缺者唯有重剑无缺也!

    元召今天没有在长乐塬,也没有回长安,而是一大早就带着卫青、崔弘纵马百余里来到了临邙山下。

    卓家大开中门,以最隆重的礼节迎接了长乐侯。

    蜀中第一富豪大家的气势果然非同小可,整个府邸占地几百亩,光是府中的侍女家人就有上千之众。此时,随着主人在大门内外列队迎接,不知道是来的什么贵客,纷纷悄悄议论着。

    也不怪下人们感到惊奇,因为像这样连家主都惊动的时候已经好多年没有过了啊。平时县令、郡守等官员来拜访,家主也不过在大厅滴水檐前等候而已。

    等到远方三匹马来到近前,宾主互相施礼寒暄,所有人都更惊奇了,原来等候的贵客,竟然是那样的一位年幼之人!

    卓逊五十多岁的年纪,多年养尊处优保养得当,显得面色红润,十分精神,一双不大的眼睛里偶尔闪过精明的光芒。

    他早就听女儿卓文君和女婿司马相如详细介绍过元召的情形,此时一见,略一打量,凭着他阅人无数的眼光,心中已有明断,此子果然非凡人也!

    提前一天来通知消息的司马相如给双方介绍完毕,携手相迎到里面,元召奉上给老爷子带来的礼物,却是几种新茶各两罐,都是特意新炒制而成的极品。

    卓逊果然非常喜欢,哈哈大笑,很是爽朗。

    “久闻这种新茶之名,知道是小侯爷的独创,此前小女也曾带回一二,老夫甚是喜爱,一直都不舍得饮用,今日得小侯爷所赐,实在是让人欢喜!哈哈哈。”

    “老伯太客气了!文姐姐与司马兄与我相契多时,早就应该来看望老伯,只是太多杂事了,所以拖到今日才来,已经是失礼了。呵呵。”元召言辞间十分客气。

    “哎,小侯爷这样说就见外了不是?文君早已在老夫面前说过多次,新结识了一位小朋友,是这世间少有的人物,今日看来,果然如此啊!羽儿呢?快去找卓羽来,让他与小侯爷好好亲近亲近。”

    老头子见元召言辞达意,对自己恭敬,更是高兴,大声吩咐去找那小儿子来,早有侍立在旁的管家闻声吩咐人去找了。

    司马相如在一边陪着卫青崔弘说话,他们都已是老熟人,彼此倒不用客气。

    不一会儿,那小公子卓羽来到,依次见过父亲和姐夫,然后又给客人行了礼,站在一边偷眼打量。

    他是卓家最小的儿子,与崔弘年纪相仿,面相却与大姐文君长得十分相似,眉清目秀,很是俊朗。

    当下早有管事来禀报,酒席已经摆设完毕,请入宴。

    卓家至今已经是三代富贵,富丽堂煌,酒宴丰盛自不必说。宾主频频劝酒,笑语言谈,气氛融洽。

    “长乐侯的大名,老夫早已耳闻多时,小小年纪,已是文韬武略,尤其是经济之道,最令老夫叹服啊!”

    酒至半酣,卓逊脸带微笑,看着元召,夸奖之语显然是出自内心。

    元召看了看司马相如,见他对自己点头示意,知道这老头儿一定是详细打听过自己的一切了。

    “老伯过奖了!只不过是些小道尔,难入大家之眼。呵呵!”

    “小侯爷不必谦虚,老夫自问还算是有几寸眼光的!何况今日说这些,却不是为了恭维。”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在一边恭敬听着的小儿子一眼。

    “长乐侯今日难得来此,也是有缘,我卓家却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小侯爷答应啊。”

    元召稍微愣了愣,他今天之所以来到这儿,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要借助于卓家的冶炼之所制作。不过,人家要提点要求嘛……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答应就是!”

    “好!小侯爷果然是爽快人。就凭了这一点,以后有何制作所需,尽管吩咐就是,卓家一定精诚合作,绝对不会误事。老夫唯一的要求就是,请小侯爷把我这小儿子卓羽带在身边吧,如果能时时调教一二,老夫感激不尽!”

    “这没问题,长乐塬那边正缺人手,如果小公子能在我身边帮忙,元召倒是要感谢老伯才是。”

    “哈哈哈……如此太好了!羽儿虽然自小聪慧过人,但老夫总是担心没有名师调教,会误了他的前途啊。能得到小侯爷垂青,老夫已是心满意足矣!”

    卓逊阅人无数,眼光毒辣,从女儿女婿口中早已对元召有了一个大概的判断,今日一见他接物待人,胸襟谈吐的气度,心里更加坚信自己的眼光绝对不会看错,这位小侯爷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也!此时不把自己家族于他绑在一起,更待何时?因此才提出这样一个请求。

    当即命小公子卓羽拜过元召,算是正式的落实了此事。

    卓羽显然早就从他最佩服的姐夫司马相如那里知道了这位小侯爷的事迹,尤其是那几首豪迈的诗词,他喜欢的不得了。能有这样的机会跟在元召身边,心里当然十分兴奋。

    当下这些私事叙过,渐渐转入正题。年前时候,元召已经把制作耧车与织布机的图纸交给了他们,卓家不负众望,最近已经分别做出了几件模型,只待朝廷验看批准之后,就可以大规模的制作了。

    对此,卓家上下都很重视,这可是将来会彪炳史册的大事。因此,工艺制作的十分精良,元召看过后也很满意。

    “那么小侯爷这次来,要制作的东西是什么呢?”

    随着众人好奇的目光,元召探手入怀,取出那幅他花了好几天功夫一点一点凭着记忆画在布帛上的图型,郑重的铺在案上。

    “这次要你们帮我做的不是造福人间的东西了,呃,是杀人的哦。一种军国重器,骑兵作战的杀手锏!来,看看吧……呵呵。”

    平平淡淡的话语,普普通通的布帛,简简单单的勾勒,但即将出现的却是一件使大汉骑兵如虎添翼的神兵利器!

    “九臂连环弩”!在这个初春的午后,就这样第一次出现在了这个世界上……。

第一百零九章 飞羽流云 弹指杀机

    “九臂连环弩”就是元召给这种新式武器的命名。

    这是一种他根据后世三国的“诸葛连弩”和宋代“神臂弩”综合改良而成的弩箭。但比起那两种杀场利器要更加先进厉害的多!因为他在上面添加了一点两千年后的元素。

    元召根据以后可能的需要,设计了两种制式,一大一小。大的用于马上作战,滑膛设计了九根箭道,可以九弩依次一一发射,也可以一击九弩同时发出。

    而设计小巧的那一种,只用单手就可以激发,却是近距离搏斗和防身的最佳武器。

    卓家虽然是冶炼世家,祖上在赵国时也曾锻治过各种兵戈器械,但这么形状独特的军器却从所未见。

    等到神情激动的卓逊伏在案上,一点儿一点儿用手指点着问清了各处的构造和用途后,已是心中大震!

    “元哥儿……这、这把弓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未等别人说话,在旁边听罢多时的卫青早已忍不住,颤声问道。

    “青哥,这种东西不是弓,它应该称之为弩。相比起我们现在的弓箭来,它的威力可是大得多的多。”

    “小侯爷,你是说这种弩将来可以用于军阵杀敌吗?”

    “是的!只要严格按照我的要求做出来的,战场上致胜应该都没有问题。我们可以先试用成熟,等到以后装备于军中,呵呵,就可以一展他的雄姿了!”

    元召对自己设计出的这种弩非常有自信。他记得千年之后的大宋对阵北方草原骑兵取得的仅有几次的胜利 ,就是依靠了神臂弩的功劳。神臂弩发射出的弩箭可是连金国的铁甲重骑都能穿透的,何况自己又对它进行了大大的改造,用来对付现在只着皮甲的匈奴骑兵嘛,那岂不是小菜一碟!

    “小侯爷真神人啊!如此无双利器,如果经由我们卓氏之手首创出来,真是三生有幸!那么,老夫只剩了一个问题,小侯爷把这首创之功交给了我们,于朝廷那边没有什么妨碍吧?”

    元召淡淡的笑了,姜还是老的辣!卓老头做事情果然想的稳妥周全。

    “老伯放心!这件事我早已经过天子的同意,此次实物制成后将会呈交御览的。而且不久以后的长乐塬上,也将会由你们卓家的一席之地,未来出自卓氏冶炼的国家重器自然会越来越多的!呵呵。”

    卓逊闻听此言,心中的情绪已不能用激动来形容了。长乐侯话中之意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这是什么?这就是与国家军工挂上钩了呀!

    “青蝇附之于鲲鹏尾翼,可达北海”!

    看来自己是押对宝了啊!卓家不能只满足于做一个豪门啊。富贵富贵,只富不贵又如何能行!为子孙后代打开通向仕途大门的钥匙就在手边,怎么能不牢牢抓住呢?

    卓逊离席,整了整衣袍,以卓氏家主的身份正式向长乐侯拜谢,卓羽及几个管家主事跟随在后,这次就连司马相如也站起来向元召郑重的作了一揖。

    元召连忙逊谢,这古代人哪儿都好,就是礼节太多了不好,整天拜来拜去的,弄得他很不习惯。

    当下皆大欢喜,关系更近了一层。卓逊立即吩咐下去,集中挑选最精良的冶炼师傅来做这件事,一定要拿出最高的水平来,按照长乐侯的吩咐做到完美。

    要说这百年冶炼世家的名头真不是凭空得来的,虽然那些古老的冶炼设备和炉具在元召眼里算不得什么,但在这几个勘称是大师水平的冶炼匠人手中,却能产生出任何工艺考究,制作精良的器械。

    元召对真正有才能的人都是十分尊敬的,从来不会因为对方职业的高低而有所懈怠。这让几位冶炼师傅十分感动,每一个零件一板一眼,都按照旁边这位小侯爷的吩咐,严格做成。

    而元召对于冶炼的火候、各种材料成分的添加竟然也了若指掌,闲暇时,还给他们指导了在淬火过程中的几点改进之处,试过之后果然铁质更加精纯。这让他们大为惊奇,实在想不出他小小年纪从哪里学的这些,只能归结为非常之能,殆由天授了!

    三天之后,这第一批大小各十把机弩终于做好了。

    大的长一尺,斜挂在马鞍后正合适。而小的不足半尺,背包行囊之中就可以藏下。

    元召拿了一把在手里掂量掂量,材质、重量、尺寸与自己想要的完全一样,不由得对卓氏的冶炼水平大为满意。

    众人围上来细看,只见此物用坚韧的山桑木为弩杆,以坚实的檀木作弩身,麻丝成索以为弦,滑膛用铁质,精钢为机括,更有三个小滑轮儿,两个用来校正准头,一个用来增加动力,全部结构十分复杂。

    元召随手在滑膛中依次排好九支弩箭,扣上弦,来到冶炼所外,却见远处高坡上正有一棵高大的松树,吩咐闲人暂且闪避一边,他双手把“九臂连环弩”竖着持稳,略一瞄准,众人正愣神儿之间,却听一声轻响,九支弩箭飞驰电掣离弦而去!

    从众人所站之处,到那棵松树之间,差不多有五六百步的距离,普通的弓箭根本就没有这么远的射程,就算用世间最强的十石大黄弓,有李广那样的猿臂善射者,也许可以勉强射到,但准头劲力已失,要想在这么远的距离外有所杀伤,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但当大家来到那棵松树前查看情况的时候,只见那九支弩箭,从上至下竟然整排的射进了树身里,深达三寸!

    众人相顾失色,心下骇然。这……怎么可能?简直非人力所能达啊!

    元召把机弩交到崔弘手里,上前把那九支弩箭一只一只的拔下来,查看了一下射进的深度和弩尖的情况,点了点头,很是满意,第一次做出来能达到如此水平已经很不错了,以后试用的过程中还可以再逐步改进。

    “元哥儿,这样的劲力准头,是只有你才能达到还是人人都可以?”

    卫青早已从崔弘手里拿过那张弩,爱不释手的翻来覆去看着。

    “发射此弩之人,并不需要有什么深厚的功力底子,普通军士就可使用,只不过准头儿的高低需要勤加练习而已。”

    卫青听到他这样说,早已心痒难耐。当即也按照元召的手法排弩扣弦,瞄准以后发射了一次,只不过他第一次操作此物,准头自然不佳,九支弩箭倒是射偏了七只。即便如此,他也是大为兴奋,在这么远的距离外,还能穿透林木,那岂不是说,五百步之外,破甲杀敌易如反掌吗!

    这种武器可真是太厉害了!先前听元召说起它的效果还不太相信,但此时众人亲眼所见,哪里还有的假?

    如果以后大汉军中都装备了这种弩箭,那战斗力可不是提升了一点儿半点儿那么简单啊!众人再看向长乐侯那副风轻云淡的神情,无不心底叹服。

    “这些还只是试验品,工艺方面还请老伯代为保密。”元召对卓逊郑重的说道。

    “那是自然!小侯爷但请放心,如此军国重器,绝不会向外泄露一丝一毫。只是,这么好的东西,真是盼望着能早一天大量制作啊!哈哈!”

    元召点点头,表示放心。听到他后面的一句话,不由得微微笑了一下。

    “不用太久的,最多再过一个月,等到实战试验过此物对敌的优劣后,就可以大规模生产了。”

    众人听他此话,不由的一愣。

    “对敌试验?小侯爷此话怎讲……?”司马相如拱了拱手,问道。

    “下月初一,利安公主的和亲车驾就要从长安出发,去草原了。呵呵!”元召淡淡的笑了笑。

    卫青的眼睛蓦然瞪大了:“难道……你是说?”

    元召回答他的是肯定的眼神。

    “不错!这个礼物,我本来就是打算用来给匈奴人一个惊喜的哦!不带去草原上亲自试验一下,怎么能知道它们的效果好坏呢?”

    这下连崔弘都兴奋起来,原来小侯爷急着来赶制出这么一种利器,是要准备带到北疆草原对付匈奴人的啊!如此说来,自己岂不是也可以有份儿得到一把吗?

    卫青与崔弘对视一眼,哈哈一笑,早已急不可耐的每人挑选了一套“九臂连环弩”背在了身后……。

    来的时候是三匹马三个人,回去的时候却是一溜车队 ,这是料事如神的长乐侯也想不到的事啊!元召又回头看了看,暗自苦笑。

    素有蜀中第一豪门名称的卓家出手太大方了!豪爽的卓老爷子直接就送给了长乐侯一百名仆从,十车财富。

    看着浩浩荡荡的这支队伍,元召当时就有些傻眼。还……还有这样送礼哒!连人带物论车送?

    自己在后世见到的那些所谓富豪比起这个简直弱爆了!哎呦,这样重的礼……可怎么收哇?

    可是架不住卓家的热情啊!推辞半天,眼看再不收下的话,那卓老头吹胡子瞪眼睛就要恼了。无奈之下,元召只得答应下来。

    又添了这么多的人口要照顾,想到这个,元召不禁又有些头大起来。

    如果让人知道他现在心里的想法,一定会笑掉大牙的。不过就是些奴婢仆从而已,身为贵族不就是应该让这些人来照顾的吗?怎么……难道身为侯爷还要去照顾他们?

    但,元召心里就是这么想的。现代人的思维随着穿越时空的灵魂来到了这个时代,却难以适应这种尊卑的秩序。也许,等以后自己有能力了,如果还能保持那种初心,会去尽量的加以改变吧!但现在,离这种理想还远得很……他也只能做到对身边的每一个人尽可能的善待了。

    司马相如与卓羽自然也跟着一同回来了。他们往回走的是一条蜀中故道,此时日已西斜,估计一下路程,大概黄昏之前应该可以赶回长乐塬,因此并不着急,一行人谈笑风生,说说笑笑,很是畅快。

    但变故就在突然之间发生了!前方道路上,几棵古木参天的大树突然从两边高坡上倾倒下来,完全堵住了去路。

    元召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要慌,崔弘和卫青护住了车队,元召一人一马缓缓上前查看。

    待烟尘散尽,刀光与火影中,闪现出的是复仇者们那峥嵘的面容……!

    “哈!真巧哦,你们……是来给我的新玩具见见血的吗?”浅笑中伴着低低的话语,也不知道有人能不能听的清。

    此正是:

    古道烟云人独立,

    浮生流年暗妖娆。

    凝眸弹指飞轻羽,

    俾倪天下蹙眉梢!

