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六出飞花落 骏马啸西风
白马入梦踏霜行,碧海天涯明月升。
当时西风多少恨,吹落情怀埋雪中。
此时正十月天气,初雪纷飞,天地漫卷,西风萦乱!
锦袍貂裘的男子静立高处,俯瞰大地。眉间雪落,肩头拂满,却似与他毫无关系。
有随从去林中马车上拿来油伞,想要近前给他撑起时,却被侍立在侧的贴身护卫摇头制止了。
身形高大的护卫双手笼在袖间,站在男子身后一丈之外,这是他多年来一贯待着的地方,在这一丈方圆内,世间还无人可以威胁到自家主子。
鲜血炼狱而来的自信无需怀疑,因为这个名叫韦陀的高大身形称号就叫做“一丈伏魔”!
良久之后,前方男子慢慢转过身来,短须白面,相貌清贵,带了七分儒雅之气。
“流云帮已不堪大用矣!”淡淡话语中隐含了一丝遗憾。
身后的韦陀并不接话,他的职责是护卫主人安全而不是参谋。
“主上,看这流云帮声势却更胜从前数倍啊,不知此言何解呢?”
不远处候着的人群中早有人趋近前来,恭敬问道。
“呵呵,为了一点小事,就如此兴师动众。此为皇城脚下,真以为西凤卫的那些人都是吃素的了?”
“主上是说……?”
“这次,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后,就吩咐下去,自今日始,逐渐斩断与流云帮的来往吧,该料理的手尾都去处理的干净些。”他却并没有过多解释,随口吩咐几句。
这就是明确的指示了,十余人一起躬身应诺。
“世间山河,表里乾坤。霸道有余而王道不足者,即便成事,也是后患无穷啊……。”望着飘忽的雪花,貂裘男子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中多了如许感慨。
“主上,流云帮中高手还是很多的,平时用来行事,倒是得力,是否……?”有人出言相询。
男子看了看追随多年的心腹谋士一眼,微微的笑了起来。随后用手指点了点名叫韦陀的人。
“高手?呵呵……天下高手有高的过他的吗?”
谋士名公孙羊,听了自家主子这句略带调侃的话,已明白其中意思。
坐镇淮南,觊觎天下!流云帮的名声再显赫,也不过是在这其中一把用过即弃的杀人刀而已。
“那么,这次,主上是准备用流云帮这把刀收割什么果实呢?”
貂裘男子听手下终于问到此行的目的,脸上浮现莫名的神色。扫视了一眼,随行的皆是心腹死士,忠诚谋主。
“你们看,这是什么?”
他接过身边侍从捧上的小小陶罐,倒出一抔在手心正中,眼里有神采闪动。
六出飞花,落雪晶莹,与掌中那一撮白亮细末十分相似。
“主上,这是……?”众人面面相觑,有些疑惑。
“众卿,你们来说说,这些年来,淮南之地,以何支撑起的库府丰盈呢?”
“回主上,想我淮南境域内,水流通畅,湖泊便利。更有山河重宝,天佑福地也!”公孙羊拱手而答,有自豪之意溢于言表。
“是极是极!铜山铸币,湖海晒盐。此正是主上得以恩泽淮南的根基啊。”其余人等也纷纷拱手。
“不错!盐,正是淮南赋税一大半的来源也!本王只所以离觐见之期提前十余日来到长安,就是为此物而来!”
平摊的手掌蜷起来,把晶莹的雪和晶莹的颗粒一起握在其中,仿佛握住了天下。
“主上,莫非……莫非此物……?”
“哈哈哈,事到如今,却不必再相瞒众卿,这就是不久前建儿八百里快报所传回淮南的急信了。世间有人发明了制作精盐之法,已献与当今天子。此事对我淮南至关重要,所以本王对这次长安之行是充满期待啊!”
“原来如此,果然神奇!如此精妙之法如果能为我们所用,那淮南的未来……我等先行恭贺王爷了!”
侍卫谋臣们正式改了称呼,一起躬身拜贺。
儒雅清贵之气的男子正是淮南王刘安。此次赴长安觐见,是半年之前就已经定下的事,只是因为得到身在长安的世子刘建传回的急信后,才提前半月秘密启程而来的。
此时,眼见计划顺利,料想不会出什么意外,心中畅快,不免对随行的心腹们多说了一些。
雪下的更加大了起来,侍卫帮王爷抖了抖貂裘上的积雪,在臣下们簇拥下,一行人正要回到林中帐篷里暂避等候消息,忽听在高地边缘向下方观望的几个侍卫发出了几声惊呼,似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暗堂长老月中子本名已不可考,他在流云帮中的资格算是最老的了,历经过帮中许多大事,追溯起来,少年时他还曾经有幸得到过流云帮创始者朱家的提携,受益匪浅。
许多年后,帮中巨变,他却变了节,对朱家后人痛下杀手,忘却了那些恩情。
虽然后来这些年每当想起往事,时时有些暗夜亏心,但,世间名缰利锁,无人可免,他又何能例外!
月中子的武功修为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世间少有对手,在暗堂,地位超然于其余人之上,连郭解有事也是要用一副请教的态度,这是用他的实力赢得的尊重。
说实话,月中子对水凌子火云子等这些后来被郭解招揽进流云帮的七国余孽,是有些心中不屑的。
流云帮虽然已经面目全非,不复昔日侠义的大名,但终究还有些情怀是留存在这些帮中老人的心中的,非是那些不分善恶杀人如麻的家伙可比。
但,再不入眼,也毕竟是在暗堂相处过几年,有些香火之情的,他们平时对他也还算恭敬。先前水凌子被杀,事出突然 ,即便是他,也出手相救不及。
片刻之后,当小冰儿的长枪眼看又要趁机刺死火云子的时候,月中子一面惊奇于对方小小年纪就有如此精妙招数,一面早已身随意动,左手拂尘,右手出剑,救人杀人,手下已不留情!
世上事,悲与欢,无常凭谁断?生死就在一线间!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际!生者生,死者死,雪中血,伴飞花片片……!
一个比马背上的小萝莉也就高了一头多点的孩子出现在她的背后,没有人看清楚他是什么时候,从何而来的。
他就在“冠军”的背上,仿佛一直就在那儿一般。
此刻,一手揽了怀中小小身子,一手低垂着那杆长枪。枪尖的血滴落在草间,白雪、黑马、红缨、鲜血互相映衬,分外娇艳。
“已经做的很好了!我都看见了哦。”
依然如同平日淡淡的语气,但这次是夸奖。
激战过后的小冰儿身子有些脱力,微微颤栗着,听到耳边熟悉的声音,她的眼睛闭得更紧了,泪却怎么忍也忍不住!
飞雪连天,两人一马,四周是片刻的寂静。
泠霜泠雪的表情有些呆滞,这还是她们奉了太皇太后的嘱托去保护的那个小侯爷吗?看了看四周情形,手不由得带了带马缰绳往当中靠了靠,三匹马儿并在一起。
两个少女,四只灵眸,不住的打量马上之人,却见往日里朝夕相处的熟悉面孔此刻有些不同。
光阴逆转千年,有人曾踏落流星而来,凡人体质从此日日攀升,是轮回的改变?还是日月的馈赠?现在恐怕连他自己都说不清!
元召冲两姐妹笑笑,示意不必担心,然后冲前方之人吹了声口哨。
直到这时,才听到有剑掉落雪地的声音,响声沉闷。有人“噗噗”的连喷出几口血,勉强稳住身形,单手用拂尘拄地才没有扑倒,脸色转为灰败。
月中子深吸一口气,发现丹田气机皆无,胸脉已废!忍住想继续吐血的冲动,心中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来者是人是神?世间怎么会有人做到如此地步的!”
这真是瞬间的事!此时他的脑中才慢慢恢复起刚才的一幕。
就在他一手拂尘压住长枪,一手剑劈山开石斩向对方的时候,眼角余光中有身影自那女娃儿身后探出,手握住了枪杆,然后一股霸道无匹的力量自那端传来,微微一抖震飞了拂尘,就势运枪如鞭,横着向他胸前轻轻抽来。
月中子大惊失色,用尽全部力气回手拂尘挡了一下,拼了五十多年修为的抵抗也只不过保住了性命!他觉得胸间如被大石击中一般,跌出一丈开外,气血翻腾,已是受伤不轻。
而那杆长枪一击之后并不停歇,去势反而更强劲,如同灵蛇拨草,暴长三寸,继续刺向无剑、火云二人!
那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呢,胸腹、肋间早中!锋芒急进轻出,如刺败革。
暗堂两大长老无剑子、火云子挥剑自救的手臂停了下来,犹有些不相信似得低头看了看汩汩流出的鲜血,双双扑倒雪地,气绝而亡。
只用了小冰儿的半招余势,流云帮暗堂第一高手就胸脉震碎,已成废人 ,两大最凶悍的长老绝命当场。再加上先前被泠霜所杀的水凌子,前后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竟然有四位大长老就此完蛋了!
“冠军”似乎也感知了主人的威风一般,鬃毛乍起,长嘶一声。元召手挽长枪,轻轻一抖,污血尽去。
旷野茫茫,天高地阔,雪染鬓发,凛冽清寒,一时只觉心中快意,有清啸出于胸际,婉转山岗林间,恰似龙吟不绝!
我生天地中,此间英雄,虽千万人吾往矣!
第九十二章 一剑辟千军 大地落惊雷
人世间,一个人的武力值最高能达到什么程度呢?
小冰儿曾经满怀憧憬的就此问过元召。而他却只是笑笑,不以为意。
“其实个人的武勇就算再厉害,也只不过是雕虫小技尔!不过,用来保命健身还是可以的。”
“可是,传说中真的有人可以做到万人敌啊!西楚霸王不就是!”小冰儿心中对他的回答是不服气的。
“这也当真?千军万马中武功抵得甚用?那家伙最后不也穷途末路,自己抹脖子了嘛。”有些惫懒的应付。
小冰儿有些气鼓鼓的跑了,不过没忘了抱走元召交给她的一卷东西,用他的话说就是好好读懂了这些,在这个时代,也许做到万人敌还是有希望的。
在那些辽阔的梦想中,也许时常有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的壮举。不过,当今天她看到不远处涌来的那近千流云帮众后,才真正意识到千军万马到底是怎样的概念。
已铺了一层白雪的长乐塬上,灰色的人影如同一条条溪流淌过,汇聚成河。
刀光映着雪光,形如匹练。精壮的大汉踏碎衰草,排成阵势,彪悍之气如同锐利的锋芒直刺向前!
郭解已经知道了刚才发生的事,他有些疑惑。暗堂长老们的实力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已经多年没有大事需要惊动他们出手了。这次来长安之所以带了他们同行,也只不过是为了在那些背后势力面前展示一下流云帮的筋骨,并未打算有什么可以让他们出手的地方。
但,忽然之间就死了三个了?最厉害的月中子也成了废人?这……这到底是对方真的厉害还是长老们养尊处优久的都忘了怎么杀人了!
重剑“无缺”终于被充满力量的那双手紧紧握住,身形峙若山岳的男人来到了流云帮众的阵列之前,看到了静静立在马上的敌人。
一黑两红三匹马,四个人,没有冲天的杀气,也没有厮杀的狰狞,只有淡淡的从容。
月中子坐卧在了地上,伤势沉重。六大长老仅余的砂节子、流云子各自持剑护在他左右,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郭解挥手止住了身后帮众压抑不住的惊怒和躁动。眼神扫过前方雪地里的三具尸体时,见死去人或身首异处、或胸腹洞穿,不由怒气渐升,眉峰立起,凌厉如刀。
“小小年纪,手段就如此凶残!敢用邪魅伎俩杀伤我帮中长老,郭某今日虽然不想杀你,但会先废去你的武艺,待异日必取你人头,祭奠亡灵!”
流云帮众素知,近年来帮主修身养气,精研武学,探索春秋剑法精髓,已经极少出手。当下听闻此言,知道他已经动了真怒,看来今日又可以一睹“无缺”神剑的风采了!
流云、砂节二人见郭解亲随大队赶到,登时放下心来,忙一边持剑戒备着,一边扶了月中子退到这边来。
他二人刚才并未来得及出手,傍观者清看的明白,是以心底格外惊骇。
“郭帮主,这小侯爷很是邪门,怎会有如此身手?莫不是用的什么妖法不成!”
流云子把此前情形简略一说,与砂节子对视一眼,两人一般的惊惧神色,看着郭解。
郭解皱了皱眉,还未等他说什么,却听对面那长乐侯呵呵一笑。
“呵呵,看来与你们这什么流云帮还真是有缘哦!自从我来到这世间,已是数次交臂了呢。既然如此……呃,你,过来!就是说你呢。”这一刻,他声音幼稚,却似顽童。
流云帮近千精锐当前,修为已达宗师境界的帮主郭解愣了愣神,却见身边之人都用一副看傻子的呆滞目光望了望对方,又回头瞅了瞅自己。
雄俊的马头抖了抖鬃毛上的雪片,说话的人就那么随意的用枪尖点了点他,如召唤仆从小厮近前问话一般。片刻之后,流云帮主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
“哈哈,小子欲言为何?”饶是他修性养气功夫深厚 ,也不禁怒意填膺!嘴上却怒极反笑。
“你一定就是郭解了,我知道你,并且很早以前就知道的。你的下场不太好啊,很快就会身死族灭了……呃,是株连九族哦!现在提前告诉给你,怕不怕?”
双方相隔了几丈的距离,除了簌簌的落雪,旷野寂静,句句话都听的清楚。
“这家伙疯了!”
这儿只有郭解等很少的人知道元召是一位侯爷,但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却都是同样的念头。
就连泠霜泠雪和小冰儿也吃惊的看着他,不明白小侯爷为什么要说这些话。此前她们都主张趁机赶快打马逃跑的,他笑着说不必,等着看好戏就好。
可是,对方有那么多人,光那种凌厉杀气就足以让人心惊了!三人虽然强作镇定待在他身边 ,心却紧张的都快要跳出来了,泠霜泠雪紧紧的挽着马缰绳,准备见势不妙就赶快催马护着元召逃命要紧。
“想不到郭某的名声,连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也知道。这些年来,想要取我性命的大有人在,不过都早已成为无缺剑下亡魂了!至于刚才你这一番胡言乱语……若不是看在你还有些用处的份上,此刻,焉有命在!”
说到这儿,郭解已无心再与他纠缠下去,大喝一声:“小子,还不束手就擒!可暂饶你身边人不死。”宗师风范,果然不凡,音出丹田,声震四野!
没想到对方并未所动,依旧是一副惫懒神情。
“郭解,你虽然是必定要死的,但流云帮不必给你殉葬啊。啧啧,瞧这些壮实的汉子,如果被砍了头,多可惜哦!一个个倒是做工的好身板,既然来到了长乐塬上,就不必再走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郭解听他话中有异,好像说的煞有其事一般,不觉又厉声追问了一句。
“你们啊,年纪大了,脑筋果然变笨些!我说的够清楚了,还不明白?”元召语气一变,做老气横秋状,只是无人发笑。
“你们,流云帮的人,未经本侯爷批准,擅自进入长乐侯封地,践踏了草木,惊扰了领域内的珍禽异兽,此其罪一;擅动刀兵,血溅宝地,破坏了封地内极其宝贵的风水,呃,此其罪二;聚集帮众,在长安近郊意图杀害、劫持天子亲封的国侯,形同叛逆,此其罪三;呃,还有……,别的罪名且容本侯爷再仔细想想添加。所以,郭解,你现在就束手就擒吧,还可以保得其余人的性命。”
元召一番话随口而出,犹如玩笑一般。自郭解以下,流云帮人等都差点把鼻子气歪了!世间还有这样编织罪名的人?这真是无知顽童,胡言乱语!
但,如果他们能预知到几天之后的未来,就绝对不会有人再这样想了!那时候,长乐侯元召这会儿随口而出的这几条罪名,就会成为了决定他们命运的准绳。
《大汉帝国史??元公世家》记载:“建元六年,冬十月,元公时封爵长乐侯未久,上书于天子,言盛世将至,百业待兴,黎民乐居,以求安定。然而有江湖之士聚众不逊,桀骜成性,行恶域内,纵横不法,以致威胁社稷安宁,阻碍大计民生。所谓'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奏乞朝廷议,有违禁不法之江湖帮派,可付与有司,严加惩办。天子下诏明发朝议,准许长乐侯所奏,随即大索天下,各郡县追捕帮派余孽。旬月之间,系于狱者近两万众。后纳长乐侯所议,全部驱赶至长乐塬等处劳动改造……云云。”
史书记载者寥寥数笔,省略其中多少传奇!而当时的许多生死,后人已不可知。
凛凛风雪,冷冷杀机!统领天下万余帮众的剑术宗师缓缓拔出了那把传承三百年的重剑。他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
“小子,既然有些古怪本事,就在功夫上见个高低吧!放心,我还不会杀你小命,就先断去四肢,稍解吾恨!”
“无缺”出鞘,直指苍穹,剑气纵横!三丈之内,地上雪夹杂枯草打起了一个漩涡,旋转而上,如一条苍龙般。周围空气仿似在一瞬间凝滞住了,连飘落的雪花也缓慢了许多。
剑气凝结后,如山岳般的身形并不前行,剑柄微抖,举重若轻,一招丰沛无极的剑式直刺向前,直奔稳坐“冠军”之上的元召袭来!
周围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剑势去处,“无缺”剑尖似乎吞吐出了三寸剑芒!融化飞雪,刺破寒风。
只有习剑之人才知道,故老相传,剑术练到极致,出招之际,半尺锋芒可现,当然这些都是春秋剑客的传说了,当今之世,却还没有听说有何人能达到此境界。
未曾想,今日这流云帮主挥手之间,出剑式已如此神奇。虽然还没有到至高境,但料想在这世间已是巅峰。
艳羡、赞叹、惊呼、对人间至强者的崇拜……!
在所有人瞩目中,只见那道身影开始发威。手腕微抖,脚步轻移,身似幻影,剑如飞虹,三步赶蟾,七分夺命!
当对方的杀意如同波澜叠涌而来的时候,被那气势带动的雪花与冷风扑面,脸上生疼。小冰儿与泠霜泠雪齐齐惊呼了一声,欲待示意元召快躲时,却蓦然发觉身后的小侯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马上了。
十几丈方圆内,气机催发了西风凌乱,雪打眉梢,有些睁不开眼。泠霜心中焦急,努力的使劲睁大眼睛,去寻找小侯爷的身影,瞬间的天地茫茫,却一无所见。
这一刻的时间似乎变得漫长,漫长到生死无期。但其实很短,短到不过电光火石一瞬间!
“嘭”的一声闷响,如同扎破了一只膨胀的气囊般。霎时雪花纷乱如碎蝶,气机飘散似风缕。
迷雾消散,时光静缓,雪地中,已是世间无敌的男子似折断了脊梁的山岳,佝偻了身躯,苍老了岁月!
