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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流年书柬     汉血丹心txt下载     汉血丹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九十九章 赤火丹心

    南营将军是个狠人。他桀骜不驯,立功心切。大汉太子的性命在他眼里,也不过是搏取荣华富贵的筹码而已。在乱军之中砍下这位煌煌贵胄的头颅,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

    然而,他却不知道,论起杀场上的手段狠绝,他还差得远呢!

    尖利的响箭声传入耳中时,南营将军并没有太在意。他战马丝毫未停,手中刀直取目标不变。在他想来,就算是有意外发生,那又会怎么样呢?长安城内重兵围困,太子已经插翅难逃。没有人能够从中作梗挽回局面。

    只不过,他想错了。想错了的后果很严重,他的性命今天注定要葬送在这永宁门下。有一匹战马穿过千骑奔涌,掌中长枪的光芒刺破苍穹,如同龙卷风一般突袭而至。南营将校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快的战马,几乎是从面前一闪而过,刚发出惊呼声,随后目光所及,全体惊骇!

    在他们眼中也可以称得上是勇悍绝伦的那位南营将军,几乎连反应过来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那长枪的锋利枪尖透甲而过刺穿了胸膛。然后那身披红袍的马上身影借势用力,南营将军庞大的身躯被甩向半空,然后重重摔落在地上。那人双臂轻抖,撤回长枪,洞穿之处血如泉涌,堂堂的一军统帅,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死于非命!

    这可真称得上是“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了。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南营将校,无不胆寒。随后有人开始带着惊恐的声音,大声喊叫起来。

    “来的是赤火军!杀将军者……霍去病也!”

    话音未落,刀光落下,马踏如潮,截杀过来的八百红袍铁骑下手绝不容情。骠骑将军令,为救太子,任何拦路者,皆杀无赦!

    一旦放下面甲开始冲锋的赤火军,便成了配合默契的杀戮机器。当年横扫西域沙漠塞外草原,就连匈奴铁骑也是望风而逃不敢相抗。更何况是已经多少年没有真正与强敌对战过的南营兵马呢。将军被一枪秒杀,全军早已经折了锐气,等到对面骑兵以铁血无情气势杀过来的时候,前边的几百骑兵几乎在瞬间就落马了。后边的见势不妙,拨转马头开始往两边逃窜。

    人的名,树的影。赤火军名震天下,在真正的实力面前,没有人会不知死活的抵抗到底。八百赤火军骑兵只一个冲锋,就把数倍于己的对手打了个落花流水。这还是他们手下留情了,没有过多的展开杀戮。毕竟这是大汉的内部纷争,只要对方知难而退,他们自然不会像对待异族人那么残暴。

    绝处逢生的太子刘琚犹自有些发呆,他似乎不相信地看着纵马驰骋驱赶南营兵马的战士们,眼中慢慢的焕发出光彩。而司马相如则大喜过望。他遥遥与相隔十余丈外那赤火神驹上英姿勃发将军打了个招呼,然后与剩余侍卫簇拥太子直奔城门而去。环顾四周见兵马四散奔逃的朴永烈收回玄刀,他却并没有太多的表示,只是策马跟在披挂全身盔甲的霍去病之后,去追随作战了。

    “大队追兵即至,不必恋战。速去夺取城门,保护太子出城。”

    霍去病低声传下将令,赤火军战士们行动如一,齐齐带住战马缰绳,也往城门方向而来。在他们身后,自全城汇聚而来的数万兵马喊杀震天,相隔已经不足一条街的距离。

    带队的几名将军很快就得知了刚刚发生在永宁门的变故,听说赤火军出现相助太子,不由得心中都吃了一惊。连忙派人飞马报告给遥控指挥的中山侯刘屈牦知道。

    刘屈牦接到消息后大怒。出动了这么大的阵势,外甥景行和南营将军相继被杀,而太子到现在还没有抓住,这让他如何忍受?遂传下最严厉的命令。

    “诸军并力向前,诛杀叛逆!有敢贻误战机者,定斩不饶!”

    刘屈牦虎符在手,调动数万将士,无人敢于违命。再加上重赏的诱惑,来自南北营的兵马从不同方向围杀过来,虽然知道赤火军的厉害,但仗着人多势众,刀光影里马蹄如雷,声势也甚是浩大。

    永宁门高大坚固,两侧城墙宽厚,此刻城门紧闭,千斤闸落下。想要硬取,恐怕费些时候。最先保护着太子赶到的司马相如仰头观望,皱紧了眉头。随后他咬了咬牙,正要命令侍卫们去拼死登城夺门的时候,却忽然发现城门缓缓地开启了。

    “司马大夫,请保护太子,速速出城!”

    头顶城楼上有人俯身大喊。司马相如心中一动,暖意升腾。他依稀记得,这位一手执刀一手正指挥守城军士开城门放吊桥的将军,好像有些面熟。不过在此紧急时刻,却也无暇多想。遂招手示意致谢。然后与侍卫们保护太子纵马而出永宁门,踏过护城河上的吊桥而去。

    殿后的赤火军骑兵随即鱼贯而出。等到所有人都出城之后,最后两骑战马飞腾,在护城河的这边立住马蹄之后,大队追兵正追出城门,开始踏上吊桥。

    朴永烈正要回身再大杀一阵,好让太子一行跑得更远一些。却见立马横枪的霍去病向他摆了摆手,示意退后。朴永烈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这位巾帼师姐却是除了师父之外,这世间他第二佩服的人。因此并不多问,策马退后。

    当听到不远之处的太子亲军们忽然发出惊呼声的时候,朴永烈猛然回头,他和所有人一样,在马背上站起身子,目光变得狂热。

    却只见那匹咆哮嘶鸣的天山龙马上身影,挂枪拔剑,催马前冲。手中的赤火神剑忽起风雷之音,劈空斩落时,剑势如虹,宽阔而缓慢流淌的护城河骤起波澜。永宁门的粗木板吊桥被一剑从中截断,轰然倾塌。已经踏上吊桥的百余骑追兵反应不及,人仰马翻全部掉落护城河里去了。

    后面刚刚追出城门的将校们大惊失色,连忙拼命拉住战马,才避免了全部冲进河里去的厄运。听到河中人喊马嘶乱七八糟的呼救声,有许多人慌乱之间抬头看时,只见那刚刚造成这么大灾难的神驹飞将正从容地收回长剑,然后轻蔑地往这边瞟了一眼,策马而去了。

    几位将军傻了眼。有这样的对手谁还敢去追?功名富贵虽然想要,但这条命却更加重要。他们自问没有谁能敌得过霍去病的厉害。更何况,前路受阻,等到绕路别处再出城去追,恐怕那位太子和赤火军早都跑的没影了。

    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把这边的情况派人去赶快告知刘屈牦。这位尚书令大人听到煮熟的鸭子又飞了,气得暴跳如雷。他带着众多党羽亲自赶到永宁门来,详细了解情况之后,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指着城头上站立的那守将大喝一声。

    “把他给我拿下,乱刃分尸!”

    却没想到,因为自己私开城门而早已经知道会是什么后果的守将任安,不仅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为了一己之私意图祸乱朝堂,天下有目共睹,人心难欺……某家信守忠义,无愧天地!岂能死于尔等逆贼之手……!”

    话音未落,任安引刀成快,刺穿胸膛。鲜血迸溅处,秦砖汉瓦,刹那染红。

    “尚书令大人,太子已成丧家之犬,就算暂时逃得性命,也难以再成气候。可调派军队协同地方共同追捕。我们还是先去未央宫抓紧布置吧!先帝灵柩和琅琊王不日就到,这才是至关紧要的大事啊!”

    旁边跟随而来的几个朋党大臣,看到刘屈牦满脸愤恨的样子,恐怕他急怒之下乱了分寸,连忙出言提醒。刘屈牦点头,他自然明白这其中的轻重。遂一边安排亲信将军带领人马继续出城去追踪,一边收拾好残局,然后自回未央宫。千头万绪,正等他一言而定。

    连珠快马正不间断地传回消息,随时报告着扶灵而回的出巡队伍行踪。他们回来的很快,离长安已经不过几日行程。自刘屈牦以下的这些朋党大臣踌躇满志,做好了一切准备,等待着新皇帝的到来。那将既是朝堂上权力重新洗牌的开始,也是一个旧局面的结束。

    终于离开长安城的太子刘琚,在最后活着的侍卫们保护下,暂时避难于长乐塬。依靠着坚固的防御体系,八百赤火军骑兵与长乐塬上的力量一起,击退了随后赶来的追兵。不久之后,南、北大营数万兵马奉命包围长乐塬外围,切断了通往这里的每一条通道。双方处于僵持状态。

    这一段时间殚精竭虑耗尽最后心神的主父偃,在秋风中迎接太子的到来。浑身带伤的司马相如,对他诉说了发生在含元殿上的事,却怎料到短短的时间内,形势竟然糟糕到了这般地步。想到坚守朝堂的东方朔等人很可能遭遇不测,又想到长安城内两座侯府即将面临的危险。不禁相对唏嘘,满怀悲愤。

    “主父先生,现在当务之急是集合起我们手头上的全部力量,攻进长安,把所有人都接出来啊!”

    听到这样的提议,主父偃沉吟半晌,委实难决。不过,随后马蹄声响起,作战归来的身影卸却甲胄,轻言淡语,震惊全场。

    “什么都不用做。师父早已安然归来,就在城中……太子,他让我转告你,在此静观其变就好!”

第八百章 炎黄余脉

    先皇帝陛下灵柩自长安东城门而入的时候,各条街道上有些地方沾染的血迹,还并没有干涸。无论发生过什么,这是国丧,到处失去了色彩,一律披上素白。

    金黄的落叶与白色的静默交织成一个奇幻的世界。落在许多长安人眼中,一切都显得有些不真实。耳中似乎还残留着昨日的厮杀声,更平添几许肃杀之气。

    大汉王朝的辉煌盛世,到现在为止,似乎出现了严重的问题。许多有识之士,心头无比沉重。在长安城的斜阳暮色中,气氛悲伤,无数目光注视着皇帝灵柩穿过半座皇城,沿着朱雀大街缓缓进入未央宫。

    不管外界有着这样那样的非议,当今天子临朝数十年,把文景之治以来的盛世局面发展到一个更高的水平,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虽然他耽于享乐,权力欲极强,而且为了寻求长生不老之术,也做过许多相对来说荒唐的事。但在民众和士大夫眼中,这些并没有对国力造成什么太大损失的事,只不过是细枝末节。

    而对于这位帝王的身后事,大多数人认为,只凭其中最杰出的两方面,他就足以在青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笔。

    第一就是唯才是举,大胆启用青年才俊。他在位的这些年,尤其是最后这十余年的时间里,不管是在朝政、军事、经济、文化等朝廷所取得的所有重大成就,都离不开年轻人才所发挥的巨大功劳。

    而另一个令人扬眉吐气的方面,自然就是开疆扩土平灭四邻。尤其是开通西域和降服匈奴这两大功绩,虽然说不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也已经算得上是历代帝王中的佼佼者了。

    当然,至现在为止,一切的盖棺论定还为时过早。皇帝死后留下的巨大麻烦,才刚刚开始。

    天子驾崩,是为国丧。凡大汉疆域内的天下郡县,为之禁娱乐之事整月。其中的各项制度礼仪极其繁琐,不必多说,这些都有专门儿的有司人员和皇室宗老共同制定主持。而对于朝廷臣子们来说,当前最重要的事,就是在先帝发丧之前,正式的确立新皇帝登基。

    虽然有很多人早就听说过那份遗诏的内容,但只有真正的看到扶着皇帝灵柩的琅琊王进入未央宫的时候,大家才彻底的相信,皇帝果然在最后的时刻改立了继承人。太子刘琚逃亡,琅琊王继承大统,好像已经是板上定钉的事实。

    不管是失望还是雀跃,没有人可以否认,以王者身份归来的这位皇帝幼子,相比较起太子刘琚,他的拥护者,力量已经无比庞大。

    当初跟随皇帝出巡的吾丘寿王和倪宽这两个人,走出长安的时候,都还只不过是驾前悻臣的身份。然而,出去转了这一圈回来。再次踏进长安城,他们已经变成了受先帝所托的顾命大臣,更是保护着即将登上皇位的琅琊王一路而来的从龙之臣。

    毫无疑问,即将开始的新朝堂上,他们必定占有最重要的位置。不仅仅是这两个人,听说那位一直守护在先帝身边,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东海尊者,也跟着回到了长安城。而且,在一份任命重要大臣的遗命中,他更是被晋封为东海君以及护国国师的名号,地位尊贵,堪比王侯。

    而且,尤其令朝中的正直之士感到震惊和不安的是,当皇帝灵柩归来,在未央宫安置好之后。所有的文武大臣第一次拜谒哭丧时,留守长安的辅政大臣刘屈牦就坦然的和吾丘寿王等人站在了一起。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标志着这两股新、旧势力正式开始了他们在朝堂上的携手。

    果然,仅仅相隔两天之后,他们就急不可耐的提出了召开大朝会,正式扶琅琊王刘弗陵登上含元殿,改年号,确立新君这样的要求。

    有人说“疾风识劲草,板荡知忠臣。”。又道是“世事多变,唯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世上的黑与白,对与错,在不同利益受众者眼中,本来就是截然不同,分不得那么清楚。当关乎生死存亡的选择,真正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无疑是一件十分痛苦和艰难的事。

    数不清的动摇、选择、背叛和投降,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纷纷在无人所知的黑夜里上演。向掌握自己生死的人折腰,这本来就是人间常态,司空见惯,无可怨恨。反倒是为了心中的信念或者是忠诚而坚强屹立者,才是稀少的群体。

    不过,大汉朝堂上忠正之臣数量之多,还是出乎了许许多多人的预料。除去东方朔、终军、严安、石宽、任安等这些一直未曾屈服的人不说。就算是像搜栗都尉赵过、少府丞桑弘羊等这些后进的青年才俊,面对着权势滔天的对手,也从不曾低下过头。

    长安城里的斗争,从太子出走的那一天就开始了。这是一种无法调和的矛盾。东方朔等人都很清楚,就算选择了妥协,他们每一个人也已经无法逃脱悲惨的命运。更何况,心中秉持的信念,也绝不会让他们允许自己向对手投降。

    不过,最终力量对比的悬殊,注定了他们的失败。当黑夜无边无尽蔓延开来的时候,孤独的抗争,已经变得没有太大的意义。

    又一次大朝会,终于还是在以刘屈牦为首的庞大势力支持下开始了。而那位传说中已经领受先皇帝遗诏的琅琊王,也第一次出现在含元殿上。

    胸有城府,在许多时候并不在于年纪的高低,而是来自于先天形成的天赋或者是后来所受的磨难。琅琊王刘弗陵年纪虽幼,却已经因为当初钩弋宫的巨变和母亲的惨死,而催生了他心智的成长。更因为后来远去东海,在孤独愤懑中产生无尽的仇恨,他早已经不是普通的少年。

    此刻,当这位皇帝幼子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独自拾阶而上的时候,他虽然强行压抑住内心的激荡,但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是暴露了他迫不及待的心情。

    曾几何时,那个倾国倾城的女子为了自己的儿子有一个无限远大的未来,她不惜耗费心力机关算尽,在这座光明与黑暗重叠的巍峨宫殿中,她能够做到那个地步,可想而知,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如今,自己终于不负所望,虽历经辗转,终于还是走上了含元殿。这难道不是冥冥中的天意吗?只是,这份无上的荣耀,母亲钩弋夫人却再也看不到了!想到这些时,已经穿上九龙袍服的少年,心中便涌起无边的恨意。宫内宫外,那些曾经的仇人,那些所有与母亲之死有关系的人……一个都别想逃过,他要让他们死的惨不堪言!

    站在金阶之下的东海君田无疆,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着他一手扶植起来的少年即将走上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的目光与对面刘屈牦的目光互相对视了一下,然后只见那位早就以当朝第一大臣自居的老家伙上前一步,从旁边的太监总管手中接过来九龙珍珠冠冕,神色肃然的迎接着新君到来。以皇室宗老的身份为之加冕,这已经是身为臣子者所能达到的最高荣耀。

    琅琊王态度恭谦的低头戴上皇冠,感受到头顶的重量,他的脚步变得更沉稳。他现在是刚刚展露羽翼的雏鹰,想要飞得更远,就必须依靠这些人的扶持。他已经在府邸旧日心腹们的帮助下,制定了大肆封赏的计划。功名利禄金银财帛便是最有力的武器,他要用这些东西,迅速建立起拥护自己的绝对势力。

    含元殿宝座高高在上,大汉天子威仪不容侵犯。在大批侍卫和太监们伺候下终于坐好的琅琊王刘弗陵,深吸一口气,平稳心神,开始第一次学着如何做一个皇帝。

    以刘屈牦、田无疆为首,当先拜倒。紧跟在他们后面的吾丘寿王、倪宽、刘不识……以及所有暗中早已经策划过多次的其他党羽们,也纷纷拜倒在地,口呼万岁,祝贺新君登基。

    满殿皆拜,声势浩大。然而,就在这大势所趋的局面下,却偏偏有二三十大臣神色漠然的站立在那里,冷眼旁观着眼前的这一幕,不拜不叩,绝不低头承认这位新天子。

    琅琊王刘弗陵居高临下看的很明白。这一小撮人站在那里,也太明显了。不过,他只是不动声色的掠过一眼,连哼都没哼一声。因为他相信,根本就不用自己做什么,自然有人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刘屈牦早就料到,以东方朔为首的这批太子余孽肯定会坚持到底的。而这,却正是他想看到的结果。既然这些人顽固不化,自寻死路,那就怨不得他心狠手辣斩草除根了!

