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九章 不共戴天仇
世间万事,不如意者十**。并不是一片丹心、忠贞为国就能得到所有人理解和赞成的。在利益的驱使下,历史的真相,往往比史书记载的要残酷和真实的多。
这样的事,本来就无可厚非。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在很多时候,才是正常的人性使然。更何况,当自己的权益或者生存受到严重威胁的时候,如果不想尽办法消除这种危险,那才是愚不可及呢!
起码在长安某些人的观念中,对于他们这次所做出的选择,都是一致的坚定统一,竟然表现出少有的团结。
关汉平原的初秋第一场雨,比千里之外的西域还要早了好几天。而且雨势也更大。不过几天的功夫,长安附近的几条水系,包括泾、渭河主流在内,就已经是水位大幅上升,浩浩荡荡,一片汪洋。
虽然说还没有因此而造成什么严重的灾害,但如果雨势继续这样下去再不停歇的话,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河水泛滥,冲毁堤坝,让即将收获的秋季农作物颗粒无收!
如果一旦造成那样的后果,无疑是一场灾难。为了这件事,这几天朝廷各职司部门可是忙得人仰马翻。自尚书令东方朔以下,几乎所有的朝廷大臣都轮番上阵,不间断的去城外各重要河流和农产区亲自坐镇,指挥防涝减灾的各项措施。
虽然说现在大汉王朝是煌煌盛世,就算是受点儿水灾损失也不会让民众挨饿。各郡县仓库里储存的粮食都长年累月满满的呢。但即便如此,还是没有人敢掉以轻心。
因为大汉帝国的百年盛典即将来临,在距离这么短的时间内,如果因为疏忽而造成自己管辖范围内财产损失和人员伤亡的话,那么且不要说会经受大汉律例的惩罚,这些官员们自己心中的愧疚感,也将使他们无颜面对苍生民众,更是辜负了朝廷和皇帝陛下的托付。所以人人尽心尽力,唯恐有所疏漏。
而这样的灾难预防,无疑也是对于官员治理能力的一种考验。经过这么多年的高速发展,放眼大汉朝廷上上下下,早已经今非昔比。在军事和经济提高到一个令世人惊叹水平的同时,政治和吏治,更是发展到了一个历史上从来也没有过的清正廉明大环境。
能够担任大多数重要职责岗位的官员,几乎都是靠着真材实干而提拔上来的。他们有能力,更有担当去迎接一切挑战。当一场水灾隐患有可能来临的时候,没有人退缩和逃避,反而义无反顾去挑起自己该担当的责任。他们顶风冒雨,趟着泥水,废寝忘食不辞辛苦的坚持在大河上下,平原与良田中。这样的身影随处可见,成为人心稳定的坚定维护者。
不过,与这些任劳任怨的身影不同,自然也有人不必忍受这些辛苦和劳累。在这样的天气里,安稳的待在府中的高楼广厦内,品酒聚会,画堂歌舞,这才是该有的富贵安逸生活。
朝堂上的那些家伙们既然都忙着去城外表现自己的忠于职守了,而皇帝最近又一直深居简出,已经有将近大半月时间没有召开朝会了。对于一部分身份显贵的宗室老臣们来说,这却是一段难得的清闲日子。
虽然说,这些年来在朝政大计上他们也帮不上什么有用的忙。但平日里为了维护宗室皇亲们的利益不受损害,他们却不敢放松。不管大朝会还是小朝会,都一直不缺席,牢牢的用眼睛盯着,就怕再出什么幺蛾子。因为皇帝陛下的软弱,已经使宗室权益受到了极大的损害。他们绝对不能允许,这样的情况继续无休止的发生。
为此,他们不得不采取了一些必要的措施。至于能不能取得成功,从而达到他们预想中的结果?确切的消息还没有传来,正在焦急的等待中。
对手的强大,在过去这些年里,不管是宗室亲贵还是一些地方诸侯,都已经深深的领教过了。而为此殒身丧命者,也不在少数。不过,所有参与其事者,却都有很大的信心。因为他们都相信,这一次与从前所有的斗争都不同,势在必得,绝对不会再失败。
在这样的天气中,一次又一次的聚众密议,是避免不了的。毕竟,这个大家共同的敌人太强大了。强大到提起他的名字,就令人心底升起无边的恐惧。如果不是为了维护高祖皇帝留下的江山和各自家族的未来利益,没有人愿意与这个人为敌。但现在,他们已经不得不战。到现在为止,所有人都坚定不移的相信,破釜沉舟,在那个人回到长安之前,置其于死地,才是解决问题根源的最好手段。
从汉高祖刘邦开始,除了未央宫的直系传承者之外,留下的子子孙孙旁支斜蔓却是一个庞大的数目。虽然后来因为政治和战争的原因,他们不断地凋零,但到今天为止,这仍旧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尤其是在最近这些年,随着汉武皇帝死去之后,未央宫对于地方诸侯的严厉打压已经不再如从前那样明显。这让一些幸存下来的诸侯王们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而与此同时,某些心思又在悄悄地萌动。虽然说不至于再有谋反的念头,但为了保证自己的封地权益不再受到损失,悄悄往在长安的宗室老臣们身边靠拢,以便于得到他们的照顾,还是很有必要的。
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不知不觉间,有宗室老臣和部分地方诸侯们组成的势力集团得到了空前的壮大。这在给了他们底气的同时,更是信心大增。
而长安这几年的形势,也给这个势力集团提供了最好的发展空间。因为皇帝并不是一个强势的皇帝。他的宽厚和仁慈,在有些时候,对于有的人来说,反而变成了纵容。而且最主要的一点是,最让所有宗室亲贵们所深深忌惮和害怕的那个人,他远离长安身隔万里,已经五六年时间了。
五六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已经足以让很多人淡忘了他的可怕。在自信心过于膨胀的情况下,有人会做出什么狂妄自大的决定,也就不值得奇怪了。
当然,在这个势力集团的所有人看来,这次他们共同做出的决定,既不狂妄,也不自大,而是一个无论如何都会取得胜利的局面。
因此,当夜晚来临,颖川侯府宾客满座,酒宴热闹的时候,身为主人的颍川侯、大宗正刘泽之,笑容满面,心中得意非凡。
刘泽之接任大宗正的职务已经三年时间。作为高祖皇帝玄孙和汉景帝少子中山靖王的后代,此人以喜怒不形于色的阴柔而著称。在处理皇家宗族事务上,有着非同寻常的手段。
刘泽之接管这个重要职务不过三年的时间,凭着自己的手段,就已经成功的成为了所有宗室亲贵们的中心人物。更成为他们这个势力集团的实际领导者。
而这次为了他们所有人的将来所做出的这个最重要决定,就是出于他的一手策划。可谓是出手不凡,直取要害!
颍川侯府和所有豪门贵族的府邸一样,富丽堂皇,奢华无比。在宽阔明亮的大堂上,明烛照耀如同白昼。各种精致菜肴,西域运来的美酒,珍稀的南国水果,杯盘罗列,应有尽有。
而今夜来参加宴会的几十人,自然身份都非同一般。他们都是属于这个势力集团的重要人物,之所以又一次聚在一起,是因为算算日子,他们制定的那个重要计划,应该就是在这一两天之内会见分晓了。所以,大家的心思显然都不在酒上,至于那些美妙的歌舞,更是无心去多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听着外面的雨声,有些人开始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议论,在酒意的作用下,脸上的神情显得兴奋而激动。
颍川侯刘泽之冷眼旁观多时,每个人的表情都尽收眼底。他的嘴角浮现出淡淡的微笑。然后他看了看坐在他身边的两个年轻人。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歌舞暂停,那些美丽妖娆的歌伎们都鱼贯退了下去。所有人停止议论,他们把目光转向这边来时,却看到这座侯府的主人正站起身来,用手指着他身边的那两个年青陌生面孔,面向大家问了一句。
“你们有谁认识……他们是谁吗?”
所有赴宴的宗室亲贵和地方诸侯都摇了摇头,他们并不认识这两个看上去异常激动的年轻人。
刘泽之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悲伤起来,好像是想起什么巨大的伤心事。他的声音里带着悲怆之意高声说道。
“他们分别就是燕王旦和广陵王胥的两个儿子,刘庆与刘霸!想当年,燕王和广陵王还在长安的时候,也曾在老夫的面前行走,向我学习皇家礼仪……却没想到,转眼间阴阳两隔,两位先帝之子命丧黄泉,万里之外,魂魄难归……如此凄惨,岂不悲哉?!”
颍川侯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是怒发冲冠,怆然而泣。而站在他左右的刘庆和刘霸早已经哭拜在地,泣不成声。
“我二人父王惨死,都是被奸人所害。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恳求诸位叔伯能够主持公道,以报此仇……也好告慰父王在天之灵,以尽孝道!”
第九百五十章 大乱夤夜生
听说眼前的这两个年轻人,就是已经死去的燕王旦和广陵王胥的儿子。在座的所有人恍然大悟。他们不约而同的望了颍川侯刘泽之一眼,姜还是老的辣啊!这样的后续手段,果然厉害。
三年之前,因为燕王刘旦和广陵王刘胥在西方大陆最危急的时候举兵作乱,险些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后来幸亏元召及时出现,才制止了汉军的自相残杀,挽回了损失。
后来传回长安的消息,虽然说的是二王因为过失自感惭愧,而自己了结了性命。但实际上,谁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在所有的宗室亲贵心中,为了这件事,已经对皇帝产生了极大的不信任。而他们更是把武皇帝这两个儿子的死,责任全部归结到了元召的头上。
尤其是后来又发生了皇帝亲自决定让素汐公主和元召的那个小儿子进入宫中,交由皇后抚养这件事。更是极大的触动了他们这些人敏感的神经。
而今日促使他们作出如此极端的决定,谁又能说,和这一系列事件所产生的危机感没有关系呢?
看着眼前这两个失去父亲的年轻人的痛哭哀嚎,大家都是皇室血脉宗族亲贵,难免会产生兔死狐悲之感。而心头随之升起的,就是更深的怨气和怒意。
“二位贤侄,快快起身!死去的人已经不可挽回,你们还年轻,正应该留待有用之身,才能做更多的事!”
“是啊,是啊!快不要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才是你们应该去做的事。”
“贤侄放心!这个仇……我们一定帮你们报!”
“快起来吧……来这边慢慢商议。”
乱七八糟的安慰声中,燕王的儿子刘庆和广陵王的儿子刘霸被拉起身来,重新坐下,情绪也终于慢慢平息下来。
颍川侯刘泽之微微眯了眯眼睛,调整了一下脸上的神情,从悲伤转为严肃。刚才的效果让他很满意。他之所以费心费力的去找来这两个人,就是增添一下大家心中的愤怒,以便于更好的完成自己的整个计划。
“大家这下没有怀疑了吧?元召此人,手段之毒辣,简直是令人发指啊!他在天下人面前假仁假意,收买人心。可是实际上,为了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这些年来他一直在不择手段的对宗室中人进行迫害。从最开始削弱诸侯王的势力,一直到后来江都王、琅琊王等人的死,再到今天燕王和广陵王……这一桩桩血海深仇,都与他有脱不开的关系。如果不铲除此人,恐怕假以时日,刘皇汉室将无活类矣!”
他痛心疾首的样子,不知不觉就能激起所有人共同的感受。马上就有老资格的宗室贵人跳出来大声赞同道。
“诸位!这绝对不是颍川侯的危言耸听。看看这两位可怜的王室公子吧!难道还有人犹豫不决吗?”
虽然已经做出了周密的安排,但在以前的几次聚会密谈中,出于对元召的深深忌惮,终究还是有一部分人畏手畏脚,不敢做出明确的支持。所以,颍川侯刘泽之才有今天的安排,为的就是统一思想,坚定决心。果然,很有效果。大家随后纷纷发言,赞同他的观点,强烈谴责元召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说到最后,已经是胆气豪壮,不扑杀此撩,难消心头之恨了!
也就是在这样群情激愤的气氛中。有人带着不确定的语气悄声问了一句。
“颍川侯,那个计划到底能不能够成功啊?玉门关方面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回来,会不会……?”
颍川侯刘泽之冷冷的哼了一声,目光如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这位在朝廷上担任闲职的后辈缩了缩脖子,讪讪的笑着。却听到他教训道。
“早就跟你们说过,欲成大事者,不要瞻前顾后、首鼠两端的样子。既然已经布置妥当,就要有绝对的信心。哼!都放心好了,就算做最坏的打算,元召这次死不了,此事不管是哪种结局,也都对我们有利无害!”
听到颍川侯说到这里,又看到他满腹信心的模样,所有人都停止议论,坐直身子竖起了耳朵,虽然在以前几次听他说起过这其中的厉害,但听他以这么绝对的语气论断这件事,还是第一次。
“趁着今天所有人都在,侯爷何不详细的解说一遍,让大家都彻底放心呢!”
在几个人恭敬的请示下,颍川侯刘泽之站起身来,走到大堂中央。他双手叉腰,眼露光芒,以指点江山的气概侃侃而谈起来。
“元召此人的厉害,天下人都知道。我们也无须讳言。然而,就算是再厉害的人,他也终究会有弱点。只要抓住了他的弱点,想要除掉此人,易如反掌尔!”
有人精神一振。因为,伴随着雨声,这位刘皇宗室的代表人物,声音忽然变得高昂起来。
“那么元召的弱点是什么呢?通过我这么多年的观察,可以有把握的说,那就是情义!呵呵,重情重义,固然可以成为他得人效死力的一个重要手段。但与此同时,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也恰恰可以成为置他于死命的关键!”
虽然大多数人早就知道这个计划中的大概,但这时候听他说起来,在偶尔响起的雷声中,却仍然感觉到有些惊心动魄。
“元召征服西洲,替大汉帝国扩土万里,成就其无上威名。当他带着这样的荣耀,进入玉门关的时候,又怎会想得到,那里已经为他设下了一个必死之局呢!呵呵!世人都说,元召和卫青是大汉帝国的双璧。然而,世人却恰恰忘记了,一山难容二虎啊!那卫青以当今天子唯一亲舅舅的身份,这么多年辛苦征战,也不过得了一个长平侯的封号。可是元召,年纪轻轻就已经被拜为汉国公!距离封王只有一步之遥。难道卫青心里就真的那么坦然吗?”
刘泽之眼中光芒闪动,以他揣摩人心多年的能力,自信绝对不会猜测失误。他拿起一杯酒,与众人示意后,仰头喝下。看着那些聚精会神倾听的面孔,淡淡一笑,然后继续说道。
“我们永远不要低估一个人的品性,但也永远不要高估了人性中的另一面。更何况,除去这些功勋与荣耀的比较不说,就算是为了皇帝和卫氏家族的将来,卫青他也必须要做出选择!”
“颍川侯,前些日子派去的那几个人,难道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有人打断了他的话,问了一句。刘泽之得意的点点头,这正是他与其他几个主要人物商议之后,所制定的秘密行动。而事到如今,已经不必再有所隐瞒和遮掩了。
“不错!那些代表着宗室意志的人,正是我们派去的。在给卫青带去的书信上,老夫把一切权衡利弊都已经替他分析的很清楚。如果他不糊涂,就一定会按照我们所期望的方向去做的。”
“可是……只是为了这些,就让他杀元召,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吧?”
卫青是个怎么样品行的人,这些宗室贵人们虽然很少与之直接打过交道,却也都有所耳闻。尤其是他与元召之间的特殊关系,更是知之者众。这样的顾虑并非没有道理。然而,刘泽之却摇了摇头,有些神秘的哈哈大笑起来。
“如果这些理由还不够,那么再加上所有宗室皇亲对皇帝未来的地位保证和平阳公主的书信呢?难道他卫青还能拒绝?哈哈哈!”
不管是早知道这些事的人,还是第一次听说这其中详细的人,他们目光中的震惊都不加掩饰的表露出来。原来,平阳公主也被颍川侯说动了?果然是考虑周全。
“颍川侯此计大妙!看来,就连这位先朝的公主殿下也经受不住家族利益的诱惑啊。不过,我们真的不需要考虑建章宫卫太后那边会是什么意思吗?”
