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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流年书柬     汉血丹心txt下载     汉血丹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三十四章 丹心昭日月

    在大汉帝国正式发动西征两年多之后,皇帝和他的大臣们召开于建始五年末的这场大朝会,因为许多特殊的原因,而被太史令郑重记录史册。并且以此为节点,预告了大汉王朝另一个重要时代的即将来临。

    然而,在当时,还并没有人能够认识到这其中所蕴藏的巨大意义。许多亲身经历这一系列事件的人,他们心中感到的,也只有无尽的震撼和大惑不解。

    不过,皇帝刘琚并没有多做解释。而是在宣告完他的决定后,立刻宣布散朝。这样的强硬态度,自从他登基以后的这几年,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宗室老臣们群情汹汹,自不待言。阴冷的目光,还未走出未央宫,已经形成许多寒刀暗箭,充满了破坏欲。

    皇帝的内心深处到底是怎么想的,现在还没有人能够明确探知。在这相互关联的几件事情上,这位一直以来在人们眼中仁慈温和的帝王,表现得非常决绝。也许,外界唯一知道的就是,他想要用自己特殊的手段,来解决关于面临的危机。

    皇帝走进未央宫深处,在这个残冬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把自己封闭了起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这个国家都需要暂时停顿下来,好好的化解一下长久以来所积存的许多问题。

    而随后就发生了震动长安的大事,把某些势力集团因为利益关系与皇帝陛下形成的矛盾,几乎彻底公开化了。

    在含元殿上被委以重任的司隶校尉终军,陛辞之后还没有走出长安城,就在永宁门附近遭遇了刺杀。

    这位手捧天子剑的皇帝特使,接受任命之后,没有来得及对家中妻儿多交代什么,就带领着一队侍从和有关人员出发了。男儿为国,难顾私情。这正是许许多多华夏有志之士所共有的品质。而正是他们的这种奉献精神,才撑起了这个伟大民族的脊梁。

    只不过,有人不想让他活着走出长安城。或者是说,不想让他身上所担负的皇帝意志去顺利地完成。他们要打断这根脊梁,让皇帝知难而退,重新回到各利益集团需要的轨道。

    刺客一共有十几人。虽然算不上是什么绝顶的高手,但正因为他们死士的身份,才令人可怕。这样的人物,被主家长久豢养在黑暗中,一旦出动,就是效死之时。

    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长安城,对身份无比重要的皇帝特使进行截杀,这本身已经形同叛逆。更是骇人听闻。然而,有人就是这样做了,丝毫都不顾忌什么。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行为,只能说明他们已经孤注一掷,想要以这种公开的威胁,来表明对皇帝所作所为无比坚决的反对态度。

    从含元殿决议到终军出长安城,不过短短的半天时间。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派出精锐力量进行布局,并且对目标进行明确的刺杀。足以表明其背后的势力庞大,非一般人所能为之。

    刀光凝雪,剑刃寒霜。当不明身份的死士们突然暴起发难,从街道巷陌间发起突袭的时候,终军并没有惊慌失措,他拔出了自己的佩剑,从容应战。

    曾经只手缚苍龙的少年,并不是只有豪情万丈。他也是文武双全的人。就算是这些年来公务繁忙岁月倥偬,他也闻鸡起舞,从未间断。

    虽然事起突然,侍从们也没有人逃跑或者退后。他们在第一时间就冲上来与死士们展开了拼死搏杀。片刻的功夫,即血染长街,死伤者众。

    死士们的战斗力惊人。他们的目标是杀死终军,因此,即便是侍从们拼了命的抵抗,也阻挡不住这些人的进攻。数柄刀剑加身,溅起残雪无数,司隶校尉手中剑在连伤几人之后,也终于胸口中了一刀,被迫后退。

    如同嗜血的狼群,剩下的五六死士疯狂的围杀过来,眼看终军性命难保。就在这紧急时刻,终于有人赶来相救。

    距离永宁门并不太远的明月楼,在稍早些的时候接到东方朔亲自派人送来的消息,请他们准备最精美的酒食,送往城外长亭,以为西行的终军做饯行之用。

    而季英在听说这件事之后,无比重视。他亲自安排,并且派自己的儿子季迦准备好后送往城外。

    而最近一直在长安的陆浚自然也跟着他一起出城。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得到关于西征的具体消息,心中很是焦急。听说终军作为皇帝特使要去西方大陆,两个人却是不免意动。

    他们没有想到,有人会在永宁门当街拦杀终军一行。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恰逢其会的两人大喝一声,拔刀而上,刀刀致命,眨眼之间就把那些死士杀得七零八落,死伤在当地。

    得脱大难的终军喘了口气,在其他人的帮助下清理伤口。好在,伤处并不严重,虽然流了不少血,却影响不了他继续西去的决心。

    长安城的巡城兵马也终于得到消息赶到。不过,他们来得有些晚了。所有的死士已经全部变成了死尸。他们都是死于自刺而亡。在没有完成任务的情况下,死士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他们是绝对不会落在别人手中的。

    终军没有多做停留。他的时间紧迫,不容耽搁。在简单的说明情况之后,立刻在陆浚和季迦的保护之下出城而去。而这场混乱,似乎就这样将会不了了之。

    得到回报之后的组织和策划者,虽然有些失望,但他们却并没有想就此罢手。一些新的谋划马上开始在暗中实行。长安城波诡云谲,令人不安。

    而提前在城外长亭等候送别的东方朔、司马相如等人,闻听之后无不大惊。他们急匆匆欲赶来相迎时,终军也已经出城赶到。

    看到终军胸口伤处的血迹,所有人都面色凝重心生怒气。

    “真是没有想到!他们竟然如此嚣张,敢以这种方式公开反对皇帝陛下的意志……终军贤弟,却是受苦了。如果身体不允许,不如将养两日再起身吧?”

    司马相如握住他的手,语气中充满了担忧。本来作为皇帝特使去西方大陆,他也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是这大半年以来,他宿疾复发,一直难以痊愈。想要承担这样的重任,却是有心无力。却没想到,终军刚刚接受任命,就受此一劫。

    “长卿兄不必多虑。这点儿伤,却无妨。只是我走之后,你与东方兄却是要好好注意长安局势……有人要对皇帝陛下不利了!既然已经开始,他们绝对不会轻易罢手的。”

    东方朔与司马相如都脸色凝重的点头。这一点不用终军提醒,他们心里也很清楚。终军手抚胸口,他略微沉吟了一下,终于把到嘴边的一句话又咽了回去。

    “既然如此,就此分别……各自珍重!”

    他们这些人彼此之间肝胆相照,本来就不需要那些虚情客套。三杯两盏,烈酒入喉,胸中豪气陡生,长亭别后,各奔东西,去往各自不同的战场。

    朔风吹过,残阳如血。背转身体策马而行的终军,低头看了一眼从胸口掏出的那封信柬。密封的很好,只不过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半边。他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陛下单独交付的这封信,到底还能不能够有机会交到元召手中呢?但愿天随人愿,保佑这大汉江山……!”

    而在他的身后,陆浚和季迦紧紧的跟随在这一行队伍里。他们没有再回长安,而是就此踏上西去的征程。关山万里,沙尘千丈,将少不了他们的身影。

    “听说李陵已经打了好几次胜仗,威名远播……真想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如同传闻中那样威风呢!”

    并马而行的两个年轻人,心中都充满了豪情。提到那个曾经和他们一起度过许多少年时光的人,不禁为他取得的成就鼓舞而振奋。而相对于季迦的率性单纯,陆浚却想得更多。

    “也不知道师父现在怎么样?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给府中来信了……唉!说起来,难免让人挂念。”

    “何必多想这些呢!师父的本事,这世间无人可以伤得了他。更何况在十万大军之中……我们尽快赶路,相信不久之后就可以见到他了。我可是从明月楼特意给他带了最好的酒呢……呵呵!”

    “好!季迦,你说得对……果然是我多想了。”

    少年人的心里,从来就不该去考虑那些曲折灾难。他们的眼底充满了光明。而他们崇拜的那个人,也必将战无不胜,万无一失。

    长安的风烟,吹不过玉门关,更难以越过西域的风沙。而相隔万里的消息,就算传递的再快,也需要时间。

    西方大陆的情况,瞬息万变,又有谁能够预料的到呢?

    就如同燕王和广陵王,在他们周密的策划中,已经算计好了一切。胜算在握,王霸雄图转眼可成。所以才不再考虑后路。

    然而,据雄城而守顾盼四方的这两位野心家,却恰恰忽略了或者是故意想去忘记一个事实。

    名叫元召的那个人,确实没有什么能够夺走他的性命。一万波斯死士不行,死神……也不行!

第九百三十五章 人间当无缺

    在许多皇室子弟宏大的梦想中,除了帝王之位外,掌握天下权柄,开创无上荣耀,无疑是最值得向往的事。

    大汉王朝开国百余年来,这样的野心勃勃之辈,不可胜数。从汉朝初年跟随高祖皇帝征战天下的那一辈开始,阴谋与叛乱,伴随着这个王朝的发展,就从来没有断绝过。

    其实,在天下许多有识之士的认知中,不管是对于高祖皇帝和高后那个时代的腥风血雨,还是后来的七国叛乱,诸侯征战。大部分人都从来没有认为这是皇帝的过错而引起的。

    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一颗野望的种子。如果有合适的土壤,就会迅速的生根发芽,蓬勃成长,直至蟒蛇吞日,妄想无边……那些因此而陨灭的诸侯王权,其中并不缺乏惊才绝艳之辈,他们既然逃不开这生死循环的规律,时至今日,轮到燕王和广陵王,又怎么能够例外呢?

    两万雄兵在手,盘踞王城掌握先机,放眼四顾,波斯人已经彻底灭亡的辽阔西方大陆上,谁还有能力能够抗拒他们的意志呢?

    散布在各处的部族民众,在他们眼里,都是一群乌合之众,根本就不足为虑。燕王和广陵王没有时间更没有耐心去做那些长远的安抚,他们的长刀和铁蹄,将会让这些野蛮落后的民族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铁血和屈服。

    而实际上,他们的先期战略非常有效。在这个世界上,弱者屈从于强者,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长刀所向,滚滚烟尘中,无数的部族民众不得不低下他们的头颅,重新回到他们命运轮回的轨道。

    这本来是一个完美的计划。只要以武力把这些土著民族都驯服,让他们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尊奉王令。所谓“人心所向”,这就是最大的凭仗。那么就算是汉军大营中有人想要节外生枝的搞事情,在已经占据大义名份的前提下,燕王和广陵王都充满了信心。他们有把握以此而责之,相信大多数汉军将士都绝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与他们刀兵相向。

    这是他们占据王城之后打好的如意算盘。并且为此已经做好了下一步开展的计划。当然,在心腹幕僚们的提醒下,他们也做好了另外的准备。汉军大营中当然有桀骜不驯的家伙,比如,以李陵为首的那几个人。如果一旦他们纠集人马,来王城这边对抗的话,燕王和广陵王并不介意杀鸡儆猴,以铁血手段让他们知道厉害。

    而事实证明,果然不出所料。汉军大营还是对王城的行动迅速做出了反应。数万大军兵临城下,以一种敌对的态度,对昔日共同并肩作战的同袍举起了刀和箭。

    城头上的燕王和广陵王先惊后喜。因为他们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只要把为首的李陵当场诛杀,必定可以震慑全军,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别看这数万大军在城下虎视眈眈,相信在看到李陵被以厉害手段绝杀之后,他们马上就会龟缩回汉军大营,在长安的消息没有到来之前,再也不敢轻易的出动。

    自负勇力的广陵王,认为在这么短的距离内以九臂连环弩突袭李陵,对方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所以,他才义无反顾地启动了这个大杀器,想要一劳永逸的解决掉麻烦。从而为下一步的大规模行动铺平道路。

    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爷非常喜欢在人最狂妄的时候开个玩笑。他似乎从来就不愿意看到太顺利的成功。在这一点儿上,有时候倒是不分好人坏人,十分公平。

    那一天,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在辽阔无垠的苍穹下,万军阵前肃穆无声。许多大汉男儿都在马背上热血沸腾。不知道是谁首先举起了长刀,忘乎所以地高喊了一声。

    “元公……万胜!”

    随后,万军呐喊,整齐划一。狂热的心情,随着目光的注视,不再顾忌什么,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完全的释放。

    “元公万胜!万胜!万胜……!”

    震天的喊声,惊落了珞珈山峰上的积雪,也激荡起断刀河水的波澜。只有在过去这些年里跟随着那个身影身经百战过的人,才能够真正理解这简单几个字中所饱含的巨大激情。

    原来,不知不觉间,这个名满天下的传奇人物,在军中已经有了神一样的地位。他不用去发号施令,只要站在那里,目光所望,就是战斗的号角和冲锋的方向。

    燕王和广陵王呆呆站在倒塌的箭楼烟尘中,他们非常希望看到的只是幻象。眼前的波斯王城城墙很高。不过,他们却恨不得再高上百丈、千丈……那样也许才会安全些吧!

    只是很可惜,王城的城墙不会自己长高,他们看到的也并不是幻象。透过烟尘和距离的阻隔,他们和城头上的其他人一样,都清清楚楚的听到了风中传来的那句话。

    “打开城门吧。”

    城头落下简单五个字,听在两万多守城将士耳中,却如遭雷击。有人不觉扔掉了手中的刀,随后是一排一排的将士把刀锋朝内,插在了自己的脚下。

    这样的情形看起来似乎有些荒谬,然而却是真实的发生了。战士手中的刀,本来是他们荣耀的象征。即便在战场上身负重伤血染征袍,也没有人会随便抛下。但此时此刻,他们却心甘情愿的为一个人收刀,并垂首为礼,即便将会接受惩罚,也没有人升起一丝的抗拒之心。

    燕王和广陵王以及追随他们的心腹幕僚们,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不禁脸色苍白,心若死灰。燕王目不转睛的看着城下立马的那个身影,他怀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心情喃喃自语道。

    “原来……他还活着!我等大错铸成,悔之不及……有元召在,一切休矣!”

    而广陵王则脸色铁青,他目光中流露出决绝之意,望城下扫视一眼,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

    “王兄,事到如今,莫若拼死一搏!也许还会有一线生机……。”

    燕王却并没有再说话,他只是苦笑着用手指了指四周,示意广陵王自己好好看看。而在许多人看白痴一样的目光中,广陵王也终于发现了城头上的不同寻常。

    “你们……你们这些人要干什么?赶快拿起手中的刀,只要守住王城,就算真的是元召来了,他也不敢对我们怎么样!”

    “殿下,我们还是投降吧。元公有令……将士们不得不从。”

    有将军垂手作答,而其他大多数将士都默然无语,显然也是同样的态度。

    “你们这些懦夫!王兄……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他不会轻易饶恕我们的!元召的手段,想想他是怎么对待江都王、琅琊王他们那些人的吧!硬扛到底,也许还有活路。如果就此开城投降,恐怕凶多吉少,命不久矣!”

    广陵王有些疯狂的大喊起来。然而,根本就没有人再听从他的指挥。在元召面前,不要说是这两万多守城将士,就是整个大汉军中,也没有人敢于公开抗命。

    立马在斜阳下的元召,只不过等了几个呼吸之间的功夫,波斯王城厚重的城门就打开了。他就像走进自家的庭院一样,随意的抖了抖马的缰绳,直入王城而去。

    身后数万大军阵前,担任斥候的江生深深吸了口气,极力的压抑下剧烈的心跳。是他在第一时间探知到二王的反叛行为,所以才不惜冒着风雪严寒去寻找元召的踪迹。因为他知道,整个西征军中,只有元召安然无恙,才能稳定大局,把任何的危险不测都消弭于无形。

    而事实上果然如此。元召随口发出的指令,虽然风轻云淡,却是如山河之重。就连这座巍峨雄阔的王城,也经受不住它的重量,驯服的打开了城门。

    “二王别来无恙?”

    心中充满畏惧和恨意的这两位王爷,在自己曾经掌握的王城中,终于再次见到了大汉西征军统帅、汉国公元召。而对方与他们打招呼时,脸上的笑容,似乎并没有多少的改变。

    “事到如今,却是不必再多说……要杀要剐,还不就取决于你一言而决!呵呵,我们倒想无恙,可是还能够无恙的起来吗?”

    广陵王用怨毒的目光盯着元召,他始终是不甘心自己的失败。言辞之中似乎还抱着一丝侥幸。

    “广陵王爷,你这样说其实并不准确。在这件事情上,不管你是大汉王朝的王爷,还是普通的军中将士,我都没有权力决定生死。你们所做的任何事,都将会以大汉律例为准绳,功与过,罪与罚,到时候自然会分得清清楚楚。”

    “如此说起来,我和广陵王不会这么快就死喽?”

