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四章 太子驾到
人活在这世上,有时候活的会极其坚韧,如同这秋风中的长草,任凭千磨万击,也会坚持到最后的凋零。有时候又会活得极其脆弱,也许一支羽箭和一次马蹄践踏,就全部成了碎末。
全身累累伤痕的老兵们,都曾经身经百战,如同前斥候长张巡大声怒喊的那样,他们没有死在匈奴骑兵的弯刀铁箭下,却反而把性命葬送在了大汉军队自己的手中。
残缺不全的身体中箭后倒下,流出的鲜血依然滚烫,灼烧着白草大地!然而,依然不屈站立着的人,却没有畏惧的去看死去的兄弟,他们站在自己的位置,凛然无畏的迎着下一轮羽箭射来的方向。
而对面的长安骑兵中,就算是有些人心中犹豫迟疑不想再放箭伤人,但在严厉的军令下,没有人敢轻易的违背。感觉受了奇耻大辱的郭昌,眼中喷射出邪火,反正已经开始杀人,那就杀个痛快吧!
手中刀虚劈向半空,第二次放箭的命令刚要出口,凭着为将军多年的经验,郭昌却忽然察觉到身边有异常。
“将军小心!”
随着附近骑兵的惊呼示警,郭昌撇见斜刺里剑光闪动,一条身影不知道从哪里绕过来的,势若雏虎直奔他杀来,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竟然没有人能够挡得住他。
郭昌在吃惊之余,先求自保。他一边勒马开始后退,一边横刀于胸前,眼睛紧紧盯着那翻身在半空中连续跃过几骑的少年,这时他已经依稀辨认出,此人正是刚才用箭射他的那个家伙。
郭昌看的一点都没错,趁着没人注意而悄无声息摸到这边来发动突然袭击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李陵。
李陵刚才一见对方令人放箭,马上意识到情势不妙。他抽出宝剑拨开几支射向自己的羽箭后,见前面连续有人中箭倒下,不禁又惊又怒。不过,跟随元召千里东巡历经几次危险考验的李陵,已经不是从前的莽勇少年。面对着当前的不利形势,他闪念之间,忽然想起师父曾经教导过的话。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李家少年孤胆无双,想到就去做。他并没有知会任何人,只一人一剑趁着混乱从草木之间绕行过来,临到近前暴起突击,他的目标很明显,就是要杀死为首的骑兵将军。
郭昌没想到有人如此大胆,竟敢直接这样冲过来杀人。眨眼之间,已被那少年冲开了一个缺口,他在马上看的明白,对方飞身跃起剑落的方向,正是自己的头顶。
当真正觉察到危险的时候,没有人会不怕死,郭昌也不例外。他虽然还不知道这少年的身份,但对方箭术高明,又有如此胆略,显然绝对不是易于之辈。想起此前那三支夺命之箭的逼人锋芒,心中不禁怯意陡生,当下不敢怠慢,连忙用刀背使劲拍了一下马屁股,退后之际厉声喝令道。
“别让这小子跑了,共击杀之!”
李陵却是来得及快,少年第一次在军阵之前冒险,深深知道这样的得手机会本来就是不容易。但他还是想来一试。他在元召的光芒中成长,心中十分崇拜的就是那些在万军之中斩将夺旗的传说。今天小试锋芒,只不过是在他以后的名将生涯中微不足道的小小尝试而已。
身在半空的李陵,接连避过几把砍来的长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想要退后躲避的郭昌背影,挥剑直刺。郭昌听到脑后金风不善,一手使劲带马一手用力挥舞长刀招架。刀剑相格,李陵手中的剑被从中折断。却原来他一路冲杀过来,这把剑已经受损,当不得大汉制式钢刀的坚韧。
李陵手中一轻,只剩半截断剑。他不禁心头懊恼,早知道就把师父保存的那把干将宝剑带出来迎敌了。他无奈落到地上,眼睁睁的看着那马上将军已经在数丈之外,提气想要再去追赶时,四周的骑兵已经蜂拥把他围住,喊杀如潮,刀光叠影,从前后左右砍来。李陵连忙躲闪招架,形势异常危急。
“快去救他回来!”
主父偃冲着保护在他身前的陆浚大喊。而陆浚早已经看到李陵的困境,虽然知道在几千铁骑面前自己冲过去很可能也无济于事,但现在已经别无选择。他们是同生共死的兄弟,大不了一起死在那儿就是了。
只不过,还没有等到陆浚和重新提刀想要过去帮忙的张巡等老兵们行动,却听到马蹄疾响,转过林边,有一人一马如飞而至。马上刀客一身白衣,自骑兵军阵后面突击而入。身影如飞鸿缥缈,刀光如片片雪练!诸军士大惊。
郭昌正在咬牙切齿的看着被重兵包围的李陵苦苦挣扎,顷刻之间就要毙命。却忽然听到一军惊呼,他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呢,一把吹毛断刃的玄刀已经横搁肩头,白衣如雪就在咫尺之间。随后他就听到了比冬天的冰雪还要寒冷的话。
“命令所有人立刻放下刀箭,若迟疑半分,你的脑袋就飞了!”
郭昌感觉到那刀的锋芒刺得肌肤生疼。他心中十分惊骇,不明白此人是什么来历。虽然不敢转头去看,却勉强压住呼吸怒喝问道。
“你是什么人?大胆……啊!”
话没说完,那人手腕一翻,郭昌疼的大叫一声,肩头流血如注。玄刀的厉害,竟然连铁甲带皮肉如削败革!
陆浚伸手制止了想要过去拼命的张巡诸人,看着那玄刀白衣站立在马头上,他心神大定。而三千长安骑兵见主将被擒,投鼠忌器之下,只得放低弓箭暂罢刀枪,都惊疑不定的看着这边的动静。
得到喘息机会的李陵,已经受了几处轻伤,虽然显得有些狼狈,但这会儿却是神情雀跃,一点儿都没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他当然认识来的这白衣人是谁,见他一出手就擒住了那骑兵将军,显得轻而易举。两相比较之下,自己却比他还差了一大截。不过,李陵却并没感到沮丧,他相信自己终有一天,也会达到这样的水平。
“胆敢挟持汉军将军,形同造反,可是不赦之罪!不管你是什么人,马上放了郭将军。”
杀人这样的事,当然用不到蓝田县的衙役们,他们是来跟着善后的。景行刚才带着他的人在旁边作壁上观。不过这会儿形势突变,郭昌竟然被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给控制住,他就不能不站出来说话了。
然而对方的傲慢出乎他的想象。那个飘然而立的身影,轻蔑的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对待有敌意的人,出身自高丽的朴永烈一脉相承了师父元召的睥睨与不屑。
“一个县令,一个将军,狼狈为奸,勾结诬陷,说的就是你们这些人吧!都站好了,今天一个都别想逃掉!”
景行暗自怒意横生。他本来就心中有鬼,现在被人当众揭穿,脸上却是挂不住。自己怎么说也是堂堂的蓝田县令,岂能让一个无名之辈这么指责!
“你受了谁的指使?跑到这里来多管闲事!小心惹祸上身,死无葬身之地!”
“哈哈!蓝田县令,你回头看看就知道了。”
景行一愣,心中疑惑,随着对方的目光转头看时,不禁大吃一惊。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从长安的方向来了一队人马。当先百骑正是羽林军侍卫,而后面的骑兵装束,分明是太子东宫亲卫六师。
随着那一队人马驰近,对峙的双方都已经看清楚,在亲卫们的簇拥下,大汉太子刘琚连马车都没有来得及乘坐,直接从长安策马而来。
“太子……他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消息了?”
蓝田令景行心中暗自琢磨。他当然明白太子刘琚与长乐塬的紧密关系。本来中山侯刘屈牦的秘密授意是利用盗贼事件为借口,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直接进入长乐塬行事。只要按照制定好的计划一步一步的来,环环相扣,绝对可以一举把长乐塬这个重要的地方掌握在他们这些人的手中。却谁想到,不知道怎么走露了风声,让对方提前有了防备。不仅在这里阻住了长安骑兵进入的道路,让他们难以前进。而今,太子刘琚又领着人从长安赶来,看来事情要有些麻烦了啊!
太子刘琚是得到太中大夫司马相如的紧急求见后才知道有人要对长乐塬下手的。他这一段时间的心情本来就不好,忽然听到这样的消息,不禁又惊又怒。长乐塬上的所有产业,都是元召和许多人费了无数心血才发展起来的。作为从开始到现在的直接见证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块土地上的一切对大汉帝国的强盛未来究竟意味着什么!现在竟然有人想为了一己之私,去对那里染指,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他都绝对不可能袖手旁观。
等到刘琚怀着急躁愤怒的心情一路奔来,在大批侍卫的保护下到达冲突的现场,看清楚眼前的形势后,他多少放下心来。还好,心怀不轨者没有能够进入长乐塬,幸亏朴永烈来得及时,控制住了骑兵将军,没有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太子殿下,蓝田县令会同长安驻军诬陷长乐塬私藏盗匪,并且屠杀我大汉有功将士……不知道受何人指使,安了什么心思!请详查严惩。”
主父偃站在秋风萧瑟中,为了他一直守护的东西,开始了生命中最后一搏。
第七百八十五章 杀伐果断
统率三千骑兵气势汹汹而来的郭昌,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最后会弄了个灰头土脸大事难成。而且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传说中这位平日里忠厚仁慈的太子,会变了脸,要严厉的惩治他们。
太子带来的人马刀箭犀利,虎视眈眈。罕见的换上一身戎装跟随前来的太中大夫司马相如,厉声断喝所有长安骑兵全部下马弃械,听候太子发落。至于蓝田县的衙役们,早就退到一边大气儿也不敢出了。
骑兵校尉抬头看了看生死操控于别人手中的自家将军,暗自叹了口气。他们在太子亲军的威仪面前却不敢放肆,虽然将军没有明确命令,也只得都跳下马来,扔掉了手中的刀箭,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郭昌见状大急,他刚要挣扎着说句什么,忽觉脸侧刀光一闪,连忙又闭嘴不言,生怕身边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一刀把自己的脑袋搬了家。
不过,蓝田令景行这会儿倒是表现得比较硬气。他上前一步,来到太子马前,躬身施礼之后大声说道。
“太子殿下安好!蓝田县令这厢有礼。”
太子刘琚强行压制住怒火,面沉似水地问道:“你们这些人来这里干什么?”
景行内心深处并不想得罪这位当朝太子。无论怎么说,得罪了将来的皇位继承人,恐怕很难有好果子吃。但他现在也没有办法,中山侯刘屈牦的这条船,上去容易,想下来却难。
“回太子殿下话,我们在这里追捕盗贼!”
“盗贼?真是笑话,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长乐塬上有过盗贼!”
太子刘琚见这位蓝田县令煞有其事的样子。他感觉到怒气更甚,想要发作,终究还是强行忍了下去。却没想到,景行今天是要对抗到底了。他不再去看太子的脸色,自顾自的说道。
“太子殿下其实来的正好!几天前渭河上盗贼横行,劫掠商船烧杀人众,甚是猖獗。蓝田县经过缜密巡查,终于访得盗贼踪迹。为了一举歼灭而不使有漏网之鱼,所以才报告给尚书令大人,请求派长安骑兵援助……而根据在终南山中捉得的盗贼口供,据说指使他们的人和老巢都在这长乐塬上!所以卑职才会同郭昌将军来到这里想要进去搜查。却没想到,长乐塬上的这些人不仅横加阻挠,以暴力手段对抗朝廷执法机构,而且更有胆大妄为之辈箭射骑兵将军,所以才激起了骑兵兄弟们的怒火,双方对战,互有损伤……太子既然来到,就请主持明断吧!”