听到这句问话的刘泽之,脸上忽然露出轻蔑的神色。建章宫的卫子夫吗?这位从来不过问朝政的太后,根本就没在他的考虑之内。不过一个歌姬出身的女人,会能有什么见识?到时候大事已成,这位久居深宫的太后和她的皇帝儿子,除了随波逐流,还能有别的选择吗?!不过这样的话,他自然不能明确的说出口。遂冷冷的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那……如果卫青没有杀元召呢?”
有人问出了最后的担心。对于这个问题,刘泽之斩钉截铁的说道。
“放心吧,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而最大的可能只会有两种,一是,对卫青没有丝毫防备之心的元召死在他的手中。二是,卫青没有能够杀死元召,反而被其所杀……而无论出现哪一种情况,对于我们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因为,元召死,固然是永绝后患。而卫青若因此而死,回到长安后的元召,将再也无立足之地矣!等待他的将会是数不清的敌人和无尽杀机。”
所有人几乎都要为大宗正的这个完美计划鼓掌喝彩了。这个代表他们意志的人,果然没有令人失望。
“那么,颍川侯,我们只需要安心的等待玉门关方面的消息吗?”
“当然不!长安的局势这么平静怎么行呢?只有乱起来,才能够在最大程度上符合我们的利益啊!”
脸上露出冷酷之色的颍川侯、大宗正刘泽之,拔出宝剑,回过头看着那两个满脸仇恨的年轻人,平静的只说了一句。
“如果想替你们的父王报仇,就从现在开始行动吧……你们的目标就在城外,拿着这把剑,先去杀了他!”
第九百五十一章 热血落冰河
长安城内外的雨势,一直没有停止的意思。城外驻军和三县的民众被动员起来,将近十万军民日夜巡防,唯恐出现不可预测的灾祸。
面对紧急的形势,没有人敢于懈怠半分。因为所有人都很明白,他们拼尽全力维护的不仅是国家的利益,更是每个家庭和每个人的切身利益。
繁荣安定的天下局面,并不是凭空得来的。这其中付出了无数人的心血和努力。没有人愿意看到它被天灾破坏,更没有人愿意看到即将收获的果实被洪水冲毁。
就是在军民人等这样团结一心的努力下,到目前为止,整个关汉平原所受到的损失还并不大。虽然说也有偶尔的房屋倒塌,人员失踪之类,但大局整体稳定,并不会发展到不可控制的局面。
几天之后,雨势终于变小。几条汹涌的大河水位开始逐渐平稳,不分昼夜守候的朝廷官员和民众们终于略微松了一口气。大家都充满了信心,相信只要再坚持一段时候,等到降雨停止,就能取得最后胜利了。
然而,天灾可防,**难料。谁也没有想到,一场比水灾更加可怕的灾难,就在猝然不妨之间突然来临了。
波澜大作,杀机骤起!内斗,永远是英雄的坟墓!
位于长安城外蓝田县的龙首渠,是直接沟通渭河水系,进行大面积灌溉农田的最重要水利工程。为了保证这里万无一失,蓝田县令一直带领着全班人马日夜盯在这里。而数位朝廷重臣更是轮番值守,怕这里会出现什么意外。
而今天在这里的人,正是执掌大汉司隶校尉府的终军。
此时的终军,正当盛年。他的心中满含着蓬勃的激情,和许许多多的人一样,为即将等到的大汉帝国百年盛典而振奋不已。
人生短暂,年华易老。生而有幸,欣逢盛世。这又是何等三生难求的事啊!尤其是像他这样,在过去的岁月中为这个强盛帝国的繁荣壮大而奉献出自己力量的人,更是深感欣慰,与有荣焉。
从少年时代就胸怀天下的终军,已经做好了为这个国家再次付出火热情怀的准备。自从三年之前他出使西洲,与元召进行过几次彻夜长谈之后,他就已经应允肩负起了那个艰难的责任。
“自古以来,王朝更迭,数不胜数。荣辱成败,转眼即逝……即便是如大秦帝国这样的强盛,也不过很快就灭亡了。这样的兴亡循环,周而复始,似乎没有尽头。而这一切的根源,并不在天意,而是人治!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也许,只有在天下范围内真正的实现法治平等,才能尽最大可能的消除这些人类加给自己的灾难……长治久安,责任重大。希望在未来的这个重要战场上,子云兄能够助我一臂之力!”
回到长安后,元召在那些深夜里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一句都不敢忘却。终军深深地知道,元召把即将在整个大汉疆域内开始实行的“法治平等”比喻为一场战争,一点都没有夸大其词。这其中的艰难险阻,可想而知。
而元召把这个任务全权托付给他,已经足以显示出他的绝对信任。想起元召曾经阐述过赢得这场战争后所给整个国家带来的巨大意义,终军就感觉到时不我待。他必须争分夺秒,提前做好一切准备。
元召已经踏上了回长安的征程。在他归来之前,终军必须在大汉律例原有的基础上进行系统的完善,增删补益,力求达到元召所说的那种法律精神和条文要义。
这无疑是一项十分繁重的任务。但终军无怨无悔、废寝忘食的为之付出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就算是在大雨滂沱之中的龙首渠上,他也没有放下手头的工作。还有最后几卷就要完成了,他非常希望,元召回到长安的时候,能够予以充分的肯定。那么无论是对于脚下的这片土地、天下苍生万民的将来、还是知己的托付,他都可以得到内心的宽慰了。
当雨势终于减弱的时候,终军和蓝田县令一起走出临时避雨的帐篷,带着手下侍从人等,又去巡视了一遍龙首渠上下的水位。
“想当年,元公和汲大人他们带领三县十万民众,开挖了这条龙首渠。这些年来,防旱抗灾,减轻水涝,给这附近的数十万亩良田提供了极大的保障。可谓是居功甚伟啊!”
蓝田县令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地方官。见得这次又安全的度过汛期,应该不会再发生什么大的灾害了。他在长吁了一口气的同时,语气中不免包含着许多感慨。
“难道……县令大人当年也参与其事了吗?”
身穿蓑衣的终军,看着远处走过来的一群民众,他随口问了蓝田县令一句。大堤上有些狭窄,那十几个挽着裤腿满身泥水的民众,显然是在这大堤上日夜守护安全的许许多多人中的一部分。终军对这些人充满敬意。他稍微侧了侧身,给他们让出一条通道,免得有人失足打滑发生意外。
“那是当然!侯爷你有所不知,想当初我还只是府衙中的一名普通书办。虽然出不得什么大力气,但担茶送饭、鼓舞人心这样的事,却是不敢落于人后!当年的热火朝天场面,现在想起来还仍旧令人激动不已呢!侯爷你看,我们现在脚下所站的地方,就是元公他亲自开挖的一段。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少年……弹指一挥间二十余年,呵呵!真是令人唏嘘不已啊!”
蓝田县令用充满感慨的语气对终军说着,一边转过头看着走到身边擦身而过的那些人,面孔却都有些陌生,不像是他治下的百姓。不禁稍微愣了一下,正要开口对他们打招呼时。突变,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稀疏的雨点打在蓑衣上,头顶乌云深处有隐约的雷声滚动。终军脸上的笑意还没有消失,伴随着闪电,他的眼中忽然看到了夺命的锋芒!
与终军擦身而过相隔不到半尺的人突然拔出了短刀,直接就刺向了他的胸膛。而几乎与此同时,那十几个人都从蓑衣下亮出了刀剑,从四面八方扑了上来。他们的目标,只是为了杀一人!
谁也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地方出现刺客。一切都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间发生。不仅周围的侍从和蓝田县令以及那些县衙中人没有来得及反应,就是终军自己也绝对料想不到,有人会在这种情况下来取他的性命。
仅仅是出于身体的本能,终军侧身躲过了胸口的那致命一刀,同时伸手去拔佩剑。然而,身上所穿的笨重蓑衣阻碍了他拔剑的速度,更使他的身体反应变得迟缓。而在此时此刻,这无疑是致命的贻误!
当他拔剑出鞘,大声怒喝御敌的时候,从左侧刺过来的一把长剑,早已经毫不留情的从他的左肋插入,三尺青锋,几乎没柄。足以看出杀手的狠毒和仇恨。
终军一剑挥出,连伤两人。然而片刻之间,他已经脸色煞白,手臂无力的垂下,回手握住透体而过那把剑的剑柄,俯身坐倒在地,惨然笑道。
“不意今日死于竖子之手……此天意哉?!”
这时候,周围的侍从们和那些县衙中人终于反应过来。他们愤怒的拔出随身所带的兵器,与刺客们拼杀在一起。不过,那些人目标很明确,见终军中剑倒地,他们呼哨一声,并不恋战,遁入周围的灌木丛中,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蓝田县令脸色苍白的扑倒在地,紧紧的抱起终军。只不过刹那之间的功夫,这位刚才还意气风发的朝廷栋梁已经脸如金纸,呼吸急促。
“侯爷……你!我们马上进长安,救治你的伤……。”
蓝田县令又惊又怕又是悲痛。他不敢想象,如果终军真的死在这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别动……不要怕,不关你的事……已经来不及了……好好听我说。在那边的帐篷里,我留下的所有书册,你都把它们保存好……我死之后,你立刻回长安,把他们都交给司马长卿,等到不久元召回来的时候,再转交给他……哦,还有这一本,就快写完了……也一起……一起……勿忘!”
终军忽然想起什么,用自己颤抖的手伸入怀中,取出他最后所写的那一卷律法条文,半卷血迹,格外刺目。却是已经被他伤口处涌出来的血染红了。
蓝田县令和所有拥过来的人群都万分悲伤。他眼中落泪,伸手接过这卷血染的文书,只是重重的点头,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雨点打在脸上异常的清凉,终军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那把剑在他的身体里,抽离了他的热血,也一点一点的带走了生命的契机。三十功名尘与土,大梦一场转头空!好在,他为大汉帝国和华夏民族都已经努力的奋斗过,也算是没有辜负生命了。
“只是……终究有些遗憾啊,没有和你们一起看到那一天呢……元召,司马长卿,东方曼倩……还有陛下!永别了……。”
第九百五十二章 生死别离多
发生在长安城外龙首渠的终军被刺身亡,是继当年丞相公孙弘在朱雀门被当街刺杀之后,又一起最严重的刺杀事件。
这件事和以此为开端所引起的巨大波澜,在大汉帝国发展历史上,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腥风血雨,刀剑铮鸣。这个伟大帝国将会经受百年以来的最后一次洗礼。如果始作俑者能够预先知道结局的话,不知道当初他们会不会还有这样的胆量呢?
终军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字关于为他报仇的话。但,有人会牢牢记着,并且替他完成,以告慰英灵。而这样的日子,并不会等待太久。
当大汉司隶校尉、平越侯终军遇刺身亡的消息传进长安城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凄风冷雨,更添悲伤。
闻讯之后的东方朔、司马相如等人无不大惊失色。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只不过几天的时间没有见,竟然阴阳两隔,人鬼殊途。
回想起往日的谈笑风生,志同道合,即便是心胸豁达如他们,也不禁心如刀割,泪落如雨。
而等到更晚些时候,终军的遗体被送了回来。看着他紧闭的双眸,苍白的脸庞,身上的斑斑血迹,还有那把置他于死命的长剑,所有人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愤之情。
“煌煌长安,帝国首都,竟然有人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刺杀朝廷重臣!这已经是对帝国权威严重的挑衅。若不严惩,将置国家威严于何地?!”
“子云自少年请缨,忠心为国……多年来为大汉帝国做出巨大贡献。如此天妒英才,折损帝国羽翼,令人悲伤!”
“此非天意,而是**!我们应该马上进宫,请求皇帝陛下下令,出动巡城兵马,在长安附近大索,捉拿凶手和其背后的支持者!”
“此仇不报,绝不罢休……不管背后指使者是谁,也一定要为子云贤弟报仇雪恨!”
义愤填膺的声音充满厅堂。抱病而来的司马相如强忍着心中的悲痛,把终军脸上的血迹和泥水擦干净。他抬头与东方朔互相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决绝之意。
“我等立即连夜进宫,叩请陛下,出动巡城兵马,捉拿凶手……如果有必要,就以虎符调动细柳营驻军!”
东方朔眼中闪动着怒火。他已经隐约感觉到,一场阴谋正在看不见的黑暗中展开。而终军之死,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也许,更大的乱局,马上就要到来了。
有越来越多知道消息的人赶了过来。无论如何,这场突然发生的刺杀,实在是太令人震惊了。更何况,大汉司隶校尉的身份非同小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公然刺杀代表着大汉律法执行机构主官的这种行为,已经与叛乱没有什么区别了。
风雨暂停,雷声却仍旧轰隆。长安街市上的灯和火把亮了起来,同样得到消息的巡城御史和将军,已经在第一时间对长安九门进行了戒严。就在这般肃杀的空气中,以尚书令东方朔和御史大夫司马相如为首的二十多个朝廷大臣,来到朱雀门外,叩请面见皇帝。
这样的事,极其罕见。按照规矩,除非是发生了紧急和重大的变故,否则大臣们是不允许随便夜入未央宫的。不过,守卫皇宫的羽林军将军看到如此的阵容,早已经心中暗自吃惊。而等到他听清楚这些大臣们入宫的事由时,更是不敢怠慢,连忙亲自进去禀报了。
夜色下的未央宫,平静如常,每座宫殿都在黑暗中散发着黝黑的光芒。大汉帝国的这颗心脏,此刻还并没有感受到磅礴危机的到来。
不过,安静的气氛很快就被打破了。一刻钟之后,身着随意便装的皇帝在侍卫们的跟随下就急匆匆的赶来了。他在自己的宫里听到禀报之后,连正式的衣服都没有来得及穿。
也许,除了元召之外,终军在一干朝廷重臣中间,已经算得上是最年轻的了。也正因为如此,皇帝刘琚对他素来敬重和亲切。乍听闻他遇刺的消息,皇帝还有些不敢置信。不过等到看清楚每个人脸上的沉重表情时,他的一颗心便完全沉了下去。
“怎会如此!是什么人干的?”
“陛下,事发突然,凶手并没有抓到。目前也尚不清楚是谁主使的……臣等之所以连夜进宫,是想请陛下发布诏令,在长安附近展开搜查。”
皇帝没有犹豫,立刻命令伺候的太监总管亲自去传达口谕,封锁九门,实行宵禁。并且派出巡城兵马,在长安三县范围内开始搜捕刺客踪迹。
“陛下,为了以防万一,臣等认为,应该调动细柳营的部分军队,进驻长安……。”
东方朔紧接着又低声说了一句。皇帝略微愣了一下。他带着疑惑的神情看了看一众大臣们。
“难道……事情会严重到这种地步吗?”
“陛下,大汉帝国百年盛典之期即将来临。社稷所兴,天下所望!在此之前的这段时间之内,绝对不能出现大的动荡。微臣担心,平越侯终军的死,不是偶然的独立事件。而是有人预谋已久啊……!”
后面的话,东方朔没有说出来。但包括皇帝在内的所有人却都明白了。果然,他的这种担心,并非没有道理。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如果有人心怀不轨,可能就会有大麻烦发生了。
“好吧!殿前将军何在?”
“末将在!”
从殿角转出来的年轻将军躬身施礼,听候皇帝吩咐。此人却也是皇室子弟出身,名叫刘左车。一直以来兢兢业业,凭着自己的忠心和能力,从羽林军侍卫做到了将军的职位。也算是皇室子弟中的佼佼者了。
“朕令你以此虎符去细柳营,调动一万骑兵,明日一早入长安,协防九门,以防不测。”
刘左车大声接令。然后转身出殿,消失在黑夜中。时间紧迫,他必须连夜出城,不容耽搁。
看着他的身影急匆匆而去。东方朔略微皱了皱眉头,想要说些什么时,却见司马相如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有些不该说的话,不要多说。他在心底暗中叹了口气。其实,自从听到终军遇刺的消息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绝对与皇室权贵们的报复脱不开关系!
终军担任大汉司隶校尉这么多年,执掌重权,铁面无私。不知道得罪过多少人。明里暗里想要置其于死地者,不可胜数。尤其是这些皇亲国戚们,更是恨他恨到牙痒痒。这次的事,一定与这些人脱不开关系。
不过,这样的话,当着皇帝的面,确实不便于明确的说出来。
雨虽然停了,雷声却依然没有停止,偶尔有闪电的光芒划破夜空,照亮宫殿内外,一片惨白。君臣之间有些沉默,不知道为何,这样的气氛令人不安。每个人的心头都有些莫名的惶惑,好像会有什么极为不好的事情发生一样。
“若是查明刺杀事件的主谋,朕绝不轻饶!”