第一百一十章 龙有逆鳞 触之必死

    平凡的人生中,每个人在臆想里都可以去实现很多事,包括变强、无敌、杀人、鲜血、手刃仇敌的快感……。

    但现实往往会使人清醒,那些想象中的不切实际,原来只是枉然。有的人会在强大面前选择了退缩,当然,也有的人会一直清醒不来,举着螳螂的臂刀,试图斩落奔驰的马头,这样做的下场,应该都会不太妙!

    卓羽是个瘦弱的少年,自小聪慧,极得父兄和大姐的喜爱,被看作是卓家未来的希望。

    他以前最为敬服的人是姐夫司马相如,喜欢听他谈论那些文赋之道,在少年的心里,以为那个温文尔雅的世界就是最好的人生了。

    但今天,他重新认识了另一个人,也重新知道了,原来同一个人可以有两个世界,一个是文华璀璨微笑礼仪,另一个是铁血冰冷凌厉无双!

    伴随着不远处那些逃亡、惊呼、咒骂、惨叫声音的逐渐平息,不过短短一刻钟的时间,卓羽却仿佛亲眼目睹了一场此生从未想到过的噩梦。

    他用手紧紧的抓着身旁司马相如的胳膊,身子颤抖着,说不上是激动还是害怕,反正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情绪,胸中只想大叫大喊出来。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这位小侯爷的那些慷慨诗句是怎么来的了。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原来就是这样蘸着血才能写出来的吧!

    卓羽可以感觉得到,自己身旁这位素来自诩文武双全的姐夫也有些不淡定了。

    司马相如一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的杀戮,一边不住地安慰卓羽:“没事的、没事的……那些都是坏人,是些坏人。”语气中却也已经有了明显的颤音。

    至于后面跟随着的那些仆从奴婢们,躲藏在马车队伍中间,看着自家新主子的威风,一个个呆若木鸡,如见神迹。

    元召本来其实并不想杀人的,不过是些山林间的流寇,把他们赶跑了就是了。

    但后来,他改变了主意。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朱木和朱刚的心情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畅快过,自三天前得到元召去临邙山的消息后,他们就在这儿埋伏了,一百多号人摩拳擦掌,把刀子都磨得飞快,就等着杀人报仇了。

    得到暗中尾随的探子回报后,所有人更是大喜过望,竟然还有十车的财富?这是一箭双雕啊,他奶奶的,这次买卖做得值!

    “呔!前面的,你就是那个害了我们大哥和帮主的小畜生吧?哈哈,想不到吧,怎么样,今天还会有军队来替你解围吗?”

    朱氏兄弟挥舞着钢刀,气焰嚣张。后面的人也随着哄笑呐喊起来。

    “原来是流云帮的余孽啊……。”元召皱了皱眉。

    人群中的摩云子和破魂子借机仔细打量了一下元召,见他并不像身具武功的样子,两人对视一眼,放下心来。

    “小畜生,我说你今天死到临头啦,就不要做无谓的抵抗了。乖乖的俯首就擒,还可以饶过其他人的性命。如若不然,人人一刀两段!”

    崔弘听到他们出言不逊,心中大怒,冲到前面,就欲拔剑理论。

    “今天不想杀人,你们闪开道路,逃命去吧。”元召伸手制止了崔弘,语气转为冷淡。

    “嘢嗬!你这小子装什么神弄什么鬼啊?好大的口气!实话告诉你吧,你的底细我们早已摸得清清楚楚。今天别想逃过去,把你们都杀光了,然后我们会去你的侯府,再去梵雪楼……哼哼!血债血偿,一个都不会放过。”

    复仇者的面孔扭曲着,手舞单刀歇斯底里。而手下人早已被即将到手的财富刺激红了眼睛,嗷嗷叫着喊杀声一片。

    “呃……既然如此,那就都去死吧!”

    名叫元召的那位小侯爷说话声音并不大,但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句话彻底的激怒了这群亡命徒们,一声令下,百余人刀光如匹练,呐喊着向这边冲来。

    而冲在最前面的摩云子和破魂子口中长啸,几个纵越间如两头大鸟一般,身在半空,长剑挥出直刺马上之人,隐隐有风雷破空之声,正是他们的得意招式“飞云斩”!

    身为流云帮暗堂十大长老中人,当然是有真本事在身的。这左右双剑两人心意相通,旨在立威,满拟于把对方一招就斩于马下。

    然而他们这次大失眼界,看错了人喽!看错的结果有些严重,那就是,眨眼之间他们都变成了死人!

    在后面的司马相如和卫青等人看的清清楚楚,面对汹涌而来的刀光剑影,元召 一人一马连躲都没有躲,嘴角带着嘲讽的笑意,双臂微抬,一把早已扣好弦的连环弩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射鸟咩!”

    似是孩童顽皮般的话语响起时,摩云子的眼角余光中,忽然发现左边破魂子的身影停顿了一下,然后猛地向下坠去。

    恍惚之间,正前方似有一股冰冷的杀气又对准了自己,摩云子亡魂大冒,心中知道不好,正要有所反应,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一缕寒光如闪电一般直奔面门,惨叫声中,死尸落地!

    两大长老,一个被弩箭透胸,一个被穿颅而过,生死,只不过在长乐侯手腕翻转之间而已。

    “上弦!”

    崔弘知道这两个扑过来的人必定会死,但没想到他们死的这么干脆。正在暗中喝彩时,听到元召的声音,已知其意,连忙把自己手中上好弦的机弩递给他。

    “好好看着,怎么用才能最好的杀敌。”

    如同平日教习他武艺时一般,话语平常,一字一句,风轻云淡,但无限的杀意就包含在其间!

    从第一次认识元召,从青郊外的雨夜密林里的那次杀戮开始,崔弘就知道一旦触怒这位小侯爷,后果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会干净利索的结束一切,不留后患。

    一丝淡淡的笑意始终没有离开那张脸上,而马上的人此时仿佛化身成了一柄杀戮的利刃。

    第一声惨叫开始响起后,几百步之外正挥刀冲过来的人群就像是感染了某种可怕的疫毒,接二连三地栽倒在地……。

    一匣九支弩箭射空之后,元召一伸手,第二架满弦的机弩又已经递了过来。继续精准的射击,死亡之花如同黑色的精灵蹁跹在这条蜀中故道上,所到之处,无人能免!

    对于这次劫杀,朱刚曾经设想过好几种可能会发生的意外,但最想不到的就是眼前正在发生的现实。

    曾经在自己心目中已经认为是世间高人的两大长老,一个照面儿就被对方干掉了!并且连怎么死的都没看清楚。

    然后,身前的兄弟们开始陆续的倒下,刀落地、人翻滚、叫声凄惨……!

    朱刚心中大惊,猛地收住脚步的时候,三哥朱木已经一个踉跄,扑倒在了他的脚边,一支黝黑的弩箭射穿了他的咽喉,大睁着双眼,紧紧抓住他的裤脚,抽搐了几下,就此死去了。

    人没有不怕死的!当恐惧开始蔓延,死神就在对面,如大山一样压过来的时候,还隔了将近百步距离没有冲到面前的人群开始四散奔逃。

    但,一切都晚了!他们的宿命从来到这儿的时候起就已经注定。

    很多年以后的暗地小道流传中,这位有大贤之名的长乐侯有着另一种令人胆寒的手段,那就是“要么不做,要么做绝”!这种用无数对手鲜血得来的名声,让那些暗中的潜伏者们不敢再轻易的对他发起挑衅。

    当马蹄轻轻踏响在朱刚面前的时候,杀戮的盛宴已经结束,四周倒毙的都是他曾经兄弟的尸体,连那些逃亡到远处的也没有能够幸免。

    朱刚的胸膛上中了一支弩箭,一时却还未死,他一手拄刀,勉强抬起头来,瞪大了仇恨的双眼。

    “你……没想到手段如此毒辣,你不会有好下场的,兄弟们化为厉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你们呀,不该拿家人威胁我的……本来没想杀人哦!”

    元召轻声细语,如叙家常,手下却不容情,一只弩箭激射而出,贯穿头脑钉在地上,死去之人犹自满脸怀恨的瞪着他……。

    一切都结束的很快,只不过也就一刻钟的时间而已。震撼、兴奋、害怕、畏惧、崇拜……所有人情绪复杂。

    崔弘早已从马上下来 ,到处收集着那些射出的弩箭。

    骑在马上的几人缓缓来到元召身后,有片刻的沉默。

    “九臂连环弩果然犀利无比!”是卫青有些低沉的声音。

    “呵呵,我知道,你们心里也许在想,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太凶残了?”

    “呃,是有点凶残呢,小侯爷为什么不把他们驱散就是了,都杀光了啊……?”这是司马相如的声音。

    “其实,是我没那些耐心与他们纠缠,好多大事都等着要开始做呢,如果老是有苍蝇嗡嗡嗡缠着心烦,我当然要一拍子打死清净喽!要不然,你在旁边帮我赶呀?”

    “哦,这样啊……那还是你来打光了干净吧!”

    几个人说了没有几句,忽然听到那边崔弘一声惊怒叫声,似乎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众人一起回头看时,只见一道身影不知从何而来,轻轻挥臂间已把崔弘治住动弹不得,从容解去了他背上的宝剑,然后把他身子一把掷出三四丈外,跌落在尘土中,半天没爬起来,看样子摔得不轻。

    元召一愣,经过自己这几个月的调教,崔弘与小冰儿的武艺都进步神速,而来人竟使他无一点儿还手之力,看来是有高人到了。

    元召几步纵到崔弘身边,却见他牙关紧咬,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右臂软绵绵的垂落下来。

    元召连忙探手一摸,却是臂膀关节被那人用厉害的手法卸了下来,示意崔弘别动,他对骨正位“咔嚓”一声又给接上去了。

    崔弘略一活动,已经恢复如常,痛感消失,心中大喜。愤然手指对面岩石上的那人说道:“师父,就是他伤了我!此人好生厉害,他……他把那把宝剑也抢去了!”

    苍山巨岩,松柏如涛,白须老者正缓缓把“无缺”插入背后的革囊中。

    “长乐侯,你小小年纪,心肠如此狠毒,残杀天下英雄如屠猪狗!盖生今日岂能饶你!此剑我已收回,接下来该是让你吃些苦头的时候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山盟犹在 锦书难托

    尘缘深浅萦怀处,长安千万户。

    宫禁云烟笼碧树,听谁诉?胸襟磅礴,青史风度!

    山盟海誓化为土,良辰空余唏嘘句。

    似人间朝露,残香如故,却难得朝朝暮暮。

    怎堪?昨夜眉间雪,西风落无数!

    且说三天以后,长乐塬上。

    掩着的木门被轻轻的推开,小冰儿又探头探脑的溜了进来。这几天,她已经不止一次的偷偷溜进这座木质大厅里来了。

    角落里的这个简陋的剑架,还是昨天主父偃先生实在看不过去,帮着自己做成的。

    想到这儿,她的心里又不禁丛生小小的怨念,小师父在这些事上实在是太懒了呀!

    这些宝剑可都是世间奇珍、神兵利器啊!可他带回来后就随意的用草绳捆着堆在了墙角儿,真是、真是……太暴殄天物了!

    当然,“暴殄天物”这个词儿是主父先生吹胡子瞪眼睛说出来的,他一个文人都对元召的行为如此不忿,可见这次真是不可饶恕……哼哼!

    不过,小师父对自己是太好啦!竟然答应了自己在这里面随便挑一把喜欢的用……可是,到底选哪一把好呢?真是烦恼哦!

    两只小手又挨着从头摸了一遍,每一把宝剑都喜欢!

    师父三天前从那个厉害剑客手里夺来的这套春秋九剑,一把给了崔弘,一把送给了舅舅卫青,剩下的这七把就随便放在了这里。自己真后悔那一天没有跟着去走一趟,没有亲眼得见精彩。

    小冰儿已经缠着崔弘把那天的情形说了七八遍了,每一次都听得心神激荡。

    那样厉害的人物在师父面前都不是一合之敌,任凭如虹剑气,繁杂招式,一刀破之,断臂立威!

    “师父说那老头儿不算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但他先出手伤了我的胳膊,所以师父就断去他一臂,以示惩罚。我们家里的人没有任何人可以欺负得!这是师父的原话……。”

    听到这话时,小冰儿抬起头,淡淡的月色中,分明看到少年眼眶中有晶莹的泪光闪动。

    “将来一定要成为师父这样的人,英雄无双,快意恩仇,方得惬意!”

    小冰儿终于下定了决心,她选择好了自己要用的宝剑,锋芒吹发,殷红似血,名剑赤火!

    “赤火涅槃”就是这把剑的由来!这是博通古今的主父先生说的,寓意远古传说中凤凰聚木**、涅槃重生的故事。

    蹄声哒哒,那是骑了“冠军”、背负“赤火”、心志坚定的少女又去林中练剑了……。

    元召此时已身在长安。回到长乐侯府中,把从卓家带回来的人口、车队交给管家元一去好好安置。

    泠霜泠雪姐妹见他回来,自然心中欢喜,围着他叽叽喳喳把家中近来的趣事说个不停。元招把带回来的两把小弩一人交给了她们一把,作为防身之用。两个少女见识过它们的威力之后,喜欢的不得了,珍重地收藏了起来。

    至于几天前与那位剑客盖生的比试,元召觉得索然无味。穿越者的体质,不是凡夫俗子苦修就能达到的水平,那是一种他们想都想不到的境界!

    当盖生抱着那条残废的右臂黯然远遁的时候,大概已是心如死灰了吧?以至于连革囊中的那些宝剑都弃之若敝了。

    崔弘取回了那把“无缺”剑,同时带回了另外的八柄。

    元召对这些所谓的神兵利器并没有什么兴趣,不过就是杀人的兵刃而已。他所知道的杀人利器比这些要厉害千百倍!

    家里事安排完毕,元召收拾一下,进未央宫来见皇帝。

    刘彻心里这几天有些烦,正在大发脾气。因为皇后阿娇又在闹了!

    说实在,刘彻对于这位从小青梅竹马长大的表妹还是有感情的,虽然两个人的宫中生活掺杂了太多的政治成分,但那些曾经的美好记忆总是难以磨灭的。

    虽然因为某些原因,为了安定人心,也为了打消一些蠢蠢欲动的苗头,他立了刘琚为太子。但对于阿娇,他并没有彻底的冷淡。

    只是,这位娇纵任性的皇后并不体谅他的苦衷,仍旧如从前那般刁蛮。

    昨夜,刘彻偶有所感,想起从前少年时的一些旧事,遂吩咐摆驾椒房宫,想要去好好的抚慰一下皇后,重温鸳梦,再修盟好。

    已被冷落多日的阿娇见他来了,心中自是大喜,盛妆打扮,恭迎圣驾。

    两个人开头还是挺和谐的,念起往日情份,谈笑风生,一个软语温存,一个娇俏迎合,**良夜,宫深帐暖,其中缱绻,自不必说……。

    歇息的间隙,酣畅淋漓的皇帝搂着怀中绵软似水的玉人,心满意足,很是舒畅。但他随口聊起家常时却说错了一句话,惹得阿娇又恼羞成怒了。

    原来阿娇最喜欢的是盛装繁华、浓妆艳抹,平日里收集了各种香料在自己房中。

    情浓之际,刘彻头伏在她的耳边低笑着说,你身上所用的熏香太浓了,这种味道不如卫夫人那种清淡花香的好闻,改天朕让她去多采购一些,送到这边来,你用用试试。呵呵!

    男人,总是很难了解女儿家的心思,即便是身为帝王又怎么样呢!

    刚刚还千娇百媚、柔情似水的人一下子就变了脸,阿娇也顾不得还裸着身子,一把挣脱了皇帝的怀抱,柳眉倒竖,玉颜羞愤,眼角含泪,指着他的鼻子又控诉起来……!

    一番好意换来这样的结果,刘彻自然也有些恼怒,大声训斥她不可理喻!阿娇见他如此,更是怒意大增,嫉妒加上往日的委屈,一边哭闹一边撕扯着这负心郎,战火开始升级!

    皇帝和皇后大半夜在被窝儿里打起来了!外面伺候的太监和宫女们人人噤若寒蝉,既不敢上前相劝也不敢多言一字,这样的时候,谁去触霉头谁就是自寻死路啊!