不愧是刀笔吏出身的人,在兵马军中,蓝田县令昂然而立侃侃而谈,俨然就是大义凛然、正气的化身。在马上被挟持的郭昌闻听精神一振,他也大声叫喊起来。
“太子殿下!你可不能有所偏袒啊,末将身为堂堂的长安骑兵将军,奉尚书令大人之命令,协助蓝田县来捉拿盗贼。却不曾想,竟然在此间遭人自恃武功横加折辱,简直是无法无天!今日如果太子不主持公道,等到皇帝陛下归来之时,末将必定前去告状!”
听着这两个人的一唱一和,别人还没等说什么呢,早把离得最近的李陵气的差点儿没跳起来。世间竟有人如此无耻,颠倒黑白,莫此为甚!他刚才被重兵包围,差点儿送命。此时气愤填膺,恨不得用手中半截断剑去把这两个家伙当场宰杀。
“太子!这俩家伙纯粹是在胡说八道。根本就是他们不容分说就命令弓箭手放箭杀人的!可怜那几十位老兵叔叔为了保护大家而中箭,现在生死不知……朴师兄,你放开他,我要与他决一死战!”
最后一句话,李陵却是转向立在马首的白衣朴永烈所说的。朴永烈剑眉一挑,他对李陵淡淡笑道:“这个容易!接着,送给你啦!”
话音刚落,寒光一闪玄刀收回,然后随意一脚,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马上将军那庞大的身躯踢飞在半空。然后在一片惊呼声中,全身甲胄的郭昌重重落在地上,一声沉闷的响声过后,他仰面朝天,被摔了个七荤八素。
李陵低头看了看正落在自己脚下的这个片刻之前还杀气腾腾的将军,冲着潇洒至极的朴永烈竖了竖大拇指,然后他嘴角露出邪魅的笑意,一脚踏住郭昌胸口说道。
“你这个草包,也不知道是怎么当上的将军。大汉军中有你这样的人,真是一种耻辱啊!既然你刚才说到有人折辱嘛……小爷如果今天不好好的折辱折辱你,岂不是对不起你说的话?”
李陵少年意气,素来做事率性而为,他才不管会有什么后果呢。一边说着,一边早已经用断剑挑去郭昌的铁盔,伸手抓住他的发髻,剑锋过处,几下之后把他的头发剃得七七八八。然后站起身来,看着这厮的丑八怪样子,哈哈大笑,只觉得胸中的气愤也减轻了几分。
郭昌刚才那一下摔得不轻。只觉得头昏脑涨胸口憋闷,他眼睁睁的看着这少年恶作剧般的行为,差点儿把肺气炸了。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有损。”这样的观念,在这个时代的人心中最是根深固蒂。把人的头发无端剃掉,果然是最严重的折辱。
士可杀,不可辱!骑兵将军其实非常想跃身而起拔刀相斗,以自己的鲜血捍卫尊严。不过,他看着那少年笑容之下目光中透出的冷冷杀意,又非常识时务地打消了这个念头。实在受气不过,一口鲜血喷出,气昏了过去。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没有人敢过来阻拦这疏狂的少年。太子刘琚装作视而不见,在这一刻,他内心深处竟然感到朴永烈和李陵的粗暴手段才是处理这些事最好的办法。
三千长安来的骑兵,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主将威风扫地,虽然有些心中不服气者,但看了看周围严阵以待的羽林军和太子亲军,终究没有一人敢于站出来说什么。见他们如此胆怯,脸色灰败的蓝田县令景行感觉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有些尴尬。不过,心中的骄傲支撑着他没有低头,用颤抖的手指了指灰头土脸的郭昌,对一直没有再说什么的太子肃然说道。
“当着太子殿下的面,有人竟然如此对待大汉的将军,难道太子就看的下去吗?”
太子刘琚有稍微的沉默。不过他这不是因为有愧,而是尽力的压抑下胸中的怒火,免得当场失态。他早已经看到,在这边交涉对答的间隙里,长乐塬那边的人却顾不得其他,大家正在忙乱的救治死伤者。死去的人被抬到一边,粗略望去,大约有二三十人之众,他们都是在第一轮箭雨中不幸遇难的老兵。
“你不必多说了。谁是谁非,这件事我一定会查个清楚!有罪者,必定受到最严厉的惩处。”
太子的声音很低沉。景行却倚仗着背后的靠山不依不饶,他正要再次大声指责。却被了解完情况后正走过来的太中大夫司马相如厉声呵斥了一句。
“蓝田令!太子面前再敢无礼,休怪我不客气了。”
景行目光中闪过怨毒之色,却不得不止住了话头。司马相如这家伙身为朝廷九卿大臣,文武兼备海内闻名,比自己的地位高,名望又大,他却不敢轻易招惹。
太子见司马相如满脸忧虑,遂低声问道:“主父偃先生怎么说?”
“太子,他说这件事不会那么简单。必然是有人在背后策划,想要借着栽赃嫁祸的机会染指长乐塬。恐怕这只是一个开始,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太子和司马相如在从长安来的路上,其实曾经紧急商议过这件事的蹊跷之处,他们已经有了这方面的猜测。此时听到主父偃也是这样的意思,两个人便再无怀疑。
“如此说来,是长安的某些贵臣们在背后所为了……那边伤亡如何?”
“死去了三十多人,另外有十几个受伤的。如果不是我们来的及时,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太子刘琚眼中有怒意闪现,他正在考虑怎样处理当前的局面才最合适。却见司马相如压低了声音说道。
“殿下,当此非常时期,必用非常手段!既然蓝田县府衙和这些骑兵受人背后指使行事,就要给他们一些严厉的惩罚。如此才能对得起这些死去的老兵,更能对幕后的黑手起到震慑作用……这是臣的意思,也是主父偃先生让我代为转达的意思。”
太子刘琚心中一震。他很明白,在这场较量中,自己必须展现出该有的魄力了。否则,很有可能会让这些忠诚拥护者失望的。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好!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三千长安骑兵,诛将军首恶,其中杀人者抵命!其余全部拘禁收押,等到这件事过去之后,再按照罪责轻重流放或者戍边。”
司马相如杀伐果断,口中说出的话毫不客气。无论是他还是主父偃,都已经预感到了接下来的生死较量。两军对垒,无须留情!
第七百八十六章 无形杀机
重新进入长安城的蓝田令景行有些失魂落魄。昨日到今天的经历,让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朝堂争斗的残酷。
景行和他带去的蓝田县衙役们,亲眼看着三千长安骑兵与他们的将军一起受到了严厉的惩罚。当鲜血开始崩溅的时候,所有人无不战战兢兢,股为之栗。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司马相如素来行事果断。当他意识到对方对长乐塬的行动是又一轮争夺权力开始的时候,他便立刻劝太子刘琚收起了仁慈的一面。
于是,不久之后,就在被老兵鲜血浸染过的土地上,骑兵将军郭昌因擅自下令屠杀国家功臣,被当众斩首,而被甄别出来杀伤人命的弓箭手总计五十多人,也一同被处斩。剩余的人员,全部押回长安分别论罪。
这是自从太子监国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严重处罚。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也不管是不是出于太子的本意,经此一事后,再也没有人认为太子只是仁弱了。
虽然一次性杀了这么多军中将士,太子的威望却并没有受损,更没有因此在军中激起什么怨愤。因为郭昌冒天下之大不韪杀伤有功老兵在先,只让他们抵命,还算是便宜他们了。
“你们受苦了!如此不畏箭矢,舍身取义……咳、咳、咳,老夫先代元侯致谢!”
默默看着被羽林军侍卫们砍落的一地人头,剧烈咳嗽一阵后的主父偃郑重的对以张巡为首的老兵们致礼,脸上尽是悲悯。
张巡却侧开身子,没有受他这一礼。受伤者得到很好的照顾,而那些死去的老兵,被整理好仪容后,将很快在这片土地上入土为安。
“主父先生无需多礼,这本来就是大家应该做的。元侯恩义,我等无以为报,也许唯有这副残躯,尚堪一用。”
张巡的眼里没有悲伤。他知道,其余的那些老兵和他一样,在义无反顾站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用自己的死亡,来为长乐塬在接下来的斗争中赢得先机。
“主父先生,为什么有人要打长乐塬的主意……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许多人把目光投向这位智者,眼中既有疑惑,也有担心。主父偃扶住身边的一棵枯树,他的心中远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因为,我们脚下所站的地方,将会是关系到大汉王朝未来发展的关键所在。这里所牵扯的一切,无论是谁掌握了朝堂权力,都想要控制在自己手中……。”
虽然远远不懂得这背后的利益搏杀,但这些满怀一腔热血的汉子还是觉察出了主父偃语气中的沉重。想到不久之前那些骑兵肆无忌惮放箭杀人的气焰,有人喃喃低语道。
“要是元侯在就好了……料想没有任何宵小之辈敢于觊觎这里!”
听到这句话的主父偃嘴里有些血腥的苦涩。虽然今天因为太子的出手而暂且缓解了危机,但对方既然已经摆明车马,就绝对不会这么容易轻易罢休。更何况,他心中已经隐隐有所预感,以中山侯刘屈牦为首的那批朝廷权贵们明知道太子刘琚监国长安,却选在这个时候出手挑衅,这背后会有什么玄机呢……?!
“从今日起,长乐塬的巡逻警戒一刻也不能放松。也许,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秋风劲起,万木凋零。生机也即将随着这秋风渐渐消逝的主父偃,远望着这片他曾经帮助那个年轻人付出过无数心血的地方,无限留恋,心事悲凉。
“老夫就快要撑不住了……元召,真希望还能等到你再回来的时候啊!”
同样的心愿,当然存在很多人的心中。他们从来就不相信元召会那么轻易的死去。正如同他们一直认为屡次创造奇迹的这位年轻侯爷,还会再次带给所有人惊喜一般。
不过,他的敌人们,显然不这样认为。所以才有恃无恐的为了巨大的利益而挑起事端。而且必将愈演愈烈,以至于不可收拾。而太子的贸然出手,在有些人眼中,却正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长安城内,中山侯府。蓝田县令景行从头至尾对自己的舅舅刘屈牦讲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虽然已经过去一夜,但他现在回想起那些鲜血淋漓,还是心有余悸。
不过,出乎他的意料。面色阴沉的刘屈牦听完之后,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暴怒。他眯起眼睛,注视着侯府内外锦绣繁华,似乎在思考一些很重要的决定。
“舅舅!很难在长乐塬那边做文章啊……没想到太子为了维护他们,竟然真的会下令杀人。可怜郭昌将军和那五十几个军士们,就那样葬送了性命!”