良久之后,皇帝心怀恨意的重重拍了一下御案,语气很坚决。一道闪电劈裂夜空,大家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来,正要再说什么时,却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踏碎了夜色,从宫门外而来。
“陛下!有玉门关信使急报!”
守卫宫门的羽林军校尉脸上带着惊慌,因为他刚才看到了风雨兼程满身疲惫而来的信使臂间缠绕的白纱。
“玉门关?大将军派人传回的信息……难道是,西征的人终于回来了吗?快让他进来!”
皇帝刘琚忽地站起身。他的心开始砰砰剧烈跳动起来。而其他的大臣们也是彼此相顾,脸上都浮现出振奋的神色。很明显,这一定是元召从西洲回来了,他已经进入了玉门关!
一身戎装的信使带着满脸风霜之色走进来时,他的脸上并没有回到长安完成任务的喜悦,而是无限哀伤。明亮的灯火中,东方朔已经一眼看见这位只剩一条胳膊的战场勇士臂间那一缕刺目的白!他忽然握紧了手掌,不顾大殿上君臣礼仪,疾走两步冲口先问道。
“你、你这是……为谁挂孝?!”
担任信使千里回长安而来的江生,没有回答东方朔乱了分寸的问话。他从行囊中掏出那份带着无限重量的奏章,拜倒在金阶前,声音嘶哑的说道。
“大汉军前斥候江生,奉西征军统帅、汉国公元召之命,有紧急军情回报皇帝陛下!”
皇帝刘琚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的手臂颤抖起来,接过那份太监转交过来的奏章,顾不得其他,连忙去看时,匆匆几眼掠过,已经是气哽咽喉,潸然泪下。
而其他的人虽然知道事情不妙,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看到皇帝落泪,不禁都骇然失色。
“陛下……何事?”
“大将军……舅舅他……不幸病故在玉门关军中了!”
一句话说完,皇帝刘琚再也忍不住心中伤痛。大悲之下,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却是经受不住如此猛然的打击。
多事之秋,祸不单行。大汉长安,危机四伏。
第九百五十三章 人心难预测
同一个长安,同一个夜晚。当多日连绵不休的秋雨终于停止的时候,在颍川侯刘泽之府上举行的夜宴,正达到**。
与前几次不同,这次来的人很全。只要是关心各自未来利益的皇室家族,几乎都派了家中的主要人物到场。因为,颍川侯派去召集他们的人只说了一句话。
“事情已经开始了。无论成败,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脱不开关系!”
确实已经开始了!身在长安的豪门贵族没有一个是聋子,也没有一个是傻子。他们早已经通过各自渠道,知道了发生在城外的事。
司隶校尉终军被刺杀身亡!他们中的很多人听到这个消息后的第一意识,就是发生在长安的这场“战争”已经正式拉开了序幕。
作为这场战争的主导者,颍川侯刘泽之已经成为他们所有人瞩目的对象。他发出的任何信号,都可能会关系到整个家族的生死存亡和荣辱兴衰。因此,参与这件事的所有家族,不管怀着怎样的心思,都在第一时间积极做出了回应。
颍川侯在又一次敬完一杯酒后,他得意地环顾四周,宽阔大厅里座无虚席。虽然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但却可以看出,兴奋之情远远大过忐忑。他很满意这种效果。有些时候必须要孤注一掷,才能够汇聚人心。否则,老是一盘散沙,难以成就什么大事。
“今夜,大家尽管畅饮!老夫家里有的是美酒,不醉不归!哈哈哈!”
“大宗正,这却不劳吩咐。只要心里畅快,千杯不醉。这不,我已经喝了几十杯了,还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呢……哈哈!”
“好!既然如此,来、来、来……老夫再陪你们痛饮三杯!”
颍川侯大声招呼着,所有人纷纷举杯响应号召。喝完之后,一时间喧闹声不止,互相谈论的热闹。
“宗仁兄,看你平日里的酒量也不怎么样啊?今夜为何超常发挥,令小弟吃惊非浅。”
“呵呵!这还用问吗?今天高兴呗。”
“哦……这却是为何?”
“仇人授首,宿怨得消!难道还不值得高兴吗?”
“奥!小弟倒是忘了,宗仁兄心中的怨恨……确实,那个人死了,值得祝贺。”
“哼!有道是,自作孽,不可活。想当年我兄长只不过偶有过错,就被关进司隶校尉府,穷究不放。直至最终含冤而死,以至于家族败落,后继无人……这笔账,我可一直没有忘了。今天他在城外被人杀了,正是死得其所,大快人心啊!相信大家也都有同感吧?”
果然,这个满怀仇恨的人刚一说完。周围的许多人纷纷点头,都是一副气愤填膺的样子。
“终军这家伙,自以为少年得志,骤居高位,甚是狂傲。这些年来,没少欺凌宗室族类……没有在他手上受到过折辱的,少之又少。哼!却没想到,他也会落到今天的下场。”
“杀的好!杀得妙!杀的呱呱叫……大宗正的这一招儿棋,果然高明。早知道杀他这么容易,我就应该自告奋勇跟着去看个热闹……。”
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家伙手舞足蹈的站起来,大声吆喝着。却被颍川侯恨恨的瞪了一眼,旁边人连忙拉他坐下。这位是真喝大了,这样的事怎么能公开说出来呢?彼此心照不宣,心里明白就行了嘛。果然,随后听到有人出来打圆场道。
“终军在城外身死,那是老天爷也看不惯他的狂傲,强行收了他!这就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啊!自以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苍生造福,难道这样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损害我们这些皇室宗族中人的利益吗?高祖皇帝和列祖列宗可都在神庙里看着呢,想要更改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胡乱作为。不仅我们这些人不答应,高祖和几位先皇帝的在天之灵也不会答应的!哼!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关系到宗室根本利益的事,我们都要据理力争,绝对不能有丝毫的让步……为此,不要说死一个区区的司隶校尉,就是当朝三公和当今天子,想要不经过我们的同意而倒行逆施,也休想得逞!”
这位宗室贵族大义凛然的一番话,马上就得到了众人的喝彩。这正是他们共同的心声。刚才的这些话里,已经隐隐约约的把矛头指向了更高的方向。把他们所有人对皇帝的暗中不满都表达了出来。果然是酒壮人胆,仇恨可以蒙蔽人的双眼。
颍川侯刘泽之仰天大笑。他击掌赞叹几句,然后放下酒杯,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在座的既然都是宗室同仁,大家身上都流着相同的血脉。这高祖皇帝的高贵血统,岂能与平民百姓相提并论?事到如今,也不必再隐瞒什么。终军之死,正是老夫一手策划的,现在说出来,也没什么可怕的。而亲手杀死他的勇士,就在我的身边。来,两位贤侄!”
他招了招手,刚才一直低头喝酒的两个年轻人站了起来。颍川侯刘泽之一手挽住一个,扫视了所有人一眼。然后大声说道。
“就是他们两个人,不顾个人生死,亲手诛杀终军,以报父仇!这种勇敢和志气,足以成为我们所有人的表率。来,大家共同举杯,以敬勇士。”
在座的许多人其实早已经认了出来,这两个满脸戾气的年轻人,正是燕王旦之子刘庆,广陵王胥之子刘霸。在前几天的时候,他们曾经在颍川侯府见过一次,有些印象。本以为只不过是两个落魄的纨绔公子而已。却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去做下这么大的事来!倒不由得令人刮目相看。
在众人的赞扬声中仰头喝光杯中酒的刘庆和刘霸,情绪激动。他们非常享受这种难得的荣光。自从他们的父王死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成为中心人物的机会了。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事。诸位皇叔伯不必如此抬爱。今后还请多多照顾我们兄弟,但有驱使,万死不辞!”
家族巨变,使他们变得成熟了许多。而亲手杀人之后,在他们的身上更增添了几分暴戾之气。如果现在再让他们去杀人,他们将毫不犹豫,再也不会有丝毫的胆怯。
“好!果然是壮士。两位贤侄放心,会有你们用武之地的……哈哈哈!”
颍川侯刘泽之拍着他们的肩膀,哈哈大笑。这两个家伙留着,必将会成为他得心应手的杀人工具。在他下一步的计划中,会有大用的。
“侯爷,终军被杀,必然会引起波澜。无论怎么说,司隶校尉的身份非同小可……如果有必要,是不是需要让两位贤侄暂时躲避一下?以防万一啊!”
有人在身边悄悄提醒。颍川侯手捻须髯,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他脸上带着神秘莫测的笑意说道。
“没有这个必要。呵呵!不要说没有人会追查到他们身上。就算是有,难道还敢有人到老夫府中来抓人吗?再说了,恐怕他们也不会有这个机会……!”
他这句话中包含了多重含义。只不过,现在还很少有人能够全部了解。而让大多数人疑惑的一件事,刺杀终军,究竟只是为了报私仇……还是另有别的目的呢?
他们的疑惑并不会等待太久,作为整件事的策划者,颍川侯刘泽之就会给他们一个完整的解释。他本来就没有想隐瞒什么,就在今夜,一个他酝酿已久的大计划,就要开始显露狰狞了。
不过,还没有等到他正式宣布下一步行动呢,突然传来的另一个消息,有些略微打乱了他的计划。即便是老谋深算的颍川侯,也和其他人一样,感到异常震惊。
“什么……卫青死了?死的竟然是他!”
看着隐没在黑暗中的报信者,颍川侯的脸色变得沉重。他却不是伤痛卫青的死亡,而是这件事背后所代表的东西,让他有些琢磨不定了。
卫青死了,元召却还活着。这只有两种可能。卫青根本就没有对元召动手,或者是……元召杀死了卫青。而根据传来的消息看,后一种可能性非常小。这让颍川侯刘泽之感觉到了一种严重的危机感。
元召有多么可怕,不仅是他,就连整个皇室宗族,甚至朝廷内外的所有人都很清楚。
如果他已经知道了针对他的计划,那就大为不妙了。等到他回到长安,会有怎样的后果,可想而知。更何况,终军现在又死在他们的手上……。
大厅中有片刻的沉默。许多人还没有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颍川侯刘泽之和几个最心腹之人略微商议一下,他们已经拿定了主意。所谓当断不断,必留后患!既然已经开始了,那就开弓不留回头箭,去干到底吧!成,则富贵无极。败……那就死无葬身之地!
颍川侯府的所有门户都关闭了起来,戒备森严。一场真正的密谋,在这个黑夜里展开。惊心动魄,骇人听闻。
而在整个长安内外,搜捕凶手的行动,也在同时进行着。
手中掌握着皇帝调兵虎符的刘左车,策马而来,在城中心的路口停住,他左右看了看,脸上露出的冷笑,比肩头兽甲上的獠牙还要令人可怕。
第九百五十四章 风起将夜破
随着大汉王朝的繁荣发展,尤其是皇帝刘琚登上皇位的这将近十年时间以来,可以说天下和长安的社会状况,都达到了一个空前的稳定局面。
大汉的军队,真正如同不朽的长城一般,守护着四方。而这其中最为精锐的铁骑,更是远征万里,耀武鹰扬!战马和长刀所至之处,无不威服。当东、西方最为强大的敌人匈奴和波斯都分别烟消云散后,大汉帝国已经再也没有值得重视的对手了。
如果说现在还有不自量力的国家或者是异族想要暗中觊觎汉朝的疆土、财富,那只能说是自取灭亡,离末日不远了。
而在内部,地方诸侯的势力,朝廷通过推恩令和其他各种手段的实行,也都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即便是有些不甘心的,除了默默地接受,难道还有别的办法吗?除非他们想重蹈那些身死族灭者的后辙,否则还是规规矩矩的拥护朝廷决策为妙。
而随着这些威胁的解除,生活中再也没有战争烽烟,百姓安居乐业,街市百业繁荣。虽然说还达不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程度,但总体来说,已经是历史记载中从来没有过的水平了。
也就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中,负责警戒长安的军事力量,在这几年已经大为精简。南、北大营被彻底裁撤。十余万将士,分解之后安排到郡县或者是塞外。时至今日,坐镇城外,威慑长安的只剩下细柳营数万精兵。在太平盛世下,这些已经足够了。
长安城内负责九门守卫的巡城兵马,还有几千人的编制。他们除了警戒城门的任务之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职责,就是帮助长安府衙维护全城治安。权力之大,甚至可以辐射到长安附近的其他两县。
总体来说,除了长安三县的那些衙役、捕快、班头们之外,外有细柳营驻军,内有巡城兵马,他们共同构成了大汉帝都长安的治安防御体系。
这样的规模,虽然显得好像有些单薄。但并没有人认为会发生什么意外。因为,如果真有人想图谋不轨的话,不要说这些忠诚的将士们不会答应,就连长安的民众和天下百姓也会群起而攻之的。
安康富足,无受饥寒。生活平静,不闻刀兵!这样祖祖辈辈求而不得的好日子,好不容易盼到了。试问,有哪一个人不珍惜呢?!
如果要问现在长安人最大的愿望和满足是什么?那么一定会听到他们共同的回答。那就是,能够在有生之年,亲身经历大汉帝国百年盛典的到来,已经是此生无憾了!
这个心愿,不仅仅是长安人的,更是天下九州四海所有华夏民众的。就连那些与大汉王朝有着紧密联系的其他异族人,也都是东望长安,与有荣焉。
许许多多的人已经认真的计算过日期,大汉帝国百年盛典之日,距今已经不足两个月的时间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千头万绪的准备工作,耗时耗力,马虎不得。朝廷各有司部门早已经忙碌了起来。而在朝野内外所有民众心中,更是盼望着这一天的早日到来。
而与此同时,保持目前平安稳定的大局面,就成为了所有人共同维护的一件大事。
然而,好事多磨,事与愿违。人世间的事就是如此,想要极力维护的,老天爷偏偏就要给你增添几多劫难。
先是大雨水灾的危险,连续将近半个多月的时间,闹得人心惶惶,十分不安。虽然最终没有造成太大的灾害,但这么长时间的闹腾,给农业和其他百业的发展,还是形成了比较大的影响。朝廷和地方郡县的有关官员们,已经在分别积极的展开救助,力争把损失降到最低。
水灾的威胁还没有最后完全消除。紧接着,就发生了司隶校尉终军在城外龙首渠被刺杀事件。
一石激起千层浪!当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终于开始传扬开来的时候,雷声滚滚的浓密云层之下,沉重的气氛开始笼罩整个长安城内外。
就算是市井间的寻常百姓,也非常明白这件事的事关重大。在紧张和不安中,店铺关门,家家闭户,以免遭受池鱼之灾,被牵扯到其中来。
果然,皇帝震怒,随后颁发了诏令。巡城兵马出动,九门关闭,全城大索。同时,城外的临近郡县,也在第一时间展开了大搜捕行动。一时间,风声鹤唳,令人忐忑难安。
然而,刺杀事件发生的太突然,而策划者又布置的十分周密。几乎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抓捕凶手,无异大海捞针。即便是巡城兵马和长安府衙的人全部出动,在搜捕了一天一夜之后,还是一无所获。不仅没有抓到凶手,连明确的线索也没有掌握多少。不禁令人十分沮丧。
眼看暮色又一次笼罩长安,第二天的夜晚马上来临。骑在马上的九门将军石侠无奈的揉了揉额头,有些愁眉不展。看了看身后同样有些无精打采的那些军士们,他跳下马来,走到在中心街口布置盘查的长安令身边,声音低沉的问道。
“我这边什么收获都没有……不知道大人可有所得?”
长安令任宽已经上了年纪。花白胡须,两鬓染霜,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苍老。他在这个重要职位上已经待了十多年了。如果不是皇帝几次挽留,他早就应该退居林下,悠闲度日了。
这位忠贞的老臣,从来不计较个人得失。兢兢业业,日复一日。世人都说长安主官前有“汲、姚”,后有任宽。他们一起被并列所称贤者,都是极为难得的清正廉明之臣。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皇帝陛下一直舍不得放他走。不过,任宽为了避免有“老马恋栈”之嫌,也为了给年轻人腾出位置,在前些日子已经叩阙请得旨意,他的任期将会延长到大汉帝国百年盛典之日。等到那时候他再光荣退休,也算是有始有终,传为美谈。
看着暮色笼罩长安。任宽暗自叹了口气。这座在他治理下的伟大城市,光耀四方,天下瞩目。可是谁又会知道,藏在黑暗中的魑魅魍魉,又何尝断绝过呢?