身前两步,身形犹未长成的少年一手拄枪,一手随意的拎着那把春秋重剑,手腕翻转掂了掂重量,嘴角有淡淡的嘲讽笑意。
远远有隐雷开始滚动,分不清是来自厚厚的云层,还是大地深处的马蹄声。
震撼、害怕、愤怒、悲伤……种种情绪终于让静滞的人群凶性大发!刀山与呐喊开始扑向那道单薄的身影。
然而,随后的一幕就成了他们所有人在余生岁月里的梦魇!
长枪深深的扎进了脚下厚土中,红缨飘动,青丝染雪。
“无缺”重剑在新主人手中吐出光华灼目,被轻轻的轮过头顶,斜斩向所有人将要汹涌而至的前方雪原。
似重雷落在了凡间,锋芒过处,大地开裂,咫尺天涯,生死难见!
鸿沟如天堑,惊雷已破胆。一剑辟千军,大雪满风寒……。
第九十三章 飞羽将军令 兵出细柳营
雪落霸桥,烟笼长安,却是皇城帝都好景致。
大汉长安令汲黯今日却没有一丝观赏雪景的心思。
自从一大早接到心腹助手云猛和姚尚的禀报后,他的心情就陷入了焦灼。
对于那位新封的长乐侯,在这位耿直的强项令心中,还是有些欣赏之情的。小小年纪,造物利民,胸怀天下,所言所行,令人钦佩。
长乐侯开府之日,他虽然身为朝廷九卿重臣,不便前去祝贺,但派云猛和姚尚双双莅临,已经表明了他的亲近态度。
在他看来,元召年纪还太小了,还未曾经历多少世事的磨炼,如此锋芒毕露,易于摧折,毕竟不妥,自己有时间还是需要好好教诲他一番,于公于私,都有必要。
只是,今日的消息,让他感到吃惊和愤怒。
汲黯是最重国家律法的人,对于那些以武犯禁之辈,素来都不客气。长安府衙大狱内也曾经关押过不少犯事的此类江湖人物,他都是从重严办的,“活阎王”的名头在这些冥顽不灵的家伙心里留下的可不是一点半点的阴影。
他又看了一遍名叫郭京儿那人的口供,再也坐不住,带了云、姚二人直奔未央宫,伏阙叩请面圣,有紧急公务启奏。
飞花琼玉,殿宇皆白,汲黯负手等候,满心沉重。功夫不大,有内官宣旨,诏汲卿甘泉殿露台觐见。
听完汲黯略显急迫的把有关长乐侯安危之事说完之后,皇帝刘彻脸上神情有些奇怪,似乎带了一丝笑意。
自从词林苑选贤以来,最近这段日子,他时常待着的地方,就从逸爽殿改为了甘泉露台。此为“高台待贤”之意,只是现在除了身边几个亲近的侍读,别的臣子们还并未有人能解其深意。
此时,他正把手边卷册放到案上,有些微冷,伸到一边熏笼中烤了烤,木炭正旺,噼啪微响。
“听说元小子在他的那座府里鼓捣出了一座什么暖厅,如此寒冷天气,进到里面,温暖如春,很是享受,汲卿可知详细?”
汲黯有些惊愕的抬起头,皇帝没有对自己刚刚所奏发表任何意见!反而用轻松的语气说起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来。
“陛下,臣却还未曾去过长乐侯府,听属下倒是提起过,确实有些神奇之处。陛下,且休管这些俗务了,臣刚才所说,事关长乐侯人身安危,请陛下速速派人援救啊……!”
汲黯心中焦灼,不耐烦去谈论别事,看着御案后之人的眼睛,语气急促。
“你啊!唉……”,刘彻用手指点了点他,有些无奈,却也不再卖关子。随后一招手,有侍读从身后木架上取过一卷帛书来,捧到汲黯面前。
“汲卿,先看看这个再说吧。你在此间为那小子担心,却不知所有人都已入他彀中矣!哈哈!”
汲黯有些疑惑的接过那卷帛书,打开来,却见上面是各种颜色的图形勾画,有地形的标注,尺寸的注明,以及简单的构造介绍……似乎是一座城市的图形,细看又不太像。他却是有些看不明白起来。
“陛下,臣愚钝,还请明示,以解臣惑。”他上上下下看了几遍,终究没有看明白。
“哈哈,此却是那小子偷懒,画的潦草,朕起先也是看的一头雾水。还是听他详细讲解过后,才明白个大概。这图所画就是长乐塬的未来了!”
刘彻边说边兴致大起,起身来到汲黯面前,以手点指,又把曾经元召给他解说过的一番规划给这长安令卿家转述一遍。何处建造何物,何处兴建作坊 ,何处可做转运之所……说到高兴处,很是得意。
这次汲黯倒是听明白了些,原来这是元召那小子的杰作啊?可是……这于他今日危机又有何关系呢?
刘彻仿佛早就料到他有此疑问一般,满脸笑意拍了拍他肩头,这是皇帝对臣子很难得的举动,证明他此刻心情很好。
“汲卿,那小子的野心不小啊。要把那片广袤之地建成此图所规划的样子,可是,前期开创,需要钱啊!很多很多的钱。还需要人,很多很多青壮工役。前段时间,他来向朕伸手要钱要人了,朕告诉他,没有!”
汲黯静静听着,心中暗暗思索。忽的发现皇帝说到这里,想起什么好笑之事一般,竟然露出一种孩子般的顽皮神色来,这让他大感惊讶。
“后来,禁不住那小子软缠硬磨,老祖宗也发了话,朕就答应了下来。不过,钱不会多,就五万两。那小子倒是不嫌少,还振振有词,说是这些钱算什么国家投资,到时候自然会还回来的,并且以后还会有大笔的收益……乱七八糟的名称,朕却是不耐烦理会。”
“可是……这些还是与今日事没多大关系啊?”皇帝越说兴致越浓,汲黯越听越糊涂。
“没关系吗?马上就有关系了!因为朕告诉他,钱可以支援一点 ,人却没有,一个也不会给他!”
似乎有一丝光亮从心底升起,汲黯脸色开始变得精彩。
“汲卿,想到了吧?哈哈!所以,朕没人给他,不过朕答应了他一个条件。他会自己想办法,但需要朕从中帮一把的时候,朕还是要帮的……。”
露台之上,帷幕轻动,天地落雪无声,君臣终于都安静的坐了下来,内侍奉上茶来,难得这相得的时光,契阔相谈,心境平和。
“……毕竟是为了这江山社稷出力的嘛……朕怎会不管,只是想看看以他的能力能做到什么程度而已……。”
“小小年纪,已具备如此韬略,将来令人期待……臣恭贺陛下。”
珠帘半卷,君臣间的对话透过露台边缘,深深庭院,琼楼玉宇,宫殿绵连,未央宫笼罩在一片茫茫中。
俗话说,站得高,看的远!这句话还是不错的。
当下方雪原上的上千帮众还在往前聚集的时候,高地边缘鹰嘴岩上,外号“一丈伏魔”的韦陀眼角微动,已经发现了远方的不同寻常。
虽然雪遮住了视线,看不太清楚,但此人感知危险的程度与别人不同。长乐塬北边和东边环绕大半圈,有蒸腾之气由远而近渐渐升起。
此前,远远看到的那几场争斗,在他心中虽然也略感惊讶,但也仅仅是惊讶而已。在他桀骜无人的自大中,这些伎俩还不入他的法眼。
只是现在看到远处情形,韦陀心中忽的跳了一下,有些不安。寒风中似乎夹杂了几缕军阵的杀气?
“王爷的安全最是紧要!”他正要退后一步,与在凝神静看形势的淮南王禀报自己的猜疑时,下方雪原已突生异变!
一道炫目的剑气起于人海波澜之前,直劈而下,轰然做声,响震四野。雷霆之后 ,灌木碎石纷飞,有几丈余沟渠蜿蜒,形似一把巨剑横隔南北,截断了所有人的去路!
那是什么?!!!
韦陀胸口大震,只觉得丹田憋闷,自身气机被那一剑之威所牵引,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脸如金纸,修为已然受损不轻。
周围侍卫愕然,人人脸上变色。连淮南王也吃了一惊。
“一丈伏魔”的武学修为,淮南之地尽人皆知,江淮间独步三十余年,坐镇王府,无人敢掠其锋芒。更兼对淮南王忠心耿耿,是其麾下第一心腹忠勇之人,突然之间,怎会如此呢?
淮南王刘安趋步上前,正要俯身慰问,却见韦陀蓦然挣直身子,极目远望片刻,忍了内伤,回头厉声对周围侍卫大喝“速带王爷离去,赴渭河船上,此地危矣!”
犹如滚滚隐雷从风雪中传来,此时已经人人都听的到了,那是大队骁骑马踏奔驰的声音!
淮南王的儒雅清贵之气终于也失却了几分,抬头向天,任凭清雪拂面,重重叹息了一声。
“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人物!以今上的雄心,往后料想必会对此人青眼有加……!走吧,今日事,已不可为。”
刘安终究是一位枭雄人物,向来决断干脆,知其事不可为就绝不强求。钧令出口,片刻之间属下们已经收拾干净,清除痕迹,开始撤退。
重新裹紧了貂裘,罩上錦帽的淮南王,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此处的大地苍茫。
他手下汇集的能人异士众多,自身也是学富五车,通晓天机之人,透过云雾遮绕,他看到了长乐塬上自今日开始散发的峥嵘气势,添几分兴衰之叹,心中滋味却无人知晓。
此时那方天地安静的有些可怕,咚咚的马蹄声似是踏在每个人的胸口。千里之外乘兴而来的人,已经带了失落消失在雪地密林,似是归人,却是过客。
终于,一骑飞跃而出,当头大旗飘展,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然后是第二匹马、第三匹、第四匹……!大汉轻骑,四野成围。
时光其实只消逝了短短时刻而已,失却了苦修几十年剑心的流云帮主,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惊惧、悔恨、怨毒……然而,一切都已无济于事。
郭解勉强直起佝偻的身躯,扫视了一眼自关西随他来到长安的这些追随者,一个个呆若木鸡,脸上惊慌之色未去,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他很想转过身去问问,那一剑叫什么名字。但,终于没有问。也没有再去看那个预言了他命运的人和失去的“无缺”剑。
流云帮主在这一刻其实已经死了!虽然离他被砍头、诛族还有十几天好活,但已生不如死。
在巨大的恐惧中,人群会忘了抵抗和逃亡,变成待宰的羔羊,这是人类深藏于灵魂深处的懦弱。一如现在的近千流云帮众。
在弯弓搭箭的骁骑士卒四面八方包围和驱赶中,所有这些曾经桀骜不驯的家伙乖乖的放下了手中的刀剑器械,被一队队分开看押,听候发落。
这是元召第一次看到正规的大汉骑兵。前世的军中生涯记忆,让他内心有轻微的亲近和激动。脑际莫名浮现从前的诗句:
文帝銮與劳北征,条侯此地整严兵。
辕门不骏将军令,今日争知细柳营。
“也许,将来的自己还是会更想去过金戈铁马的生活吧!”
当某个熟悉的身影终于换上一身将军袍甲,雄姿英发,策马而来的时候,元召如是想。
第九十四章 流云散如烟 纵横最少年
今天开晴,冬日阳光有些暖,少年崔弘又把背上用棉布包裹了数层的剑摘下来,细心的解开 ,抚摸擦拭一番,嘴边带着一丝傻笑。
已经连续十几天了,每天做这样的事几遍而不烦 ,虽然那剑鞘连同剑柄已被他擦的一丝尘垢也没有 ,仍然乐此不疲。
“呆子!又在嘚瑟,哼!拿过来给师姐瞧瞧。”
“啊!……我都宁愿以后承认你是师姐了,但剑不给你。”
“这么小气!不过就是看看呢,有什么大不了的嘛。”
“……还是不行,怕你不还我了啊!师父说过的,这把剑以后能不能握得住,就要看我自己的能力了呢!”少年倔强又爱惜的把“无缺”抱在怀中。
类似的对话已经重复过许多次,在平日里什么都肯让着小萝莉的少年唯独在这件事上绝不妥协。
小冰儿撇了撇嘴,不再为难这老实孩子,虽然剑真的不错 ,却不适合自己,师父把它交给崔弘而不给自己,一定是有道理的。红衫娇俏的身影飞身跨上“冠军”的马背,自去驰骋训练了。
崔弘又把那剑重新包裹好,背回肩上。来到那道被一剑劈成的浅沟旁,默默回想着那天远远看到的一幕,心情仍旧激动莫名。
积雪已经填满了沟渠,只余隐约的痕迹。现在,他对那个小侯爷师父的感情已经从崇敬化为了惊若天人。
“虽然自己做不到那么厉害,但努力学好小侯爷教给的东西,将来能帮他做点事,也不负此生了。”已经渐渐淡化心底仇恨的崔弘现在对未来的期待比任何时候都强烈。
但离他相隔不远的那一座座临时搭建起的帐篷里,弥漫的情绪却截然不同。
流云帮的所有人都被看管在这里。不知道将要面临的命运,也无人告诉他们的未来。
仅仅只是在那天,长乐侯元召正式以脚下这片土地领主的身份,宣布他们这些人因为在长乐塬所造成的破坏 ,需要赔偿损失,呃,就是需要他们无偿在此劳役一年,以赎前罪。
当时听着那小侯爷略带调侃的语气,看着他脸上显露的仿佛计谋得逞般的得意,没有人再认为这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只是,真的只要认真干活就能保全性命吗?砍伐树木,压平荒地,堆垒石块……,曾经握惯了杀人刀剑的手,开始干起这些杂活。
不是没有人想过逃跑,但看着远处来回逡巡的劲旅骑兵,冰冷闪着寒光的弓箭,以及逃亡后会引发的严重后果,某些人刚刚涌起的念头,就又悄悄压了下去。
还是安心干活吧!如果不想被诛族的话。是的,严重的后果就是株连九族。
其实,无论是长乐侯还是监管他们的人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但所有这些现在已是劳役者身份的人,对此却是有着相同的恐惧。
因为,曾经在他们心中神一般的存在,流云帮主郭解,就在昨天已经在长安市上被明正典刑,按律斩首了!
同时,额外的赠品就是关西郭氏被抄没全部家产,株连九族……!
现在,那个所有人都认为是胡言乱语的预言,这么快就变成了现实。
巨大的劳作场上,看着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远远打马而过的那个身影,所有人都低下了头,卖力的砍木劈石,再不敢直视。
这几天,就连管家元一都看出来了,小侯爷的心情这会儿有些急迫啊。用他的话说就是启动资金也有了 ,人力也有了,马上可以挽起袖子大干了!怎么能不着急呢?
今天是长乐塬落雪之后元召第三次来此了,与前两次乱哄哄的场面不同,这次的秩序明显好了许多。
“居住的木屋要尽快搭建好啊,初冬过后,天气很快就要转严寒了,帐篷里是住不得人的。”
看着向阳坡面那大片在建中的成排房屋,元召随口嘱咐一句。
“侯爷放心,终南山麓那边有的是林木茅草,建造这样的房屋速度很快,最多再有三四天功夫就可以入住了。”
“嗯,这些人可不能因为冻饿而折损一个哦,看看,这活计,这体格,都是多么好的精壮劳动力啊!”
元召一边与身边的人说话,一边啧啧有声,也不知道是夸赞人干的活,还是干活的人。
“小子,休要贫嘴了!一条小小的计谋,就弄来这么多江湖客充当免费劳役,心机可是够深的了啊!”
“窦相说哪里话来?此却非小子之功,全赖陛下的协助,还有您老与朝中几位大臣的支持。呵呵”
却见与元召说话之人,身形高大,两鬓微白,骑在马上,不怒自威。正是当朝宰相,魏其侯窦婴,今日却不知因何到此。
说起来,不管是从史书所记,还是几次交往的经历来说,元召对这老头的印象还是很好的,因此对他态度亲近。
因当日金殿上窦婴与太尉田玢纷争,两人失礼于御前,被天子斥责回家思过,暂时摆脱了政务的案牍劳形,这段时日倒是乐的洒脱。
今日忽然就溜达到了长乐侯府,要求元召带路,要来长乐塬看个究竟。
正巧,这几天公子徐乐、聂壹、司马相如、钱掌柜等人都聚集在侯府商议事情。既然窦丞相有命,当然不可推却,于是众人一齐动身,出长安奔长乐塬而来。
此时看到这上千人众忙碌劳作的场景,众人之中,钱掌柜与赵远对视一眼,感慨犹甚。
这些流云帮众中,有许多曾经是他们的旧识,多年前,也曾共同喝酒共同对敌过,只是后来,反目成仇,成了追杀小姐和夫人的帮凶。
想想那些东躲西逃的岁月,十余年的时间里,师父剧孟和那些兄弟们都先后死去,只剩了自己兄弟五六人,保护着灵芝和苏红云躲避在长安市井间,提心吊胆。
而今,自己为马上客,他们却成了阶下囚,赫赫天下的流云帮料想不久后也会烟消云散了吧?
真是没有想到啊,当初跟随着苏夫人来到梵雪楼的那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身上竟然隐藏着如此的能为!
昨日弟兄几人在长安街头亲眼目睹了郭解被砍头弃市的经过。仇人授首,大仇得报。偌大的汉子抱头对泣,泪雨滂沱。
昨夜,无疑是梵雪楼这十多年来最高兴的一天。
元召来到后,接受了所有人的敬酒。但无论是已经哭红了眼的苏夫人,还是显得格外乖巧的灵芝,还是满脸通红一碗酒一碗酒灌个不停的兄弟几人,都没有说那个谢字。
这些都是把他当做亲人的人,一切感激无需多言。后来,他们都醉了。
寂静楼头,阑珊良夜,不知道是什么心情的少女却显得很是平静,梵雪楼最高的檐脊上,她偎依在带她上来的元召臂间,第一次认真的看清了远近的长安之夜。
有悠扬的笛声响起,那是她第一次听他吹过的那首《明月千里寄相思》的曲子。后来她已经吹奏的比他好听了许多,但这一次,灵芝觉得,这世间,他吹的还是最好听……!
呃,这样在冬夜里的楼顶吹风泡妞的结果就是~因为受了风寒,灵芝病了。
元召赶忙给她熬了草药,见她无大碍,面对众人意味不明的目光,狼狈的一大早就逃回了长乐侯府。
正在想着一会儿回去后,再去看看灵芝好些没有,却听窦婴又发了一声感慨。
“这长乐塬上,老夫也曾来此纵马行猎,却没有细看过,今日才发现,地域竟如此辽阔!”