    “新君奉诏继承大统,此大汉之福,社稷之幸!尔等为何不拜……难道不怕死吗?”

    挟裹了大半个朝堂势力的中山侯尚书令刘屈牦,站起身来,眼中杀机浮现。

    “哈哈哈!我等立此朝堂,忠于的是大汉帝国、天下苍生……此乱命断难接受!大丈夫死则死尔,竖子何须多言!”

    世间自有刚烈之气,威武不屈,一至如斯!

第八百零一章 未央宫深寻旧恨

    流传于后世的煌煌巨著《大汉帝国史》中,有单独列出的名臣录数十篇,详细的记述了这些对王朝发展和稳定作出过重大贡献的人物事迹。而在其中显要位置的《东方朔列传》里,对于这位曾经担任过御史大夫的大臣,给予了高度的评价。而其中最为世人所称道的,就是他在大汉王朝面临艰难的某一时期,所表现出的坚韧不屈。

    “……朔少孤,愤而好学。博览六艺群书,多识奇异之好。后入朝堂,侍奉帝侧,以诙谐之才著世。帝以文学侍从待之,咨询朝政,虽多有建树,然终不得大用……后与元公善,相处交游,如故人……及至先帝薨逝琅琊,未央宫变之日,乃时穷节现,奋然而起,虽斧钺加身,不改辞色。其胆略若此,世称股肱之臣者,不负此身也……!”

    这段由太史令司马迁亲自执笔的记叙,没有因为彼此之间的交往之情而丝毫的加以夸大。所谓“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这样的道理,世间的读书人都知道。但只有真正的身临其境时候,才知道选择的艰难和坚持的高贵。

    已经自认为掌控了全部局面的刘屈牦,以强硬的手段命令羽林军当场拿下欺君之臣。而正中下怀的吾丘寿王毫不犹豫就执行了这个命令。他手中的剑跃跃欲试,想要杀人示威,早已经等待多时了。

    于是,当着所有大臣和琅琊王刘弗陵的面,大批羽林军涌进来,把以东方朔为首的太子旧臣全部都捆绑了起来。虽然也有些人心中不忍,但却都明白,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站出来说情,那只会落得同样的下场。

    “陛下,这些悖逆之臣顽固不化,非新君所宜。老臣请陛下降旨问罪,以正视听!”

    刘屈牦冷冷的扫视了一眼已成阶下囚的昔日政敌,然后转身恭请一直默不作声的琅琊王示下。虽然这位少年天子的意见在这个时候根本就无关紧要,但他却要把这把杀人的刀递到他的手中,让新皇帝砍出第一刀!

    琅琊王刘弗陵有些不太习惯九龙椅的宽大,他用力的绷直身子,好让自己不显得那么渺小。听到刘屈牦请旨杀人的话,他的心中一跳。这些不拥护自己的人当然该死,但在此之前,他更想杀的,是那刻骨仇人的全家!他之所以明明知道只是一个傀儡,却甘心被人利用而答应坐上皇位,除了心中埋藏的野心之外,更主要的原因,就是要回长安复仇。如果他的使命注定是要杀人,那刘弗陵希望自己砍出的第一刀,是他最恨的那个杀母仇人!就算那个人死了,他也不会放过所有与之有关系的人。他要诛杀其三族,鸡犬不留!

    “小王……哦,朕刚刚来到长安,就要杀先帝的大臣,这不太好吧?传扬出去,天下臣民恐怕……。”

    琅琊王还并不习惯自己已经被扶上皇帝宝座的事实,习惯性的自称出口,听到旁边有人轻轻咳嗽一声,才猛然醒悟过来,连忙又改了口。他当然不能一开口就命令杀人,那样就显得太嗜血了。一些虚假的敷衍,还是很有必要。

    “陛下,这些人明知先帝遗诏,却故意抗旨,已经是死罪。何况他们又当面对陛下不敬……哼!只诛其身,已经是大大的便宜他们。陛下就不必再犹豫了。”

    刘屈牦态度异常坚决。新朝新气象,为了以绝对的强硬态度震慑群臣,好独揽大权,今天他非要置东方朔等人于死地不可!

    “中山侯言之有理。既然如此……那,国师以为如何?”

    站在旁边一直静观其变的东海君田无疆,听到琅琊王的问话,淡淡一笑,睁开眼睛时,却正发现一缕狡黠从少年的嘴角迅速逝去。他不由得心里暗自冷笑。琅琊王小小年纪,心机倒是颇深。很明显,他从现在开始就想借助自己的力量,来平衡刘屈牦的庞大势力了。倒是不可小觑了他。

    “陛下,中山侯,先帝新丧,国事动荡。为了迅速平息形势,特殊时期就要采取特殊的手段。凡是对当前局面能造成威胁者,都要以雷霆手段彻底铲除,消弥遗患……在这样的情况下,以血止血,以杀止伐,也许才是最好的方式!”

    刘屈牦闻言大喜,马上心领神会。田无疆的意思非常明确,他和自己是相同的意见。而琅琊王刘弗陵却眼珠一转,故意装作不解世事的样子,又说了一句。

    “可是,我们就这么随便杀人,外面的人不知道真相,以讹传讹,怎么办?更何况,朕听说这些大臣的背后都有很大的势力牵连呢……就算是那位逃亡的太子哥哥已经不足为惧,但长安城内却有许多盘根错节的关系。要是他们一起出来挑动百姓闹事,又该如何是好啊?”

    “陛下无需多虑!这有何难? 最好的解决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没等别人再说话,已经有人在他身边低声耳语。却是吾丘寿王悄悄靠近过来,平日里那张还算得上是英俊的脸上,此刻已经写满了阴沉和毒辣。

    琅琊王刘弗陵在很早的时候,就出于本能察觉到这个人很危险。听出他话中的残酷之意,仿佛感觉到有一条毒蛇在身边嘶嘶作响。不过,在即将对付共同敌人的时候,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吾丘将军,那现在需要朕做什么呢?”

    “呵呵!这就要看陛下自己心里最想做什么了……。”

    “吾丘将军……?”

    “陛下不要再欺骗自己了,更无需对臣等忠心之人隐瞒什么……微臣可以郑重保证,陛下尽管随心所欲的去干,臣等无不遵命!”

    琅琊王刘弗陵终究还是少年心性,血脉偾张之下,终于压抑下全部的顾忌。他霍然站起身来,并不去看那些已成阶下囚者投射过来的愤怒眼神。而是带着激动的神色走到台阶一侧,面对诸多拥护之臣大声说道。

    “朕昔日尚在钩弋宫时,就曾经听说过,朝堂之上有人培植势力,阴有不臣之心。先皇帝早就有所察觉,所以才假借出巡的机会,调虎离山,利用地方诸侯的力量,分别加以分化剪除……先帝仁德,并没有把这件事的真相公布于外,更没有加以株连。然而,天不假年,先帝不幸归天,只留下遗诏重托。本来以为所有大臣会同心协力,共同与朕渡过这段艰难时期。却不料,连日以来朝堂上竟然有人屡屡抗命,难道你们都欺负朕年幼无知?哼!”

    处于变声期的少年声音有些尖利,听在耳中,很不舒服。多年以来的隐忍和仇恨,终于可以有机会肆无忌惮的发泄。就在这座未央宫中,钩弋夫人当年香消玉殒的地方早已经落满灰尘。但他相信,她的魂魄一直都未离去,就在这宫殿的某个地方,静静地等待着,等待自己的儿子来为她复仇!所以今天,他一定要大声的让她听到。

    “陛下,老臣等一定会拥护你做出的任何决定!”

    仿佛已经猜到琅琊王接下来会说什么,刘屈牦等人互相使个眼色,再次下拜。果然,大殿上两个阵营的人随后都感受到了这位复仇者的歇斯底里。

    “朕,心中有恨啊……恨之恨,那元召已经死了!这些悖逆之臣,当初可都是和他牵扯甚深的。这样的大奸大恶之人,岂能再让他的影响力存在?也许,让这些人亲眼看到长安城中那两座侯府的覆灭,才能让他们彻底死心吧!中山侯,国师,还有吾丘将军……朕的这个愿望,今日可能实现?”

    含元殿上刹那安静下来。东方朔、终军诸人被羽林军看押在一边,心中又惊又怒。琅琊王竟然这么不加掩饰的要拿两座侯府开刀,以报昔日宿怨,这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不过,刘屈牦却一点儿都不意外。他眼中光芒闪烁,应声而喏。

    “如陛下愿!老臣这就调派兵马,去抄了那两座侯府,然后把相关人等交付陛下,与这些逆臣一同治罪!”

    “好!那朕就在这里等着。这件事完成之后,再去剿灭长乐塬上的余孽。到了那个时候,诸位便都是朝堂上的股肱之臣!朕尚年幼,往后的一切朝政大事,就全权委托给你们了。”

    这样的交换条件,果然是各取所需,两相得益。一拍即合之后,刘屈牦奉新君旨意,以虎符调令,驱使心腹将军,马上行动起来。重兵刀甲,首先直趋长乐候府而去。

    东方朔一干人到了这个时候,除了眼睁睁的看着,徒自愤怒而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也只能在心中祈祷,希望侯府中人能够提前得到消息后尽量脱身。

    “元侯为这个国家付出了那么多,你们竟然如此对他……可真是太无耻了!”

    愤怒的咒骂声传到琅琊王刘弗陵的耳朵里。他却并没有生气,反而心里莫名的畅快。不用等太长时间,骂他的人和所有他仇恨的人一起,都将人头落地,灰飞烟灭……他无比期待那一刻的到来!

第八百零二章 去留肝胆报昆仑

    今天的长乐候府后院,和往常一样平静安宁,并没有任何的异常。

    自从不久之前,这座府邸被上上下下所有人严密保护,严禁透露进任何不好消息以来,无形中已经成了一座不透外界风雨的孤岛。这也是他们唯一可以保护少夫人的方式。

    尽管长安城中已经风卷云疾气象大变,但只要走进这座侯府后院的人,便都会把沉重深深埋藏进心底,不敢让住在这里的人察觉半分。

    整座院子栽满花木略显疏离,青翠残红虽然已经凋谢,秋色却比别处都要留存的更久一些。有时候,云汐小公主走在落叶飘零的院落里,会有一种错觉,传说中的人间天堂,也不过如此吧?

    这座普通的人间府邸,与未央宫是如此不同。这里人与人之间有着与别处都不同的轻松氛围,几乎没有上下尊卑之分。每个人脸上的欢笑都是发自内心。而且,最让少女感到留恋的是,府中的饭菜美食每天都变着花样,已经惯坏了她的胃口。这位小公主不知道回到未央宫后,还吃不吃得惯宫中那些一成不变的饭食样式。

    长安的风云变幻,离还未成年的云汐有些遥远。她并不曾见识过太多的人间残酷。她知道母后把她打发到这里来,是为了陪伴姐姐素汐。秋色斑斓,笑语寒暄,温暖的斜阳晒得人身上发懒。每当在旁边看着阿姐的幸福模样,小公主很想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只是,她明白自己没有那种能力,这世界上的人谁也没有那种能力!

    把心中隐藏的悲伤尽力的压抑,笑容中不露出丝毫的异样,对于少女来说,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但云汐做的很好。她自己都感觉到,在陪伴姐姐的这些日子里,内心得到了很大的成长。

    如果这世间没有悲伤和遗憾多好啊!云汐不敢去想,以后姐姐和灵芝如果知道了元召的消息会有多么的难过。但却知道,那一天终究不可避免,总是要来的。

    虽然没有人对她多说外面的事,府中最近这几天的骤然紧张,她还是能感觉到的。崔弘和元一他们都刀剑不离身,神色间的凝重,就算是她这个不谙世事的少女,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且,府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许多陌生面孔。她悄悄私下里打听时,才知道这些都是明月楼季家派来的人。他们是来帮助侯府防御,以避免有不测发生。

    云汐公主很想赶回未央宫一趟,把长乐候府可能面临的危机去告诉太子哥哥和母后,让他们赶快想办法帮忙。只是,当她把自己的这个想法告诉崔弘的时候,却看到这位兢兢业业的侯府守护者沉重的摇了摇头,让她好好待在府里,千万不要随便出去乱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好吗?”

    云汐很聪明,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眼神执着,盯着崔弘的眼睛,想要知道答案。崔弘沉默半响,终于还是告诉了她真相。

    “……记住,这些事不要让她们知道。”

    负剑而去的身影,远远的最后叮嘱一句,重新去坚守他的岗位。云汐公主孤独的站在那里,刹那之间感觉到天地空荡,落叶纷飞,泪如雨下。

    父皇死了,太子哥哥出走长安,母后禁闭未央宫,吉凶难测……突然听闻到这样的一系列噩耗,对于未经风雨的少女来说,无疑是最残酷的打击。

    云汐没有立刻赶回她和姐姐以及苏灵芝共同居住的地方,而是偷偷爬到假山顶上的小亭子里大哭了一场。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她拼命的想止住悲伤,把泪擦干,免得回去之后被她们发现。可她做了很大的努力,泪水还是止不住的流出来。这么大的打击,本来就不是那么容易所能控制情绪的。更何况,她只不过是娇纵成性的小公主呢!

    这后面的花园里并没有人,想必大家都在去紧张的防守那些重要之处。云汐背靠着凉亭的栏杆,这里地势很高,隐约可以看得到许多刀光剑影的闪动。紧张的气氛已经笼罩了整座府邸,管家元一调动起了全部人手,危机降临之前,没有人敢懈怠半分。

    泪眼朦胧之中,有一个身影从假山下走过,似乎察觉到头顶的小亭里有人,那人抬头看了一眼,却并没有说话,而是继续自顾自的向前走去。云汐公主毕竟脸皮薄,在这儿偷着哭被人发现,总是一件不好的事。而且,她刚才擦干眼泪时,分明好像看到那人低头之际好像翻了个白眼儿,还笑了一下,笑容十分诡异。这让她心中有些莫名的恼怒。

    “你站住!”

    虽然隔得有些远,但云汐公主却依稀记得,这人好像就是最近在后面厨房中帮忙的那个小厮模样。却没想到,提着一个竹篮的小厮转过曲径,对她的命令充耳不闻。云汐心情本来就不好,一时间刁蛮公主脾气发作,气冲冲的捡了一块小石头,脱手而出朝他头上打去。

    这般没有准头儿的胡乱打人,自然很难打中。本来云汐平日里也没有这么胡闹,但今天她就是想要找一个人发泄一下心中的情绪,否则,说不定会发疯的。于是,这位小公主挽起袖子,气势汹汹的从假山上绕路下来,非要追上那个家伙拳打脚踢一顿不可。

    那小厮却走得极快,云汐提着裙摆一路飞奔,跑的气喘吁吁,眼瞅着他的背影穿过木栅栏,走进小厨房去了。

    “公主、公主……这里不能进去啊!”

    不管不顾的云汐正要伸脚踹开那门,旁边闻声急忙跑出来的大厨师赶紧过来拦阻。这厨师已经在侯府待了多年,虽然长得有些矮胖 ,为人却十分和善。云汐却不管他,虽然平日里吃多了小厨房做的饭菜,但此刻在气头上,却有些不依不饶。

    “本公主偏要进去!帮厨的那小厮惹到我了,不踹他几脚,难消我的心头之气!哼!”

    胖厨师满脸堆笑,他的两只手上都是油腻,显然刚才正在准备做菜材料。对这位经常来府中作客的小公主自然很熟悉。见她生气的样子,连忙又劝道。

    “公主啊,给个面子,就饶了他吧……更何况,你看这马上就午时了,不能耽搁了两位少夫人的饭食啊!”