    即便是贵为母仪天下的女子,一旦为爱疯狂,那也就与普通的疯婆子没什么两样了。

    纠缠片刻,皇帝脸上被皇后手爪挠伤数道,吵嘴又吵不过她,自知不敌,败下榻来,披了衣袍,气咻咻狼狈而走了。

    皇后阿娇见他撇下自己就走了,怒气更难消受,免不得起身把椒房宫中打砸一遍,毁坏珍宝无数,不必细说。

    好好的良辰美景闹成这样,而且这也不是第一次了,能瞒得住吗!

    第二天,得到消息的太皇太后就把皇帝叫到长乐宫,劈头盖脸的又骂了一顿。虽然老太太对朝堂政事撇开不再过问了,但这后宫之中的事,大大小小,她自然都管得,何况受欺负的还是她的外孙女!

    刘彻只得把闷气憋在心里,满脸赔笑,在一旁点头认错。

    王太后也在旁边说了自己儿子一番,话说这姻缘还是她当年为了巩固儿子的太子地位,积极撮合而成的呢!现在关系越闹越僵,王太后心里自然也不怎么好受。

    好歹哄的老祖宗把心中的气消了,皇帝从长乐宫出来,龙行虎步,越走越快。一帮羽林侍卫紧紧相随。

    家事、国事,事事烦心!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后宫的这些还是小事,军政大计才是压在他心头的巨石。

    自从窦太后彻底放权以后,他才慢慢的体会到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未来要走的路有多长。

    昨日朝臣又奏报,去年冬末至今,天下大部分郡县滴雨未下,眼看又是一个大旱的局面,如果耽误了春季播种,那今年的粮食……令人堪忧啊!

    还有匈奴……南方的几个小国,好像最近也不太平。国内的各地藩王,都各怀心思。唉!千头万绪,一时间倒不知从何处开始破局。

    刘彻皱着眉头正走之间,忽然瞥见前面御道边有一个身影在躬身迎候。

    “嗬,你小子什么时候来的?在此作甚?”

    他摆了摆手,把那些欲要近前的侍卫撵的远远的。

    “陛下,小臣刚从长乐塬回来,特地进宫来有事禀报。”

    元召直起身子,忽然一愣,因为他看到了皇帝脸上有几道新鲜的划痕,难道还有人打皇上?新鲜事儿哦……。

    “大胆!盯着朕的脸看什么?小子无礼。”

    早上的时候,刘彻已经盯着镜子看了半天了,脸上伤痕明显,一时消不去,正担心被臣下看到会做如何猜想呢,见元召神色古怪,不禁起疑。

    “呃,没有没有!小臣只是多日未睹圣颜,有些想念而已。”

    元召连忙整了整脸色,心中暗笑。

    “哼!你这小子,滑头得很!心里不定在怎么腹诽朕呢。好了,说吧,今日却有何事?”

    刘彻也不知怎么得,每次见到元召心情就会好起来。他感觉这少年身上有一种很奇怪的气息,这种感觉不同于他见过的任何一位大臣重臣。

    似超凡世,似出红尘,有些神秘啊!

    “陛下,小臣今日来是有两件事要启奏。”

    皇帝慢慢走着,示意他跟上来,继续说下去。

    金水河中的冰已经开冻了,有春的气息拂过宫禁深重。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停在御桥栏杆旁。

    “小臣之前所献的耧车和织布机的图形,已经由冶炼师傅们依照样式制作出了一批实物,臣近日也去看过了,试用效果还不错。如果陛下同意的话,可以尽快大批制作使用了。嗯,时间来得及的话,今年春耕倒还用的上。不知陛下意向如何?”

    “当然可以!小子,这是你的大功劳啊。想这中原天下,历来就是靠着农业耕织才养活了这千万芸芸诸生。你的这份功劳,后人都会感谢你的。哈哈!”

    皇帝郑重其事的拍了拍元召的肩头,有些感慨。

    “这么说,陛下就是同意喽?”

    “不错!明日朝堂上,朕就会命太中大夫拟旨,令天下郡县按照样式加快赶制,并且要有专人去宣传、推广、使用,以便尽可能多的农人受其利,赶上今春的耕作。”

    “陛下此举大善!如此,小臣的一点心血,也算没有白费。”

    “呵呵,小子,以后这样的心血要多付出点啊!要学着做个忠臣,不要藏着掖着的,朕绝不会亏待你的。嗯,还有一件事是什么?”

    “陛下,另一件事嘛,就是前段时间小臣所说的九臂连环弩,已经做出来啦!”

    “什么!太好了,此物现在何处?赶快拿来给朕过目!”

    “陛下,此乃兵器禁物,不便携带进宫中,现在羽林校尉处暂存。”

    “好!朕今日正感郁闷,内侍!马上命令羽林将军点齐人马,朕要去上林苑打猎试弩。长乐侯,护驾随行。”

    年轻的大汉天子意气风发,一手拽了元召,直奔长乐宫朱雀门而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弦似霹雳 心如烈火

    龙旗翻卷,西风猎猎。马蹄飒沓,箭如流星!

    终南山皇家上林苑,人喊马嘶,戒备森严,皇帝御驾在此,正在进行一场声势浩大的围猎活动。

    羽林将军李敢今天有些失落,因为他素来引以为傲的无双箭术败给了那位小侯爷,确切的说是败给了他手中那把新式的机弩。

    更远、更快、更准!元召所说的那种“九臂连环弩”的优势一点都没有夸张,这是所有试用过的人的共识。

    皇帝骑在他那匹赤骝驹上,围着猎场已经驰骋了三个来回了,伤在他手上的猎物大大小小已经有二三十只,但他一点儿都没有觉得累,反而越发兴致高涨!

    弦声轻响处,每倒下一头飞跑的猎物,都会有羽林轻骑驰过,凭借着高超的骑术附身捡起,高高举过头顶,以示天子的威武,周围高呼万岁之声不绝!

    一片高而平坦的石坡上,有四五骑在静静的观看着。

    “当今天子文武之道俱全,已初显英武之气,必将是一代大有作为的君主啊!长乐侯,可有同感?”

    “呃,是啊是啊!东方先生既然都如此说,那就一定是不会错的了。呵呵!”

    “啊……小侯爷,话可不能这么说呀!这是大家的公认,却不是我东方朔私自乱说的啊!哈哈。”

    元召暗骂一声这家伙真是条狡猾的狐狸!说话滴水不漏,怪不得能在皇帝身边混的如鱼得水,以刘彻后来那么多疑的性格还能始终得到信任,果然是有一套啊!

    今天虽然是第一次与东方朔见面,但元召对这家伙的历史多重面目早已是知之甚深了!

    这是一位真正圆滑的智者,比起同样具有大智慧的主父偃,此人入世更深,对人心也看的更透彻!

    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就是东方朔最真实的写照了。

    这也是元召头一次从心里感到有点儿警惕的人,只不过短短半日的相识,他就已经感觉到,此人那双风轻云淡的眼睛里,好像能不经意间就看透许多别人内心的东西一般。

    “东方先生大才,来日也必会追随皇帝陛下,成为一代有为的名臣哦!”元召的语气中带了一丝调侃。

    “呵呵,那倒未必,鄙人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倒是小侯爷你……前途无量,正是朝堂上将来最需要的贤才啊!”

    东方朔笑眯眯的看着他,神色却很认真。

    “好了好了东方先生,我们就不必如此无聊的吹捧了吧,没看到这位威武雄壮霸气侧漏的将军已经一副受不了的样子了嘛……哈哈!”

    旁边马上的李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给他,一副哀怨的表情,元召连忙离他远了一点。东方朔见状哈哈大笑起来。

    “小李将军不必介怀,长乐侯设计的这种弩箭只不过依仗了机关巧力而已,哪里能比得上你们李家祖传的箭法,那可是真实的本领啊。”

    “对!还是东方先生说的好。长乐侯,你不过是借了奇技淫巧取胜,却来奚落我,哼!还是不服气你!”

    “不服气可不行啊!小李将军,朕告诉你,这种弩箭,将来必定会成为我大汉军中的致胜利器的。”

    声音清朗带了兴奋,却原来是皇帝刘彻结束了行猎,打马从一边过来了。

    见他来到近前,几个人连忙要下马行礼,刘彻摆了摆手,制止了他们。

    “小李将军,军中最强的十石大黄弓,你可以连发几矢啊?”此话却是问的李敢。

    “回陛下,那个……末将平素所用是五石的弓箭。十石大黄弓乃是家父所用,末将勉强也可用的,但满弦三五次之后,已是力竭,末将惭愧!”

    刘彻点点头,脸上带了得意之色,把手中的机弩放在胸前,指尖轻轻的转了转那几个小滑轮。

    “所以说,世间万物,往往有四两拨千斤之说,别看是小小的不起眼儿物件儿,如果使用恰当,却能收到意想不到的奇效!嗯,想你父亲李将军,人称骑射之术,天下无双!可是人力有时尽,阵前厮杀,十石大黄弓却比不上这九臂连环弩的威力了。”

    “陛下所言极是!末将拜服。若此物有朝一日大量装备到我大汉军中,必将所向披靡,横绝天下!”

    “好!壮哉此言!你们随朕来。”

    刘彻拨转马头,赤骝驹一骑当先,几人各催战马紧随其后,直奔上林苑内最高处的山顶而去。

    马匹奔行途中,乌云渐渐掩去了阳光,细雨微濛,春水凝碧,山畔小径,翠染柏松,天色正尚青,战袍披甲红。

    一行人下了马,沿小路宛转而上,免不得发丝沾露,袍裾微湿,至山顶亭中小憩之际,极目远眺,山川如黛,云蔼之间,苍山一抹。耳畔眼底,俱是清爽之逸韵!风穿丛林,鸣声呼啸,隐雷远近,恍若梵音!

    望着山下千骑纵横驰骋,红袍白羽往来如飞,元召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军营那些峥嵘岁月!

    果然,这样的感染力是无法拒绝的。驻足远观的几个人脸上都浮现出肃穆的神色。元召呆呆的站在那位帝王的身后,合眸观心,似出凡尘。怔怔出神之际,仿佛看见斗转星移,世间百态,山河人海,终归沉寂。一时间神似虚渺若水,此身化微尘,恨不得云山海月都抛却,赢得庄生蝶梦长!

    “醍醐海阔,横吞众派波!”

    元召看到皇帝昂首向天,做了一个双手环抱的动作,心头蓦然浮上这样的句子,真是好大胸怀,好大气魄哦!他现在就已经具备了这样的胸襟了吧?

    “诸位卿家,你们都看到了吧!脚下的这片秀丽山河、如画江山就是我们的大汉朝!”

    刘彻把肋下的佩剑摘下来,插在地上,一手拄着剑柄,一手向远方指点着。众人一个个神色微动,凝神敬听。

    “这片土地,不是朕一个人的,也不是一家一姓的,更不是满朝文武勋贵们的,而是属于天下万民的,是属于整个华夏的……!”

    皇帝话语激昂,李敢和那几个贴身的羽林军校尉早已激动不已,双手握拳,就差高喊皇帝万岁了!

    东方朔撇了元召一眼,见他脸色如常,面带微笑,始终保持着恭敬的姿势站在那儿听皇帝慷慨陈词,不禁在心里暗赞了一句:小小年纪,就具备如此养气功夫,真是妖孽啊!

    “陛下胸襟,真是让臣等佩服,如此胸怀万民,天下之福!此诚圣天子所为也!”

    既然身为天子近臣,就要有随时拍马屁的义务,要让皇帝冷了场哪行?东方朔连忙趋前一步,随手一顶高帽奉上。

    元召不动声色,心中暗笑,怪不得东方朔在皇帝身边多年,总是被当做弄臣对待 ,谁让你老是爱拍马屁的!皇帝老儿听惯了你这马屁精的吹捧,怎么舍得放你去别的位置做事?哈哈!

    果然不出所料,皇帝还就是喜欢听这一套,微笑点头,很是受用。

    “小倩,那你来说说,何为华夏?”

    东方朔号称“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这样的问题自然难不住他。只见他整了整衣冠,抬手对远山苍穹作了一揖。

    “天生万邦,我邦居中,称为华夏!华者,美也;夏者,大也。又道是华服文章之美,谓之华;地域礼仪之大谓之夏!想我中原一族,传承几千年来,巍巍九州,立于天地。赫赫威严,震于八荒。陛下,这就是我华夏一族的由来了!”

    这位东方先生眼里闪着睿智的光芒,用虔诚的语气追溯着祖先的由来,一字一句,令人振奋。

    “好!说的太好了!小倩,如此精妙的阐释,足以载入史册。朕命令你,回去后好好的根据这个意思写一篇雄文,朕要广布天下,让所有的臣民都知道,祖先给我们留下的是何等的辉煌荣耀,这片土地上的每个人都要好好想想,自己用什么样的责任来维护它!这件事要用心去办,办好了,朕会重重有赏。”

    “微臣领旨!微臣一定深思熟虑,竭尽所能,把这其中的意思,让天下臣民都领会透彻。”

    “小倩最知朕的心思也!哈哈哈!”

    元召在一边听着这君臣的对答,却也暗自点头。“兵马未动,舆论先行”!看来这位年轻天子已经领悟到欲成大事,必先凝聚人心的精髓了啊!

    只是这位东方先生堂堂的七尺男儿被昵称作“小倩”……哈哈!笑死个人嘞。

    “嗯……小子!为何发笑?心里又在想什么古怪念头啊?”

    尼玛的!皇帝的眼也太尖了吧?这都能猜到?元召一面心中嘀咕 ,一面连忙换了一副严肃的神色。

    “陛下,小臣并没有乱想什么的,适才听到小倩……哦,不对不对,是东方先生!是听到东方先生的高论入了迷,所以才略有失仪,陛下勿怪。”

    东方朔被他噎得满脸通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丢过来 ,元召装作没看见。

    刘彻也被逗笑了,无奈的用手指点了点他。

    “你这小子啊,小倩……啊,曼倩可是身具大才的人,你们以后要多多亲近才是,不可再如此惫懒!”

    元召连忙拱手称是,回头却朝东方朔做了个鬼脸儿。东方朔无奈的苦笑,他也是心气儿高的人,哪肯在言辞上认输! 忽然眼珠一转,有了一个主意。

    “陛下,今日围猎箭弩飞蝗,麾下勇士如虎,这等盛事,何不以文纪之?微臣素闻长乐侯有出口成章之能,莫若就让其一展大才,如何?”

    作为对刚才的回报,东方朔朝元召挑了挑眉,呵呵一笑。

    要不怎么说东方朔最了解皇帝的喜好呢!果然,这位除了军国大事之外,最喜欢走马引弓、斗狗词赋的天子闻听此言,马上拍手赞同。

    “好!就这么办。小子,朕命令你马上就今日情境作一首来听听,不得敷衍塞责啊,否则……严惩不怠!”

    元召撇了一眼得意洋洋的东方朔,暗自好笑,这有何难!就算你东方曼倩才华再高、再牛逼,还能比得了我胸中蕴藏的这上下五千年的锦绣文章嘛?

    只见这位小侯爷并不加以思索,随口高声吟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何惧白发生!”

    铮铮之音,慷慨陈诉,千古华夏,烈烈风骨,前赴后继,英雄辈出,气吞万里如虎,又岂是屑小蛮族所能欺辱……!

第一百一十三章 燕赵风骨 易水悲歌

    长乐宫宣室阁,天子刘彻正在挥毫泼墨。要说他的一笔隶书还是写的很不错的,看得出曾经下过苦功夫。

    墨质匀称,一气呵成,方方正正锦帛上书写的正是昨日元召所作的词句。

    当最后一画写完后,刘彻搁笔,又仔细从头看了一遍,很是满意。

    旁边侍立的韩嫣连忙递过一块丝帕,皇帝擦了擦手,随后接过茶来,喝了一口。

    “你们两人过来看看,朕的笔力如何啊?”

    今日在此伺候的两人就是韩嫣与东方朔了。应声来到案边,细细端详,连连夸赞,直说一个好字!

    皇帝龙颜大悦,吩咐去好好裱起来,就挂在这宣室中即可。

    “小倩啊,现在,你对那小子的才学可是心服?”

    “长乐侯出口成章,倚马可待!微臣叹服。”东方朔拱了拱手,态度诚恳。

    “朕实在想不透,他那么小的年纪,所作所写竟然都是这么慷慨豪迈的词句,沙场秋点兵!听来真是好大气魄。”

    “陛下,人世间本来就分为贤愚高下,长短不等,似长乐侯者,天纵英才也!”