“是啊,地面确实大了点,天子恩典深厚,小子自当以尽全力,不负圣恩。”
“哈哈!你能如此想,极是难得。老夫虽然军中出身,性情粗豪,却也看出 ,你小小年纪,胸中韬略已不输于朝堂上的那些大臣们了。”
元召连忙拱手逊谢,不敢当此赞誉。却听窦婴语气一变,转为严厉。
“小子,不管为公为私,老夫今日却有一言相诫!所谓'独木不成林,只手难撑天',你要谨记。这世间,即便你有通天的本事,如果不遵循天道法则,不顺从人间规律,也难以成其大事。殷鉴不远,那西楚霸王可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言简意赅,出于至诚。
元召听罢,正容以待,在马上俯首躬身施了一礼“窦相良言,小子铭记于心!”
窦婴见他听完自己劝诫之语,态度如此谦恭,心中大慰。
“孺子可教也!哈哈。看你小子这么听话,老夫倒是忍不住要帮你一个小忙了。”说到这儿,他捋了捋须髯,见元召恭而敬听,就继续说下去。
“说起来,老夫府中倒也薄有家财,一时也没有什么用度处,就交给你暂且搬来使用吧。至于故旧好友、勋贵之家交好者也有几家,依仗往日的渊源,老夫厚下脸皮,也为你联络筹集了一些,钱财、人手所缺之处,尽管开口,老夫也还是能出一点力气的,小子,怎样?”
这下,元召真是有些被感动到了。没想到这窦老头不声不响的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事了?!雪中送炭哦,这是什么精神?这简直就是大汉朝的“雷锋”精神啊!
他连忙跳下马来,恭恭敬敬重新施礼。窦婴坐在马上,满脸带笑心安理得受了他这一礼。
窦婴这番话,所有身边的人都听的清楚!都是明白人儿,话外之意大多已心中了然。
窦婴是谁?当朝宰相,三朝老臣,太皇太后族侄,勋贵功臣家族的代表人物。
他说出来的上面这些话,包涵的信息量太大了!这个层面的支持,对开局之始的元召来说真是太重要了。
众人心中暗暗为元召高兴,得此臂助,一定会事半功倍啊,不由对长乐塬的前景都更加信心满满起来。
“不管是谁,也不管于公于私,只要是出于善意来帮过我的人,将来的回报一定会超出你们想象的。而这片土地的将来,也一定会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
有厉声长鸣如枭,众人极目远望,草地上,骁骑马蹄飒沓处,惊起草木间飞禽无数,有雄鹰振翅打落射来的羽箭,直飞上天,翱翔云端……!
第九十五章 万里江山雪 不过一盏茶
当清雪覆盖万里山河,雄伟大殿的檐角挂满了冰凌,与往年不同,今年长乐宫的冬天格外温暖。
暖意融融的锦帐帷幕间,宫女内侍们轻手轻脚的来往走动。淡淡清茶香味中,已经八十余岁的窦太后神色轻松,眼神明亮。
“太皇太后的精神,近来格外矍铄,简直是越活越年轻了,真让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好生羡慕啊!”
“不行喽,老喽!身体虽然还算结实,这忘性确是越来越大了。这不,昨儿那元小子好不容易进宫来一次,想着给他留了好东西的,临走倒是忘了给他捎上。哈哈,也不知回去后会不会怨我这老太婆小气。”
“他敢!胆敢口出半个怨字 ,看老夫不去抽他嘴巴子!”
“你啊!看看,看看……,也这把年纪了,还是这么暴躁的性子。我也就是这么一说罢了,谁还让你去打他啦?那小子的心性好着呢!”
“呃……太皇太后见谅,老臣的性子倒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呵呵!”
几番对话,话语轻松,气氛和谐,却是闲谈之语。
侍立在侧的长乐宫大总管秀鱼,见太皇太后与今日进宫探望的丞相窦婴相谈甚欢,已经在案后坐了很久了,担心她感觉冷,遂对下列侍立的内官示意,早有一人去到殿角那座大壁炉边,往里面添加了几块圆滚滚的木头,燃烧的火头更加旺盛起来,光使人看着就觉得温暖如春。
“不过,那小子还是懂得几分敬老孝顺的,有了新鲜物件倒不忘了给老祖宗您享用。”窦婴感觉到殿内的暖意,回头看了看那处内里烧得通红的壁炉,脸上是满意的微笑。
“是啊,这个却是他有心了。真是不错,这一个大冬天,整个宫殿内都暖洋洋的,比起从前的日子,是舒服多了。再加上近来烦心事少,算是这么多年来少有的清闲时候了。”
窦太后说到这里,见窦婴在静耳倾听,随之渐渐地变了语气。
“操心的事少了,心境自然就会不同。你啊,下一步也要跟我学学,那些心气儿啊该放下的就放下吧!也该退下来好好的享几年福啦,那些操心劳力的事就交给他们年轻的去干吧。”
窦婴闻听此话稍微愣了一下,随即心下了然,明白了这话中之意。太皇太后是要让自己主动退位让贤了。
其实从他本心来说,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厌烦了坐在那个位子上了。那些勾心斗角,权变机谋实在不是他所擅长。
只是,一直以来,所有人都是把他看成是代表了太皇太后的利益站在那儿的。所以,即便他想退步也是不能自己决定的,今天听到窦太后终于松了口,却是正中下怀,不由得心中一松。
“太皇太后所言极是!当今天子春秋鼎盛,正当锐意革新之际,此时正是需要大批青年才俊辅佐的时候啊,老臣等自然不该恋栈不去,阻碍了后进贤能之士的上进之路,那就不好了。呵呵!”
窦太后是怕这族侄对自己的提议有什么抵触,听他如此说,确实语气真诚,应该是发自肺腑之言,心中也是大为宽慰。
“你能如此想,那可真是太好了!足见岁月虽渐老,当年的豪迈胸襟还是未曾改变的,哀家倒是要替这汉家社稷好好的酬谢与你,也不枉了这些年你对汉室付出的心血与功劳。”
窦婴听的窦太后改了称呼,说的如此正式,心中感动,连忙避席离身,拜倒在阶前,口称不敢当老祖宗如此厚誉,老臣所做乃是为臣子的本分尔!
大事说定,仿佛都放下了心事般,大殿内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秀鱼连忙招呼内侍重新给老丞相换了新茶,又谈论些轻松的话题。
不久前窦婴去长乐塬时,答应下元召的若干条件,其实也是包含了许多窦太后的意思在里面的,当然这些不必明说,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此时说起来,窦婴大为感慨。当日受窦太后所托去做此事时,他的心中还是存了帮忙的情分多些。不过,经过这段日子的旁观了解 ,此前的想法已经大为不同。
“原来……长乐侯的心中,竟然有如此的经纬!不过短短几月时间,那块曾经的荒野上已经规划出一片锦绣蓝图了。假以时日,那小子所说所想成为现实当不是难事。 如果真能如此,也算是没有辜负了太皇太后的厚望。”
“唉!你有所不知,此子来历非凡 ,乃是我大汉的祥瑞之人,此话是先皇文帝托梦亲口所说。虽说此事有些虚幻难信 ,但世间事本来就有些奥妙难言。观察了这么久,他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利于社稷,功在国家 ,不得不让人相信文帝梦中所言啊!”
窦太后却是除了皇帝外,第一次对臣子说这样的事,见窦婴流露出吃惊和难以相信的神情,知道他心底未便相信,继续淡淡的说下去。
“不管他是什么来历,看他所做的这些事总是对这汉家天下有利无害的。所以你们能帮的还是要帮他的,以后不在那个位子上了,你的时间宽松下来,就尽量利用你的能力去帮他一把吧。”
窦婴郑重的点了点头,答应下来,即便太皇太后不说,他也会去这么做的。因为现在以他为首的许多勋贵之家的利益,已经牢牢的与元召将要开创的未来捆绑在了一起。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长乐宫中暖意萦怀,已决定渐渐淡出朝政的太皇太后与即将卸任宰辅的对话在继续着,但在冷风中的元召却并不知道有人在如此谈论他。
其实,在这一个冬天,长乐塬上还并没有开始他心目中所想的那些建造。
因为,安置所有人的住所耗费了大量的时间。现在,在这片土地上劳作的人,已经是刚开始时的两倍之多。
自两个月前,根据皇帝下达的旨意,大索天下帮派余孽,全国范围内的郡县闻风而动,不敢怠慢,各地守备军事力量齐齐出动,追捕围剿,帮派之众纷纷被下狱待罪。
事实证明,在国家强大的专政铁拳之下,任何黑暗势力都是不堪一击的!这条铁律适用于任何朝代。
除了几个罪大恶极的被斩首诛族外,根据皇帝所下的第二道谕旨,被关押于监狱的这些人,以戴罪之身被全部押解往长安,另行发落。
此时隆冬,天气寒冷,押解路上自然免不了有些悲惨有些伤亡,但小喽啰是没有人权的,一笔略过不必细说。
怀着对未来命运的恐惧和不安,一批批被押解到长安的囚徒又被转送到长乐塬,成了这位小侯爷的劳动力。
随着一批批人的到来,前一段时间仓促建起的那些住所已经明显不够用了。好在,就地取材,建设极快 ,总算没有因为冻饿而损失一人。
是的,粮食供应很充足。这是前段时间元召又跑去皇帝面前打官司讨来的。
大汉朝现在最不缺的就是粮食!
“文景之治”得益最明显的就是,各地郡县治所库府丰盈,有些好几年的陈粮都还在那堆着呢。
因此,当皇帝刘彻笑眯眯的大笔一挥,批准了元召的请求,命他去找太中大夫郑当时拨粮的时候,这位掌管天下钱粮的九卿重臣很痛快,意态轻松的领着长乐侯来到长安西直门粮台,命令守军打开了沉重的库门。
“长乐侯,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随便儿拉,拉多少算多少!”郑大夫非常大方。
头一次接触到大汉朝的底蕴,元召瞪大了眼睛。还能这么干!?那还客气什么?一挥手 ,来自聂壹家族的马车队伍开始装粮。
可惜啊……!一个时辰之后 ,元召看了看装的已经冒尖得三十几辆大车,又看了看粮屯内未见少的巨大山堆,有些遗憾,早知道皇帝这么大方,就多带些车马来了。
好在这些已经足够了!这个冬天,已经可以支撑过去。等到春天来的时候,局势自然就会不同了。
粮食拉回长乐塬,装满了十个粮屯。然后,在自己临时充作议事之处的那座大木屋里,接待了顶了严寒跟随来此的郑当时。
说是大木屋,其实就是一座用砍伐来的巨大原木拼成的平顶大厅。角落里,按照元召吩咐的方法垒成的炉中,篝火正旺。
太中大夫在外面四处看了一圈儿,感到很是寒冷,这会儿在火旁暖和片刻,一边四处打量,感到很是好奇。
但见这大厅内的摆设与别处不同,一溜从所未见过的高背桌椅当中排开,俱是原木打造,古朴厚拙,式样独特。
郑当时坐上去试了试,平时都是屈膝跪坐的腿脚刚开始有些不太适应,但时间不长,放纵身体后,果然感觉很是舒服。
“长乐侯果然心机非常人可比啊!连这些寻常所用之物都可以做的如此机巧,令人叹服。”
郑当时看了看正在给他泡茶的元召,又瞅了瞅那位与他见礼后又坐回在椅子上专心看书的将军一眼,由衷说道。
“这些东西啊?只不过是为了用着方便些而已,都是些小手艺,倒是当不起郑大人的那些赞誉哦。”
“话却不是如此说的,以小可以看大!从这些小事就可以看出一个人所作所为如何了。我也只是就事论事,却不是为了讨好你这小子呢!呵呵。”
元召听他如此说,也与他打个呵呵,玩笑几句。郑当时为人和善,善于变通,非是那些古板大臣可比,因此与他相处起来很是轻松。
“这次,还是要谢谢郑大人的慷慨援手的。有了这批粮食,总算安心不少。”元召把一盏清茶放在他手边,语气真诚。
“这倒不必谢我,此是陛下之意,本官怎敢居功呢!哈哈。”
他话虽然如此说,但元召自然心知他在这当中所起的作用。接旨之后,暗中放宽,任凭自己取够所需,这份情意还是要记在心中的。
“只是长乐侯可知晓?你上奏请求陛下援助时,朝臣中是有很多非议的。”说至此处暂停片刻,见元召态度认真,他微微点头,继续说下去。
“有大臣奏,当日雪原上,有流云帮众所带大批珍宝金银被长乐侯私吞,可有此事?”
郑当时盯着元召的眼睛,脸色严肃 ,认真的问到。
正在低头浏览兵书的将军微不可查的目光撇了一下两人,然后继续看书。
元召面不改色,示意郑当时趁热喝茶。
“呃,流云帮那些人嘛,穷的要命!全身搜遍了也没找出几两银子来,还不够赔偿践踏本侯爷宝地的钱呢。大宝剑倒是有一把,如果谁有兴趣倒是可以来凭自己本事拿了去。呵呵!”
“哦,原来如此!那本官回去复命时就照此启奏了。其实陛下早就说过的嘛,长乐侯一心为公,怎么会贪图什么宝物呢。只是某些大臣非要陛下彻查严办,不得已,我老人家只得奉旨冒了严寒来你这儿走一遭了,唉!却是辛苦。”
看兵书的那位听完两人的这番对答,差点忍不住吃惊的跳起来!当时那满满一车金银珠宝明明是自己帮着遮掩过去的啊!
元召年纪小,信口开河也就罢了。这……这位平日里为官正直的太中大夫也随着他调侃胡闹起来了?
元召与郑当是互相对视一眼,哈哈大笑,一老一小,默契于心间。
第九十六章 遥望关山远 隐约星斗寒
因为流云帮的事,朝堂上会有人借机发难,这些其实早已在元召的预料之中。
郭解和流云帮与朝中权贵的关系复杂,坊间早有传言,而这些未央宫中会一无所知吗?
元召相信,皇家豢养的西凤卫虽然似神龙见首不见尾,世人难以识其真面目 ,但这朝中内外的所有事,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否则,他们也不会让自己提前得知流云帮大举汇集长安的消息了。
很多事,未央宫中应该是记着一本账的,皇帝之所以隐忍不发,也许,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而已。
如果一个帮派组织,已经发展到了可以随意杀死或者预谋杀死皇室和朝廷命臣的地步,那只能说他们的末日就要来临了。
这个道理,已经被古今中外无数次的鲜血证明过很多次,在这大汉朝就能例外吗?
答案是,当然不能!因为现在的年轻皇帝,他将来的历史尊号是一个“武”字。
诛杀江湖游侠,清除大小帮派,打击天下豪强……只不过是这位伟大帝王波澜壮阔的一生中几点不起眼的浪花而已。
而现在,元召给了他一个发动的契机,他当然不会错过!
建元六年,大汉王朝轰轰烈烈的“冬季严打”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也扭转了无数人的生命轨迹。这些江湖客以后的人生或悲、或喜、或碌碌余生就此老去、或壮怀激烈,喋血边疆、留名青史……。
至于那位帮主郭解的最后结局,在当日的朝堂上是有过小小争论的。
不同的意见是由廷尉张汤发起的。按照他的说法是,经廷尉府调查后发现,郭解虽然有小恶,但罪不当诛,应予以判罚赎金即可。
随后有太尉田玢等一批大臣附议张汤的提议,主张从轻发落,以示天子恩德。而汲黯窦婴等人则力争,必须严惩,震慑群小,以儆效尤。
剩余的大臣们袖手沉默,以观成败。皇帝始终高坐御案后,冷眼旁观,并不表态。
双方针锋相对,辩论多时。当听田玢说到郭解不过一介布衣,何必劳烦朝廷重臣们在这煌煌大殿上议论时,御座之上的人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
“能得当朝太尉为之缓急,解犹布衣乎?”
淡淡一语既出,满殿静了下来,这下子所有人都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了!郭解的命运由此而定。
这些事,早就有人给元召说过了,他心中已经有数。而今天,奉旨来此的郑当时态度如此,更足以说明皇帝对他的优容之意了。因此,尽皆心照不宣,敷衍了事。
在一边安坐的骁骑将军卫青听罢多时,见元召没事,终于耐不住心情在这儿听他们继续说些没营养的话,悄悄出的门来,牵过红鬃烈马,飞身而上,疾驰奔不远处驻扎的兵营而去,那儿才是他最喜欢的天地。
没错,当日持了天子虎符,去细柳营调集轻骑,帮助元召围剿流云帮千余众于长乐塬的人就是卫青。
从禁城内的建章宫来到这辽阔的雪原上,第一次披上将军铠甲的男子心情振奋,马蹄飞踏,金戈碰撞,纵横驰骋!他感觉世界一下子大了起来。
最先让他去军中的提议来自元召,而后终于借这个机会得以实现。
长乐侯开府之日,卫青记得当时酒后吐真言,真诚的恭贺了元召少年封侯,前途无量,而自己蹉跎至今,犹是一事无成时,他看到小侯爷露出一种神秘的笑意。
“青哥,不要妄自菲薄。你的将来,会比我这个有名无实的侯爷厉害的多啊!嗯 ,有机会不要在建章宫那儿浪费光阴了,去军中吧,那儿有你的未来。”
“可是……阿姐还有三个小主子的安全,总是令人担忧啊。”
“这个嘛,无需你担心,皇帝自会安排妥当,如果所料不错,小公子马上就会被立为太子了,有西凤卫的那些家伙保护,安全自然再不是问题。”
“啊……?!此话当真?你怎么会知道的!”被这个消息震惊的卫青失却了往日的冷静,抓住元召的手臂,一半是狂喜一半是迷惑。
“呵呵,这个你不用管。现在开始,只要记住一点就行,你在外面为汉室江山立下的功勋越大,地位越高,卫夫人和小公主们在宫中的位置就会越牢固,并且小公子将来走向那个位子的道路也会越平坦。”
酒意阑珊,斜阳晚照,回过头来,有霞光笼罩了身影,元召说这些话时的眼神明亮,表情郑重。
“功名但在马上取,万里长城觅封侯!”
余音在耳,胸怀激荡。卫青有片刻的恍惚,眼前的人似乎一下子变得十分高大。数次援手之义,救命之恩,也许,听他的话,应当不会错的吧!
军营就驻扎在长乐塬的一片高坡平缓处,视线很好,可以看到很远的距离。
当日天子令卫青调动了细柳营的两千兵马,来协助元召。完事之后,大多已经撤回。留守的兵卒并不多,只有八百精锐骑兵。这是应了长乐侯的请求,向朝廷暂借一段时日,以帮助震慑某些心性还未驯服的流云帮众的。
不过,这一个冬天,他们的刀剑和长弓并没有得到见血的机会,这让骑在马上每日里逡巡驰骋的健儿们未免有些遗憾,只得把剩余精力转移到捕捉猎物上 。
所以,长乐侯领地上的飞禽走兽这个冬天就倒了大霉,好在,长草密林间有的是,倒是无需担心被灭绝了种类。
卫青纵马进到辕门,与几骑正要出去巡哨的兵卒打过招呼。营内人都对这位空降的主将很尊敬,虽然听说他有很大的来头,但,卫青温和的性情与体恤属下的作风,很快就与这八百骑兵打成了一片,受到了普遍的爱戴与拥护。
这种善得人心的能力连元召也暗暗称奇,果然是名将风采,自然而成,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人啊!