    “我才不管呢!谁让他对我无礼的,非找他算账不可。姐姐们的饭食哪里用得着那个无名小子?你自去做,如果耽搁了,一会儿我来帮忙好了。”

    大厨师咧了咧嘴,有些无奈的苦笑着,想要说些什么时,回头望了一眼,却又咽了回去。不过身子挡在门口,始终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

    厨房里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显然是那小厮不知道在鼓捣什么。看到大厨师磨磨唧唧的样子,云汐真的有些生气了。她正要硬往里闯,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些异常的喧嚣声从侯府外面传进来。

    那些声音很大,就算在这后院儿中都听的很清楚。人喊马嘶,各种嘈杂,分明就是大队人马包围了整座府邸。

    云汐公主忽然脸色变得煞白。她想起那会儿听崔弘说起过,随着太子被迫出走之后,朝廷上必然会有很大的变乱,很有可能会危及到侯府安全。却没想到,这么快危险就来临了!

    那大厨师显然也明白当前侯府面临的危机,不由自主的神情也有些紧张起来。云汐公主看到他转过身奔到小厨房门口,似乎想要对里面的人说什么,却又立住脚使劲挠了挠头,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很快,刀剑相击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几支流矢飞向半空。有人纵声长啸,发出了令所有人准备作战的命令。云汐已经顾不得再找那小厮的麻烦,她拔腿就要往后院姐姐居处跑,如果真的有危险,她要在第一时间挡在那门口!

    “来了就别急着走,进来帮忙吧!好好的莲子粥还不到火候呢……赶时间啊!”

    淡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云汐公主忽然就立住了脚步,她浑身打了一个哆嗦,有些艰难地转过头来。有人正掀开小厨房的门帘,冲她招了招手,示意过去帮忙。

    “这世上……真的有鬼魂吗……!?”

    这是此刻的云汐浮现在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秋日暖阳,斜照在那人脸上,熟悉而又陌生,让她感觉到恍若虚幻。

    同一时刻,奉命来抄查长乐候府的万余兵马,已经把这座府邸连同整条街都团团包围起来。刀出鞘,箭上弦,铁甲生寒,杀气腾腾。

    之所以出动这么大的阵势,就是要为了把元召遗留在长安的全部势力连根拔起。领兵而来的几位将军,他们接到的暗中指令已经非常明确。

    “元府牵涉谋反大罪……如遇抵抗,可就地格杀勿论!”

    杀人的权力已经下放到他们手中。也许,在新皇帝面前立下首功,封侯拜爵就在今日!如此巨大利益的诱惑下,岂不尽力。

    “破开大门,抄府!不准放走一人!”

    将军令下,杀气横生。面对着千骑万众,侯府高墙上,凛然生威的无阙重剑终于出鞘。生死决战,就在眼前!

第八百零三章 不负生死守家门

    长乐候府是在一刻钟之前接到警报的。有宫中的羽林军侍卫冒着生死危险,把含元殿上发生的大变和即将重兵围府的消息飞马来报。

    自从太子刘琚出走,扶皇帝灵柩而来的琅琊王进入长安,侯府其实已经时刻处于戒备之中。如果按照最先的商议对策,现在最保险的办法当然是府中所有人保护着两个少夫人离开长安,和太子一样,暂避长乐塬。

    但这却很难办到。能不能在重兵把守城门的情况下冲出去是一回事,而最主要的原因却是,至今为止,苏灵芝和素汐公主她们都不知道元召出事的消息。如果在猝然之间让她们接受,这无疑是一件非常残酷的事。

    也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坐镇侯府的崔弘和管家元一才没有采取行动,而是想再看看,期待着有什么转机的出现。毕竟,元召的影响力太大了,他的功绩有目共睹。不会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这么快就对侯府动手的。

    但很可惜,他们都想错了。在仇恨的力量下,人心的狠毒可以变得肆无忌惮。还没有在含元殿坐稳那把椅子的琅琊王,在元召宿敌们的唆使下,就要开始复仇杀人了。

    听到紧急报来的消息,崔弘马上就明白,侯府大祸临头。他咬了咬牙,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其他办法可想。长安九门封闭重兵守卫,隔绝内外,在短时间内根本别想得到外面的助力。也许,到最后时刻,他只能拼却此身,尽力救得苏灵芝或者是素汐其中一人出去,为元召留下血脉。至于其他人的生死存亡,只能各凭造化。

    这几日一直亲自带人在这边帮忙的季英,也没想到事态瞬息之间会到了如此地步。面对着崔弘让他赶快带人撤离,免得一起遭受灭顶之灾的提议,这位季家后人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他却没有说什么慷慨的话,只是吩咐所有明月楼来的人拔出刀剑,准备作战。

    “季氏重义,天下知闻!今日能与崔兄弟并肩作战,虽死,也足以报答元侯曾经恩德了!”

    英雄侠骨,本就不必多说,刀剑饮血,笑看生死,也不过寻常事尔!

    崔弘点了点头。遂与元一、季英分派好人手,各自守护侯府重要地方。他独自站在侯府大门前,长阶寂寥,横剑胸前,看着蜂涌而来的大队马步骑兵把侯府围得水泄不通。刀甲丛林中,眼前仿佛又浮现出自己少年时单身从血海中逃生的情景……时光飞逝,一恍多年。原来,师父元召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这世间终究还是没有能够止杀伐,喜平安!

    侯府大门前,为首的将军只扫视了一眼四周那些执刀舞剑的抵抗者,他就冷冷的笑了。真是螳臂挡车,不自量力啊!万军包围,铁马重甲,只要他挥手下令,眼前的这座府邸,顷刻之间就会被踏为平地,鸡犬不留!

    不过,既然有人想要徒劳抵抗,那他倒是很想在剿灭侯府之前,先用最为残酷凌厉的手段来杀上几个人,好显示自己的威风。

    “百骑出击!扫平门前一切障碍。”

    第一道命令出口,有手下带兵校尉大声接令,指挥着当先几十匹高头大马上的骑兵,纵马举刀,直接就往大门口冲了过来。这些骑兵都十分骄横,硕大的马蹄带着凌厉的气势,他们很有信心把前面拦路的人踩成肉酱,然后把大门打个粉碎。

    两边高墙上的侯府守卫者都在紧张的看着,手中的刀柄都攥出汗来。如果不是他们要坚守自己所在的位置,恨不得马上跳下去帮忙。

    长乐候府门前宽阔。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面对着冲过来的这些骑兵,走下台阶儿的崔弘不闪不躲,更没有后退一步。他就那样平静地拔出长剑,挥剑削断了最先砍下来的两把刀,然后,鲜血飞溅,无情的杀戮就此开始。

    曾几何时,他背着这把无阙重剑远渡关山,奔赴塞外,追随着元召浴血奋战,数次在与匈奴的重大战役中立下首功。这把名剑上,曾经沾染了无数的敌虏鲜血和塞上风尘。而今,却不得不与相同族群的人刀兵相见,以命相搏。这既是英雄的悲哀,更是国家的不幸。

    胸中愤慨之气灌注到剑锋,崔弘出手绝不容情。杀人,有时候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报答恩情,让更重要的人活下去。

    几个一心想着立功的带兵将军,来的时候就知道这座府里一定会有厉害的人物存在。不过他们并不担心。元召都已经死了,那还怕什么呢?这世间不就是出了那一个妖孽嘛!其他人就算是再厉害,以血肉之躯,能够抵挡的住几轮铁蹄践踏呢?

    不过,虽然有着这样的思想准备,眼前看到的场面,还是让他们感到有些吃惊。侯府门前不过孤单的一人守护,然而就是这个普通布衣之人,手中宝剑的威势却是着实厉害。那把厚重的名剑带动周围空气,发出刺耳声音。马上骑兵几乎无人是一合之敌,锋芒过处,刀折人亡,战马奔走,不过片刻的功夫,就死伤了一地。

    “这是什么人……竟然如此厉害!”

    带兵主将军皱了皱眉头,没想到刚来就遇到了硬茬子。旁边连忙有人过来说道。

    “将军,此人名叫崔弘。得元召亲传武艺,追随他最久,据说其厉害毫不逊色于冠军侯霍去病……只不过他并不贪恋荣华富贵,甘愿隐居在元召门下,所以世人少有知之者。”

    将军冷哼了一声,眼中寒芒乍现。原来是元召的死忠分子,怪不得会这么拼命呢!既然如此,一定要让他死的惨不堪言,方能显出手段。想到这里,他吩咐一声。

    “速去!调三百弓箭手过来,我倒要看看,就算是他浑身是铁,又能打几颗钉!”

    侯府门前台阶儿下十丈之内,崔弘手中的宝剑锋芒笼罩住这全部的范围,无人可以前进一步。一口气连杀三十余骑后,斑斑血迹沾染眼角眉梢,他纵声长啸,压下胸口翻腾的气息。后面的长枪大刀继续砍杀过来,他纵身而起,自半空中横扫千军,铁甲开裂处,生机断绝,又有几人从马上翻滚下去……随后,再冲再杀,身影凝重,牢牢守住府门,如山岳难移。

    季英和元一等人看的血脉喷张。崔弘以一人之力守门,独抗铁骑冲击,这本来就是不要命的打法。他纵然英勇无敌,可是随着力气逐渐耗尽,终究会倒下去的。有心下去帮忙,只是看着府外四周虎视眈眈的围攻者,他们却不敢擅自离开自己防守的地方,怕有人乘虚而上。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我们都死在这儿是小事,元侯遗脉难以保全,岂不是罪过。看这般架势,他们是绝不会放过少夫人们的。元一,你赶快去后院儿,看看有什么可以躲藏的地方,通知所有人想办法暂避一时吧……!”

    季英手中握着刀,眼睛盯住管家元一,声音中埋藏了许多悲伤。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样的道理谁不明白!可是明知道这样不过是心存侥幸,却也已经没有其他办法可想。

    元一眼睛通红,却知道现在并不是客套的时候。既然季英已经选择了与侯府同生共死,这份情义却不是世间的虚情假意所能表达的。

    “多保重……!”

    元一抱拳,然后纵身跳下高墙。他的腿脚在以前受过伤,已经不复从前的身手。跳到地上闪了一个趔趄,然后拖着刀一瘸一拐的往后面去了。谁都知道,这也许就是生死之别,但却彼此义无反顾。

    这座侯府自从存在开始,元一就在这里生活,事无大小巨细,一一过问,从来不敢怠慢半分。甚至就连这里的花草树木,假山小亭,都埋藏着他很深的感情。此时此刻,一路往后行来,所过之处虽然无暇细看,但心中想到也许不久之后,这座府中的一切都将灰飞烟灭,化为乌有……这位两鬓如霜的老管家就心如刀绞,泪眼模糊。

    “侯爷……元一无能!如今日不能保全两位少夫人安全,虽死也无颜去见你啊!只愿你在天有灵,能够保佑一二……!”

    他一路念叨着,转过一处围墙,前面院落就是侯府女眷居处。耳边却遥遥听得府门那边喊杀声似乎又激烈了几分。心中又惊又急,顾不得其他,正要张嘴大喊时,闻到有饭菜的香味扑鼻,抬起头,只见前面小院门口,云汐公主的身影闪现,她正从身边人手中接过食盒,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脚步轻快的向里面走去,低眉顺眼,态度竟是罕见的十分乖巧听话。

    似乎是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站在那里的人收回观望目光,回头对元一笑了笑。老管家蓦然眼前一黑,手中的刀掉到地上都没发觉。光天化日之下,如见鬼魅。

    “元一叔……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侯、侯爷?原来……真的是你!呜呜呜!”

    终于确信自己眼睛没有看花的老管家,趴到地上嚎啕大哭,哭的撕心裂肺,不可抑制。

第八百零四章 一剑光寒魄千军

    元一担心的没有错。侯府大门之外,确实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

    先前的百骑进攻,并没有能够靠近大门。他们或死或伤,都倒在了无阙重剑之下。崔弘的战意提升到了顶点,这是他此生当中最困难的一次坚守。不管身上受伤几何,血染衣衫,他都不能后退一步。因为他的身后就是府门,府门之内,是他立下过誓言要守护的一切。

    十丈范围之内,尽成血泊。不管是人的血还是马的血,都流淌在一起,浸染了半条长街。风萧萧,马悲鸣,血色弥漫处,令人怀疑这不是煌煌盛世大汉长安,而是两军对阵的战场。

    只不过,千军万马的包围中,没有势均力敌的对手,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府邸,还有一群甘愿以生命殉葬的人!

    几个将军的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区区一人一剑,就杀伤了这么多手下精锐骑兵。受对方的气势所逼,身后的许多骄兵悍卒脸上已经开始出现畏惧的神色。三军锐气岂能被一人挫动!领兵主将军心中恼怒,看到调遣的三百弓箭手已经到位,他毫不犹豫就下达了乱箭齐发,把前边挡路之人射成刺猬的命令!

    “崔兄弟!赶快退进府中,弓箭厉害!”

    季英见大事不妙,急声大喊。只是崔弘却苦笑着摇了摇头。这道门,就算他拼了性命也未必守得住,只要退后一步,骑兵纵踏而过长驱直入府中,玉石俱焚,无人能够幸免。

    不过一死罢了!撑得了几时算几时。脚下的血有些打滑,长剑破甲数度,手臂略感疲乏。他撕下布衫长条,牢牢的把剑缚在掌中。剑在人在,人死剑亡!

    “放箭!”

    随着校尉厉声断喝,三百弓箭手松弦放出了第一轮箭。在这么近的距离内,甚至根本就不用瞄准,几百支羽箭密密麻麻,瞬间就笼罩了侯府门前的那一片天地,横剑不退的男子,眼看非死即伤。

    侯府中人一片惊呼,有人闭上眼睛,不忍再看。箭羽袭来,响起大片的嗡嗡声,带着死亡气息,眨眼即到。却忽听得一声大响,侯府紧闭的大门忽然飞起,几丈之外,正竖直落到崔弘面前,把整个人严严实实的挡住。羽箭不绝射到木门上,发出连续咚咚咚的响声。

    崔弘一呆,急忙回头去看时,却见到大门洞开处,管家元一正从旁边探出头来,欢呼雀跃的朝着他连打手势,嘴里却听不清在喊什么。

    “不要命啦!眼瞅着被射死也不会躲一下?退回去好好歇着,记住,自己的命没有这么不值钱!”

    有人掠过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中虽是责备,却充满了这世间最温暖的情意。

    已经打算在这府门前流尽最后一滴血的男子,忽然仰面朝天抬起了头。白云变幻,阳光刺眼,在这一刻,他不是要去看天上的风景,而是为了拼命忍住眼角的泪珠。英雄流血不流泪!但在来人面前,就连他,也忽然失去了英雄的勇气。

    “嗯……我早知道,你不会有事的!师父!”

    即将不惑年纪的崔弘,在江湖传闻中,已经是剑术宗师级的水平。此刻,却对比他小六七岁的年轻人以弟子之礼下拜,脸上充满对上苍的感激。

    季英和侯府中人在后面看得明白,都被这忽然的变故惊呆了,等到反应过来,便是巨大的惊喜。他们以无比热切的目光,盯着那个一脚踢飞大门,替崔弘挡住箭雨之灾的背影。在他们的眼中,这就是一座巍峨宽阔的高山。只要有他在,天大的灾难都将化为无形。

    而对面军中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弓箭手一轮射罢,见没有射中目标,正在诧异之间。忽然看见那扇射满箭枝的木门被人推倒在地,然后有人随手接过崔弘手中的无阙重剑,大摇大摆朝这边走了过来,

    刚开始,在大队人马簇拥中的几个将军,并没有看清楚此人的模样。见崔弘挡过了箭雨的攒射,只当是侯府中的其他人蹿出来帮忙。不由得更加恼火,正要大声喝令继续放箭,不管出来多少人都全部射杀。

    然而,几乎是毫无征兆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那些最前排的弓箭手有人惊呼了一声什么,好像是发现了最可怕的事情一般。有人丢下弓箭,回头就跑。随后更多的人被波及,三百弓箭手几乎连犹豫都没有犹豫,不约而同的做出了相同选择。弓箭扔了一地,都狼狈的逃了回来。

    将军们目瞪口呆,感觉简直是大白天见鬼了!什么时候自己手下的这些人胆小如鼠到这种地步了?就算是敌人厉害,这么多人吓得把武器都扔了,这也太过分了吧!

    “来人!把他们都赶回去,这要是在战场上,临阵脱逃是要杀头的,真是岂有……。”

    主将军拔刀在手,喝令身边人去传达自己的命令。只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同样脸现惊恐之色的副将紧张地拉住了战袍。

    “将、将军!那人是……是……。”

    主将军在战马上边说着话边侧过头,却发现平日里自己身边这位也算是骁勇的副将手臂有些颤抖,紧张的话都说不清了。他不由得甚是恼怒,大声喝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你们都怎么了?”

    “将军!是元召……他没有死!那是他……他拿着剑走过来了!”

    副将终于大声喊了出来。许许多多已经多少认出那踏着满地血泊和残骸走过来是谁的人,听到这声大喊,终于确定自己看到的没有错。许多惊呼声随之响起,似乎有无形的煞气从对面席卷而来,人人身上打了一个寒颤,就连战马也不安地刨着蹄子向后倒退。

    主将军大吃一惊。他有些不相信的揉了揉眼睛,越过有些纷乱的人群,认真的看向迎面走来的人。果然,虽然面容好像有些苍白,但正是记忆中曾经见过的那位被称为天下无敌的人物模样!