景行此时说起来脸色还有些发白。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权力斗争的残酷。他相信,太子刘琚和司马相如一定知道自己和中山侯的关系,也许他们这一次还不想做的太绝,所以放过了自己。而奉命行事的郭昌就成了倒霉的牺牲品。
刘屈牦老奸巨猾的脸上有一丝浅浅的冷笑。他看着自己这个外甥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心中稍微犹豫过后,决定进一步向他透露一些东西。毕竟,他以后要想在含元殿上把持朝政,需要很多心腹之人的忠诚拥护。
“要想成就大事,死几个人是在所难免的,你不用多想什么,更不能因此而心生怯意。”
“可是,舅舅……那可是当朝太子,未来的皇帝,他既然表明了态度,难道我们真的还要继续进行吗?”
景行语气中有些急切。他此刻很不明白,自己的这位舅舅为什么要一意孤行,明明知道这样做没有好下场还不放手呢?
刘屈牦摒退了左右,只剩下几个心腹之人在旁边伺候。他本来并不想把这么重大的事交给景行去做,但现在他改变了主意。也许,对付名声显赫的那座侯府,小小的蓝田县令反而是最合适的。
“太子嘛……呵呵!太子可不是皇帝,就算他现在执政监国,到时候能不能坐上含元殿的宝座,谁又能敢保证呢?”
景行闻言大吃一惊。他有些不相信的看着刘屈牦的脸色,实在不明白他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个还会有变吗?舅舅!太子已经被皇帝立了将近二十年了。他可是卫皇后所亲生,而且势力庞大。难道……?”
“景行,你只要记住,这世间没有任何事是能完全保证的!风云变幻,谁也料想不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呵呵!只要好好按照我的吩咐去做,未来的荣华富贵仕途通达,舅舅都会给你安排好的!”
景行是个聪明人。刘屈牦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心中翻腾,若有所悟。虽然终究还有些不放心,却不好再刨根问底儿。他稍微沉思了一会,马上一脸坚决的表态。
“舅舅放心,只要但有所命,外甥无不遵从!”
刘屈牦满意地笑了起来。在年轻一辈中,景行确实是个可以好好培养的对象,所以他才有如此的耐心。随后,他又听到对方低声问道。
“舅舅,如今长安城内的很多人恐怕已经知道了发生在长乐塬的事,下一步该如何做呢?”
刘屈牦缓缓站了起来,走到景行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今天的太子,毕竟还是太子。他既然表明了保护长乐塬的坚决态度,却暂时不必再去公开动那边。至于一些暗地里的活动,我另有安排,你就不必管了。景行,回去集合你的心腹们,来长安城内查访渭河盗贼行踪吧……。”
年轻的蓝田县令,又有些糊涂起来。跟刘屈牦的手段相比,他确实是太嫩了。
“长安城内……哪里会有盗贼行踪?更何况,这里自有长安令管辖。蓝田县府衙到城里办案……这从何说起啊?”
“说他有当然就有!你只管照做就是。”
景行见刘屈牦脸上有不悦的神色,他不敢再说。遂低下头,小心翼翼的又问道。
“可是,总得有个目标吧?不知道……长安城内以何处为搜查对象啊?”
“安国侯府!”
刘屈牦斩钉截铁地吐出四个字。而蓝田县令目瞪口呆,如果不是亲耳听闻,简直不敢相信。
“舅舅,您确定……要动安国侯府?”
刘屈牦眼中闪烁着光芒,肯定的点了点头。这是他收到从千里之外传回来的最新消息后所做出的决定。如果说此前他安排好一切想要以长乐塬为突破口,为的是在元召死后取得最大利益的话。那么,刚刚做出的以安国侯府为目标在长安城内发动,这锋芒所指向的,将会是大汉太子刘琚也!
“也许在明天,也许在后天,就要变天了!哈哈哈!我们要提前在长安发动,取得先机,这样才能在未来的新朝堂上占有最重要的位置……!”
在这位大汉尚书令得意的大笑声中,长安上空开始黑云汇聚,雨骤风急。
而就在这同一时刻,自从进入长安后重剑无阙就一直没有解下过的崔弘,跃上侯府最高处,负手观望,隐隐察觉到了风中传来的杀气。
第七百八十七章 突袭侯府
长安人很快就得知了发生在长乐塬的那场冲突。不管是朝野民间,只要是有点儿头脑的人,都预感到了风暴来临的前兆。
太子刘琚因为此事而第一次命令杀人,尤其令人震惊。据说已经有重要的大臣开始流露出对太子不满之意,也许在下一次朝堂会议上,就会有人公开表达对他处理方式的不满了。
不过,太子回到长安之后,并没有知会任何大臣关于这件事的起因和结果。博望苑对外保持了沉默,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这显得有些反常。
无数人都在暗中观望,既观望着太子东宫的动向,也在观察着一些留守重臣们的动静。长安街市虽然依旧繁华,但一些消息的暗中流传,却在无形中给这座帝国的皇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太子重重惩罚部分骑兵将士的行为,被看作是他开始展现自己执政强硬手段的一部分。而在一些人的夸大其词中,太子殿下经过这么多年的隐忍,他是借着这个机会抒发胸中的不平之气。
当这样的论调开始在坊间流传,对于太子从前的名声来说,自然是一种严重的贬低。不过,这样流言的出处,本来就无迹可寻,有司即便想要追查也无从查起。更何况,大汉王朝从来不因言治罪,曾经有人直言天子之过却博得犯颜直谏的名声。更何况是太子呢。
而关于太子因为私情包庇和帮助长乐塬隐瞒犯罪嫌疑的说法,更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几乎是在一夜之间,遍布大街小巷。传播者经过添油加醋的演绎,不久前发生在长乐塬的那场严重冲突,便演变成了好几个版本。
一直以来忠诚于太子和皇后的力量,都忧心忡忡的把目光投向博望苑的方向。所有人都已经感知到,似乎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被别有用心者精心编织,从长安上空慢慢铺展开来……。
长安明月楼,再次从城外急匆匆赶回来的季家公子,向自己的父亲季英诉说了最近几天又发生在长乐塬上的惊心动魄。
果然没有出乎主父偃的预料。暗中的敌人们一旦开始了行动,绝对不会遭受一点挫折就轻易收手的。自从那日太子率亲军解围回长安之后,便开始陆续有小股的不明身份者想要侵入长乐塬。这些人来历不明,且都身手高强,出手异常狠辣。就这短短的几日时间,长乐塬上已经有十几人在与他们的绞杀中失去了宝贵的生命。就连陆浚、李陵他们几个也程度不同的受了伤。
“父亲,为了守护长乐塬不受损失,主父偃先生日夜殚精竭虑的指挥调度人手,身体状况堪忧……就怕长此下去,难以支撑得住啊!”
季迦的手臂上也缠着厚厚的绷带,这是在昨夜与一伙儿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拼杀中受的伤。此时他看着父亲季英,满脸急躁。
“长乐塬上现在有多少可用的力量?”
季英的脸色有些沉重。他知道,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主父偃是不会派人来求助的。
“加上那些自愿帮忙的老兵,大约有四五百人吧。而自黑夜里随时来突袭长乐塬的家伙,动辄好几百人的样子。最可恶的是,这些家伙也不知道最终目的是什么,总是突然出现烧杀之后即刻遁走。也不知道他们藏身在何处,又是什么来历。父亲,长安附近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暗中力量了?”
季迦气愤难平。真刀真枪的对面拼杀他倒不怕,然而现在所面临的,简直让人无所适从。季英摇了摇头,他看着明月楼下的街市繁华,苦笑着说道。
“这些人应该不是江湖力量。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们恐怕都是权贵府中豢养的高手。”
“这不可能吧?谁家府上会有这么大的胆子……那可是数百极其厉害的家伙啊!”
“所以说这背后目的才更可怕呀!很明显,这是一股联合起来的力量。如果真的和几天前长安骑兵的那次行动有关,恐怕他们会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啊!”
“父亲,主父偃先生好像也是这个意思。这样看起来,是对方改变了策略,想要以暗中力量成事了吗?”
季英没有立刻回答儿子的疑问。残酷的权力斗争中,有些手段防不胜防,远比想象的复杂。他思忖片刻,神色郑重的对季迦说道。
“元侯对我们季家有大恩,明月楼自然不能袖手旁观。现在就召集起我们的人手,你带着他们一起去吧。季迦,你记住,无论生死,不要辜负了秉承自先祖的那个‘义’字!”
季迦慨然允诺。他们季家人最看中的就是义气,三杯吐然诺,一诺重千钧!如此而已。
“父亲,主父偃先生还让我转告你,长安城内很可能也会有大变。如果有可能,在两座侯府有事的时候,我们能尽力帮忙!”
季英眼中光芒一闪,他倒是没有想过有人敢对元召府邸不利,毕竟太子刘琚在长安内照顾着。不过,主父偃既然考虑到这里,却也不可不防。
“好!你回去转告主父偃先生,不管发生什么事,明月楼必定在第一时间鼎力相助!”
季迦走了。犹自带伤的少年率领着明月楼多年来秘密培养的力量,去参加一场未知胜负的博弈。两鬓也已经添了清霜的季英,站在楼头,看着在秋日斜阳里远去的儿子,既感到后继有人的骄傲,又感到沉重的担忧。
他虽然不在朝堂,却反而对当前长安的局势看得更明白。元召生死未知,卫青被贬逐塞外……失去了这两大臂助,现在太子刘琚的力量,其实已经变得微乎其微。整个长安内外,他除了自己的亲卫六师,并没有能够调动的军事力量。在这样的情势下,如果一旦有不可预测的变故发生,后果实在是不敢去想!
而连他这样不在朝堂的人都能够看明白的事实,那些老谋深算的家伙会看不明白吗?季英深深地叹了口气。暗自祈祷,千万不要再有其他的变故。
然而,一些不好的事,不是一厢情愿的祈祷就能避免的。该来的终究会来,该发生的也终究会发生。三天之后,当第一轮长安秋雨刚刚停歇的时候,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就此开始。
位于朱雀大街中部位置,与那些繁华商铺仅仅相隔了一条街巷的安国侯府,其实现在并没有多少人在里面居住。自从当年素汐长公主下嫁,当今天子钦赐了这处府邸,她在这里度过的日子还比不上在另一座府里的多。
长久以来,所有的长安人都知道,元侯的两位夫人十分和睦。也许是因为她们有过曾经共同成长的岁月,说是亲如姐妹也不为过。
元召随驾出巡天下离开长安之后,素汐公主便带着她的心腹侍女们搬到了长乐候府。原先很可能是为了照顾有孕在身的苏灵芝需要,只是没过多久,喜事成双,才发觉自己也早已经珠胎暗结。整个侯府自然是皆大欢喜。
这样的情况下,素汐公主自然是暂时不会回到安国侯府这边来。留守在这里的,也不过是些负责安全的护卫以及照顾后院那些花草树木的佣人们。
谁也未曾想到,就在这天夜里,安国侯府出事了。一队明火执仗的人马,突然就包围了侯府,开始展开搜查。
负责留守的管家得到通报,急忙领着人赶过来查看究竟时,却只见到几个护卫都已经被控制起来。而对方气势汹汹的为首者,自称是蓝田县令。
“你们大胆!此乃当今天子赐给长公主与元侯府邸,谁给你们权力随便闯入的?!”