    燕王的眉头动了动,他的心底深处升起一缕希望。却见元召点了点头,似乎并不以为然的说道。

    “两位王爷的将来,不是谁可以随便决定的。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相信不久之后,皇帝陛下派出的特使就将会到来了……到时候,一切听凭陛下裁决吧。”

    做出明确回答的元召,不再理会他们。山河万里,千头万绪,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在等待着他。

第九百三十六章 浮云一别后

    不知不觉,时光随天地流转,苍穹又飘雪几多。岁月从来不曾为谁停下它的脚步,人间的变幻无常 ,更是如同天上的云层,白驹过隙,猝不及防。

    大汉建始六年春天,从长安出发的皇帝特使一行人,在跋涉万里之后,终于到达了西方大陆。

    对于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来说,这一趟行程的险恶,远远超出了想象。虽然早就做好了经受风沙磨砺的思想准备,但只有亲身走完之后,才会真正明白,万里征途究竟是一个什么概念。

    而追随着皇帝特使最终踏上西方大陆的人数,却已经大大的超出了原先的规模。除了终军原先带领的侍从,再加上后续赶来的人,便形成了数千人的一支庞大队伍。

    却原来,当日终军在长安永宁门遇刺之后,这个消息马上就传入了未央宫中。皇帝刘琚听闻之后,大为震怒。就连他也没有想到,长安城中的某些势力,已经猖獗到了如此的地步。而这,也更加让他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皇帝马上派出以侍卫总管凤九为首的百余名高手,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追赶上终军,并且作为他的亲卫,一起去往西方大陆。直到保护他任务完成为止。

    这样的特殊恩遇,已经算得上是极其罕见。这也从另一方面表明了皇帝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

    由百余名宫中侍卫贴身保护,这一路上的安全自然不成问题。而跟随他们而来的,还有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就是已经担任大汉太史令这一职务将近二十年的司马迁。

    其实,认真说起来,司马迁已经不再年轻。他的身体虽然非常健康,但岁月不饶人,却不知不觉两鬓添霜,已进入不惑之年久矣。

    这位将注定以刀笔在大汉王朝历史上刻下浓重印记的太史令,这次是自己主动请命,征得皇帝同意之后,开始这一趟万里之遥行程的。

    他的这一行为,不仅令许多朋友感到很意外,就连终军也有些大惑不解。他们在走到渭河上游的时候,回头看着滔滔河水,无尽东流。比司马迁年轻了整整十岁的终军曾经问出了胸中的疑问。

    “时光流逝,人生苦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到了尽头……太史令大人何故放弃安稳的环境,要经受这万里行程之苦呢?”

    司马迁淡淡的笑了起来。长风起处,可见沙尘。想必前边不远就是大汉帝国的西部边陲玉门关重地了。

    “我在少年的时候,曾经跟随着父亲数次游历过华夏山河。虽然只是去过很少的地方,但也已经在我心里留下了不同寻常的印记。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有一个愿望,读尽天下图书,踏遍九州故土。探究古今之变,追寻人间大道……为了这个目标,我一直在不断的努力。只是可惜,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先贤圣者们在书中所阐述的道理,已经学之不尽。至于说天下之大,更是超出想象。唉!每念及此,只恨自己身之渺小,难以如愿。”

    听到司马迁的感叹,终军点了点头。其实在许多时候,他也有同样的感觉。只不过因为两人所担任的职责不同,他把大部分的精力都用来处理政务,所以并没有司马迁所感受到的强烈。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人生的道理就在这其中。这是当初有一个人对我说过的话,我深有同感,至今难忘。所以这次有这样的一个机会,我又岂能放过呢?异域风情,山川地理,正需要一一记载,归于史册。如果在有生之年能够亲眼所见西方大陆和华夏神州的融合统一,那么我就算付此残躯,也了无遗憾了!”

    司马迁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老夫聊发少年狂,仍旧意犹未尽的样子。终军收回眺望江河的目光,他用手轻抚着胸口的伤处,那里还没有痊愈。只是隐隐作痛的不是伤,而是心口。

    “如果我没有猜错,对太史令大人说过这话的那人,是元召吧?”

    “不错!正是元公。他在那里,想必风采依旧。”

    司马迁重重的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悠然神往之色。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元召了。这次所以不辞辛苦执意要来,其中未尝没有想见元召的意思在内。

    “太史令大人,事到如今,我们既然远离长安,告诉你知道也已经没有关系了……西方大陆的形势,可能现在并不妙!”

    司马迁吃了一惊。他虽然也参与朝政,但是在一些重大问题上并没有什么决定权。因此所知所闻,也不能接近核心。看到终军脸上的沉重神色,他预感到可能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已经发生。

    终军叹了口气。自从离开长安后,他胸中的憋闷,已经忍受了许久。现在终于有一个可以诉说的人,他不再隐瞒。那句没有对东方朔和司马相如说出口的话,他说给了司马迁听。

    “皇帝陛下最后得到的绝密消息,来自玉门关大将军府。卫将军亲笔所书,二王叛乱,据城而守。元召失踪,生死不明……这是在陛辞之时,陛下亲口告诉我的。他为了稳定的需要,就连尚书令和御史大夫都暂时没有让他们知道。所以,我们这一趟的使命,也许会异常艰难。”

    渭河水溅起的浪花打湿了衣襟,春天的风中还带着料峭的寒意。司马迁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哆嗦。他的内心蓦然收紧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皇帝陛下一反常态,在含元殿上不顾宗室老臣们的反对,态度坚决的做出那样的决定……只是,元公他,真的会身遭不恻吗?”

    “生命无常……他和我们一样,并不是神!”

    说完之后的两个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并且在随后的行程中,不再有任何其他的心情。也许,除了对西方大陆形势的担忧之外,内心深处所唯一的愿望,就是会再次盼望着奇迹的发生。

    经过玉门关的时候,大将军卫青派出了一支两千人的骑兵队伍,保护着他们进入西域地界,沿着那条黄金大道,开始正式朝着西方大陆的方向进发。

    卫青并没有和他们多说什么。他的面容有些苍白,在和终军执手而别的时候,终军分明感受到了他手掌的枯瘦。只是,有些担心的话,在这个时候并不方便多说。也只是互道珍重,然后在漫天的风沙中告别。

    只是,渐渐走远的终军却并不知道,为了西征大计的成功而坚持亲自坐镇玉门关的卫青,早已经抱病多时。 而且更糟糕的是,在年前最后一次围剿残余敌对势力的战斗中,他的左膝盖被流矢所伤。本来这也没什么,但很不幸的是,那上面淬染了剧毒。虽然经过军中医官们的全力救治,还是对他的身体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看着身负皇帝使命的人在风沙中逐渐走远,卫青带领着亲随将士们在又一次巡视完酒泉数郡之后,重新回到玉门关。

    玉门关内居住的商铺和民众脸上都洋溢着喜庆的色彩,许多人家在张罗着贴楹联和七彩门钱。卫青骑在马上,感觉有些爽然若失。原来,今天正是这一年的除夕之日。军务倥偬,倒是差点儿忘记了。

    一路回将军府时,他才突然惊觉,大汉王朝发动西征,千乘万骑出玉门之日,距今竟然已经三年时间过去了。而他自己,从雁门关转战玉门关,八千里路云和月,身经百战若等闲……二十年的时光,就这样一恍而过。

    “青哥,你的将来不在宫中,而在长城之外的广阔战场上。男儿所为封侯事,功名但在马上取……。”

    长平侯卫青耳边再次响起那个少年对他说过的话,仿佛就在昨天。而他们彼此相隔万里,瀚海黄沙,生死难料,也许再不能相见。想到这一点时,胸膛中翻滚的那口热血,便再也忍受不住。

    所有的亲随卫士都惊慌失措地跳下马来。大将军吐出的血,染红了他的须髯和披风。映衬着满城喜庆的颜色,格外的鲜红刺眼。

    过完今年的除夕,以燃烧生命为代价,牢牢守护住西征后路的长平侯卫青,已经四十九岁。当钟声敲响的时候,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坐在玉门关城头,回首长安,又西望万里,轻声许下了最后的一个心愿。

    “琚儿和阿姐安康!……元哥儿,希望还能见你一面。”

    而在长途跋涉中度过除夕的终军和司马迁一行人,正式踏上西方大陆疆域的时候,已经是春暖花开。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他们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烽烟和混乱,更没有遍地生灵涂炭的样子。反而到处平静异常,草长莺飞,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好像那些在长安急报中看到的疾病和灾祸并不是发生在这里,而是另外的地方。

    心中升起异样感觉的皇帝特使队伍,在终军的命令下,开始极速前进,朝着已经提前得到过通报的汉军大营方向而去。

    几天之后,在一片平阔的草原地带边缘,他们终于遇到了来迎接的队伍。似乎早就知道了他们这一队人马的详细情况。和煦的阳光下,有一人一骑单独缓缓走了过来。

    “子云兄……哦,还有司马公……一路辛苦。你们别来无恙乎?呵呵!”

第九百三十七章 悲欢半壶收

    《大汉帝国史元公世家》共十余卷,执笔者以翔实的笔触,详细的记录了这位人间至圣者波澜壮阔的英雄事迹。而在这其中,关于涉及到出兵征服西方大陆的部分,更是史料充分,叙事曲折,千百年后,令无数后来者读之,犹自热血沸腾,感叹生之既晚,不得亲眼目睹斯人风姿而引以为憾。

    而出自那个时代最伟大史书记述者的这些史料文字,只所以被表达的如此细致而饱含情感,却是与时任大汉太史令的司马迁分不开的。正是因为他风云际会亲身参与,所以才能以最真实的感触,把所见所闻记录下来,成为弥足珍贵的第一手资料。

    可以这么说,通过司马迁之手所写下的每一件史事,都最大可能地还原了当时的真实情景。他以客观公正的态度,不虚美,不隐恶,以自己那双锐利的眼睛去观察,以本心去写史,把每一件重大事件的发生、经过和结局都真实地呈现在世人面前。可谓是洞察入微,是非善恶,一目了然。

    太史公司马迁之所以被后来的无数人赞誉为“史圣”,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他的冷静客观态度和超越常人的眼光,是后世的任何史官所不能比拟的。

    而且,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他的世界观成熟的似乎很早。对于许多重要人物和重大历史事件的记叙以及简略的评判,都带着一种极为苛刻的态度。这种态度贯穿了他的一生,从始至终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他就像一个沧桑的历史老人一样,以穿透岁月的目光,认真而仔细地打量着每一个经过的人,喜怒哀乐,生死悲欢,似乎和他都没有关系。他只是忠实的执笔者,俯瞰天地星辰,洞察人间细微,千笔万画,一丝不苟。

    不过,后来的许多人在翻阅史册的时候,还是在有些地方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位“史圣”感情流露的所在。而这样特殊的不同寻常之处,在关于涉及到元召的一些重大事件上,表现得似乎格外明显。

    这当然不是太史公的刻意为之。恐怕就连他自己,当初在月光下奋笔疾书的时候,也没有想到会在词句之间不知不觉掺杂进了胸中热血的滚烫。

    千秋著史,百代流传。烈血丹心,铁骨忠义!

    后来人恐怕绝对没有想到,在那些慷慨激昂的日子里,也同时是华夏民族面临的数千年来最大机遇的时刻,这位太史令大人都是在马背上一手挽酒壶,一手执铁笔,跟随在大汉骑兵队伍里,不辞辛苦,安抚四方的。烈酒入喉,倾吐笔端,功勋与荣耀,英雄与威武!

    不过,即便是这位被后世无数文华之士所顶礼摩拜的“史圣”级人物,在当时,却也只不过是某个巨大身影背后的虔诚追随者而已。

    “元公,司马迁有礼了……见到你,真好!”

    这是大汉帝国建始六年春天,在远离故国万里之遥的西方大陆上,太史令司马迁终于在时隔数年之后又一次见到元召时所说的话。一路经受风霜之苦而满脸沧然之色的司马迁,比面前的年轻人年长了将近二十岁,然而此时此刻,他却表现的和普通人见到自己的偶像没有什么区别。满心的喜悦,再也掩饰不住。

    而与他的表现不同,跃下马背的终军直接以最率真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情感。他不再顾及自己的身份,也不必去想对方的身份,张开双臂,与笑容满面走过来的人拥抱在一起。

    “元哥儿,看到你安然无恙,我终于放心了……!”

    以铁血闻名长安朝野令无数人畏惧三分的司隶校尉,从来没有当众流露过自己的感情。不过在这一刻,他用手掌重重的拍了一下元召的后背,声音中已带了几丝哽咽。

    而在他们身后,所有从长安来的人连同玉门关出发的骑兵,早已经全部下马,目光注视着那个人的挥手致意,各自以不同的方式敬礼。

    “子云兄,不必多虑,一切尽在掌握中。”

    感受到终军内心深处的深厚情谊,元召心中也是颇为感动。他一面挥手朝后面的使团所有人致意,一面挽着终军的手臂,问询一路辛苦之意。

    其实,自从终军一行人出玉门关进入西域不久,元召就已经得到了消息。他虽然已经预料到长安必定会派钦使前来,却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而且来的人会是终军。

    在西方大陆的局势初步稳定之后,最新的消息已经星夜去往玉门关。不过,由于路途遥远和传递消息的缓慢,应该是在路上错过了。所以终军并没有能够得知这边的最新情况。而等到消息再传递回长安,日期应该还要往后推迟。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在这个时代,即便是最快的流星快马沿途传递,也还是显得太慢了些。

    既然亲眼见到了元召,而且沿途所见,西方大陆局势稳定,对于终军和司马迁来说,自长安出发就心怀的忧虑马上就消失了大半。这种巨大的信任感,是长期以来所自然而然形成的。不仅是他们,就是跟随而来的那些宫中侍卫们,也是不约而同的各自喜形于色。多少知道一些皇帝忧虑所在的他们,顿时感觉到前途光明,形势一片大好。

    而一左一右拉住元召的陆浚和季迦,早已经泪流满面,不能抑制。他们自从在路上听说了西征过程中的那些艰险之后,一直失魂落魄。而今终于亲眼见到师父无恙,心中的喜悦感便再也忍受不住。

    而后,纵马从后面迎接队伍中过来的李陵,与他们两个人亲热的打招呼。三个自少年时共同成长起来的人终于又聚在一起,互相谈论起分别后的情形,马上就兴奋的手舞足蹈,彻底驱散了心中的忧愁。

    从这里到汉军大营和波斯王城所在地,还有将近一天的路程。不知不觉残阳落尽,暮色降临。于是会合的两方人马决定在这片草原上安营扎寨,暂时休整一夜,明天再出发。

    熊熊的篝火燃烧起来,欢乐的气氛开始渲染这片空间。为了迎接长安来的人,已经许久没有亲自动手的元召,决定今天要好好的展露一下手艺,让所有人都大饱口福。

    酒自然是现成有。从军中运来的,还有季迦不辞辛苦万里迢迢自长安带过来的,都堆在一起,启开泥封,旷野中美酒飘香,管够喝。

    西方大陆极其辽阔。而在这其中有的是半蛮荒的地带。各种各样的飞禽走兽,数不胜数。李陵招呼一声,带领着陆浚、季迦和一众骑士们飞马呼啸而去,不用多大功夫,就已经满载而归。

    麋鹿、黄羊之属正是肉嫩味美的时候,煮来吃正合适。而几种叫不上名字来的大型飞禽,却是烧烤的好材料。

    尤其令人意外的是,这些家伙竟然还猎得了一头体型巨大的黑熊,看模样就十分凶猛,却是被人用刀猎杀的。正在和终军交谈的元召回头看过来时,却见李陵笑嘻嘻的拍了拍身边陆浚的肩膀,有些得意的说道。

    “熊是小浚杀的!他说师父前些日子受过重伤,应该好好的补补元气。这双熊掌,倒时正好。”

    元召看到陆浚的一条胳膊包扎着绷带,隐隐有血迹渗出来,显然是在猎熊的过程中受了伤。他点了点头示意陆浚过来。昔日的倔强少年已经长得比他个头还要高,面对着师父审视的目光,陆浚有些紧张和腼腆的低下头。却听到元召在他耳边说道。

    “自己的生命和身体要好好珍惜,以后不可轻易损伤……这一点儿我做的很不好,你们不要效仿。”

    一句话,触及到了陆浚已经平淡下来的伤心处,他哽咽着说道。

    “自从当年被师父救得性命,并报了那血海深仇。我的这条命就已经是师父的了……若是为了师父,虽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不过区区受点儿小伤……只要师父能够毫发无伤的早日结束征战,带着我们一起回长安,那就什么也值得了。”

    心情激荡之下,他的意思虽然表述的并不完整。但无论是元召,还是李陵、季迦却都心中明白。元召微微叹了口气,回首东望,夜色深沉,苍穹如盖,他的目光可以穿透千年,却无法看到无日不在思念的长安。

    “也许,真的是该回去了……。”

    站在他身边的终军也叹了一口气。他从怀中掏出那封跟随他万里行程的信笺,看了元召一眼,然后终于交给了他。

    “是陛下的亲笔……在最后告别的时候,他还有一句话让我对你说。”

    元召愣了一下。他当然非常熟悉那封皮上面的字迹,而且,有些异常的颜色虽然已经暗淡,但却可以看出。那应该是鲜血的印记。

    “陛下说,他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自己做出了主张……也不知道这个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呢?”