身为长安主官,这些年来他洞察入微,有很多事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虽然他不说,但心里对一些黑暗当中的勾当,却是清清楚楚。
只不过,长久以来,皇帝陛下和朝廷上的忠正大臣们,牢牢占据着上风。那些怀有不轨之心者,不敢轻举妄动而已。
而终军之死,很可能会打破这种局面。不管这背后之人怀有怎样的目的,一场巨大的波澜,已经在所难免。而这正是任宽所最不愿意看到的。
“唉!就不能让老夫安安稳稳的度过这最后的两个月任期吗……。”
任宽在心里自言自语了一句,苦笑着摇了摇头。再次抬起头时,看着九门将军那苦恼的神色。长安令脸色转为严肃。他认真的盯着石侠,眼睛中闪烁着锋芒。
“石将军,老夫如果有了线索,你敢去抓人吗?”
“当然!抓捕凶手,这是皇帝陛下的旨意。长安令大人又何故有此一问呢?”
石侠很年轻。他的父亲就是当年的大司农石宽。也算是忠良门第,家风传承。他弃文习武,凭着自己的本事做到九门将军,已经是年轻俊彦中的佼佼者了。
“当年老夫与大司农石宽同殿称臣,多有交往。相信在你身上也必定多有继承家族忠正之风……既然如此,且安心等待,不久之后必有回音!”
石侠听到他这么说,虽然满心疑惑,却也不好再多问。他当即下令,命令军士们暂且休息,随时准备行动。自己却站在任宽身边,随着他张望的方向看去。
果然,等了有半个时辰的功夫,天色黑下来的时候,他们终于等到了想知道的消息。几个便装打扮的人从黑暗中而来,身手矫健,看模样都是非常厉害的角色。他们显然与长安令大人非常熟悉,在他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然后看了看这位九门将军一眼,只是点了点头,却并没有打招呼。片刻之后,就重新隐没在黑夜中。
“大人,他们是……什么人?”
石侠心中很是疑惑。他不知道这些人是干什么的,又会对他们的这次行动有什么帮助。任宽目送着那几个身影消失之后,他只低声对石侠说了几句话,就解答了他的全部疑惑。
“是明月楼季家的人……刺杀司隶校尉的凶手踪迹已经找到。他们就在这长安城中……怎么样,石将军,敢不敢现在就去那府中抓人?”
石侠震惊的瞪大了双眼。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件事的背后竟是如此复杂。不过,年轻人的热血一旦被点燃,就绝不会前怕狼后怕虎的考虑那么多。
“岂有此理!他们身为皇亲宗室,富贵无极。竟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末将愿助大人一臂之力,去把所有相关人等全部捉拿归案,以不负陛下所托!”
第一轮激烈的碰撞,就从此刻开始。长安的平静夜色,也将被彻底打破。
第九百五十五章 长安琉璃火
那一夜,长安发生了很多事。
当暮色全部降临的时候,夜风骤起,吹散云层,露出久违的满天星辰。而围绕着一圈淡红色光晕的月亮,也挂在半空。远远望过去,无端就令人感觉到一种沉重的压抑感。
根据传说,这样的天像,叫做“血光冲月”。主大凶之兆!许许多多的长安人不由自主在自己家中暗自祈祷,盼望着不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然而,该来的终究要来。谁也没有能力去主导冥冥中注定要发生的事。突然的变故,就在入夜不久之后骤然爆发了。
九门巡城兵马和长安府衙共同行动,抓捕朝廷钦犯,这本来是不容抗拒的威严行动。然而却没有想到,他们即将遇到的局面,却是一场生死危机的开端。
九门将军石侠统领着一千多军士,再加上长安府衙的全部人马,总共将近一千二百多人。这样的军事力量,在长安城里抓捕任何人都足够了。
在石侠眼中,管他是什么皇亲宗室的侯府呢!现在既然有了确凿证据,证明刺杀终军的凶手就藏匿在颍川侯府中,那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他也有责任去到那里把凶手绳之以法。
终军一案,事关重大。不必说他背后所牵扯的复杂关系,就只是皇帝陛下亲传旨意严令捉拿,就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捉到凶手,查个水落石出。
因此,当率领着全部人马的九门将军石侠,指挥包围了颍川侯府的时候,他并没有意识到,即将等待他的是什么。
而不辞辛苦跟随着一起前来的长安令任宽,虽然早就知道以颍川侯刘泽之为首的这些宗室势力不是什么善茬,但他也并没往更深处去想。在他看来,近年来利益受到极大损害的宗室势力,虽然经常借机会兴风作浪,搞些无中生有、指桑骂槐的勾当,但也仅此而已罢了。就算是他们心中对于皇帝的所作所为再不满意,也绝对不敢起造反谋逆之心!
这是任宽在听到那两个凶手的身份之后所做出的判断。听说那两个家伙,一个是燕王旦的儿子,一个是广陵王胥的儿子。任宽这次为了迅速查找凶手,不惜亲自去请动了季家的力量。而他们也没有让他失望,明月楼的力量黑白两道,神通广大,任宽相信他们绝对不会弄错。
现在看起来,事情已经很明白了。这两个落魄的王子,怨恨当年终军去出使西洲,以天子钦使的身份逼死了他们的父王。所以他们一直怀恨至今,终于找到机会,在城外进行了刺杀。而颍川侯刘泽之作为宗室势力的领袖人物,为他们提供了藏身之地,进行庇护。至于这其中有没有他的主使成份,现在还没有证据,却并不能确定。
既然要到颍川侯府来抓人,一场激烈的争执是避免不了的。但无论是石侠还是任宽,他们都认为,在强大的压力面前,颍川侯刘泽之早晚会把人交出来的。毕竟这是皇帝亲自下的旨意,如果抗旨不遵,那就真的是大逆不道,形同谋反了!
然而,年轻的热血将军和忠于职守的长安令却都想错了。他们错误的估计了人性在巨大利益面前的选择,也错误的估计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而在这个长安之夜,这种错误足以致命!
火把上的光,照亮了颍川侯府的大门。有军士走上台阶儿,敲打着门上的大铜环,高声让人出来回话。
有些奇怪,往日里热闹非凡的颍川侯府显得异常安静。朱红大门反射着火把光芒,在夜色中有些狰狞,像是吞噬生命的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朦胧的月光中,外面的人却看不到,一墙之隔的颍川侯府内,早已经全部兵甲齐备。长刀大戟,弩箭悬机!
听到消息后,连日来在此密议的人终于暂时停了下来。许多人更是长吸了一口气,以平静下心头的激动。终于要开始了!无论成败,只要走出了这一步,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扫视了一眼许多年轻后辈脸上的踊跃之情,颍川侯刘泽之也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所谓时势造英雄!今日长安之夜,也终于轮到他来挥手之间,抵定江山了!
“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我想,你们也都听明白了!”
围在侯府大厅阶下的宗室势力的主要人物都纷纷点头。其中的利害关系,他们已经讨论过无数遍。此时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更没有人想要后悔。
“在此,我再说一遍。我们从现在开始要去做的事,不是为了我们自己。而是为了维护高祖皇帝留下的江山社稷。更是为了皇室宗族的后世子孙着想……当今天子无后。如果他想以长公主子嗣入继正统,这是我们所有宗室中人绝对不能接受的事!皇帝大位的传承,自有高祖皇帝立下的规矩在。岂容私相授受?哼!长平侯卫青刚刚病故在玉门关,卫氏已经不足为患。既然如此,辅助皇帝的责任,我们皇族宗室的所有人便义不容辞。”
颍川侯一伸手,有人递过他的剑和披风来。他年轻的时候也是文武双全的人物。如今虽然上了几分年纪,却也还能舞剑拉弓,胆略不输当年。在这个关键时刻,他当仁不让,要亲自披挂上阵,去领导这场战争。
短短几天时间,他们秘密汇集起来的武装人员,已经达到了将近三四千人之众。这其中大多都是各宗室家族中豢养的死士和府中护卫,再加上散布在市井中的一些外围力量。当他们聚集在一起,虽然比不上精锐的军队。但在这长安城内,想要去做什么事,已经是一股令人恐怖的力量了。
其实就连他们这些宗室当中的大多数人,也没有想到,他们的势力已经如此强大。而且,刘泽之已经给他们透露过另一个绝密的消息,如果一旦发动,他们还会有更加强大的外援。因此,耳边听到颍川侯鼓舞人心的演讲时,都不由得信心大增。顿时感觉到无限风光的未来,就在不远处等候了。
“大宗正!其他话就不用多说了。卫青虽然死了,可是元召还在!听说他已经离开玉门关往长安而来……无论如何,我们必须赶在他回来之前,掌控住大局。只要当今天子在我们手中,就算是元召回来了,也不过是死路一条。到时候要杀要剐,还不是我们说了算?不必迟疑了!现在就开始行动吧。”
有人振臂高呼。侯府千重万户庭院深深,却也不怕外面的人听到。颍川侯刘泽之一边在侍从帮助下穿上软甲,一边点头赞同。却又最后回头问了一句。
“那么,你们还有什么疑问的吗?”
“大宗正,如果我们今夜进入未央宫,究竟该如何对待天子……呢?”
听到有人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所有人都抬起头来。未央宫中的皇帝,是他们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的。而今夜即将开始的行动,他们这些所有参与的人都很明白,不管说的多么大义凛然,冠冕堂皇,实际上就是起兵作乱!如果成功了,一切都好说。如果失败了,那他们就是乱臣贼子,不仅人人得而诛之,在历史上也会留下千载骂名。而皇帝的生死,却是谁也不敢擅自做决定。
“当今天子,是先皇武帝唯一还活着的儿子了。他在位这些年,并无失德之处。只是……他的健康状况堪忧,我们身为宗室老臣,为了江山社稷的稳定,不得不从多方面去考虑。如果他能够体谅我等一片忠心的话,也许,等到不久之后,大汉帝国百年盛典庆贺完毕之日,就是咱们的皇帝陛下安心养病之时了……!”
颍川侯刘泽之不加掩饰的说出这番话,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如果皇帝听话,那就让他成为傀儡平安的活下去。如果他执迷不悟的话,这位大宗正虽然没有继续说,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话外之音。皇帝陛下既然身体不好,随时都可能会被“驾崩”!而到了那个时候,在宗室当中选择少子立之,重演当年铲除诸吕之后的故事。由他们这些人辅佐朝政,把持朝堂,大权在握,天下我有……果然才是最好的选择!
在一个辉煌未来的鼓舞下,没有人再有丝毫的迟疑。群情激奋,斗志昂扬。一番紧锣密鼓的安排之后,颍川侯府的大门终于打开了。
走出自己侯府大门的颍川侯,在侍卫们的簇拥下,阴沉着脸听完了站在门外长安令的要求。他不禁仰天大笑,冷冷的说道。
“你们的消息果然灵通。不错!两位贤侄就在府中,可是你们想要抓人,却是比登天还难!”
看着这位宗室侯明目张胆的嚣张,旁边的九门将军大怒。他厉声喝道。
“若不交人,我便提兵入府,自去捉拿!”
然而,他话音刚落,却听到头顶有人狞笑着说道。
“呵呵!好大的胆子,竟敢要闯入皇室亲贵府中搜查……九门兵马这是要趁夜作乱!杀!”
霎时之间,火焰乱舞,弩箭如雨!长街之上,伏兵四起,血流满地。
第九百五十六章 未央起干戈
长安,大火冲天而起。刀剑争鸣与厮杀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宗室势力在暗地里所积攒的力量,当彻底爆发的时候,果然十分可怕。在短短不到几天的时间里,他们为之所做的准备,竟然如此充分。
大汉军中的强弓硬弩,犀利无比。本来这是在对敌战场上的利器,曾经令所有敌人闻风丧胆。然而今夜,在这长安城中,它们所对准的目标,却是维护这座帝国首都稳定的人。
谋划周全的颍川侯和他的追随者们,为了一举成功,不惜动用了这些通过秘密关系私自运来的杀人利器。而且,更为歹毒的是,为了壮大声势,弓箭手所射出的箭,都经过黑火油的浸泡,那些燃烧的火苗,迎风呼啸,目标不管有没有被射中,都深受其害。有些军士不幸中箭,立刻引燃了身上的衣甲。惨呼声不绝于耳,一片混乱。
职责只是维护帝都平安的九门兵马,战斗力和军事水平当然不能和大汉的正规军队相提并论。在措手不及之下,可以说是伤亡惨重。连他们都没有还手之力,就更不用说长安府衙的那些人了。
除了武器和力量的对比之外,另外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不管是九门将军石侠还是长安令任宽,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皇室亲贵们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弄兵作乱。
当今世界上最伟大恢宏的城市长安,就在这个看似平常的夜晚,开始陷入混乱中。而且这种混乱,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从颍川侯府这里开始,席卷半座都城,直逼未央宫而去。
在第一时间就身中三箭的石侠,忍着剧烈的疼痛扑灭身上的火,他挥舞着长刀,试图指挥身边的人奋力向前,阻止住从黑暗中涌出来的无数作乱者。可是任凭他嘶吼着喊哑了喉咙,也已经无济于事。
九门军士们在被突然袭击后,很快就失去了战斗力。一千多人的力量,毕竟太薄弱了。那些中箭倒地的人,翻滚哀嚎,很快被火焰吞噬。这样的惨状,更是极大地影响了他们的士气。在对方的猛烈攻击下,九门兵马和长安府衙的所有人,连连后退,很快,在败退过几条街巷之后,他们被迫来到了宽阔的朱雀大街上。
而在后面的喊杀和追击声中,逐渐汇集到一起的宗室势力所拥有的力量,没有想到事情的进展竟然如此顺利。火光照亮了野心家的脸和眼中的光芒。看着长街尽头未央宫隐隐的灯火,他们忽然感觉到,这个伟大帝国的最高权力,也许弹指可得。
三、四千长期以来豢养在黑暗中的力量,一旦展露出狰狞,其破坏力是十分巨大的。刀箭在他们手中,就是嗜血的工具。沿途席卷所过之处,所有受伤的对手一个不留,都被乱刃格杀!而且不仅于此,许多平民百姓人家和几处府第,也遭了殃。
当作恶者的本性被彻底释放出来之后,趁火打劫,杀人放火这些勾当,都只不过是这其中的衍生物。
而颍川侯刘泽之等这些组织者,对这样的事采取了纵容的态度。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要想让人出死力,就必须让他们得到巨大的好处。宗室追随者们如此,这些冲杀在前面的家伙更是需要。
长安令任宽并没有受伤。府衙的那些汉子们拼命保护着他一路退到这里。在这样的生死关头,为了保护这位受万民爱戴的大人,几十个忠心耿耿的汉子把生命留在了颍川侯府的那条街上。
跑的气喘吁吁的任宽,花白的须髯溅上了鲜血,他在众人的簇拥下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是到处燃起的大火,还有汹涌而来的那些追击者,他仰天长叹一声,转过头来看着朱雀大街最尽头的帝国心脏,眼中流下热泪,禁不住声音悲愤的说道。
“煌煌帝都,数十年繁荣,竟然要遭受如此劫难!今夜之事,多少无辜者丧命,老夫虽死,难辞其咎也……!”
“奸臣贼子作乱!此事与老大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只恨我手中兵马不够,不能尽杀作乱之贼!”
满身血迹斑斑的石侠口中愤恨不已。遭此巨变,他早已经意识到,恐怕以自己手中的力量难以平息了。
“石将军,我们绝不能再退了!如果今夜注定要死,老夫也要死在这朱雀街口,绝对不能让作乱者踏过这里一步!”