    “哈哈!是啊,可惜……那小子年纪太小了,朕还没有办法大用他。”

    东方朔与韩嫣对视一眼,重新掂了惦那位小侯爷在皇帝心中的分量,有些艳羡。

    “何惧白发生!这句话给朕很大的触动啊,朕即将而立之年了,却还没有创立自己的丰功伟业,再不开始,难道还要等到白发之叹吗?”

    “陛下何出此言!圣君气象……。”

    “好了,你们两个不用来拍马屁安慰朕了!朕现在需要的不是这些废话。”

    刘彻摆了摆手,两个人都有些尴尬。却听皇帝继续自顾说下去。

    “昨天在上林苑山顶,朕就决定了,时不我待啊!朕不能再犹豫了,有些事就从今日开始吧。”

    韩嫣、东方朔心头一震,只见皇帝已经起身向外走去,边走边吩咐道:“立刻宣大行令王恢偏殿觐见。另外,整理好朕上次策论选贤所圈定的那些人的详细资料,朕这次要进贤退愚,有些朝堂上的庸官早就该滚蛋了……!”

    两位臣子躬身领命,待到皇帝走远,直起身来,心中不约而同地浮现起一个念头:朝堂格局终于要大变了!

    就在皇帝单独召见王恢,听取他行动策划情况的同时,身在长乐侯府的元召亲自下厨做了一顿丰盛的大餐,给即将北去的聂壹践行。

    对于自家侯爷能做出各种好吃的菜肴这种事,下人们早已经都见怪不怪了。

    清蒸鱼、脱骨鸡、油焖大虾、味道鲜嫩的半边猪脸、各类清淡凉拌……烹炒煎炸总共三十余道菜品依次被那对姐妹花端上来,元召跟在后面,解去身上的围裙,呵呵笑着招呼正在闲聊的主父偃与聂壹入席。

    聂壹有些感动,元召身份已不同往日,可是交往间依然如从前一般随意真诚。

    美味当前,落座后自然先大快朵颐一番,佐以烈酒,三个人吃的很是畅意。

    “小侯爷如此盛情相待,令人感激于心,今日借此杯酒,聊表心意,小侯爷,主父先生请了!聂某先干为敬。”

    聂壹倒满手中酒盏,一饮而尽。元召和主父偃陪着也把酒喝了。

    “风萧萧兮易水寒,燕赵之士多慷慨……!聂兄此次北归,望行事一切以自身安全为要,事有不可为时,不必强求,切记切记!”

    主父偃已经听元召说过聂壹将要去做的事,心中敬佩的同时,对他的命运却很是担忧。

    “主父先生放心,聂某自会小心行事。我本一介商贾之身,能得担此重任,即便这次以身报国,也不枉此生了!哈哈哈。”

    “聂叔,这次的事……很是凶险,你可不要大意。主父先生说的对 ,人在,一切都在。所以,不管成与不成,都要先好好保护好自己!”

    说到这里,元召起身,从书架后取出一把小弩递给他。

    “此物可随身携带,你留在身边吧,一旦事有缓急,也许会有点用处。”

    聂壹接在手中,看到他脸上殷殷关切之意,出于挚诚,不觉酒意上涌,红了眼眶。

    “元哥儿……。”微胖的燕地大商人伸出宽厚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头,一切感激尽在不言中。

    “哦 ,对了!这次我也会跟随公主车驾北上,到了北边,说不定我们还有见面机会的,到时候你们聂家可要一尽地主之谊啊!呵呵!”

    元召有些不习惯这样煽情的场面,连忙转开了话题。

    “那太好了,一言为定!聂家上下一定会把小侯爷当做最尊贵的客人来款待的。”聂壹郑重其事的说道。

    话语绵长,情意深厚,三个人这顿酒喝了很久。生死契阔,祸福难测,笑谈间,谁也不知道下一次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呢……!

    而距此千里之外,天苍苍,野茫茫,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今年春天来的格外的晚。

    气候异常,并不只是大汉中原缺雨水,匈奴人纵横辽阔的疆域内,也发生了旱情。

    凛冽的西北风,干燥寒冷,大地裂开了一道道的裂痕,草原上的枯草早已被牛羊啃光了,可是春的绿芽,连一点儿影子都还没有。

    大单于羿稚邪抖了抖手中的马鞭,他已经在这草原高坡上伫立观望了很久了。远近几十匹彪壮高头大马上的勇士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动静,这些都是他最忠诚的骑士,“飞火”成员。

    自从他杀死自己的父亲夺取大单于之位以来,王庭内外虽然也发生了几次叛乱,但都被羿稚邪用铁血手段迅速的平息了下去。

    草原民族千百年来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养成的是服从强者的习惯,谁能带给他们丰富的食物,谁能带领他们不受外邦的欺负,谁就可以做他们的单于可汗!

    至于故主的恩情,跟生存比起来,那还重要吗?死去的人,只不过如同草原上的一季荒草荣枯,随风湮灭。

    除了那个逃跑的小王子余丹不知所踪,王庭内外的局势早已迅速的稳定下来,几十万铁骑勇士也已宣誓效忠,这些他并不担心。

    唯一让他忧心如焚的就是这长生天了。现在不要说草原深处的广袤之地了,就连往年水草丰美的河套地区,水源湖泊也渐渐枯竭。旱情如此,什么办法都没用。

    心爱的女人需要那些华美的丝绸,赏赐勇士需要金银珠宝,还有谷物、粮食、铁器……这些都需要啊!

    感谢长生天给了一个物品丰富的好邻居,看来有必要尽快去拿些东西回来了!想到这儿,羿稚邪不再观望草原旱情,催动战马,转身回大帐,吩咐侍卫,去召唤各家部落王前来议事。

    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穿着普通的中原人袍服,静静的坐在单于大帐内,喝着马奶酒,啃着侍女端上来的羊腿。

    能有如此待遇的人,身份当然不会简单。他就是最得羿稚邪信任的谋臣张中行了。

    张中行不是匈奴人,而是一位地地道道的汉人。他本是汉初某位大臣的小儿子,从小也曾习得汉学经典,诸子百家。

    只是后来,在一场**中受到牵连,株连九族,全家都被皇帝杀光了。

    张中行在几位忠心耿耿的家臣拼死保护下逃了出来,中原已无立锥之地,所以他们跋涉千里、跨越边塞逃亡到了匈奴草原。

    后来,一次机缘巧合,遇到了王子羿稚邪,凭着胸中学识和对汉朝风物的熟悉,得到了这位素有野心的大王子欣赏和重用,成为了他手下最心腹的谋臣。

    张中行也不负所望,替羿稚邪出谋划策、招揽死士,在帮助他篡夺单于大位的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被羿稚邪尊称为“国师”,什么事都言听计从,在匈奴王庭那也是位高权重的人物了。

    他近日却是身负重任,在“飞火”死士们的暗中保护下,秘密的去汉朝的燕赵之地走了一遭,尤其是重点查看了几座边贸城市的具体情况,今天刚刚回来。

    羿稚邪回到大帐,看到张中行回来了,心中大喜,道过辛苦以后,端起酒碗连敬了三碗,以解长途劳顿。

    “国师,此行收获如何?”

    羿稚邪边问边用短刀把自己面前的羊腿割下一块最好的,放到对面的盘子里,示意他多吃点。

    “大单于,这次南行,令臣大开眼界啊!汉朝的繁荣程度,这几年越发的发展迅速了。尤其是那燕赵之地的边贸五城,商品之丰富,交易之热闹,竟似不输于内地的繁华了。”

    张中行拱手谢过,侃侃而谈。

    “短短开放了半年的时间,就这么繁荣了?汉朝人果然是底蕴深厚啊。那,国师觉得我们曾经制定的偷袭计划是否可行?”

    羿稚邪眼中放射出贪婪的光芒,仿佛已经看见那些大量的财富即将落入自己手中。

    “大单于稍安勿躁,且听我把话说完。”

    张中行放下酒碗,停止了吃食,把手擦干净以后,又把面前的几只碗依次摆开。

    “大单于请看,就是边贸五城的位置,两翼有雁门和右北平的汉朝边军掩护,而这些小城别看规模不大,但城池非常坚固,易守难攻,所以如果强攻的话,很难有把握取得成功。而一旦短时间内突袭不成,被两翼的汉军包抄截断后路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羿稚邪听到这里,皱起了眉头。事实确实如此,匈奴骑兵利在对阵野战,攻打城池却非其所长。

    “那依国师高见……当用何计为妙?”

    只见张中行淡淡的笑了,说起奇谋秘计,这些匈奴人还差的远呢!

    “大单于莫非忘了?再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大汉的和亲公主就要来到草原了……呵呵!”

    羿稚邪听的有些糊涂,他想不出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正要开口询问,只见那位国师伸出手,轻轻的把五只酒碗当中的一只拿掉了。

    “大单于,我的主上啊!以王庭现在刚刚稳定下来的局面,想一口把这五城全部吞掉,会撑坏的。所以,选一座最富庶的收入囊中,就足够我们受用了!”

    羿稚邪眼睛蓦然亮了起来,他知道这位足智多谋的国师一定已经胸有成竹了。

    “国师,此地为何处?难道这就是我们将要夺取的目标吗?”

    “不错!这就是臣为大单于选定的目标了,五城之富,首在马邑!如果得到了马邑城的财富,呵呵!草原生计两年之内无忧矣!”

    “好!那就定在马邑了。但不知国师打算选在何时动手?可有万全之策了?”

    “呵呵,大单于,你还记得吗?我们不是在年前招待过一位聂姓商人嘛,天机就在此人身上了!至于时机……还有比迎接和亲公主更恰当的时候吗?”

    两人对视,了然于胸,得意的哈哈大笑声传出帐外。远处马蹄踏碎枯草,各家部落王正在向这边赶过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风起云涌 塞北长安

    时光飞快,从不待人。不觉绿柳巷口的嫩枝已经又焕发了新芽。人间季节轮转,长安繁华依旧。

    今天梵雪楼却闭门谢客,没有了往日的热闹喧嚣,显得很是安静。

    那个时刻终于还是来到,大汉利安公主就要从长安启程奔赴草原了。当身为皇帝的父亲问她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的时候,素汐沉默片刻,提了唯一的小小要求:她想出宫见见曾经的朋友……。

    苏红云与灵芝的眼圈有些泛红。未央宫中她们也只去过一次,对于皇家机密知道的并不多,但此时看到对面静静坐着的少女,心底都充满了同情和难过。

    而昨天刚回来长安的小冰儿却与她们的情绪不同。

    说起来,小冰儿与素汐还是有着血缘之亲的,她的母亲卫妙儿本来就是卫子夫的亲妹妹,只是姐妹性格不同,所以感情上并不亲近而已。

    小冰儿对这位表姐小公主要去遥远陌生的大漠草原和亲并没有感到难过,反而有些兴奋,因为……小师父会跟着去啊,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只是自己不得跟去走一趟,未免有些遗憾!

    元召今天话不多,皇帝叮嘱过他不要对素汐多说什么,更不要告诉她真相。既然皇帝想借机磨练子女的心志,自己又何必多事呢。

    这几天元召一直待在长安,没有急着回长乐塬。有暗中知道皇帝此次计划的人都已经来过长乐侯府了。

    窦婴与一班老将、汲黯、郑当时、姚尚……连腿伤痊愈即将重披战甲的韩安国都来过了。

    他们的借口五花八门,有的是来勒索茶叶,有的说家里断酒了,小子也不知道去送两坛。有的就只是来闲聊几句。但每个人出门要走的时候,都会拍拍他的肩头,说小子多保重吧!

    人心若水,冷暖自知。对真诚的好意,元召从来都是认真对待的,记在心里,后来必有报答!

    而对于皇帝又吩咐他带着这位小公主出宫与朋友道个别这件事,元召就更没法拒绝了。想当初深夜拐带公主私出禁宫这样的事都做过了,现在如果自己稍有磨叽,恐怕皇帝那张笑眯眯的脸马上就会暴雨雷霆了吧!

    算了,不就是带个妹子逛逛街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啊!

    可还没等到他们出宫呢,刘琚这家伙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求得了他老爹的同意,竟然追上来,说要陪姐姐一起出宫玩玩。

    唉!无所谓了,跟着就跟着吧。元召本着“一只鸭子是放,两只鸭子也是撵”的心态,领着这姐弟就出宫了。只是后面远远跟随的大队宫中侍卫们有些招人烦。

    刘琚自从被册立为太子,这样出宫的机会极是难得,要不是因为大姐儿的事伤心,他本来应该是很高兴才对。

    但这次他全程只做了一个沉默的陪同者。

    灵芝送给素汐的礼物是一个精致的木匣,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十二个小陶瓶,这是十二种不同香味的香露水。

    这种当初只是元召做出来送给灵芝开心的小玩意,现在已经成了梵雪楼的另一个产业,在长安城的贵妇人层面成为了新宠,数量稀少,价格昂贵,算得上是一种奢侈的闺阁之物了。

    几个人虽然年纪还小,不曾经历大人们悲欢离合的世界,但想起从前在这儿无忧无虑的那段时光,却也未免各自伤感。

    “灵芝,如果还有机会,一定和你做个好姐妹!”

    半日的时间短暂,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完。当便衣打扮的侍卫总管进来催促回宫的时候,素汐公主把綰着满头青丝的玲珑簪摘下来,替灵芝细心的别在脑后,脸上是温婉的笑意。

    春风自南方吹来,破开冰雪寒霜,豆蔻初开的少女再次留恋的看了一眼短暂生命中仅有的几个朋友,放下了马车的垂帘,车轮转动,逐渐远去,转过了绿柳巷的街角。梵雪楼前送别的灵芝早已扑在母亲怀里,泣不成声……。

    三天之后,初一日,宜远行。

    一支三百精骑的羽林军队伍,护送着利安公主的车驾出长乐宫,沿朱雀大街从永安门离开了大汉帝都长安,一路向北,奔向未知的命运。

    伤心、难过、担忧、愤懑、幸灾乐祸……人生下来就沦为了利益交换的奴隶,无论愿不愿意,是不是心甘情愿,都难以幸免!

    随着和亲队伍的离去,皇帝钦派的军机令使也分成几路秘密出发了。

    而在此前,从全国调集的五路大军共三十余万大汉精锐,早已在燕赵大地集结待命。

    皇帝亲自任命的五军主将,骁骑将军李广、护军将军程不识、轻车将军公孙贺、屯军将军王恢、材官将军韩安国接令星夜赶赴各自军中。

    黄河以北,雁门关内,已是军情似火,风起云涌!

    琼楼玉宇,星河灿烂。站在未央宫最高处的五凤楼上,可以看到大半个长安城的夜色。

    皇帝刘彻收回了仰望苍穹的目光,回头看了看跟在身后已经一天没有说过几句话的太子。

    “琚儿,你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了,这一点不像父皇啊!”

    “孩儿……父皇……。”刘琚神色黯然,自从大姐儿走后,他感觉心似被掏空了一般,想起平日里素汐对他的好,他就再也没有心思在书房听师傅们讲课授经了。

    “你还小,一切都还来得及。父皇说的话一定要记住!为君者,是不能让内心的情绪控制自己行为的,要养成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喜怒不形于外的习惯,要让臣子们莫可窥探帝王心思……这些,都是你要去好好学习的。”

    教子之道,语重心长,帝王百姓都是没什么两样。

    “是!孩儿谨遵父皇教导。”

    这样的话,除了自己的皇帝老爹是没人会教给他的。

    “朕知道,这些天,你和云汐一定在心里怪父皇的绝情吧?”刘彻手扶栏杆,望着重重宫殿,阑珊灯火,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父皇……孩儿是、是心里难受,不敢责怪父皇!”刘琚低下头,嘴里期期艾艾说道。

    “呵呵,不用掩饰,你还没有学会撒谎。你如果心里没有怪朕,那才是可怕的事呢!一个人总是要有感情的,如果天生凉薄,对自己的亲人都漠不关心的话,那这片江山,父皇将来怎么会放心交给你呢?”

    刘彻伸手抚着他的肩头,带了宽厚的温度。

    “嗯……父皇,难道非得要牺牲大姐儿一生的幸福?就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吗?”