    四周的空气中飘荡着欢快的气氛,元召放下杯中烈酒,拆开了皇帝刘琚的手书。

第九百三十八章 英雄须烈酒

    那一夜,酒意阑珊中,元召不记得后来自己再说过什么。这样的状态,对于他来说是极其罕见的。

    皇帝的亲笔书信,他看了很久。在回首近二十年戎马倥偬所取得成就的今天,就连他也没有想到,皇帝刘琚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元哥儿,虽然我不确定你的生死,但有些话还是想对你说呢……自从当年长安城外结识,这些年来蒙你数次相救。更是帮助我登上皇帝之位。不管是对于我,还是卫氏一族,甚至是整个大汉帝国,都是恩同再造……有时候和母后说起来,我们都很感激。如果没有你的出现,我们到底会有怎样的命运,谁也无法预料……其实,当上皇帝之后,我并不快乐。虽然为了不辜负肩负的责任,我很努力的去做,但不管是内心深处还是身体都已经很累很累……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我宁愿去过另一种轻松的人生。一个帝国的责任压在背上,对我来说不是荣耀,而是一种折磨,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实在已经不堪重负久已……。”

    在元召面前,刘琚从来没有用过“朕”这个字眼。在他内心深处,元召是他的兄长和为他指明方向的人。如果这世间还有人能够拯救一颗迷茫的帝王之心,那么他相信,只有元召有这种能力。

    从海上吹来的风,掠过这片大陆。高山与峡谷,草原与河流。都蒙上了翠绿的颜色,更是无限希望的所在。有人都自觉的退在远处,不敢过来打扰。他们大多数人虽然还并不知道元召的神色为什么那么凝重,但却都很清楚,他和皇帝之间,一定有非同寻常的情况发生。

    夜色如洗,天上的无数星辰闪烁着光芒。元召长久的伫立,凝望着头顶的深遂夜空。此时此刻,就连他心中也有无限的迷茫。他有些弄不清楚,上苍让他穿越千年的时光来到这个时代,究竟是想要借着他的手改变什么呢?

    二十多年的光阴转眼即逝,历史的巨大车轮已经尽最大可能的被他矫正了方向。大汉王朝盛极而衰的局面,在最关键的节点上因为他的参与,而被彻底逆转。许多曾经真实发生过的悲剧,已经永远不可能再出现。而与此同时,许许多多人的命运,也随之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这其中就包括皇帝刘琚。

    在元召一贯的认知中,从来就不认为出现所谓的“明君圣主”是什么好事。至于说那些“雄才大略”、“十全武功”之类,恐怕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更是阻碍历史进程发展的最大绊脚石。

    高山的背后永远存在着阴影。越高的山峰,阴影就越大。在历史长河中,就算是寥寥几个真正天赋其才的帝王,他们在做出那些丰功伟绩的同时,所随之带来的负面效应也是不可估量。更何况,大多数时候。所谓的“伟大”,只不过是人为吹捧而造成的假货呢!对于天下苍生来说,身逢这样的权力统治时代,后果可想而知,灾祸大过福祉多矣!

    在那个未曾被改变过的大汉王朝里,好大喜功、刚愎自用而且权力欲极其强烈的汉武皇帝,就算到了暮年,也没有放松过手中的权力。不仅如此,他和古今中外许多大权独揽的独裁者一样,越是到了生命的末期,越是为了保住权力而不择手段冷酷无情。

    这种现象其实并不奇怪,往高尚了说,是为了江山社稷稳定的需要,帝王们不肯轻易的把权力交付。而往自私的说,就是权力已经改变了人性,帝王们临死前的孤独和恐惧,使他们已经不再信任任何人。以至于,心理已经达到了一种扭曲的程度。稍有风吹草动,便疑神疑鬼。残忍嗜杀,冷酷异常,便自然而然成了他们最后维护自己威严的手段。

    而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才引发了那场对于大汉王朝以至于整个华夏历史造成巨大灾难的“巫蛊之祸”。太子刘琚身死,卫氏族灭。长安动荡,天下不宁。不管是在朝堂还是军中,无数的精英人物都受到牵连,被诛杀在这场动乱中。

    这一场大变故,后果是极其严重的。不仅在当时引起了各方面的动荡。更是给大汉帝国以后的发展留下了无数的隐患。可以这么说,大汉王朝历经文景之治所逐渐形成的盛世局面,到汉武帝时期达到顶点。然后盛极而衰的主要原因,在两个方面。

    首先,就是对匈奴的长期战争在取得辉煌军事胜利的同时,也拖垮了整个国家的经济。近百年积蓄起来的家底几乎耗尽,从此国力急转之下,再也难以挽回颓势。后人说他“穷兵黜武”,一点儿都不冤枉。

    而除却匈奴战争对国家军事和经济方面的影响之外,对大汉王朝的政治局面造成巨大影响的事件,就是这次“巫蛊之祸”和太子刘琚之死。由于这一方面对汉王朝造成的衰败和灭亡,同样值得令人深思。

    所有的天下人都永远也不会知道,正是因为元召的突然出现,才完美的解决掉了对于大汉王朝造成致命伤害的这两个隐患。几乎是以他一个人的力量,把这艘历史的巨轮矫正回了一个正确的方向。从此以后,劈波斩浪,扬帆,千秋万载,百世流芳。

    然而,现在也同样没有人知道,元召感觉到很头疼。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就算是已经改变了历史的大方向,但在个人性格和宿命方面,好像还是有些无能为力。让他感觉到茫然惊愕和出乎意料的,是皇帝刘琚在书信的后半部分所说的话。

    “……元哥儿,我想放下这个皇帝的担子已经很久啦。希望你能理解。相比于此,我最怀念的反而是在长乐塬上的那些快乐时光。却不知道,余生还能不能再次得到呢?……至于说把丰儿交给皇后参与抚育这件事,也是我考虑已久的。以你的睿智,当然会明白这背后复杂关系的平衡……在这件事上我自作主张,却是对不起你了。不管怎么说,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不过母后、阿姐、舅舅和你寥寥数人而已。希望你们都能够明白我的苦心吧……。”

    万里江山,不过浮云。千秋功业,托付何人?也许,对于刘琚来说,这一切的重量,也比不过曾经那一段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元召默默地把看完的书信收进怀中。满目山河空念远,寂寥天地无回音。虽然现在的他已经名传天下,功业满身。但此时此刻却感觉到无可言说的孤独。他的心事没有一个人可以诉说,更没有一个人能替他分担。

    “陛下,这可真是……令人为难啊!”

    逐渐熄灭的篝火旁,他淡淡的苦笑起来。自己还没有见过面的儿子,就要被别人强行给他安排一段特殊的人生。无论怎么说,总是感觉到有些不爽的。不过,皇帝既然都已经宣布了,想必在长安的时候已经征得了素汐公主的同意,那么,好像自己的意见已经不太重要了哦?

    “怎么样……陛下的意思你都明白了吧?”

    一手拎着一坛酒的终军走到他的身边,随手递给他一个。然后盘膝坐在草地上,夜色深沉,天高地远,也许在这样的时候,唯有酒中豪气才能够消融胸中的块垒。

    “算了!不想这些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不管是谁,也许早已经注定。”

    元召对终军略一示意,然后两人举起酒坛,各自如长鲸吸水,烈酒入喉,甚是豪迈。

    远处的侍从人等在夜色中忠诚的守候。他们默默的看着,却没有一个人过来打扰。不久之后,这两位身份贵重的朝廷重臣,便都衣衫不整的躺在草丛中,有零星的话语偶尔响起。

    “燕王和广陵王,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我把他们都安置在原先的波斯王宫里。专人伺候,好吃好喝,倒是比前些日子还白胖了许多呢……呵呵!”

    “按照大汉律例和高祖皇帝定下的规矩,这两位王爷的行为已经属于公开的叛逆……你在军中自有生杀大权,还这么麻烦干什么?”

    “哪能随便杀人呢?他们可是先皇之子,当今天子的皇兄……这个嘛,若是随随便便让他们死在军中,长安的宗室皇亲们恐怕要闹翻了天吧!”

    “你猜的一点儿都没错呢……呵呵!所以,陛下才派我来了嘛。”

    “子云,对待他们还是要慎重些。”

    “陛下赐了我天子龙首剑……。”

    “哦……我的意思是……。”

    “元哥儿,陛下的意思难道还不够明白吗?就把他们交给我吧……你去做你该做的事,如果一切稳定之后,我们能够一起回长安,那该多好!”

    “长安……唉!子云兄,不瞒你说,我早已经想念多时了。家里的她们,我的儿子,女儿……呵呵!”

    “有陛下和所有长安人的呵护和照顾,她们一切都好。这一点儿请你放一万个心……不过,我听说,你的那位巾帼红颜万里迢迢的跑到这里来了,怎么不见踪影?”

    “哦……这个嘛,却无可奉告!”

    不知不觉,露水打湿了草尖,谈话声逐渐沉寂。前尘后世,皆入梦中来。

第九百三十九章 山河空念远

    居住在波斯王宫中的燕王和广陵王,对于自己的王图霸业,已经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虽然名义上还是王爷的身份,但无论是他们自己,还是所有其他人都非常明白,他们已经是实际上的囚徒。

    当初追随他们参加叛乱的那两万多汉军将士,都不同程度的受到了军中处罚。而其中所犯错误严重的三位将校和几十名军士,为此而丢了性命。他们被当众宣布完所犯条令之后,斩首示众,以为警戒。

    军法无情,绝不宽恕。在事实面前,这些人虽然悔恨不已,却也已经无法挽回。毕竟因为他们的过失,有人牺牲了性命。而且更是对安抚当地的部族民众大计,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即便是以这种最为严厉的方式处决,也没有人心中不服气。

    这不管对谁来说,都是一种悲剧。他们没有战死沙场,更没有获得荣誉与功勋。就算有一天他们的尸骨能够回到汉朝,也只会令家族蒙羞,增添耻辱。

    除了这些身犯大过的人之外,其他的军士和将校们,都被派往西方大陆不同的地方,去剿灭和征服一些零星的抵抗力量。这件事需要耗费时日,正好可以当做这些人将功补过的机会。

    而已经失去一切力量的燕王和广陵王,如同两只困兽一样,被看押在波斯王宫之中。他们虽然身体还是自由的,但心中已经是带着枷锁的囚徒。

    事情到了现在的这种地步。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可想。也许,剩下的唯有等待。等待着未知的审判,和宿命的到来。

    其实,不用等到后来,自从元召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如果说心底深处还有一丝奢望的话,那就是能够苟全活命。即便是再也没有机会回到长安,那么就在这万里之外过普通人的生活,了此残生,也就知足了。

    当然,怨恨是永远也不会消除的。如果元召真的要置他们于死地,那么相信在十八层地狱深处,这两个人也会发出最怨毒的诅咒,让那个人活得不安生。

    不过直到现在为止,元召好像并没有要对他们怎么样的意思。他不仅安排他们住进条件最好的波斯王宫。而且一应供应俱全,除了没有太大的自由之外,生活过得比较安逸。不知不觉,冬去春来,已经渐渐适应这种囚徒生活的燕王和广陵王,却是果然和元召说的那样,竟然胖了许多。

    只不过,这世间犯下过错的人,早晚都会为自己曾经的行为买单。该来的惩罚,也总是会来。

    当春天的气息日渐浓郁,万物开始复苏,繁花似锦,郁郁葱葱。已经王气不再的这座城市,却显得日渐凋零。而金碧辉煌的王宫里,那些砖石之间,竟然生出斑驳杂草。看上去让人心里极不舒服,平添许多凄凉。

    广陵王毕竟年轻些,对于他们来说,这样闲暇封闭的日子,实在是太孤寂了。于是,他找来一把锄头,在几个杂役的帮助下,开始清理那些到处丛生的杂草。而燕王则偎依在栏杆边,眯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春天的阳光很好,光影斑驳中,有人沿着宽阔的石头甬道走过来。听到脚步声,燕王似乎忽然从噩梦中惊醒一般,他猛地睁开眼睛,循声望过去时,呆了一下,脸色马上变得煞白起来。

    阳光煦暖,春日犯困。他刚刚在朦胧之间,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梦。却没想到,睁开眼睛梦就变成了现实。

    在数十人簇拥中走在最前面的人,燕王当然认识是谁。这个神情俊朗却令人望而生畏的家伙,就是大汉司隶校尉终军。他们以前虽然没有直接打过交道,但所有的宗室权贵都对这个人敬而远之,燕王和广陵王也不例外。

    掌握大汉律法并且以铁面无私而闻名天下的终军,忽然出现在了西方大陆,这显然绝对不是一件好事。燕王感觉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厉害,他大声召唤了广陵王一声,而后者还没有意识到将会发生什么,抬起头时,眼中还带着茫然不解。似乎并不明白素来雍容平稳的燕王兄,为什么会突然失态。

    然而,紧接着,广陵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因为所有在这王宫中伺候他们或者说是看守他们的人,很快就都消失不见。就连帮他清除杂草的那几个杂役,也不见了踪影。他与燕王彼此相顾,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

    “终于还是来了!……终军,没想到是你。”

    看着眼前这些面色严肃的长安来人,燕王感觉到自己说出口的话有些嘶哑。而广陵王则把手中的锄头握的紧紧的,目光中涌动起怒火。这唯一的武器,似乎成为他最后的依仗。

    “二位王爷好清闲啊!”

    手中捧着天子龙首剑的司隶校尉,冷淡的看了他们一眼。相对于这两位囚徒,他更感兴趣的却是周围的建筑。这座异国的王宫果然气势恢宏规模庞大,虽然王气不再逐渐凋零,却也可以想见,当初作为一个庞大帝国的王权中心,应该是多么的峥嵘繁盛。

    然而很可惜啊!这座王宫连同这座王城,注定将会逐渐湮灭在历史的烟尘中。在元召关于西方大陆的整体布局中,根本就不需要这样彰显王权的所在。他要把这片辽阔的土地,当成一座试验田。贯穿政治,经济,军事,律法、文化……等各个方面,一种崭新的不同于以前任何形式的制度,将会在这里开始全新的布局。

    这样一个宏大的梦想,或者说是前无古人的规划,在连续几夜的长谈中,足以令第一次倾听的终军和司马迁以及其他许多人目瞪口呆。在元召那些略显激情的演说中,他们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那是他们从未想象或者接触到的领域。

    而这一切,更加促成了终军要完成自己使命的决心。他眼中闪烁着光芒,用手指了指这两位身份尊贵的亲王。语气坚决而有力。

    “我自长安来,奉皇帝陛下命令,以追究二王所犯之罪……希望你们不要心存幻想,妄自抵抗。”

    “终军!你什么意思?我们、我们……没有罪!难道你敢杀我们吗?”

    广陵王挥舞着手中的锄头,神情狰狞,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起来。没有人会不怕死。当预感到死亡来临的时候,这种恐惧感很难令人平静。

    而燕王则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的压抑下心中情绪。他直视着站在身前三尺之外的司隶校尉问道。

    “是皇帝要杀我们吗?难道我们在这万里荒僻之外永远不再回到长安,也不能放过?”

    “不是陛下要杀你们,更不是其他任何人要杀你们……依据大汉律例,你们的所作所为,已经不可能得到宽恕。所以要怪,就怪你们自己的野心和贪婪吧!记住,你们是死于律法准绳之下,而非其他。”

    终军语气淡漠。他平静的挥了挥手,有人捧过来三尺白绫,两杯鸩酒。这是他为了皇室的尊严,而格外所作出的最后人情。

    “我们不要死啊!元召呢……元召在哪里?他为什么不来?他明明答应过,不会杀我们的……!”