一缕白发从额头上垂下,遮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流矢所伤的一道伤口。已经略显老迈的长安令,从身边人手里接过一把刀,横站在了朱雀大街的第一个十字路口。他的身后,就是长安最为繁华富庶的地段。而再往后……就是未央宫。
嘈杂嚣张的喊杀声转眼之间就到了几十丈外。火光和刀光,夹裹着无边的杀气漫无边际的在黑夜中扑了过来。身受重伤的石侠咬了咬牙,立刻就做出了决定。他一边派人飞马去未央宫示警。又派出身边的亲信去紧急调集所有的九门兵马来支援。然后横刀裹伤,大声慷慨说道。
“老大人放心!就算是死,末将也要死在前头……所有人听令!随我回身迎敌,援兵马上就到,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今夜长安的安危,就系在我等肩头。当尽力杀贼,以报国恩!”
石侠拖着染血的长刀,挡在了任宽的前面。而其他的所有人也举起手中的兵器,牢牢的守住了这十字大街路口。男儿慷慨事,不过死生间!朱雀街口,就是他们最后的战场。
发动突袭而取得巨大优势的宗室势力,根本就没有把这区区千余人放在眼里。从颍川侯府一直追杀到这里,他们几乎没有受到什么损失。这让他们更加气焰滔天。在这样的气势鼓舞下,如果冲进未央宫之前再遇到任何障碍,他们都将毫不犹豫的把其撕成碎片。
不过,这些杀红了眼睛的家伙,却没有料到,刚才还没有还手之力的九门兵马和府衙那帮人,竟忽然像是身上充满了勇气和力量,他们举着刀剑,半步不退的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宽敞的十字街口,片刻的功夫,就变成了染血的战场。不断的有人受伤倒下,后面的人又不断涌了上来。鲜血淋漓,大呼酣战。不管是哪一方阵营的人,在随后半个时辰的激烈对抗中,都忘却了生死,战况惨烈,死伤遍地。
“传我的命令!三面合围,冲过去,速战速决……把他们全部消灭!直驱未央宫。”
在后面不远处的颍川侯刘泽之,狠狠的下达了最新命令。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控制大局,就必须冲进未央宫,把皇帝控制在手中。所以为了争取时间,他会不惜一切代价。这些手下人就算是以命换命,也是值得的。
当迎面又一轮弩箭射罢,刀剑的锋芒又从两侧扑过来的时候。坚守在街口这边的人已经剩下不到几百了。这是一场不对称的拼杀。然而,他们没有人退后。因为,他们的将军和大人就站在最前面,身为这座城市的保护者,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责任与之共存亡。就算是流尽最后一滴血,也再所不惜!
石侠的一只胳膊几乎已经废了。刀伤和箭伤,全身被创十余处。然而他仍然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不让身边的敌人冲过去一步。而在他周围,手下还能挥刀再战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驻守在九门的其他部下终于闻讯赶到。这边的守卫力量一下子壮大了许多。几十面盾牌,组成了一个小型的防御阵地。对面射过来的弩箭已经不能形成太大的杀伤力。而这些新来的生力军,也大大的鼓舞了这边的士气,在他们的奋力拼杀下,宗室势力的进攻被迫暂时缓了下来。也许不久之后,形势就会逐渐发生逆转,叛乱者很快就会见势不妙,而四散奔逃了吧!
紧紧握着刀的长安令任宽,多少松了一口气,他手中的这把刀,并不是用来杀人的。年迈力衰的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杀叛乱者,但如果以自己的血和生命,来捍卫这座城市,也许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事了。
然而,已经开始的叛乱,岂是这么容易就会得到平息的呢!看到街口对面的增援力量,颍川侯冷冷的笑了起来。对方的力量越强大,他才越高兴呢!
“去吧……按照原定计划行事!”
他低沉的吩咐了一声。黑暗中的许多身影四散而去。片刻之后,在附近的远近街巷间便不约而同的响起许多叫喊声。
“九门驻军勾结匪类,图谋作乱……无关人等,切勿外出啊!”
长安民众闻者,无不大惊失色。已经蔓延到半座城市的混乱,如果是因此而起,那就真的大事不妙啦!
如此颠倒黑白,令坚守御敌的九门将士们气愤难当。然而他们还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呢,随着尖利的响箭升起在半空,马踏如雷,一支杀气腾腾的铁甲骑兵,忽然就出现在了长街的另一头。
为首之人,全身铠甲,却正是奉皇帝命令以虎符调兵的殿前将军刘左车!
第九百五十七章 铁血火光烙
治理长安城已经这么多年的任宽,亲眼见证了大汉王朝最繁荣盛世的到来。在今夜的暴乱来临之际,他已经做好了牺牲性命以身殉国的准备。然而,却没有想到,他这个最坏的打算,很快就变成了残酷的现实。
任宽死了。他死在朱雀大街的第一个街口。在这里,这位长安令大人曾经率领着长安民众打扫过春雪和秋叶,也曾经一起庆贺大汉军队扫荡四夷的威武胜利。许许多多的人都非常敬仰这位爱民如子的好官。这些年里,他就像是一个邻家的长者,慈爱的守护着他的治下子民。
可是,在这个血光沾染了月色的夜晚,这位老大人拄着那把刀,瘦骨嶙峋的站在那里,亲眼看着铁甲骑兵的马蹄践踏过他的身体,却没有丝毫的闪避。
“长安……陛下……!”
伴随着鲜血喷涌,从口中说出来的最后几个字,在如同雷鸣的马蹄声中,没有人能够听见。但,他身下的青石板街道,却已经牢牢的记住。他和其他许多忠勇之士所流淌的血迹,在这场暴乱平息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清晰可见。它们深深地渗透进了这座城市的肌体,互相交融,化作一种忠贞不屈的精神,成为这座伟大帝都的象征。
杀死他们的人,并不是颍川侯所组织的宗室势力,而是来自长安城外细柳营的大汉铁甲骑兵!
还本来是一件何其荒谬的事!奉皇帝命令而来的这支震慑京畿的精锐军队,会把锋利的长刀对准这座城市的治安维护者?如果不是那一夜有许多人亲眼目睹,根本就不会相信如此残酷的事实,就发生在朱雀大街上。
然而很不幸,这就是最真的现实。接受天子虎符调令指挥的骑兵,一旦放下面甲,长刀出鞘,他们就是冷血无情的杀人工具。在他们眼中,没有什么身份的差别。他们只接受持有虎符的皇帝特使指挥。
而现在指挥他们的人,是宗室子刘左车!
没有人知道这位大汉的殿前将军是什么时候开始听从颍川侯意志的。更没有人会知道,从他接受皇帝虎符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正式踏上了一条最狂妄的道路。这条路,不能回头,不能后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疯狂的赌徒一旦压上了全部,就会变得嗜血而残暴。带领着两万细柳营驻军直逼长安的刘左车,让为首的骑兵将军守在城外,并分派各部封锁了长安通往外界的全部通道。而他自己则带领五千骑兵,直接进入了长安城内。刘左车大声对所有将士说的是,城内欲有人作乱,皇帝陛下需要借助他们的力量,来维护长安的稳定。
军人的职责是绝对服从!这条自从汉武皇帝以来在军中制定的铁律,铸造出了举世无敌的大汉军魂。威震四海,雄阔八方!但与此同时,恐怕就连当年着力培养这种精神的人也没有想到,这会是一把双刃剑。也许,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反而会深受其害。
也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进入长安城的五千骑兵,随着刘左车长刀指向的方向,毫不容情地展开了“平叛”。
很不幸,朱雀街口的坚守者就成了他们杀戮的对象。听到满城高呼“九门兵马叛乱”的声音,展开冲锋的骑兵部队没有丝毫的怀疑。他们在那位殿前将军的带领下,以不可阻挡的气势踏过长街,把所有的叛乱者都砍倒在马蹄下。
这是一场不对称的对抗。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宽阔的街口便血流成河,所有的九门兵马和长安府衙的人,除了少数幸免者之外,大部分都或死或伤,扑倒在血泊中。
目眦欲裂、悲愤将绝的石侠,亲眼看到了长安令任宽的死亡。更目睹了他的许多昔日部下死于非命。就算是他自己,也身被重创,无力再战。最后多亏几个忠勇的部下拼了死命的保护他杀出来,直奔未央宫的方向退去。
石侠伏在马上,用手紧紧地攥住染血的长刀。他的眼睛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之所以刚才没有拼命战死,他并不是贪生。而是想要把自己看到的一幕,去亲自禀报给皇帝陛下知道。
谁能想到,两千多军中兄弟,会在今夜遭受如此劫难。他们没有死在匪类的手中,却被当成叛乱者格杀!如此惨烈,冤深似海,他之所以留得这口气在,是要让皇帝和世人都知道,今夜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而在颍川侯和宗室势力眼中,真相到底是怎样的,已经不重要了。既然细柳营军都为他们所用,那么这场胜利已经可以预期。所有人再看向刘泽之的眼光,都变得有些不同。
“大宗正真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啊!没想到,早已经埋下这等伏笔。有刘左车将军的帮助,大事可成矣!”
许许多多本来还有些担忧的心情,这下子彻底放松下来。在京畿内外,细柳营驻军就是最厉害的存在。这些曾经在匈奴战场上叱咤风云的骑兵精锐,一旦掌握在手中,不要说是长安城内的这些军事力量,就是附近郡县的其他驻军,也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
“皇帝陛下既然不怎么在意宗室的利益,咱们当然要自己想好退路!左车贤侄身为宗室子孙,他亦当然要听从召唤。哼!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此人心向背,若当今天子还执迷不悟的话,那就怨不得所有宗室中人的背叛了……大家不用想太多。这片江山社稷是高祖皇帝留给我们所有后世子孙的,却非他一人一支所有!”
事到如今,颍川侯刘泽之再也不用掩饰心中长久以来的不满。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脱口而出,没有丝毫的顾忌。而其他人还能说什么呢?反正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那就跟着这位宗室的领头人,彻底放手大干吧!
“大宗正,元召虽然不在长安,可是朝廷内外附和与他的党羽众多!其中不乏智勇之辈,在事情还没有成功之前,倒是不可大意啊!”
有人在旁边小声提醒了一句。对自己策划暗自得意的颍川侯傲慢的抬起头来,他看着那一圈月晕似血色,脸上露出狰狞的神情。
“今夜,可真是一个杀人的好天气哦……既然有刘左车将军在,我们可以动用的力量就足够充裕了!由细柳营的精锐骑兵去包围未央宫,以保护皇帝陛下的安全。而我们手中的这些力量,马上分头行动,去铲除那些可能对我们形成威胁的人!哈哈……等到天亮以后,整个长安的人就会发现,这儿已经天翻地覆,换了另一个新天地了!”
于是,不久之后,在流淌着鲜血的朱雀街口,今夜因为共同利益而走到一起的这些人,经过简短的商议之后,一致同意按照颍川侯的计划行事。
“刘将军,若是守卫未央宫的羽林军从中作梗,不肯应命。该当如何?”
杀人之后的刘左车听到有人这样问,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一边擦干净刀上的血迹,一边看了一眼颍川侯。他知道,对方一定会有一个明确的指示。果然,随后听到了冷笑的声音。
“皇帝陛下所授予的虎符,具有至高无上的军事指挥权力。不管是任何人,若有阻挡者,皆可杀之!”
虽然明知道他们的行为已经是谋反,但这样明确的说出来,还是令人心中震颤不已。随后涌起的,就是更大的狂热。人生能有几回搏!巨大的利益和权力诱惑下,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们的脚步。
苍凉的夜色中,以朱雀大街为中心的长安,乱局开始逐渐蔓延。因为九门兵马的灭亡,更因为长安宁大人的殉国,暂时已经没有其他力量来维护这座城市的安宁了。
朱雀大街就算再长,也终究会有尽头。而它的尽头,就是未央宫。当单骑重伤而来的石侠终于看到那座巍峨高大的宫门时,他拼着最后的力气,咬紧牙关,唯恐自己撑不到这最后的距离。
这时候的未央宫,已经得到示警。听到城中有人作乱,负责值守的羽林军将军荀羽大吃一惊。他自然不敢怠慢,虽然还不知道外面详细情况如何,但未央宫的安全却来不得半点儿疏忽。他立即调集了全部的防守力量,重兵严守各处重要地点。而他自己则亲自带领数百羽林军,来到朱雀门外,查看究竟。
黑沉沉的夜色被火光照亮,只听到远处的马蹄和嘈杂声越来越近。荀羽喝令所有羽林军列阵以待。随后听到有人大声喊道。
“宗室势力作乱!细柳营军入城屠杀……荀将军,保护陛下安全啊!”
荀羽在火光中看的明白,骑马赶过来的人,浑身几乎都被鲜血浸透了。都是军中良才,他当然认识这是九门将军石侠,他们平日里却是有着很深的交情。
“石将军!你……?”
荀羽一把抱住从马上摔下来的九门将军,这才发现,他身中三箭,被刀伤十余处!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而几十丈外,铁甲骑兵正卷过整条大街,直逼宫门而来。
第九百五十八章 陈兵朱雀门
长安的动荡,终于还是不可避免的蔓延到了未央宫。而且,在不久之后,形势变得十分危急。
守卫皇宫的羽林军与自城外而来的铁甲骑兵虽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当场动手,但也发生了严重对峙。他们的职责是维护这座宫城的安全,面对着高举虎符要求暂时接管朱雀门协助守护的刘左车,羽林军将军荀羽断然拒绝!
“荀将军……他们都是叛乱者!想要入宫胁迫陛下……千万、千万不能听信其词……啊!”
这是九门将军石侠对荀羽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硬撑着坚持到现在,早已经到了身体极限,说完之后,便带着无尽的愤恨死去了。可谓是死不瞑目。
荀羽满怀悲愤地放下这位军中好友的尸体,他眼中有火苗在燃烧。就算是没有石侠拼命来示警,他也很明白,他和他所带领的羽林军已经面临着最严峻的考验。
“荀羽将军,长安动荡,为了保护未央宫万无一失,你还是听从刘左车将军的命令,让出朱雀门吧!”
紧跟着骑兵赶到的颍川侯刘泽之,带领着其他宗室贵族们,想到马上就可从这里进入未央宫,他们的脸上都显露出贪婪的神色。只要能够进去,便一切尽在掌握。至于守卫的这区区数千羽林军力量,还并不放在他们的眼里。就算是不肯屈服,料想在巨大的军事压力面前,他们也抵挡不了多少时候。
“休想!没有皇帝陛下的亲自命令,你们谁也不能进入未央宫门一步!”
荀羽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说完,拔出刀来。命令身后的守卫者关闭了沉重的宫门。他的身边虽然只有几百羽林军,但却凛然不惧。如果眼前的这些叛乱者想要进入未央宫,那就必须从他们的身体上踏过去。以刀还刀,以命换命!
颍川侯和其他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心中杀机大起。他低声对刘左车说了几句,对方点了点头。然后只听得这位殿前将军大声当众宣扬道。
“荀羽!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吧?大将军卫青已经死了。他亡故在玉门关军中……这个消息虽然还没有正式公布,但其实暗地里许多人已经知道。而长安的一系列混乱局面,正是因此而引起的。正因为如此,皇帝陛下才命令我以虎符调动城外的细柳营驻军,进入长安城内警备。果不其然,九门兵马勾结不轨者作乱,血流成河!怎么?难道荀将军也要参与其中吗?哼!”
卫青的死讯,包括羽林军在内的大多数军中将士还并不知道。忽然听到这个消息,果然震动极大。荀羽也是心中大吃一惊。但当前形势紧急,却容不得他去多想其他。
荀羽看着即将成为敌人的刘左车,他平日里虽然没有与其打过交道,但他当然认识这个人。却没想到,一直以来以忠诚而赢得皇帝信任的这位宗室子弟,竟然还有如此颠倒黑白的一面!他以充满怒意的眼神盯着对方,斩钉截铁的说道。
“荀羽不管其他!唯知职责所在,誓死守卫这座宫门尔……!”