    “这么多人又是刀又是箭的,这是要到府中来抢东西吗?哦,那可是要先问问我手中的剑同不同意呢!”

    不过几十丈余的距离,那人手中拖着剑就这样施施然地走过来。口中说话的语气和脸上的神色,完全就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像是长安街头那些市井之徒为了口角之争而随便打架似得,他要和这些全副武装的骑兵来打一架。

    这位领兵的主将军,在从前的时候虽然并没有直接和元召打过交道。但此刻一听他说话的语气,就确定无疑,这是本人没错了。这一种完全无视于其他人的自负,是发自内心的强大。风口浪尖,舍我其谁!任何人都模仿不来。

    “不是哄传他已经死了吗……死在出巡路上的中岳山中!怎么会安然无恙的现身于长安城了?”

    主将军惊疑不定的目光看向周围,他从其他人的脸上也看到了深深的惧意。毫无疑问,没有人不害怕于元召的威名。不管是在战场还是在朝堂,他从前对待敌人的那些残酷手段,已经成为天下人口中的传奇。

    “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几个副将和校尉用力带住有些不安的马匹,焦急的问他们的主将。这些人虽然都是些武夫,也不是一点儿脑子都没有。他们之所以接受命令后这么踊跃的来抄查府邸,不过就是仗着元召已死,他的宿敌们掌控了新朝廷,大家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捞点儿好处而已。

    可是,当这个被天下人称为妖孽的人物,突然活蹦乱跳的出现在眼前。稍微想一想,就可以知道接下来长安的局势会有如何的可怕!龙争虎斗再起,腥风血雨几番,恐怕在所难免。

    主将军脸色变幻不定,他在心中极速的考虑着接下来应该如何应对。到底是就此罢手赶快回去把这个新情况告诉朝廷上那些人知道?还是强令骑兵们冲上前去,连同元召一起除掉……?!

    不过是极短时间的考虑,紧张等着主将拿主意的将校们却感觉是如此漫长。而包围这一段府门的骑兵军士们更是心中忐忑。就在这短暂的空隙里,风卷起满地黄叶,有一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雄鹰从空中扑下,倏然收翅落到了元召的肩头。

    众目睽睽之下,却只见他停住脚步,似乎伸手从鹰爪踝间取下什么东西匆匆看了一眼,然后有莫名的笑意浮现在嘴边。挥手之间,那雄鹰振翅而起,重新向高空飞去。手臂落下时,轰然震响,掌中的无阙重剑破碎街上青石板,深深插进大地。

    “掌兵将军何在?下马过来!”

    一口丹田之气喝出,压过了满街的嘈杂之音。许多人打了一个哆嗦,数千军马全部安静下来,齐刷刷的目光投向身在中军的主将军。

    这位主将军听到这如同吩咐仆役般的口气,不由得恼羞成怒。他暗自咬牙,正要变脸杀伐果断。蹄声震响,忽然有快马自城外而来,报告了一个令人大吃一惊的消息。主将军和周围的所有将校如遭雷击,面面相觑,再也升不起抵抗的勇气。

第八百零五章 雄鹰展翅傲风云

    侯府后院儿的花榭厅中,某人亲自去池塘里采摘莲藕所做的莲子羹,又辛辛苦苦的从早上熬了好几个时辰,可是现在却被扔到一边,一片叽叽喳喳中,没有人顾得上去喝一口。

    兴奋异常的云汐公主,早就把元召让她暂时保密的吩咐抛到了脑后。她本来就是快乐刁蛮的公主,又怎么能忍受得了这么多东西埋在心中呢!

    “元郎……他回来了?现在何处?”

    只匆匆听了几句,素汐就和灵芝一起站了起来,她们又惊又喜,更有许多疑惑。不明白元召既然已经回府,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来见她们呢?

    “他去外面打那些坏人了!”

    “什么坏人?云汐,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嘛?”

    云汐稍微迟疑了一下。不过,她并没想太多,就决定把所有的事都让她们知道。既然元召安然无恙,那么对于素汐和灵芝这两位姐姐来说,就不必再隐瞒什么。

    同样满心欢喜的侍女和随从们悄悄的退了出去,把这方空间留给她们姐妹来诉说这段日子的艰难。在所有人心里都是同样的念头,侯爷既然回来了,一切,都将不再是问题!

    良久之后,听少女大略说完情形的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都从彼此脸上看到了震惊、后怕、哀伤……种种复杂情绪。原来一直以来她们都被蒙在鼓里,或者说是生活在府中上下所有人为她们隔离出的一个安全世界里。这让她们既感动又有莫名心酸。

    “原来……发生了这么多事!云汐,你说父皇他……?”

    “不错!阿姐,父皇灵柩几天前已经回到长安……呜呜呜!”

    不管怎么说,那个人毕竟是她们的父亲。素汐抱着妹妹,两个人一起哭了起来。苏灵芝在旁边也有许多感伤。如果说一切事情的缘起,都是因为皇帝的多疑,所以才让元召险些遭遇不测的话,她心中当然有怨恨。但未央宫随后发生的变乱,却让她又十分怜悯和担心起卫皇后、太子以及两位公主面临的困境来。

    “好了,先不要哭。现在当务之急是赶快派人去府门看个究竟!元哥儿可千万不能再有什么事。”

    苏灵芝终究是担心元召安全。听说包围侯府的千军万马都是奉令而来,府中力量薄弱,元召又会用什么办法解决危险呢?素汐公主也暂时止住悲伤,脸上浮现忧色。云汐少女心性,马上跳起来,就要冲出去察看消息。

    不过,她们的担心好像有些多余。从院门外传来脚步声响,老管家一瘸一拐地又一次亲自跑回来。人还未到,已经听到他兴奋的一连串喊声。

    “两位少夫人!没事、没事了!不用担心,侯爷一出手,天大的麻烦都马上烟消云散……!”

    云汐连忙跑过去打开门,只见这位忠心耿耿的老管家跑的满头大汗,一改此前的愁容满面,脸上却尽是欣喜的表情。她先顾不得其他,焦急的问道。

    “元召……啊,姐夫他有没有受伤?那些坏人都打跑了吗?”

    “公主,这世间哪里有人能伤害的了侯爷呢!外面那气势汹汹而来的千军万马,在侯爷面前像猫一样乖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呵呵!侯爷让我先过来告诉你们,免得无故担心……哦,对了!他还特意叮嘱两位少夫人,那莲子羹是他费了好大功夫才熬好的呢,可千万不能浪费了呀!……。”

    元一为了侯府的安全,已经连续多日没有睡好一个安稳觉了,满眼都是通红的血丝。不过此时此刻,却像打了鸡血一般,一扫多日来的疲惫和焦虑,他眼中放射着光芒,指手画脚的向这里所有人诉说着刚刚发生在府门前那令人心情激荡的场面。

    “啊!对、对、对……姐姐,你们快把这莲子羹喝了吧。他先前也对我说过的,可是在你们追问之下,我都忘了呢!他要是过后骂我,你们可要给我作证啊。”

    云汐公主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早些时候,元召在小厨房熬好之后,让她端过来,确实是这么嘱咐的。

    苏灵芝率先接在手中,一边听着元一和云汐在七嘴八舌的说着,一边轻轻地噙了一口在嘴里。唇齿之间,微微苦涩,稍倾之后,淡始觉甜……这样的味道她很熟悉,是人间烟火的气息。泪水终于忍不住,不觉大颗大颗的滴落下来。

    那个当年从长安城外牵着她的手一直走到今天的少年,不管在外面经受怎样的雪剑霜刀,他都用自己的身体默默地挡住。带回家里来的,永远都是阳光和温暖。即便他历经生死,背后千疮百孔,在没有危险彻底解除之前,他宁愿默默的隐藏踪迹,放下外面的全部世界,也只是躲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静静的守护。

    这一碗寻常的莲子羹,是那个身系天下安危的男子,花了半天的时间,细火慢熬而成。在这风卷云集,瞬息万变的长安,半天的时光,可以改变无数的大事!然而,他只是和这世间许多平常人一样,心平气和的看着火苗明灭,莲子开花,慢慢熬成……。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她们是他的夫人,他是她们的夫君。红线牵成,盟约缔结,地老天荒,至死不渝!就算整个长安和天下毁于一旦,他也会保护在她们身边,同生共死,仅此而已!

    素汐公主也喝完了自己那碗尚温热的莲子羹,同样的滋味,她喝下的是深情。泪眼朦胧中,她们都很想立刻看到元召来到面前,被他拥入怀中。

    不过,这样温暖而深情的画面,显然还需要再等些时候才能实现。金戈铁马,朝堂争雄,一场震动长安乃至于整个天下的巨变才刚刚开始,重新拔剑展露锋芒的长乐候元召,立足在重甲围困的长街之上,淡淡的抬头看了一眼轮回不变的日光,他的时代,就要从这个平淡无奇的秋日午后开始了吗?

    并没有等候太久,全身金甲的主将单骑来到前面,跳下战马,他满脸苦涩的看着傲然而立的那个布衣身影,嘴角动了动,却不知道怎么称呼才合适。

    “现在,你的任务是去集合所有进入长安城中的驻军,在天黑之前全部撤出城外,听候黑鹰军的安排。”

    元召的话很简洁,直接下达了命令。对面的领兵将军感觉到很不习惯,然而也只是在心里叹了口气,拱了拱手,只低声说了一个“喏”。千军垂手,万众缄默,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不要怪他们这么快就怂了。因为就在这片刻之前,一个惊人的消息已经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驻守雁门关外的黑鹰军铁骑,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出现在了长安城外。数万人马已经控制了南、北大营驻地,长安九门之外通向远方的道路,也都被他们的精骑扼守。据说在此过程中发生过几次小规模的冲突,而黑鹰军展现出的铁血无情,令人胆寒。他们得到的命令是“拥护太子继位,诛杀矫旨逆臣”!

    不要说是长安附近的这些驻军了,就算是整个大汉三军数十万军队中,也没有任何一个将军敢夸口说自己是黑鹰军的对手。天下人都知道,大汉最厉害的军队一是黑鹰,二是赤火。也许这世间唯一能够与黑鹰军一决高下的,只有赤火军。然而,这是不可能的。赤火军与黑鹰军渊源之深厚,关系之密切,非比寻常。他们本来就是同出一脉,并肩作战的袍泽之情,根本就不会刀兵相向。

    如果只是元召一个人,也许这些想入城立功的将校当中,还会有人产生什么特殊的想法。然而黑鹰军的突然出现,让他们彻底的死了心。毕竟,与生死比较起来,功名富贵就显得次要了。

    而且,看当前的形势,元召很可能是早就布局好了。既然如此,谁再犯傻,那就真的是自寻死路了。对于大多数将校们来说,不管谁做皇帝,也不管朝堂上即将展开怎样惊心动魄的博弈,现在能够保住自己性命,才是至关紧要的事啊!

    主将军垂下头,和其他灰心丧气的将校们刚要带领着各自人马去分头出城。却听得身后又说了一声。

    “家门口被你们弄得一团糟,弄坏了别人家的东西不需要赔啊?留下些人手,都修好了再走。”

    几个将军冷汗透铁甲,都感到有些头大。不过,察觉到这语气中有所缓和,心中却不由得稍为安定。于是,那三百倒霉的弓箭手被留了下来,负责收拾一地死伤狼藉,并且修理被损坏的大门围墙,直到侯府满意为止。见这位令人如芒在刺的侯爷不再有别的吩咐,将军们连忙带人回头撤离。片刻之后,所有兵马风卷残云,走的一干二净。

    “元侯!今日重见,风采依旧,倒是让我等白白伤心一场……你回到长安,这可真是太好了!”

    季英纵身跃下,抢在所有人前头大步走来,惊喜之情发自内心,再也压抑不住。

第八百零六章 将军已握杀人剑

    长安北城门外,立马高坡上观望良久的长平侯卫青,看着远近的重要路口关隘都已经被全部控制起来。剑甲生寒,他背后的大旗迎风飘扬,脸上神色从未如此刻这般坚决。

    历经生死考验之后,这位帝国的名将在思想上有了很大的转变。当不久之前,他亲眼看着手下将士抗旨不遵,当场斩杀传旨大臣和军中主将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不管是他还是黑鹰军,都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卫青虽然骑奴出身,早些年并没读过多少书。但他生性宽厚,待人和善。后来因为姐姐的关系得以入建章宫侍卫,开始懂得更多道理。那时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身份,但却十分仰慕历代名将风采,心中暗自潜生雄阔的志向。

    再到后来,他便遇到了元召。

    “大丈夫既有鸿鹄之志,岂能困守殿宇间乎?功名但在马上取,长城之外黄沙千里广阔天地,才是好男儿长刀所向的地方……!”

    就算是到今天,卫青也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初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第一次对他说出如此激励人心话时的模样。也正是从那时候起,他才正式转到军中,开始自己辉煌的征程。

    其实长久以来,卫青对自己都有着很清醒的认识。不管立下多少赫赫功勋,也不管皇帝给予了多少荣耀,他始终都与建章宫中的皇后和太子脱不开干系。因此,为了避嫌疑,除了军事方面的重大决策之外,他从来不会随便在朝堂上发表自己的意见。

    历代王朝不管怎样的兴盛,君王不管怎样贤明,权力斗争一直都存在,从来也不会消除。大汉王朝也不例外。卫青虽然不参与,但他看的却很明白。而他之所以一直游离在朝廷斗争之外,一方面是因为他是将军,对这些没兴趣。另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当然就是有元召在长安坐镇,他很放心。

    只是令卫青没有想到的是,有一天皇帝为了权力的需要,会借刀杀人,对元召痛下杀手!

    中岳山惊变,元召下落不明,卫青一怒杀人,当拔剑斩去羽林军将军头颅的时候,他不是没有考虑过由此可能造成的严重后果。但,他还是义无反顾的这么做了。非如此,无以报答昔日之义!

    卫青在行宫杀人,而且杀的还是宗室子弟,他早就已经做好了以命抵命的准备。只是,皇帝终究没有杀他,暂时贬逐塞外,算的上是法外开恩了。

    卫青满怀苦涩和失望,匹马单骑来到雁门关外,也许,只有朔方三城的长风,才能吹淡心底无限的伤痛,只有塞上雄壮的号角,才能重新激荡起英雄的豪情。

    驻守朔方的黑鹰军将士们以最隆重的礼仪,迎接他们昔日将军的到来。虽然卫青现在已经不是黑鹰军主帅,但不管是“公孙双雄”这样的猛将,还是其他的将校,在他们心中,还是永远把他当做他们的将军。

    不过,有人却很不希望卫青再次到军中来。

    自当年卫青入长安之后,出乎很多人的预料,接管将军印执掌这支天下第一强军的人,既不是黑鹰军十余位名将中的任何一员,更不是大汉军中的其他名将,而是原先的军中司马赵食其。

    也不知道皇帝是出于怎样的考虑。如果认真说起来,已经被赐爵为关内侯的赵食其,也算得上是黑鹰军中的元老级人物了。当初这支精锐骑兵刚刚成立,第一次出击匈奴的时候,他就已经随战军中。虽然一直以来并没有冲锋陷阵斩将杀王的功劳,但因为军中司马的重要性,他在黑鹰军中的地位还是很高的。

    本来有并肩作战多年的袍泽之情,就算是赵食其代替卫青执掌将军印,也不算是多大的事。其他的将军们也没人多说一句什么。黑鹰军还是黑鹰军,他们的荣耀无人能够代替。

    但,人终究是会变的,在巨大利益的诱惑和驱使下,昔日鲜血凝成的情谊,又算得了什么呢?

    表面上的尊重虽然一如往昔,但暗中的疏离已经在渐渐地加深。赵食其多年以来身为大汉军中司马,有着独一无二的权力,在军中也有着部分追随者,他偶尔用猜忌的目光,望着那个经常负手看长河落日的背影,心中所想无人得知。

    这样的情形和暗中滋生的矛盾,在奉皇帝旨意大臣来到塞外的时候,终于彻底爆发。

    提前得知消息并且已经答应对方条件的赵食其,几乎是大喜过望。他万万没有想到,功勋卓著的长平侯卫青,将会以这种方式死去!而对他在军中形成的威胁,从此以后将不复存在。

    那一天,塞外风尘大起,高举皇帝旨意的传旨大臣,在前呼后拥中走进黑鹰军大营驻地。面对着擂鼓聚集起来的所有将校,他声色俱厉地宣读了自千里之外而来的那份杀人旨意。

    众多的将校站在两边目瞪口呆。而跪接圣旨的卫青低垂着头,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没有人知道,就在这份圣旨到来的两个时辰之前,他已经早先一步得知了这个结果,并且还知道了另一个更加令他心情激荡的消息。

    “我尚在,帝已薨。伪诏勿从!”