管家很愤怒。他是卫皇后派到这座府里的人,为的是让素汐公主得到最好的照顾。见有人竟敢到这里来闹事,这哪里还能忍得!
却不料,对方那个自称是蓝田县令的人,冷冷一笑,随后说出的话,更是让人大吃一惊。
“你们都听好了,有盗贼口供,牵扯到了安国侯府。所以本县才带人连夜来此追查。从现在开始,这府中的上下所有人等都不准擅动,否则出现什么死伤,后果自负!”
管家和侯府护卫们一听就知道这里面不对。几天前城外发生的事,他们也早已经听说。却没想到这蓝田县令也太疯狂,去长乐塬搞事还不算,现在竟然跑到长安侯府来了。
只不过他们已经没有机会多说什么了。领受中山侯刘屈牦密令的景行,非常明白兵贵神速的道理。所以不容分说就命令手下的衙役们动手把府中所有人都抓了起来。然后立刻展开了全府搜查。
景行负手站立在高高的台阶上,他看着庭院中被看管起来的人,火把和灯笼的光影明灭中,向他投射来的都是不屈和愤怒的眼神。不过,现在他已经无暇理会这些。既然已经开始了,就不再有回头路可以走。
不久之后,突击搜查的手下人急匆匆的赶来汇报:“大人!在侯府后院果然发现了盗贼所招供的东西。而且除此之外,更有大量密藏的刀弩铠甲等违禁武器……请大人速去查看!”
闻言转身疾去的蓝田县令暗自得意的笑了起来,笑容狰狞毒辣,黑暗之中无人得见。
第七百八十八章 大乱将起
几乎是在一夜之间,长安起了风。而伴随着风声而来的,则是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你说什么……安国侯府被搜查?这怎么可能!”
最先得到这个突发情况的长安令任宽脸上变色,他以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看着来惊慌报信的巡城使,感到有些荒谬。而对方的神色却绝对不像是撒谎。
“大人!此事千真万确啊!安国侯府被团团包围,整条街都封锁了。巡城的弟兄们过去询问,对方的态度很强硬,说是奉命行事……。”
任宽眉头紧皱,他的内心剧烈跳动起来。在自己的管辖内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长安府衙事前竟然一点儿消息都不得而知,这很不正常。
“是哪里的人马?又是奉得谁的命令?”
“主要是蓝田县的人,其余还有些身份不明者。据他们说,这是蓝田县令根据盗贼口供,遵照尚书令大人的命令,全力追查发生在近日的渭河盗贼事宜……。”
“真是岂有此理!渭河盗贼又怎么可能会与安国侯府扯上关系的?更何况,蓝田县令什么时候有权力跑到长安城内来执法抓人了!”
怒气冲冲的任宽马上命令集合人手,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安国侯府所在的大街。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果然,整条街都已经被封锁,有一些执刀负剑的汉子在此守候。早起的行人都被撵的远远的,不敢靠近。
“你们都是些什么人?敢在长安城内放肆!我家大人在此,还不赶快让开道路。”
长安府衙的捕头等人簇拥着自家大人,朝着前面大喝。却没想到挡在街口的百余条大汉漫不经心的朝这边看了看,丝毫不以为然。不仅没有让路躲开,反而有人带着嘲讽的口气说道。
“什么大人小人的……我等奉中山侯之令在此行事,事关重大,无关人等不得进入!赶快往后退点,否则就不客气了。”
刀光闪动,十分嚣张。任宽大怒,他不顾危险挺身而前,以手戟指三尺之外的执刀大汉,怒声奔涌。
“混账东西!堂堂大汉帝都,天子脚下,尔等明火执仗,公然视朝廷主管官员若无物,这是要造反吗?本官以大汉帝国长安令正堂的身份命令你们,放下手中的武器,退在两边,听候发落。如若不然,一律以图谋不轨欲扰乱皇都安全罪从重论处!”
任宽相貌堂堂,正气凛然。他这一番态度令人望而生畏。那些大汉互相看了看,有为首者站出来,拱了拱手说道。
“原来是长安令大人来了,失敬、失敬!只不过,你的话,我等却庶难从命啊!因为今夜,这里有重大案情需要处理,在没有搜查完毕之前,任何人都不得进入。这可是尚书令大人亲自所下达的指示!”
这家伙的话外之意很明显,以尚书令刘屈牦来压制任宽,根本就没有把眼前这位长安令当回事。从这边远望过去,安国侯府内灯火通明,隐隐约约有些嘈杂的声音传过来。任宽心中焦急,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如果自己不能在第一时间维护好这座侯府的安全,他就太对不起元召和太子从前的提携之意了。
“哼!在长安地面上,本官倒要看看谁敢阻拦!”
任宽高昂脖子,迎着刀剑的光芒大步向前。他只是一个文官,但此刻身上透露出的气势,并不输于赳赳武夫。
被其气势所逼,挡在长街口的的大汉们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几步。这位长安令大人就这样赤手空拳的径直走过来,还真没有人敢对他怎么样。然而,就在这时,后面脚步声响,有人说话的声音传过来,如同这早晨的薄霜一般清冷。
“任宽大人,你不必多费心思了。我已经带人对安国侯府连夜搜查完毕,证据确凿,罪责难逃……呵呵!如果长安府衙也感兴趣的话,我并不介意任宽大人来好好的了解一下。”
话音落处,比任宽年轻十几岁的蓝田县令景行走了过来。虽然几乎是一夜没睡,但现在他看上去却是精神抖擞,一点都没有倦意。他们两个人各自主管长安附近最重要的两个郡县,虽然还没有打过很深的交道,彼此却都认识。任宽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位当朝尚书令的亲外甥,他很明白,如果自己真的要插手的话,势必马上就会卷入一场后果难料的巨大政斗波澜中。但此刻他没有犹豫,直接与景行面对面站到一起,言辞犀利。
“罪证?呵呵!你堂堂的蓝田县令,跑到长安地界来搞事,这本身就是违反大汉律例的行为。如果在皇帝面前参奏,你以为凭着你舅舅的关系就能轻易的脱罪吗?”
景行却没想到任宽这么不留情面,当着许多人的面,直接就揭穿他与刘屈牦的特殊关系。不禁心中恼怒,反口还击道。
“那你就去皇帝面前参奏吧!到时候看看谁是谁非。哼!”
“景行,你不要以为皇帝陛下不在长安,中山侯就能一手遮天了!须知道,未央宫中还有太子殿下在!你们竟然敢动安国侯府,不管打的是什么鬼主意,恐怕也休想得逞!”
任宽一点儿都不掩饰自己心中所想,他本来就是如此耿直的性情,眼里容不得任何鬼魅魑魉。而景行只是嘶嘶冷笑着,如同一条伺机噬人的毒蛇。
“任宽大人,恐怕你还不知道吧?有盗贼的口供明确指向长乐塬和安国侯府,所以本官才禀告过当朝辅政之后连夜来此搜查。幸不辱命,果然大有所获……实话告诉你吧,我们在安国侯府中不仅搜查出了大量不明来路的财物。而且更加令人震惊的是,还发现了许多刀甲剑弩诸般违禁武备品。这究竟意味着什么,难道长安令大人还不明白吗?”
任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中的惊骇也越来越深。他没想到对方如此狠毒,罗织出这样的罪名,分明就是想要致元侯府邸的所有人于死地呀!而且更为可怕的是,对方如此明目张胆的以大汉长公主府邸作为下手的首要目标,难道他们真的不怕太子殿下发怒?亦或是不怕触怒圣意……?这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养私兵,藏刀甲,都是重罪!身为臣子者,不管是立下过多大的功劳,或者对国家有过多大的贡献,只要触犯了这方面的大忌,一般来说都是很难活命。尤其是大汉王朝,对于涉嫌谋反的大罪,更是严厉。百年以来,许多的名臣将帅,都是以这条罪名而被杀头诛族,葬送了性命。
想到这些严重之处,任宽决定不在这里浪费时间纠缠了。他需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去博望苑,让太子出面,也许才可以挽回将要面对的不利局势。
景行看着任宽带人匆匆离去的身影,他掩饰不住心中的得意。一面吩咐所有人继续严密的封锁住安国侯府的内外,一面带着那些所谓的“罪证”直奔中山侯府而去。中山侯、尚书令大人刘屈牦想必已经等候很久了。也只有在他的手中,这些东西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成为锁喉夺命的致命武器!
不管是在朝堂还是在别的战场,一场惊心动魄的激烈对决即将开始。而在此之前的这短暂时间里,许多人还并没有认识到这场战斗的严重性。它足以令长安翻涌山河变色,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大汉王朝将真正的挣脱一切枷锁,脱胎换骨般的走向另一个最辉煌的方向……而这一切的起因,也许仅仅只是因为有些野心家动了大汉长公主的这座府邸。动了某个人的禁脔。
太子刘琚得到消息的时间,只不过比长安令任宽稍晚一些。因此,当任宽急匆匆赶到博望苑见到太子的时候,奉太子急令的侍卫们正带着分头召集来的几位重臣同时赶到了。
“任宽大人,到底是什么情况?”
御史大夫东方朔看到倪宽的神色,连忙边走边问。他是在睡梦中被叫醒的。这段日子把他忙的够呛。太子监国期间,绝对不能出任何大的差错,因此事无巨细,他都要仔细的替太子斟酌拿主意。
前几天的时候,司马相如回来向他详细的说过长乐塬那件事的始末,东方朔马上就意识到这背后必然有人想挑起事端。所以他这几天格外的当心,防止有人会在朝堂政务上借机发难。却没想到,大早上就接到这个突然的消息,安国侯府出事了。
同为太子党的一员,任宽深知这件事事关重大,他把自己所听所闻全面地向同行者作了通报。以东方朔为首的这五六人暗自吃惊,都心情沉重起来。而等到他们进入太子宫中的时候,第一次看到素来温文有礼的太子刘琚,摔碎了一地狼藉。显然刚刚发怒完毕,这对于他来说是极其罕见的事。
“诸卿!朝中有人欺我太甚!我一再忍耐,却没想到他们竟然去动阿姐府邸……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我欲率亲军杀贼,你们谁可助我?”
被彻底激怒的太子眼睛通红,拔出了宝剑。
第七百八十九章 掌握先机
长久以来,素汐公主都在太子刘琚心中占有重要的份量。也许可以这么说,她是除了卫皇后之外,他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亲人。
宫中岁月,在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着无数的惊涛骇浪。他们姐弟经历过酸甜苦辣,更有生死时刻。这其中的滋味,远非外人所能理解。
世人都说当今太子仁慈,可又有几人知道,在他隐忍之下深藏的,却是一颗多么敏感的心!
成年之后的太子刘琚,并非不知道皇帝对自己母后的日渐冷淡。他曾经为此深深苦恼,却也无可奈何。而皇帝对他的不喜,最近几年也越来越明显。如果不是他的背后有强大助力,恐怕在经历的几次危机中,早已经难以幸免。
然而现在,自己最好的朋友和最有力的依靠,都已不在身边。未央寂寥,长安空荡,他第一次感觉到心中的慌恐与无助。
太子已经不再是小时候那个遇到什么事都跑到母后面前寻求庇护的孩子。他有自己的力量,想要张开羽翼,独自去抵挡外界的风雨了。
只不过,他心中涌起的杀机被几个心腹大臣阻止住了。不管是东方朔、司马相如,还是终军、严安等人,他们是绝对不会同意太子用激进的手段去解决问题。
“殿下!且息怒,不可乱了分寸。皇帝陛下现在出巡在外,长安绝对不能出任何乱子。否则,很可能会影响太子殿下在皇帝心目中处理朝廷政务的能力啊!”