这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刘左车大怒。他正要转身传令,命令在百步之外待命的铁甲骑兵冲锋。却见颍川侯刘泽之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改变了主意。伸手拉住刘左车,低声说道。
“先别急。刘将军,这是未央宫,非比别处。若是如此贸然下令屠杀羽林军,后面的这些将士们难免有人心中起疑……且稍等片刻,想必宫中现在已经得到了消息,一定会有人出来的……哼哼!我们光明正大的来,一样可以成事。”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刘左车想了想,暂时压下胸中升腾的戾气。这话果然有些道理。既然颍川侯已经胸有成竹,倒还是稳妥些一步一步按照他的策划来,方为妥当。
双方陈兵朱雀门外,处于对峙的局面中。而老谋深算的颍川侯果然猜的没有错。就在他们逼近未央宫的时候,小半个时辰之前,宫中就已经得到了城中动乱消息。而最初消息的来源,并不是宫中侍卫的示警,而是从城中各处赶来的忠正大臣们所带来的消息。
自从司隶校尉终军遇刺身亡后,东方朔就一直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他总觉得长安最近会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这几天来,他和其他几个人一直值守在尚书台,一方面是随时听候皇帝陛下的吩咐,另一方面,以便于预防有什么不恻的情况发生。
当城中乱起的时候,尚书台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东方朔的一颗心马上沉了下去。他明白,自己的担心终于还是变成了现实。卫青的死,让那些隐藏在暗中的野心家们再也忍耐不住。他们自以为等到了最好的机会,开始殊死一搏了。
没有丝毫的耽搁,他和留守的几个大臣立刻就从重华门进入了未央宫,请求叩见皇帝陛下。也就在这个空隙里,有许多得到消息的朝廷臣子们也纷纷的赶来了。
“疾风识劲草,板荡知忠臣”。危机时刻,这些人第一时间考虑的不是自己的身家性命,而是未央宫中天子的安全。他们都是真正的社稷之臣,是撑起大汉帝国稳定的脊梁。
“长卿,外面形势如何?”
东方朔一把抓住匆匆赶来的司马相如的手,他看到了对方手中的剑,也看到了这位挚友脸上凝重的神色。
“情况很不妙!宗室亲贵们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弄兵作乱……而据传言,九门兵马与他们发生了激战,胜负还未得到确切的消息。”
“如此乱臣贼子……真是可恶!想来子云贤弟之死,也必然和他们脱不开关系。”
东方朔和司马相如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像他们这样具有智慧的人,心里都非常明白。宗室势力既然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发动叛乱,很明显已经制定了一个完整的计划。一旦乱起,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平息的。
“两位大人无需如此担心!这些叛乱者想要如愿,势比登天还难。只要调动城外驻军,可一鼓而荡平之!”
旁边有人大声说道。而这也正是大家心中所依仗的地方。就连东方朔和司马相如也深以为然。他们不禁暗自庆幸,幸亏稍早些时候为了以防万一,劝皇帝陛下以虎符调兵,只要细柳营的精锐骑兵入城,那些叛乱者就不足为惧了。
而在此之前,只要命令羽林军牢牢守护住未央宫的安全,保护好皇帝陛下,就足够了。叛乱者就算再嚣张,他们也绝对难以抵挡大汉铁甲骑兵的冲击。
然而,画人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个道理,永远都不会过时。他们又怎么会想得到,一直对皇帝表现得忠心耿耿的殿前将军,早已经暗中加入到了宗室势力的阵营呢!
而等到皇帝和他的重臣们明白这一点儿的时候,未央宫已经被重兵围困。悔之晚矣!
这样的困境并不需要等太久。在闻讯紧急召见重臣们的皇帝刚刚了解事情的大概后,他们就得到了宫中侍卫惶急的禀报。
殿前将军刘左车带领着铁甲骑兵,在宗室亲贵们指使下,要求接管朱雀门守卫,现在正与羽林军对峙中……。
在听完侍卫带来的消息后,东方朔深吸了一口冷气,脸色变得苍白。他知道,自己错了!因为走错这一步,很可能会连累着皇帝陛下遭遇不测。甚至于整个局面都会变得无法收拾。
其他不顾自己性命急匆匆赶到皇帝身边来的人,也都是面面相觑,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们一起看向皇帝,却有些意外的发现,他的脸上好像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慌,反而很坦然。
“陛下……是臣等虑事不周,以至于有今日的窘迫!真是罪该万死。陛下,请在此安心等待,我们这就出宫去,与羽林军将士们一起并肩作战,就算是死,也一定会报护未央宫万无一失!”
东方朔又急又怒,方寸大乱。他和许多人一起拜倒在地,神色悲壮。如果事情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那么便以他们自己的身体挡住宫门。这是他们最后的坚守,也是最后的忠贞。
而皇帝只是摇了摇头。他似乎早就预见到了今日局面的到来。淡淡的说道。
“你们……大家不必如此。宗室之中对朕的不满由来已久,他们早晚都会借机生事的。只是没有想到,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发作。而且,这一切也怨不得你们。是朕自己看错了人……现在看起来,是整个宗室皇族都要与朕作对了。这可真是讽刺啊!”
皇帝的心中有无限的哀伤。他没有想到自己多年来的忍让和宽厚,会换得宗室亲贵们兵戎相见。
“陛下无需伤心,诸位也不必如此激愤。请陛下书写一道旨意,臣这就出去晓谕将士们知道,到底是谁意图谋反作乱!”
司马相如站起身来,请旨出行。他虽抱病而来,当此君王有难,也当身为前驱,赴汤蹈火。
第九百五十九章 一诺重千钧
抱着赴死之心走出未央宫的司马相如,并没有能够完成他的使命。因为已经决定了把谋逆大业进行到底的人,绝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面对着想要强行夺取朱雀门控制权的宗室势力,司马相如终于认识到了最危险局面的来临。对方显露出来的意图,已经再明显不过。他们蒙蔽了奉旨进城的细柳营骑兵,想要打着协守未央宫保护天子安全的幌子,去暗中实现自己不可告人的险恶目的。这样的手段,不管是阴谋还是阳谋,急切之间难以有效破解。
见宫门外的事态已经难以控制,司马相如一刻也没有多耽搁,转身疾返而回。因为,他很明白,在这样的危急时刻,情况可能瞬息万变。当务之急,最重要的就是要保护好皇帝刘琚的安全。
宗室势力隐忍了这么久,终于图穷匕现!接下来,如果他们做出任何大逆不道和骇人听闻的事,都不会令人感到奇怪。
“荀羽将军!朱雀门就交给你了……无论付出任何代价,希望能够阻挡住这些叛逆者的进入。”
司马相如回身之前,脸上带着无限郑重的神情,对凛然而立的羽林军将军只说了这一句话。虽然连他自己也都知道,这一句嘱托,在外面的重兵铁甲面前显得有些空洞,但他还是说了出来。大汉帝国养士百年,耀武励志,如果连这样忠君爱国的忠诚都缺失的话,那就太失败了。
“御史大夫大人请放心!守护未央宫本来就是我们的生死职责。如果方便的话,请转告陛下一声,末将和全体羽林军将士誓死效忠,绝无二心!人在,宫门在。若朱雀门失守,当以身殉之,绝不苟且!”
脸上浮现出悲壮之色的这位羽林军将军,一手圆盾,一手长刀,带领着追随在身边的数百人,已经做好了殊死搏斗的准备。而在他身后的朱雀门内外,有更多的羽林军将士们严阵以待,即将为忠诚和荣誉而战。
而在未央宫四周的更远更深处,得到紧急消息的各处警戒正在严密布置。不管是羽林军还是宫中的侍卫们,都被在第一时间组织起来,扼守在重要的位置上。
危险来临,宫廷震动。自从匈奴和诸侯王这些内忧外患消除掉以后,类似的事已经许多年未曾发生过了。宫中人心惶惶终究是难免的。好在,短时间内还并没有形成太大的慌乱。
强行抱病而来以赴君王之难的司马相如,忍受着胸口剧烈的气血翻腾,重新穿越宫殿和长长的甬道,再次回到了皇帝刘琚面前。其实,就算不用他说,殿内的所有人也已经从他脸上的凝重神情,明白了外面形势的严峻。
“陛下,事急矣!长安令和巡城将军殉国,都城长安很可能已经被叛乱者控制。如今,未央宫的各处宫门都已经被围困。宗室亲贵们以保护陛下安危的借口,欲佣兵入宫作乱……臣以为,仅仅依靠宫中羽林军的力量,必然难以坚持太久。如果一旦有什么其他变故,那就大势已去了!所以,臣请陛下亲自下诏,派勇者突出长安,组织临近郡县驻军前来勤王!才是万全之策。”
在回来的路上,司马相如已经反复衡量过这次事情的轻重缓急。如果长安内外事不可为,也许真的只有召集天下兵马勤王,才能够迅速的平息这场突然而来的暴乱。
司马相如一向以处事稳重而闻名。看到连他也变得这样急迫,其他人不用多问也明白,事态确实已经非常紧急了。
“真是可恨!乱臣贼子谋逆也就罢了,细柳营的入城军队,难道都是聋子和瞎子吗?他们竟敢听从叛逆者的指挥乱杀无辜,并包围未央宫……这、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有大臣在旁边发出愤怒的呼喊。这正是事情的关键所在。如果没有细柳营重甲骑兵的参与,仅仅只凭着宗室势力作乱,并不能成就太大的气候。可是现在这把锋利无比的刀,被叛乱者握在手中,就十分难办了。
“是臣之错也!我先前考虑不周,本来想要借助细柳营驻军,防止更大变乱发生……没想到,形势会糟糕到这种地步。臣虽死难辞其咎!”
东方朔痛心疾首,悔恨无极。如果没有当初自己的提议,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人心之险恶,就算是以他的智慧和洞察力,却也防不胜防。
皇帝刘琚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却显得很镇静。他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东方朔不必自责。然后抬头看了看围绕在他身边的这些忠正臣子们,不禁叹了口气说道。
“你们都是社稷之臣,在这件事上没有丝毫的过错。是朕自己识人不明,用错了人。更是没有认识到长久以来宗室中的不满,才发生了今日的祸乱……如果因此而连累到大家和长安民众的安危,皆是朕的过错!若事情真的严重到了那种程度,朕会自己走出宫门,去向外面的将士们宣诏,让他们退出城外……。”
“陛下,万万不可……啊!”
皇帝刘琚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急声打断了。只见有几个须发苍白的老臣扑倒在阶前,大声劝阻。而为首者,正是三朝老臣大司农石宽。
皇帝住口,面带哀伤之色,看着石宽。这位老臣的孙子石侠,今夜死在了长安街上。在府中听闻噩耗之后的他,却并没有顾得上悲伤,而是在第一时间和其他许多人一样,赶到未央宫中,以自己的残弱之躯来维护这座帝国中心和天子的安全。这些忠心耿耿的老臣,年纪虽老,热血却不输少年。
“老爱卿……你们不必过于担心的,大汉帝国的军队,难道会对他们自己的皇帝举起手中的刀吗?”
“陛下!细柳营驻军素来以军律严格闻名。在紧急情况下,军中但知将军令,不闻天子诏!难道,陛下没有听说过当年文皇帝入营犒军之事吗?”
听石宽说起往事,所有人心头既沉重又黯然。果然,他说的一点儿都没有错。谁也不敢保证,那些以军中虎符调来的骑兵,会在第一时间听从皇帝的新召令。
“更何况,那些宗室势力潜伏在侧,虎视眈眈。如果有人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趁机暗中行事……一旦对陛下龙体造成什么损伤,那就真的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石宽苍老的面容上流下浑浊的泪水。孙子石侠的死固然令他伤心,但如果他亲眼见证而出现的这个盛世局面再因为这次的动乱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失,那对他们这些人的内心打击,将会更加严重。
殿内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果然还是老成谋国!石宽说的一点儿都没有错。不用去多想也知道,宗室势力作乱的首要目标,就是当今天子。无论皇帝是生是死,只要落入他们的控制中,就将逞其所欲了。
“如果能够以一人而使长安民众和天下百姓免受动乱之苦,朕又何惜自身安危呢!”
皇帝亲手扶起石宽和其他的人。他面色动容,心中有无限感慨。而他面前的老臣们却都固执的摇了摇头。坚决不允许他们的皇帝再有这样的念头。
“陛下,如果能使城里的铁甲骑兵无条件听从号令,放眼当世,也许唯有两个人能够办到。只是可惜……现在却来不及啊!”
有人在旁边又说了一句。皇帝和其他人神情一振,却又都随之黯然。他们当然知道,只要有元召或者是卫青在,所有的军中将士都会俯首听令。然而,长平侯卫青已死,元召却还在千里之外。就算是他得知消息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恐怕也已经来不及了。
“陛下只需安稳的待在宫中,臣等愿和宫中卫士们一起,誓死守护!”
“长安动乱,天下忠义之士听闻,必定会对乱臣贼子群起而攻之!只要能够坚持两三日,四周勤王之师就会到来……。”
“我们一定要尽最大努力,保护好陛下在宫中的一切安全……等到元公回来,必定可以平息动乱。”
听着这些乱糟糟的提议,东方朔和司马相如互相对视一眼,心头都有些苦涩。他们君臣能够想到的事,难道以颍川侯为首的宗室亲贵们会想不到吗?他们之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发动叛乱,就是瞅准了卫青新亡、元召未归的这个机会啊!相信不用等到明日,最令人担心的局面就会发生。以军事手段夺取朱雀门,把整座未央宫和皇帝都掌控在手中,才是他们速战速决的最终目的!而以当前的力量对比来看,如果困守皇宫,真是凶多吉少。
“呵呵……既然一切都是为了朕而来,那朕就以一身担之吧!”
皇帝站起身来,看着所有目瞪口呆震惊的大臣和侍卫们,淡淡笑着,做出了出人意料的决定。随后,他拍了拍紧跟在身后的白衣守护者肩膀,郑重的说道。
“小烈……如果你顾念我们的往日情意,母后以及宫中的一切,都交给你了。”
第九百六十章 刀甲血痕深
夜色深重,雾锁长安。
终于听到消息的皇太后卫子夫带着皇后以及宫人们,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在这样的紧急时刻,却已经顾不得什么避嫌了。
这几天以来,长平侯卫青的亡故,已经让她伤心欲绝。却没有想到,忽然而起的暴乱,竟然就这样蔓延到了未央宫。更是把皇帝置于一个危险境地中。
“皇儿,你、你……我不许你这样做!”
卫太后一把拉住皇帝刘琚的手,她目中含泪,声音颤抖。她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的儿子自从登上皇帝位子以来的所作所为,已经是尽可能的仁慈宽厚,却为什么还会受到如此逼迫呢?难道宗室亲贵们真得要置他于死地才罢休吗?
从来不干预政事的皇太后,自然不会明白野心家对权力的渴望究竟有多么大。她更不会明白,宽厚的仁政之下,除了泽被苍生,还能培育出更加旺盛的野草荆棘。
皇帝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母亲,他强行掩藏住心底的情绪。他现在是这个王朝的皇帝,而不再只是一个儿子。不管是为了母后,还是为了长安民众的安稳,他都必须去肩负起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虽刀山火海,亦无畏无惧。
“母后,不必再多说……我已经决定了!叛乱者的目标是我,而不是未央宫中的其他人。你从小就教导儿臣要做一个勇敢的人,这次,我不要只为了自己的暂时安全,而待在这里连累所有人……更何况,儿臣也不愿意束手就擒,就这样成为叛乱者们的阶下囚。”
皇帝刘琚脸上显现出从来未曾有过的坚定。在认清面临的形势后,他就在内心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这与其说是他的偏执,倒不如说是他这一生中最勇敢的一次抗争。
“你们……你们大家快劝劝皇帝啊!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他出去送死吗?”
卫太后大急,她比谁都了解自己的这个皇帝儿子是怎样的性格。别看他平时温和谦让,但一旦较起真儿来,却是很难让他改变主意。她环顾四周,只盼望着这些大臣们能够把皇帝留住。
“太后……是臣等无能!”
然而,以东方朔、司马相如为首的所有人,都拜伏在地,深深低下头去。该劝的都已经劝过了,皇帝这次的态度却是异常坚决,谁的话也不听。更何况,在他们许多人的内心深处,如果以理智的态度去想的话,皇帝离开未央宫,虽然具有很大的危险。但未尝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与其困龙在此,倒不如想办法出城去。只要能够安全的到达长乐塬,在那里以天子名义号召平叛,自然能够迅速占据主动权,解除危机。而没有了皇帝的未央宫,想必那些乱臣贼子们也就失去了兴趣,不会乱杀无辜。
“母后,不用为难他们了。儿臣心意已决,就此拜别!”