    名叫秋五的汉子,自琅琊郡千里北上,只给卫青带来了写着这一句话的字条。现在就握在他的手中。

    传旨大臣宣读完圣旨之后,以目示意随身跟来的羽林军拿人。他相信卫青绝对不敢反抗,就算他心有不甘,也没有什么办法。黑鹰军有赵食其在,料想也无人敢于为之出头。

    然而,他和赵食其都想错了。卫青被皇帝冷落,经受莫名的屈辱,也许别人没有能力去为之做什么。但想要他的命,就先要问问有人手中刀答应不答应!

    “谁敢动手!”

    中军大帐之内吼声如雷。接二连三的拔刀声响起,随着与卫青有换命交情的公孙敖红着眼睛跳出来,其他如公孙戎奴、张次公、周霸之辈也紧跟在后,一起涌身而出,把卫青保护在当中。

    传旨大臣被吓了一跳。他后退一步,奉吾丘寿王之令保护他而来的羽林军也都拔出刀来。而赵食其见势不妙,则拍案而起,大声怒吼了一句。

    “大胆!尔等想要造反吗?都给我滚出去!”

    这位军中司马出身的将军,长期以来因为特殊的身份,别人都让他三分。这让他产生一种错觉,以为兵权在手,所有将士都应该乖乖顺服。然而,今日形势,他完全错估。估计错误的后果,势必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你闭嘴!”

    横眉立目的公孙敖用刀指了指他。听到要杀卫青,他忍耐多日的怒气终于压抑不住。管你什么将军、大臣、皇帝旨意呢!今日就算是刀头饮血葬送性命,也绝对不能让他们如愿。

    赵食其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权威,岂容部属轻易冒犯!更何况,今日之事,他早已经答应过吾丘寿王,必须置卫青于死地,才能成就大事,以绝后患。见此情形冷笑一声。

    “呵呵!既然你们要违抗圣旨,便休怪本将手下无情,杀尔等有功无过……来人!把他们全部拿下治罪。”

    大帐周围的黑鹰军将士都面面相觑吃惊匪浅。虽然有圣旨在先,但要让他们对卫青和几位将军动手,却没有人肯上前来。不过,也有一部分赵食其的心腹和羽林军一起行动,刀剑相向,把卫青和公孙敖等人围在当中,大声命令他们束手就擒。

    “卫青!为了你自己一人,难道非要让黑鹰军兄弟互相残杀吗!”

    赵食其经验丰富,略懂心理战术。他与传旨大臣对视一眼,口出诛心之语。这些年来,他已经摸透了卫青的性格,重情重义,这既是他的优点,却又是致命的缺陷!

    “卫将军!不要听此人蛊惑,黑鹰军兄弟们会誓死保护你的安全,绝不会让别人伤你分毫!”

    公孙戎奴和张次公等人也焦急的大喊。他们深怕卫青会真的为了不伤害军中同袍情谊,而做出什么突然的举动来。

    朔风卷起大帐门帘,空气中夹杂着铁血气息。在许多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卫青慢慢站起身来。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既没有束手就擒,更没有拔剑自刎。而是伸出右手,指着那传旨大臣说道。

    “皇帝陛下已经驾崩。有奸臣作乱,矫旨传诏,长安杀太子,朔方来诛我卫青!这些内情,你为什么不对将士们说明?”

    那位传旨大臣闻言魂飞魄散。在他冷若冰霜的眼神逼视下,吓得连连后退,仓卒之间,语无伦次。

    “你、你怎么知道的……不、不、不!绝无此事……大家别听他乱说!”

    惊慌之下,欲盖弥彰。公孙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他踩在脚下,明晃晃的长刀不容分说一刀两断。

    帐内大乱。见血之后的这几个军中悍将,下手毫不容情,不过片刻功夫,该杀的就全部杀了个干净。

    “卫青,还有你们……琅琊王已经被立为新君,太子没有希望了!哈哈哈!”

    自知必死的赵食其没有再求饶。长剑寒芒过处,笑声嘎然而止,人头落地。卫青收起长剑,重新恢复大将军威严。黑鹰集合,兵进长安,这一次,他将为情义而战。

第八百零七章 铁甲征尘入长安

    古往今来,被称为天下至尊的帝王宝座,是无数人向往的位置。不管是胸有大志还是暗藏野心的人,也不管是有能力还是没能力,有那个命还是没那个命的人,都想着上去坐一坐。

    天命所在,变幻无常。谁能想得到,已经被立为储君这么多年的太子刘琚,竟然会在最后的关头被迫逃出长安,眼看要与含元殿上的九龙椅失之交臂。而又有谁能想的到,那个在所有人眼中已经成为一个弃子的琅琊王,会再次卷土重来,堂而皇之的登堂入殿,成为新的大汉天子!

    胜者王侯败者贼。权力场上的斗争就是这么残酷。如此轻而易举的就掌控了大局,不管是高高在上的琅琊王刘弗陵,还是刘屈牦、吾丘寿王等人,无不志得意满神态骄傲起来。

    看着成为阶下囚的东方朔等一帮大臣,已经自动坐在首席位置的刘屈牦心中在暗自冷笑。虽然这是国丧期间,他要注意仪表不能失态,但和其他人的互相对视之间,却彼此心领神会,对于即将到来的胜利成果都万分期待。

    坐在皇帝宝座上的琅琊王刘弗陵虽然年幼,却聪明非凡。他仿佛早就看出拥护他的大臣们心中在想什么,因此并没有等待太久,他就主动开始宣布,根据先皇帝遗诏,对于维护社稷安定的有功之臣进行大肆封赏。

    等待已久的时刻终于到来了。众人虽然脸上不动声色,其实心中万分激动。大家之所以辛辛苦苦地追随拥护,甚至充当马前卒出谋划策,所要的不就是今天吗!

    这位新天子果然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他命令太监总管江于捧出早就拟好的诏书,当殿宣读。这是经过刘屈牦、田无疆、吾丘寿王、倪宽等人共同协商之后,兼顾各方利益,根据在这次宫廷巨变中所做出贡献的大小,而拟就的一份封赏名单。

    太监总管江于声音洪亮,大声宣读。虽然早就有消息流传,但当真正的成为事实,所念到名字的每一个人,听得自己得到的丰厚赏赐,无不心花怒放,连连叩谢天恩。

    中山侯刘屈牦拜为大汉丞相,侯爵食邑增加万户,其他金银珠宝赏赐不计其数。东海君田无疆赐封为护国国师,参与朝政。吾丘寿王赐爵,晋封为尚书令,兼九门将军,可谓是权势滔天。而倪宽则加封为御史大夫,协助丞相管理朝政大事……其余众人各有重赏,纷纷加官进爵,不一而足。

    满殿都是互相恭贺之声。这样的封赏规模和方式,大汉立国近百年以来从所未有。不得不说,已经清楚认识到自己暂时处于傀儡地位的琅琊王刘弗陵,选择了用最有效的方式来拉拢人心。这一招非常有效果。虽然都知道这样的封赏与这位年幼天子关系不大,但既然他能这么从善如流知道分寸,大家当然乐意拥护他。

    而被羽林军侍卫们看押在一边的东方朔等人,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场面,却无能为力。他们就算是不甘心,也已经没有办法可想。接下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想而知,自己这些人必定难逃性命。他们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如此荒唐,近乎闹剧……大汉危矣!”

    已经须发皆白的大司农石宽,满脸苦涩地摇头叹息。在公孙弘、汲默、郑当时等先后相继死去后,他算得上是硕果仅存的老臣了。却不曾料想,今日也落到了身为阶下囚的下场。

    “名爵之赏,国之重器!琅琊王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竟然拿它用来当做收买人心的东西,如此德行,先皇帝怎么可能会把江山社稷大任交给他呢?我绝不相信……这其中定有不可告人之处!”

    年轻气盛的司隶校尉终军始终没有低头。他眼中燃烧着怒火,怎么也不甘心眼睁睁看着大好的局面落到这帮人手里。而东方朔则苦笑着摇了摇头,劝他们心平气和,多说无益。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长安和未央宫已经被他们全部掌控。也许,现在唯一的希望,只能寄托在太子殿下和长卿他们身上了……希望在我们死之前,还能够看到转机。”

    大家听到他话中的沉重之意,莫名悲伤不由自主涌上心头。对方已经出动兵马去剿灭长乐候府了,可以料想结局惨烈。现在不要说自己这些人的性命难保,相信长安城中随之也会有一场浩劫,正不知道将有多少人头落地,动荡难息啊!

    胜者欢腾,败者落寞,含元殿上悲喜分明。也就在这样的气氛中,新任丞相刘屈牦站起身来,他要向小皇帝上奏自己任职之后的第一道请示命令。那就是对政敌们开刀问斩,杀人立威!

    只不过,他的话还没有出口呢,就听到含元殿外有慌乱的声音响起。随后有在外值守的羽林军校尉惊慌失措的跑进来,报告了一个令人大吃一惊的消息。

    “陛下,丞相,吾丘将军……大事不好了!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部署在城内各处的南、北营大军,在一刻钟之前已经全部退出城外去了。就连协助防守朱雀门的部分骑兵,也迅速的撤走了!”

    吾丘寿王心中一沉,他马上就意识到情况不妙,一定是突然出现了自己不知道的意外情况。他霍然站起,厉声喝问道。

    “可曾听说是因为何事?”

    “回将军,不知道啊!骑兵首领什么都没说,一言不发就领着人走了,好像走晚一步就会没命似得……。”

    校尉一头雾水的样子。他虽然也意识到这种情形很可能非常严重,但确实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不过好像怕受到责备,他连忙又补充了一句。

    “将军!我已经命人急速去打探了,相信马上就会有确切消息报回来。”

    大殿上下一片安静。琅琊王则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他看着这几个重要人物,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不是说南、北大营所调动的人马都是可以信任的嫡系吗?怎么会不打招呼就自己溜出城去了呢?

    刘屈牦大怒,他手中掌有调兵虎符,亲自下令调动的人马,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全部离开了该防守的重要地点,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这都是不可原谅的。片刻之间,杀心大起。这一次,他一定要借此机会,杀上那么几个军中将领,好好的树立起自己的丞相权威!

    “速去打探明白,据实来报!”

    那校尉不敢怠慢,行礼之后连忙退出去。然而就在这时,有金鼓和号角之声从未央宫外传来,虽然距离似乎有些遥远,但在含元殿上的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本来面色灰败的东方朔猛然抬起头来,心中大震。他生怕自己听错,以不确定的语气急忙问旁边的终军道。

    “子云,你听到什么了吗?”

    “是的!长安街上有金鼓声。这是……?”

    终军脸上有些惊疑不定,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然而,随即他看到了东方朔眼角开始出现的巨大喜悦。心中似乎有一丝光亮突现,他激动地问道。

    “曼倩兄!难道……事有转机?”

    联想到南、北营大军出现的异动,东方朔此时已经再无怀疑。他重重的点了点,以无比肯定的语气对终军同时也对周围的人说道。

    “黑鹰军回来了,他们已经进入长安!”

    本来已经接受了自己失败命运的这三十多位太子拥护者,听到这句话都是又惊又喜。有人还不敢相信,又焦急的问了一句。

    “东方大人!你怎么确定这是黑鹰军,而不是其他的长安兵马?”

    “很简单!黑鹰军的军鼓令旗都是当初元侯亲自设计专门制作的。以上好西域??fの?妫??疚?牵??越鹚俊u秸笾?希?鞴某宸妫?欣做?嗌敝?簦〉新参胖洹??业背跤行仪锥??牛?两衲淹?!?/p>

    东方朔似乎忘记了现在身处的困境,言语中饱含了无限感慨。当年他与太子刘琚一行西出玉门关,代表大汉王朝会盟西域诸国,共击匈奴。那些塞外风尘,西域黄沙,百战金甲,慷慨热血……此刻回想起来,仍然令人心绪起伏,恍若昨日。

    果然,东方朔一点儿都没有猜错。他们这些阶下囚还没有从巨大的惊喜中回味过来呢,那边刚刚志得意满的胜利者,已经听到了他们最不想听的消息。

    “什么……黑鹰军千里入关,兵困长安?所有的长安驻军都已经被他们控制!?”

    再一次跑进来报告最新消息的校尉,战战兢兢的把自己知道的每一个字都不敢说错。然后,被大步走过来的吾丘寿王揪住脖子,神经质的大声喝问着,他吓得只剩连连点头不已。

    “卫青好大的胆子!这是公然造反啊。陛下,请立刻下旨,明诏天下,公布其罪。哼!以为鼓动将士作乱就能逆转形势?真是痴心妄想……卫氏,当诛矣!”

    刘屈牦振袖而起,疾声厉喝。话音刚落,却听得大殿门口有一个淡淡的声音说道。

    “那么谋害天子、矫旨作乱,又该当何罪呢?!”

第八百零八章 只手乾坤泼肝胆

    为了天下苍生,华夏血脉,元召终于再次与卫青联手。功名尘土,荣辱与共。大汉长安,风尘翕张!

    未央宫含元殿,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拾阶而上走进来的那个人,表情不一,却如见鬼魅。

    秋日斜阳正好,这座世间最辉煌的宫殿,斜挑飞檐直入云天,片片琉璃瓦反射着光芒,峥嵘氤烟,气象万千。

    身穿布衣的元召穿过朱雀门,一路行来,所有的羽林军侍卫、执金吾、大汉郎官纷纷退后,垂手而立,没有人敢把锋刃朝前半寸。这个人的身上具有无形的气势,令人丝毫生不起抵抗之心。

    在走进含元殿之前,元召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巍巍宫殿,盛世云烟。他心里无比清楚,踏进这一步,便再也不能回头!青史毁誉,千秋功过,只能留待后人评说。

    琅琊王刘弗陵眼中射出无尽的仇恨,他一把紧紧握住了暗藏在袖子里的防身利刃。即便九龙宝座离大殿门口如此遥远,他还是一眼就认出,那个似乎夹裹着万丈光芒走进来的人,就是元召!

    那一年,他亲眼看着这个人逼死了自己的母亲。他立下过毒誓,有生之年,一定要把此人碎尸万段以报此仇。本来以为元召死在中岳山,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却没想到,今天他又出现在含元殿自己的面前。

    与这位新天子的反应不同,大殿上已经是一片惊呼声。没有人会想到,盛传已经死去的元召,会在这样的时刻,突然现身。而且是以他们都预料不到的方式,带来巨大的惊,或者是喜!

    以东方朔为首的太子拥护者纷纷以手抚额,面露激动与喜悦之色。更有如石宽这样的老臣,禁不住老泪纵横,欣慰之情溢于言表。元召对这个国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他对朝堂的影响力,胜过任何力量。

    而与此相反,刚刚得到巨大权力的胜利者们则陷入了慌乱与懵懂中。许多因为形势的需要不得不随着他们拜谒新君的中间派,悄悄地往后退了退脚步,心中波澜起伏,紧张地观察着形势发展,想要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毫无疑问,即将开始的,是一场危险的博弈。元召归来和黑鹰军入长安,这中间绝对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如果说这是一场大变局的开始,那就太可怕了!说不定腥风血雨,人头落地啊!为了身家性命着想,没有人不胆战心惊。

    “元召!原来你没有死啊……但是很可惜,现在的朝堂上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你本不该来的!”

    首先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是倪宽,作为当初中岳山事件的亲自策划者,确认走进来的人确实是元召无疑之后,他其实很想赶快逃走。离这个令人可怕的家伙远远的,有多远就躲多远。但他却很清醒的知道,自己很可能逃不掉了。

    “哦,你们当然不希望我来,更不希望我还活在这世上。不过,我若是不来,岂不是错过了今天的大场面,又怎么对得起你们的精心策划呢?”

    元召语气很平静。他走到大殿中央,侧首对东方朔等人所在的位置点了点头,然后若无其事的瞥了旁边一眼,那些原先负责看押他们的羽林军侍卫不由自主就往后退去。那眼神虽然淡泊,却带着一股冷冽的气息,令人惊惧无措。

    倪宽本来就心里有鬼,他根本不敢去看元召的眼神。想要说些什么硬气的话,最终也只是底气不足的回了一句。

    “今日新天子继位,你身为大汉子民,可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

    元召挥手打断了倪宽的话。他没时间和这些家伙做口舌之争浪费功夫。今日事,当速战速决,免得节外生枝,遗祸无穷。

    “琅琊王,你若想保得性命,还是从皇帝宝座上自己下来吧!脱去龙袍冠冕,重新回到东海琅琊郡去,规规矩矩的过完一生,便没人会再难为你。”

    元召毫不客气,抬头望着坐在高处的少年,脸上无悲无喜。然而,这平淡的几句话里,却已经决定了大汉帝国即将开始的新方向。

    满殿之人,无不惊骇。如果说此前看到元召身影出现已经预感到会有一场大变将生的话,那么出自他口中的这句话或者说是命令,已经是惊世骇俗,从所未有。

    “大胆元召!你以为你是谁?真是天大的笑话!从古至今,老夫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敢对一个帝王口出如此狂言的呢……真是不知死活!你鼓动黑鹰军谋反,已经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所有天下忠君之士岂能放过你!”