东方朔虽然智慧过人,但在当前的局面下,他也有些不太明白以尚书令刘屈牦为首的那些人为什么这么明目张胆地发起挑衅。按理说,就算是元召、卫青相继出事,可太子毕竟还是太子啊,和注定在不久将来继承皇位的人作对,这是何其不明智的行为。以刘屈牦的老奸巨猾,他这样做真是令人费解。
“这些日子,他们屡次在朝廷政务上故意刁难,也就罢了。针对我的一些流言蜚语,我也能容忍。可是却没想到,这次竟然得寸进尺,变本加厉。先是派人借故扰乱长乐塬,更于昨夜突袭安国侯府……如果因为太子的缘故而对这样的事都能无动于衷,那我宁愿不当这个太子,也绝对咽不下这口气!”
太子刘琚心情激荡。自从在不久之前那些不好的消息陆续传来,他也曾数次以各种理由去长乐候府探望过阿姐素汐公主。每次见到她一副幸福憧憬的样子,他的心中便说不出是怎样的滋味。虽然明白侯府上下人等都严密的封锁了消息,不让素汐公主和苏灵芝知道元召的事,但他却很清楚,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早晚有一天,阿姐会知晓一切。太子刘琚不敢去想,那时她会是如何的悲伤!
东方朔与司马相如几人互相摇头叹息。他们完全了解太子的心情,更明白他话中的决绝之意。但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在没有完全弄明白对手的最终目的之前,如果一旦判断错误,轻易的做出任何决定,都很可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到那个时候,悔之晚矣!
“太子殿下,无论如何,且不可擅动刀兵啊!说不定有人就是故意如此,想要激怒殿下,从中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此不可不慎!”
司马相如自从长乐塬回来之后,又亲自派人去渭河上下探查过那件事的来龙去脉。确定那些所谓的盗贼与长乐塬根本就没有丝毫的关系。只是想要指出背后主使之人,却是非常困难。如果对方真的是想要借助这样的事来牵连上太子,那就更不可掉以轻心了。
其他几人与东方朔和司马相如是相同的意见,劝太子冷静下来,从长计议。刘琚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压抑住怒火。他抬头看到跟在最后面的长安令任宽时,又有些焦躁的问了一句。
“那个蓝田县令与中山侯到底是什么关系?”
“回太子殿下,中山侯刘屈牦正是蓝田县令景行的亲舅舅。他们这次擅自搜查安国侯府,是奉了刘屈牦的命令。”
任宽毫不隐瞒。既然这场斗争已经势不可免,他必须为太子和大家提供最准确的消息,也好做出清晰的判断。
“毫无疑问,这背后就是刘屈牦这只老狐狸在撑腰!太子殿下,诸位,我主张这次必须要狠狠的回击,绝对不能让元侯府上承担任何莫须有的罪名。对方的目的不仅仅只是想要打击元侯势力这么简单。他们矛头所指的方向,恐怕是在太子啊!”
一直没有说话的司隶校尉终军抬起头来,眼中光芒闪烁。经过这么多年的查奸纠恶,见惯了这世间的魑魅魍魉,他比任何人都深深的了解,在权利的争斗中,没有做不到的恶,只有想象不到的恶!
虽然早就有这方面的猜测,但终军直言不讳地说出来,还是让在座的人都感到心惊肉跳。他们都很清楚刘屈牦是什么人。作为宗室中地位最高的朝廷重臣,依附在他背后的势力如果联合起来,将是一股十分可怕的力量。
太子刘琚精神一振。这正是他想听到的话。终军此人行事锐利无双,从来不畏权贵。元召在长安的时候,就对他极为赞赏。当此危难之际,果然露出锋芒。
“哼!中山侯自恃宗室老臣,与大宗正等人早就勾结在一起互为朋党。他们恐怕无时无刻都在想着怎样才能让太子殿下失去皇帝的信任。这背后的动机,可想而知。”
任宽随即接话。他也是个行事果决的人,很不赞成东方朔等人的持重。对方都已经露出獠牙了,如果还不立刻反击取得主动,难道要坐以待毙吗!
“确实如此!他们在朝堂上故意刁难,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我已经决定了,这次绝不退缩!诸卿既然不同意动用武力,那可有好的反击之策?”
太子刘琚击掌而起。他脸上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坚决。东方朔微微叹了口气,他倒不是胆怯退缩,而是疑惑于以刘屈牦为首的反对太子势力为何会突然变得这么有恃无恐?这让他心中很是不安。但太子既然不甘心忍受当前的屈辱,他们身为太子党的拥护者,当然是义不容辞要献计献策。
“殿下,对方想用阴谋诡计来达到目的,我们就决不能让他们如愿。殿下身为大汉帝国储君,理应光明正大用堂堂正正的手段来见招拆招。可在明日含元殿上,召那蓝田县令前来,当众责问安国侯府的事。到时候,臣等自然会在旁边助力,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让所有臣民都明白其中的是非曲直,这些阴谋伎俩不攻自破……太子殿下当不必手下留情,该治什么罪,就治什么罪,谁也无话可说。就算是报到皇帝所在,相信陛下也自有公断。”
太子听东方朔说完,脸上现出喜色。其他几人也纷纷点头。这果然是最稳妥的法子。当即就决定下来,明日含元殿朝会议事,大家都提前做好准备,一定要打赢这场发生在朝堂上不亚于刀剑拼杀的战争。
不久之后,身在长安的蓝田令景行,便接到了来自博望苑太子亲自发出的命令,说是长安令任宽上奏章参他违反大汉律例,擅自入长安搜查抓人。让他明日上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明情况。
景行用冷冷的眼神看了一下身后被严密封锁的安国侯府。他心里很明白,围绕着这座侯府开始的一场严峻斗争,从现在起正式拉开了序幕。至于到底谁胜谁负,他心里并没有底。但作为这场战争的急先锋,不管他愿不愿意,已经无法避免。明日含元殿,对他最大的考验,即将来临。
景行吩咐手下人不可懈怠,继续看管好安国侯府。然后他直奔中山侯刘屈牦的府邸而来。大战来临,他必须要得到最有力的保证,才能奋不顾身的去尽力一搏。
好像早已经知道他会来,刘屈牦在后院厅堂里平静地等待着他。而且出乎景行的意料,在座的还有许多人,他们都以不同的神情看着这位年轻的蓝田县令走进来。然后,大汉尚书令刘屈牦命令不相干的人都退了出去,关上厅门,外面严密警戒。
在听完景行诉说的太子命令后,刘屈牦微微的笑了起来。他看着满脸疑惑打量四周人的景行,嘲讽的说道。
“咱们这位太子殿下也太自大了!他难道真的以为现在或者以后,这长安城就真的是他的天下了吗?”
“明天含元殿上,太子恐怕会亲自责问……如果太子势力来者不善,不知卑职却应该如何对答?”
景行低着头,有些担心的问了一句。在这样的场合,他当然不能再随便表露自己和刘屈牦的特殊关系。刘屈牦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在一边坐下。
“该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太子又怎么样?人证物证俱在,看他们还有何话说。”
“可是……那些东西如果仔细盘问起来,恐怕经不起推敲啊!”
“无妨。等到明日之后,就算这些罪证都是莫须有,也已经无关紧要了……呵呵!”
刘屈牦当众展开手中的一封密信,又看了一眼,高深莫测的笑了起来。
第七百九十章 上林伏兵
在许多重大事件发生之前,掌握先机至关重要。最近一段时间,一直通过秘密渠道与随着皇帝出巡的吾丘寿王等人保持随时联络的刘屈牦,现在的手中就有着长安任何人都不知道的绝密情报。
中山侯府,面对着许多双疑惑探寻的目光,刘屈牦收起了笑容。这个连太子都要尊称一声皇叔的老家伙,此刻心中的热血澎湃,不输于青春少年。
“把你们每个人所能召集的力量,都召集起来吧!也许会有大用。”
看到他的严肃神情,在座者面面相觑,大多都不太明白他这句话中的意思。
“尚书令大人,恕我等愚昧,在这长安城内,真的需要这样兴师动众吗?”
说话的人是暗地里早就投靠到这方势力中的南营将军,他最近这段日子心情很不痛快。因为他麾下的得力助手,也就是那位名叫郭昌的倒霉蛋,带着三千精锐的骑兵出去,糊里糊涂就掉了脑袋。这口气一直憋在心底,令人难以下咽。不过,当此刻察觉到刘屈牦话中流露出的危险气息后,他还是暗自感到有些吃惊。
他问的这句话,代表了很多人的想法。大家之所以投奔到位高权重的中山侯门下,其实最根本的目的还是为了各自的仕途着想。谁都知道,等到皇帝出巡归来,刘屈牦势必会成为朝堂上的第一人。等到那时候,大家跟在后面摇旗呐喊,锦上添花,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继续葆有荣华。
可是现在,看尚书令大人的意思,这是要有大动作呀!许多人心中也和那位南营将军一样,十分不安起来。
刘屈牦眯着眼睛,早已把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他在心中冷冷一笑,既然都是为了利益而来,那就必须在接下来的风云大潮中群策群力,替自己冲锋陷阵充当爪牙。谁也别想等着捡现成的果子吃。
“诸位,我想你们都已经听说了。几天之前,咱们的太子殿下亲自出马,为了维护长乐塬,竟然不惜大开杀戒,当众诛杀南营骑兵将士五十余人。这简直是骇人听闻之举!而明日的含元殿太子问政,眼前这位为了捉拿盗贼而不惜以身犯险的蓝田县令已经被责令前去。可想而知,他即将面临的将会是什么……。”
说到这儿,略微停顿。刘屈牦轻轻咳嗽一声,景行早已领会他的意思。连忙重新站起身来,面现慷慨之色大声说道。
“尚书令大人无需如此!下官职位虽卑微,但为了国家正义,社稷安稳,却也甘愿舍身赴死……明日含元殿上就算刀斧加身,我也绝不屈服!”
景行声音洪亮大义凛然,颇有昔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概。刘屈牦虽然面无表情,却暗自称赞,自己的这位外甥虽然年轻,却是十分会烘托气氛,堪称可造之材。
果然,蓝田县令的悲情“表演”很有效果。不管是发自内心的愤慨还是因势利导的附和,底下的人开始发表各自意见,其中颇有对太子刘琚不满之词。而嗓门儿最大的要数那位南营将军。
“蓝田县令勇气可嘉,让我等武人自愧不如!哼!皇帝陛下这才离开几天,太子就如此独断专行。前日诛杀南营将士,是本将军为了维护长安的稳定,才极力的压制下来诸将士的不平……如果明日他真的敢对蓝田县令怎么样,本将绝不会容忍!”