    广陵王看着放在石阶上的夺命之物,如见鬼魅。他不停地后退着,想要最后的活命机会。而面色苍白的燕王则摇了摇头,他苦笑着说道。

    “逼杀先帝之子这样的事,元召怎么会亲自动手呢?天下人都希望他做完美的圣贤,史册上不能留下一丝污点。自然有人会替他清除一切障碍!呵呵……我们活到现在,恐怕已经是他格外的恩惠了吧!”

    所有的人都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在这一刻,燕王才意识到这一点,已经是太晚太晚了。时至今日,那个名字所代表的影响力,已经超越了一切。果然如同燕王所说,蒙受其巨大恩惠的天下苍生,早已经在心中把他当成了神一般的存在。

    “二位王爷,多说无宜。还是请体面的上路吧!”

    手扶刀柄的几位侍从冷冷的盯着他们。手捧天子剑的皇帝特使就在身后,既然已经给了他们该有的体面,没有人会希望在这样的情况下再见血。

    燕王伸手拍了拍广陵王的肩膀,示意他放弃抵抗,不要再做无意义的抗争了。然后他端起那杯颜色鲜艳的鸩酒,看了看东面的方向。王权梦断,故国难归,成王败寇,谁也怨不了谁!

    “皇帝最后做出这样的选择,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是出于内心深处的恐惧吧……唉!元召,你究竟会是大汉帝国的断送者还是真正的千古圣贤呢?可惜我们已经看不到了。”

    燕王长叹一声,把手中的鸩酒一饮而尽。饮下这杯毒,所有一切便化为尘土。广陵王随后也饮鸩而亡。不过他临死前留下的却是深深的怨毒和诅咒。

    终军令人收拾好残局,转身走出王宫,斜阳落下,宫门关闭了无数秘密。他相信,在元召手中,这片大陆上从此将再也没有王权霸业。他对此充满了期待。

    “有生之年,得见乐土……若此,无憾矣!”

第九百四十章 千秋百代功

    其实,从一开始,元召就没有想把燕王和广陵王置于死地。他并非冷血无情之人,没有必要赶尽杀绝,更不想让武皇帝的这两个儿子死在这荒凉的地方。

    然而,他们最终还是死了。在终军回来对他说完经过之后,他虽然感到吃惊,但也已经无法挽回。似乎是早就知道元召心里在想什么,终军平静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

    “你不必感到愧疚,是我秉承陛下意旨赐死他们的。更何况,按照大汉律例,他们也是死路一条。”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他们万里迢迢的跟着来到这里……唉!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每念及先帝的知遇之恩,终究心中还是有些难过。”

    元召的神色有些黯然。按照他原先的设想,是想让这两位实际上已经失去王爷身份的人,在这里做回普通人,自力更生,了此余生。也算是对得起汉武皇帝了。不过,既然终军已经把他们杀了,他也不会过多的责备。

    “元公此言差矣……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样的观念在大汉王朝能够深入人心,难道不正是当初你大力提倡的功劳吗?时至今日,又何必说出这样的话呢?”

    在旁边的司马迁停下手中的笔,揉了揉手腕子,接过了这个话头。他虽然对元召素来敬仰,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却坚持己见,从来不会随便去附和阿谀。这也正是他独一无二的风骨所在。

    终军也淡淡的笑了起来。他把赐死二王的经过写完之后,密封成册。然后也放下了手中的笔,随口说道。

    “太史公说的没错,这可不像你的为人呐!杀伐果断,才是你一贯的风格。想当初,江都王、琅琊王等人难道不是皇室亲王身份吗?还不是有罪必诛?可别忘了,与整个西方大陆的安稳发展比起来,千年大计,刚刚开端。区区两个王爷的性命,就显得太轻了。”

    元召看到他们两个人的认真样子,不禁有些头疼。连忙苦笑着摆手道。

    “好了、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们都说的很对,却是我过于感情用事了。今后一切行事必须按照律法和规矩来,我在军政大事上若有疏漏,还需要你们多多提醒才是。”

    看到元召谦虚谨慎的态度,不管是终军、司马迁还是萧望之等人,都非常满意。他们这些人和天下许许多多人一样,很希望看到元召能够继续引领着大汉王朝在正确的方向上阔步前进,在不久的将来达到一个新的高度。而这一切的前提,都离不开保持稳定的心态和善于采纳意见的态度。他们很欣喜地看到,已经身负天下之望的元召,还和从前一样,没有丝毫的改变。

    “到现在为止,西方大陆上所有对发展大计构成威胁的因素已经不复存在。既然如此,元公所勾画的那些蓝图,可以开始逐渐铺开了吧?说实话,我等已经迫不及待久矣!”

    经历过几番磨砺的萧望之,早已经不复儒雅书生的模样。粗布的衣衫却掩盖不住意气风发的豪情,满腹经纶正是用武之地的时候,他和一批志同道合者,为了这个机会,已经等待太久了。

    元召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来,昂首阔步走出自己的营帐。大家一起跟随在身后,都走了出来。所有的军中将校似乎都意识到了什么,他们不约而同地束甲起身,一起注目着那个身影,看到他走到高处,然后扫视了一眼四周,开始讲话。

    “所有追随我万里征战到此的将士们,大家都辛苦了……今天我可以说,我们已经取得了西征的全面胜利!”

    春风骤起,吹遍万里山河。十万大军俯首,安静的听着他们统帅沉稳有力的声音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无数颗跳动的心里,热血开始沸腾。

    “元公万胜!大汉万胜……万胜!万胜!”

    不知道是谁先带头喊的,一个声音响起,然后是几十个,成百上千……十万大军整齐划一,震撼天地。

    旌旗招展,盔甲明亮,刀锋上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一种威武不屈无可匹敌的气概,浮现在这片大陆的上空。不管是谁处在这样的环境中,也当奋武鹰扬,万千慷慨。

    在不远处负剑立马的女子,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个挥动手臂的身影。风掠起大红披风,映衬的容颜格外娇美。不过,她眼中流淌的不再是令人不敢逼视的锐气,而是无尽的柔情。她从少女时代就倾付了全部身心的那个男子,是她所知所闻中天下无双的英雄。他有着无与伦比的勇敢气概,更拥有着超越任何历史人物的眼光和胸襟。只要他所在的地方,就代表着胜利和无可抵御。她甘愿放弃自己,也只为这样的人物折腰。

    当然,在此时此地,甘愿为元召折腰的不止名叫云冰的女子。还有十万西征将士,无数部族民众和千千万万正在往西方大陆方向而来的各种身份的人。

    断刀河水浊浪滔天,珞珈山脉连绵不绝,一股英雄气,贯穿在这山河之间,就连灰色的苍穹也增添了无穷壮美。这是来自华夏神州的大汉雄风,浩浩荡荡,丰沛无极。那个朗朗之音贯彻天地,继续说下去。

    “我们今天所取得的一切成就,都是你们这些英勇的大汉男儿不怕牺牲取得的。可以这么说,没有你们不惜己身的为国征战,就没有我们脚下的这千万里山河。这是你们的功勋和荣耀,历史将会永远铭记,千秋万代之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也将会传唱你们的故事。当隔海相望的东西方融合成一个完整世界的时候,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都将在史册上散发出灼灼光芒……!”

    战士们举起了手中的刀剑,一片山呼海啸之音。这些勇敢的男儿,还想不到那么远。也暂时理解不了元召口中所说的这些巨大意义。但只要他们所付出的努力,能够得到元召的肯定和赞扬,就已经比得到任何奖励都来得重要了。

    “……尤其是这几年来战死在这片大陆上的将士,他们更不应该被人遗忘。自从兵出玉门关,到今天为止,一共有三万一千零五十八位勇士为国家献出了生命。他们的鲜血洒在这万里征程上,烈骨生香,魂魄永驻……我们所取得的每一场胜利,都是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决不可轻易地等闲视之。波斯王城之南的那块平地上,已经在建造纪念台和纪念碑。所有为国捐躯的人,他们的名字和生平事迹都将镌刻在上面,以供后来者纪念和瞻仰。山河常在,永垂不朽!”

    元召伸手接过身后陆浚递过来的烈酒,整整一坛,缓缓祭奠在面前的土地上。所有人垂首静默,以示哀悼。若英灵魂魄有知,相信此时此刻,也当含笑风中,欣慰而去。

    所有在不远处观看的部族民众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堂堂煌煌,威严肃穆,令人不知不觉间就有俯首顺从的冲动。他们虽然对未来的命运还充满了迷茫,但却在内心深处悄悄萌生了希望。

    元召的目光往这边看过来,所有的酋长和长老们带领着各自的民众匍匐在地,不敢仰视。他们有一种预感,这个伟大人物接下来所说的话,将关系到这片大陆上所有苍生的命运。果然,元召开始把话题转到接下来要开展的大方向上。

    “在我们华夏民族的文明传承中,讲究的是仁爱天下。不管是汉人、越人、百夷人、胡人、西域人以及西方大陆上生活的所有人,大家虽然所处的文明不同,但生命本身,却没有高低之分……我们大汉帝国的军队征战四方,不是为了征服和奴役,更不是为了占领土地掠夺资源。先进的文明帮助落后的文明共同进步,本来就是我们人类的责任。而我们华夏民族有幸,在今天承担起这个责任,就要义无反顾的去引领和完成。我们今天来到这里,也正是这个目的。”

    无数聚集起来的部族民众,满怀希望的抬起头,他们听明白了元召话中的意思。没有人怀疑这其中的诚意。因为正是从东方来的这支军队,彻底消灭了奴役和压迫他们已经两百多年的波斯王朝。更是帮助他们渡过了大瘟疫的灾难,又源源不断的运来了大量的食物和生活用品。而且,通过那些汉朝书生的教化,已经在他们心中播撒下了文明的种子。假以时日,必定可以让他们重新认识到生命的另一种价值。人心所向,自知善恶。

    “尊贵的大汉朝统帅,我们愿意听从您的指挥,请您施展神奇手段,点化这块愚昧落后的土地吧!”

    千千万万的民众望尘而拜。他们虔诚的高声呼喊,眼中充满了对新生的渴望和未来的向往。

    “天降斯人,大事成矣!此华夏民族之千秋伟业,百代之功也!”

    亲身经历的大汉太史令司马迁,不禁仰天赞叹。随后,神色无比郑重的把眼前的场面记录了下来。

第九百四十一章 西洲红妆影

    弹指一挥当年少,刻画千秋不用刀。

    红妆更照山河好,从来天地任逍遥。

    辽阔大地上的花开了又落,漫天飞舞的雪,落满了山川白,又重新染绿意葱。那些繁忙的日子,再随着落叶变黄,然后又周而复始,四季轮回。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

    一千个日日夜夜,在很多时候会觉得非常漫长。然而,如果不经意回头,却发现竟然是如此短暂。短的像是刚刚策马驰过那道山岗,眨眼之间,露珠滴落,草木成灰。

    三年的时光,有的人可以庸庸碌碌的度过,淡泊如水,了无回味。不过有的人,却可以借得这段光阴,来创造一个新世界的起源。

    整个西方大陆上的千千万万民众和许许多多还处在半蛮荒状态中的部族,亲眼见证了一场神迹的发生。

    在从前的漫长岁月里,各自代表着不同种族起源的图腾,是他们虔诚的信仰。处在半饥饿和寒冷中的西方大陆,如果能够得到一段温饱的日子,已经是所有人最大的奢望。然而,这个奢望延续了几百年,大多数人还终究是处在被奴役和压迫中,朝不保夕,生死无常。

    普度众生的神话传说,在这片大陆上当然也有过流传。但当幻想一代一代的幻灭,在水深火热的苦难中挣扎的人们也终于明白,据说是出自先知口中的话,终究只是欺骗人心的手段罢了。

    在强大和残暴的波斯帝国统治下,命运也许早已经被注定。悲惨的奴隶生涯,将一代一代的延续,似乎没有尽头。

    也许是波斯王终于恶贯满盈,他和他的武士军团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遇到了真正的对手。而且一发不可收拾,败亡的如此迅速。如同是被烈焰燃烧过的冰雪,不过几年之间就消融的无影无踪了。

    伴随着十万铁甲战士纵横四野,来自东方神州的华夏图腾,开始鳞爪飞扬的出现在这片广阔大地的上空。

    所有西方大陆的土著人都惊恐的睁大了眼睛,他们小心翼翼的偷偷打量着从来没有见过的巨龙图案,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在一个比波斯帝国还要更加可怕的强大王朝统治下,未来的命运到底会怎样呢?有人说得清楚。

    然而,不久之后,他们就惊喜地发现,原来在这面可怕神兽旗帜下所代表的,不是死亡和苦难,而是仁义和文明。

    三年时光所带来的一切改变,天翻地覆,足以说明一切。时至今日,随处可见的烈焰旗帜上,那条代表着华夏图腾的巨龙,已经成为所有西方大陆人的共同信仰。他们抛弃了自己原先信奉几百年的图腾,虔诚的拜服在这面旗帜下。因为他们深深的知道,在这种强大的保护下,他们可以过上祖先们从来没有想到过的生活。

    野蛮落后被文明进步所取代,在强大的凝聚力之下,一切都将被同化。这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归属和选择,不需要强力手段,更不需要刀和鲜血。

    “元公的治世手段,可以说是已经达到了历代圣贤们所极力推崇的境界!所谓的大音无声,大象无形,说的就是像他这样的人吧……?”

    站在高处俯瞰大地繁荣的萧望之发出深深的感叹。也只有满腹经纶,熟读五经的他们这些人,才真正的明白,元召到底是多么厉害。这种厉害不同于军事和战争那么简单,以超出他们想象的手段治国平天下,在他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不过区区三年时间,就使人心归服,并且已经在这么辽阔的一片疆域内奠定了治理的雏形,这样的能力,翻遍从前的史书,恐怕也没有人能够与之比肩……太史公,以为如何?”

    听到萧望之的问话,三年来笔耕不辍唯恐遗漏下什么的司马迁终于停了下来。不知不觉,他双鬓已经被风霜摧染了白色。不过,那双眼睛却越发炯炯有神。这片脚下的山河,所有的改变都尽收眼底,纳于笔端。

    猎猎雄风,万千豪情。他没有辜负这个时代,这个时代也没有辜负他!

    “毋庸讳言,据我所知所闻,且不论其赫赫武功、天下经济,就算只完成西征大计这一次功劳,已经是堪称千古第一人了。”

    长风浩荡,吹拂起他们这群儒生的衣衫。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郑重的神色,没有一个人对司马迁的评价提出异议,目光中流露出的都是敬仰和自豪。

    “太史公作笔,令人信服!天佑我华夏神州,降生此人……大汉万幸!苍生万幸!”

    三年多的时间,他们这些人其中的一部分,为了绘制完整的疆域图,不辞辛苦,跟随着大汉的军队走遍了西方大陆的所有地方。他们无比震撼的发现,比大汉帝国的疆域还要辽阔许多的这片大陆上,其中的雄奇山脉,丰富矿藏,各种资源以及许许多多珍奇物产,简直是数不胜数。等到在不久的将来,跨越西域和海洋的障碍之后,华夏神州与西方大路完美的融合,那又会是一种怎样的光景呢?对于他们这些以天下为己任的人来说,只要心中想想,就已经激动的不能自已。现在也许唯一怕的,就是自己的生命没有那么长,不能够亲眼所见他们曾经做出过贡献的一个超级强盛帝国出现了。

    不要怪他们如此激动,实在是现在的局面已经超出预期。没有人能够想到,三年的时光竟然能做到这样的地步。放眼四望,初见成效。来自大汉王朝和西域等地方的无数资源和大量人众,已经源源不断的进入到了西方大陆的各个地方。一切都按照原先的计划在进行。这块新的天地,在未来充满了无限的可能,这也是最吸引人的地方。不仅是其他各种身份不同的人看到了希望,跨越山海沙漠而来。就连他们当中的许多人,也已经决定留下来,想要为了大汉帝国的这块新领域而奋斗。

    “元公今日为何不在军中……他?”

    想起今天没有看到元召的影子,有人不禁奇怪的问了一句。这三年多来,元召无时无刻不在忙碌。忙着决定各种大小事宜,忙着发布各项命令,千头万绪,一言而决。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看到他在自己居处伏案辛劳的样子,如果有看不见的时候,却感觉到有些不适应。

    所有人都摇了摇头。他们都没有看见元召。就连司马迁也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无可奉告。

    在他们所站地方的脚下,不远处就是一座新建的校军场。初升的朝阳中,一队盔甲明亮的骑兵正威武雄壮的出营而去。萧望之和司马迁等人都认出领头的将军正是李陵。这位少年成名的将军,在不久前从长安传来的皇帝诏令中,刚刚被赐封为威远侯。这是真正的万户侯,是这个后起之秀用自己的功勋得来的。

    “受元公培养或提携的人,无不成为当世英才名将!只这一点儿,就已经令人佩服不已了。真是能者无所不能啊……呵呵!”