这几个月来,卫青还是有些隐隐的为元召担心的。因为,太中大夫郑当时所说的那件事并非空穴来风!
面对全副武装的大汉轻骑包围,流云帮千众俯首而降。在收缴刀剑物品的过程中,发现了一辆随行的马车,厚重结实的车厢门打开,打马而来的卫青只探头看了一眼,就命令锁上了。
而后,在与元召低声说了几句后,只见那小侯爷脸现喜色,低声嘟囔道:“白捡一车珍宝?好运气啊好运气!真是搂草打兔子,两不耽误啊。这郭解倒是个妙人,哈哈!”
“可是,万一消息有所泄露,被人抓住把柄……?”生性醇厚的卫将军担心的看了看四周。
“放心!没事的。皇帝既然能把细柳营的精兵都派来一用,说明他对这片土地的将来已经抱以厚望了。相比起来,这点小小的钱财还入不了他的眼底。呵呵!”
小侯爷果然是神机妙算啊!回到自己大帐内的卫青不由暗赞一声。今天,太中大夫郑当时的态度让他的心事终于彻底放了下来。
心情大好,又想起元召对他说过的那些话来,小公子会被立为太子?如果此事成真,那可真是太好了。也不枉了阿姐这些年在宫中的兢兢业业细心呵护。自己既然来到了军中,以后马上功名,就要全凭己身能力去取了!
卫青从怀中又掏出那卷写在帛书上的《兵法辑略》,细心的握在手中,暗自思量,他小小年纪怎会懂得这些的呢?
这是卫青来到长乐塬驻扎以后,元召送给他的礼物,祝贺他终于穿上了一身大汉将军的甲胄。
兵法写的有些简略,字迹有些潦草,内容也不多,记在薄薄的一卷布帛上,轻若鸿毛。但在他的心中,隐含的重量,却比这些年从不离身的那把剑还要沉甸甸!
这是元召根据记忆中的后世有关边疆作战的条例作为框架,然后又参考了唐代李靖《卫公六韬》中关于几次大败突厥的战例,稍微总结了一下,列出了现在与匈奴作战的一些看法与实用性参考意见。
虽然卫青怎么也琢磨不出元召怎么就懂得这些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这份东西的珍视。他是天生就具备为大将者素质的人,对战争有着敏锐的视角,一眼就看出元召所写的这些,全部都是针对北疆汉匈两国现实情况而来的。
难道……很快就会与匈奴人开战了吗?想起自己问他时,元召笑而不语的神情,卫青就心中火热!
“功名但在马上取,万里长城觅封侯!”
身形高大的儒雅男子喃喃重复了一句那人曾经送给他的这句话,把盔甲卸下来,只着一身青袍箭袖,又坐回案边,重新把兵书铺开,认真参阅起来……。
送走太中大夫郑当时的元召并没有得闲,因为又往返了一趟北疆燕地的聂壹回来了。
在长安等了半天以后,歇息过来的聂壹听管家元一说起小侯爷今天去长乐塬屯粮了,便再也等不下去 ,心急火燎的就要赶过来,出门时正巧遇到结伴来访的徐乐、司马诸位公子,于是连带了一起,加上府中闲得无聊的主父偃,一行人分乘几辆马车,直奔了城外而来。
见到元召,互相道过劳乏,已经多日未曾相聚,自然尽皆欢喜。
四处又巡视一遍各处进程,见钱粮、人手一切充足,最晚明年开春以后,各家在此的作坊、转运发卖之所就会开始建设,不由都大为兴奋。
回到大木厅内,兴致上来,免不了又要摆上酒来,为远方归来的聂壹接风洗尘。一行人从马车上搬下带来的酒菜,元召又亲自操刀,烤了一只崔弘去飞马打来的黄羊。
肉香酒满,良朋相聚,自是欢畅。席间聂壹说起北边几个通商贸易重镇的繁荣,很是兴奋。
他在很早的时候,就听从了元召的提议,提前出家族重金在那几个地方收购土地 、建设店铺、囤积货物。
果然,不久之后,朝廷答应下匈奴人的条件后,开放边市的诏令到达了……。
只短短不到半年时间,由此带来的收益,已经使聂氏家族的家产翻了数倍矣!燕地第一大豪聂家从此对长乐侯视若神明。
酒酣耳热之际,踌躇满志的聂壹悄悄贴在元召耳边说了一句:“小侯爷,告诉你个绝密的消息,朝廷……要在北面有大动作了!”
元召愕然停杯,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笑容凝结,心慢慢沉重起来。
第九十七章 风烟起万里 流年叹未央
有诗句描墨:
江山如画琅,修竹掩宫墙。
乾坤琉璃瓦,国色最无双。
风烟起万里,流年叹未央。
清霜洗旧尘,雪染梅花妆。
当这个冬天,长安城的第二场雪又降临的时候,大地一片银白,许多雄心壮志和居心叵测都被暂时覆盖。
但许多的策划和阴谋,已经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发酵酝酿,等到时机成熟,自然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世人面前。
魏其侯窦婴终于辞去了大汉丞相的职务。这是一个象征,标志着掌握幕后隐形权利多年的长乐宫对当今天子正式放开了权力的掌控。
同时,更让许多人已经有了预感,朝廷上下也许很快就要大换班了。
皇帝对窦婴这位三朝老臣给与了很高的赞誉,各种丰厚赏赐自然不必说。
而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武安侯田玢因为前段时间的琐事被皇帝勒令回家反省,并没有立即如愿以偿的坐上那个丞相的宝座,朝堂上的那个位子就暂时空缺着。
这未免让人平添许多猜测。甚至更有坊间传言,皇帝并不想再继续让勋贵们继续把持朝政了,他属意的丞相人选并不是田玢。
据小道消息,皇帝本来的打算是让御史大夫韩安国暂时掌理朝政的。然而,前段时间出了点儿小意外,韩安国在去早朝的路上不小心坠马了,伤了腿,暂时在家休养,所以当朝第一人的位置就这么空缺了下来。
不少人为韩安国惋惜,这么好的机会竟然错过了,他养伤的这段时间极有可能会有变数发生的,也许那个位子以后他永远没有机会坐上去了。
然而,另有一种悄悄的说法流传, 御史大夫是故意伤了腿的。因为韩安国看似是木纳老实之人,其实却是大智若愚。在太皇太后彻底放权以后,看这青年天子的气象,以后朝政大计必然会与以前截然不同了,作为朝堂之上的首席辅政大臣,如果所思所想与皇帝不一个节拍,那后果自然不妙啊!所以自忖难以担当此任的韩安国,就用这种方式,悄悄的躲避过去了。
当然,这些说法莫衷一是,扑朔迷离,难以让人相信。不过皇帝并没有急着调整朝政班子,反而陆续颁发了几项在别人看来无关紧要的任命。当时并没有多少人明白这其中的玄机,在很久以后才恍然大悟。
首先是宫中御林军进行了调整。未央宫卫尉李广拜为右骁骑将军,同时兼任细柳营护军将军。长乐宫卫尉程不识拜为左骁骑将军,同时兼任细柳营后将军。以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其余另有数位将军的任命不必细说。
而这次最令人感到意外的是,任职仅仅数月的光禄勋大夫王恢,竟然被降职任命为了大行的官职,同时兼任屯军将军。
这是一次不同寻常的调整,而被降职的王恢竟然欣然上任,其中所含的意思让人猜不明白,平添许多疑惑。
王恢,祖籍是北边儿燕地人,曾经以大行一职作为使节出使过西域几个国家,对邦国间的交往有着很多丰富的经验,是资历深厚的外交人士。
而这次他又被重新任回旧职,不得不令人猜想,难道朝廷与邻国的交往间又有什么事需要他出马了吗?
其实,如果细心一点的话,这当中的某些事还是有迹可循的。
在这个冬天,天下各地的郡县都接到了一道密令,各地驻军抽调精锐兵马,以不同的名义秘密北上,最后集结于燕赵之地的各处军营中。
而征集的粮草也通过不同的渠道,秘密转运到了这些地方。当最后皇帝派出的特使把这些军事行动的结果报到御案上的时候,大汉马步三军已经结集到近40万众矣!
天子刘彻细致的看完这些情报,满意的点了点头。可以了,织网的材料已经足够了!现在可以安静的等待时间和时机了。
而在这一年就快要过去的时候,元旦庆典之日,年轻的天子却又宣布了一条令人震惊的消息。
按照高祖定下的规矩,分封于天下各处的刘氏藩王们,在这一年的辞旧迎新之际,除非是因为特殊原因上不了路,否则无论是谁,都要奔赴长安觐见天子的。
这条规矩,所有的刘姓王爷们是必须要遵守的。当然,也有例外。
在大汉开国至今七十余年的时间里,只有两位已经封地的王爷破过例,都曾引发严重的后果,因为他们的身份都很特殊。
其中一位就是窦太后的小儿子,先皇景帝的胞弟,梁孝王刘武了。
相比较起来,世上母亲大概都是偏爱幼子多些吧。窦太后虽然身份尊贵,胸襟见识不凡,但溺爱小儿子这一点她也没能例外。
并且因为她的过于溺爱和偏袒,最后,让心胸本就不够宽广的汉景帝对自己的这个亲弟弟也有些怀恨起来。
对于刘武来说,窦太后的溺爱对他是福也是祸。来自于皇帝哥哥的处处排挤,压制和冷淡,终于让他那颗本就敏感的心深深失落,年纪轻轻就郁郁而终了。
而梁孝王死的时候,正是元旦过后没几天。因为他入冬患病,体弱难行,没有千里迢迢来长安贺旦,让皇帝对他的猜疑更深了,甚至连他的病情都没有派人去慰问一下。
失望,怨恨,忧伤……终于让刘武死在了春天即将到来的时候。而他的死,直接导致了素来对自己的皇帝儿子不满的窦太后的怒意,母子关系一度冷至冰点,也由此引发了长乐宫与未央宫之间的许多矛盾。
而最后汉景帝的英年早逝,也不得不说与他对这种冷淡母子关系的失望和伤心脱不了关系。
另一个曾经元旦不来朝贺的王爷就是吴王刘濞了。
“吴楚七国之乱”震惊天下,留于史册,是大汉立国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全国性叛乱。
但引发这次叛乱的最先起因,因为皇家的刻意隐瞒,真相讳莫如深,却是少有人知。
导致这次严重后果的人,其实还是汉景帝本人,只不过当时他还只是太子而已。
各种史书流传的记载,说汉景帝自小性子狷急,脾气有些急躁,缺少容人之量,品性与他父皇的宽宏大量正好相反,不是没有道理的。
吴王刘濞是汉高祖刘邦的侄子,封地在吴越之间,镇守东南历时已久。因得铜山铸钱,又煮海水为盐,垄断厚利,故此,国力日益强盛!
他从来不把堂弟汉文帝放在眼里,文帝继位十多年,他一直阳奉阴违,表面顺从而已。后来听从臣子的劝谏,为了不让天下人说他礼仪不周,便派来世子刘贤到长安问候皇帝,顺便留下以做质子,表示没有不臣之心。
当时身为太子的刘启和刘贤岁数相仿,倒是合得来。一天两人在东宫树下对坐下棋,各自带来的随从们在小主子的身后出谋划策,各有胜负。
刘启仗着自己是太子,非要赢过刘贤才罢手,一局棋走到关键之处,刘启误下一子,被刘贤棋子围住,眼看这一局又要输了,刘启想悔子,刘贤却不肯依从。
两个人都是年少气盛,渐渐为了一枚棋子争执起来。太子刘启怒起心头,顺手操起铁制的棋盘,就朝刘贤头上猛砸过去,吴王世子来不及闭让,被击中头颅,当场脑浆迸裂而亡。
刘启当时也就十多岁年纪,见此情景,知道闯了大祸,赶快躲进自己母亲窦皇后的长乐宫去求助。
汉文帝听到这个消息,大吃一惊。以他的性格,本来是想重重处罚太子,以平息吴王之怒的。
但窦皇后太护短了,哭哭啼啼的在自己丈夫面前一顿哀求,想起她们母子跟着自己在遥远的北疆代国所受的苦,文帝无奈,心软了下来,只得扔下手中的剑,长叹一声,放过了自己闯了大祸的儿子。
后来与朝中大臣们商议过后,用上好的棺木厚敛了刘贤,准备派骁骑营护送回吴国去。
吴王刘濞听到消息后,悲愤交集。世子刘贤是他最优秀的儿子,是要接替他的王位的,如今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他哪里肯善罢甘休!
他派精锐人马,在吴国封地的边境截住了朝廷的来使,不肯接受灵柩入境。
“死长安,即葬长安尔!”
当这句满怀悲愤的话连同灵柩转回长安的时候,汉文帝的心境无人得知,只是这位素来温文尔雅的帝王,把手中的剑重重的砍在了御案上!
而从此以后,吴王刘濞再也没有来过长安,元旦朝贺也只是派使节进贡而已。
三年后,文帝驾崩。再三年后,吴王联合六国反矣!
所以元旦朝贺,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除非病亡、叛逆,各处的王爷们都是要来的。而皇帝的许多大政方针、新政措施往往也会在这时候公布。
尤其前段时间已经有许多传闻,长乐宫的太皇太后已经归政与天子,从此安心静养,不再过问朝廷的事。这可是一件大事啊!王爷们就更需要亲自来长安探个究竟了。
淮南王刘安,自然也在这些王爷之列。当他们怀着各自不同的心情进入含元殿,各项朝贺礼仪进行完毕,与朝中大臣们一起,分列于班次站好的时候,却听到皇帝宣布了第一道诏书,令所有人大吃一惊!
“有诏,册封皇子刘琚为皇太子,旦日举行大典……!”
第九十八章 密计藏袖底 千钧系于身
当这年年底,大汉皇帝册立太子的诏书传遍天下的时候,有人欢喜有人忧,更有人深深的怨毒……。
年仅六岁的皇子刘琚被立为太子,至今还没有子嗣的皇后阿娇就处在了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当皇后所居的宫殿内阴云密布的时候,所有伺候的内侍宫女都战战兢兢不敢有一丝懈怠。
长乐宫中,暖香萦绕,在听完大总管秀鱼的低声禀报后,半倚在睡榻上的窦太后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之处,只是过了很久,才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册立一国储君,对于帝国王朝来说,是一次重大的政治事件。所有人都认为,即便是皇后依然没有所出,皇帝也会等到皇子们再长大点儿以后才做决定,可是谁能料到,他就这么独断专行的宣布了这件事。
“不过是一个歌舞妓所生的儿子!怎么配得上太子之位?”
虽然这句话不便宣之于口,但暗中的非议却不能阻止,朝野民间沸沸扬扬,这其中当然少不了有心人的故意挑动。
当西凤卫的密报放到天子案头的时候,刘彻终于知道了这件事,龙颜大怒,下令彻查!
长安城内,在经过一番大追查后,作为妖言惑众妄议朝政的代价,几十颗血淋淋的人头被砍下来,挂在了城门口。
迫于皇帝的威严,朝野内外终于没有人敢再就此事明目张胆的议论,但在看不见的地方,愤怒不满、怨恨埋怨与明哲保身、重新站队在同时进行着。
而在整个事件的中心,建章宫内,却显得很平静,并没有外界想象的那般高兴,甚至有些淡淡的忧愁笼罩在其中。
因为伴随着册立太子诏书到达的还有一个消息,那就是皇帝与朝臣们经过几个月的反复拖延后,终于答应了匈奴人最先提出的三个条款中的最后一条。
那就是派大汉公主赴草原和亲!
当这个消息终于得到确认,并逐渐传开来的时候,在朝廷的大部分官员和军中少壮派的心中是由许多不满情绪的。
“公主和亲”最早开始于汉高祖“白登之围”的无奈。在那次随着御驾亲征的许多大臣和将士的心中,一直被认为是一种耻辱。并且这种情绪一直流传了这些年,但直到现在,也没有得到机会去洗刷。
话说当年高祖皇帝被围困在白登山,幸得陈平献了美人计,画了一副绝世美女的图,派人去送给了冒顿大单于的后妃余氏,告诉她:“汉朝有如此绝世美女,现在天子被困于此,想把这位美女献给大单于。”
余氏素来知道自己丈夫喜好漁色的性情,害怕将来这样的美女争宠,自己的地位将会大大的不利。
所以她就对匈奴单于说:“汉朝的土地太广阔了,我们即使得到了他们的一部分土地,并不能持久的战据,只不过是徒劳的耗费了草原勇士的生命而已。何况传闻中,大汉的皇帝是有神灵护佑的,如果逼急了,恐怕会有灾祸降临到草原上。所以,不如索要一些实惠的钱财才好。”
于是,冒顿单于听信了她的话,网开一面,放走了包围中的汉军。
而后来,面对匈奴的不断侵凌,除了纳币赔款以外,大臣娄敬首先对汉高祖提出了和亲之意。
他当时对汉高祖的说辞是,草原上的冒顿单于和他手下的匈奴骑兵,只是崇尚武力,根本就不讲什么仁义道德。但现在我们的军力比不过他,用仁义又不能去感化他,所以这两个方法都是暂时行不通的。
而如果换一种方法呢?比如将皇室的美丽公主下嫁草原,这样尊贵的身份,好色的单于一定会欢喜地将她尊为后妃的。那么将来她所生的儿子,一定会被立为太子的。
这样一来的好处就是,冒顿大单于还在世的时候,当然就是陛下您的女婿,而等到他死后,您的外孙就会成了新的单于。如此一来,当然就可以不动刀戈而使匈奴永远称臣了!
当时,高祖皇帝认为他说的非常有道理,可以暂是作为权宜之计。于是就选了一位皇室最美的公主,奔赴草原,远嫁匈奴。而娄敬就作为特使随着出使匈奴,与单于订立了和亲之约,并因为这件功劳而封侯拜爵。
匈奴单于当然对来自汉室的高贵公主喜欢的不得了,从此以后,和亲就作为了一种前例,尽管已经换了三代单于王,但是这一项要求一直不绝。
公主和亲策,虽然在朝廷官方的史书记载和宣传中,一直是说成一项利国之策的。但在许多汉家儿郎的心中,这却是一种国耻!
而这次将要去往草原的女子是素汐公主,也就是皇帝上次册封的利安公主。
本来有传言皇帝上次已经取消了这个决定,但这次又有更加准确的消息是,等到开春以后,送利安公主去草原和亲的队伍就要出发了。
而新任大行一职的王恢据说就是皇帝钦定的送亲使节,将全权负责这次的和亲事宜。并且先遣的队伍已经开始去到两国边境做预先安排去了。
这个消息,不禁又让人对身在建章宫中的那位小公主心中怜悯,果然是生在帝王家,命运不由人啊!