一边说着,他一边眼露凶光。而围绕在他身边的另外几位不同职位的武将,也是愤愤不平。既然有人开了头,其余在座者也七嘴八舌地开始声讨起太子刘琚在监国期间所做的一些事来。
自古以来,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皇帝都可以在私下里议论,为了取得刘屈牦的信任,在这里说起太子的坏话,这些人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同样老奸巨猾的大宗正刘不识,却一直没有吭声。他相信刘屈牦今天把大家都召集到这里来,绝对不是只为了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气这么简单。他皱起眉头,看着眼前的一片喧嚣,略微探了探身子,靠近刘屈牦一些,低声问道。
“侯爷,手中到底有什么好牌,应该到了让大家都知道一些的时候了。否则这么乱糟糟的,白白浪费时间,也拿不出一个章程来啊!”
刘屈牦对他点了点头。他本来就是要宣布一些重磅消息的,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透露,不过是想要先借机观察一下每个人的真实态度而已。既然都看明白了,也听明白了,接下来就到了他运筹帷幄,指挥全局的时刻。
“蓝田县令不用担心,大家也无需埋怨。太子殿下既然如此不遗余力的摆明了是要维护元召遗留势力,这恰恰说明了他心中有鬼啊!长久以来,皇帝陛下并不太满意自己早些年所立下的这位太子,他也曾数次起过改立太子的念头。此事宗室很多人都知道,也无需隐瞒。”
他说到这里,目光扫视全场,所有人精神一震,都预感到接下来很可能会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昨夜蓝田县令带着人搜查安国侯府,竟然发现了大量的违禁武器装备。一个太子和一个国家重臣勾结,暗中储备力量,究竟目的何在?简直是其心可诛啊!”
果然,接下来听到的话,在一片目瞪口呆的安静中,让许多人的心开始怦怦跳起来。大汉王朝虽然不因言治罪,但以刘屈牦的身份,这样公开的指责当朝太子有谋逆之心,还是令人十分感到吃惊。
“老大人慎言!这话流传出去,恐怕到时候皇帝陛下会追问啊!如果在朝堂上引起巨大波澜……。”
一名朝廷御史悄悄的劝说了一句。到了他们这个层面,都很明白所谓的罗织罪名是怎么回事。权力斗争中虽然可以运用各种手段,但总得有个底线吧。如果在形势不明的情况下就贸然祭出“谋逆大罪”这样的杀手锏,一旦皇帝震怒,后果难以预料。
却没想到,中山侯刘屈牦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着他一边摸了摸自己花白的须髯,意味深长的既是对那位御史也是对所有人说道。
“老夫身为中山靖王之后,高祖皇帝嫡系子孙,说话从来有理可依有据可查。诸位请放心,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保管每个人都有天大的好处在等着你们。虽然现在有些话还不能说的太明白,但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们一句,太子刘琚已经自身难保,他的储君位子马上就要坐不牢了!哈哈哈!”
今天来到中山侯府的这二三十人,听到这话,都吃惊得再也坐不住,纷纷站了起来。脸上虽然神情各异,但无一例外,却是满满的振奋。
“都放心大胆地去准备吧!明日的含元殿上,你们就会明白一切的。”
刘屈牦威严地挥了挥手。他胜券在握的样子,令所有人都彻底打消了心中的疑虑。现在,他们已经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前途命运都绑在了尚书令大人的战车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西风渐紧,肃杀之气逼近长安。就在这最后一个平静的夜晚,城里城外寒意降临,天地之间凝露成霜。明日醒来,当满城尽带黄金甲!
而在遥远的东海之滨,已经开始挂起白幡,以琅琊郡和整个齐地起始,一个震动大汉帝国的消息终于发布,并进而传送长安,昭告天下。
无数的送信使者骑着快马奔向四面八方,沿途郡县陆续一片缟素。无数惊骇的目光遥望东方,许多人怎么也不敢相信,不久前刚刚从自己面前驾御无上威仪过去的皇帝陛下,怎么会突然就驾崩在出巡路上了呢!?
只是此时此刻,天下人还并不曾意识到,皇帝陛下的死讯只是一个开始。在接下来的这整个秋天里,从东到西,大汉疆域内将会风雷云起,山河激荡。
暮色苍茫中,披着满身征尘而来的神骏战马踏碎一地清霜。冷冷月光下的终南山上林苑,轮值驻守在这里的一队骑兵被惊醒。
“大胆!什么人敢在上林苑皇家猎场纵马?”
率领着千余骑兵守护上林苑的将军很年轻。他们本来都隶属于那支著名的骑兵精锐赤火军,后来才抽调到皇家猎场来的。这时见有单人独骑闯入,年轻将军打个呼哨,百骑巡卫立刻赶到,就要把这误闯者当场拿下。
来人却并没有拔剑抵抗,只轻轻地抖了抖战马缰绳,似乎是漫不经心的拂去战袍上的征尘,那马懂得主人心意,在月光里昂首发出一声嘶鸣。刚刚往前走了几步的将军忽然停住了脚步,他似乎是不相信的用力揉了揉眼睛,然后终于看清楚这匹赤骝神驹和马上之人的模样。
刀剑收起,百骑精锐骑兵随着他们的将军拜倒在地行礼之后,一起神情激动的看着曾经带领他们叱咤纵横无敌于西域的天之骄子,领受了最新将令。
“集合人马,随时待命兵发长安……!”
第七百九十一章 人心所向
当长安城又一个早晨来临的时候,许多人可能并没有意识到,今天这个寻常日子,必将会在史书上留下重重的一笔。
而对于普通市井小民来说,那些国家大事朝堂权谋,离他们过于遥远了些。每天醒来关注的头等大事,还是家里的柴米油盐生计好坏。
虽然说盛世来临,大多数人已经温饱安康,不再有饥寒交迫之苦。但长安市上各种物价起伏的高低,却还是直接影响着千家万户的生活。
长安今年真是多事之秋啊!自从几个月前开始,昔日最热闹繁华的东市,突然就开始变得萧条起来。许多南北大商暂时停止了供货,关门的商铺也不在少数。物价虽然说不上飞涨,但终究是贵了许多。长安民众私下里议论起来,心中产生许多抱怨是免不了的。
只不过,不满归不满,抱怨归抱怨。该过的日子还得过,平常生活还得继续。早晨起来,城门开放,人员流动,出来采购一天生活用度的各府仆从们开始出现在各处市场上。
长安附近三县的菜农们,把自己亲手种出来的各种农作物挑进城来叫卖,是在夏秋两季经常见到的情景。这些犹带着泥土和晨露的菜蔬虽然值不了几个钱,但也是一项补贴家用的重要经济来源。
长安城外有大量的土地,在种植麦黍之余顺便种菜,是最近十几年以来才开始的事。长安三县的民众都很明白,这样的利国利民之举究竟是怎么来的。一是得益于以龙首渠为主的大量渠槽开挖,使环绕长安城的八大水系都连接了起来。虽是西北,却似江南。这样的便利条件,使多项种植有了可能。
第二个当然是多亏了商业流通的发展。来往的商船,从岭南和海外诸岛带回来了大量的蔬菜种子。更有通行于西域的胡商,把一些中原从来没有见过的珍稀物种千里贩运而来。不过短短十余年的时间,长安乃至于大半个中原,都已经把适宜于当地气候的作物和蔬菜大规模的种植开来。
从来世间,普通民众才是最懂得感恩的群体。有些话不用挂在嘴上,心里却知道究竟是谁带来了今天的大好局面。也许,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表达自己微弱的敬意,就是他们最朴素情感的表现。
就如同被乡人称作“六公”的老汉,就是这些人中的一员。六公今年已经六十多岁,家就住在城外的蓝田县。这老汉侍弄了一辈子的庄稼,在这方面却是一把好手。自从开始种植蔬菜以来,虽然称不上大富,生活却也是安康有余。
在六公这样的年纪,本来有什么事自然由几个儿子代劳。生计不缺,更用不着他辛辛苦苦的来城里卖菜。但自从初夏地里的蔬菜开始长成,一直到现在,这几个月以来,他每隔三五日,便要亲自赶着牛车,采摘下最新鲜的蔬菜来长安城中的这条巷子附近等候。之所以如此执着,不过是为了报答一种心底惦念的恩情而已。
这条位于城东的巷子,本来并没有市场。但就是因为和六公怀着相同想法的许多人自发来到这里卖东西,而逐渐的形成了一个热闹的街市。
如果按照长安府衙某些条文的规定,在这样重要的街道上是不允许存在买卖街市的。但对于在这条临近朱雀大街的巷子口附近形成的市场,不管是有司官吏还是巡城衙役们,似乎都故意视而不见,默契的允许了它的存在。
巷子口两边排开的大小摊位,秩序井然。各种田间的应季蔬菜和新鲜的土特产几乎应有尽有。每天一大早,这附近几条街的许多府邸都会派遣家人们来这里采购。但不管怎么发卖,许多人总会预留出最好和最新鲜的部分。即便是侯府的人当天用不到,他们也总是留着。
大家伙儿口中的侯府,自然就是坐落于这条巷子中的长乐候府了。侯府中那个待人和善的管家,总是会按时领着人来这里挑选侯府用的上的厨房饮食材料。这里的所有人都和管家元一很熟悉,虽然有时侯府所用的东西很少,但没有人会抱怨什么。侯府的两位少夫人都有喜了,她们都需要最好的饮食来调理身体。而作为这些普通人来说,所能够做的也就是这些了。
六公佝偻着身子,抬头望了望不远处的侯府大门,然后吩咐马车上的那小子把满满的一大竹筐青菜搬下来。那是他最小的一个儿子,只是,此时却似乎有些不情愿的样子。六公听到他低声嘟囔了一句。
“前几天已经被赶走过一次,今天还到这里来卸菜……如果再吃上几鞭子,可真是倒霉!”
六公瞥了自己这个小儿子一眼,刚要瞪眼训斥。不过看到他胳膊上还没有消肿的那条鞭痕,又把到嘴边的喝骂咽了回去。年轻人安逸惯了,怕招惹麻烦,这本来怨不得他们。最近这些天,长安的风向变了,有人要招惹侯府麻烦,连他们这些升斗小民都能察觉的出来。
巡城御史会带着人来驱赶聚集在这巷口的乡下菜农,说他们在这里会扰乱京城秩序。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上一次就因为有人不服气抗辩,那个御史竟然命人用皮鞭强行驱赶,各种东西掀翻了一条街市。如果不是长安令大人紧急赶来制止,恐怕会有更多的无辜乡民受伤。
然而,似乎没有人害怕巡城御史的恫吓。晨曦之中,六公用手指了指那些从城外四面八方而来的乡农们,他的语气中既有骄傲又有悲伤。
“你小子知道什么!那是有朝廷里的坏人想要借着这个由头,来打击侯府的威望。哼!公道自在民心。虽然传言说元侯已经遭遇了不幸……但大家还是要来的。不要断了侯府的饮食供应是一回事,而越到这个时候,越要尽我们这些小人物的一份力量。这也是对侯府的一种支持!”