    中山侯刘屈牦简直气坏了。他知道元召来者不善,已经在紧急的思考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事。这家伙一定会跟自己争夺丞相这个位置的,不管做出怎样的斗争,他是绝对不会让步的。却哪里料到,元召根本就不屑与含元殿上的任何一个人纠缠,而是直接就对准了新君,要他马上退位滚蛋?是可忍孰不可忍!

    自吾丘寿王以下,其他刚刚接受完新皇帝大肆封赏的那些大臣们也都一片哗然。见丞相大人怒目横眉指责元召,他们也都不甘示弱,纷纷大声在后面附和,措辞严厉。恨不得一棍子把这个大逆不道的人打死。

    其实,也难怪他们如此惊怒。抛开利益方面的原因不说,身为臣民,竟然以命令的语气让一位坐在九龙宝座上的帝王退位,世人不要说见,听都没听说过啊!自商周以来,就算是权力再大的权臣,恐怕都不敢如此肆意妄为。因为,皇帝代表的不是一个人,他是天下至尊。元召这是公开要与天下人为敌呀!

    东方朔也倒吸了一口冷气。就算是他,也不明白元召为什么要采用如此激烈的手段。琅琊王刘弗陵毕竟是先皇帝少子,有传位遗诏的合法性,就算是要为太子刘琚争夺皇位,也应该徐徐图之,如果失了大义名分,就过犹不及呀!

    东方朔正要走上前去提醒,却忽听得元召轻轻笑了一声。面对着无数注视的目光,他连理都没有理这位所谓的宗室老臣,更不屑于其他人的指责。而只是又最后问了一遍。

    “那么……琅琊王,你会怎么做呢?”

    看着数丈之外的那个人,琅琊王刘弗陵感觉到头顶的冕旒冠此刻是如此沉重,他心中又恐惧又害怕,更有无法言说的愤怒。他恨自己的力量是如此渺小,如果有长枪大戟在手,他会毫不犹豫就砍杀过去,把仇人杀的死死的!然而,他袖子里只有一把可怜的匕首,他的力气,恐怕也只能杀死一只鸡。

    “原来,你就是元召!怪不得先帝要诛杀于你,如此跋扈,果然非人臣之礼!”

    仿佛是感受到了琅琊王刘弗陵的情绪,身为护国国师的东海君田无疆及时出手了。他上前一步,挡在御案之前,目光上下打量着元召,身上气势陡然提升。当终于见到这个闻名天下的传奇人物本尊,就连他也暂时抛却了胸中的宏图霸业,现在唯一的念头,竟然是要与他真正的较量一番!

    见师尊出面,一直剑不离手的吾丘寿王大喜。他深深地知道元召的厉害,已经派人去含元殿外调集忠心于他们的羽林军,命令他们包围殿门,一旦见势不妙,就不惜一切代价冲进来支援。不过,既然东海尊者出手了,他又禁不住信心大增,虽然孰强孰弱尚未可知,但元召想要睥睨朝堂视若无物,却也是休想!

    “东海岛上来的田无疆?”

    元召看了一眼这位飘飘然有神仙之态的世外高人,嘴角有莫名的笑意。

    田无疆虽然对元召知道自己的身份来历有些意外,但也并不在意。他把手中的金丝拂尘轻扬,一副居高临下的神态。

    “元召,你既然侥幸未死,去隐姓埋名的活着不好吗?以你的本事,带着你的家人寻一处世外之地,逍遥余生,岂不快哉!又何必自讨苦吃,来这红尘世间再历劫难呢?”

    元召呵呵一笑说道:“田无疆,想你们的祖先也是春秋霸主,齐国后裔。田氏余脉既然逃亡到海外孤岛,就应该忘记恩仇,消弭野心,好好的过平凡日子。你说你,无端端的又心生什么野望……可惜呀,就因为你的折腾,齐国田氏可真的要亡族灭种了!”

    田无疆脸色一沉:“元召,你威胁我?”

    元召却依然是不动声色的模样说道:“不是威胁,而是事实。”

    田无疆提高了声音:“此话怎讲?!”

    元召漠然说道:“我的意思还不够明白吗?你待会儿死了之后,田氏一族在世间就不复存在了……哦,当然,在此之前你应该知道的是,为你效命的那些武士早已经喂了东海的鲨鱼。至于那座岛上的所有田氏后人,也都死了,他们和田横的墓碑一起,焚于大火,灰飞烟灭。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所招致,却怨不得别人。”

    “元召!好狠毒的手段……我要把你碎尸万断!”

    风雷起,杀声疾,生死较量,片刻而决!

第八百零九章 敢教日月换新天

    潜心修炼多年的东海尊者田无疆很厉害,世间少有抗手,武功修为已臻化境。他从来就不认为,年纪轻轻的元召会有传说中那么大本事。

    他有这样的想法不足为奇。在从前的岁月里,也曾经有过许多绝世高手,以为凭借自己的水平,就可以天下无敌。直到他们遇到一种超出想象的境界,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陌上秋虫,如此而已。

    顶级高手决战,最适宜的地点当然是高山峡谷,浩海长空。含元殿虽然宽阔,却不是生死相搏的好地方。不过,恨海滔天的田无疆现在只恨不得把眼前年轻人拍成肉酱,根本就不再顾忌身在何处。杀气凛然,仿佛化身为一头猛虎,直扑而下。

    所有人都退到两边,闪出空场,唯恐被波及。在含元殿上演全武行,从前也有过许多次,但和这次生死之战比起来,那些都算不了什么。

    原来这位被赐封为国师的东海君,却是齐国田氏后人?这让许多原先并不了解真相的大臣们感觉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

    面对着田无疆恼羞成怒后的原形毕露,元召微微冷笑。这才是他喜欢的方式。一个修炼之人耍什么阴谋诡计嘛!想要什么,就凭实力来取吧。

    琅琊王刘弗陵激动的站了起来,终于有人要杀元召了!他紧张地问身边的吾丘寿王:“田国师能杀得了他吗?”

    “陛下放心。这天下间还没有人能够在东海尊者的手掌下逃生!”

    吾丘寿王咬牙切齿地说着,恨不得下一刻就看到元召脑浆迸裂,死于非命的样子。

    “好、好、好!只要他能杀了元召,从今往后想要什么都能如愿……啊……!”

    这位少年天子的慷慨许愿还没有说完呢,忽然惊叫了一声,目光呆滞,似乎看到了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不光是他,殿内所有人全部安静下来,各种表情静止在脸上,就连空气也仿佛暂时凝滞。

    大殿正中央,纵身从高处跃下的田无疆,左手袖底的铁链飞钩毒蛇出洞,直取元召脖颈,而右手掌中拂尘绽开万缕金丝,在真气的催动下,光华缭绕,劈头盖脸笼罩住丈余范围。这本来是他最厉害的杀招,满拟追魂夺命,鬼神难逃!

    然而,挟裹万丈气势的这雷霆一击,元召却连躲避的意思都没有。他就站在那里丝毫未动。眼看铁链的飞钩利刃堪堪将要横断咽喉之际,他伸手疾如闪电一把抓住,随意一抖,这铁链的主人就好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吸附,甚至连撒手逃脱的机会都做不到,直直地扑了过来。

    然后,下一刻发生的事,就连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的人,都没有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砰然一声巨响,铁链一端的利刃尖钩深深地钉进大殿盘龙柱上方,碎屑乱飞。长长铁链的另一端却牢牢的缠绕在田无疆脖子上,似乎变成了黑白无常的追魂索,飘飘荡荡在半空中,这位世外高人竟是被眨眼秒杀,椎骨寸断,死的不能再死了。

    没有人能够理解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就像他们根本就不会相信,以世间凡人的力量和速度,做到连想都不敢想象的事一样。

    “哦,去那边见到田氏先人,自己好好忏悔吧!”

    元召抚平被风掠起的衣角,低声轻语了一句,却并没有抬头去看。他之所以用如此凌厉的手段一击必杀,就是要借此震慑在场的某些人。让他们知道,任何想要祸乱这王朝盛世的企图,下场都将惨不堪言。

    刚刚被封为护国国师的田无疆,手中仍旧紧紧抓着那柄拂尘,风过处,衣衫飘飞,金丝万缕,好像还是那副凌空御风的神仙模样。只不过,就算是再没有眼力的人,也可以看得出他头颅低垂,四肢松软,已经没有一丝活气了。

    许多人再次看向元召时,眼中都浮现出惊恐之色,拼命咽唾沫的声音此起彼伏。这样的杀人手段闻所未闻,而且是在含元殿上,杀的还是一位护国国师!看来,今日之后,世人要重新认识这位年轻侯爷狠辣一面了。

    “元召!你以为凭借自身的武力就可以让所有人都屈服吗?当着陛下和所有大臣的面,如此暴戾,天地难容!你有本事倒是连老夫一起来杀了啊!”

    刘屈牦见田无疆这么快就被干掉了,他又惊又怒。已经预感到今天的事恐怕难以善了。在此事关成败的关键时刻,作为朋党一派的为首者,他是绝对不能示弱,也不能退后一步的。此时傲然而立,自恃高祖后裔宗室老臣的身份,料想元召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却没想到,元召抬起头直视着他,以不耐烦的表情说了一句。

    “想死还不容易?很快就轮到你了!要排队。”

    “大胆元召!公然口出狂言,藐视新君,更想要屠戮皇室后裔,简直是逆天而行!大家还等什么,当群起而攻之……国家养士百年,难道连这点儿忠义之心都没有了吗?!”

    大宗正刘不识、倪宽等人群起而咆哮。虽然不敢靠近,却也是群情激奋。而吾丘寿王见师尊被元召以如此残酷的手段杀死,早就红了眼,他拔剑在手,愤怒的喝令手下心腹侍卫们一起上。他不信,元召敢把这里变成屠杀的战场。

    “谁敢乱动?!”

    随着正气凛然的大喝,宫殿门口寒光闪处,几个试图上前拦阻的侍卫血溅当场,死于非命。百余名黑鹰军装束的甲士迅速布好了警戒,把含元殿出入口控制起来。当先一人气宇轩昂带剑而入,却正是长平侯卫青。

    元召微笑着回过头,时隔多日,两人终于再次会面。彼此历尽劫难,肝胆相照,一切仍旧若从前。

    东方朔等人也长舒了一口气。有卫青和黑鹰军的强有力支持,今日之事,不管元召闹得怎样过分,也不怕收不了场。不过,恐怕到现在为止就连他们也没有想到,元召根本就不需要收场,他想要的是掀翻这一场朝局,一切重新来过!

    “好啊!元召、卫青……你们相互勾结,原来早有预谋。先皇帝尸骨未寒,留下的遗诏墨迹未干,尔等就引兵祸乱长安,意图以武力发动宫廷政变。简直是罪孽滔天,人神共愤……!”

    “住口吧,老匹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背地里所干的那些勾当,杀一百次也不为过!今日就是算总账的时候。”

    元召变了脸色,厉声喝止住刘屈牦的故作姿态。他开始迈步朝前走去,受他气势所迫,挡在前边的大臣和羽林军侍卫纷纷闪避,无人敢阻拦半步。刘屈牦的心里莫名惊慌起来,他疾言厉色的在后面愤怒呼喊。

    “拦住他!不准他靠近天子!”

    然而,面对这如一把出鞘利剑而来的人,没有谁会愚蠢到自己上前送死。更何况,不远处的卫青虽然没有说一句话,但他虎视眈眈按剑站在那里,浑身上下透露的煞气,也足以令人心惊胆战了。

    “逆贼元召,拿命来!”

    当元召一步一步登上御案之前九级金阶的时候,有一人终于挡住了他前进的步伐,宝剑带着无边的怒火当头砍下。

    元召头都没抬,一掌拍在对方的肩头,吾丘寿王连人带剑往后飞去,后背重重的撞在皇帝御案上,大口的鲜血喷出,身体委顿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少年皇帝十分狼狈的连退数步,才没有被波及。七步之内,除了半死不活的吾丘寿王之外,就只有他最痛恨的那个仇人抬起眼睛,平静的看过来。

    “你、你……想干什么?”

    “这本来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琅琊王,你走错路了!”

    “朕、朕是父皇亲自传诏所立的新君!你杀了我的母后,难道今天又要来杀我吗?”

    “那是伪诏!先皇帝所传位的人是太子刘琚,而不是你!”

    朔风劲起,天地肃杀。元召中气平和的一句话,如同洪钟大吕振聋发聩,满殿皆惊骇!

    “元召!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大家不可听此人……。”

    刘屈牦和知道其中内情的几人差点儿跳起来。这件最绝密的事,元召怎么可能知道的!他到底还知道些什么?不过,他们的惊疑并没有等太久,马上就得到了答案。而且是会把他们彻底送进地狱的答案!

    “先皇帝亲笔所书遗诏在此!”

    元召伸手展开他这些日子一直带在身边的那道诏书。皇帝刘彻御笔,加盖传国玉玺大印。上面也只不过寥寥两句话而已。

    “朕疾甚。若不愉,传皇帝位于太子琚,克承大统。”

    一片震惊和不知所措当中,东方朔疾步上前,从元召手里接过诏书,确认是皇帝手书无疑。当先拜倒在地,大声领受遗旨。随后太子党大喜过望,一起领旨意。原先那些中间派和迟疑不决者,见势不妙也迅速转变立场,含元殿上霎时之间跪倒大半。

    “不可能!这是假的!元召他假传圣旨……!”

    “卫将军,可以动手了。”

    卫青应声而喏,挥手之间,黑鹰军甲士开始入殿抓人。

    元召转过头,再次看到琅琊王刘弗陵那仇恨无比的目光时,他嘴角露出讽刺的笑。

    历史大方向,就从此刻改变吧!

第八百一十章 一枕黄粱惊梦断

    含元殿上,形势大变。

    谁能想的到,只不过因为一个人的突然出现,局面会彻底扭转呢!太子党扬眉吐气,原先的胜利者则沦为阶下囚。

    满身塞外风尘和煞气的黑鹰军甲士,奉命动手,绝不容情。不管是长安还是含元殿,在他们眼中,只要将军令下,便都是战场。

    所有的羽林军侍卫都老老实实的退到了一边,他们此刻只能旁观而不敢动手中的刀剑分毫。在真正的铁血气息面前,没有一个人敢再抗拒半分。

    不管是多么的不甘心和愤懑,也不管是如何挣扎怒吼,一切都无济于事。不到片刻的功夫,就干脆利落的被全部捉拿捆绑了起来。上到身份贵重的宗室老臣刘屈牦、刘不识以及几个跟着来长安的诸王,下到追随他们结成朋党想要博取泼天富贵的所有臣子们,没有人能够幸免。

    “元召这是要疯了!他要把半个朝堂的势力都一网打尽吗?”

    此刻,这是许许多多脸色苍白的人内心浮现出的念头。这其中也包括刚刚当了半天丞相就被横拖在地十分狼狈的刘屈牦。他奋力昂起头颅,须发苍髯,眼中几乎喷出血来,死死的盯着那个登上金阙的身影,他要看清楚,元召到底能胆大到什么地步!

    琅琊王刘弗陵孤独无助的看着走到他面前的人。到现在他也不敢相信,这一场精心策划的夺位大戏,只不过在这个人的挥手之间,就立刻土崩瓦解,大势已去了。少年胸中气血翻腾,在对面无形的气势压迫下,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手脚颤抖着,歇斯底里般大吼了一声。

    “元召……你这个恶魔!”

    与此同时,寒光一闪,藏在袖子里已经很久的那把匕首恶狠狠地朝仇人的胸膛刺去。他的个子还没有长成,他的力气也不够大,如果可以一击得手,他不惜同归于尽。

    只不过,这个少年想的太天真了。锋利无比的匕首还没有接触到对方的衣襟,他的手腕就被一双如同铁钳般的手握住了。琅琊王疼得惊呼一声,目光所及,元召眼底如刀似剑,冷冷哼了一声。

    随后,那把匕首被远远地插进九龙盘云柱子上。那上方,东海尊者的尸体正来回飘荡,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

    “记住,钩弋夫人不是我逼杀的,她死于自己的贪婪和野心。而你,这一生的命运早已被注定与皇位无缘……。”

    咫尺之间,元召一边低声说着,一边伸手把紧紧抓住龙椅不放的少年提起来,在无数双惊骇目光的注视下,这位坐上皇帝宝座还没有一天的先帝幼子,就此失之交臂,永远失去了机会。

    跌下皇帝宝座的琅琊王,不再有荣耀加持的光环。马上以待罪之身被看管起来,而追随他自东海琅琊而来的府邸旧臣们,毫无疑问,下场都不会太妙。

    无论正义与否,权力的争斗场上从来就不应该有温情与慈悲。对待潜在威胁的宽大,就是对待自己人的残酷。元召收起慈悲心肠,他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阳光少年。杀伐果断,才是成就大事的王道!