    刘琚终于鼓足了勇气,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身为皇帝的父亲并没有立刻回答儿子的疑问,而是把他揽在身前,有片刻的沉默。

    “父皇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刘琚感觉到了今晚皇帝老爹与往日的不同,少了一丝威严,多了一些难得的温暖。难道他也会为远行的大姐儿伤感吗?

    “十五年前,在这座宫殿中,有一个十多岁的太子,他也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两个人的感情很好。在那些快乐的时光里,总是感觉未来的日子还很长远,太子曾经许诺给自己的姐姐,将来继承了皇位之后,会给她天下最大的富贵,让她无忧无虑的过完自由的一生。”

    旧年往事,如时光老人缓缓道来,几步外,侍立的甲士金盔被月光反射出淡淡的光芒。刘琚抬起头,静静听着隐含了忧伤的诉说。

    “可是,少不经事的年纪里,总是有太多的任性与顽皮。记得那也是春季开始的某一天,两个人因为一点儿小事闹了别扭,太子就故意耍小性子不去理姐姐,并且避着故意不见她。以前他们也是经常这样,过几天就会和好的。但这次……却没有了机会。几天后,太子被他的父皇借故打发了去甘泉宫。等到他再回来的时候,却听到了一个绝对意想不到的消息。”

    有微微的叹息掠过耳边,刘琚有些预感,但他并没有说话,也没有问,感觉有些冷起来,就把伏在栏杆上的身子往后靠了靠,缩进被万民称为皇帝的人袍子里更多一些。

    “太子不在宫中的时间里,他的姐姐被封为了隆庆公主,就在他回来的前一天,已经启程赴匈奴和亲去了,他们终于没有得见最后一面……。”

    诉说往事的人,已经登上帝王宝座十多年了,心肠也早已被军国政事锤炼的坚硬刚强!

    可是,刘琚分明感觉到有什么滑落到了自己的发际,有些潮湿的凉意,分不清是露珠还是……他不敢抬头去看,只是小手紧紧的抓住了父皇的一只胳膊,忍住了涌到嘴边的哽咽。

    “对姐姐,连说一句道歉原谅的机会都不会再有了。满腔的悔和恨啊!可是,有什么用呢?他什么都做不了。他不能去恨太后,不能去恨母后,更不能去恨父皇……要恨就只能恨这个国家还没有能力!还不够强大!就在那一天,他用剑在胳膊上划下了一道深深的印痕,用以铭记一个用血立下的誓言。那就是犯我强汉,虽远必诛!”

    隔着袍袖,隐约可以感觉到父皇臂上的那道疤痕,刘琚心头剧震,在这一刻,他忽然理解了父皇从前做过的许多事。

    “父皇,那位公主就是远在草原的姑姑吗?”

    “是啊,是你的姑姑,朕的亲姐姐!十三年了,那种屈辱,父皇一日都未曾忘却。这笔账,记在匈奴人头上。朕无时无刻不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报此大仇,以泄当年的怨恨!”

    说到这里,皇帝的声音激昂起来。

    “现在就有一个最好的时机摆在了面前!琚儿,这会儿可以告诉你了,父皇已经给匈奴这头饥饿的草原狼布下了一个天罗地网,就等着他们上钩了,而诱饵就是你的姐姐素汐,还有那五座城池的财富!”

    刘琚惊讶的转过身子,看到了父皇眼中自信的光芒。

    “可是,匈奴人那么狡猾凶残,大姐儿……会很危险的啊!”

    “放心吧,皇儿。朕已经安排了三十名西凤卫的高手在她身边,为的就是保护公主安全。何况,不是还有元召那小子跟着吗!呵呵。”

    “原来,父皇安排的这么周密了呀!嗯,只要有元哥儿,大姐儿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原先还以为父皇好狠心呢……。”

    “怎么会呢,朕的儿女,岂能再重蹈覆辙!父皇不会再让你们也去忍受那些骨肉分离之苦的……。”

    “父皇啊,您真是天底下最好的父皇了!”

    “哈哈哈!傻孩儿,现在可以放心了吧……。”

    夜已深,说话声远去,父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宫殿重影之间。

第一百一十五章 皎皎白驹 其人如玉

    出长安城西门,沿笔直的大道直行三十余里,即是一处东西南北四方纵横交汇之地。

    由此继续往西可直入蜀中,往南可到长乐塬上、渭水之滨。往北即可出函谷关,进入辽阔的华北平原了。

    当此时节,一丛丛的修竹还没有返青,路边林木显得稀疏,斜挑的布幡随风而动,古色古香的酒楼,依然是当初的模样。

    青郊外酒楼前,卓文君把自己亲手缝制的猩红斗篷给元召披在身上,又细心的帮他系好颌下丝带,上下打量一番,见修短合体,显得格外精神,不禁满意的微笑。

    她是身形高挑的女子,元召的个头还未长成,也不过只到她的胸前,此情此景,倒恰似是家中长姐给年幼的弟弟送行。

    “北边儿还是很冷的,到了那边好好照顾自己,凡事不要逞强!记住没有?”

    “嗯,一定会的!阿姐放心吧。”

    虽然叮嘱已是千遍,真情怎能嫌烦!元召抬起头,看到那双美丽眼睛里的关心发自挚诚,让他内心感动。她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付出善意的人,那碗带了温度的酒,他至今不忘。

    “司马兄,还未来的及向你恭喜呢!这次被天子御笔圈定为文学贤良,不日待诏金马门,未来值得期待!”

    “小侯爷过奖了!长卿不过略有小成而已,做个翰林侍读心满意足,怎么敢奢求太多呢!哈哈。”

    司马相如满面春风,能在而立之年凭借胸中的真才实学被皇帝选中,他还是对即将开始的仕途之路有所期待的。

    “司马兄不必自谦,当今天子虽然初掌大政,但在用人方面必将不同于以前。不拘一格,唯才是举!将是今后朝廷的新举措,你可不要满足于一个区区的侍读啊!”

    元召微微一笑,他自然知道这位司马对于仕途有多大的野心。

    果然 ,听到他的话,司马相如眼睛一亮。

    “小侯爷,具体可有所指教?”

    元召看了看等候着他的骑士们,离得有些距离,这边只有他与司马夫妇二人,应该不会有别人听到。

    “这次北疆的事,我估计很难成功,应该是一个无功而返的局面。本来这也没什么,顶多就是皇帝大失颜面,朝廷劳师劳力、疲民伤财而已。但由此而引发的朝廷内外格局,甚至邦国外交也许将会变得很糟糕!”

    他声音并不大,但听在司马相如耳中却如闻响雷一般,与文君对视一眼,惊疑不定。

    “什么?怎会如此!那……小侯爷为何不向天子力谏?以劝阻此事。”

    元召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问。

    “这件事说来话长,现在没有时间对司马兄详细说了。今日临别之际, 我之所以多说这些,是让你早早在心里有个准备的。”

    司马相如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有些愣神。

    “国家看似安定,实际上某些势力早已在蠢蠢欲动,只是在等待时机而已。所以此次无论成败,必将有大乱乘此而起!”

    元召一面接过卓文君给他准备的装满几壶美酒的革囊,挂在马鞍之后,一面又继续认真的对司马相如说着。

    “到时候不管是国内诸侯之乱,还是番邦邻国趁机打劫,天子必定会派兵平叛的。而朝中良将尽在北疆,余者碌碌不堪,难以大用!我知道司马兄文武全才,胸怀大志,所以你要早做准备,一旦到了这个局面,天子选将时,兄就可以抓住时机,毛遂自荐,拜将出征,一展平生夙愿了!”

    司马相如儒雅谦和的外表下,其实有着一颗极度骄傲自负的心。

    他虽然以文学之才而名声在外,但“男儿志气,岂在刀笔吏乎!”

    谁不想朝堂运筹、军国定策。谁不想金戈铁马、青史功名!

    “小侯爷,未曾想你竟是长卿的知己!今日之言,必铭记在心。还望此行万事保重,早日归程!”

    司马相如郑重拱手感谢。他素来佩服元召的行为,小小年纪,非同常人,自从相识以来,还从未见他妄言妄语过一事。

    元召不再多说,又谢过了文君的好意,彼此拱手告别。

    那时少年,红袍白马,一人一骑,逐渐远去,立在路边上静静等候的十余人放马迎了上来,元召回头朝仍然站在酒楼前相送的人挥了挥马鞭,然后一骑当先,马蹄飒沓,一直向北而去!

    早些时候,元召并没有跟着公主车驾从长安出发,而是提前就回到了长乐塬。

    长乐塬上一大摊子的事啊!本来开春以后,他的很多计划打算全面展开的,可是被未央宫那一家子插上这么一档的事儿,什么都只得暂且放一放,等到从北疆回来以后再重新开始了。

    有足智多谋的主父偃在此坐镇,元召还是很放心的。

    这段日子,赵远已经从梵雪楼来到了长乐塬,在那些流云帮众之中,联系起了部分对老帮主还心存旧念的人。

    当然,元召提醒过他,这个过程不要着急,宜精不宜多!挑选的人,首先要怀有忠义之心。

    小冰儿虽然舍不得师父,但也知道他不会同意带自己去。只得委委屈屈的答应在家好好听主父先生的话。

    元召之所以带着崔弘,一是因为他熟悉那儿的地形,缓急之时也许用的到。还有就是元召有一个长远的想法,如果说他对小冰儿的期盼是要她成为踏遍草原的骏马,那对崔弘,就是要把他的未来锤炼成为一只翱翔草原的雄鹰,他们的人生辉煌都应该在那儿实现才行。

    现在说这些当然还为时过早,但并不妨碍一步步引导着往那个方向前进就是了。

    卫青已经按照元召的嘱托,在驻守长乐塬的八百骁骑中挑选了十名年青的军中兄弟跟随北行。

    元召告诉他们的是,跟随大队趁机去见识一下真正匈奴人的铁骑是什么样子的。

    这些人大多都是军中子弟,有几位还是勋贵的后代,近二十年的天下承平,他们还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没有经历过两军对阵的残酷与血腥。

    从枯燥的军营来到这儿驻守,几个月以来,他们已经喜欢上了这种生活。在这片辽阔的原野上,纵马驰骋、引弓射猎,好不快意!

    还有眼前这位好客的小侯爷,他那儿有喝不完的美酒,还烤的一手好肉,因此,这些兵士们早已与他打成了一片。

    现在,所有人最大的愿望就是,自己这一营骑兵就在这儿多驻扎一些时日吧,可千万不要再一道调令回到那枯燥约束的军营中啊!

    这次听到卫青校尉要带他们跟随那位小侯爷去北边走一趟,自然是人人踊跃,早就想去更辽阔的地方纵马一番了呢!

    此时,这些长安子弟心中自然不会预先知道,这一趟看似平常的行程将要遇到的凶险与艰难。更没有人会想到,他们的命运会由此而大大的改变!

    在几年之后,这十个人都成为了新成长起来的大汉骑军主将,在与匈奴骑兵的对阵中,作为中坚力量,每一个人都取得了骄人战绩!

    除了有两位将军很早就壮烈殉国、马革裹尸外,其余的都凭借赫赫战功被天子封侯。而他们最初的勇敢和力量,就是来自跟随长乐侯的这一次北疆之行。

    替换卫青担任骁骑营校尉的是公孙敖,这也是元召对皇帝提出的人选。

    而临出发前,与公孙敖一同从长安赶来的,还有皇帝刘彻身边的两位亲近侍卫。他们奉了天子的指派,将跟在长乐侯身边,同去同回。

    这也是那天在上林苑山顶,皇帝对元召提过的事,他想派身边的人跟着去亲自看看,匈奴人到底比汉人强在哪儿!

    对于这个要求,元召自然不能拒绝。看着这两位英俊挺拔的羽林骑士,他随口问过了他们的名字。

    听到第二位报上自己姓名的时候,他回头多看了一眼。那人二十多岁年纪,血气方刚,眼神锐利。

    “张骞?好名字……呵呵!”

    名叫张骞的青年侍卫有些疑惑,不明白这位小侯爷为什么对自己的名字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但他身为天子身边的贴身侍从,自然知道长乐侯在皇室中的分量。对他恭敬有礼,不敢轻视。

    “小侯爷,天子特派我们两人随侍身边,听从派遣,如果一路上有什么可以效劳,尽管吩咐就是!”

    “好说好说,那你们就好好看看这途中风物,地势人情吧。到时候,回来在御前也好有的说。”

    “是!小侯爷说的是,我们一定用心看,用心记。”

    闲话略过,不必多说。诸事交代完毕,元召带了卫青、崔弘、十位骁骑精锐加上两名未央宫侍卫,总共十五人,装备齐全,从长乐塬出发,在青郊外酒楼与等候在此的司马伉俪又道了珍重,放马向北疾行,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遥遥看见护送公主车驾的队伍已经在前面不远了。

    双马双辕锦绣遮帘的马车内,穿了一身素白衫裙的少女安静的坐着。

    别矣!长安,别矣!故土。以后也许只会在梦里才能回来了吧?

    本来宫中按制给她准备好的是华丽鲜艳的蜀锦湘裙、珍珠霞冠,但她把它们整齐的折叠在了一边,不想穿戴。因为,少女离开长安的时候,只想以素日里的平常心、平常身离去。

    马车微微的颠簸,四周是护卫的马蹄特特,长安已经越来越远了!

    洁白如玉的手中,一根青青竹笛已经握的温暖,只是曾经的寥廓星空、难忘之夜、还有那个少年……都不会再有了吧?

    自从出宫后忍了半日的泪水终于不再节制,肆无忌惮,打湿了已初显风华的容颜!

    蓦然,有急促马蹄自后方来,熟悉的声音响起在车厢左畔,少女如遭雷击,一种预感加速了心跳,却顾不得哭花的脸,甩手就掀起了车厢垂帘!

    山有木,木有枝,枝有绿叶,春风终究会吹开花满树。就算此行是苦海无边,只要有你,便是彼岸。

    初春微寒,阳光刺眼,恍惚中,白马上的红袍少年浅笑淡然,亦如小小花园中那次最初的相见……!

第一百一十六章 剑指西北 马踏燕山

    大行令王恢是五军主将中最后一个离开长安的。作为这次北疆行动的最初提出者,陛辞之日,大汉皇帝向他面授了最后的机宜。

    虽然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既然已经兵临前线,就应该由将军们自己选择战机了,但刘彻对这第一次由自己亲自拍板儿决定的大行动,总是不放心啊。对此役,他寄予了无限期待!

    汉朝太渴望一次胜利了!如果此次能一战成功……即使不能彻底扭转多年来被动防守的局面,就算是挫一下匈奴人的锐气也好哇。

    因此,刘彻心里对这件事无比的重视,已经有多少个夜里没有好好的睡觉了,一遍遍的制定预案,一次次的对比敌我双方可能出动的力量,评估、运筹、调集、保障……。

    为了使这三十万大军兵精粮足,好保持旺盛的战斗力。这次下令调集的随军粮饷供应,都是最优渥的,天下郡县,差不多抽调了三分之一数的库藏随军北上。兵甲优良,准备充分,为多年未有。

    难怪就连老将李广赶到军中后,对军备之精良,士气之高涨,也是大为满意。传言老将军视察三军后,豪气干云的说道:“十年之前,若得此劲旅,匈奴人又怎么敢对我汉境多看一眼呢!”

    刘彻心中是得意的,这次就是要下定决心,只要能取得胜利,花再多的钱、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尽管放手去打吧!大汉朝,不差钱儿!

    只是,在最后的时候,王恢神色复杂地向皇帝提出了一个问题。

    “两军阵前,瞬息万变,战机稍纵即逝!如果……事关利安公主的安危时,臣等要如何抉择,还望陛下明示。”

    殿外春晖,即将转暖,殿内盘龙柱上,鳞爪在光线中显露峥嵘。既是天下之尊,又是为人夫、为人父的男人有片刻的沉默。

    “人固有一死,但有轻重之分……你先去吧,朕会有旨给你,准予便宜行事。”

    看着脱去文官袍服重披战甲的大行令出殿远去的身影,皇帝缓缓坐回到了御案后。

    “如果真的出现这样的情况……素汐,希望你会谅解父皇的苦衷。”喃喃低语,无奈忧伤。

    “韩嫣!拟旨……。”

    躲在偏殿帷幕后无意中听到这番对答的小太子,脸色苍白,虽是春天,身子却已抖的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一般……!

    马车上,公主终于笑了!