所以此时的建章宫中,因为利安公主的事,连带着小公子册封太子的喜悦也减去了大半。
卫夫人此时静静的坐在那儿,一针一线的仔细缝制着几件衣服,脸上神色看不出什么,只有紧蹙的眉头间隐隐露出几丝烦忧。
这是三个孩子的棉衣,她虽然已经身份尊贵, 但这些活计,这么多年来,她从没有假手过别人,都是自己一针一线细细缝制而成的。
突然她轻轻地“哎呦”了一声,尖锐的针头扎进了指间,有鲜红的血珠从嫩白如春葱的手指上涌出来。
正在一旁的案子上认真的描摹着一副图画的小女儿云汐连忙跳过来 ,一边惊呼着,一边用丝巾帮母亲扎住了伤口。
她抬头看了看母亲的脸色,见有些苍白,担心的拉住了她的手,眼泪就要流出来。
卫夫人微微叹了一口气,把云汐的头揽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温言安慰道“不用紧张,没事的,只是最近总是有些神不守舍罢了。”
云汐乖巧的点了点头,她的年纪虽然幼小,但一直很懂事,也很听话。她知道母亲忧心的原因,是为了大姐儿,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呢?唯一能做的只不过就是这些天一直陪在她的身边罢了。
云汐小小年纪,自然不会明白世事多艰的道理。从心底深处,对于自己的父皇还是有些怨意的。他的手下有那么多的兵马,为什么非要让素汐这个小小的女子去承担那么重的任务呢!
还有小琚儿,给他安排下那么多的功课,教授他的师傅们都那么严厉,自己只不过是偷偷去看了一次,就被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可怜的小琚儿,现在连经常陪在母亲身边的机会也不多了。一个太子的位置就那么重要吗?云汐不能理解,只是……好怀念从前三个人在一起无忧无虑玩耍的日子啊。
门口有脚步声响起,夹杂着侍卫们恭敬行礼的声音。云汐知道,一定是父皇来了。她连忙从母亲怀中站起来,安静的恭立一边,等着父皇进来后行礼问安,这是皇家公主的礼仪规矩,一点儿都马虎不得。
天子刘彻龙行虎步的走进来,摆了摆手,示意躬身行礼完毕的宫女内侍们都出去。随后看到了在旁边的云汐,随意问了她两句,然后让她也一起出去了。
室内安静下来后,他坐到案旁,看了看去起身给他倒茶的卫夫人。
“怎么啦?脸色怎么又这么不好。”天子温语垂询。
“没什么事的!可能是最近忧虑过多的缘故吧。陛下无需担心。”
一盏清茶,放到案角,芊芊玉手把碗盖揭开,淡淡茶的清香氤氲了室内。
“早就给你说了,不要多想。素汐的安全绝对没有问题,你就放心好了。”
刘彻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长吁了一口胸中之气,感觉全身放松下来,遂向后倒下身子斜倚在睡榻上。
“有陛下所安排的人贴身保护,安全自然无需多心。臣妾只是担心素汐她……她自己的心里能不能承受得了!”
说到这儿,多日的担心终于让她的眼角微红,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起来。
听到她说这话,刘彻的神情却变得有些严肃起来。
“子夫,你要记住,素汐不仅是你的女儿,也是朕的女儿,更是大汉的长公主!如果她连这点儿心理承受能力都没有的话,那她就不配拥有这个尊贵的身份。 ”
“陛下,这些道理,臣妾都明白。可是她毕竟还太小啦!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这宫中,从来没有离开过臣妾的眼底,突然一下子让她远赴千里去承受这些。臣妾怕她会想不开啊!难道……真的就不能把真相提前告诉她吗?”
看着这个后宫三千嫔妃中自己最爱的女子那满含期待的眼光,刘彻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
“绝对不行!朕的这个计划,除了几个心腹大臣,就只有太皇太后和你知道了。朕之所以告诉了你,就是怕你担心素汐,这已经是破例了。”
说到这儿,他站起身来,声音开始变得激昂:“子夫,你要知道,朕的这个计划一旦成功,那将是石破天惊的丰功伟业!自高祖皇帝以来忍受的耻辱将一扫而空,朕自己开创的一个新时代就即将由此而开始!所以这次真是千钧之重,绝不容失。”
年轻的天子握住了身边佳人那只微微颤抖的手,把她慢慢拥在怀中,眼中是坚定而明亮的光芒。
“即便这次万一……我们失去了这个女儿,相比起取得的偌大功绩,也是值得的。青史上,会重重给她记下一笔的……。”
微风轻卷珠帘,透寒意数重,无声处,即将平起万丈波澜!
第九十九章 挽弓射雕处 千里暮云平
冬日暖阳,残雪消融,元日过后,虽然天气还是很冷,但空气中已经带了几丝春意,如果仔细看,木间草上已经有了微微的绿色。
经过一个冬天的基础准备和各种物资储存,昔日空旷辽阔而有些荒凉的长乐塬已经大为不同。
天下各地郡县运送来长安的囚徒们,被分批的押解到了这儿,开始了劳役生活。
后来的人们总是觉得这件事略微有损于元公的盛名,所以为尊者讳,正史没有记载,但据许多野史流传,在最初几年的时间里,曾经在这片土地上“劳动改造”过的所谓江湖人士,超过两万多人。
而“劳动改造”这一项由长乐侯最先提出来的惩罚措施,因为非常实用,被朝廷采纳,后来记入了大汉典律中,从此成为了一种依据和定例。
在一片高坡之上,瞭望着远近建起的大片房舍和许多作坊的雏形,第一次独自骑在一匹马上的太子刘琚,暂时忘却了刚才的胆怯,有些兴奋起来。
这是他被册立为太子之后第一次出未央宫,身份的改变,随之而来的是待遇的不同。此时身前身后跟了大批的宫中侍卫,还有十几个隶属于西凤卫的高手,更有三百羽林军精骑相随。一层层簇拥着把他保护的严严密密。
但是小太子并不喜欢也不习惯这么多人跟在身边的感觉。
在他的心里,只要骑在玉骢马上的那个人跟在身边,就什么也不用怕!更何况还有舅舅卫青在这边呢。
玉骢马上的人当然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元召了,他今天穿了一件比较正式的袍服,剪裁得当,修短合体,更显得束腰乍背,很是俊逸,这当然是出自苏红云的手笔。
来到这个时代这么长时间,他的头发也已经留的很长,漆黑锃亮,如同墨染。他不耐烦如同这儿的人一样还要布巾包裹,所以只用一根木簪扎在了脑后,飘逸于脖颈肩头。
这人世间,有许多的事和人,就是如此的神奇。身边熟悉的人越来越发现,开始做起事情来的长乐侯元召与从前有了明显不同。
与这草尖上慢慢隐现的绿意相似,又如同一把匣中的剑,元召的身上似乎有一种隐藏的锋芒在渐渐的透出隐约的轮廓。
这种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从他金殿陈策、封侯开府之日?还是从他一剑扬威、震慑千军之时?
此时,听着他指点着下方各处侃侃而谈,站在身后不远处的青袍老书生脸上带着笑意,手捋须髯,满是欣赏之色。
自己没有看错,小侯爷果然是和恩师在某些方面是有相同品性的人。如果自己以后真的不能进入朝堂得以施展胸中抱负,那么,就好好的待在小侯爷身边,帮他做出一番事业,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元召自然不知道主父偃的想法,他正在满脸陪笑恭敬的于马上拱手,听着那位已经退休的老丞相的一番教诲。
“小子,你可不要光说这些大话啊!老夫给你筹集的那些钱财,是要回报的。到时你可别给我败光了,还指着这些帮老夫挣点养老钱呢。哈哈!”
“那哪能啊!您老人家就放心吧。到时候要真没钱啦,一定把您老接到小子府中去吃饭就是了。嘿嘿。”
两位侯爷,一老一小,对答诙谐,都是开玩笑的语气,四周人也哈哈大笑起来。
这窦婴自从辞去丞相之位后,脱去了琐事缠身,乐的一身清闲,性情竟似回复到了年青时代的几分豪爽。
每日里除了契阔谈宴,纵情豪饮,就是相伴一帮军中昔日故旧,出长安城去终南山打猎。而每次回来,是必定要经过长乐塬来瞧瞧的。美其名曰,是来看看自己交给元召的钱浪费了没有。
其实元召心里自然明白,这窦老头儿外冷心热,这是对自己有好感,明里暗里眷顾之意,对此,他是心存感激的。
今日却是恰巧,他们这一帮军中宿将又去终南山走马行猎而回,收获丰厚,来到长乐塬讨杯酒喝时,就遇到太子刘琚的一大帮人从长安而来了。
虽然刘琚已经是太子了,有了君臣之分,但在这些老一辈的朝廷功臣面前,他是一点儿都不能托大的。彼此之间是先行的君臣之礼,然后又行了晚辈参拜长者之礼。
这一帮老将对这有礼貌的孩子还是很满意的,他们大多是性情耿直之辈,对于朝堂上的那些勾心斗角的勾当接触较少,因此气氛融洽,一大帮人合在一起,在长乐塬上四处又看了一圈,指点谈论,很是高兴。
既然都是豪爽的人,一顿酒又是免不了的。新打的猎物,经过一个冬天的将养,正是肉质鲜美肥嫩的时候。大锅架起来煮上屠剥干净的肉,又在架子上烤了一只肥羊。
元召又派崔弘去渭河上打了两尾鲜鱼,亲自做了两道清蒸鱼。
新酿的烫喉烈酒,香气扑鼻的美味佳肴,杯盏流觞之间,分成三大帮而围座的人都快意非常。
喝到酒酣耳热之际,有豪情满怀的老将披襟当风,拔剑而舞。更有人停箸击盏,慷慨而歌。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数度循环,众声相合,余音绕于山林,不绝如缕。
周围人都被这气氛所感染,一起大声喝彩!连远处巡视的骁骑营兵士们也用刀柄敲响了胸甲,以添声色。
声音远远传去,营造的间隙里在休息的“劳改犯”们有许多人似乎也被触动了什么感情,呆呆的向这边张望着,脸上是羡慕的神情。
又一轮酒罢后,窦婴扫视了一遍喝的满脸通红激动兴奋的人,似乎想到了什么,猛的拍了在身边的元召一巴掌。
“小子,老夫才想起来,这几句不就是你写的吗?是在当日写给……李将军的对不对?”
“啊?正是小子胡乱写就的,嘿嘿。”
刚才听到窦婴的大嗓门,周围的人都暂时安静下来,听他们说话。此时听到这首诗竟然是长乐侯所作,不由得都感到吃惊!
这首诗自从宫中流出,在世间广为流传,因其豪迈之气,尤其在军中人人喜欢,却很少有人知道,原来是出自这小侯爷的手笔。
却见窦婴把大手一挥:“那李广既然能得到如此的赞誉,是凭自己的真本事得来的 ,名副其实,无话可说。但你小子可不能厚此薄彼,难道凭老夫对你的帮助,还得不到你写几个字相赠吗!嗯?”
“当然了,老人家对小子的厚意自是难以报答,既然如此,小子倒有几句,却是最贴合今日情境。”
“小子,可不能随便糊弄我老人家啊,大家都在这儿看着呢!”
“绝对不敢敷衍了事,小子一定让您老满意就是。”
“好,大伙儿先静一下,一会儿帮老夫品评,可不能让他蒙混过关去。哼哼。”
周围的人听得这番对答,都静耳倾听,以待佳作。而小冰儿和崔弘听到师父又要写那些让人听了激动的句子,赶忙找来了笔墨,放到早已挽起袖子的主父偃面前,准备记录。
元召略微想了一想,倒是记起一首名篇与今日情形有些相似,说不得要改动盗用一下了。料想那苏轼老儿也没本事穿越了来要版税,呵呵!
只见长乐侯走到席间空地,把袍子下摆掖在后腰,一手端了酒杯,转圈示意老将军们饮下,有慷慨之句随口朗声而出。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岗。为报倾城随将首,亲射虎,看儿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一首吟罢,席间已经有人击案大呼“好!”。
却见那边杯盏翻到,墨汁横流,那位主父偃先生已经跳将起来,连声大赞不止。
小太子刘琚一脸羡慕的看着元召,心中只在想,娘亲和舅舅教导自己要好好与元哥儿交往的话,果然不会错!他不仅武艺高强,更兼有胸藏锦绣。自己何其幸运,能与他做朋友。
窦婴与那十余位老将军虽然是武人出身,但这词中之意浅显易懂,正与他们的心境相合,听完之后,仔细思索词中的意思,无不心潮澎湃,激动莫名。
纷纷喝彩夸赞过后,窦婴举起酒杯来,与元召和众人都一饮而尽,豪气干云。
“小子,果然胸有丘壑,气象万千。这一篇好词句,正说到了老夫的心坎上,不枉了一番对你的厚望。老夫就收下了!哈哈哈。”
元召心下惭愧,连忙逊谢几句,说小子何能,不敢当此厚誉。别人却只当他谦虚,对他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品性,更加看重起来。
却又听到窦婴微微叹了口气,转向元召,仔细看看他,又看了看紧挨着所坐的太子。
“小子,即便你是天纵英才,也一定要记住,未来的路要好好的走,切不可轻狂傲慢,目中无人。我们都老啦!而你的路还很长,也许若干年以后,辅佐汉室,安抚社稷的任务,就要在你们的肩头挑起了。且不可疏忽怠慢啊!”
这些话,由这位忠心耿耿的三朝老臣口中说出来,分量尤其显得重。元召连忙躬身受教,小刘琚也跟着站起来施了一礼,以示尊敬。
“只是……连那位冯唐你竟然也知道?却是让人称奇。他倒是个人才,可惜在前朝的时候,时运不济 ,因为几次事情误了前程,再没有得到施展胸中抱负的机会,蹉跎至老。等到陛下即位以后,听起有人说起他的才名,派人持节去诏他来见时,此人已经八十高龄,老朽不堪矣!唉……。”
时光如电,白驹过隙,岁月从不饶人,暮色至矣,人间平添许多惆怅意……!
第一百章 安得两全法 天机未可说
平川芦白风飘絮,云涯剑舞水凌砂。
烟波浩渺澄碧色,七弦裂匣凝未发!
喧嚣了一天的长乐塬终于寂静下来。苍穹大地,星空如同墨染,远近篝火相连,骏马的嘶鸣声偶尔响起,旷野的风有些凛冽,但有时候人心冷暖与天气无关。
在长乐塬最南端的云涯之上,有竹笛清音在缓缓的吹奏,脚下的渭河水汹涌奔流,直向无尽的远方。
下午的时候,太子的车驾没有随着那帮老将军一道回长安。因为刘琚还有许多事要和元召细说。
等到那曲悠扬笛音抖落下最后一个音节,元召把短笛交还给小冰儿,打发她自己去一边练习。搞不懂,为什么身边的几个女孩子都喜欢这个东西?
泠霜泠雪姐妹缠着他学了一阵之后,现在连只喜欢舞刀弄剑的小冰儿也非要学。难道是这个时代太缺乏乐器的缘故?呵呵!
“大姐儿……也非常喜欢!你送她的那支,她一直带在身边。”
元召回过头,篝火明灭的光亮中,是刘琚那副有些暗淡的脸色,眼神里带了些期望。
元召心底里暗叹了一声,自从上次聂壹暗地里给他说过那个消息后,他就知道建章宫中一定会派人来的。只是没想到是刚刚册封的小太子亲自来了。
身后是临时搭建的几座帐篷,脚下是一片平阔的土地,侍卫和羽林军在远远的警戒,身边都是亲近的人。
“嗯,我知道。那……你这次来是卫夫人的意思吗?”
“不是的!是我自己想来,想把心事对你说说。起先的时候,娘亲是不许的,后来经不住我的哀求,她才放我出来的。”
刘琚看到元召听到他的话后点了点头,就继续说下去。
“要来的时候,我去看过大姐儿了,本来以为她会让我给你捎什么话的,可是她犹豫了一会儿却什么都没有说……。”
元召手中折了一枝芦苇,手指轻拈,芦花纷飞,静静听着他在说话。
“她虽然努力的装出一副安宁的表情, 可是内心的慌恐不安,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元哥儿,就真的再没有办法了吗?大姐儿好可怜的啊……!”
说到这里,他终于忍不住,拉住元召的一只衣袖,声音里带了微微的颤抖和酸楚之音。
利安公主开春以后就会远赴草原和亲一事,早已在年前正式公布,人尽皆知。所有人都对这位年仅十二岁的小公主抱以无限怜悯,元召身边的人自然也不例外。
此时听到这太子说起,心里都感觉沉甸甸的。年前的时候有流传的消息说是已经拒绝了匈奴人的这个条件,不知道现在为什么天子又改变了主意。
傍晚时分特意从骁骑营那边赶过来的卫青拍了拍刘琚的肩头,温言说道:“这是朝廷的决议,诏令已经公布天下,又有什么办法可想呢?唉!”
大家还在梵雪楼的时候,素汐倒是偷偷的跟着出宫去玩过好几次,与灵芝、小冰儿都很合得来。
“师父啊,匈奴人那么凶恶,草原的环境又那么恶劣。素汐姐姐身体又那么弱。怎么可以让她去那种地方呢!那可怎么办……师父你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面对着那几双期盼的目光,元召苦笑着无奈的摇了摇头,有些话他现在没法儿说。
朝廷有一个大计划!而且这个计划的决定者就是当今天子本人。
虽然熟知历史的元召知道,这个计划不管保不保密,最后都不会成功。但现在他也没有办法去阻止,因为刘彻不是一位普通的帝王。
自从长乐宫的太皇太后表态正式放权以后,脱去了牢笼的束缚,皇帝内心的猛虎已经开始苏醒,现在恐怕还没有人意识到这位帝王的野心会有多大!但元召知道。
所以虽然明明知道这次他会经受一个很大的挫折,并且会招来严重的后果,但元召没有办法去劝说。因为自己不能让别人看成是神,去预言一些将要发生的事,那样会不容于这个时代的。
看来自己给他的那个十年生聚计划,他现在还是没有耐心去等待啊。急于求成,好大喜功……正是这位年轻帝王的本性。
国家战争,拼的是综合实力和强大后盾,无论是古今中外,还没有听说过凭着一两次侥幸而成功的。
就让他经受这次挫折也是好的!虽然会激怒匈奴人的凶残本性,北疆战火会更激烈,会受些损失,但也是有好处的,起码可以让他经受这次教训,以后的军国大事不会再这样莽撞了。
元召自问不是圣人 ,管不了天下那么多苍生的生死,只是尽自己的能力去做而已,如果为了这些而去危及到自己和身边人的安全,那他不会去强行做的。
惟一让他心里有些愧疚感的是……那个柔弱的小公主。
曾经那么无助和感激的眼神,在那个自己带她出宫的长安之夜里,深深烙在了元召的心底。
史书上记载的利安公主很早就香消玉陨了,史官寥寥几笔略过,隐去了多少真相!并没有留下太多详细的信息。
反正据元召猜测,她短暂的生命,不是消逝在未央宫内的帷幕争斗中,就是埋葬在了遥远的大漠深处。难道就是殒身在这一次的事情中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就是她生命中的最后一个春天了吧?眼睁睁看着一个花儿一样的少女走向毁灭,心情为何会如此不爽呢!