    “元侯,下一步该当如何?”

    东方朔、终军等人压抑住心中的激荡,看着在片刻之间就力挽狂澜扭转朝局的元召。人,还是他们往日认识的那个人,但有一些情绪,却从此不再相同。

    世间人都听闻过山岳之高,但又有几人去亲眼目睹过那巍峨险峰之上的无限风光呢!一点儿都不用怀疑,今日含元殿之变,在大汉王朝的历史上,必将会留下惊心动魄的一笔。

    元召看了看已经被全部看押起来的那些人。他的眼中没有怜悯,回头对司隶校尉终军说道。

    “子云兄,把他们都交给你吧!自中山侯和几个诸侯王以下人员,全部抄没府邸,下狱审查。不管罪之大小,希望每一个人的卷宗都要证据确凿、详细可信……这一点很重要!”

    终军郑重的点了点头。他感受到了元召这几句话中的分量。作为元召肝胆相照的朋友,终军非常了解这位注定伟大的先行者想要在大汉律法方面做出突破久矣!而这次,无疑是个最好的开始机会。

    “至于琅琊王……。”

    元召略微沉吟片刻,然后面无表情地说道:“派人遣返东海,交由当地的郡县官员严加看护。”

    东方朔略微迟疑了一下,看了元召一眼,终于还是低声对他耳语道:“这件事,是不是等太子殿下回来之后,他亲自做决定为宜呢?”

    元召一笑,他当然明白东方朔的好意,是不想让自己背负骂名。琅琊王受此重挫,少年心性,如果万一在遣返途中有什么不测之事发生,不了解内情的人也许会把残杀先帝幼子的名声扣到他的头上。

    “东方先生,不必如此顾虑。我受先帝遗诏之日,曾经答应过他会全力维护太子……从此之后,世间毁誉,就有我一人承担吧!”

    听到他如此胸怀,东方朔叹息一声,恭敬而拜,不再多说。

    琅琊王刘弗陵被带出含元殿后,立即被有司官员严密看押,出长安遣返东海。这位本应该具有帝王之命的皇子,就此黄粱梦断,再也不会出现在历史舞台上。

    东方朔的担忧其实并没有错,琅琊王回到他的封地后,没有能活很长时间。次年春天,琅琊郡守派人来长安汇报,他在一次醉酒后失足坠马而亡。因为没有后代,所以朝廷取消了他的封号,以普通王族之礼下葬。这一支皇族血脉就此泯灭在历史长河中。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从权力高峰上被打落的还有很多人。眼见大势已去的刘屈牦在被押出去之前,最后只留下一句愤怒的诅咒。

    “以人臣而废立帝王,此亘古未闻之事!元召,你想做权臣,将来必死无葬身之地!”

    随着刘屈牦、刘不识、吾丘寿王、倪宽以及参与矫旨的太监总管江于等人相继被一一带走,其余那些追随的朋党之徒也全部暂时下狱看押。朝堂之上几乎空了一半,司隶校尉府在这个秋末和即将到来的冬天都有的忙了。

    “元侯,既然先帝遗诏写得十分明确,当立即昭告天下,以正视听,免得出现一些不必要的谣传。同时,太子那边……?”

    经过这番波折,千头万绪,不是一时半会儿就理得清的。但现在最紧要的,不外乎先帝丧事和新君继位这两件事。东方朔带人请示元召,让他速速定夺。

    元召点头。他现在其实最想回自己府中好好待上一晚,与最想念他的人一叙衷肠。不过这也只是一种奢望罢了。长安局势还未曾彻底平静,绝对不能再出什么乱子。

    “东方先生,明日我亲去长乐塬迎太子回宫。长安之事就暂且托付给你。先皇帝治丧万分琐碎,非先生不能胜任。卫将军会留下来相助,一切照章办理就行。”

    卫青按剑,点头表示让他放心前去。长安与未央宫有他坐镇,一切安稳无虞。

    暮色再次降临,宫中明灯次第。他们几个人并肩站在巍峨宫殿的最高处,看着万点繁星的苍穹与人间灯火辉映,长风猎猎,不约而同壮怀激烈,胸中豪气陡生。

    明日之后,这无限天地,如画江山,当化剑为笔,尽情施展矣!

    月沉西方,星辰隐没,长乐塬的黎明似乎来得更晚一些。不过,这并不是真实,而是一个迟暮老书生的幻觉。

    其实自从前几年开始,主父偃的身体就每况愈下了。年轻时的艰苦岁月虽然磨炼了他的意志和求学的决心,但那些风霜雨雪和世俗的刀剑,也给他的身体和心里留下了各种各样的创伤。后来虽然经过元召的细心调理和保养,身体状况算是大为改观,但一些隐疾并不曾彻底根治。

    元召入长安,正式踏上朝堂之后,主父偃便完全隐瞒下自己的病情,就是为了避免让他分心。而最近这一连串的巨变,主父偃在苦苦支撑之下,想尽各种办法总算保住了长乐塬这弹丸之地。但自己也终于油尽灯枯,到了最后的时刻。

    长久以来,他甘愿困守在长乐塬上,替元召打理着身后的一切。岁月消磨,时光匆匆,不知不觉这些年过去,这位学富五车的饱学之士却从来没有去想过,自己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

    “主父先生,以你胸中所学,本来应该可以龙腾在天,吞吐云雾,一动而风云变,呼啸而天下惊!……其实我这个人有很大的私心呢,利用情意把你羁绊在此,将来……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恨我!”

    主父偃的神智有些模糊。他努力想起,当初对他说这句话时的元召脸上神情有些愧疚。那应该也是一个阳光很好的秋日,不过他却忘了是在怎样的情形下。

    自己当然不会恨元召。有生之年能够遇到他,并且结成忘年之交。对于主父偃来说,是感到最没有辜负生命的事。只是,遗憾终归是有的……却不知道,死去之后魂归九泉,还能不能够有幸与他相遇?

    “先生……我来晚了!”

    满含悲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主父偃蓦然睁开眼睛,东方霞光满天,附身在他面前的人,恍然似最初相识的模样。

第八百一十一章 风吹雨打旧江山

    主父偃死了。死在庭院中那棵树上的最后一片枯叶落下来之前。

    这个曾经在史书上权倾朝野令天下诸侯闻风丧胆的人物,因为元召的参与,最终没有能够飞龙在天风云激荡。有很多时候,元召看着被自己改变生命轨迹的每一个人,走向一个完全不同的结局,他的感觉很奇怪。

    也许这些已经死去的人,并不知道自己被悄悄地改变过什么。命运的安排就是如此奇妙,生命旅程中走过的每一个分叉路口,都代表着天差地别的未来,一念之差,一步天涯,轮回不息,难以复制。

    主父偃最后还是了却了遗憾。沐浴在东方升起的霞光中,他眼里焕发出久违的神采,问了元召一个他在心中疑惑已久的问题。

    “从前日子……曾经听你言语中说起过许多奇闻异事,那些煌煌盛世场景,真的是人间所能够达到的高度吗?”

    安静的房间里再无别人,面对着他最后渴求的目光,元召轻轻点了点头。相识一场,从此天人永隔后,没有来生!他不忍欺瞒,遂握住那只枯瘦如柴的手,轻声细语讲述起一些如果被别人听到必定会惊魂失魄的秘密。

    “原来……那个最初的传说是真的啊……你果然不是我等凡人……呵呵!”

    最后的笑容凝结在脸上,完全放下心事的主父偃安然逝去。良久之后,元召用手轻轻替他合上眼睛,巨大的悲伤涌上心头。窦太后、窦婴、汲黯、郑当时、姚尚、季心……主父偃!当他终于成长为搏击长空的雄鹰时候,曾经替他遮挡过风雨的这些人,终于都渐渐的离开,永远不再回来。

    秋末冬初的季节里,正东方向的长安城霞光万道,气蕴蒸腾。泾渭之水,奔流不息。南边的终南山壮阔深远,风贯林间,龙吟虎啸之音不绝。元召负手而立在高处,已经待了很久很久。

    “元哥儿,对不起……。”

    已经换上一身素白孝服的太子刘琚默默走到他身边,低声说了一句。这其中包含的无限愧疚,是他代表先皇帝和整个皇室对元召的道歉。

    “不用说这些。那些事……本来就与你没有关系。”

    元召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这些日子的遭遇,已经把这位太子殿下折磨的心力交瘁,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可是,我还是不能原谅自己啊!如果在出巡之前,我能对你加以提醒的话,也许就能避免很多事发生……都怪我! ”

    太子的痛苦与内疚发自内心。虽然知道在皇帝的意志下,就算他想做些什么恐怕也无济于事,但他还是痛恨自己在这件事上的懦弱。

    “好了,不要再纠结。先皇帝陛下的良苦用心,不过都是为了江山的稳固,本来就无可厚非。在我领受遗诏之时,已经答应过他所有恩怨一笔勾销。”

    元召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不希望太子为此而背上心理负担。那样不管是对谁都没有好处的。感受到他手掌的宽厚,太子刘琚想起他这些年对自己的帮助,又想到父皇的死去,终于忍受不住悲伤,泪落如雨,哭了一会。

    “其实,主父偃先生教授过我很多道理,他胸有大才。如果不是天不假年……唉!元哥儿,你也不要太悲伤了。”

    看到元召的脸色始终不好,太子忍着自己心中的难过,倒是先劝说起他来。元召默然。这些胸中伤痛,不是劝解就可以排遣的,也许唯有时间可以治愈。

    “往事已矣,不必再说。太子,长安许多大事正等着你才能决定……也许,我们该回去了。”

    两人并肩而立,看着秋水浩荡,天地辽阔,惆怅之余,更有无限期望渐渐滋生。明日之后,这脚下山河,真的就任凭他们年轻的双手去尽情描画了吗?

    而在不远之处,当初追随着太子刘琚来长乐塬避难的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完毕,以司马相如为首,在安静的等待着他们,整装待发。

    八百赤火军骑兵盔明甲亮,精神抖擞。当初是他们从长安西门外救护落魄太子至此,今日又将全程护送他归去长安,登基为帝。

    那一匹赤火骝驹好像懂得主人心意,在这样的场面下,难得的没有去急躁的奔驰。而它的主人,在一袭大红战袍掩映中,脸孔有些异常的红晕。好在,她放下了面甲,没有人会发觉,也不怕她如水眼眸里盛满的柔情被那人回头看到。

    更没有人能够知道,她一身坚硬铠甲之下包裹的那颗心,此刻非自己所属,已经牢牢的牵挂在元召身上。从东海归来的千里行程中,元召已经对她许诺,这件事了结之后,就会让她退出军中,归于安宁。

    虽然这身将军甲胄还有些舍不得,但一旦多年的心愿得偿,却也顾不了许多了。想到从此之后,收起杀人剑,学会理红妆,如世间许许多多平凡的女子一样,为了一个人,朝朝暮暮,煮茶习书,心底便有异样的甜蜜。

    主父偃的遗骸被安葬在长乐塬最南端的渭水之畔。临行之前,元召最后去祭拜。一?g新土,春酿飘香,这山青水明的地方,想必他漂泊大半生的灵魂能够得到很好的安息吧。

    “元侯,放心去吧。老友坟墓,我自然会悉心照顾。从此以后,你在庙堂上所做的一切成就,我都会经常来念叨给他听的。”

    素衣高冠的董仲舒比主父偃的年纪还要大上几岁,不过他的身体一向硬朗。此刻虽然是同样的感伤,望着这个即将踏上最新征程的年轻人,他的语气中更多的却是劝勉之意。

    元召心中感激,临别再拜。他这次辅佐太子重返未央宫,除了昔日的追随者之外,同时带走的,还有长安皇家学院的一大批青年才俊之士。

    董仲舒这些年为这所学院可以说是呕心沥血,倾注了全部的精力。时至今日,天下博学鸿儒汇集,各类学科分工明细。坐落在长乐塬风水最佳地的长安皇家学院,已经真正的成为培养帝国精英的摇篮。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保障,元召才会借着这次机会,大刀阔斧毫不容情的清除了半个朝堂的腐朽反对势力。盛世帝国,要想长治久安,就要不断的创新发展,而不是整天陷入权力斗争的倾轧和内耗。他早就想把朝堂上那些重要的职司部门来一次大洗牌,含元殿之变,从这个方面来说,正当其时也!

    “董师,我给你留下的那些滋补药品,切记按时服用。虽然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但对于祛病延年健身安康,还是多少有些作用的。”

    感受到元召的殷切之情,董仲舒点头答应。他素来信服元召的医术,更知道他亲手炼制的那些药品,都是取自于海外珍贵的各种药材成分,这份情意,足够厚重。

    诸事安排已毕,大队人马启程,迤逦往长安进发。不过三十余里的路程,一个时辰之后,永宁门在望。

    早已经得到通报的东方朔、卫青等人率领大批臣民人众在此等候多时。太子下马,彼此相见,自然有一番惊喜悲伤。

    进城之时,太子刘琚忽然停下脚步,召唤长安令任宽到跟前来,说起那日永宁门遇险,却是多亏了他的堂弟任安舍身相助,才能顺利的出城而去。只是可惜,任安将军在反对势力的追责下,不甘受辱自刎而亡。他后来得知消息,一直耿耿于心难以释怀。

    面对太子的愧疚之意,任宽拜倒在地,代替堂弟叩谢劝阻。任氏兄弟素怀忠义之心,太子十分感动,牢记在心中。等到继位之后不久,便对死去的任安追授赐封,让其荣耀等身恩泽后人,也算是报答了他的忠烈行为。

    太子刘琚入城,进未央宫,先在前殿祭拜先皇帝灵柩。然后急忙奔回建章宫去,见卫皇后安然无恙,才算是放下心来。彼此说起这短短数日的惊恐不安,自然更有一番伤悲。

    “琚儿,若无元召,不仅你的性命难保,恐怕连母后和卫氏一族都会族灭无类!大汉王朝更是将岌岌可危……母后希望你记住,不管未来在朝政大事上你们出现什么矛盾,都不可忘了他数次的救助之情啊。”

    太子重重点头。不用说元召从前的救命之恩和这些年两个人之间的情义,就是他在风云激荡之际所展现出来的家国情怀,也足以值得自己敬慕和学习。

    “母后尽管放心!儿臣即位之后,当以国政托付。元哥儿握相权掌管大政,舅舅挽大将军印震慑四方……儿臣有他们两人为左膀右臂,又有何忧呢!”

    卫皇后心中宽慰。太子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这并不是简单的放权,而是绝对的信任,更是太子的聪明之处。

    为了迅速安抚民心,尽快平定含元殿之变引起的慌乱。听从大臣们的劝告,太子刘琚即日登基,正式坐上皇帝位。是为大汉帝国第六代君王。

    卸去镣铐重新拿起史笔的太史令司马迁,郑重记下:“后元二年秋,天子崩,谥曰孝武皇帝。太子琚继位,谒高庙,改元,赦天下……。”

第八百一十二章 红颜不负眉间雪

    数日之后,先皇帝刘彻归葬于茂陵。一切是非对错皆成过往,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长安城再一次冠盖满京华,王侯云集,百官朝贺。悲与喜,哀与乐,消亡与新生,荣耀与衰败……一切交织都是宿命的安排,无法避免,却也无需等待。

    长安的第一场雪,今年来的似乎更早一些。一夜之间,飘飘洒洒落满天地之间,到处都变成银白的世界。

    小楼绣阁里暖香怡人,粉甜气息是此间主人素来的喜爱。素汐公主从沉睡中醒来时,眼角犹自挂着晶莹的泪珠。虽然元召说过母亲的情绪会影响到肚子里那小小娃儿的成长,不许她流泪,但在睡梦中,她终究没有忍住。

    四周很安静,眼前还是熟悉的一切,但心头蓦然回味起的喜悦,却让她觉得就连呼吸的空气与往日也有些不同。只不过,当她睁开眼睛时,却没有发现有人在身边,不禁微微一呆,低声呼唤了一句。

    “元郎……?”

    “啊!姐姐,你醒啦?嘻嘻……!”