六公并不识字。他讲不出什么太大的道理,但却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不会辜负良心。用力扛下一大筐青菜的憨头小子挠了挠头,他虽然不太理解六公所说的支持有什么用,但却不敢犟嘴。只是担心的往长街尽头观望了几眼,然后说道。
“我只是怕那些家伙再来打人嘛,儿子皮糙肉厚的挨几下倒没有什么,如果万一伤到你……。”
六公挥手打断儿子的话,他尽力挺直了身子,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道。
“你老子我,想当年跟着元侯在长安城外开挖龙首渠,身板儿壮得很。如今虽然上了年纪,却也不怕那些家伙。更何况长安令大人已经答应了大家,如果再有人到这里无故捣乱,他就会领着所有人找太子殿下评理去……。”
附近的一些乡农听到了六公的话,也齐声附和起来。愤怒与不平早已在心中积蓄良久,只是他们这些小人物并不能够知闻朝廷争斗的内幕,白白在这儿着急罢了。
天光大亮,附近府邸中派出来采购菜蔬等物品的仆从们开始陆续多了起来。眼巴巴瞅着长乐候府方向的六公神情一动,因为他看到府门终于开了,几个侯府中人开始打扫庭除。而其中一个相貌普通的年轻人朝这边走过来。六公和许多人都认识他,知道这是刚刚进入府中不久的一个小厮,在后厨帮忙,听那些下人们都叫他小离。
“离哥儿,今天这些菜都不要付钱了。你去和后厨大师傅说,就说是我六公吩咐的!”
六公拽住走到跟前的小离胳膊,他的脸色很认真。六公相信所有乡农的心愿和自己一样,就算是一年到头免费供应侯府蔬菜谷物,他们也心甘情愿。只是,元侯给府中人立下的规矩,从来就不会占他们这些小民一文钱的便宜。这让大家都很无奈。
“六公,这样做是不行的。我可不敢回去被大师傅狠狠的骂一顿!”
小离的微笑让人看了有些舒服,他的话很真诚,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拒绝。六公无奈的叹了口气。他看着这个和自己小儿子差不多年纪的侯府下人,有些担心地悄悄问了一句。
“侯府中最近供应可还充足?”
“哦,小子刚进入府中没几天,这些事哪里清楚啊!不过,六公不必担心,这么大的一座侯府,又怎么会饿得着呢?”
六公却摇了摇头。年轻人见识少,不知道许多世事的残酷。有人要对侯府不利的风声连他都听说了,难道府中就没有提前做准备吗?不过,这些担忧却不必说给小离听,他只不过是一个进府没几天的普通下人而已,恐怕对这座侯府却没有很深的感情。
“那你回去后转告后厨的大师傅,如果有什么需要,就传话出来……我们一定会尽力帮忙!”
名叫小离的小厮连连点头答应。不久之后,采购完毕的他走向街巷深处的侯府。东方太阳升起,身后传来叫嚣与嘈杂。巡城御史领着一大帮人终于还是来了。他们凶神恶煞的挥鞭驱赶着乡农……而在朱雀大街上,留守长安的文武官员,正向未央宫含元殿而去。太子临朝,当殿对决!
小离面无表情的回头看了一眼这人间万象,然后转身关上了府门。秋风萧瑟,落满长安,这外面世界,此刻暂时与他无关。
第七百九十二章 当殿对决
又一次踏进含元殿的太子刘琚绝对没有想到,他马上要面临的,也许会是生命中最激烈的一次狂风骤雨。
也许是提前预感到了会发生什么事,有一部分大臣今天没有来朝堂。至于不能来的理由,当然是五花八门。偶感风寒卧床不起的有之,突然家中有人病亡需要奔丧的有之,还有什么儿子娶亲女儿出嫁之类的……最令人听了无奈的理由,是身居九卿大臣的光禄寺大夫在来的路上从马车上掉下去,崴了脚了。
留守长安负责主持朝政的大汉尚书令刘屈牦,不动声色看着陆续走进来坐好的文武官员。他在心里暗自冷笑。想要在这场即将席卷长安的风暴中当缩头乌龟,想要两面都不得罪,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今天没来的人,他都记在心里,等这件事过去之后,再慢慢的算账。
而投奔到他阵营的朝廷臣子们,则来的很全。他们都心照不宣的彼此暗中打过招呼,做好了对尚书令大人声援的准备。
至于太子,刘屈牦淡淡的撇了他一眼。自从来到之后,他的脸色很不好看。神情木然地坐在上面,似乎有些发呆。
今天的例行朝会本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事需要处理。各有司官员小心翼翼禀报完几件无关紧要的琐事之后,马上退了回去。含元殿上有半晌的沉默。谁都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但谁都不知道会怎么发生。
“下官蓝田县令景行,奉太子召令,今日上殿前来,聆听训示。”
殿角转出一人,躬身为礼,声音洪亮。许多人的心中一跳,终于开始了!
太子刘琚并不认识这个小小的蓝田县令。几天之前在长乐塬上虽然见过他一面,但那时在怒火中烧之下,杀人立威,并没有顾得上对景行怎么样。却没想到,此人竟然不思悔改,反而继续充当刘屈牦的马前先锋,现在胆大包天的闹到长安城里来了!太子冷冷的哼了一声,毫不客气的说道。
“蓝田县令,你既然身为大汉王朝的官吏,难道不懂得朝廷规矩吗?谁准许你擅入长安搜查抓人的!你的手伸得也未免太长了些吧,还是自以为有人撑腰,就视大汉律例威严于不顾?如果朝廷的官员都像你这样,那岂不是乱了套?哼!”
像这样疾言厉色的当场训斥别人,对于太子刘琚自监国以来,还是第一次。这已经足以看出他心底深处的愤怒。却没想到,行礼过后站起身子的景行却一点儿也没有害怕的神色。他从怀中掏出几张奏折,托在手中看着坐在高处的太子说道。
“太子殿下,下官行事虽然有些不守规矩,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事急从权,不得不如此罢了。否则,又怎么能够追查到这些确凿的证据呢?”
太子看着有些得意的蓝田县令,他很想抓起案上的砚台打过去,打他个满脸开花,也不解恨!好像察觉到了他的愤怒,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随后太中大夫司马相如首先站了起来。
“蓝田令!休得在这含元殿上巧舌如簧。上次在长乐塬本来就应该治你滥用职权之罪,太子仁慈没有追究,却没想到你愈加猖狂!我来问你,安国侯府乃皇帝陛下御赐给大长公主的府邸,你带人趁夜去突袭搜查,究竟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今日在此要是不分说个名字,两罪并罚,你的这颗脑袋保不保得住,可没有人敢保证!”
司马相如神色威严,一边说着一边看了坐在最前边的刘屈牦一眼,却见老家伙在闭目养神,似乎一点儿都不关心眼前发生的事。不由得心中暗骂,老狐狸倒是真沉得住气!
景行冷冷的一笑。司马相如虽然名头大,却并不放在他的眼里。既然今天注定要两军对垒,不管怎样,也绝不能退后一步。
“司马大夫说笑了。下官所做的一切,都是秉公行事,哪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至于突击搜查安国侯府,那也是根据盗贼的口供追查到此罢了……下官为了办案,从来不怕对方是多大的来头。就算是大长公主府邸,既然有所牵连,说不得下官也要穷追到底查个清楚明白……。”
他在这里理直气壮,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太子刘琚气的再也忍不住。他用手重重的拍了一下书案,提高了声音怒喝一句。
“一派胡言!哪里来的盗贼,又哪里来的口供?”
“口供在此,太子殿下要不要亲眼看一看?还有这份从安国侯府搜查所得的大量财物和违禁武器甲胄明细,下官愿意一并呈上。请太子明查。”
早有殿前侍卫伸手接过来递给太子刘琚。大殿上下鸦雀无声,许多人的目光闪烁不定。都在预测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太子打开只看了一眼,就一把把它们都扔到了阶前。他站起身来,手指着昂然站立的景行,怒意填膺。
“这分明就是栽赃嫁祸,血口喷人!你们、你们……岂有此理!”
看到太子如此愤怒,东方朔叹了口气,他伸手把落在自己脚下的那几份所谓证据捡起来,匆匆看过之后,他的脸上浮现出讽刺的笑。手指用力,把它们慢慢地撕成了碎片,任其飘落在大殿金砖上。
“世间黑白,岂容如此轻易颠倒!奸臣滑吏,构陷罗织,竟至于此,乃我大汉王朝之辱也!”
谁也没有想到,一向儒雅睿智的东方朔竟然变得如此锐利。就连太子在愤怒之余也有些吃惊的看着他。这位对他有过半师之谊的御史大夫,此时此刻不再掩饰以往岁月深藏的锋芒!
景行在对方那锐利眼神的逼视下,不由自主地侧过头去,不敢与其对视。不管怎么说,心中有鬼的人,在真正的对手面前,做不到那么坦荡荡。
“御史大夫大人,下官不知道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蓝田县追寻盗贼踪迹,进而发现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就成了构陷罗织了呢?御史大夫如此以势压人,恐怕才是真的想要颠倒黑白掩饰真相吧!”
现在是短兵相接,就算景行心生怯意,也绝对不能退缩半步。他很清楚,包括刘屈牦在内的无数双眼睛都在背后看着呢。
东方朔上前一步,一半是对着这蓝田县令,一半是对着他身后的人冷冷地说道:“到底这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只是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不要忘了,举头三尺有神明,暗昧欺心,必有报应!”
太子刘琚握紧拳头,心中大快。东方朔的犀利言辞,却正是他想说而不便说出口的话。
一直老神在在坐在那里的中山侯刘屈牦终于睁开了眼睛。他本来以为自己不用这么快出手的,却没想到司马相如和东方朔这两员太子阵营中的主力直接赤膊上阵了。看到景行有些窘迫的样子,恐怕就算是自己授意其他人上前帮忙也无济于事。想到这里,刘屈牦不再迟疑。他离席而起,伸手阻止了几个朋党想要站出来争辩的企图。然后毫不客气的厉声对东方朔说道。
“东方朔!现在是蓝田县令在向太子陈述事实,尔等倚仗自己的身份对他施压,意欲何为?难道这堂堂的含元殿上,竟成了公然包庇罪责的所在吗?我身为宗室元老、留守辅政大臣,岂容这样的事情发生!太子,你可要明辨是非,不要辜负了皇帝陛下托付之意!”
只要是脑子没毛病的人,谁都听得出来,刘屈牦话中含沙射影,明着在训斥东方朔等人,暗地里就差直接发泄对太子的不满了。
他一摆明态度,大宗正刘不识马上紧跟着也开始了自己的表演。这老家伙与太子刘琚早就有宿怨,倚老卖老,反正又不会有人敢对他怎么样。
“安国侯府竟然私藏武器甲胄……在长安城内,这可是不赦之罪!太子殿下,这件事可必须要查清楚了。那元召虽死,所有与此有牵连之人也必须要全部抓起来,投入诏狱,好好审问!”
其他与之朋党勾结之辈也不甘落后,二三十位大臣们纷纷站起来表明自己的态度。无一例外,都是齐声声讨安国侯府意图不轨,要求就此事兴大狱,追究到底。
身在长安的文武大臣,除了那些事先听到风声后为了明哲保身而找各种理由不来的之外,现在含元殿上,拥护太子的人和以刘屈牦、刘不识为首的朋党,双方阵营分明,针锋相对,很快就达到了白热化。
“太子,臣愿请命,协助长安府衙全面审理安国侯府一事。必会辨别奸邪,让这件事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于天下!”