    陪着素汐伤心了一路的贴身宫女琪儿不由得双手合十,谢天谢地。当然,还要谢谢那位小侯爷。

    琪儿与素汐公主差不多的年纪,她是宫中奶妈的女儿,从小陪伴着素汐一起长大,虽然有主仆之分,但小公主对她好像比对自己的亲妹妹还要好一些。

    作为公主和亲的陪嫁品,琪儿对自己未来的命运却并没有想的太多,反正只要待在公主身边就好,无论是在这一个深宫还是在那一个深宫中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自家公主的悲伤,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没有办法替代啊!只能不住地安慰她,说话哄她开心。

    护送车驾的三百骑队伍中,有三十名服色不同于御林军侍卫的人。琪儿知道,他们都是些很厉害的人,是皇城中一群特殊的存在人物。

    领头的是位面色呆板的公公,从来没见他笑过,大家都称呼他为谢总管,也不知道是哪个宫的总管,反正在琪儿的印象中,从来没有见过他。

    谢总管也是这支送亲队伍的临时指挥者,这一路上的行止休息都是他说了算。听说到了边关以后,会有奉旨的朝廷大臣接管,到那时才开始正式的和亲程序。

    琪儿这半日的功夫,已经在肚子里不知道骂了这总管多少遍了,一点儿都不管公主的心情怎么样,只管催着赶路,你们倒是慢一点儿啊!就让小公主多看几眼故土的风物也是好的。

    后来,离长安越来越远,小公主终于哭了起来,琪儿也忍不住,在旁边陪着掉眼泪。

    好在,从前护卫建章宫的卫青总管总算赶来了,同来的还有那位传说中的小侯爷。

    自从他们加入到队伍中以后,素汐公主的心情明显好了起来,马车里偶尔会传出悠扬的笛声和两个女孩儿的说笑。

    谢总管呆板的脸色却并没有什么改变,长安临行时他听皇帝说过,长乐侯会跟着走一趟,让他不必理会那位小侯爷的行事,只管领着西凤卫的人保护好公主安全就行。

    在他想来,这也许是皇帝的一片慈心。小公主终究是他的亲生女儿,这位小小侯爷既然是公主的好朋友,陪着一路解解闷儿聊解伤心也是好的。因此,彼此打过招呼后,他并未去多管他们这一行人,只是叮嘱好好跟着队伍,走就是了。

    卫青在宫中多年,与那些羽林军士中多有熟悉者,自去与他们在一起了。

    一路行进,不必细说。跋涉过川陕之地的黄土高坡,两天后,出函谷关,眼前一马平川,终于踏上了辽阔的北方平原。

    距此千里之遥的大草原深处,一阵阵急促的马蹄惊醒了春眠的大地,苍鹰飞舞盘旋在半空,尖锐的利爪随时准备着捕捉在草丛中穿梭逃窜的各种动物。

    如同蚁群出穴般,匈奴勇士们一队队开始在各处集合,无人理会在马蹄下飞掠而过的獐羊麋鹿,因为这次他们的目标不是去围猎!

    左贤王、右贤王、耶律王、玉律王……大大小小的部落王们,都奉大单于的命令,在集合着各自部落的精锐。

    自从几天前去王庭大帐,听取了大单于最新制定的作战计划后,这些所有的部落头领们,身上都像打了鸡血一般,马不停蹄赶回来开始动员作战。

    大单于给所有草原勇士们准备了一块巨大的肥肉,现在就看谁的牙口儿硬,咬下的那块就最多!

    这一代的匈奴王庭,经过几年来的发展吞并,现在大的部落总共有十几个,每个部落的头领都顶着一个“王”的头衔。

    这也是单于从中原学来的制度,不管你部落大小,只要对单于忠诚,就封你一个王好了,这听起来多么“高大上”呢!

    因此,在大单于帐下听命的匈奴王是很多的,一开军事会议,王爷满帐走,杀羊又屠狗,喝酒吃肉两手油!哈哈。

    不过,谁敢小看这些外表落拓不羁的草原人呢?

    这些大大小小的王爷,可都是真正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谁的手上没有沾过千儿八百条的人命呢!

    豪爽时真豪爽,狠辣也是真狠辣。上一刻还是过命的交情,共同喝酒睡女人。一言不合,也许立刻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

    由于今年气候反常,由冬至春草原干旱,眼看部落里的那些牛羊都要饿的皮包骨啦!这样下去可怎么行?

    各家王爷们早就心急把火儿的了,为了争夺仅有的几块水草之地,前一阵子,部落与部落之间都已经动过好几次刀兵了。

    还是大单于好啊!不愧是长生天赐福于草原的领路人。

    “自己人与自己人争抢,算什么能耐?我们草原的勇士,天生就是征服者!柔弱的邻居就是我们的羔羊,那些富饶的土地就是我们的供养。所有的草原勇士们,跟着我马头的方向,用铁蹄、用弯刀、去征服,去夺取吧!”

    不管是在大漠还是在草原,所有的匈奴人都听到了大单于发出的战争号角。

    走吧,去南边拿回汉人替我们保管的东西,今年的生计就不用愁了!

    保养精良的弯刀被磨得锋利,强弓硬箭、皮甲、战马装备齐全,一队队的匈奴骑士告别了女人和孩子,离开居住的帐篷,在头领带领下开始向王庭集合。

    驻马王庭后山顶上的大单于羿稚邪,拉圆了手中的弓箭,弦响处,一声悲鸣,那只翱翔半空的雄鹰一头栽了下来。早有“飞火”勇士放开了手中的绳索,一头如同狮子般大小的獒犬猛的窜了出去,扑向那只犹在灌木丛中挣扎的鹰,一口咬住了它头颈,然后随着主人的唿哨声,拖到了马前。

    羿稚邪哈哈大笑,把弓箭扔给旁边的卫士,顺手从马鞍后拽出一大块肉高高抛起,那犬一跃而起,獠牙咬住,趴在地上大吃起来。

    大单于最喜欢的就是名马与烈犬,这一点倒是与那位南朝皇帝有些相似。

    这样的凶猛大獒,他的“飞火”卫士替他养了几十只 ,都是从小以生肉喂养而成,所食的是羊肉、马肉、野生动物肉、甚至人肉……!

    “大单于的箭术越发的高明了!先不说雄才大略,即便只凭勇力,那些草原射雕手们也是远远不及的了呀!”

    在他身后拍马屁的不是别人,正是曾经数次出使汉廷的臣子也利胡。

    此人极其圆滑,原本是老单于的心腹之士,后来羿稚邪弑父篡位,他见势不妙,在第一时间就改换了门庭,投到了新主子门下,并大肆帮着羿稚邪残酷清洗旧臣,甚至连小王子余丹都不放过,要不是忠于老单于的离竿等人拼死保护着逃了出去,差点就死在他手上。

    “哈哈哈!此言有些太过了啊。我们草原勇士人人弓马娴熟,都是好样的。只不过他们的战场不在这儿,而是在燕山以南,长城内外,那儿才是他们的主场!”

    大单于羿稚邪意气风发,挥鞭南向,所指处,人喊马嘶,千军万骑,刀光蔽日。

    “大单于威武!大匈奴帝国威武!”

    也利胡带头振臂高呼,所有远近侍卫也以刀击打弓背,应声相和!苍凉的号角开始吹响起来。

    “国师,那个南朝商人联系的如何了?”

    羿稚邪竖起马鞭,所有人立即噤声,唯有西风拂动旌旗翻卷,衬托出大单于的威严。

    “大单于放心,派去的人已经传回消息,就在几天前,那人已经从南边儿押送着货物回来了。最晚明日,就会跟着我们的人一起来到王庭了。”

    身后的张中行依然是布袍纶巾打扮,双手拢在袖间,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此人可靠吗?你们南朝人,素来可最是诡计多端啊,当然,国师是王庭的柱石,不在此列。哈哈!”

    “呵呵,张某要没有些心机,又怎得大单于赏识呢?说到底,这些商人最重的还是一个‘利'字。只要我们给的利益达到了他们的预期,就没有他们不敢干的事!”

    “好!明日之后,出兵南下,马踏燕山!这次就要汉朝皇帝好好看看,匈奴勇士们是怎样把美人、财富尽握手中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大战将起 胜负谁知

    在汉朝与匈奴绵延千里的边境线上,数百年来发生的,不仅仅是战争,还有通商与贸易往来。

    中原王朝的丝绸布匹、瓷器、茶叶、酒类等等固然是不事生产的游牧民族所喜爱之物。草原的烈马、毛皮、牛羊之属却也是中原的必需。

    商贾在这个时代,虽然地位不高。但在这南北之地,却是很受欢迎。因此,燕赵之地的许多大户人家近水楼台,就靠这条门路发了大财,积累起了可观的财富。

    虽然两国边境的战事时常发生,烽火台上的狼烟隔不了多久就会示警一次,但却阻止不了商人们对金钱的诱惑。

    眼睛要亮、胆子要大、下手要快……这就是燕赵商人们成功的诀窍了。哪有金银自己跑到家里来的?做事畏首畏脚、怕这怕那的可发不了财。一句话:就是敢干!

    就在去年,朝廷突然就下旨开放了五座边贸城市。如此大规模的动作,可是从前所无啊!后来才知道这是迫于匈奴人的军事压力,双方妥协的结果。

    这样的机会可是必须要抓住的呀!从中看到了巨大商机的人们纷纷而至,都企图从中分一杯羹 。

    手快有、手慢无啊。那些预先从朝中大佬口中得知消息的人算是抢得了先机。圈地皮、买店铺、积屯货物……。

    果然不出所料,五座边城坉邑、诸邑、建州、武州、马邑都发展的非常迅速,只不过大半年时间,已是一片繁荣。

    南北贩客,西域胡商,甚至连东夷商贾都有人渡海而来,一大批抓住时机的当地大户乘势而起,家势更盛。

    而世世代代居住在马邑城的聂家,就是这一次受益最多的人家了。聂家本来就是北方之地数得着的大豪,产业遍布燕、赵、代等数地,经过这么一折腾,家产几乎又翻了好几翻,隐隐然已经是黄河以北第一大家的架势了。

    这一切,很大一部分都来源于家中那个最优秀的儿子……聂壹!

    俗话说“ 无奸不商”!在世人眼中,似乎商人就是逐利、奸诈的代名词。当然,也不怪人们有此偏见,商贾之道,大利则倾国逐天下,如战国的吕不韦。小利则锱铢必较,市井之间比比皆是。

    但聂家不同。这个家族秉承了先祖的遗烈侠义,更是熏染了燕赵大地的慷慨之气,多少年来,一直以一个“义”字行商天下,做的都是良心买卖。

    今日,在聂家祠堂里,却有一场特殊的送别在肃穆的气氛中进行。

    聂家老太爷已经七十多岁了,他以族长的身份领着全家男丁二十多口,恭恭敬敬地给正中的排位上了三炷香。

    聂家人口还算兴旺,老太爷名叫聂怀安,他们这一辈的人都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只剩了三四个族中老兄弟,今日也都在旁边。

    行礼完毕的聂老太爷转过身来,目光看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前列的三个儿子身上。

    “聂壹,你过来。”

    刚从长安回来没有几天的这位聂家长子显得黑了许多,长途跋涉的疲劳还没有缓过乏累,此时听到老父的招呼,向前走了一步。

    “父亲大人,还有何吩咐?”

    聂怀安仔细打量了几眼,眨眼间儿子也是快四十多岁的人了,这么多年,家族重担挑在他的肩上,也不知道这一眼别后,还有没有再见一面的机会!

    “吾儿,真的决定去做这件事了,心中无悔吗?”

    “儿无悔!为国为家,虽死无憾!”

    聂壹表情坚定,语气决然。

    “好,不愧是我聂家的子孙!吾儿尽管放胆去吧,为父会在祖先面前求得他们护佑的。”

    “父亲……请恕孩儿不孝!此去如有三长两短,万一殒身,余生就不能在膝前孝顺了。”

    素来沉稳的中年汉子终于动容,拜伏在地,给白发苍苍的老父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深入虎穴,担此重任,前途凶险莫测,谁又敢保证会安然无恙呢!周围人都面有戚色,更有年幼的子侄辈已经在低低的抽泣。

    聂怀安饱经沧桑的脸上也带了一丝伤悲,伸手拂了聂壹肩头,示意他起来。

    “唉!身既属国,焉得顾家。想我聂氏先祖素以忠义为先,孝字倒是排在后面,这一点你要牢记心中,莫要忘怀!无论成败,切不可坏了先祖遗风啊。”

    聂壹倏然一惊,转头看了一眼正当中的那块排位,重重点头。先祖遗烈,绝不敢忘!

    聂家祠堂供了十几块牌位,而正当中最显眼位置的那块看上去已经年代久远,上书的是几个古朴的秦篆大字“先祖聂政之位”!

    笔锋凌厉,如刀似剑,字迹森森,铭刻青史!

    原来,他们这一支聂氏的祖先正是战国著名的烈侠聂政是也。

    聂政,原是战国时代的韩国人,为春秋战国最著名的四大剑客之一。

    聂家的经商史由来已久啊,因为这位剑客聂政就是以在市井间杀狗、卖狗肉作为生计的。

    聂政从哪儿学的武艺,世人不得而知。自年青时就已经侠义闻名,因为“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咔嚓……杀了个调戏良家女子的贵族子弟,不得已,跑路了!

    带着老母、姐姐从韩国跑到了齐国,聂剑客依然在大街上卖狗肉。

    世间有些老话其实正是真理,比如“酒香不怕巷子深”这句话,还是很有几分道理的,聂政虽然大隐于市 ,但不久后,终于还是有人慕名找到了他。

    原来韩国的上大夫严仲子被国相侠累所陷害,逃亡在外,日夜寻思报仇,只是苦于找不到勇敢的侠士。

    后来严仲子听到了聂政的名声,辗转找到了他,不惜折节与其结为好友,并献上万两黄金为聂母祝寿,求其为己报仇。

    聂政虽然十分感动,但因为老母在堂,不敢轻许己身,所以并未答应严仲子。

    即使如此,严仲子依然待他们一家如故。聂政待母亡故守孝三年后,忆及严仲子知遇之恩,遂在某个平淡午后,一人一剑布衣蓑笠飘然而去矣!

    几天后,聂政仗剑直入韩都,国相府内外几百甲士都挡不住那一剑之威。剑气直逼长天,白虹贯日!

    在杀了国相侠累与府中几百甲士后,面对倾城而来的铁甲骑兵,自知难以脱身的聂政仰天长啸,因为怕身死后,有人追查连累自己的姐姐,遂以剑自毁其面,挖眼割鼻,然后剖腹自杀。

    当时举国震动,天下传其勇烈!而那位聂家姐姐在韩市寻尸认弟,伏尸痛哭,向世人诉说完弟弟的侠义之行后,也伏剑自杀了,可谓巾帼不让须眉。

    聂氏从此声名大起,天下人无论识与不识,尽皆佩服!

    未曾想,原来燕地聂家,竟然是那位战国烈侠的后人,世人却少有知道的。

    聂壹又把他走后家里需要应付的后事对族人细细叮嘱一番,吩咐两个弟弟好好保护老父亲,又躬身拜了几拜祖宗灵位,然后如同那位先祖一般,昂然出门,再未回头……。

    雁门关内,右北平的山区峡谷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扎起了密密麻麻的大营,一支大约七八万人的汉军队伍已经在这儿秘密潜伏了大半个月了。

    从两个月前开始的这次行动,被当今天子亲自命名为“射天狼”!

    据说这个名字是从那位少年侯爷不久前所赋的词句中而来。“……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大汉军中并不乏勋贵后代,更有许多是出自前辈老将军们的子侄辈,将门之后,要想继续延续先辈的荣耀,最简洁的办法还是要马上功名,杀场军功。

    大汉帝国,最重军功,如那位长乐侯一般得两宫至尊的宠信少年封侯的,毕竟是异数。以马上功夫,一刀一枪凭借敌酋头颅搏个功名的才是军中子弟的正途。

    因此,能够参加这次大行动的校尉偏将以上的中层将官们,内心还是兴奋期待的。

    五路大军,共集结了大约三十余万,最先的计划是以骁骑将军李广、护军将军程不识两位对付匈奴最有经验的名将挡在马邑城的正面,分左右两翼埋伏。待匈奴全部进入大口袋,准备袭取马邑时,以最精锐的兵力给予其迅雷不及掩耳的迎头一击!