    门被推开,似乎已经等待了许久的小公主云汐听到动静后,连忙走了进来。先瞥了一眼姐姐脸上的气色,掩嘴轻笑。而在她身后,几个贴身侍女已经手脚轻快的开始收拾打扫,有人挂起垂帘,放进一窗雪光。

    素汐公主看到妹妹偷偷的笑意,她的脸上忽然有些红晕起来。她自然知道这小妮子心里在想什么,屈起手指,正要在那嬉皮笑脸的额头上加以惩罚时,云汐却连忙抱住了她的手臂,半是撒娇半是讨饶的说道。

    “阿姐,以后不许再用这种手段随便打人了呢!汐儿已经不再是小孩子,要做一个端庄淑雅的公主了。”

    素汐看到她的惫懒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呵……可是你在我面前一直都是小孩子哦,而且是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

    “哪有啊!母后都说我已经长大了哎!哪有什么都不懂嘛……比如昨夜,我就知道你和元……双宿双飞……啊!救命啊!阿姐……汐儿不敢了啦!”

    话没说完的妹妹终于被恼羞成怒的姐姐拖拽过来,摁在睡榻上一顿暴虐。小公主虽然大呼小叫的告饶,却不敢用力挣扎,怕伤到身子不便的姐姐。如此一来,就大吃苦头,免不得钗横发乱,衣裙不整。

    并没想到有如此场面的元召端着满满的托盘,推门进来,抬头看到眼前场景,惊得目瞪口呆。而早已经习惯了两位公主嬉闹的侍女们则躲到一边,低头窃笑。

    “哦,那个……云汐,你要注意呢,小心……咳、咳!”

    温暖的空气中,云汐公主露出雪白的小臂和如同玉脂般的腹部肌肤,美好而无瑕。元召连忙收回目光,感觉到脸上有些发窘。

    云汐则差点儿羞得钻到被子里去,她根本就不敢回头去看站在门口的人。一边伸手遮盖住小腹肌肤,一边把头埋在姐姐怀里,又羞又急地说道。

    “你们……你们都欺负我……阿姐你看他……!”

    素汐又好气又好笑。她自然知道元召这是无心,遂嗔怪的拍打了一下这刁蛮小公主额头说道。

    “你自己在这里胡乱纠缠,还怨别人?”

    一边忽然闻到淡淡的清香飘过来,却正是她素日里最喜欢喝的糯米青禾粥的味道。知道这一定又是元召特意早起去亲手熬制的,不禁心中升起柔情。复抬头看到元召眉间和衣襟上染了几点白色,素汐惊喜的低呼一声。

    “啊……外面下雪了吗?”

    “姐姐啊,你睡得这么香甜,下了半夜的雪都一点儿也不知道。外面的雪色好美呢!”

    云汐爬起身来,一边帮侍女们收拾,一边抢先回答。转身之际,偷偷瞥了元召一眼,神色间终归有些不好意思,却故意夸张的吸了几口气叫道。

    “哇!姐姐这些日子总怪我熬的不好喝,那今天可要多喝些,免得辜负了某人在小厨房熬了这一个早晨。”

    元召伸手把放着精致清粥小菜的托盘交给她,嘴角淡淡微笑着说道。

    “这些日子倒是辛苦你了。不过今天的这粥有些不同,我多熬了一些,你不妨趁热喝喝看。”

    昨日元召终于回到府中,整个侯府的所有人都一片欢腾,彻底的放下心来。而云汐公主自然也不例外。初雪惊喜,她很早就起来了,去雪地里闹腾了一番,肚子正饿。在姐姐面前自然不用客气,早就端过一小碗连吃了几口,感觉到异常香甜,唇齿生津,却说不出哪里不同。

    素汐公主接过元召亲自给她端过来的玉瓷小碗儿,低头看时,却见这粥与平日喝惯的确实有些不同,在白玉碗中,色呈青碧香气扑鼻,令人食欲大开。用小汤匙吃了一小口,慢慢咀嚼时,才发觉米粒竟然是异常的有嚼劲儿。

    “元郎,这不是我们府中的米?”

    元召笑着点点头,说道:“这是今年的新米,自南海之外的交趾而来。我们出海的船队带过来了一些。今天有空闲,我特意熬来,看看味道怎么样。呵呵!”

    “那还用说!当然是味道极好了。姐夫,原来你舍得不陪姐姐而起那么大早,就是为了熬这锅粥啊?……嘻嘻!”

    对于以元召现在的身份还肯亲自下厨为姐姐做这些琐碎小事,少女的心中其实十分羡慕,不过从嘴里说出来,却是带着机锋。

    元召暗自翻了个白眼儿,这小姑娘家从小娇惯坏了,说话也没个遮拦,将来谁娶了她,看来有得苦头儿吃。却不似自家素汐的温柔贤淑。

    好像能猜到他心中所想,低头吃粥的素汐笑语嫣然,轻声说道:“这米极有嚼头儿,想必非得下功夫熬才行吧?”

    “不错,是要费些时候。不过却有一样好处,这种米全部熬开之后,同样的用米量煮出来的粥,却是普通米的三四倍还多呢。呵呵!”

    听到元召这样说,姐妹俩都吃惊地抬起头,满脸都是不相信的样子。这岂不是说,如果种植这种米,同一块土地,到成熟的时候就能够多收三四倍的米量!这是真的吗?

    “不用怀疑。其实从前几年开始,我就已经派人去交趾等地跟踪查看过了。如果认真说起来,在那些地方可以做到一年两季三熟呢,也就是说,这么好的米,同样的一亩地,可以比我们多收十倍的口粮!”

    云汐公主使劲睁大了眼睛,都忘了再继续吃粥。而姐姐素汐也是同样的表情。她们虽然出生在宫中,从小不闻政事,对民间的生活接触也不多。但也知道元召所说的这些究竟意味着什么!

    “世间还有这样的地方?而且……如果我们大汉朝要是也种植这种米,岂不是天下百姓再也不必担心吃不上饭了吗?”

    元召叹息了一声,脸上有淡淡的遗憾。

    “若真如此,当然是好。不过南北气候差异巨大,天下各处地势不同,想要达到这样的水平却难。就算是水系丰沛地势肥沃的关汉平原,能够比普通的粟米多收两三倍,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说起这些,其实元召也很无奈。在他刚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也就是史书所称颂的“文景盛世”之后十余年时间里,全国的粮食还并不够吃。如果偶然遇到灾年等特殊情况发生,照样会饿死许多人。

    也正是因为这个最主要的原因,在匈奴铁骑的长期侵略之下,大汉王朝只能被动的防御,而没有力量主动出击。

    一切的转机,正是从元召利用自己的能力为这个王朝作出贡献开始的。改良农具,促进耕作方式,从西南夷、东越、南越以及海外诸岛这些地方大量引进农作物品种……这种种措施,使得国家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积累起充足的粮食储备,从而为发起大规模的主动出击匈奴创造了最先的有利条件。

    时至今日,汉朝疆域内大部分地方郡县的民众温饱,已经勉强可以保证。但这是远远不够的,想要达到所有人再无饥饿之忧、无寒冷之迫的地步,还需要很长的路要走。

    明年开春之后,这种新型稻米的试种将会从关中平原开始。如果一切顺利,达到预定的产量目标,就会向天下郡县大规模推广。这是元召重新执政之后,下定决心无论遇到任何困难都会去进行到底的头等重要之事。而类似这样的政务,还有很多。

    “快把粥都喝了吧,凉了就不好了。”

    不去想这些沉重的话题。元召语气重新轻快起来。后天将会是新君登基之后举行第一次大朝会的日子。而在此之前,他有两天的空闲,终于可以推掉全部事情,安心在府中享受这难得的时光。

    素汐公主感受到他的情意,心中平安喜乐。却忽而抬头莞尔一笑道:“灵芝姐那边,你可曾送去?”

    元召点头,微微叹息。难得她们两人和睦如此。自己归府,却是苏灵芝硬让他先来陪伴素汐的,为的就是怕国丧期间她心中难过。

    不过下一刻,眼珠转动的云汐小公主却忽然又问了一个问题,让元召挠了挠头,有些难以回答了。

    “姐夫啊,那么在你心里,到底是多爱阿姐一些……还是灵芝姐一些呢?”

第八百一十三章 八千里路云和月

    好奇心满满的云汐公主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元召也没有享受完他难得的空闲时间。

    管家元一顶着满头雪花跑了来,告诉自家侯爷,聂壹从燕赵而至,有要事商议。

    对于这位老朋友,元召当然不能不见。这些年来,燕北聂氏家族已经逐渐成长为国家经济领域的重要力量,在许多方面影响力举足轻重。更是对元召下一步开始的改革大政具有很大帮助作用。聂壹上了年纪,早已经不具体过问事务,却不知道他大老远的来长安,有什么重要事。

    多年之前,因为在平灭匈奴之役中做出的重要贡献,聂家被赐爵封侯,成为真正的富贵豪门。聂壹养尊处优,身体发福。不过此时到长安,他的脸上却有隐藏的忧色。

    对于前段时间的一系列风云变幻,聂氏和许多商贾大家都异常的焦虑担心。好在元召最终还是安然无恙,并且辅佐太子刘琚取得完胜。这样的一个结果,当然是最值得高兴的事。

    等元召赶到前厅,聂壹已经在侯府侍从们的帮助下洗去一身风尘,坐在那里略事休息。崔弘负责招待。他们翁婿虽然常年不见,但聂壹对他却是十分满意。这个当初他在路边救下的孤儿,现在已经成长为侠义之名播于天下的人物。只凭他在长乐候府门前面对刀林箭雨死战不退的行为,就足以赢得所有人的敬重。

    互相寒暄之后,聂壹见元召风采依旧,更胜往昔,心中甚是安慰。元召说起新君即将召开第一次大朝会正式问政,聂壹来的倒正是时候。他会在合适的情况下安排时间,争取能够让聂壹得到新天子的召见。

    聂壹激动起身道谢。聂氏一族的百年基业在自己手中已打下坚实的基础,而这一切,到底是怎么来的,全族上下都十分明白,感佩在心。重新坐下,他喝了一口茶平息下情绪,见并没有外人在场,稍微踌躇之后,终于还是开口说道。

    “元侯,有一件事,令我十分为难……如果可以的话,这次想借崔弘去帮忙,不知道能不能抽的开身?”

    元召一愣,若寻常事务,以聂氏现在的影响力和强大实力还有什么摆不平的呢?竟然需要动用崔弘去帮忙,看来确实遇到难题了。

    “他去帮忙当然理所应当。聂叔,但不知何事如此棘手?”

    见元召问起来,聂壹叹了口气。他本来可以派人传书过来,料想元召也一定会答应让崔弘北上的。但他还是亲自来了。之所以不辞辛苦跑这一趟,是因为他敏感地意识到,最近频繁发生的这些事后面,也许会牵连到国家边境很大的危机。

    “元侯,最近长安多事,新旧交替之际,你的事务繁忙,恐怕有司官员还没有来得及报给你知道吧?自几个月前开始至今,在通过西域往西的那条商道上,已经发生了好几次劫杀汉朝商团的事件,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其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啊!”

    元召收敛了笑容,吃惊的问了一句:“竟然有这样的事?”

    “千真万确!北方那几家有实力通商西域的大家族都没能幸免。就连聂家……上个月运送香料丝绸交易的一支三十余人的队伍,在回来的路上遇到袭击,除了两个拼死逃回来报信的之外,连人带货全部被掳走,至今下落不明。那里面就包括我聂氏老族叔的唯一儿子……可怜他垂垂老矣,只此一子,听闻此噩耗后,在家中日夜嚎哭,令人不忍蹙闻!唉。”

    聂壹脸露哀伤。虽然说远涉异域通商,千里万里之外遇到危险在所难免。不过为了巨大的利益,商贾之道本来就把这些风险考虑在内。但如同这样被强行劫掠屠杀,恐怕以后宁愿断了这条财路,也没有人敢不顾生死的再去冒险了。

    崔弘的脸上也露出不忍之色。他已经明白老岳父大人来这儿的意思,应该是想让自己带人去走一趟,想尽办法把还活着的人救回来,以告慰老族叔这些人的伤痛之情。

    “师父,我愿意去西域……。”

    崔弘站起身来,主动请命。不过他的话还未说完,元召却摇了摇头,语气沉重而严肃。

    “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你去救人容易,然而想要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想要重新恢复商道的安全,却绝不是个人力量所能够办到的。”

    聂壹亲身前来,除了想办法救人之外,本来心中就有些别的猜疑想对元召细说。一听元召的语气,他就知道这位智虑无双的年轻侯爷很可能已经意识到了一些什么。遂以目示意崔弘稍安毋躁,听候元召的安排。果然,接下来他听元召又问道。

    “聂叔想必在来之前,已经去详细了解过那些遭受损失商团的实际情况了吧?如果能有一些事情经过和发生过程的资料,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聂壹长吁一口气,心中大定。其实他千里南下,身后还背负着许多人的期望和嘱托。商人毕竟是商人,就算他们的实力再强大,也没有力量去大汉疆域之外和强盗们一决雌雄。而元召果然不负所望,如果他真的能替商人们出头,那就太好了!

    聂壹从怀中掏出厚厚的一沓卷宗。他是一个做事细致的人,所有商家们总计在西域商道那边出事的数十宗事件,分门别类都做了详细的记述。他全部交给元召后,再次躬身拜倒在地。

    “商贾小道,本不敢劳动侯爷。但如果长此以往,恐怕西域商道会逐渐断绝,前几年为此而浴血奋战过的大汉将士们的血可就白流了!江北的商人们已经立下保证,侯爷若出面主持此事,所有的军需费用,大家愿一力承担!”

    元召连忙伸手把他拉起来。那些卷宗,他略微翻看了数页,心中已经明白了几分。这件事如果自己猜想没错的话,绝对不是偶然发生的强盗劫掠财物,这背后一定有着更深层的原因。哼哼!难道西方那个强大帝国的触角,这么快就伸过来了吗?若果真如此,大汉王朝将不惧一战,就算是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要让他们知道厉害!

    “聂叔不必着急,暂且在府中住下。这几天我会详细的了解情况,等到一切弄清楚之后,必然会拿出一个最好的处理办法。”

    聂壹大喜,连连答应。他与元召相识于微末,从来都知道此人言必行,行必果。他既然答应过问这件事,就一定会有一个结果。

    雪落长安,没有停歇的迹象。就在这样的大雪天气里,有几件影响深远的大事,开始发生。

    掌管外邦事宜的大鸿胪主官,传递消息的中谒者官员,以及几个分管朝堂奏章的侍中,都同时接到了大汉丞相府文书,要求他们在最快的时间内收集整理关于西域所报来的一切消息,务必在大朝会召开之前上报丞相府。

    接到命令的所有人不敢怠慢,虽然丞相府没有明确说明需要哪些东西,但他们还是事无巨细,分门别类的进行了整理。而其中对西域驻军所在的武威、张掖、酒泉诸郡的军政消息格外细致。至于夹杂在这些之内的几次商人被劫杀事件,似乎并不值得如何重视。有关官员想了一想,还是写在了最末位置。

    然而,这些小心翼翼的官吏们,却怎么也不会想到,正是这几件在他们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会被重新掌握大权的帝国年轻重臣用笔重重的圈了出来,然后与自己从其他渠道了解到的信息互相印证,从中推测出隐藏在背后的来龙去脉。

    腊梅花开,雪满窗台。元召从案上重新抬起头来时,手掌重重的拍下,眼中光芒令人心悸。

    “西域危矣!传我命令给尚书台,让侍中们时刻注意西域消息,如果有急报传来,必须在第一时间传送丞相府和大将军处!如有贻误,严惩不贷!”

    再次接到丞相府指令的所有人员大吃一惊。自元召掌权以来,还从来没有发出过措辞如此严厉的命令呢!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他们虽然不知道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但都立刻行动起来,日夜值守,不敢疏忽半分。

    而在未央宫,新天子刘琚终于从大臣们商议过后确立的年号当中,选择出了自己最满意的一个。御笔钦定,元日后改年号为“建始”。

    同时,经过他朱笔批准的还有一份杀人名单。司隶校尉府经过日夜审理,把所有参与含元殿之变的朝廷内外大臣,以及对先皇武帝之死负有责任的有关人员,罪状全部审理明白。因为罪责重大,主要参与者共十二人,全部判为斩决弃市!而其他从犯流放岭南,遇赦不赦,可谓从重严惩。

    这一次罪责审判,作为一个标杆,因为真正实现了王族犯法与庶民同罪,而被史书郑重记载。包括中山靖王后裔刘屈牦,掌管大宗正职的刘不识,以及两个参与谋乱的皇室诸侯王都在处斩名单上。

    长安南市,鬼头刀落下,鲜血染红了白雪,钟声长鸣,内政改革开始。

    而在玉门关外,黄沙万丈,烽烟又起。八千里路云和月,金戈铁马再争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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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血丹心介绍:
元召意外来到大汉王朝最鼎盛的时期,这个精彩时代金戈铁马壮怀激烈,朝堂权谋波诡云谲,宫廷隐杀凶险莫测。在这个由盛转衰的大历史节点,他的到来会有怎样的改变呢?“给我一个支点,我会推动整个轮回的方向”。一切会就此不同吧!汉血丹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血丹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血丹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