皇帝一旦决定下来,已经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准备完毕。以侍卫统领凤九带领着挑选出来的百余身手最好的宫中侍卫贴身保护,另外调集了二百羽林军跟随,这就是全部的力量。而之所以没有带更多的人,是因为在计划中要尽量的避免与叛乱者作战。这三百人,借着夜色的掩护,可以最大可能的保护着皇帝迅速出城而去。
而留下来负责守卫未央宫的人,是十几年来一直没有离开过皇帝身边的朴永烈。长风摇曳的宫灯之下,这位白衣侍卫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自从接受那句简单的托付之后,他就深刻明了了皇帝的内心所想。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他手中的刀,将为了维护这座宫殿和里面的人而战。
白衣玄刀的朴永烈,低垂下眼眸,没有再去看皇帝的背影。这位帝国的天子这些年来待他亲如手足,他无以为报,也许,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完成他目光中深切的寄托。把最重要的人保护好。
“皇后,多保重!好好照顾好这个孩子。如果朕万一有何不恻……先前朕交给你保管的那道亲笔旨意,可以和眼前的这些大臣们共同开启。莫负朕意!”
皇帝用温和的目光看着皇后,里面充满了愧疚。这个温婉柔顺的女子,并不是他最喜欢的性格。但这些年来,她尽到了一个皇后所能尽到的最大责任。自己实在是亏欠她良多。
“陛下……臣妾……呜呜呜。”
皇后顾不得失态,用手掩住嘴,无声的哭泣起来。她怀中还抱着刚刚睡去不久的元丰,虽然心中悲伤,却是怕惊醒了他,不敢哭出声。
当此情景,周围人无不垂泣。皇帝叹息一声,都一一嘱托之后,不再儿女情长。转过身去,在大批侍卫簇拥下,逐渐消失在宫殿尽头。
所有在场的大臣、侍卫、太监宫女们都伏地而泣,他们并不是不想就此跟随着皇帝而去。天子素来仁德,自在人心。为了保护他而丢弃性命,在所不惜。只不过,为了大局考虑,还是不要去当累赘了。
皇帝的脚步很坚定。死亡,对于隐疾难解的他来说并不可怕。如果走出未央宫后,真的不幸死于叛乱者手中。在他心里反而是一件好事。因为,那样一来,无论宗室亲贵们有怎样的理由,都会成为天下所有人的公敌。弑君者的罪名,是永远不可能会被原谅的。
而大汉帝国的继承者人选,他早就已经写在了那道诏书里。只要自己一旦遇害,他相信皇后不会辜负自己的嘱托。新皇帝会立即得到所有人的拥护,叛乱者就会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将尽皆死无葬身之地。
当然,这只是最坏的结果。如果能够活着走出长安城,那自然是更好。皇帝一直坚定地相信,就算整个天下都不再安全,他所要去的那个地方,也一定能够护佑他安然无恙,直到那个人回来为止。
长安的许多地方都起了火,火光远近可见。就连未央宫附近也有几处火头。骤然肩负起万斤重担的凤九,用手紧紧的握住双刀,眼中骇人的光芒紧张巡视着四周动静,唯恐有一点点察觉不到的危险靠近。
凤九已经不再年轻。自从西凤卫陨灭之后,当年的许多厉害人物都已经烟消云散。而唯有他依旧留在了未央宫中,担负起守卫责任。
凤九心里非常明白。他之所以能够继续得到皇室的信任,除了在最后关头背叛了西凤卫,然后帮助元召彻底把他们铲除之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当年和太子西域之行的渊源。
这个亲眼见证无数兴衰的人,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担当起这么大的责任。保护着皇帝夜出长安城,这既是对他的无限信任,更是一种生死考验。因此,当踏出未央宫的那一刻起,凤九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如果他们的行踪被发现,不管拦路的是任何人,都必杀无赦!
也许,只有走出未央宫,从远处回望这座夜色中的宫城,才能够真正感觉到它的雄伟壮丽,巍峨不凡。那灯火辉煌处,就像是天上的星辰降落下了一片,璀璨光明。
“盛世之美,原来如此!”
凤九和许多人都听到皇帝低低的叹息了一声。而这句话,也正是他们所有人的心中感触。在感慨之余,升起的就是对叛乱者的共同愤怒。为了自己的野心而破坏这样的盛世局面,那些家伙,真是罪该万死啊!
他们出城的这条路线非常隐蔽。凤九头前开路,带队的羽林军校尉则领人在后面保护。三百多人悄无声息的绕过几条喧嚣混乱的街道,所幸没有遇到叛乱者。不远之处,西城永宁门在望。只要出了这道城门,纵马疾驰,不用一个时辰,就能保护着皇帝到达长乐塬了。
九门巡城兵马都被消灭之后,宗室亲贵们已经迅速分派人手,暂时接管了城门的防守。永宁门这里,大约聚集了百十来人。都手拿刀枪,火把亮如白昼。严密的监视着内外动静。
凤九蹑足潜踪,在亲自过去探查过情况之后,悄悄回来与羽林军校尉略一商议。决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击杀人,夺门而出。
被簇拥保护着的皇帝,并没有不同意见。他虽然不忍心过多的杀戮,但这样的非常时刻,却是容不得心慈手软。
羽林军校尉负责保护皇帝,凤九带领宫中侍卫们冲杀出击。骤然之间,城门口刀光大起,杀机降临。这些宗室势力在措手不及之下,很快就被身手高超的侍卫们杀了个干净。有人把城门打开,踏着血迹,皇帝刘琚被羽林军保护着出了城门。
然而,还没等他们松一口气呢,抬头看时,却忽然吃惊地发现,永宁门外陈兵列阵,火把照耀之下,刀光与甲胄寒气逼人。
“什么人大胆包天!竟敢闯城夜出,必非善类。弓箭手准备!”
对面有将军厉声大喝。紧接着,就听到许多弓弦拉响的声音,下一刻,不容分说,箭飞如雨,激射而来!
第九百六十一章 生杀何须问
颍川侯刘泽之是个天生的阴谋家。一旦叛乱开始,方方面面都准备得非常周到。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赶尽杀绝的招数。从这一方面来说,似乎他才是真正继承了高祖皇帝骨子里狠辣的传人。
自从得到殿前将军刘左车的帮助之后,他就已经信心十足,胜券在握。而事实上,事态的发展也并没有让他失望。很快,半个长安就已经在他的掌控中。紧接着,围困未央宫,只等着突破宫门了。
在得到手下人汇报,说是有许多大臣不顾生死连夜进宫去保护皇帝时,颍川侯冷冷的笑了起来。这些愚忠的家伙能做出这样的事来,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这样正好,既然有人自己凑上来送死,那就怨不得他心狠手辣了。在混乱之中,刀箭无眼,为了“保护”皇帝陛下而误杀几个,只能怪他们自己倒霉了。
按照原先的计划,宗室亲贵们本来是想派遣他们的人,趁着这个机会,去城中各处攻击几处重要的府邸,把平日里视为眼中钉的人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的。但在最后的关头,颍川侯刘泽之又改变了主意。
既然有这么多大臣去皇帝面前表忠心,那么倒是可以拿来利用一下。如果皇帝不肯屈服,在此过程中有任何不测之事发生,他们就是最好的替罪羊。到时候,完全可以把罪名推到这些人的头上,要杀要剐,还不是随心所欲,名正言顺吗?
想到得意处,颍川侯几乎要纵声长笑了。因此,稍早些时候,他已经派人通知各处行动者,让他们只严密的监视各处府第就好。随时听候命令,再做进一步的行动。
也就是在他稳坐钓鱼台指挥的时候,忽然就接到了永宁门传来的消息。还没等听完,这位叛乱的指挥者不禁又惊又怒,浑身出了一层冷汗。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看上去有几分懦弱的皇帝,在关键时刻竟然有这样的勇气。以身冒险,夜出长安城?这要是真的放跑了他,虽然还算不上前功尽弃这么严重,却是一定会增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等他冷静下来,详细的听完整个经过后,骤然紧张的心又放松下来。颍川侯暗自庆幸,多亏自己准备充分。早就嘱咐刘左车将军在永宁门外以重兵留守。怕的就是有人从那里去长乐塬避难或者是求救。却不料到,正好拦住了冒险夜出长安的皇帝。这真是连老天爷也暗中帮忙啊!
“你们敢确定那是皇帝本人?”
“大宗正,千真万确……绝对错不了!”
紧急赶回来报信的人,也是一位宗室亲贵,自然认识他们的皇帝。在永宁门激战中,他率领的人损失惨重。不过,最大的收获,就是在匆忙之中他看到了在羽林军簇拥中皇帝刘琚的身影。知道事关重大,因此顾不得其他,在第一时间就回来报告给颍川侯知道。
“好啊……看不出来,咱们的这位陛下竟然还有这样的胆略!”
颍川侯的冷笑在火光中显得很是狰狞。而这也更加坚定了他必须除去皇帝的决心。否则,一旦被他缓过气来,他们所有人都将会死无葬身之地。他略微思索,又问了一句。
“你来的时候,那边的形势最后怎么样了?”
“虽然我们的人在第一时间都被杀光了。但皇帝在侍卫们保护中出城之后,马上就遭到了无情的阻杀。城门外的留守将军严格遵守了刘左车将军的将令,对于夜出长安者,格杀勿论!因此,宫中侍卫和羽林军并没有来得及表明身份,就被杀伤大半……而见势不妙的一小部分人,保护着皇帝落荒而逃,朝着西南方向去了。”
来报信的宗室贵族擦干净脸上的血和汗水,咬牙切齿的说完。他的兄弟刚刚死在城门口,因此心中充满了仇恨。
颍川侯刘泽之心中有了数。他和周围的人略加商议,又连忙派人从朱雀门外叫过刘左车,把情况对他加以说明。
“这么说起来,我们继续围困未央宫,好像已经意义不大了……现在应该全力以赴,出城去追击皇帝才是啊!”
刘左车皱起眉头,目露凶光。他提前布置在永宁门外的细柳营军,他们得到的命令只是负责阻断长安内外的通道,应该不会去追击已经逃跑的人。如果皇帝一行就此失去了踪迹,那么将后患无穷。
“放心吧!他逃不掉的。”
颍川侯刘泽之以肯定的语气说道。他看到了许多人脸上的惊疑不定,心里明白,越是这样的时刻,越要保持镇定,绝对不能露出慌乱。
“很明显,皇帝陛下这是要孤注一掷,他想要效仿当太子的时候那次,去长乐塬避难。哼哼!时移势易,今朝岂是往日所能相比?去往长乐塬的通道已经被严密封锁。他现在逃亡的方向应该是终南山……穷途末路,自寻死尔!”
事到如今,他们这些叛乱的人,已经不需要再掩饰什么了。皇帝的下场只能是死!这是他们已经提前为他预设的结局。
“那么……侯爷,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行事?”
“非常简单。兵分两路,分头行动!”
颍川侯眼中闪烁光芒。他以指挥全局的气势看着所有围在他身边的叛乱者。然后,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未央宫。语气中杀机无限。
“皇帝虽然走了,这座宫里却还有许多我们必须要除掉的人!所谓当断不断,必受其患……这不是我们心慈手软的时候。”
马上明白他话语中意思的宗室亲贵们,都显得非常吃惊。这位皇室中的宗老虽然没有明着说出来,但除了皇帝之外,他还想除掉的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果然,接下来,他放低了声音,继续说道。
“卫氏一族,应该斩草除根,永除后患!另外,听说皇后身边有一个小娃儿……也是留之不得,趁着这个机会一起杀了。至于那些对皇帝忠心耿耿的大臣们,想必都是会以死抗争的,既然如此,就一起杀光好了!这件事,是我们皇族内部事务,自然义不容辞。就有老夫和诸位一起去完成好了。如何?”
仿佛眼前已经看到了未央宫里血流成河的场面,许多人情不自禁的在心里头打了一个哆嗦。但转眼之间,看到颍川侯那如同利剑般扫过来的目光时,没有人敢于犹豫半分。他们不约而同的连忙点头答应。
颍川侯看到大家的表态,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既然是为了共同的利益,就谁也别想置身事外。不管将来在史书上留下的是功还是过,就一起承担好了。最后,他把目光转向身边披甲执剑的将军,以不容质疑的语气吩咐道。
“左车贤侄,去追击皇帝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刘左车重重的点头。不用嘱咐,他也知道应该怎样做才是最合适的。对于这位心狠手辣而又心思缜密后辈的行事手段,颍川侯非常放心,所以他才会把这个最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不过,这件事事关重大,绝对不能失手。颍川侯暗中挑选了数百宗室势力中的精锐跟随,方便行事。他又最后对刘左车叮嘱了一句。
“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切记!要处理的干净利落,不能让手下将士们起疑心。”
“放心吧!大宗正,必要的时候,我会亲自动手……砍下他的头颅!”
刘左车脸上泛起桀骜不驯的冷笑。对于能够有机会亲手诛杀一位帝王,他有着莫大的兴趣。
话不多说,两边分头行动。飞身上马的铁甲将军,率领着千余人直奔城外而去。他亲自下达的命令,当然是去追捕逃窜的叛乱者。看着他们消失在夜色中,马蹄声逐渐走远。颍川侯领着所有的宗室亲贵们来到朱雀门前。他们已经失去了耐心,决定立刻开始行动。
不久之后,朱雀门前的对峙局面被打破。以“保护陛下,清除叛逆”为借口的宗室势力,借助了重甲骑兵的力量,很快就取得了主动权。
羽林军将军荀羽所率领的人损失惨重,他自己也受了好几处伤。被迫无奈之下,只得退入朱雀门内固守。然而,一旦发动攻势,具有优势力量的宗室势力乘胜追击,势不可挡。朱雀门燃起了大火,不用多长时间,厚重的大门被烧毁,叛乱者在火光中持刀涌入。羽林军和宫中侍卫们且战且退,已经难以阻挡他们的攻势。
见成功夺取了未央宫这道最重要的宫门,宗室亲贵们大喜过望。成功的大门已经为他们打开,现在就等着去收获胜利果实了。
“走吧,进宫……现在,可以去做我们该做的事了!哈哈哈!”
在把已经完成使命的细柳营骑兵都留在宫门外之后,颍川侯刘泽之带领着所有的宗室势力,义无反顾的踏进了朱雀门。宫殿重重,天机玄密,历代繁华,尽在眼底。他不禁仰天大笑,志得意满。
第九百六十二章 终南山中虎
历史的巨轮具有无与伦比的惯性。它在冥冥中的自我纠错能力,就算是付出了十分努力的元召,恐怕也没有料想得到。就在这一年,因为得到他数次帮助而屡屡逢凶化吉的大汉皇帝刘琚,终于还是避无可避的迎来了生命里注定的劫数!
早先计划好的夜出永宁门没有能够成功。当受到重甲骑兵阻拦的时候,保护皇帝的侍卫和羽林军马上就意识到大事不妙。果然,对方并没有问他们的身份,直接弩箭如雨从黑暗中射了过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谁也不敢保证,如果大声喊一句“皇帝陛下在此”,到底会招致怎样的后果。细柳营军队既然已经被利用,没有人敢再去冒这个险。也许唯一的出路,就是拼命保护着皇帝先摆脱开目前的险境,然后再说其他。
毫无疑问,谁掌握了这支长安驻军,谁就拥有绝对的生杀大权。这把犀利无比的刀,将会杀人于无形。而很可惜,现在这把刀暂时掌握在了宗室亲贵们手中。
留守永宁门将军今夜得到的命令是严密封锁一切对外通道。凡是趁乱而出者,都是叛乱分子,可杀无赦!而军中只知道将军令的这位留守将军,非常严格的执行了这道命令。
正因如此,猝不及防之下的羽林军和大批宫中侍卫,就这样死在了永宁门外的夜色中。可谓是死不瞑目。
为了保护皇帝,那位羽林军校尉也死了。多亏凤九经验丰富,见机极快,他瞅准机会,和十几个侍卫一起簇拥皇帝沿着城墙边的小路,往西南方向而去了。
凤九心里非常明白,对方准备充分,早已经截断了他们的退路。去往长乐塬的方向是不可能了。而再重新回到长安,则更加危险。事到如今,皇帝身份肯定已经暴露了。说不定,想置他于死地的那些人正在马不停蹄的追来……他暗中咬了咬牙,已经没有其他办法可想了。如果能够在追杀者到来之前赶到终南山上林苑,也许还有一线生机。毕竟,上林苑皇家猎场还有部分羽林军驻守,可助一臂之力。
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横刀而前,当先开路。其他侍卫们则紧紧保护在皇帝四周,以生命和忠诚为盾。亲身经历过刚才永宁门外的惨烈,他们所有人都已经明白,从现在开始,形势已经凶险万分。稍微疏忽,都可能会万劫不复。
“皇帝陛下……不知道这会儿在想些什么?”