    而以屯军将军王恢、材官将军韩安国各领六万人马埋伏在雁门关外的崇山峻岭中,作为扎口袋之用,一旦匈奴遇挫而退时,就截断后路,关门打狗。

    另外命令轻车将军公孙贺率领着掺杂了骑兵营、战车营、步战阵营诸多兵种在内的一支大约五万人队伍,作为机动接应力量,随时视军情缓急支援其余各部。

    不得不说,皇帝的这次行动策划的很周全详细,只要匈奴铁骑钻进了这个口袋,汉军以逸待劳,以多攻少,五路夹击下,打他个措手不及,取得胜利还是很有希望的。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匈奴单于会来钻这个口袋吗?

    通过汉军在草原上的秘密谍报人员传回的消息,再结合别的渠道得到的情报,皇帝与他的心腹大臣们经过反复的研究、综合、推测,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诱饵够大够肥,新上位不久的羿稚邪单于一定会上钩的!

    当时在金殿之上,天子面前,几位大臣对于这次行动是否可行,是有过一番激烈争执的。

    而最后是大行令王恢的一番话让皇帝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面对着几位同僚的疑虑不定,这位数次出使西域北国,当朝最熟悉番邦情况的臣子用手在北疆舆图上划了一个半弧。

    “陛下和众位大臣可知?这边贸五城现在是何等的繁华!就如同在一头饥饿至极的狼的嘴边,放着香喷喷的肥肉,它会忍住不吃吗?先祖高皇帝的失败,是因为深入匈奴在他们的主场作战,天时、地利、人和俱失,我军难以发挥战力所致。 而现在,如果有一个大好的机会,把匈奴人放进雁门关之内呢?一切有利在我,还怕不能取胜吗!”

    天子和他的大臣们眼里开始闪现光芒,这是成就万世之功的诱惑啊!

    “以公主和亲为幌子,以巨额财富为诱饵,千载难得的机会即将出现!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尔……!”

第一百一十八章 青衫磊落 人在天涯

    在过去的这么多年里,素汐公主感觉从来没有像这一路的快乐。

    如果不是还有一个未知的前途在等待着,那几乎称得上完美了。

    自从踏上大平原之后,天气是已经显得不再那么冷了,风丝带了暖意。素汐嫌在车里憋闷,索性让琪儿卷起了车帘 ,看遍一路风景。

    对于这位小公主,不管是羽林军侍从还是宫中随扈的高手,人人心中都存有怜惜之念。

    身为大汉军人,理所应当是刀马弦弓,上阵厮杀,用血与豪情护卫身后的家园。怎么能让这样的柔弱女子去挑起如此的重担呢!

    可是开国以来,这六七十年就是这么过来的,包括他们的父辈,也曾在北疆喋血,也曾泪洒胡尘,但是没有办法,就是打不赢啊!

    公主和亲,委屈求全,是军人的耻辱,更是大汉帝国的耻辱。

    因此,这些长安子弟出身的羽林军对这次接到的任务心气并不高。只是上命所派,不得不来啊。

    元召骑在马上,双手拢在袖间,信马由缰自在随行。现在的这片平原与后世有很大的不同,地势地貌、山岭峡谷,与他记忆中的某些地方,差别很大。

    那几处著名的产煤区,现在还只是草莽丛生的荒原。而千年后以铜、铁、锡等各种金属矿产闻名的某地,现在竟百里无人烟。

    这些可称为埋藏着聚宝盆的地方,竟然还都是无主之地!看来完成这次任务,回去以后,有必要好好策划一下,怎样才能不动声色的把它们揽入怀中,为己所用啊。

    “小侯爷,长路漫漫,敢问所思为何?”

    元召闻声转头看时,却是一直跟在他马后的张骞,在笑眯眯地发问。

    “ 不过是一时无聊,在随便看看远近景色罢了。呵呵!”

    “原来如此。不过据我观察,小侯爷好像对此地的山山水水有些熟悉呀。每次对经过的一些地方都会注视良久,眼中留恋神色,让人难解。莫非这北方,竟是小侯爷的故地吗?”

    张骞作为长乐宫中天子近卫,对这位长乐侯的事迹知道的格外多,因此对元召一直怀有一种神秘感,简直就是好奇心爆棚。这次得到机会与他同行一路,却是很想与他好好交流交流。

    “故地嘛……也说不上。只是很早以前,从此处流浪过,有些事倒还记在了心里。”元召淡淡的笑了笑,却不再细说。

    “小侯爷小小年纪,原来已经到过许多地方,怪不得如此了得!我曾听人家说,要想见识广博,除了多读书,还要走远路,多多了解各地风情,才能成为见解非凡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呢?”

    张骞虽然只是一个侍卫,但他心中所想做的事,却并不限于只在那深重宫禁中。只是苦于无人教导,因此一有机会,从来都是不耻下问。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方得开阔心胸,人生真谛。这也是曾经有贤者教导给我的话!今天我把它转送给你,希望能有所裨益吧。”

    元召看着张骞的眼睛 ,非常认真的说道。

    “啊!小侯爷,此正是张某平生所愿。今后如果有机会,还望小侯爷不吝赐教!”张骞神色兴奋,似乎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同音知晓了自己的心事一般。

    “东方九州,苍茫大地。九州之外,更有万国,只是我们的眼光都太短啦,看不到那么远而已。天下并不只有我们大汉的繁华,还有许多璀璨的文明在遥远的地方,等着我们去发现、去交往、去互通有无……。”

    张骞惊讶的看着侃侃而谈的元召,在这一刻,他似乎有一种错觉。眼前此人的影子竟然与未央宫含元殿那张龙椅上的人有些重叠,一样的胸襟,一样的情怀!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侯爷,张骞今日有个不情之请,那就是唯愿拜在门下,时时听从教导,还望应允!”

    年轻英俊的卫士双眼放光,态度诚恳,殷切的看着面前比自己小了近十岁的少年,期盼他答应。

    “啊?不可不可!这怎么行,张兄……。”

    元召一阵头大,要自己教教崔弘小冰儿武艺还行,但要自己去教人家人生的大道理,那不是误人子弟嘛!

    “小侯爷,张骞曾听闻,古人有一字师者,有一句师者。我素知小侯爷胸中所藏锦绣,气象万千,此生如能学得一二 ,心愿足矣!请勿推辞,此事就此说定,且待北行结束回转长安后,一定择日行拜师大礼!”

    张骞说完,在马上先行了一躬,却不容他再行推却。

    元召有些无奈,但终于点了点头。

    “好吧,如果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今后可以随时来问,但有所知,一定倾囊相授。”

    张骞见他答应,心中大喜。

    “小侯爷,其实我最喜欢听的还是你这一路上给公主讲的那些故事,呃,是那些故事里的域外风情,他国异事。呵呵!”

    “如果你想知道这些的话,等回到长安,我会整理一下写下来给你的,也许……对你的未来会有所帮助。”

    “真的?那可太好了!小侯爷,你知道吗,先父就是喜欢游历四方的人,他曾经给我取名一个‘远'字,就是希望我能比他走的更远。只不过后来,他听信了一个算命先生的话,替我改了名字,说是会有助于我的前途,却不知道有何益处。呵呵!”

    “那当然是希望你前途光明了!不过,这个‘骞'字可是大有讲究啊。”

    张骞很疑惑,因为他看到长乐侯脸上笑的有些奇怪。

    “小侯爷是有大学问的人,可否给我讲解呢?”

    元召心中暗笑,决定忽悠这小伙儿一下,等他以后真的跑遍那些西域各国的时候,,也好让他给自己夹带点私货什么的,那岂不是方便了许多吗!

    “远离故土,塞外建功,博望西域,马上封侯!令尊老先生这是对你寄予了厚望啊……。”

    元召话未说完,忽听有人“噗嗤”笑出声来,随后有少女的声音咯咯笑个不停。

    “公主为何发笑?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元召有些尴尬,仿佛心底的小伎俩被识破了一般。他其实早就看到素汐和她的侍女两个人在车厢里探头探脑的偷听了,只不过没有理会而已。

    张骞却是神情很郑重的样子,对公主和元召又施了个礼,在一边马上细细琢磨话中之意去了。

    “你说的很深奥呢!我听不懂哦,只不过看你装作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说话,就觉得好笑了啊!哈哈哈!”

    “是这样啊?那随便你笑咯……。”元召有些无语。

    “小侯爷,你不知道,公主这些天的笑声,比从前几年加起来的都多,还要多谢你的那些好故事呢!”

    琪儿在旁边对元召很是感激,真是一个大好人!要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这一路上怎么逗素汐开心了。

    素汐笑过之后,脸色有点儿微红,看不出是因为羞涩还是因为高兴。

    “那,你今天还会给我讲吗?想听那只神奇的猴子……。”

    面对这样软语低声的请求,身为大丈夫,呃,虽然还是小丈夫……能够拒绝吗?元召点了点头,尽管已经讲了一路了,但行程还有几天,足够把那个故事讲完了。

    “话说这一日,悟空保护着师父,师徒四人又来到一处充满了异域风情的城池……。”

    听到长乐侯又讲起了那些精彩的故事,行进中的羽林骑士们把马靠近了些,好听的清楚。这位小侯爷知道的东西可真多,幸亏有他,连这一路的疲乏,大家都觉得减轻了很多。

    “这些天听的倒都是那美猴王降妖除怪的故事,令人振奋。可是,他为什么开始讲的那一段叫人那么悲伤呢?那个转世的悟空与美丽仙子的结局……如果,在我的生命中能遇到这么一个伟岸无敌的人,而他又恰恰真心对我,那该多好啊!即便只有一个开头,即便猜不到结尾,那……也心甘情愿!”

    马车继续前行,平原的风卷起珠帘,拂乱了少女的鬓发,斜阳晚霞,云边灿烂。素汐头倚在车厢小窗边,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骑在马背上的那个剪影,心底有无限遐思……!

    就在这同一片霞光里,草原深处,名叫聂壹的男子,抬起头来,终于看到了王庭金帐顶端的单于大王旗。

    与他随行的是两名作汉人打扮的匈奴暗探,他们就是这几个月以来与他保持联系的人。

    匈奴王庭坐落在居胥山下,居胥山又名狼山,为世代匈奴人供奉的圣山,相传为匈奴人的图腾白狼王出生之地。

    这两名匈奴暗探是布置在汉境内的秘密组织的两个小头目,面容精悍,身手敏捷,都是探听消息,暗中行动的好手。

    自从在国师张中行的策划下,与燕赵之地的几家大户暗中建立关系以来,他们已经为草原收集了很多有用的情报。而其中最有价值的,无疑就是策动了这位眼前的商人了。

    “聂先生,前面就是我们大单于所在的王庭了。等到见了我们大单于,帮他立下大功,到时候可不要忘了我们兄弟呀。”

    在马邑城的匈奴细作们早已把聂家的底细摸了个一清二楚,那是在这北疆的第一大户了!他们既然肯帮着匈奴做事,那么这次一定可以大功告成,因此,这一路上他们对聂壹照顾的非常细致。

    “那还用说!与兄弟们这段时日的交情,当然不会忘了,说不定今后聂某还要托兄弟们多多加以照顾呢,哈哈!”

    聂壹一手挽了他们一人的胳膊,显得很是亲热。

    “聂先生这是说的哪里话来?我们只不过是听命行走之人,哪里比得上即将得到大单于青睐的先生你呢?”

    “唉!你们有所不知啊。这次帮大单于做事,完全是因为那城中官吏欺负吾等太甚,不堪其忿尔!事成以后,虽然可以得到倾城的财富,但以后想必就不能再居于汉地了。因此,将来如果聂某举家来草原的话,还要请兄弟们多多照拂啊!”

    那两人听他说的此话,甚是有理,不禁连连点头,满口答应,一面让着他向王庭走去。

    聂壹最后望了一眼红霞满天的远方苍穹,整了整青衫布袍,在心底默默祈祷:“但愿天佑我大汉,教这次大功得成,即便粉身碎骨,也无憾矣!”

第一百一十九章 利之所在 义之所往

    世间美人如玉,玉又何尝不似美人!

    毛皮毡椅后,匈奴大单于那双握惯了刀剑的手,轻轻抚弄着一块玲珑剔透的玉璧,只觉掌心微凉,又温润生暖,腻滑熨帖,很是舒服。

    “却是好东西!南朝人心思也真是机巧,只不过,我最喜欢的却不是这些。国师,这块玉就赏给你了。”

    羿稚邪随手把掌中美玉扔给张中行,哈哈大笑着拿过案边的宝刀来,“喀啷”出鞘,但见刀身流光妖艳,锋利无匹。他用手指轻弹,铮铮作声!

    “好刀!”羿稚邪不禁大赞。

    “大单于,此刀乃是西域精钢打造,可吹毛利刃,削铁如泥,小人今日特意带来献给您,还望笑纳。”

    聂壹满脸堆笑,态度殷勤。

    “嗯!不错,此刀正和我意。挥刀指向,征战杀伐才是长生天赐予我的大任,至于货物财宝,还是留给草原子民们去消受吧。哈哈!”

    聂壹连连点头称是。一边的张中行捋着須髯,面有得色。

    “聂先生,家中可都布置停当?”

    “好教大单于与国师放心,一切安排妥当!等到大军到时,自有我们的人手在城中举事,杀掉县令与县丞,打开城门,恭迎草原勇士们的到来!”

    “哈哈!很好。想必国师早已跟你说过了吧,只要这次能攻进马邑城,答应你们的条件绝不会食言。到时候自然有天大的富贵等着你的家族呵!”

    羿稚邪盯着聂壹的眼睛,如同鹰隼般锐利。

    “但是,如果因为你们没有好好配合,而导致大军失利或者有其他折损的话……。”

    “绝对没有这种可能!大单于尽管放心。大单于是有所不知啊,这边贸五城苛捐杂税之重,远远超过内地。城中众家商户对汉朝官吏的压榨早已愤怒已久,简直是度日如年啊!所以还在忍耐,只是在等一个机会而已。如今大单于既然肯起兵,那简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这正如同久旱盼甘霖啊,都在盼着早日攻进马邑城呢。呵呵!”

    聂壹脸上露出期盼已久的神情,大帐内的匈奴王爷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大单于,既然如此,我们就早日进兵吧!也好救这些汉民于水火。哈哈!”

    “是啊是啊!勇士们早已集结完毕,就等着大单于下令了。”

    “哈哈!这次终于可以放手大干一场了。以前的小打小闹总是不够过瘾啊,如果打进了马邑城……恐怕做梦都会笑醒吧!”

    “哎!耶律王这次可不许争功啊,上次让你们拔了头筹,这次我土浑部可不再相让了!哼哼!”

    “土浑王,你这样说就不讲理了,谁家的勇士们勇猛,谁家得到的好处自然就多。我部健儿就是这么厉害,那又怨的了谁呢!”

    王庭大帐内熙熙攘攘,如同开了锅一样。聂壹在心中暗自鄙夷,这些匈奴人真是嚣张,这仗还没开始打呢,马邑城就好像已经是囊中之物了一般。

    “好了好了,都先不要吵!乱糟糟的,像个什么样子?”

    大单于羿稚邪终于忍受不了吵闹,大声呵斥了几句,大帐内顿时安静了下来。众家王爷们对他还是有些忌惮的,连自己亲老子都射成刺猬的人,那可不是一般的心狠手辣。

    张中行见大单于对自己使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

    “聂先生,一路劳顿,且请下去好好安歇一番可好?”

    说完,他对帐外招了招手,早有亲近随从进来,听候示下。

    “好说好说,那聂某就先告辞了。待大单于启程之日,再来伺候。”

    羿稚邪点了点头,示意他自去 。张中行又低声对随从嘱咐了几句,然后聂壹施了一礼,跟着出帐去了。

    “各位王爷,相信这次计划大家都已经很清楚了。就是要用这些汉朝的内应,替我们打开城门,到时候飞骑直入,马邑城就唾手可得了!谁还有什么意见,现在就可以说出来了。一旦大军启程后,那可就只剩了服从了,如果到时候再有谁唧唧歪歪的多事,可休怪本单于刀下无情!”