    看着耀武鹰扬的李陵,有人大声赞叹。其他人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这是天下人公认的事实。元召选才任贤之能,可谓是眼光卓绝,无人可比。

    “听说威远侯已经自主请命,作为留守西洲的将军,却不知道长安会不会同意,更不知道元公是什么意思……?”

    “长安的局势现在有些扑朔迷离,这个却说不太清楚……我们还是先不要在这里妄加猜疑了。”

    “听说,前些日子长安来的使臣,肩负着特殊的使命。只不过这几天来,却没听到元公透漏丝毫……唉!但愿不会有其他意外情况发生。”

    “这倒不必担忧。只要有元公在,一切都不是问题。”

    “元公离开长安太久了,也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回去……?”

    “也许会,也许不会。毕竟,现在皇帝陛下的最新旨意还没有任何人得知。”

    他们这些人在这里互相议论着,却并没有太多的担忧。策马飞驰的李陵抬头往这边望了一眼,也并没有多在意。他现在的心情有些复杂,却顾不得考虑其他事。

    当一种全新的选择出现在他生命中的时候,他心中既有兴奋,更有许多的彷徨。

    “师父和云冰姐今天不知道去哪里了……如果他们真的决定回长安的话,剩下自己在这边,以后的日子却真是有些孤寂呢……唉!”

    迎面风起,万里封侯的李陵,深吸了一口气,把万千情绪压在心底,带领着手下精锐去巡视了。也许从明天开始,他就是大汉帝国新疆域西洲地界的镇守将军。统领三军,独当一面,海陆兼顾,责任重大。他绝对不能有丝毫的闪失,以免辜负元召的期望和长安皇帝的任命。

    而许多人并不知道的是,就在这一天,被无数目光所注视的元召,把全部军政事务统统抛下,轻身单骑,走出了整个西洲最重要的军事重地。

    因为他答应过云冰,在回长安之前,要给她最温柔的陪伴。

    西洲风景,灿若朝霞。红妆立马的女子,已经在等候他多时。

第九百四十二章 天涯明月心

    在人间,三年时间太短暂了。即便是以元召的精力,他也没有办法去了解这万里疆域之内的一切。更何况,这里的山川地貌、风物资源与他脑海中想象的并不相同。

    时空隔绝,沧海桑田。数千年的时间,可以发生无数的变化。元召现在甚至有些并不确定,他率领大汉军队征服的,是不是他曾经记忆中的那块土地。

    刚刚被大汉帝国命名为“西洲”的这块大陆,已经粗略的进行了行政规划。虽然一切显得都很简陋,但好歹是有了一个雏形。也总算是对得起他日日夜夜的殚精竭虑了。

    不过,即便是心中有一万个不放心,他也不不得不暂时放手。因为一些事的发生,元召必须要回去了。回玉门关,回长安!跨越山海,漫漫黄沙,就算是马上动身,也许有些太迟。

    能够在这样的紧张安排中,抽出一天的时间,对于他来说,已经是极为奢侈。而在并马双行的女子心里,更是极为满足。她知道他的时间都是以分秒计算的,能够对她的娇纵不加犹豫就答应下来,足以看出自己在他心里的重要性。想到这一点时,遮了一层薄薄面纱的脸上,那种从内心流淌出来的笑意,便再也忍不住。

    她很喜欢他给她取的这个新名字。云冰,从他嘴里叫出来时,她便感觉到自己的生命都是他赐予的。他们心血相融,早就彼此成了各自的一部分。

    如果能够保持现在这样的状态,一直在西洲多好啊!就在这远隔大汉万里之外的地方,她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自从二十多年前,那个又黑又瘦的小丫头第一次在黑夜里看到少年惊若天人的无敌身手时,她就已经在心底深处暗暗埋下了一颗种子。历经岁月芬芳,她用自己的敏感和倔强细心的培育,直到今天,终于开出了最美的花朵。

    “为什么……想当一个将军呢?”

    西洲的风,带着海洋的潮湿,掀起了脸上的面纱。看着身前马上的背影,云冰有略微的失神。她的耳边忽然好像又响起元召第一次听说她的志向时,那种莫名其妙的奇怪语气。她记得很清楚,当时他脸上的那种表情,真的是太奇怪了呢!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云冰有些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说的了。如果说刚开始的时候想学本领做威风凛凛的将军,只是为了讨还在街头所受的那些欺负的话,那么后来,当她真正跟在他的身边,领悟到除了武力以外更多的东西之后,恐怕就连天赋无双的少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以后生命中的每一次灿烂,都只是为了不辜负他偶尔瞥过的温和目光而已。

    后来,她的光芒终于如同手中的那把宝剑一样,划破苍穹,流星璀璨。

    当一身戎装立马横枪的天才将军,令匈奴和西域的无数敌人都俯首在马蹄下。三十六国黄金王印,随手扔在革囊中。如同她在那些成长的时光里玩过的积木一样,轻飘飘的没有重量。

    无尽威风,帝国荣耀,她从来没有放在眼里。所做的这一切,都只为得到他一声赞扬,就心满意足了。

    如果与她内心深处所渴望得到的东西比起来,她甘愿把所有的身外之物都抛弃,包括自己的名字……只要他喜欢。

    也许,在长安的那些从前日子里,云冰只能艳羡的看着苏灵芝和素汐公主的幸福,她虽然知道那也许就是自己最想得到的,但却还并不能深刻的领悟。直到三年前的那一次,她在长安得知元召的生死讯息,感觉到天空突然失去了光明。

    那一刻,她什么也不顾了。却原来,她早已把自己的生命全部寄托在了他的身上。如果这世间没有了他的气息,她活着便再也没有一点儿意思。

    这是云冰在那些不眠不休纵马驰程而来的日日夜夜里,终于想明白的一件事。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已经决定,生,便同生,死,便同死!

    好在,上苍眷顾,元召最终安然无恙。就在那个大雪飘飞的山间,她不顾一切的破除了身心的全部束缚,终于把自己交给了他……。

    “在想什么呢……脸为什么那么红?”

    有人在耳边轻声说话,语气中带着一丝调笑的意味。神游天外的女子猛然被惊醒,她低声惊叫了一声,用手掩住了自己的口。

    “召哥哥……你、你在偷看人家啊!”

    察觉到被身边的男子不知道已经端详了多久,想到自己脸上不知不觉流露出的痴态也许被他尽收眼底,这家伙还不知道心里会怎么想呢……云冰几乎羞得无地自容。她俯身在马背上,再也不敢抬头看元召一眼。

    元召却并不知道她内心的想法。这些敏感的女儿家心思,就算他能掌握天地,却也无论如何都猜不透。

    策马而行了这半日,眼前的青山遮面而来。抬眼望去,与那一次冬天来时的风景却更是不同。他刚才只不过是察觉异样而随口一问,却并没有多想。听到云冰的娇嗔语气,回头看时,见她一副娇若无骨的羞怯样子,再也不见昔日的半分锋芒,不觉有些惊讶。

    “哦……冰儿,问你个问题啊,从前你身穿铠甲披风的时候,有那么大的气场。而一旦换成红妆,怎么再也看不到那时的一点儿影子了呢?这中间的差距,也太大了吧!唉,真是有些奇妙啊。”

    听到他这么说,似乎是很认真的样子。云冰镇定了一下心神。她伸手轻轻的揭去了面纱,春风万里,那张容颜竟然是美得如此不可形容。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嘛!因为……在你面前,我不再需要对这世间有任何的防范。我只是召哥哥的冰儿……。”

    刚刚进入而立之年的元召,心中升起愧疚,他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捉住她的手臂,一起跳下马来。自己有何德何能,能够得到这世间几个最好女子的倾心托负,不管是灵芝,素汐,云冰,还是远在东海之外的刘姝,她们的十分深情,自己能够回报二三,就已经是勉力做到。可是她们却没有一个人抱怨过什么,风雨等候,无怨无悔。

    “这就是我们上一次来过的地方了。应该是从那边山口进入,就可以找到那处温泉和洞口了。走吧,今天我们不要去多想其他,好好在此度过这一日一夜的时光吧。”

    来这个地方,自然是出自云冰的提议。这里对她有着特殊的意义,在离开西洲回转长安之前,她请求元召无论如何也要再陪她来一次。因为她知道,关山万里,陆海阻隔,今后也许很少会有机会再能够来这里。她要把这对她来说象征着新生的地方,牢牢的记在心里。一草一木,万千柔情,永远不忘。

    而与三年前那一次的悲伤心境不同,这次两人做了充分的准备。在元召看来,这不过是女孩儿家的寻常心思,就当是陪她好好的做一次春游好了。更何况,自己戎马倥偬,军机繁忙日久,在把一切都安排好的情况下,也需要好好的放松一下身心了。

    自从几天前,长安新的皇帝特使来到之后,元召就已经预感到,也许自己从离开西洲,踏上东去归程的日子开始,最起码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将不会再有空闲的心情了。

    长安的新局势和大汉王朝的一些变化,在等待着这位大汉帝国最重要人物回去面对和处理。那是一场并不亚于任何战争的“战争”。稍有不慎,必将遗患无穷!即便是处在今天地位的元召,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处理的圆满和面面俱到。不过,他在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这场关系到华夏民族千秋文明传承的“战斗”,他绝对输不得!

    好像是感受到了他脚步的沉重。行走之间,云冰侧过头,悄悄的握紧了他的手。那双握惯了刀剑的手,还并没有恢复到女子该有的柔软,不过,传递过来的力量和柔情,他自然能够感觉得到。

    “召哥哥,你说等回到长安之后,我该怎么去面对灵芝姐和素汐公主她们呢……她们会不会……?”

    这是她故意岔开话题,不让元召去多想那些军政大事。而同时,这也是她内心深处真实忐忑不安的地方。毕竟,无论怎么说,她也明白,这世间的有些东西,没有人喜欢去多分享给别人。比如感情,比如爱……。

    春山苍翠,繁花似锦。一泓碧绿,就在不远处映入眼眸。元召牵着她的手掌,深情脉脉的注视着那双略带忧郁的眼睛。她从他的深瞳里看到了春风和柔情。

    “冰儿,一切都不用多想。从今之后,我们都是一家人。要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不许一个人分开……!”

    春风拂过绿水,荡起无穷涟漪。孔雀飞过山头,落在南坡鸣唱。这不是情话的情话,却胜过世间任何的承诺。云冰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下来。

    只要有他在,天涯随处不是家。只要有他在,心花怒放,缠缠绵绵到天涯。

    山间的风不知不觉停歇,一轮明月升起在深邃的夜空。无数的星辰眨着眼睛,似乎在偷听人间的说话。

    温泉的水氤氲了连绵的草木,有淡淡的香气笼罩了洞口周围。沐浴过后的云冰穿上了一身红色的纱裙。似落入山间的姑射仙子,在最爱的男子面前翩翩起舞,剑光灵性,身姿轻盈。

    无数的海棠花瓣落在水面上,漂泊逐流。生命的光芒转瞬即逝,竟然是如此短暂而绚烂。看着眼前的佳人盛景,元召情不自禁有些失神。他饮完手中的酒,在火光之中,用手拍击着岩石,随口朗声长吟道。

    “海棠树下看云飞,落花流水几时回!我生之前谁是我,我去之后又是谁……?”

    击节一连三叹,声音慷慨婉转。舞剑的身影,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第九百四十三章 君当担大任

    这一次奉皇帝召令从长安而来的使臣,名字叫做赵充国。自从西洲正式归入大汉疆域以来,数年的时间内,皇帝特使也已经来过好几个了。而赵充国是第二次来。

    现任少府令的赵充国,今年刚好四十岁。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此人却是军伍出身,在征伐西南夷和匈奴人的战争中,都曾经立下过很大的功劳。后来转入文职,进入朝堂,凭着自己的能力,一直走到了今天。可谓是能文能武,经验丰富的大臣。

    其实像他这样的人,在现在的大汉朝堂上下数不胜数。不管是大小官员,还是朝廷各职司部门的重要职责人员,没有一个庸庸碌碌之辈。而除了他们,朝廷培养起来的各类英才俊彦更是大有人在。无数的后备人才,使大汉帝国从来不缺少干实事的人。所以,即便是像赵充国这样具备能力的实干家,心中也一直绷着一根弦儿,做事格外认真,唯恐一不小心稍有遗漏,犯下不可挽回的过失,那就麻烦了。毕竟,影响自己的前途是小,如果因此而造成帝国发展的损失,那就是历史的罪人了。

    不过,赵充国也自有其内心骄傲的资本所在。他的胸中有着远大的志向,并不满足于当前所担任的职务。少府令虽然也算得上是朝廷九卿重臣之一,但却并不是他目标的终点。他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一个机会,来施展胸中的抱负。然而,岁月蹉跎,不知不觉进入不惑之年,却一直难以如愿。赵充国有时候不免暗自喟叹,深以为憾。

    两年前,第一次得到出使西洲机会的时候,他心中充满了兴奋。路途的遥远和艰险,一点儿都没有妨碍他的振奋情绪。作为掌管大汉帝国农林牧渔各项产业的少府令,他知道之所以选自己来西洲,肯定是与他掌管的职责有关。为此,在到达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全面的准备。因为,赵充国深深地知道,自己之所以有这样的机会,是因为元召在一封奏疏中所提及到了他的名字,所以皇帝陛下才颁布了这项任命。

    赵充国的心中既有振奋,更有忐忑不安。当年在军中的时候,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军中校尉。像元召这样的人物,不可能会注意到他,更不可能有什么特殊的渊源。而他进入朝堂得到迅速提拔的这几年,元召更是征战在外,少有交集。所以,他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够得到这个人的青睐。

    做好了充足准备的这位少府令,果然很圆满的完成了那次出使任务。在详细的了解过西洲的山川地理分布,所具有的各种资源,运输条件,气候变化……等等的所有情况之后,赵充国废寝忘食的用半个多月时间,制定出了一个非常详细完整的开发计划。这个十分专业的计划,经过元召的过目之后,得到了他的赞扬和肯定。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西洲的开发和建设,随着全部疆域的勘定完成,一步一步循序渐进的开始了。而这其中,就有他赵充国的一份功劳。

    只不过,这位深谙人情世故的少府令大人,从来没有对外宣扬过自己在这里面所起的作用。西征大计是元召一手主导的,在史册上,所有的功勋和荣耀理所应当记在他的名下。即便是其他人在这其中做出太大的贡献,也不能喧宾夺主。但赵充国却深深明白,世人知不知道他的功绩,这一点儿都不重要。只要元召知道就可以了。

    而这一次接到皇帝的出使命令,却让他感到非常意外。因为随着西洲正式划入大汉疆域后的开发和建设的展开,那片遥远的西方大陆,已经成为无数人趋之若鹜的所在。而如果能以皇帝特使的身份去往那边,更是一种显赫的荣耀。几年以来,曾经有机会去过的十几个人,无一不是朝堂重臣。而他赵充国竟然能够第二次去,无疑会成为无数人艳羡的对象。

    长安的局势,现在虽然有些扑朔迷离,甚至有些令人担心。但与其他历史时期不同,没有人害怕会再次发生烽火战乱。不管是朝野还是民间,大多数人的内心深处都一致认为,宫廷和朝堂上的博弈,最多会停留在小范围之内的混乱。

    天下大局稳定,百姓安居乐业,市井繁荣发展,百业蒸蒸日上。在这样的局面下,谁要是妄想试图再挑起战乱,那他一定会成为天下所有人的仇敌。所谓千夫所指,无疾而终,不等蹦?起来,就会被拍的死死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许许多多的人心中,并不反对皇帝陛下隐隐约约透露出的意向。甚至更有许多人,暗中欢欣鼓舞,非常盼望着正式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而更多的人,在心底深处权衡利弊,犹豫纠结着,难以做出自己的选择。这其中,就包括赵充国。

    百年沧桑烟云,不过弹指一挥间。在大汉王朝的第六位皇帝登上皇位九年之后的这个春天,天下人才恍然惊觉,当这一年再结束的时候,大汉帝国已经建立整整一百年了!