刘琚见元召好久都不说话,来时的期盼终于渐渐失望下去。既然连他也没有办法,那大姐儿的命运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他年纪终究还小,想到伤心处,不禁悲从中来,泪珠终于再忍不住,眼角滚滚而下,无声哽咽。
“明天,一起回长安,我跟你去一次未央宫吧。希望……能有些帮助。”
四周寂静,刘琚惊讶的抬起头,随着所有人的目光看向开口说话的人。
清笛吹夜,风儿掠起发梢,元召抬头看了看比自己来的那个世界更加璀璨的星空,人间朝暮,苦乐实多,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同样的夜晚,建章宫内的偏殿楼宇上,少女倚靠在白玉栏杆前,看着这同一片星空。
妹妹云汐陪在旁边,并不多说话,只是静静的陪伴着大姐儿。偶尔侧头看看她的脸,大姐儿素汐虽然年纪还小,但她确实好美啊!
素汐继承了卫夫人的大部分倾城之色,身量此时已经开始长成,绝对是标准的美人胚子。
一对弯弯的秀眉下是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清波流转,好像能说话一般。乌黑漆亮的长发扎成了双簪,飘飘欲飞 。精致的瓜子脸白嫩细腻,仿佛能挤出水。琼鼻细小挺括,配着一张樱桃小嘴,十分甜美。
只不过她现在的眉间微蹙,眼角眉梢有隐隐的忧愁,更加平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柔弱。
“阿姐,外面好冷,我们回去吧?”
仿佛某种思绪被打断,素汐收回来有些痴痴的目光。
“云汐,可是我还不想进去啊,就让我再看一会儿吧,长安的夜色哦……还有我们所住地方的这片头顶星空,不知道以后还能看几眼呢!”
“阿姐啊……呜呜呜……。”
素汐轻舒玉臂,把妹妹揽在身边,脸贴在她的青丝间,看墨色苍穹上云海聚散离合,宫禁深处风声萧萧,泪珠如同那年的梨花一样落下来……。
这盛世家园亦或杀戮的天边,青史自会片片铭刻成书,万丈荣耀的中央,却独独遗漏了她的孤独,生或死,悲或喜,世间可有人在乎?
夜风掠过未央宫,吹遍整个长安城,高楼府邸,楼堂殿宇,寻常巷陌,多少人家。
全身劲装伏在暗影中的卫士,抬头看了看被风吹的摇晃的纱灯,警惕地扫视一遍四周,见没有什么异常,又继续闭目养神起来。而更多的府中家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
这里是大汉太尉武安侯田玢的府邸。今晚之所以如此情形,是因为有一个重要的客人秘密的拜访了他。
武安侯田玢在两个月前,因为琐事被皇帝斥退在家休养思过,至今没有再去过朝堂。
他精通权谋,老于世故,自然知道皇帝这样做意味着什么。窦婴上书辞去丞相大位之际,自己就被撵回家来待着。他就知道皇帝的心里是不想让自己接那个位子的。
愤恨、埋怨加上不甘……最近这些天自家老爷脸上就没有过好脸色,家人们往往因为一点儿小事儿犯错就会被打一顿板子,甚至撵出府去,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灾难降到自己头上。
今晚,田玢的心情却出奇的好!因为秘密来访的客人,是他的多年老友兼政治盟友淮南王刘安。
后院儿的大厅里灯火通明,四周只有几个心腹侍立在侧。金杯玉盏,菜肴丰盛,低语倾谈,气氛很是融洽。
淮南王刘安是在天擦黑的时候,略微乔装打扮了一下,坐在一辆普通的马车里来的。跟随的只有三个人,世子刘建、外号“一丈伏魔”的韦陀,还有一直留在长安保护小王爷的少恭满。
此时酒席宴上,武安侯坐在主位,对面是淮南王,世子刘建打横,而另有一人作陪,神情阴鸷,面带三分狠辣之色,却正是田玢长子,官拜中郎将的巡武卫将军田少重。
田玢与刘安他们已经是20多年的老相识了,青年时代就在长安投缘结识,都是富有心计的人,倒是有些彼此欣赏之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谈论些别后的情谊。淮南王本就是面相儒雅,潇洒风流之人,喜怒不形于色,总是一副脸带微笑的样子。
此时静静的听着田玢诉说了一肚子牢骚,正要安慰几句的时候,却见田玢摆了摆手,伺候的几个家人退了出去,把门带上。
太尉田玢把酒盏放下,神情凝重,却又暗中微露一种压抑不住的喜悦,凑近了淮南王。
“王爷,这次……你的机会可能真的要来啦!”
第一百零一章 野望尽头 谁家宫阙
夜影深沉,长街寂寥,马车缓缓而行。马是普通的马,车是普通的车,而坐在车厢里闭目养神的人,却并不是普通的人。
丰神俊朗,神情儒雅,淮南王刘安年轻时就是风流公子。如今虽然已过中年,但那种长期养尊处优所形成的雍容之气,却令人不知不觉为之折服。
身为汉高祖的皇孙,当今天子的皇叔,身份不可谓不尊贵。而占据江淮丰镐之地,裂土封王,世代承袭,在各诸侯国中,又国势最盛。
其声望之隆,于“七国之乱”平息后的这近二十年时间里,一时无两,隐隐然已经成了各诸侯国的首席代言人。
这样的地位,可以看作是天下寥寥的几个有资格指点江山的人也不为过了。
可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前边吴、楚之国的教训并不远,在某些事情上,刘安的心中是有着深深的思虑的。
开国之初,因为吸取了秦朝灭亡的教训,高祖皇帝分封天下,以刘姓子侄镇守四方,本意是为了使刘氏的江山更加牢固。但是让他并没有想到的是,以后的皇帝会与这些诸侯王的矛盾越来越深,反而成了威胁社稷统治的不稳定因素。
其实,这样的事在每个朝代都是不能避免的,其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未央宫中九重高阶上的那个宝座太诱人了!
一言九鼎,俯视天下,挥手之间,风云雷动!
这样的赫赫威风有哪个男人不想去拥有呢?他刘安又何能例外。何况父辈的恩仇在他心中念念不忘。
今晚武安侯田玢给他透露的一些消息,让他的心情很不平静啊!
这段时间朝中风波不静,大臣退位,皇帝开始公开选拔天下贤才,朝政这是要有大的变局啊。
所以他接到身在长安的世子刘建秘密传信后,敏锐地感觉到这其中也许有机可乘,所以提前来到长安,探看虚实。
并且在贺旦过后也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以留恋长安风物为理由,暂且留了下来,就是想要好好的看明白这次的变局。
朝臣中还是有许多与他暗中交好的,有的是因为旧日的情谊,有的是因为贪恋钱财,所以最近他也从许多渠道得到了一些消息,心中已经有了隐约的猜测。
至于为此而付出一些金银宝贝,这算是事儿?他淮南王最不缺的就是这些!他有铜山盐海,还在乎这点儿东西吗?
用那些无用之物,换得自己最想知道的朝堂局势和绝密情报,在他看来,太值得了!
而今晚太尉田玢对他透露的消息和猜测,无疑是最值钱的。为此,他走的时候,给武安侯府留下了满满一箱的玉石珍珠。田玢那张阴沉多日的老脸,难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只是……说到珍宝,他想起了上次赏赐给流云帮主郭解的那一车。可惜了啊!事没办成,人却被砍了头,偌大的一个帮派,在短短的时间内就烟消云散了。
“那个小小的长乐侯,本王要他全面的资料,这几日内就去办好!”淮南王朝车厢外低声吩咐了一句。
名叫少恭满的男子连忙接声应诺,他来往长安多次,陪着小王爷在长安又过了这半年,各处关系已经打点熟悉。而且这长安潜伏的几百名淮南暗探,也是由他统领的,因此,这些事自然由他去办。
走在他前面的“一丈伏魔”韦陀,淡淡叮嘱了一句:“暗中打听就好,别去惊动他。那个人的修为……高深莫测,你们要小心!”
少恭满微微愣了一下,韦陀是什么样自负的人,他们淮南王府的人都很清楚。听他话中之意,竟然对那长乐侯很是忌惮,难道那小侯爷有那么厉害?
他还没有出口相问,却听到世子刘健在旁边冷哼了一声。
“这个什么长乐侯,去年秋天我刚到长安的时候,倒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本来与田家老二想要好好教训他们一顿的,却被汲黯那老家伙搅了局,哼哼!后来本来想再去他们那间茶楼,让他们知道些厉害的,却一直未得其便,今日父王提起,倒让我想起来了,改日一定去让他们去吃些苦头!”
他话音刚落,就被坐在车厢内的淮南王呵斥了一句。
“早就给你说过多少次,不可小觑天下英雄!这世间藏龙卧虎,有的是厉害的人物存在。不改掉你这个狂妄的性子,早晚会吃个大亏的!”
刘建对他父王终究还是有些畏惧的,见他有些微怒,连忙低头认错,表示会认真改正。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做大事,还是需要脑子的。个人武勇就算再厉害,在智谋面前,又抵得什么用呢?所以,你有空还是要多向府中几位先生讨教啊,多学点谋略,等到将来我把这个位置交给你,也会放心。”
刘建连连称是,他们父子在这方面却是有些相同,他的心中也很是赞同这番话的。而面无表情的韦陀心中却大不以为然。
因为,这世界上还有一句话说的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成渣啊!”
不过,韦陀现在自然不会大煞风景的把这句话说出来。这些日子,在他的心中,对那一天雪原上的那一剑之威是念念不忘的。
后来,他曾经又悄悄地去那个地方看过现场。遗留痕迹的轮廓,让他心中惊骇!也只有达到他这个修为水平的武者,才会真正懂得如此凌厉的剑气意味着什么。
他也曾经一度怀疑这不是人力所能达到的 ,然而,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一剑如虹是他在远处亲眼目睹,当时自己大惊之下竟然牵动了自身气机,气血翻涌受了暗伤!
那位小小侯爷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呢?春秋故老相传中,有几人用剑已经达到了通神的地步,难道如今的世上会有如此人物?
看自家王爷今后的行事……韦陀心底隐隐有些担忧。如果那长乐侯是敌非友的话 ,倒是一个心腹大患,将来也许会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
大街之上,此时无人,马车逐渐走远,终于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而今夜武安侯府中的那对父子间的对话却另是一番情景。
武安侯田玢有两个儿子,但受他宠溺的少子田少齐却不成器,是长安城内有名的纨绔公子,属于烂泥扶不上墙的角色,也只得随他去了。
让他寄予厚望的就是这个大儿子田少重了。田少重与自己父亲心性相仿,都是属于心机深沉之辈,因此田玢平时有什么大事都是与他商量的。
“父亲,你这次的猜测会是真的吗?”
送走淮南王后,父子俩坐回客厅,仍旧是屏退了下人,继续密谈。
田玢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今晚因为与淮南王交谈的过于兴奋,茶水都没顾得喝多少啊。
“哼!虽然这两个月我赋闲在家,但朝堂内外的一举一动又怎么能逃得过我的眼底呢?”他重重的哼了一声,眼中有几分得意之色。
“父亲大人的智慧自然是不必说的,对这些事,从来都是洞若观火!”
虽然这是来自自己儿子的恭维话,但田玢听在心中也还是很受用的。不禁用手捋了捋须髯,脸上微露笑意。
“看来皇帝对我还是有几分防备的啊。咱们这位陛下过于精明了,这是不想重蹈覆辙啊!”
“父亲大人,此话怎讲?”田少重听他这样说,却是有些迷惑。
“窦婴把持朝政多年,身为窦太后的内侄,此为外戚也!哈哈,朝堂上有这样的宰辅大臣,天子欲要有所作为,总是有些束手束脚,不得干脆。”
田少重点点头,他有些明白了。
“父亲大人的意思是……我们也算是外戚了?”
“孺子可教也!正是如此。有太后在宫中,如果现在我接了窦婴的丞相之位,那岂不又和从前的情形相似了吗?虽然太后不会如同太皇太后那样强势,但在有些事上,皇帝心中的想法与我们会不同的。”
“原来如此!那父亲大人这段时间的在家隐居,就是天子故意为之了。想必这段时间他是在权衡利弊吧?”
“不错!此是一方面的原因。除此之外,却还有一个更深的缘故……吾儿可曾猜得出?”
看到田玢那带了考究的目光,田少重苦思半天,却终是摇了摇头。
“请父亲大人赐教!”
“吾儿难道没有所察觉吗?最近种种迹象表明,在军事方面,天子会有一次大的动作了!”
田少重吃了一惊,难道会有战事发生吗?这个他确实没有觉察到。
“虽然是为父的猜测,但应该是**不离十的,此前我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了淮安王,他听完后与我的分析也是相同的,此事当可以确定了。”
“各地驻军调动频繁,虽然绕过了我这个主管军事的太尉,但我要想得到详细的资料,还是不难的。呵呵!”
“那……此时调动军队,是要与匈奴人开战吗?”听到这样的事,田少重心中还是有些激动的。
“应该是针对匈奴人的,但具体是打算怎么操作的,就不得而知了。这也就是让为父暂时赋闲在家的另一个原因了。”
“哦?既然是要战争,那当然避免不了与朝中重臣的商议布置啊,为何要绕过父亲这位当朝太尉呢?”
“不仅是我,料想那几位老臣也对此事不得而知。因为,这次行动应该是皇帝和身边几个亲信之人秘密制定的计划。”
“这……怎会如此!天子真的会这样轻率的去做吗?”即便是田少重,也已经从中看出了此事的不妥。
“他会去做的!从他还只有十几岁时,我就看出了他的这种性格了。刚愎自用,急于求成!太皇太后刚刚放权,他初掌大政,正是需要表现自己英明神武的时候,呵呵,只要他认为是可行的,并且会取得巨大利益的事,这个时候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做的!”
“那……今天晚上,父亲大人对淮南王说知此事的用意是?”田少重越来越佩服自己父亲那双锐利的眼睛。
“淮南王嘛……哈哈!他的野心为父素来就知道的。如果现在有一个绝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他会不抓住嘛?”
田玢说到这儿,脸上现出一股阴狠的神色。
“……刚刚册立了那贱婢的儿子为太子,想必皇后与大长公主那边的怒火已经烈焰滔天了吧?而北疆再燃起战火……淮南王再趁机发难!这个局面,到时候会很热闹的吧!哈哈哈……!”
夜风起,宫闱帘幕,触动机关。金戈铁马,刀剑厮杀,即将埋藏多少黄土白骨,又平白添几番英雄侠气,飞马飒沓到天边,谁家少年!
第一百零二章 有心藏剑 无形雕琢
元召回到长安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虽然他身上带有那块可以随时进宫的金牌,但他并没有随着太子的车驾一起去未央宫,而是来到了梵雪楼。
这个冬天,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了长乐塬上。偶尔来城里一段时间,也是忙于事务,在长乐侯府的时间就很少,来梵雪楼的时间更是少了许多,这让大家都很想念他,尤其是灵芝和小胖子,更是怀念那个秋天他们共同待在这儿的时光。
那时候有元召、灵芝、小胖子、崔弘、小冰儿、偶尔偷着出宫来玩的素汐,还有已经回家的余丹。
而现在,却很难再聚在一起了。好在让人欣慰的是,元召仍旧是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
不过,来的时候在绿柳巷口出了点儿小意外。
元召这次只带了小冰儿与崔弘,三个人骑了马,在城门口与太子刘琚分别,约定晚些时候自己再进宫,然后各自分开离去。
小冰儿骑的是“冠军”,经过一个冬天在长乐塬上的磨合骑练,小冰儿在武艺大进的同时,与冠军的默契感也越来越融洽了。
一人一马纵横飞奔起来,挽弓射箭,长枪挥舞,如行云流水一般,元召教给她的各种杀敌技巧和套路一学就会。不仅和她一同学习的崔弘自叹不如,就连元召有时也在心底感叹,这小妞儿简直就是天生的“雅典娜女战神”!将来她的人生轨迹将会比历史上的那个名字更加璀璨夺目吧?
“冠军”宝马自从被聂壹从北国草原带过来,就与那二十几匹马一同散养在长乐塬上。因此,它在那辽阔之地奔驰惯了,进得长安城来,并不习惯这狭窄的街道和熙熙攘攘的人群。
小冰儿小心的控着它的缰绳,跟在元召身后正走着间,忽然一辆双辕双马车从旁边巷子里斜刺出来,眼看要刮到稍微走在外面的小冰儿时,敏捷的“冠军”猛的撩了一下左后蹄,正踢在来车一匹马的马脖子上,那马受惊,拉着车就撞上了路边的青石阶!
马车歪歪斜斜几欲倾覆,拖拖拉拉出去十余丈后,好不容易停了下来。车上两人跳将下来,看到车厢毁了半边,不禁大怒,嘴里骂骂咧咧的,手提着马鞭,奔着他们三人就过来了。
等到到了近前,看到三匹雄俊的高头大马上却坐了三个不大的孩子,稍微一愣神,互相对视一眼,气焰却更加嚣张起来。
“呔!你们是谁家的小娃儿?走路不长眼睛还是怎么的,冲撞了我们的车驾,耽误了正事儿,你们赔得起吗!哼!”
元召看了看那辆马车,装饰十分华贵,应当是哪家贵人的,又看了看两个怒目彪悍的大汉,不由得无奈的暗笑,这样狗仗人势的豪奴,真是什么时候都有哇。
还没等他说话,小冰儿在一旁听他们出言不逊,早就忍不住了!
“你们怎么这么不讲理呀!明明是你们有错在先,反而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就你们那辆破车有什么了不起啊,还赔?吓坏了我的这匹宝马,不让你们赔我们银子就不错了!”
元召揉了揉额头,这个古怪精灵的徒弟是越来越牙尖嘴利了。见崔弘也站到了她的身后帮她鼓劲儿,于是自己就乐的在一边瞧热闹。
这俩孩子整个冬天都跟着自己在长乐塬上,除了骑马就是练习武艺,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压抑枯燥了些。嗯,就让他们找点儿事缓解情绪一下也不错,反正自己在旁边看着,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这两个大汉,平时自恃着主家的威风,在外面骄横惯了,从来没有人敢在他们面前如此大胆,难道不认识那马车上面的飘云图案吗?真是年幼无知!