惨淡的月光下,没有人去看皇帝刘琚的脸色。但他们当中的许多人却都不约而同在心底冒出这个念头。
有些奇怪,经历了这一番折腾之后,皇帝一直显得很平静。他一声不吭的骑在马上,任凭这些追随者们保护着他前行。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但可想而知,他绝对不会真的像表面这样平静。
谁又能够想得到,当大汉王朝以赫赫武功威震八方四夷降服的时候,这个帝国的皇帝,竟然会被一群野心家算计,以至于夜出长安茫然无措呢!
终南山距离长安并不算远,如果是白天走大道,不过就是一个时辰左右的马程。而为了皇帝的安全,侍卫们自然不敢走的太快。等到他们从小道转到大路上来,已经是后半夜时分。那轮惨淡的月光,笼罩着远处的山影重叠,好像有无数的魑魅魍魉正在等待着他们。虽然说不上是丧家之犬,但每个人心底的惶恐不安,终究是难以消除。
凤九现在顾不得多想其他。虽然风有些凉,他紧握刀柄的手却都被汗浸透了。千钧重担都压在他的肩头,在行进的过程中,他的眼睛时刻都在警惕的注视着四周,唯恐有任何丝毫的变故发生。
“如果事不可为……朕希望你们都能活下去。叛乱者的目标是朕,你们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凤九和所有侍卫们吃惊的抬起头来,他们看到皇帝勒住了自己的马,平静地注视着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平和。
“陛下!请不要说这样的话,只要有我们在,就算千刀万刃,也甘愿为陛下以身挡之……!”
以凤九为首,大家都一起在马上拱手而拜。这是他们发自内心的誓言,更是他们甘愿牺牲的决心。
不过,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的凤九,在下一刻马上脸色大变。因为,他听到了身后大路上传来的马蹄声。
“陛下快走!追兵来了……所有人,保护陛下!”
马踏如雷,声势惊人。在这深夜之中,格外显得令人心魂震魄。皇帝刘琚摆了摆手,正要再说些什么时,凤九已经对两边严厉的使了个眼色,几个侍卫不容分说,护拥着他向前疾奔而去。
凤九策马登上高处,借着朦胧的月光看的明白。只见长安来的大道上刀甲反光,追兵如潮,眨眼之间已经不到十几里的距离了。他不禁心中骇然,最担心的事果然还是发生了。反叛者不死不休,这是要对皇帝陛下赶尽杀绝啊!
从这里到位于终南山麓的上林苑皇家猎场还有四五十里的路程,看样子不等他们赶到,就会被追兵追上了。而追上的后果是什么,不用想也知道。
“舍弃大道,抄林间小路走……!”
凤九当机立断命令道。虽然靠近山岭的小路并不好走,更有狼虫虎豹之类。但现在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侍卫们用刀劈开拦路荆棘,借着夜色的掩护,开始进入山林。
然而,他们逃走的方向既然已经被追击者掌握,寻着踪迹而来,想要彻底摆脱已经很难。不久之后,后面追踪者的喧哗声已经清晰可闻。甚至偶尔有零星的羽箭穿过丛林,惊起无数夜宿的归鸟。
“留几个人……在这里阻击!”
一处丛林与山石的险隘转角处,凤九咬牙从嘴里吐出这道命令。有数人拱了拱手,刀光隐没,一言不发就遁入了黑暗中。虽然明知道留下来就是死,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就接受了这道命令。
皇帝刘琚回过头来,看着这些慷慨赴死勇士的背影,他暗自叹了口气,心中涌起无限的悲伤。他不知道,在这场叛乱中,还将会有多少人死去?这些大汉男儿,没有死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却都死在自己同族人的刀下,身为天子,情何以堪?!
然而,这些带着悲壮色彩化身为刀锋试图阻挡追击者脚步的侍卫们,他们所起的作用极其有限。强大的宗室势力夹裹着黑暗而来,他们所到之处,将吞噬遇到的一切敌人。区区几个不自量力的侍卫,马上就被碾成了齑粉,殒身碎骨死的惨不堪言。
透过树叶和丛林间而来的箭,显示着追兵已经越来越近。那无边的杀气,似乎下一刻就会全部笼罩这片地域。保护着皇帝前行的凤九心中越来越沉重,当他抬头看到半坡处一座闪现的宽阔青石砖院落时,心中转过一个念头,遂悄悄吩咐了几句。
不久之后,已经明白他意图的四五名侍卫继续打马前行。而凤九则带剩下两个侍卫保护皇帝悄悄躲入了那处院落中。现在他只盼望着追击人马赶快过去,而不会发现他们的藏身之地。
三箭之地外,亲自带领追兵而来的刘左车摘去了头盔,他冷冷看着那几个逃跑者的身影,下达了最残酷的命令。
“在到达终南山之前,务必把这些逃跑的叛乱者斩杀殆尽……你们都明白了吗?”
簇拥在他身边的数百骑一起应诺。他们都是隶属于宗室势力的力量,早已经得到过暗中的吩咐,当然明白这其中的轻重。关键时刻,还需要他们这些人去下狠手,也免得后面跟着的细柳营骑兵参与过多而露出破绽。
“禀报将军!从永宁门一路奔逃至此的那些家伙,被我们的死士追上后,已经全部诛杀!可是经过辨认,那里面并没有皇帝的身影……。”
一刻钟之后,从前方来的报信者低声回报。刘左车皱了皱眉,他相信颍川侯刘泽之通报的消息不会有错,夜出长安的皇帝刘琚一定就在这些侍卫们的保护中。就算是不见他的踪迹,也绝对不会相隔太远。
“让骑兵封锁通往上林苑的道路!命令我们的人原地展开搜索,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刘左车杀气腾腾的发出最新命令。心腹们得令而去。刀光剑影,暗夜丛生,开始由近向远处蔓延。果然,刘左车并没有等待太久,四周搜寻的人便有了新的发现。
“禀将军!大约山左十里处,有一处宅院所在。兄弟们隐约听到有马匹的嘶鸣声……特请示将军,是否进去搜查?”
“必杀令在,何须多问!”
“可是……将军!听说那是故李将军在终南山的一处产业,万一他在此处,恐怕会有些阻碍。”
“什么……哪个李将军?”
刘左车把刀尖血擦干净,疑惑的问了一句。今夜,他想大开杀戒的心,谁也别想阻挡。却见报信者眼中闪过一丝畏惧之色,低声说道。
“是已经退隐很久的镇北侯、飞将军李广。”
“哼!区区一个老朽之将,何足道哉……箭在弦上矣!现将军尚不虑,何况故李将军乎!”
第九百六十三章 神箭无敌处
位于终南山北麓的这处别院,正是镇北侯李广卸甲归田之后的产业。而他最近就住在这里。
已经离开战场很久的李广,虽然算得上是功成名就,但却总有一种淡淡的落寞萦绕心头。这种感觉说不清楚由来,每当山林风生,呼啸如潮的时候,就格外强烈。
“名将的归宿,不应该消磨在平庸时,更不能在病榻间,而应该是长天战场和烈烈征途……。”
更尽一杯酒,挑灯夜看剑。李广已经忘了元召当初是在什么背景下说过的这句话,但经历了这么多年,这话他却仍旧记得清清楚楚。
背负名将光芒的李广,有时候感觉自己其实做得很不够。他心里明白,若论起战绩和功业,不要说是和历史上那些气吞万里如虎的名将人物相提并论,就算是比起后生晚辈元召、卫青、霍去病等人,也是远远不如。
当初,匈奴之患平灭后,到底交不交出兵权,李广心里其实也曾经有过犹豫不决的时候。但后来,他还是毅然而然的交出了将军印,上书请求解甲退隐。毕竟,这是元召他们这些年轻人的时代,他不能为了自己的私心而恋栈不去。如果因为自己倚老卖老坐在那个位置上而使得他们束手束脚,那就不好了。
这样的念头,自然是李广的多想。不过,以他的爽直性格,是不容许因为自己的存在而使年轻后辈们有丝毫为难之处的。所以,满载荣誉的老将退出大汉军队,至今已十年有余。
李广虽然已经七十多岁了,但他并不服老。寻常时日,常以战国老将廉颇自比。纵马弯弓,逐鹰猎虎,不在话下。虽然以不能再亲身经历那些千军万马的壮烈场面而感到遗憾,但这样射猎山林之间的日子,也聊以寄怀了。
今夜月晦,猎虎而归。李广正横剑挑灯,缅怀往事。却不料想,忽然仆从来报,有长安来客不请自入,说是躲避兵祸,想暂且避难。
李广心中惊疑,他亲自出来看时,一眼就认出了在两三个侍卫保护中的皇帝刘琚。他不由得心神大震,立刻就意识到长安肯定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变故。
“所有人集合!严守院门……陛下,赶快进来!”
老将疾步上前,一边对十几个仆从下达命令,一边亲自保护皇帝进入厅堂。皇帝刘琚却没想到是李广在此,他不由得心中一暖,想要说句什么时,却早听到凤九已经声音急迫的对李广大略讲述了发生在长安的叛乱经过。
“李将军!追兵在后,转眼就到……陛下安危要紧,可助我一臂之力?”
凤九心里非常明白,事情眼看到了最紧急的关头。刚才退进院中的时候,他已经听到急促的马蹄声朝这边来了。生死存亡,只在今夜。
“逆贼可恶!陛下放心在此,只要李广不死,但有一口气在,他们也休想有一人近前!”
老将气愤填膺,须发皆张。他一生忠肝义胆,少年时就因为参加平灭“七国之乱”而扬名天下。如今老当益壮,却是最恨这些祸国殃民之事。
“李将军,宗室叛乱,责任在朕。今夜为此而死去的人已经够多了!朕不希望你再有任何损伤……。”
夜风清冷,灯笼摇曳。皇帝刘琚看着李广两鬓斑白,面有不忍之色。不过,他话未说完,就被豪迈的长笑声打断了。
“陛下,请不要说这样的话。你是大汉王朝的皇帝,更是这个伟大帝国的代表者。李广戎马一生,如果最后能够为陛下去死,死而无憾也……哈哈哈!”
多少次挑灯看剑唏嘘,多少次梦回吹角连营。如果能够再多一次选择,他一定会重新披甲,再次去纵横冲杀。而今夜,有一个机会就这样来到了老将的面前。他又怎么能够不心潮澎湃,拔剑而起呢!
“我等愿为李将军前驱,共同为陛下而战!”
横刀而前的凤九和其他两名侍卫一起拱手,神色慷慨。如果今夜注定要死,他们也要拼尽全力,释放出生命中最耀眼的光芒。
不过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外面已经是人喊马嘶,灯火通明。紧接着刀光大作,院门外应该已经开始发生冲突。李广大吼一声。
“好!壮士既战,岂能无酒?拿酒来!”
身边的仆从早已经抱过一坛来。李广首先昂头大喝一口,然后递给凤九。这位未央宫的侍卫总管并不犹豫,与其他两人各饮三大口之后,彼此对视一眼,心意已决。
“陛下……保重!切勿出去,待我等杀贼!”
保护皇帝安全,本来就是他们的职责。虽然那些兄弟们都已经死了,但他们却毫不畏惧,最后拜别皇帝之后,纵身而出,去赴死一战!
皇帝刘琚目光含泪,想要大声喊他们回来时,话语却哽咽在了喉中。而李广看着跳出去的身影,点了点头,他却没有对皇帝说什么保证的话。只是顺手摘下墙上的大黄弓,把满满一壶铁箭插在阶前。然后,脸上带着缅怀的神色,平静地开始说话。
“陛下,老将自少年时即负神射之名,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更曾经被文皇帝亲口赞誉为李广才气,天下无双!而今虽然年老体衰,但也足以用这张弓替陛下挡住来犯的任何敌人。陛下尽管在我身后,看我如何射杀这些乱臣贼子。”
夜凉如水,露珠从树叶间滑落,生命短暂,转瞬即逝。外面如潮水般的厮杀声中,白发萧疏的老将保护着他的皇帝,一张弓,一壶箭,当阶而立,英雄气概,万夫莫及!
一炷香之前,凤九杀了出去。再稍后,这处庄园中的所有仆从也都武装起来冲出了大门外。他们都是勇敢的壮士,也都是在生死面前不改大节的真英雄。
然而,踏破山林的宁静乘着夜色而来的敌人太强大了。他们所有人的力量加在一起,也只是坚持了这一炷香的时间而已。
李广沉默的抽出了第一支箭。从他和皇帝所在的厅堂到这处庄园的大门,距离有百步之遥。他听到了外面激烈的厮杀声,也感受到了生命消逝的悲壮。
当门外的喊杀声暂时停止,有人从那道他亲手雕琢而成的原木大门踉踉跄跄进来的时候,这第一支扣紧大黄弓弦的铁箭却并没有立即射出去。因为,那满身鲜血的影子,是名叫凤九的侍卫总管。
“陛下,恕凤九无能,不能继续在身边守护了……李将军,贼众势大,望珍重!”
一句话说完,凤九惨然而笑,扑地身亡。血迹沿着青石阶流淌,浸透百步距离。却是全身布满刀痕,遍体鳞伤。
皇帝刘琚亲眼所见保护他出城的人全部死亡,心中大痛,眼中泪珠滚落下来。他本来就是一个仁慈之人,这几日的大变故出乎意料,已经令他伤心不已。见凤九的惨死之状,胸膛中不由气血翻涌,正要拾阶而下相扶时,挡在身前的李广猿臂伸出,阻住了他的脚步。
“陛下不要轻举妄动,敌人攻进来了!”
李广并没有去看倒在阶前的凤九。他目光锐利如刀,穿透夜色,冷冷的盯着火把照亮的大门入口。终于,杀机突现!第一缕刀光出现在了视野中。
李广手中大黄弓没有丝毫犹豫,随着他呼啸声起,一箭破空,追魂夺命!那人刚踏进这院落一步,就咽喉中箭,死于非命了。
紧接着,曾经在当年战场上令无数敌人闻风丧胆的这把十石硬弓,箭作连珠,气势如虹,把面前的百丈之内都变成了死亡境地。凡是凭借勇力想要冲进来的所有死士,无一幸免!不过短短几个呼吸之间的功夫,已是死者狼藉,血流成河。
一门之隔的外面,片刻之前刚刚杀光所有敢于抗命者的刘左车看得明白,他不禁又惊又怒。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已经迟暮之年的李广竟然还这么厉害!
“禀将军,里面只剩李广一人在保护皇帝……可是,他的箭太可怕了,我们冲进去的数十人,在第一时间就都被全部射杀了!”
耳边听到报告的刘左车目露凶光,握紧了刀柄。不远处的大道上传来战马嘶鸣,那些细柳营骑兵正在遵照他的部署封锁一切山间通道。而追随身边的几百宗室力量抬头听候他下一步的命令。对于他们来说,这是除掉皇帝的最好时机,夜长梦多,绝对拖延不得。
“李广老匹夫,真是不知死活!所有带得弩箭的跟我来,其余人破门,全部往里冲……我倒要看看他能坚持多久!”
已经杀红眼的这些宗室势力发一声喊,刀砍斧剁,眨眼就把院门劈开了。随后蜂拥而入,刀山压顶,直奔立于长阶上的那身影冲杀过来。
而李广并没有慌乱,他如同一座大山伫立,牢牢的挡在厅堂门口。手中箭无虚发,射杀无算。几乎每前进一步,都有人翻身死去。可谓是一命换一步,步步染血,箭箭夺魂!
面对这样的犀利之气神箭无敌,就连心狠手辣的刘左车也不由得暗暗佩服。果然,李广名不虚传啊!不过,越是这样的对手,就越发留之不得。
终于,刘左车瞅准机会,从黑暗中射出了满弦的弩箭……飞将必死,今夜子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