    也就是说,当这一年岁暮将至,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已经横跨东西、强盛无极的这个庞大帝国,将正式迎来自己的百岁诞辰。

    朝堂上下,九州郡县的许多地方,已经开始在准备关于这场盛世的庆典。意识到这一点的整个天下,在这个春天,焕发出无限的希望和生机。

    以少府令赵充国为首的皇帝特使队伍,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带着特殊使命,再次来到了西洲。

    也许是因为人烟还稀少的缘故吧,春天的气息,在西洲似乎格外明显。新建起来不久的西洲都护府,就坐落在沃野千里的中心地带。赵充国这几天一直待在这里,休息得非常好,一路来的疲乏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自从几天前刚到的时候和元召进行过简略的交谈之后,赵充国便一直没有再得到和他见面的机会。虽然知道皇帝的诏令有些急迫,但他心里一点儿都不着急,在元召面前,只需要安心的等待他的安排就行。他相信他有自己的分寸,分得清缓急轻重。

    长途跋涉之后的身体有些懒。赵充国虽然精力旺盛,也不免感觉到午后的阳光令人犯困。其实在这几天的时间里,他并没有闲着。在大略了解过西洲发展的各种进度之后,他心里已经是大为吃惊。

    距离他第一次出使不过两年的时间,可是如今的西洲已经天翻地覆,今非昔比。难道元召此人真的有点石成金之术?还是说他会驱使天地之力来为其所用?否则,根本就无法解释,以凡人之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如此巨大的成就。

    一杯冒着香气的清茶,使少府令大人的头脑清醒了许多。他在案头上那些堆积如山的材料中翻阅了良久,掩卷之后,呆呆坐着,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急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侍从进来报信说,元公回来了!如果使臣大人现在有时间的话,可以过去见他。

    赵充国心头一震。一种不知道从何而来的预感,让他意识到,也许一个巨大的机会已经摆在了自己的面前,就看他能不能掌握在手中了。

    赵充国穿戴上了正式的衣冠,弹去上面的征尘。在出门离开之前,他又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一摞一摞的材料。这些有关于西洲的各种详细资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属于绝密的文件。而自己能够有机会了解和翻阅,显然是出于西洲最高权力拥有者的授意。而这个人,不言而喻就是元召。

    赵充国跟随着侍从,一路穿过西洲都护府的宽阔广场。他远远的看了一眼广场中央那座高高的纪念塔。风吹动云层,遮住了阳光的影子,那里显得有些肃穆清凉。一块巨大的石碑,刚刚制作完成。有人正指挥着把它竖立起来。高高的滑轮吊车,铁链和绳索,还有光着膀子喊口号用力的工匠和军士们,这一切,令走过的人都不知不觉停下脚步,注目整容为礼。

    赵充国转过身子,朝着那边行了一个昔日的军中之礼。虽然他的这身装扮行这样的礼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他还是这样做了。这是一种出自人类本性的尊重和崇敬。他和许许多多的人都知道,那块石碑上所镌刻的每一个名字,都有着一个英雄的传说。烈血和忠骨,豪情永存。这些牺牲者,将用自己的英魂永远护佑着这片大地,苍生幸福,长久安康。

    心中充满无限感慨的皇帝特使,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在这片大地上创造一切奇迹的人。斜阳晚照,霞光满天。早已经等候多时的元召淡淡笑着,看着走过来的赵充国,他主动伸出手,挽住了这位年长者的手臂。

    “怎么样……这几天可有收获?”

    “元公,充国惭愧,虽然略有心得,但越是了解,越感觉到自己的才疏学浅……元公天纵之才,非任何人所能比!”

    元召所问的话无头无尾。而赵充国的回答,在谦虚恭敬中带着心悦诚服。许多站在附近的人,却并不认为他是卑谦,而是对他的回答深以为然。

    元召爽朗的笑了起来。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个聪明人,也许已经早就明白了自己的几分意思。而之所以选定赵充国担当大任,他也是经过长久观察和考虑的。如今看起来,果然是一个最合适的人选。

    赵充国目光微不可察地扫过四周时,他看到了几张年轻的面孔。他知道,能够跟随在元召身边的,一定都是他最信任的人。其他人他并没有多在意,只有掠过最前面的那张英武非凡将军面孔时,他格外注意了一下。

    赵充国知道,受封威远侯的李陵已经被定为镇守西洲的将军人选,而如果所料不错的话……。

    果然,他的预感没有错。元召直接了当的就说出了赵充国在心头已经设想过无数次的话。

    “西洲的后续治理,我想把它委托给充国先生,未知意下如何?”

    比元召年长十多岁的赵充国什么话都没有说,拜倒在地,感泣流泪。这样的选拔任命,简直从所未有。

第九百四十四章 远征人当归

    《大汉帝国史赵充国传》对于这位出身军伍的重臣,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作为大汉新疆域西洲的第一任实际管理者,他在随后的二十多年时间里,为西洲的发展和建设做出了突出贡献。

    后来人都说,赵充国虽然并不是出自元召门下的弟子,但他却是最能领会这位圣贤级人物治世精神的人。西洲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最充分的开发,从而能够以其丰富的资源和巨大的储备能力,成为大汉帝国这艘巨轮发展的最有力引擎,与赵充国在这其中所做出的巨大贡献是分不开的。

    而在西洲人的口口相传中,却是格外津津乐道于当初元公是如何的慧眼识才,以自己独特的眼光委任名不见经传的赵充国,以成就这段传世佳话的故事。

    那时候,没有任何人能够想到,元召会把耗费了他无数心血才初显规模的西洲交托给这样一个人来管理。就如同没有人能够想到,他会突然之间离开,走得如此干脆一样。

    元召将要回长安的消息,是和任命赵充国为西洲特区长官一起宣布的。

    西州刺史这个职务,虽然和大汉疆域内各郡县的太守、刺史们等级差不多,但实际上却大大不同,无论是在权力还是地位上,已经相当于一路诸侯王了。在许多人原先的预期中,就算是元召不可能长久的待在西洲,继任者也非朝廷重臣不可胜任。然而谁能想得到,天降大任,突然就降临到了作为皇帝特使来的赵充国头上呢!

    在许多人艳羡的目光中,相比较于这个重大的消息,元召回长安这件事,反而似乎显得没那么重要了。所有人都很明白,他早晚都会走。长安,那座天下最雄伟的中心城市,才是他的政治舞台。而西洲,只不过是他波澜壮阔一生中偶尔经过的一个驿站而已。

    恐怕就连赵充国自己也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在他身上所带的皇帝诏书中,其中就有一项内容是关于对他和其他人的任命。只有当他作为皇帝钦使当众宣布的时候,内心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命运的转折从离开长安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或者是说,从他第一次出使西洲,在元召对他所作所为那嘉许的目光中,就已经决定了下来。

    想明白这一点儿的赵充国,对于眼前神态从容、淡淡而笑的汉国公更是感恩戴德。在对方深邃如海的目光中,他感受到了无穷的力量。

    “西洲大任,我自当殚精竭虑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好。以不负元公知遇之恩和皇帝陛下的信任!只是,千头万绪,内心惶恐……元公可否教授大计?”

    新任西洲刺史赵充国诚惶诚恐地望着元召,他非常渴望对方能给他留下一个大政方针。只要有了一个明确的指导方向,那么不管是在以后的地方发展建设方面,还是在领会长安朝堂的精神方面,他心中就有了一个底。

    元召以欣赏的目光看着赵充国,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是一块经过岁月磨砺的玉质良材。只有把他放在最合适的位置上,才能够发挥其最大的能力。而自己之所以选定他,当然是出于历史和现实的双重考察后,才最后做出了决定。

    “充国先生不必多想其他,更不必去过多的苛求一些条条框框。人生不过百年,无论顺流逆流,当乘风破浪,勇往直前。一切无所顾忌,尽力而为,如此而已……不过,有一点希望你牢记在心,这也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

    元召收敛了笑容,他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四周都安静下来,无数目光注视处,赵充国俯身而再拜。

    “但请元公指教!”

    “身为华夏人,永怀华夏心!无论过去多少年,也无论距离多么遥远,希望都不要忘了自己的血脉传承。我们都是炎黄子孙,龙的传人……这是我对你,还有所有留在西洲的人的共同期望。”

    山河之间,声音回荡。风过如刀,镌刻大地。所有在场者闻之,无不动容。神州故土,何其有幸,数千年风华烟雨,终于孕育出元召这样的人物!而西洲新域,又是如何的幸运,等到了他的到来,这片半蛮荒之地,将再也不用经受那些轮回的苦难,它将在华夏文明的引导下,逐渐进入一个同样璀璨光辉的时代。

    “谨受教!元公诫勉,当铭碑文刻之,千秋万代,为西洲根本……。”

    以赵充国为首,所有留在西洲的上下人等一连三拜,恭敬承诺。

    看着经过他精心挑选所留下的每一个人,元召满意的点了点头。在过去的三年时间里,他为这件事耗费了无数心血。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一个管理团队的重要性。取长补短,合理搭配,才能避免不必要的内耗,从而发挥最大的作用。

    作为原先历史时空中昭、宣时代最重要名臣之一的赵充国,他做出的最耀眼功绩,就是镇抚四夷。所以,元召才这么放心的选定他为继任者。

    而留下李陵以威远侯、西洲都护府将军的身份在此震慑一方,并辅助赵充国管理军政事务,这更是他布置的长远棋子。

    当元召在深思熟虑之后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看着因为终于能够独挡一面而激动的满脸通红的李陵,他忽然联想到一些事,不禁哑然失笑,既惊叹于宿命中的神奇之处,又为李陵的未来感到无限期待。

    天下所有人都永远不可能再知道,自己在最大程度上已经彻底改变了李陵和他背后家族的悲剧性命运。

    老将李广就不用说了。这位赫赫有名的飞将军,受封镇北侯,现在已经八十多岁了,在长安还活得好好的。据说还能骑得了烈马,拉的开硬弓。“李广难封”“横刀自刎”这些令人扼腕叹息的英雄悲剧,再也不会出现了。

    而李陵,这位在汉武帝后期名将相继凋零的情况下横空出世的英才人物,也不会再因为诸般历史的错误,而被俘匈奴,沦落胡尘。更不会因为他的忍辱负重而屈膝投降保全性命以图后计,最后以至于汉廷闻讯在没有考虑周全的情况下便夷其三族诛杀满门,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李陵的最后归宿,其实是一个未解的历史之谜。而据元召所知,最大的可能就是,在草原上的匈奴势力互相残杀以及与汉朝军队的不间断战争后,已经对这一切深感绝望的李陵,带领着追随他的部族将士们,一直往西北方向深入大漠,转过天山,然后就此消失了踪迹。

    史书和历史传闻中,关于他的记载就此泯灭,再无消息。而根据后来的许多详实史料考证,李陵和他的追随者们很可能辗转到达了欧亚大陆的接界处,也就是著名的地中海周围,在那里繁衍生息,就此居住了下来。至于后来那些彪悍绝伦的著名星月弯刀骑兵部族,到底是不是李陵这一支的后裔,这其中却没有明确的证据。但谁又敢说和他没有关系呢?

    想到这些时,元召无声的笑了起来。看起来,每个人的宿命中也许总有些避免不了的渊源,就在不经意间会扯上关系啊。好在,李陵再也不可能成为那个悲惨的流亡者,从现在开始,他是秉承大汉帝国意志的疆域守护人。坐镇西洲,震慑山海,名传千秋,功德百代。

    “师父……我有些不舍得你走!”

    看到元召脸上的笑容有些神秘,李陵虽然感觉到有几分奇怪,却并不了解这其中的详细,更不会想到那些冥冥中的天意所在。他的心情在激动的同时,感受到更多的是即将离别的伤感。

    “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岂能效儿女之态?好好去做,我会在长安时刻关注你取得的成绩,保护西洲安宁稳定,便是你最大的责任了。不要让我失望。”

    李陵垂首听命,却终究忍不住落下泪来。元召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着又勉励了几句。而陆浚和季迦这两个人,则拉着他的胳膊,想到这一别后,从此相隔万里,三个一起长大的少年能够见面的机会极少,却更是难过。

    “李陵,你放心,我会每个月都派人送明月楼最好的美酒来给你的……呜呜呜!”

    季家公子这样的性情流露,自然是遗传自季氏家族的豪侠遗风。而陆浚则默默的把自己的一把短刀送给李陵,嘱咐他千万要保重好自身的安全。元召看着三个人的悲伤气氛,有些哭笑不得。这可不像他的弟子,免不得瞪了他们一眼。

    “你们这几个家伙,搞得像是生死别离一样……实话告诉你们吧,用不了几年时间,东方神州和西洲之间的距离将不再是难以逾越的障碍。到时候想要见面还不容易,不过就是十天半月的功夫而已。哪里用得着像现在这个样子嘛?”

    三个少年有些吃惊地抬起头来,他们和其他在场的许多人一样,都看到了元召眼睛里散发出的自信光芒。如果别人说出这样的话来,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人相信。但既然是出自元召口中,所有的人便都充满了期待。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个在过去岁月里创造了无数奇迹的人,即便他说能够有能力深入海洋飞上云天,也会有人坚信不疑。

    “那么,就此告辞吧!你们都好好去做,我在长安期待一份完美的答卷。”

    一切都交代完毕的元召,终于在万千貔貅之士的簇拥中跃上马背,他朝着所有人挥了挥手,策马而出,开始踏上回转长安的征程。

    在他身后,风起云涌,波澜壮阔,各种身份、万万千千的人众望尘而拜,以最虔诚的送别方式,恭送这位创世者的离去。

第九百四十五章 名将已迟暮

    在大汉帝国发动大规模西征的数年之后,除了留下镇守西洲的军队之外,共有三万将士追随元召回长安。他们没有乘坐大汉的战船走海路,而是一路征尘,穿越瀚海黄沙,走的是贯穿西域的那条黄金通道。

    “元公,为什么要忍受路途遥远之苦,走这条路呢?”

    一直跟在元召身后的太史令司马迁有些疑惑。在西洲的三年时间里,他的足迹几乎踏遍了那里的大部分疆域。不知不觉,风霜染白了鬓发,略显憔悴的脸上却更增添了许多坚毅之色。时至今日,这位大汉帝国最出色史书记载者的内心世界,已经跃升到了一个更高的层次。他不禁深深的感叹,为自己能够把握住这样的一个机会而庆幸不已。

    自从踏出西洲区域之后,元召就好像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所有他身边的人都有所察觉,只是他自己不说,却没有人敢于直言相问。司马迁虽然也和其他人一样想了解元召的所思所想,但总觉得这其中也许没有那么简单。所以直到进入西域境界之后,他才忍不住相问。

    大军行止,非止一日。离开西洲的时候刚刚春意阑珊,走到这里,却已经是夏末的季节了。辽阔西域吹来的风中,终于驱散了酷热,已经带着丝丝的清凉,令人感觉到精神一振。听到前军斥候来报,距离酒泉郡已经不足二百里的时候,元召一面命令安营扎寨停下休息,一面回答司马迁的问题。

    “太史公,实不相瞒,我选择走黄金通道,过西域,进玉门关,是有原因的。”

    司马迁一面从马车上搬下自己还未写完的一摞册子,一面又有些大惑不解的问道。

    “既然要回长安,走海路比走陆上通道起码要节省一半儿的时间。却不知道元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因为……有人已经在玉门关等候很久了。我必须要来相见。”

    元召的语气中有略微的停顿,如果足够细心,可以敏感的发觉其中深藏的伤感。司马迁就是一个观察力敏锐无比的人,他立刻就察觉出了这其中的不同寻常。不由得心中暗自吃了一惊。因为他深深地知道,能够令元召萌生如此感触的人,必定是极为重要的人物。

    “元公……难道是?”

    元召重重的点了点头。司马迁出于慎重没有说出口的那个名字,已经随着他牵挂了万里行程。如今即将见面,他并不能确定等待他的是什么。纵然是看遍了世间的悲欢离合,也能够释然生命的无常。可当真正来到他的眼前,避免不了的时候,心底深处埋藏的悲伤,随着彼此之间距离的一步步拉近,就越发浓烈起来。

    司马迁心中惊骇莫名。难道坐镇玉门关的大将军卫青身体状况真的已经糟糕到如此地步了吗?他虽然不敢相信,但从元召的神色中,却嗅觉到了不祥的预感。早在几年之前,他随着终军从玉门关经过,去往西洲的时候,就知道卫青因为旧伤复发而健康欠佳。却怎么也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

    “元公既然不日就到玉门关了,想必以你的手段,可以保证大将军无恙吧?”