“宝马?……嗯,还别说,这马真不错!老三,我看就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了,既然损坏了府中车辆,就把这几匹马牵走,当做赔偿吧。”
“好吧!如此就便宜了他们。哎!你们三个小孩儿赶快下来,这三匹马归我们了!”
说完,两个人各自挽了手中皮鞭,走上前来,就要去牵马的缰绳。
两个人虽然是贵人府中的豪奴,杀人越货的事,当然没有干过。但横行街市,骄横跋扈的事是家常便饭。蛮以为这一番恫吓,这三个孩子就会吓哭了,乖乖的把三匹骏马献出来。
然而,他们想错了,不是一般的错,是大错特错!
“那么,现在……你们还想要马吗?”
清脆话音随着一道寒光闪过后,大汉身形蓦然停住,得意的笑凝结在了脸上,片刻之后,两个人都从互相对视的眼里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恐惧!
小冰儿得意洋洋的骑在马上,把手中的剑缓缓归鞘,然后插在马镫边的革囊里,冲旁边看着的崔弘挑了挑眉头。
“小师弟,师父给你的那把宝剑有我的快吗?哼哼!”
大她四五岁的崔弘现在已经对这个称呼麻木了,她爱叫就随便让她怎么叫好了。不过,自己内心深处还是对小冰儿有些佩服的。
“嗯,你的天赋比我高多了。就连师父也是这么夸你的啊,我不服气也不行哦。呵呵!”
元召听着这两个人的斗嘴,又侧头瞅了瞅那两个大汉。只见他们呆在当地,满脸惊惧之色,手中犹自握着的马鞭微微颤抖。两人头顶的发髻却已被小冰儿刚才一剑挥落,只剩了光秃秃的头顶,却没伤到皮肉。
元召脸上带了揶揄的笑意,冲那两只呆鸡打了个口哨。然后瞪了一眼还在得瑟的小冰儿,拨转马头径直走了。那小妮子却冲他的背影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与崔弘两人随后跟上,并不再回头理会这残局一眼。
带着惊惧、怨毒的眼神,片刻之后,两个大汉狠狠的把马鞭摔在地上,弯腰捡起各自被削掉的一大把发髻,脸色羞愤,整理好马车疾驰而去了。
这个小插曲元召并没有放在心上,不过是教训了两个勋贵府中的家奴而已。他也不是神,自然不会想到,即将由此而引发的许多事端。
他今天回到梵雪楼是另有些事情要交代的。
钱掌柜笑眯眯的迎了出来,梵雪楼在长安城里已经开了三家分店,这位昔日的江湖大豪现在已经彻底沦落为了一个胖胖的商家老板。
他用发福的身子抱了抱元召,一切的情谊尽在不言中。在后院栓好马匹,进到里面,大家已经闻讯都赶过来。纷纷说元召又黑了许多,在城外总是辛苦的。
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了,苏红云怕他们饿着,连忙去张罗了一桌他们平时爱吃的饭菜,十几个人团团围坐,谈笑风生吃的畅快。
元召只有在这里才是感到最放松的时刻。苏红云在旁边不停地给他夹菜,满脸笑容慈爱之意如同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无二。小冰儿、崔弘、灵芝、小胖子几个孩子终于又待在一起,嘻嘻哈哈打闹着,互相说些最近的趣事。
“那些人……可还安定?”钱掌柜停下筷子,带了探询的口气问他。
大家当然都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虽然已经恩断义绝,但对于当初的渊源总是有些耿耿于怀的。
“呃,钱叔放心,有朝廷法度的制约,那些人都还老实。不用担心,不会再有什么意外的情况发生。”
现在所有人都已对他心悦诚服,他既然说没事,那就一定不会再有事。看来提心吊胆了十多年的心事终于可以彻底放下了。
却见元召略微想了想又说道:“不过,这几天我倒是又有了一个想法,所以今天回来和几位叔叔商议一下,看看可行不可行。”
众人都把手中的吃食停了下来,抬头看着他,示意但说无妨。元召点了点头,继续说下去。
“流云帮……总共应该有两三万之众吧?这些年虽然在郭解的手上忘掉了曾经的侠义名声,做了许多坏事。但万人良诱不齐,我想这其中应该还有很多人没有忘怀当初流云帮的荣耀吧?”
“确实如此!元哥儿你说的太对了!”
年纪最轻的赵远听到他如此说,忍不住大声赞同。
“这段日子,我们哥几个也分别去长乐塬上探望过那些往日的故旧。其中有许多当初还是有着同袍的交情的。只是当初帮中大变,他们迫于郭解的淫威,不得不屈从而已。”
“是啊!远弟说的不错。如果曾经那么大声势的天下第一帮派就这么的烟消云散,总是让人感到痛心的,尤其是辜负了当初朱家老帮主的开创之功,让那么多为了帮助朝廷平息“七国之乱”而付出生命的帮中前辈们血都白流了!每当想起这些,真是扼腕叹息呀……。”
这话一点儿都没有夸张,流云帮在那场“七国之乱”中,为国为民立下偌大功劳,甚至曾经救过三军统帅周亚夫的性命,就是凭借的这些,才从此声名鹊起、名震天下!
在座的流云帮旧人马七、侯五、宋九听完钱掌柜和赵远两人的话,也是深有同感,不住唏嘘。
而苏红云和灵芝听他们说起这些,又勾起了那些伤心往事,不禁又有些心情难过起来。
“哎,你们别难过呀,我还没说呢!”元召见周围的气氛一下子低落下来,不禁有些无奈。
“我是在想啊,流云帮既然有那么好的基础,帮内各种人才总是有的,都在那边劳动改造……哈哈,真是嫌太浪费了啊。”
“元哥儿,你的意思是……?”
元召的目光从他们每个人的脸上一一掠过,最后盯着赵远停了下来。
“不如,我们再把它利用起来吧!……有这么一支力量握在自己手中,将来许多事做起来会方便很多!”
他此话出口,仿佛有一道亮光划过每一个人的心头。名叫钱振东的男子猛的抬起头,眼中终于放射出隐藏已久的精光!而马七、侯五、宋九、赵远都脸色激动,仿佛等他这句话已经等了很久了。
“元哥儿……你真的决定了?”问话的人带了微微的颤音。
“嗯,是的!以后需要做的事情会越来越多,建立一点儿自己的力量还是很有必要的。这件事我打算交给赵远哥去办 。另外,崔弘你去跟着帮忙吧,也算是一种历练。”
他这短短几话中包含的意思是什么,人人已经心知肚明。元哥儿终于开始为自己的未来谋划了!
赵远霍的站了起来,把面前的一碗酒倒的满满的,一口喝光,点滴不剩!脸色潮红的说道:“小侯爷尽管放心!如此重任交与了我,赵远在此发誓,如果办的不妥,有死而已!”
元召郑重的陪着喝了一碗,却也有些感动他们对自己发自心底的真挚。正要说句玩笑话破解一下,忽然脸色一变,听到前面大街上一阵纷乱的声音,马蹄如潮由远而近,直奔樊雪楼而来……!
第一百零三章 平生意气 睥睨神魔
在这个世界上,即便一个人的能力再强,即使他是万乘之尊,想要凭一己之力,为所欲为、无所不能,也是很难做到的。而对于普通人来说,独善其身,也许可以。欲成大事,何其难也!
这个道理元召自然明白,只是从前的时光里,他有些事,并没有来得及去做。而随着依附于他的人越来越多,介入朝堂政事后,未来不可预测的敌人也会越来越多。
世间强者,是不能把命运交给别人去操纵的!任何强大庇护者的恩宠 ,也不如自己手中握紧的刀来的让人安心。
在那位主父偃先生几次对他暗中提醒后,他终于决定开始着手做这件事,有现成的资源摆在面前,为什么不用呢?
把流云帮这把生锈了的刀用心打磨一下,重新焕发出锋芒,相信用起来会更加得心应手的。
那么多精壮的汉子,总不能都用作劳动力吧?那可真是太浪费了。何况其中还有许多身手不凡之辈。
元召有一个初步的构想,在他的计划中,是要把长乐塬建成一个小长安的。抛开政治因素,经济方面将作为集研制、生产、交易、转运……为一体的综合基地的。
商路通南北,贸易贯东西!大汉朝的未来仅有一条“丝绸之路”怎么够?要想使这个庞大帝国的未来不被那位即将开始折腾的皇帝最后弄败了,现在有些事就要开始准备啦。
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考虑这些的呢?元召有时候想想,感到有些好笑。
也许内心的改变是从逐渐融入这个时代起始的吧。有了关心的人和感情,有了对这片土地和这个民族的认同,血缘相连,感受那千年的脉动,自己果然还是不能游戏人间,做的洒脱!
元召把自己的想法多少对赵远说了一点,让他过段时间就去长乐塬上,开始挑选人手,到时候再按照个人的特长,安排他们去干什么。
赵远点头。几个人正说着的时候,忽听前面茶楼一阵大乱,街上有马蹄声和军士呵斥声音传来。
早有前面的茶楼伙计跑到这后院来报信,说前面有廷尉府的人带了一营巡武卫兵士,说是来梵雪楼捉拿奸细的,已经把前面都包围起来啦。
廷尉府所管的对象可都是国之要犯,非是大案大罪一般惊动不了,长安府衙就会处理掉了。什么时候梵雪楼惹到他们了?捉拿奸细?拿什么奸细!当下众人对视一眼,都心里感到纳闷儿。遂留下苏夫人领着几个孩子在后面,钱掌柜起身领着马七、赵远、侯五、宋九去前面看个究竟。
元召想了想,也跟在后面溜达出来。
只见梵雪楼门外街上,有大队的巡武卫骑兵正在布岗,把人群隔离开来。楼内大厅里,已经把茶客们都撵到一边儿,任凭他们吵闹抗议,只是不理。
茶客中有很多是士子文人,被兵士推搡间,掉了鞋子散了衣带的,大声嚷嚷着有失斯文,却无人理睬。一时间茶楼里乱成一团。
廷尉府长史苏俊昂首挺胸站在大厅中央 ,嘴角上撇微微冷笑,看着四周的人群,脸上带着不屑一顾的高傲。
作为主管律法的大汉廷尉张汤手下的第一得用之人,苏俊自然有这种骄傲的资本。这可是用鲜血和人头堆积出来的!
廷尉府又称阎王殿!只要被他们盯上的人,无论官职高低,只要进到里面,管你有罪无罪都得脱层皮。那可是一个能让铁树开花,石头说话的所在!
就在昨天,奉廷尉张汤的命令,他们在长安城内秘密的逮捕了一人。本来想作为一个突破口,让那人承认一些事情,以达到某个目的。
但没有想到的是,那人虽然只是个商人,骨头却极硬,一夜之间用尽了刑罚,却仍旧没有让他开口承认。
但苏俊并不着急,他有的是耐心,进到廷尉府的人,还没有听说过谁能熬过去的。前朝多少功名赫赫的名臣勇将,被扔到这里面,最后还不都是像狗一样的认罪伏法,祈求饶命?这样的事,他们见得多了去了。
稍早些时候,苏俊替有事休假的廷尉大人把署中各项事物处理完毕,正要再次提审犯人,把罪名敲定。忽然就接到了廷尉张汤派人送来的口信,让他集合廷尉府精干人马 ,随了窦太主府上派来的两个家人,立即去城中的一处茶楼抓人!
对方形迹可疑,很有可能是草原派来的奸细!并且那处名叫梵雪楼的茶楼,与他们正在审的这个案子有很大牵连。如果……好好运作一番,这两件合一,很有可能会办成一件大案!到那个时候,只要贵人们心中满意了,你苏俊以后的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以上的这些,就是廷尉大人派人给他传达的意思。苏俊听后,眼神一亮,心下激动,暗想机会来了!
罗织罪名、办成铁案,本就是他的拿手把戏。专业的人去干专业的事,那还不手到擒来?这是送到手边的富贵呀!机会绝对不容错过。
等到苏俊带了廷尉府的人,兴冲冲赶来的时候,在绿柳巷口,竟然发现巡武卫的一营人马早已在此等候着他。
这让他有些稍微的愣神儿,与带队的校尉打过招呼以后,才知道他们是奉了将军钧令专门来协助他行事的,这让苏俊更加信心大增。
当下略一商议,分工行事。巡武卫的部分人马负责封锁街道抓捕遗漏,而廷尉府的人就跟了苏俊和那校尉进到楼内对证抓人。
此时他站在这里,轻松得意,眼看办好这么容易的一件差事,好处就会马上到手,不由得心下火热。
苏俊当然知道这次是给谁办事,窦太主(即大长公主)与自家大人的关系,廷尉府的人都心知肚明。也只有长公主府才能调派的动巡武卫的兵卒了。这么多的人来这间普通的茶楼办差,呵呵,倒是抬举了他们!
正寻思间,抬头见后门进来几人,看情形当是这茶楼的主事人模样,遂低声向身旁两人说道:“好好看清楚冒犯你们之人的模样没有?这茶楼里可曾有他们的踪迹?”
再看身边的两个人,身形高大,都是彪悍的模样,只是都用布巾把头包得严严实实的,脸带怒意。却正是先前被小冰儿用剑削去头发的那两个驾车的大汉。
两人拿眼睛细细扫视一遍,并未发现那三个孩子的身影,但隔了窗户已发现了后院马厩中的马匹。遂用手指点了给苏俊看,说就是那几匹马了!
苏俊点点头,沉下脸来,厉声喝道:“这里谁是管事的?速速出来回话!”
“小人正是此间掌柜,不知大人来此,有何贵干?”钱掌柜拱了拱手,脸带笑意。
“尔等触犯了什么朝廷律令,难道自己不知道吗?如实招来,休得啰嗦!”
“我等经营此间茶楼,一向奉公守法,实在不知道大人此话从何说起啊!”钱掌柜不卑不亢,脸色如常。
“呵!你们这些店铺商家,欺瞒狡诈才是本性,为了钱财,恐怕连国法律令都不顾了吧?”
“大人说出此话,可要想仔细了!我们梵雪楼,可是有招牌的。”钱掌柜听他出言不逊,反正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言辞间也有些不客气起来。
“招牌?哈哈,一间小小茶楼又有什么招牌?真是可笑!”
还未等钱掌柜再说话,一边的马七早已听的不耐,几步出了楼门,把竖在大门左侧的那块沉重木牌扛了进来,砰的一声放在地上。
“御制贡茶”四个大字人人看的清楚!
苏俊心里倒是微微吃了一惊,先前不曾留意看,难道这间普通的茶楼,竟然与宫中有什么关系?
他用眼睛看了看旁边的巡武卫校尉,见那校尉只是面无表情按刀而立,心里又有了底。
“哼!就算是与宫中的某位嫔妃有些关系,又有什么了不起!难道还能硬的过廷尉大人、太尉大人还有大长公主这几位去?这次来办这件差事,自己的背后可是有他们在撑腰,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想到这儿,他不再犹豫,大喝一声:“呔!一个小小的商家,竟敢冒充与皇家有什么关系!这条大罪先给你记下,待会儿一起算账。现在,如实交代,那几个匈奴的奸细你们藏到哪儿去了?”
周围那些被兵士们隔离到一角的茶客们,听到这廷尉府长史如此说,不禁都吃了一惊。有些纷纷议论声响起。
“哎呀!他说什么?匈奴人的奸细!”
“真的假的啊?三弟,难道他们私通匈奴人!”
“刘兄, 小弟看着他们不像啊!这间茶楼一向信誉很好的,茶也好喝。”
“难说得很啊……如果是奸细,当然不会让你看出来啦。否则,廷尉府怎么会找上门呢?”
乱七八糟,说什么的都有。
“大人如此妄加罪名,可有证据?”
一片嘈杂声中,却听那茶楼的钱掌柜大声反问了一句,话语中隐隐带了几丝怒意。
“哼哼,没有证据会来找你吗?廷尉府可是最讲究律法的地方。你且来告诉我,院中那几匹马,是从哪儿来的?!”
众人都随了他的手指方向望去,果然,后院当中有三匹神骏非常的骏马就栓在那儿。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好的马匹可是非常珍贵的。除了那些王公贵族之家,有几匹好马,充当门面之外,骏马一般都是征做了军备物品,只有在军中,才能看到那些高头大马。而寻常人家,能有匹矮小的驽马做脚力就不错了。
而现在出现在众人眼中的这三匹马,都体格彪壮神骏非凡,懂行的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中原的品种,难怪会惹人生疑了。
“现在没话说了吧?这些马分明就是来自草原!要知道,一直以来,匈奴人从来不会把战马卖给我们大汉,你一个小小的商家会有这份本事?这分明就是奸细无疑了!”
钱掌柜、赵远、马七、侯五、宋九这哥几个差点儿被他气乐了!这是什么混蛋逻辑?凭着几匹好马就被认定是奸细了?这可是小侯爷骑来的!
但还未等他们说话,却见那名叫苏俊的廷尉府长史一挥手,手下属吏已经押过绳索捆绑着的一人,揭去蒙头的黑巾,扯下塞在嘴里的碎布。苏俊哈哈一笑。
“实话告诉你们吧!廷尉府已经盯着你们很久了。你们这间茶楼,就是匈奴人设在长安的一处暗点。而这个人,往来南北,传递消息,是勾结匈奴的密探。所以,今日人赃并获,已经可以收网了!哈哈哈。”
话音还未落地,那等候多时的巡武卫校尉早已拔刀出鞘,一挥手,气势汹汹的兵卒们奔上前来就要抓人。
正在这时,忽听头顶有人呵呵冷笑。
“朝廷里竟然有这样的蠢蛋掌管律法?呃,就是说你呢!蠢蛋,编也要编的像样点好不好?太没有职业道德了吧……。”
众人惊愕的抬头看去,见二楼之上,有一幼年人束袍披发,双手抱在胸间,懒洋洋斜倚栏杆边,星眸如电,眉头轻挑,正笑眯眯的说出骂人的话。
第一百零四章 纵马长安 此间少年
对于一个自由人来说,世间之苦,大概莫过于牢狱之灾了.记得一个人曾说过,世界上最阴暗的地方是皇宫和妓院!但如果算上大大小小监狱的话,这两个地方的阴谋诡诈又算不了什么了。
史书上记载了太多牢狱中的悲惨故事。不管你是勇冠三军的将帅,还是智谋无双的社稷之臣,一旦下廷尉、入诏狱,其中所受的折辱,非常人所能想像。
廷尉府的任何一个刀笔小吏,出来都是牛逼轰轰的人物,趾高气昂、无人敢惹!因为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哪一天不会落到他们手里。
身为朝臣,一旦触怒天子,被下廷尉府治罪,有性情刚烈的大臣直接就不会去接受这种屈辱,为了保全清白之身不被罗织的罪名玷污,干脆就选择自裁了事!