    羿稚邪看到聂壹走远,大帐内已经没有外人,变下脸来,开始显露出草原之王的峥嵘。

    听到他开始说起正事,几家部落王互相对视一眼,有片刻的沉默。

    “各位王爷,如果有什么顾虑或者是不明白的地方,趁此机会,何不向大单于明说呢?相信我们英明神武的单于王一定会给大家满意的答复的。”

    张中行见一时无人搭话,遂拱了拱手,抛砖引玉。说实话,他对这些部落王们心里是瞧不上的。平时都只会为了各自部落的利益而争抢,遇事都是先考虑自家会不会得利或者受损失,一点儿都不考虑大局,这一方面儿倒是与汉朝的诸侯们有些相似。

    因此,大草原必须要有一个强而有力的大单于才能震慑住他们啊!这些部落,凝聚起来就是一股强大无敌的力量,否则就是一盘散沙。

    眼光长远、心狠手辣、行事果决,这就是历代大单于共同的特性。而现在,惟有羿稚邪才能够胜任。

    这也是他最终选择了羿稚邪而不是那位小王子余丹的原因。

    其实说起来,张中行与小王子余丹的关系反而更亲密一些。因为,他曾经是那位已经逃亡而不知所踪的小王子的汉学老师。

    而他在这场变乱中,最终选择了羿稚邪,就是看中了他的狠绝毒辣!也许,这才应该是草原之主该有的气象吧。

    至于有些仁慈心软的余丹,如果是生在中原,倒还可以做个守成的仁君。在这弱肉强食的苍茫草原上,显然他驾驭不了这些桀骜不驯的草莽王爷们。

    “大单于,这些汉朝的商人到底靠不靠得住啊?论起狡诈多变,我们可不是他们的对手。”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说话的是玉律王。他的话也代表了大多数人的疑虑,匈奴人从来不怕在马上硬碰硬,但对于汉人那些弯弯绕绕的计策,还是有些头疼的。有几位也随着他附和的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此事无需担心。那人不过是一介商人,谅他也没有那个胆子敢欺骗于我。何况,他就随在军中,如果胆敢耍花招儿,难道他不要命了?我倒是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不怕死的人!”

    羿稚邪大手一挥,他对待部下从来都是信心满满,不堕威严。

    “大单于说的没错。商人逐利,自古皆然。他们的胆子自然也是不小,有时候比天还大!但,这就要看他们值不值得去为之付出了。”

    张中行随声应和,风轻云淡。见有人还是显得不太明白,他微微地笑了笑。

    “商贾之人,有一分的利,他们就会出三分的力气。有五分的利,他们就会放手一搏。而如果有十分以上的利益,就没有他们不敢干的,什么杀人越货、舍命争夺甚至覆国倾邦也不是没有人干过!哈哈,所以,这次大单于许下的倾城财富,已经足以让那些人为之疯狂了。”

    这些商贾间的道理,匈奴人也不是没有听说过。见羿稚邪单于用欣赏的眼神看着侃侃而谈的国师,大家也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只是,我们草原勇士动起刀兵,凭着弓马硬箭取得的好处,却白白让那些汉朝商人分去恁多财富,总是让人心有不平啊!”

    听说要分给那些人马邑城中一半的财富,左贤王站了出来,脸上带有不甘心的神色。

    “哈哈!左贤王及各位草原兄弟,此事就先不要计较了。中原人不是有句俗话叫做‘将欲取之,必先与之'嘛,猎犬的前头,如果不给它们扔一块骨头,又怎么肯为了主人去撕咬呢?”

    羿稚邪与张中行对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

    “大单于,你是说……?”

    看着帐内众人有些已经明白,有些还是糊涂的样子,张中行叹了口气。

    “大单于的意思是说,城破之后,乱军之中的场面谁也没法控制了,这些商人都不幸被泄愤的汉军所杀死,而他们的家族也遭到了洗劫,被战火付之一炬了,真是可惜!大单于为此而深表遗憾,怀着怒意杀尽了城中所有人,以告慰这些为草原做出贡献的商人们的在天之灵……。”

    “……啊!这样也行?大单于高明!国师高明!哈哈哈!”

    大帐里的所有人,这下都听明白了,这正是他们最喜欢的做事方式啊!不禁人人大喜,齐声赞颂起来。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大单于,这就快快发兵吧!”

    “对!即刻起兵吧,勇士们都已经等不及了。”

    面对着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各家部落王们,取代父汗以来一直想做出一件大事的羿稚邪大单于缓缓拔出了案上的弯刀。

    “曾听闻,汉家对敌与战,有天时、地利、人和之说,而今三者尽在我草原一方,此战胜算已在掌握中。今日,我羿稚邪以大单于可汗的名义命令,各家部落的草原勇士们,立刻整理好你们的弯刀弓箭,喂饱你们的马匹,明日一早,兵发王庭,十万铁骑立即南下,直指雁门关!”

    弯刀即是王命,前方凌厉锋芒!彪悍的匈奴王们群情激奋,一起大喊起来:“兵发王庭,踏平雁门!兵发王庭,踏平雁门……!”

    声音传出大帐,传遍居胥山,传向遥遥相连的一顶顶帐篷。十万控弦之士云集在此,等候这个命令已经多时了!

    正在某个帐篷里大口啃着烤羊腿的聂壹也终于听到了这个声音,他慢慢的停了下来,脸上有莫名的神采,似兴奋,似激动,又似是悲怆……。

    雁门关内再往南一百余里的右北平城下,大汉利安公主的车驾停止了行程,羽林军们纷纷带住了马匹,他们的目的地终于到了。

    元召在马背上伸了伸懒腰,有些好奇的抬头看向前方。这就是那座著名的京城最初的模样吗?

    千年光阴倏忽而过,逆转的巨轮又回到起点。繁华与落寞,呐喊与悲歌。此间古城,壁墙高筑,箭痕斑驳,这壮怀激烈之地,曾经多少金戈铁马,又留下多少英烈传说!

第一百二十章 温酒棠梨 青戈剑气

    苍山如海,残阳如血,连绵起伏的前秦长城在崇山峻岭间蜿蜒向无尽的远方。

    近年来,由于匈奴人不间断的侵袭,此处长城内外,人烟稀少,几处民居村屯都已经被烧成了废墟,土地也渐渐荒芜起来。

    一处地势还算平坦的山坡高处,黄鬃马低头啃了一口刚刚泛青的草根,打了个响鼻,慢慢的咀嚼着,它的主人已经在此地驻立了很久了。

    “要是匈奴人真能来到这儿就好了……!”

    良久之后,将军终于收回了远望的目光,低低叹息了一句。

    脚下的山谷里很安静,一座座军帐如同雨后冒出的蘑菇,密密麻麻连绵几十里。虽然已经到了开饭的时间,但并看不到一丝烟火。

    军士们几天来都是吃着随身携带的干粮,却没有一句怨言。因为他们的任务是在此潜伏等待,等待着宿命中大敌的到来。

    在此之前,行踪必须要保密,任何人都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否则,军法官手中的刀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即便不是为此,这只七八万人的汉军也无人抱怨,因为他们的主将,素有“飞将军”美誉的老将李广也与所有人同吃同住在这山谷中,待遇并无分别。

    峥嵘岁月久,老将白发生。离开这片北疆的战场已经十年有余了!

    十多年前,先帝驾崩,新皇继位,窦太后为了震慑不臣,以防不测,以皇命把两位边关名将李广、程不识调回长安,分别担任两宫羽林军卫尉,从此,他们便再未远出过帝京。金戈铁马、大漠孤烟也就只成了梦中的喟叹!

    而今天,这片山河重回眼底,兵甲在手,士气正旺,千乘万骑,大战在即,又怎不教人豪情陡生呢?

    眼见夕阳即将落山,老将军抖了抖马的缰绳,黄鬃马从坡上驰骋而下,在亲随们的簇拥中直入大营。

    “前线宁静,这几日匈奴人看来还不会有什么动作,命令各位将军好好约束部下,继续潜伏待命,老夫要星夜赶回右北平城中,即刻启程,现在都回去好好布置吧!”

    面对帐中聚集听命的部将校尉们,李广只是大略一说,简明扼要。这也是他一贯以来的作风。

    大汉军中流传,李广与程不识都是当世名将,是最令匈奴畏惧的汉朝将军了。但两人治军之道却大为不同。

    李广率领军队行军对敌时,并没有严格固定的编制和行列,往往在他看中的地方安营扎寨,士兵们行动自由,从来没有那些条条框框的军规约束。他制定传达给部将们的公文命令也都是内容简洁,数量很少,一听就明白的那种。

    按理说,这样自由散漫的队伍岂不正是敌人袭击的好目标吗?

    可就是邪门,匈奴人从来没有敢偷袭过李广军队那漏洞百出的营地!这就只能归结为被“飞将军”的威名所震慑了。

    天下汉军,千百将军里还再没有一人敢如此托大呢!

    例如与李广齐名的程不识那就谨慎多了,他的军队以严厉而闻名。每次出兵都是编制完备,队形整齐,阵营有序,四周拒敌设施齐全,夜间敲打刁斗巡逻不断,各类文书军律细致,弄得整个营地如铁桶一般,虽然全军上下累是累了一点,但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嘴!”让敌人完全找不到机会来偷袭,也算是奇策了,因此被称为“守城名将”。

    两将分别与匈奴对阵多年,在他们的驻防区内,匈奴人讨到便宜的时候很少,令单于头疼。可是,相比较起来,匈奴人最重英雄,还是对李广畏惧多些的。而汉军士卒也更喜欢在李将军帐前听令,这就是老李的人格魅力所在了!

    此时听到他要急着回城,众将官互相看看,有些疑惑。

    “老将军,天色已经这么晚了,眼看马上就黑下来了,山路难行,不如明天一早再走,也不迟啊?”

    副将张晋趋前一步,脸上带了关切之意,拱手相劝。见其余众人也有不放心的意思,李广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再多说。

    “适才斥候飞马来报,公主车驾已经到了……那孩子,老夫戍卫未央宫时,也曾蒙她叫的一声伯伯,算是看着她长大的,今日她以柔弱之躯,身荷重担,为国至此,老夫身为大汉将军,又怎么能不去迎接呢!”

    言罢,帐中有片刻的沉默。

    “如此,却是理所应当。末将等恭送将军早去早回!另外,也请老将军给利安公主带去全军将士的敬意。”

    所有部将一起躬身行礼,军人风骨,最重为国为家而不惜此身者,即使女子,也不例外。

    右北平与其说是一座边城, 还不如说是一个军事堡垒。

    城中住户人家并不多,四方纵横的几条街道,反而到处可见的是军营和粮仓库房。

    这儿就是大汉帝国在北国边疆的军需大本营了。此处位置至关重要,再往北百里就是毗邻匈奴的最前线雁门关了,往西与云中、鱼阳遥遥相望,往东北则是上谷、建州等军事要塞。可以说,右北平是从关内中原各处去往前线的必经之地了。

    这么重要的位置,朝廷自然不敢掉以轻心,历年来一直都是有重将镇守的。而这次直接就委派名将李广以骁骑将军的身份兼领北平郡太守了。

    马蹄踏碎夜幕,将军铁甲,戴月而归,长安来客却还未睡,正秉烛以待。

    “小侯爷怎会知道老夫今夜就一定回来的呢?”

    卸甲后的将军隐去了那种肃杀之气,在元召面前,布衣缓带,却更像是一个和蔼的老人,带了略微的好奇。

    “因为,你是飞将军嘛!这几十里路,还不够放马一跃的呢。呵呵!”

    已经等候良久的元召起身相迎,顺便把温好的醇酒一盏递给他解乏。

    老李家从那位先祖李信起,就是忠贞为国的表率。当年赵国中了秦国的离间计,误杀李信,自毁长城,最终倾覆了社稷。而手绾重兵的李信宁愿含冤而死,也不肯叛国降敌,其忠烈可见一斑。

    李广担任未央宫卫尉十余年,替老刘家看大门,对身为长公主的素汐自然熟悉的很,她既然来到右北平,得知消息的李广必然会第一时间接驾,更何况素汐还是这次行动的关键一环,不容有失呢。

    “哈哈!你这小子啊,鬼精鬼精的,一肚子的名堂。不过这次倒是难为你了,肯千里迢迢的来到这里,却是难得。”

    李广把盏中酒慢慢喝尽,带了回味的满足。

    “老将军说的哪里话来!能够有机会为国为民出一点力气,小子却是义不容辞呢。”

    长乐侯大义凛然,义正严辞!

    “嗯,这话说的虽然夸大了十倍还不止,不过,看在你能为情义而舍弃安逸的份上,老夫就马马虎虎,算你还是个实诚的孩子好了啊!”

    李广瞪起了眼睛,一副早就知道你是什么人的样子。这让元召有些无奈,难道本侯爷心中的爱国热情还会有假?呃,不过,要不是被那一家子的情义羁绊,自己是说什么也不会跑到这儿来的呢!

    “呵呵!老将军星夜从前线返回,一路辛苦,公主车马劳顿,已经早先歇息了,小子先代为感谢!”

    说完,拱手为礼,这次却神色很是认真。

    “这点辛苦算得什么!比起小公主肯舍身为国的行为来,她完全当的起任何礼遇。对了,老夫陪你说了这半天废话,还不把给老夫带的东西拿出来?”

    李广说完,指了指木案上,示意赶快别磨叽了马上交出来!

    元召心底不禁暗乐,老将在长安未央宫的时候,显得木讷寡言。没想到到了军中,却是另一番开朗有趣的样子,看来,伴君如伴虎,言多必有失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也并不是毫无心机的人啊。

    元召笑眯眯的从一边的革囊里一样样的掏出带来的东西,却是几壶烈酒,一柄剑,还有两副用狐皮制成的护腿。

    灯火中,李广的眼睛亮了起来,不由分说先伸手摸过一壶酒来,拔去塞子,长吸一口酒香气,醇厚绵长,沁人肺腑。

    “好酒!刚才喝的就是此酒吧?这次滋味却与从前你送的那些都不同,可是刚出的新酿?”

    “老将军果然是此中行家!这是一种新配方所蒸馏的高粱酒,却是刚成品不久,这头一坛,小子就装在这几只酒壶里,带到这里来了呢。特意准备送给老将军,以壮声色!”

    “妙极!正和老夫心意。就为了这几壶好酒,到时候老夫也要多射杀几个匈奴骑将,方不负小子的美意。”

    李广却舍不得自己享用,珍惜的放在一边,吩咐侍从好好收起来,待到大捷之日,与全军将士庆功之用。

    元召心中暗赞,名将风采,与士卒同甘共苦的品质果然不是虚言!

    只见李广又把那剑仔细的看了看,手轻轻抚过剑身,摸到几个小小的铭文篆刻,脸色变得凝重。

    “如果老夫所料不错的话,此剑就是大名鼎鼎的春秋名剑‘青戈'吧?”

    “不错,据传此剑身铭文是铸剑大家欧冶子亲手所刻。‘青羽入怀,勾戈一带'!好像是说此剑的锋利,就是鸟儿的翎毛触到剑的锋芒,也会碎成飞羽。呵呵,却不知是真是假。”

    元召随口说说,语带调侃。

    李广用奇怪的眼神扫了他一眼,似乎是责怪他不识货的样子。随手从墙上的箭壶中拽下一支雕翎箭的尾羽,手指轻弹,飞羽飘在空中时,宝剑出鞘早已如电光闪过,但见碎玉如雪沫,落地一片白矣!

    内外侍从校尉一片喝彩声。果然是神兵利器,世间罕有。

    “老将军好剑法啊!呵呵,这剑却也是小子的一点心意,送给老将军,盼望着在两军阵上,齐齐咔嚓,砍菜切瓜!”

    “什么乱七八糟的!小子啊,这宝贝可太重了,老夫受之有愧,你还是……。”

    “哎,打住打住!一千多里路呢,我给你背来容易吗?难道再让我背回去啊?呃,还有这个,可是小子亲手给老将军你做的啊,北地风寒,夜深露重,去巡营什么的就护在腿上,也会暖和许多。”

    “……这孩子,有心了……!”

    血与火锤炼的刚硬也有了温暖的动容,猿臂善射的传奇将军使劲拍了拍面前矮小身躯的肩膀,没有说那个‘谢'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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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血丹心介绍:
元召意外来到大汉王朝最鼎盛的时期,这个精彩时代金戈铁马壮怀激烈,朝堂权谋波诡云谲,宫廷隐杀凶险莫测。在这个由盛转衰的大历史节点,他的到来会有怎样的改变呢?“给我一个支点,我会推动整个轮回的方向”。一切会就此不同吧!汉血丹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血丹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血丹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