    司马迁以不确定的语气悄悄又问了一句。卫青与元召,被称为大汉帝国的“双璧”,这两根擎天玉柱如果真的不幸折损其一,对于整个国家来说,都将是一场巨大的损失。

    然而,素来认为眼前这个人无所不能的司马迁,却看到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说给他听。

    “天意如此……想要逆天改命,何其难也!”

    司马迁默然低头,没有再问。他铺开一本册子,想要在上面写下什么时,手却有些颤抖得握不住笔,思绪杂乱,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没有人知道他此刻的想法,恐怕就连近在咫尺的元召,也不可能知道这位俯瞰大地仰观星辰的伟大史学家头脑中的风暴。

    司马迁看着登上高处观望东面方向的元召,心情复杂。巨大的太阳即将落下西山,满天的火烧云像是燃烧的火焰。而那个身影在这样壮丽的景色映衬下,本身就像是散发着光芒的日月。

    “他的光芒太盛了!也许,这就是上苍的安排吧。这样的光芒,可以成就一个古往今来从来没有过的伟大帝国,更可以创造一个难以想象的辉煌盛世。这是天下苍生和万民的福祉……但与此同时,这样的光芒,却注定会让许多东西黯然失色,甚至因此而夭亡……比如无数的权力富贵,同时代的佼佼者……还有人间帝王!这到底是谁的幸运?又是谁的不幸呢?”

    而此时此刻的元召,却没有注意到有人正在他的背后长久的注视。迎面感受到秋风的意味,他心头的沉重感,驱散了即将回到大汉的那一丝喜悦。

    从几年之前,他就已经知道卫青的身体状况并不怎么好。不知不觉,蓦然回首,两个人从相识到现在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元召从那个孑然一身的孩子成长为今天名震天下的一代权臣。而卫青,也已经从那个普通的建章宫侍卫,变成了如今的长平侯、大将军。只是,与此同时,正进入一生中最好年纪的元召才忽然意识到,原来卫青已经不再年轻了。五十多岁的年纪,对于许多在长安养尊处优的人来说,自然并不觉得老。但对于半生戎马一直战斗在帝国最前线的将军来说,就显得有些过于残酷了。

    尤其是像卫青这样的人。他的自律和坚持,不允许自己出一点差错。万千军机,日日夜夜,许多重大的事从来都是亲力亲为,经常废寝忘食,生活习惯极为不规律,所以必然会对身体的健康造成极大的损害。

    更何况,他常年转战在雁门关至玉门关这条大汉帝国最重要的西北防线上。朔风如刀,沙尘侵袭,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经受不住这样长年累月的消磨。

    元召曾经数次亲自写信,叮嘱他注意保重身体。更是大量采集西洲珍贵药材,调配药物,派人送往玉门关大将军府。几年来从未间断过。

    可是即便如此,卫青的身体状况还是每况愈下。即便是他为了不使元召分心,而在来往的书信中极力隐瞒自己的身体情况,但元召自然会有特殊的渠道知道一切详细。包括他的宿疾和新伤,以及他的坚韧和刚强……。

    而元召更是比谁都明白。自己所一手主导的西征之所以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取得辉煌无比的胜利,与卫青的大力支持是分不开的。

    这个从不炫耀自己功绩的人,就如同雄伟豪迈的祁连山一样,坐镇玉门关,巡视酒泉四郡,震慑整个西域,牢牢扼守住这条通往西方的咽喉要道。为在万里之外的西征军提供了一个安全无比的后背屏障。也正因为他的存在,元召才能够放心大胆的放开手脚,在西洲那片大陆上,尽情挥洒自己的豪情。

    当太阳的余辉完全消失,暮色重新笼罩大地。已经伫立良久的元召,开始整理自己杂乱的思绪,如果不久之后见到卫青,两个人还有没有机会再一次喝酒论剑呢?他闭上眼睛,感受到鬓发被风吹的凌乱,心中竟然有说不出来的伤感和落寞。

    有人悄悄走到他身边,看着慢慢升起的月亮,从身后抱住他,那熟悉的气息和低声轻语,似乎是这天地间唯一的安慰。

    “舅舅他不会有事的……召哥哥,你莫要担心太多了。”

    元召握住那双手,感受到指尖的清凉,他在心底无声的叹了口气。云冰一直对他有无限的信心,在她的眼中,他无所不能,鬼神辟易。以前他能够数次救人于命悬一刻,让卫青安然无恙,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太难的事。

    “冰儿,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你要知道,这世间有些事,终究不是人力所能挽回的……。”

    云冰略微愣了一下。她还从来没有听到过元召这样落寞的语气。情不自禁把头伏在他的背上,低低的“嗯”了一声。如果让她御剑杀敌,虽千万人阻挡也无所畏惧。可是如果是连元召也无能为力的事,她更是没有办法可想。

    “那一年,是舅舅把我负在肩头,交到了你的身边。在我童年的记忆中,他宽厚的肩膀,就是最安全的依靠……后来虽然聚少离多,各自征战一方。但他对我的好,却永远难忘。召哥哥,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换回他的健康了吗?”

    元召沉默片刻,终究是不忍心让她失望。他转过身,拥她入怀,揉了揉她的额头。

    “我尽力而为!相信吉人自有天相,也许,可以延长他的寿命。”

    得到元召承诺的云冰,心情一下子就放松起来。她相信她的召哥哥不会骗她,就像她已经把自己的余生托付给他一样,他绝不会辜负。

    而在同样的暮色中,相隔几百里外,身在玉门关大将军府的卫青,也终于得知了元召即将到来的消息和他的确切位置。

    夜凉似水,月光如银。坐在台阶上的卫青,抬头看着夜空中的月光和星辰,默默沉思了许久。随身的配剑横在膝间,却不寂寞了好几个春秋。这把春秋名剑“墨染”,已经跟随了他二十多年,饱饮敌人的鲜血,斩下无数颗头颅。纵横沙场,令对手闻风丧胆。

    然而,时至今日,剑锋蒙尘,它却再也没有出鞘的机会。

    “元哥儿,你终于来了……唉!可是我却还没有想好,最后该和你说些什么呢!”

第九百四十六章 雨打风吹去

    三天之后,长途跋涉胜利凯旋的三万多西征军将士,在陆续经过西域都护府所统辖的酒泉四郡之后,终于抵达了大汉帝国最重要的西部边陲咽喉,玉门关。

    这支英雄队伍的到来,得到了全体留守将士庄严肃穆而又热烈无比的欢迎。

    不管是留守西域和玉门关的人,还是远征西方大陆的全部人,他们都是大汉的英勇战士。在过去的这二十多年时间里,为了大汉帝国的强盛崛起,并肩作战,同仇敌忾,才终于取得今天的伟大胜利。

    数以几万计的忠烈之士,在此过程中舍身赴死,慷慨逆战,不幸壮烈殉国,青山埋忠骨,马革裹尸还。而身经百战有幸活下来的这些人,再次重新看到昔日的同袍,回首那些峥嵘岁月,没有人会再忍得住内心的激动。

    而在出城迎接的阵列中,元召没有看到卫青的身影。这让他心中的担忧又加重了几分。不过,处在万众瞩目中心的帝国统帅,脸上自然不会表现出任何异常。他不动声色地挥手致意,对全体将士表达心中的敬意。

    时至今日,刚刚进入三十岁年纪的元召,除了在天下人心目中无与伦比的巨大威望之外,在整个的大汉军中,他更是成为一个不可替代的神话传说。

    没有人比这些军中将士们更崇拜英雄。自春秋战国开始,华夏大地上风起云涌,英雄辈出。无数的名将英才在历史舞台上上演了一幕幕令人心动神摇的大剧。

    金戈铁马,壮怀激烈。雄兵百万,逐鹿天下……在那些发黄的历史卷册上,留下的是一个个光芒万丈的英雄形象。所有的这些天纵之才,都是被后来者顶礼膜拜的对象。

    然而,数风流人物,俱往矣!如果要说起现在军中对元召的崇拜,那绝对是超越从前的任何人物,甚至已经达到了一种狂热的程度。

    那些在以前岁月中曾经听命于他麾下的将士,就不用说了。他们中的许多人,都亲眼目睹过元召的雄姿英发。这位年轻的统帅,从第一次正式踏上战场开始,几乎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只要有他身影所在,就是胜利的象征。不管在怎样艰难的条件下,他总能够以自己的智慧和勇敢,最终取得圆满的胜利。

    而一些进入军中不久的年轻后辈,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听着这个人的传奇故事成长起来的。也许,在他们的心中,之所以要做一个大汉军队的战士,很大的目的就是为了想要有一天真正的见到元召。如果能和他说一句话,或者是当面致敬一个军礼,得其鼓励,那就是最大的满足了。

    这样的英雄情结,存在于所有人心中。而在今天的玉门关前,当他们终于见到策马而来的元召时,那种内心的热血沸腾可想而知。

    “元公归,入玉门。诸将士皆束甲以迎,山河肃穆。公从容挥手,万众感泣,为之折腰……。”

    元召入玉门关的场景,在太史令司马迁UU小说只留下了简短的几句话。然而,从中已经可以想象当时的场面。

    当是时,西域的万丈黄沙,无边瀚海,都静止了下来。所有蒙受大汉帝国恩惠的西域民众,都对着那个身影望尘而拜。他们心中都非常明白,当西洲和大汉疆域在不久的将来联合在一起的时候,位于黄金通道周围的西域所有地方,在这其中所得到的益处,也许将会是无法估量的。

    到了那个时候,经过西域连接东西方的这条路上通道,必定会成为名副其实的“黄金通道”!这是任何人都可以预见的事实。

    以天地为棋局,以日月做棋子。山海纵横,从容布局。一个人的胸怀可以宽广到如此地步,也许已经不能用任何的世俗词语来形容他了。

    不管是汉人、西域人、匈奴人、夷人、还是其他各种身份的人,都盯着那个背影。他们都坚定不移的相信,回到大汉帝国之后的元召,必定会有令整个天下都震动的新举措。

    四海平定,举世无敌。大汉帝国的掌舵者,接下来究竟会引领着这个时代走到一个怎样的地步,没有任何人能够想象的到。

    只是,不会有人知道,走进玉门关雄伟城门的元召,跳下马来,脚踏在故国土地上的时候,竟然感觉到了异常的沉重。

    他的手中紧紧地握着一张便签。那上面只写了短短的一句话。

    “元哥儿,我在这座城里等你太久了。”

    这张没有任何署名的便签,是带领着诸将士来迎接他的公孙敖转交的。已经成为军中宿将的公孙敖什么话都没有多说,在引领着元召进城之后,就做了简短的布置,把一切都安排妥当。然后单独和元召穿越城中通道,往大将军府的方向而来。

    如果从头说起来,已经封侯拜将多年的公孙敖,也算得上是元召最早认识的故人了。而作为追随长平侯卫青时间最久的部将,他更是很早就知道元召厉害的人之一。

    只不过,脚步匆匆头前引路的公孙敖,虽然对元召的态度恭敬异常,但脸上带着的不安情绪,却很容易就可以看出来。

    “大将军近来饮食如何?”

    走进将军府的门口时,元召终于低声问了一句。公孙敖连忙侧身回答道。

    “饮食日减,只食清淡……自三年前咳血,已经不能饮酒。”

    他并不知道元召只是随口一问,还是想从这其中查知一些什么。所以只是回答他所知道的,而语气中深藏的忧虑却显而易见。

    元召心下一紧。虽然说以他和卫青的交情,并不需要对方亲自出城迎接。但他却很明白,如果不是身体状况真的已经不许可,素来注重情义的卫青是绝对不会不来的。而他从几年之前,就亲自配置了许多膳食材料的搭配方子,派人送回玉门关。为的就是想办法从饮食上替他调理根本,以求收到效果。那种特制的药酒,更是他用西洲独有的珍贵药材所泡制,然后万里迢迢送来的。

    却没想到,卫青不仅饮食大减,就连这些滋补药酒也不能喝了。西域之地,朔风侵袭,苦寒入骨。如果缺少这些温养之物,恐怕他的身体更没有能力抵御伤病的折磨啊!

    公孙敖悄悄看了一眼元召,见他剑眉星目,丰神俊朗。虽然脸上有风尘之色,但行走之间那种令人心折的光芒,自内而外,却无法掩饰。不禁心中又喜又伤,他想要再多说些什么时,却终究闭上了嘴。有些话还是留给他们两个人自己去说的好。

    元召和卫青被世人并称为大汉帝国双璧。他们同心协力征战四方,才有了如今这广阔无极的疆域。然而,上苍终究还是有所偏爱啊。一个风华正茂,如同朝阳笼照四野。而一个却是暮色西垂,只留下最后的一缕光芒了……。

    不久之后,斜阳落下了西域的沙漠,天际的霞光逐渐隐没。元召停下脚步,他终于看到了在等候他的大汉长平侯、大将军卫青。

    自古美人与名将,不使人间见白头!

    就在这一个暮色黄昏中,元召终于深刻的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他没有想到,只不过几年时间没见,那个胸怀宽广气宇非凡的卫青已经再也看不到昔日的影子。出现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伤病满身的迟暮之人。在几个侍从的护卫中,名震当世的这位最优秀将军,半躺在胡床上,用平静的目光看着走到跟前的元召,眼中闪现出奇异的光芒。秋风乍起,落叶飘零,两鬓染霜,已经半白。

    “你来了……呵呵!你们都退下吧。”

    就像是在等待一个久未蒙面的老朋友,卫青的语气中无悲无喜。身旁的心腹侍从俯首听命,然后一起对元召恭敬行礼之后,就在公孙敖的带领下全部退了出去。

    这一处庭院安静下来。元召走上台阶儿,半蹲下身子,握住卫青的手,没有感受到昔日的宽厚和温度,只有枯瘦和冰冷。

    “青哥……我回来的迟了些。你……。”

    想要说抱歉的话哽咽在了喉中,不知道为什么,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悲伤忽然就涌上心头。即便是他有着一颗坚硬如铁的心,在此时此刻,也忍不住垂下头,泪湿眼角。

    已经许久没有再穿戎装和铠甲的卫青,只穿着一身洗得半旧的青布衣衫。他的膝盖上盖着厚厚的毛毯,因为行动不便,最近这几个月,已经很少再出去。他仔细的打量着元召的模样,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忽然就笑了起来。

    “想要看到你落泪,却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呵呵!不过,我想看到的却不是这种儿女情长呢!”

    元召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下心中的所有情绪。他也笑了起来。

    “说吧,青哥,你想要有什么愿望,我上天入海也要去给你做到!”

    卫青的眼睛忽然就亮了起来。他握着元召的手,抬头看着东面方向逐渐升起的半阙明月。似乎是在想起了什么陈年往事,神色中充满了无限的怀念。

    “说实话,在玉门关替你守后路的这几年里,我曾经有过无数的愿望,想着等你回来的时候啊,去一件一件的向你讨还……呵呵!可是随着时光的流逝,我却又都渐渐的遗忘了。”

    元召没有去看那月光,他重新低下头,怕自己眼角忍不住又流出来的泪光打断卫青的思路。然后,他听到他在他耳边忽然像孩子气的说道。

    “秋风又起了。现在想起来,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个大螃蟹的味道,却真是令人回味呢……怎么样?再做一次,陪我喝一杯吧。”

第九百四十七章 英雄断肠处

    当年衣冠皆胜雪,万骑慷慨辞金阙。

    将军百战声名烈,最怕人间伤离别!

    从少年到壮年,一个人生命中最重要的阶段,二十余年峥嵘岁月,如果放在历史长河中,也不过匆匆弹指一挥间而已。

    除了家国情怀之外,元召在这世间所重视的其他东西,排在最前面的,当然就是很少的一部分真正情义。

    而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与卫青之间的关系,都是他非常珍视的。他曾经努力去回忆,卫青到底活到了多大年纪。但终究是一片茫然的无所获得。元召很清楚的知道,因为自己的介入,整个时代发生了断层,无数人的命运已经偏离了原先的轨道。所以,该来的和不期而至的,他都已经没有办法去把握了。

    玉门关周围地域大多都是干燥的沙漠戈壁,没有丰富的水源,更缺少大的河流。在这样的地方,鱼类资源都是珍稀之物,就更不要说螃蟹这样的东西了。

    然而,既然大将军府传出消息,元公要亲自动手为大将军加餐。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这样再难的事也能够做到。区区几只螃蟹,自然不成问题。

    距离酒泉西北几十里的地方,高山之上有平湖如镜。当地人都叫做“静海湖”。听到元召的吩咐,红着眼睛的公孙敖二话不说,带领着一队骑兵连夜出发,策马驱驰数百里,在第二天太阳落山之前就赶了回来。几大竹篓张牙舞爪的螃蟹从马背上卸下来的时候,每一个人都紧张的望着走过来的元召,唯恐这些不是他所说的那种。

    这样的担心自是多余。就连元召也有些出乎意外,他没有想到,在这个地方竟然能够生长着这么大个儿的螃蟹。初秋时节,虽然食蟹还有些尚早,但这些野生的家伙,一个个都有碗口大小,足以用来蒸煮成美味了。

    当暮色又一次笼罩玉门关全城的时候,所有戍守的将士都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将军府的方向。因为他们都听说了这件事。如果大将军能够因此而加餐一饭,那也是让大家都感到欣慰的事。更何况,这其中还饱含着这两位当世伟大人物的情义在内呢!