这其中最著名的例子,前有周亚夫后有李广。
而能咬牙坚持心中信念,重新以清白之身走出廷尉府牢狱的人,真是少之又少啦!
很巧,出生在燕赵大地的商人聂壹,就是一个能为了某种信念而咬牙坚持的人。
聂壹是在昨日中午将要出长安城的时候,被巡城的兵卫抓住带走的。罪名就是私自贩运朝廷禁品。
当时的几辆马车上装载的是梵雪楼的茶,公子徐乐家根据元召的方法提炼出的细盐,还有一些散货。这些本来是打算运送到青郊外的临时仓库里,然后一起集中北运的。
那几座边贸小城,对这些物品的需求量太大了。聂家的几支车队南北来往不绝,但还是供不应求,因此聂壹这段时间在长安一直忙个不停,连在长乐侯府待着的时间都没有多少。
而突然之间就被连人带货弄到了廷尉府,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聂壹刚开始以为不过就是一场误会,大不了献出些银子,打点一下就是了。
但他的想法错了,不是一般的错,而是错的很离谱。
因为讯问他的人根本就没管那些货物怎么样,而是直接了当地拿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供状,让他签押画供,承认罪名。
在周围酷吏的冷笑当中,聂壹仔细的看完了那张供状上的内容,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凭着一个商人的敏感,他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中。
从明白这一点开始,他就闭上了嘴,一言不发……。
廷尉府的手段,不是任何人都能经受的了的。一天一夜的折磨,遍体鳞伤的聂壹精神恍惚,身体虚脱。
此时被几个酷吏拖过来,唰的一声揭去头罩儿,只觉阳光刺眼,一时间什么东西都看不清。
只不过几日未见,那个满面和蔼身形微胖的聂叔更加胖了!脸上肿得只剩眼睛眯着的一条缝,衣衫破烂,身上全是伤痕,正用胖胖的一只手擦着眼角的血迹,想努力看清眼前的情形。
钱掌柜等人待的看清楚被带过来的人,竟然是昨日刚刚来过的聂壹,不由得人人大惊,不明白这一夜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元召手按在了木楼栏杆上,脸上带了嘲讽的笑,心底有怒火在暗暗的升腾!
廷尉府长史苏俊刚才听到元召的话,有一瞬间的愣神儿。片刻之后,已是勃然大怒。
竟然有人敢这么说!这是活腻了这是?
苏俊也是有来历的人,其父苏建利官拜北大营左将军,他就是标准的军二代!虽然转了文职,但就凭了家里的身份也是非同小可的。
“这是谁家的黄口小儿?敢在此胡言乱语,侮辱朝廷命官。左右,给我拿下来,好好教训一顿!”
几个兵卒答应一声,正要上楼去捉元召,忽听有利器破空的声音,随后“咚咚”两声,只见两支从不同方向射来的羽箭,正插在他们将要前行的地方,深入木地板数寸,白羽犹自微微颤动!
那巡武卫校尉和几个兵卒大吃一惊,连忙把手中刀一摆,闪目急看时,只见二楼左右两角各转出一人,又已经拉满了手中的弓弦,黝黑冰冷的箭头正冷冷的对准了他们。
聂壹这时已经看清了身在何处,冲上面惊喜的叫了一声“小侯爷!”,声音嘶哑,带了哽咽。
而一直站在苏俊身边的那两个公主府大汉,一眼正看到站在左上侧的小冰儿,连忙伸手指点说那马就是这三个人的!
元召朝聂壹点点头,示意放心没事。然后一招手,把崔弘手中的弓箭接过来,淡淡的看了一眼下面满脸怒色的苏俊。
“这梵雪楼风雅之地,我不想让它沾上一丝血腥,这笔账会记在张汤头上的。把聂叔留下,然后带着你的人,滚吧!”
平淡话语从这小小年纪的人口中说出,却似包含了无尽威严。
“什么小侯爷?好哇,你们好大的胆子!这是要造反吗?给我上!胆敢公然持械攻击朝廷执法官员……你……啊!”
苏俊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元召就那么随意的抬了抬手,一股凌厉的疾风从苏俊的头顶掠过,然后砰的一声深深钉进了后面的墙壁间,一篷凌乱的发丝随着垂了下来,迎风微动。
所有人齐齐一声惊呼,退后了一步。再定睛看时,只见这位飞扬跋扈的长史大人,头顶束发的冠带被齐根射断,也不知道那个小侯爷是故意让他吃些苦头还是手误了,羽箭连头皮都带走了酒盅大的一片,头发散开,遮住了脸面,一缕殷红的鲜血顺着耳际流淌下来。
这下子,苏俊倒是与站在他身边的那两位公主府大汉成了难兄难弟,都是头顶成了光秃秃。
伴随着苏俊的一声惊叫,情形变得有些诡异,但没有人笑出声来,因为所有人都从那个小侯爷眼里看到了深深的杀意。
苏俊也算是长安城内的纨绔子弟了,从小在父辈的庇护下,做到了廷尉府长史的位置,一路顺利。
他平时在廷尉府大狱中见惯了许多的生死,非常享受那种手握别人命运的感觉,那是一种拥有力量的快感!
可是,就在这一刻,当他用手捂住头顶的伤处,抬头迎上那道锐利的目光时,心里突然就跳的厉害!他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苏俊知道自己怕了。原来自家生死被别人握在手中时……是这样的感觉!
“也许,下一支箭就真的会要自己的命了吧……!”
苏俊也是个拿的起放的下的人物,心中满含恨意,转过身,脚步踉跄了几下,就要向外走去。
“慢着!”
依然是那个带了幼稚年纪的口音,但这时拖长了尾音,听在人的耳中却是有着金属的质感。
“我说过的,梵雪楼是个清雅之地,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不许任何人玷污一点!地上的那几点血滴是你的吧?擦干净再走。”
打脸!**裸的打脸!
隔了元召两丈之外的小冰儿与崔弘对视一眼,几乎要兴奋的跳起来了。
师父威武!这才是自己心目中那个一剑之威、千军辟易的师父!
小冰儿眼角有些发痴的偷偷看着元召的侧脸,牢牢记住了他现在的样子。血液中有一种信念在悄悄的萌芽,那是骄傲、跋扈、睥睨、强大到压倒一切……!
曾经的长安纨绔子弟,终于慢慢的低下了头,俯下身子,用衣袖擦去了由自己伤处滴在地板上的那几点血迹。然后起身掩面狼狈的走了。
羞刀难入鞘!那巡武卫校尉见廷尉府的人就这么溜了,剩下他们这一帮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铁盔下的脸变得比铁盔还铁青。
“怎么,你们还不滚?等着吃午饭吗?”
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拂过栏杆处,袍子的下摆被风撩起,发丝萦乱耳边,八岁的长乐侯用手中的弓敲了敲木栏边缘,嘴边有邪魅的笑意……!
皇城建章宫内,刘彻从午睡中醒来,一杯清茶,醒脑之后,微闭双目养神的空隙里,静静的听完了西凤卫报来的一个消息。
他并没有让卫夫人回避。卫子夫半跪在塌边,玉手给他轻轻地按摩着脑际,心中对听到的事有些隐隐的不安。
直到珠帘外的暗卫禀报完毕,见皇帝并没有说什么指示,就行礼之后退了出去。
“总有些人心中不安分呐!”刘彻回过一只手,轻轻捉住了那一只柔夷,嫩滑细腻,软若无骨,握在掌中,很是享受。
“陛下,早些时候,琚儿从城外回宫,说是长乐侯跟着回来了,好象有什么事要来觐见陛下的。”
说到这儿,卫子夫看了看皇帝的表情,见他脸上带了似有似无的笑意,知道他在听,就继续说下去。
“谁知道又发生了这样的事……陛下,长乐侯年少无知,臣妾请求陛下不要降罪于他才好。”
“子夫,无需多想。这次是朕疏忽了……朕不仅不会降罪于他,还要感谢他的。廷尉府这帮蠢蛋,险些坏了朕的大事!”
“啊?陛下,此话臣妾听的有些糊涂呢。”
“那个商人,是朕这次计划中的一枚重要棋子。没想到朝中的某些人为了实行自己的阴谋,竟然把他牵扯进来了。幸亏那小子误打误撞的救下来他。否则,引起朝中派系斗争事小,耽误了朕这次对匈奴的绝密行动,那就追悔莫及了!”
“啊!果真如此?那陛下岂不是不仅不罚,还要赏他啊。”
“赏他倒不必了!这小子胆子也太大了,箭射执法官,羞辱巡武卫士卒。换成任何一个人,这都是死罪!就不与他计较了,朕这般包庇与他,明日早朝与大臣们还有的官司要打呢。呵呵!”
“陛下这番心意,相信长乐侯定会明白,必会感恩戴德的。”
“但愿如此吧!不过那小子说的关于那间茶楼的一番话, 是说给朕听的,这是埋怨朕没有在长安城内替他照顾好家人了。看来那间茶楼的人对他都很重要啊,嗯,子夫,记得提醒朕,从明儿起,调派一队暗卫去那边看着吧,也好让这小子安心的替朕办事……。”
轻声细语间,天下许多的生死大事,在这煌煌未央宫中,也不过是平淡寻常尔!
第一百零五章 烽烟望断 谁可补天
聂壹现在全身被包裹的像个粽子,在廷尉府中经受了一夜的折磨后,身上被弄得到处都是伤。
元召帮他细心地清洗完伤口,给他敷上了药物,用细纱布一层层的包扎好。聂壹憨厚的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但是什么话都没有说,用那只显得笨拙的伤臂搂了搂元召的肩膀,然后倒在床上沉沉的睡去了。
两个时辰以后,当满怀心事的聂壹又醒来时,日落平西,屋子里有些暗。
在一角的案边,静静守候着他的是少年崔弘,他正在那儿凝神的看着一卷帛书。
这个少年,想当初还是聂壹在半路上救下来的,后来就让他留在了元召身边。此时再看他与当初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
神情沉稳,精气内敛,似乎每一个待在小侯爷身边久了的人都会感染他的力量啊?
聂壹想到这里,感到有些惊奇。
听到他的动静,崔弘回头看了看,见他醒了,连忙起身走了过来。
“聂叔你醒了?有什么想要的就和我说啊。”
崔弘一边说一边帮忙扶着他坐起来。
聂壹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忙活。
“我没事儿,睡一觉儿好多嘞!你这孩子,不用那么客气。”
崔弘给他倒了一盏水,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
“小侯爷临走时吩咐我好好照顾你的呢,说让你醒了不要急着到处去,在这儿好好的养伤。”
“哦,元哥儿到哪儿去了?”
“他去未央宫了。好像是有些事要办。”
“也不知道这次的事会不会牵连到他,但愿他会没事。”聂壹对中午的事还是有些担心的。
“聂叔不用担心,小侯爷做事一向自有分寸。 他让大家不用放在心上,那肯定就会没事的。”
听到崔弘这样说,聂壹转念一想,果然是如此。自从认识元召以来,他身上就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彷佛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
聂壹决定了,先不去急着筹集那些货物的运送了。就在这儿静养着,等元召回来。因为,关于草原上发生的很多事,自己有必要好好向他讨教一番了。
是的,就在年前,草原上掀起了一轮惊涛骇浪。匈奴大单于珺宸死掉了!
那是另一个王庭的宫廷政变,是一场预谋已久的阴谋。珺宸死在了一场普通的草原围猎中,死在了自己的大儿子羿雉邪箭下。
匈奴人的王位争夺,远比中原王朝来的直接。根本就用不着那些宫闱密计,就如他们的图腾狼一般,最凶残勇猛的那只就是狼王。
羿稚邪善射,自少年时已经赢得“射雕勇士”的称号。他暗中觊觎大单于之位已经很久了,在背地里蓄养了大批的死士,就是为了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羿稚邪训练死士的方法很独特,他发明了一种响箭,俗称“鸣镝”,成为他独一无二的象征!
“鸣镝”指向之处,即为意志所到之处!这就是羿稚邪对所有死士和身边追随者的要求。
经过几年时间的精心培养,效忠于这位大王子的部属已经成为了一股精悍的力量。
等到羿稚邪感觉这股力量已经可以帮助他得到自己的一切后,他的“鸣镝”铁箭一共发射出了三次。
第一箭,射名马!
当那匹追随他十多年的爱马,被他一箭射中时,忠心的属下们随着“鸣镝”的方向乱箭齐发,马成了一团刺猬。而其中那十余名引弓不发的迟疑者就被当场斩于马下了。
第二箭,射美人!
千娇百媚的大王子爱姬也成了“鸣镝”的箭下亡魂。昨夜的欢爱犹在耳畔,晨光中伴随着那个男人的残忍冷笑,冰冷的箭芒已穿透了温软的胸膛,随后……美人也变成了一团刺猬。而又有两名手软的属下做了这场游戏的陪葬。
第三箭,射单于!
那个总是偏爱着小儿子的可恶老男人,也就是他的父王珺宸,羿稚邪已经怨恨了很久很久了。
这次,羿稚邪王子“鸣镝”至处,他身后的千骑随从再没有一个人犹豫。围猎场中央的大单于连同他的宝马,就也变成了一团刺猬。
清洗、站队、杀戮、逃亡……每一场政变背后,这些终归是免不了的。
素来受大单于喜爱的小王子余丹被忠于珺宸的左贤王救了出来,连同很少的人马逃往了西北草原深处,暂时不知所踪。
而他的母亲,那位前朝的大汉公主却陷没在了王庭,继续忍受侍奉新单于的屈辱……!
大单于的宝座上,一张桀骜年轻的面孔取代了苍老的脸,而同样年轻的心更是充满了无尽的野望。
效忠的部群勇士、支持新单于的草原贵族们都需要安抚,不服从的部落需要派出铁骑去征讨……这些,都让羿稚邪有些头疼,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好在,有个富庶丰饶的好邻居,缺什么、缺多少都去那里拿好了。战争与掠夺本来就是草原勇士生下来就会的本能!
于是,汉朝的边境又告急了。匈奴铁蹄又一次次的出现在雁门、云中一线千余里的边境线上,烧杀劫掠,战火不熄,红翎信使一日三报,惊扰不休。
这时,匈奴使臣又来到了长安。理由是新单于登基,需要友邦的庆贺。这次的胃口更大,直接索要金银二十万两,布匹粮食各百车……!
同时,更提出,由于草原王庭帷幕空虚,需要汉室公主尽快启程,奔赴草原和亲,以表达两家继续敦睦和平之意……。
草原上发生了这么大的动荡,自然逃不过汉朝探子们的耳目,各种消息陆续报到朝堂上。
朝中大臣们商议过后,是亦喜亦忧。强大的敌人发生了内讧,互相残杀,虏酋授首,这自然是可喜可贺的事。
可从另一方面来说,新的年轻狼王取代了老狼王,其贪婪凶残的本性一定会变本加厉、更加厉害了吧!
必须要及早考虑到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制定出相应的对策啊。
因此,在天子把年号改为元光元年的这个新年伊始,朝中相应部门的大臣们,并没有如往年那般清闲,而是各自忙碌,积极准备着皇帝下达的各种筹备命令。
元召就是在这样的时刻进入未央宫的。守卫宫禁的羽林军自然认得这位小侯爷,连忙报于将军李敢知道。
未央宫的羽林军自从李广、程不识去前线坐镇之后,就由李敢暂时接掌。他对待元召的态度已经与从前不同,这种转变,当然是从元召赞誉他父亲的那首《关山月》开始的。
李广一世英勇,素称是当世名将,朝中同僚间的吹捧夸奖对他来说也不过一笑而过,并不怎么在意。
但长乐侯当着当今天子的面随口赋出的这首诗作却又不同了!
李敢犹记得那日,父亲捧着皇帝亲笔写下御赐的这几句诗回到府中的情形。老将把它恭恭敬敬置于案上,反复吟念了整整一个下午。
似是缅怀那些峥嵘岁月,又或者是感念错过的某些东西……烽火磨砺过的脸庞有些潮红,眼中忽然有些湿润之意。
“想不到他小小年纪,竟然会是老夫的知己……!”老将喃喃低语,唏嘘良多。
因此,自那以后,李敢遵从父亲的叮嘱,对这位小侯爷的态度也很是亲近起来。
验看完元召出入禁宫的金牌完毕,李敢边朝他挥了挥手示意可以进去了,边说道:“别忘了先去太皇太后那边走一趟啊,长乐宫中可是派人来这朱雀门看了好几遍了,就看你来了没有。哈哈!”
元召笑着拱手致谢,略微寒暄几句,不便久待,告辞后,转过御街向东,走甬道,自己先去长乐宫给窦太后问安了。
在这深重宫殿中,这时惦念着这位小侯爷的人,除了那位老太太之外,却还有几处。
素汐公主的心现在有些乱,干什么都没有情绪。就连一直陪伴着的云汐都被她打发走了,因为,她要自己静静的想些事情。
宫中的风景花木疏离,小池清浅。但总是有些单调无聊,年复一日的看够了,再没有什么新鲜感。
但这时,在斜阳反射的光晕里,远近景物落在素汐眼中,这片曾经看过千遍的宫阙琉璃瓦,却仿佛重新焕发了一种异样的光泽。
“他会来看我吗?难道真的会有办法帮到我?”
中午的时候,小琚儿兴冲冲跑过来告诉了她一个消息,元召跟着回来了,并且下午的时候会进宫来。
这段时间,素汐已经逐渐试着说服自己去接受即将到来的命运。因为父皇说的对,身为皇室的子女,更应该为了天下人的安宁而去奉献。
虽然,她心里的难受如同刀割,但她都把它们深深埋藏了起来,不让自己的母亲和弟弟妹妹看到。
可是小琚儿的话,又让她心底燃起了一丝希望。因为,他是那么神奇!
素汐从心底深深的相信,在这个世界上,连父皇都感到无奈的事,如果还有人能够去解决的话,那个人一定是元召无疑!
可惜的是,美丽公主的憧憬和期盼,元召在这会儿却并没有感觉到。
看到坐在对面的那个如同普通人家的老太太一样的老人,因为自己的到来,话语而显得有些絮叨,慈颜笑语,一老一小,温馨画面。
元召感到有些神奇。这个时代因为自己的到来,终究是改变了许多事。
窦太后本来是没有能熬过建元六年的那个冬天的。瞎了的双眼,孤独的晚境,使她终于死在了寒冷即将到来的时候。
可是现在,彻底放开了那把沉重皇家权杖后,这位大汉帝国的太皇太后眼神明亮、童颜鹤发,竟然越活越精神起来了!
“实话对皇奶奶说,你对素汐这孩子即将去草原和亲是怎么看的?”
不为人知的某些念头被打断,元召愕然抬起头,却正看到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里包涵的意味深长。
“呃,皇奶奶,这个……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