    而在所有目光都聚集的将军府,一处单独的院落里,显得异常安静。侍从们和将军府的其他人,在把所有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后,他们都退了出去,守候在院子周围。这处空间,便只留给了大将军和他的“厨师”。

    院子周围高大的树木,遮蔽了月光。透过缝隙形成的光影显得有些疏离。几盏灯笼被风吹的略微摇晃起来,看着忙碌了好一会儿的元召,各种食材佐料,在他手中有条不紊,举重若轻的样子。卫青闻到空气中飘过来的香气,他的脸上浮现出满足欣慰的神情。

    “元哥儿,多年前,在长乐塬那些悠闲的日子里,我曾经听你讲解过很多关于治理天下的道理。其中有一句话,你说的非常详细透彻,令我至今难忘。”

    人间烟火之中,元召略微侧了侧头,看着几步之外直起身子淡然而笑的卫青,他一边手脚麻利的把好几个最大的螃蟹放入蒸屉中,一边随口答应着,示意他继续说。添加了滋补药材的十几道清淡菜,他都做好了。现在就等最后这一道大菜了。

    傍晚,黄昏,安静的小院,烟火与菜香,如同他脑海中熟悉的寻常人家画面。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们都不再是如何了不得的身份,不过是一个从远方归来的游子,在为他的兄长准备一顿晚餐。如此而已!

    “那句话叫做,治大国若烹小鲜。从前的时候我还并不能全部理解这其中的意思。但看着你,就全懂了……呵呵!”

    “青哥,不过做菜而已。哪有那么神奇嘛?”

    “唉!治理天下与烹调美食这两者之间的道理,果然是相通的。元哥儿,如果你没有进入朝堂出将入相,建立盖世功勋的话。就只凭着这样的烹调手段,也足以出类拔萃,扬名天下了!”

    “青哥过誉了!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只不过有些事适逢其会而已。你才是这个时代最有高远眼光的军事统帅。说实话,就算是没有我的出现,你也照样能把大汉王朝的军事实力做到今天的地步。”

    卫青却有些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刚才对元召所说的话,是他长久以来的真实想法。在他内心深处从来就一直认为,如果没有元召的启发和帮助,自己终其一生,也许都只不过是区区的一个宫中侍卫而已。而大汉帝**事实力之强盛,更是不可能达到如今的水平。

    “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你的功绩,在天下人心中和将来的史书上,自然会有一个公允的评价……呵呵!怎么样,都准备好了没有啊?我可是闻到香味儿已经好久,有些等不及了。”

    元召连忙点头。他扶着卫青坐下,唯恐他受不得夜凉,铺了厚厚的毛毯。巨大的食案上,摆满了他亲手烹制的菜肴。而卫青指名要的清蒸螃蟹,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满满的一大盘,就放在他的面前。

    “把你从西州命人送来的那些酒,取一坛来。”

    “青哥,你的身体……?”

    “不碍事!”

    不知道为什么,卫青脸色有些红润,他的精神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好过了。元召暗自叹了口气。虽然知道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饮酒有害无益。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忍心拒绝。

    一个小小的精致酒坛,启去泥封。整个院落立刻就被酒香飘满了。卫青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有光芒隐现。那些豪气纵横的日子,已经距离他太远太远。他不想再继续忍受生命的无趣。如果剩下的日子再也没有机会策马舞剑,那么生又何欢?死又何惧!

    “好酒!”

    满满的一盏,卫青几口喝光。虽然感觉到胸口翻腾的厉害,但这样久违的畅快,却让他好像又重新找回了曾经的光辉岁月。

    元召默默地陪他饮完。然后用小刀亲手替他剥去蟹壳,把带着最鲜美蟹黄的那一面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卫青吃了几口,赞叹一声道。

    “果然,是那一年记忆中的滋味……元哥儿,今生能够与你相识,是卫青之幸也!”

    月光清凉,露水从树叶上滴落。元召抬起头,感受到对方目光中的真诚。他不知道怎样回答,才能表达自己心中的情绪。

    “青哥,跟我回长安吧……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恢复你的健康!”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卫青的脸色显得越来越红润。他的眼眸深处,似乎有跳动的火苗。在燃烧着他最后的豪情,也燃烧着他最后的生命。

    “没有用的!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能够在玉门关等到你回来,已经是我最大的坚持……不要去浪费那些无用的时间和精力了,如果这是我们最后的相见,你也不要悲伤。不要忘了,大汉帝国的责任就在你的肩头,你不要辜负天下人对你的期望,更不要辜负……皇帝陛下的良苦用心啊!”

    卫青用力的咽下胸膛中涌上来的一口血。他已经没有太多的机会了。有些话,必须要在今夜和元召说完。

    “青哥,先不要再说了。你的身体……。”

    元召察觉出异常,暗自吃惊之余,用手握住他的手腕,却感到脉象紊乱,不似寻常人气息,不由得心中大急。

    卫青却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惊扰别人。然后他面对着元召又继续说道。

    “人生苦短,譬如朝露。你看今夜的这些露珠,从树叶上滑落,就结束了它们的生命。就算存在的时间再长些,难道能逃的过明天的太阳吗?如今四海平定,天下再也没有大的战乱。身为将军的任务,也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如果余生在病榻上度过,却是生不如死……更何况,生死由命,又怎么能够勉强呢?”

    看到卫青的坦然模样,元召心中悲伤。以他的见识,其实心中早就明白,卫青伤病已久,非药石可医。想要以人力回天,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而他之所以强迫自己不去承认这个事实,也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这把剑,自从你当年相赠,我便一直带在身边。这些年来,征战不休,好歹立下微薄的功劳,也算是没有辜负这把名剑。恐怕从此以后,我再也用不到了。就把它再还给你吧!”

    卫青双手递过名剑“墨染”。元召却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腕,已是泣不成声。卫青大喝一声“接剑”!元召抬起头时,泪目之中,却看到卫青脸上不容拒绝的表情。然后又轻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伤病已久,我已经好久没有亲眼所见军中威武了。如果可以的话,就为我当庭以此剑做舞,以慰吾心吧!”

    元召起身,接剑在手。却见卫青坐直了身子,以案头铜箸击壶,做金鸣之音,替他以壮声色。遂咬了咬牙,丹田提气,一剑开天,随后大开大阖,光芒万丈,落叶纷纷,方圆之内,剑气纵横,慷慨悲壮之气,直贯云霄!

    将军府内外人等,无不惊动。

    好似感受到了元召身上纵横天地的英雄之气,卫青仰天而笑。壮岁旌旗,万夫不挡。铁马金戈,划破苍穹……一幕幕雄壮的画面从眼前掠过。

    铜箸金鸣之音,凡三起三落之后,随着风停剑止,倏然无声。元召把剑深深的插进庭院青石板,阴阳隔,肝肠断,不禁失声痛哭起来。

第九百四十八章 风雨长安路

    浓重的乌云笼罩了夜空,再也看不到月光与星辰的影子。连绵不休的大雨,从后半夜时候开始下起,山河呜咽,大地含悲。从此刻开始,贯穿整个秋天,玉门关和整个西域,都沉浸在这种沉重的气氛中。

    长平侯、大将军卫青死在昨夜的风雨来临之前。元召亲手替他合上眼睛,把最后的一抹月光与星辰,永远留在了他的目光里。

    这个光明磊落的伟男子,他的胸中本来就不应该留下一丝阴霾的影子。所以直到最后,他也没有再动手中的剑。而是把这把名剑还给了它原先的主人。

    而所有当时人和后世人都不知道的一个秘密,就藏在这把剑中。卫青把剑和秘密全部交给了元召,是他为了维护大汉帝国的稳定,所做出的最后贡献。这种大义和信任,自那夜过后,便只有元召一个人知道。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心中才格外的悲伤。

    一封简短几句话的信笺,他只匆匆看了一眼,便弹指在火中,烧成了灰烬。那是卫青最后留给他的话,或者说是一个简单的提醒。他记在了心中,而所有世人却永远不会知道这上面的内容。

    而同样的,天下人只知道大将军卫青在玉门关的这个秋天不幸伤病而亡,却不曾知道,在那个风雨骤来的夜里,所发生的另外一些事。

    闻讯带领着所有守候侍从赶过来的公孙敖,看到的是元召伏剑痛哭的身影。而倒在他怀中的长平侯已经阖然而逝了。虽然早就有过思想准备,但当这一刻真正来临,他们所有人还是忍不住巨大的悲伤,扑倒在地,痛不欲生。

    然而,没有人具有回天之力,更没有人能够有办法起死回生。元召没有这种能力,他们更没有。死者长已矣,生者徒伤悲!大将军的后事马虎不得,还需要他们这些人去处理,不能出一点儿差错。

    得到元召轻声吩咐的公孙敖,忍住心中伤痛,开始带人准备一应事宜。灯笼蒙上了白纱,四处白幡飘动。当雨声开始惊醒这处庭院宁静的时候,他们忽然在树木的阴影中停下了脚步。所有人都惊骇莫名的瞪大了眼睛。

    这个地方很隐蔽,距离台阶儿上元召与卫青对坐饮酒的食案不过十几丈远近。十几张巨大的军中神弩对准了那里,弩箭校准,只待激发。

    只不过,这些弩箭也许已经永远不会再射出去了。因为掌握它们的人,已经都死了。大约有二三十人死在这个藏身的地点,他们的胸口都插着一把短刀,很明显,是自刺而亡。

    也许唯一不同的是,在最后面的四五个人,是被刀割断了咽喉,当场毙命的。他们却不是自杀,而是被别人杀死的。

    公孙敖呆立半晌,在心中震惊之余,已经隐隐知道,这些连自己都不清楚的安排,一定关系着不可宣扬的秘密。而大将军卫青显然知情。因为他很快就已经认出来,用刀杀人的是掌管将军府安全警卫的侍从官,而这位已经跟随卫青多年的忠心耿耿侍从,却是在杀人之后也自杀了。

    二十多个自杀的军中勇士,公孙敖都很熟悉。不过,被刀断喉的那几个人,面孔却有些陌生。他依稀记得,好像是不久之前从长安而来的。大将军既然没有说过些人的身份,他还以为是卫氏族人呢。却没想到,今夜却是在这儿以这种方式死去。这其中迷雾重重,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雨点打在脸上冰凉,公孙敖似有所感的回头望了一眼。却好像看到不远处的元召正收回目光,然后抱起大将军的身体,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上台阶儿,往里面去了。

    “把这儿清理干净,任何人都不得再提起一句!”

    公孙敖低声吩咐了一句。似乎明白了许多内幕的这位铁血战将声音冰冷,如同冷冷的雨点,令人心悸。没有人多说一句,更没有人问为什么。命令马上就得到了迅速执行,一切痕迹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雨水冲刷尽鲜血,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见一切恢复正常,公孙敖在转身离开之前,深深叹了口气,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作为追随在卫青身边最久的人,他们从青年时代一直并肩战斗到今天。卫青的一些心思和想法,没有人比他了解的更清楚。

    就算是不知道具体的情节,他也可以想象,在不久之前这里发生了什么。

    如果要置天下无敌的元召于死地,恐怕这世间唯一的机会,就是在他大悲之下伤心欲绝的时候了。而刚才,很明显有过这样的机会。只是卫青在最后的时刻下了止杀令,或者是说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杀元召……所以出于某种原因之下布置好的这场绝杀之局,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而那些忠心耿耿的军中勇士,他们似乎早就决定了自己的结局。这个任务不论去做还是不做,他们只有死亡这一个归宿。

    当看到大将军卫青在临死之前发出的信号后,他们也许都得到了解脱后的释然。那一刻,刀光忽起,在杀了从长安带着使命来监督他们的人之后,所有人便一起自刺而死。也许,这已经是他们能够用来不负心中大义的最好方式了。

    当然,这一切只不过是公孙敖自己的猜想,他不会去跟任何人说。就让这个秘密永远烂在自己心中吧!做好大将军的身后事,才是他最应该去做的事。至于埋藏在这后面的阴谋和麻烦,他相信元召自然会洞察一切,并去处理好的。

    无尽的悲伤伴随着这个秋天的第一场雨,就这样忽然来临了。大将军镇守西部边陲将近五六年的时间,把所有的残余敌对势力都消灭的一干二净。直至今日,整个西域安宁平静,黄金通道顺畅无阻,皆是出于他的功劳。

    所有听到这个悲伤消息的人,无论识与不识,尽皆落泪。无数的西域各族人虔诚礼拜,为他超度祝福。

    披着白幡的流星快马,已经沿着驿站,连夜而去,千里飞报长安。这样一个重要人物的离世,必然会震动天下。而卫青的身后事,也同时在玉门关城内开始准备。

    万军肃穆,全城默哀。风雨侵袭之中,更平添无尽的愁苦。所有玉门关的将士都默默地看着,名叫元召的那个人,像一个不知劳累的工匠一样,拖着斧子去城外荒漠中砍伐回巨大的胡杨木,又一丝不苟的用刀斧把这种世间最为质地坚硬的木材分解开来。一刀一斧,认真到近乎苛刻。没有人敢过来帮忙,因为他目光中灼烧的火焰,令人感到害怕。

    当那具散发着这种木材独有芬芳气息的棺椁快要制作完成的时候,一直没有合眼,也没有饮食过的元召,他的眼中全是血红,手上尽是伤痕。

    “召哥哥……你不要再这个样子!舅舅他如果泉下有知,也会不安的……呜呜呜!”

    哭着抱住他手臂的云冰,心中的难过一点儿都不比元召差。然而,她更害怕,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元召现在的模样。

    秋风秋雨愁煞人!天地间的雨势没有停歇,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元召把最后的一个楔子钉进盖板里,手上的血痕染红了那一角,如同一株鲜艳的彼岸花,看上去格外令人悲伤。

    “这是我能够为他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故人长辞,再见不得!希望在回长安的这一路上,他的灵魂能够得到安稳的休憩。”

    元召握住云冰的手,感受到传来的凉意,心中歉然的拥她入怀。自己忙于卫青的后事,忽略了她心里的悲伤。却忘记了,在这样的时刻,她更需要安慰。

    亲手用胡杨木材料给卫青打造的棺椁,元召并没有太多的含义。这种据说是千年不朽的树木,坚忍,高大,忍耐力极强,在艰苦的环境中历尽风霜而从不曲折……像极了躺在里面安息的这个男子的品格。虽然不朽的名声,并不是卫青所追求的东西,但元召还是希望这个名字所代表的精神,能够成为一种传世的榜样。代代流传,为世人铭记。

    “我听说,舅舅的死另有隐情……召哥哥,我想知道这其中的一切!”

    云冰抬起头,擦干净眼中的泪水,有一种久违的犀利光芒,重新浮现在她的脸上。元召微微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件事终究还是瞒不过她。

    “其实如果认真说起来,青哥的死,有一大半的原因是因为伤病难治,他已经不堪再忍受折磨。而另有部分原因,却是因为心中长久以来的忧虑和纠结所造成的……。”

    “召哥哥,我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世间还会有人逼迫他吗?”

    云冰紧张的盯着元召的眼睛,不知不觉握紧了身负的宝剑。这把令无数敌人闻风丧胆的赤火名剑,已经隐藏了太久的光芒。而今夜,它争鸣作响,如果真的如她猜想的那样,她不惜洗剑风雨,掀起波澜,直至饮血方休!

    “是……。”

    沉默良久之后,似乎是终于做出决定的元召,轻轻的吐出一个字。虽然卫青留给他的话中不允许他再追究此事,但终究是男儿有恨,意难平!

    天地间电闪雷鸣,风雨大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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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血丹心介绍:
元召意外来到大汉王朝最鼎盛的时期,这个精彩时代金戈铁马壮怀激烈,朝堂权谋波诡云谲,宫廷隐杀凶险莫测。在这个由盛转衰的大历史节点,他的到来会有怎样的改变呢?“给我一个支点,我会推动整个轮回的方向”。一切会就此不同吧!汉血丹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血丹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血丹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