一片纷扰当中,有人挺身而出负膺请命,卓尔不群,气势凛然。正是司隶校尉终军。长安县令任宽也随之慨然请令。不过,还没等到太子说什么呢,大宗正刘不识冷笑一声。
“呵呵!蓝田县令,人家都已经断定你是奸邪了……尚忍耐几何?”
景行年轻,果然受不得这激,他傲然说道:“这件事不需任何人插手,我自会审理明白!”
“那我要说必须接手呢?”
景行年轻气傲,但有人却更傲气。终军斜眼瞅着他,慢慢挽起了袖子。
含元殿上即将全武行。而长安东门外,千里报信的驿马,也终于踏上吊桥,进入了城内。
第七百九十三章 唇枪舌剑
蓝田县令景行虽然行事果决狠辣,但他终究是文人出身。既轮不得刀枪,也开不得弓箭。当遇到一言不合就开打的司隶校尉终军时,注定要吃个大亏。
终军从来就不是一个行事鲁莽的人。但今天形势不同。他在冷眼旁观之下,早就看出对方结成朋党,是有备而来。如果照现在的情况发展下去,无论如何辩论,太子很可能会下不来台。
很明显,是非对错在刘屈牦这些人的眼里根本就不重要。他们故意挑起事端,想要借着安国侯府下手,背后很可能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既然对方连太子的威严都已经不放在眼里,那就凭实力让他们知道些厉害吧。
刘屈牦、刘不识这两个宗室老臣虽然不要脸,但想要动他们却很难。而充当马前先锋的景行,无疑就是打击对方锐气的最好目标。终军素来最钦佩元召的一点,就是他的杀伐果断,当年在朝堂上,元召当场痛殴大汉廷尉的那一幕记忆犹新。今天既然自己也遇到了这样的局面,终军也非常想体验一把那种酣畅痛快。
年轻需要疏狂,更需要热血!这位在弱冠之时就抒发过“愿请长缨,以缚苍龙”此等慷慨壮志的人,毫不犹豫就出手了。当着殿上殿下所有人的面,终军大喝一声,奋臂挥拳,只几拳就把带着桀骜不服之色的蓝田县令打的瘫软在地。
“奸邪之辈,顽尔跳梁,当人人共诛之!”
正在激烈争辩的双方阵营大臣们听到这慷慨之语,同时看到刚才跳的最欢的蓝田县令仰面朝天,口鼻血流如注,在痛苦的挣扎叫唤。不由得纷纷吃惊,暂时停止争吵。
“大胆终军!竟敢当殿殴打朝廷官员,真是岂有此理!你眼中还有朝廷法度所在吗?”
刘屈牦看到亲外甥被打,不由得大怒,怒目横眉指着终军,如果不是年纪大了腿脚不灵活,他会立即过去打回来。
在朝堂上日常争吵司空见惯,但这样当众打人,却并不多见。景行在别人的帮助下从地上爬起来,鼻青脸肿十分狼狈。当众吃这么大的亏,又丢了面子,不由得让他又羞又愧。看着那个傲然站立的年轻对手,恨得咬牙切齿,只盼望着舅舅刘屈牦把对方严厉惩治,替自己出口恶气。
“尚书令大人,我身为司隶校尉,纠察不法,惩治奸邪,本来就是应尽的责任。蓝田县令诬陷栽赃,当堂构陷,难道不该打吗?”
终军才不怕这倚老卖老的老家伙呢。这些皇亲国戚权贵府中,作奸犯科之事屡禁不止。司隶校尉府都一笔一笔的记着呢。
“你这厮休得信口雌黄!人证物证、口供俱在,蓝田县令有功无过!”
“哦?是吗?那既然如此,这就请他跟我回司隶校尉府去走一趟吧!是黑是白,自然会弄个明白。哼!”
面对着刘屈牦的目光逼视,终军丝毫不惧。要知道司隶校尉职权极大,连宫中之事都可管的,更不用说一个小小的蓝田县令了。
太子刘琚暗自称快,又有些感激。这些日子幸亏有东方朔、司马相如、终军这些人在许多事情上的支持,才克服了一些明里暗里的使绊子。如今当又一波风浪又起的时候,他们还是始终如一的站在自己身前,抵挡这些无端的攻击。
刘屈牦气为之结。司隶校尉果然有这样的权力,硬杠起来却占不了什么便宜。他眼珠一转,朝着旁边使了个眼色。大宗正刘不识会意,岔开话头,神色严厉的对太子又说道。
“太子殿下,关于从安国侯府发现了甲胄兵器一事,不管真相是什么,总得给朝廷内外和天下人一个交代吧?王子犯法都要与民同罪,大长公主虽然身份尊贵,又与太子殿下是至亲姐弟,但既然她的府邸涉及嫌疑,外界传扬出去总是不好听。因此,既是为了平息议论以正视听,更是为了长公主本人的清白,臣等建议,请公主出来说明情况……否则,如果由此而产生一些不好的影响,再牵连到长乐候府甚至太子殿下身上,那到时候形势如何,后果难料,就不是那么轻易好控制住的了啊……!”
姜还是老的辣。刘不识话没说完,东方朔等人已经脸色大变。这招“将军”果然厉害!他的话外之意已经很明白,如果不舍弃安国侯府,那么下一步他们就把这股祸水引向长乐候府和博望苑来。最终的矛头还是会指向太子啊!
“你说什么?老匹夫……大宗正,这件事与公主又有什么关系!你们、你们太过分了!我在此严重警告,谁要是敢去惊扰到我阿姐,我便是拼了性命,也与之誓不罢休!”
太子刘琚气的口不择言,差点儿破口大骂而出。素汐阿姐的安宁,是他的底线,谁要想从她身上打主意,他真的会拿剑砍人的。
刘不识暗中冷笑。激怒太子,只是他们计划的其中一部分。不过,他的脸上却是恼羞成怒的样子。
“太子,再怎么说,大宗正都是宗室老臣,按照辈份,你也要称呼他一声皇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如此无礼,让他情何以堪?这是严重失德的行为啊!真不知道博望苑的那些师傅们,这些年都教了些什么。”
刘屈牦的话越发不客气,借着这个理由,竟然指责太子德行有亏。大汉以孝治天下,如此严重的指责,即便是他们这些朋党中人,也不由得骇然变色。这已经是和说太子德不配位,应该赶快让贤没什么分别。身为臣子的公开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是太嚣张了。
“太子辱老夫倒没有什么……只是你为了维护私谊而不顾事实,企图拿自己的储君地位来压制别人,这样的行为,乃为君者的大忌。如果不知悔改,辜负皇帝陛下托付事小,对大汉的江山社稷,危害甚矣!”
刘不识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如果落在不知底细的人眼里,确实是耿耿孤忠社稷老臣。
被两个老家伙一唱一和逼到墙角的太子刘琚,嘴角惨然一笑。他挥手制止了拥护自己臣子们的愤然而出,心中有莫名的悲怆。曾几何时,他本是温纯善良的少年,只是肩头被压上了万里山河的重担,从那时候开始,一直到现在,他压抑住自己的许多**,一直战战兢兢,负重而行。唯恐哪一点做的不如意,辜负了许多人的期待。
然而,一个人的忍耐总是有限的。多少次伪装的面容下那落寞与孤独,无人得见。巍峨宫殿,赫赫皇权的诱惑,竟然需要付出他生命中的这么多!万人只知,含元殿宝座的风光无限,却不知道,已经渐渐让他感到厌烦。
尤其是最近以来,接连收到那些不好消息的重大打击,太子本来就变得有些消沉。今日又见在刘屈牦和刘不识的带领下,这么多大臣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他忍无可忍,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情绪。
谁不曾年轻热血!谁不曾冲冠一怒!谁不曾拔刀一快!谁不曾疏狂不羁!
“好啊,你们很好!以下犯上,这就是你们的身为臣子之道了?!既然你们要如此欺辱我们姐弟,今日就算是舍却这个太子称号又如何……殿前侍卫何在!把这个蓝田令拿下,系诏狱,我要亲自审问。其余的这些悖逆之臣,都赶出含元殿,我不想看到这些面孔!”
大殿上下一片错愕。就连侍卫们都有些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谁也没想到,太子一怒之下竟然发出这样的命令。刘屈牦面色阴沉,心中却已经闪过念头。虽然太子的过激手段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但却更方便行事。一会儿出殿之后,就带领着他们的势力在未央宫朱雀广场前示威抗议,让整个长安的人都知道太子的无道行径……直至等到那个消息的到来!
东方朔等人互相对视一眼,正要劝太子息怒,切勿如此。站在金阶旁的太子驾前第一侍卫白衣如雪,环抱玄刀,厉声断喝了一声。
“太子命令,侍卫何在!还不动手?”
负责值守的羽林军侍卫们心中发苦。太子殿下的命令当然不能不听,但尚书令这些大人物也不是好惹的主啊。无奈之下,只得走上前,先把蓝田县令景行抓起来,然后有人用刀鞘虚赶着一群大臣,想要让他们赶快出去。
然而,就在这时,未央宫外有马蹄声响起,一队羽林军骑兵在校尉的带领下护送着报信使臣终于进入了朱雀门。不久之后,有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进含元殿,跪倒在地,悲声哭嚎。
“太子殿下,尚书令大人,诸位大人……大事不好!自东海琅琊郡有使者八百里急信至,说是、说是……。”
太子刘琚余怒未消,他有片刻的愣神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刘屈牦心中大震,他知道,自己一直等待的重大消息,终于开始到来!
“让使者赶快入殿!快说……发生了什么事?”
“万岁爷……驾崩了!”
第七百九十四章 金甲长安
昨夜秋风劲起,金黄的树叶落满长安街巷,平添许多肃杀之气。从东海琅琊郡而来的报信使者和传旨大臣,前后两拨,在相隔很短的时间内,分别来到。
留守大臣们中,有很多人知道皇帝刘彻是抱病出巡天下,也知道他的出巡目的之一就是去东海寻找治病良药。他们想到过,有可能皇帝陛下会无功而返,一无所获。但没想到的是,他们的皇帝会死在外面,再也回不了长安。
听奔回来报丧的使者说出皇帝的死讯,大殿上有片刻的安静。消息来的太突然,震惊,惶恐,不知所措……各种情绪浮现在每个人脸上。就连那些羽林军侍卫也停止了驱赶大臣们的行动,有些呆滞地望向太子刘琚,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太子脸色有些苍白。他往后退了一步,用手紧紧的抓住龙椅背,很奇怪,在这一刻他心中涌起巨大悲伤的同时,竟然另有一种解脱般的释然。
那个君临天下几十年的父皇终于死了。那是一个威严的帝王,更是一个冷漠的父亲。有时候刘琚回想起来,皇帝对他幼年时曾经有过的疼爱竟然是那么的珍贵。然而,从他被立为太子后这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里,那种温情便不再出现过。
而且,皇帝对于母后的冷落,对于元召的遭遇,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些都让太子刘琚暗自里产生过深深的怨恨。如今,皇帝驾崩的消息传来,他的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杂乱的哭声开始响起,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死了皇帝,身为臣子涕泪横流是不可缺少的。很快,大殿上下一片哭声,许多人以头抢地,开始悲痛欲绝的表演。
就在这样的气氛中,东方朔悄悄抬起头,以目示意站在台阶上的朴永烈扶太子去座位上坐下,好好照顾。因为他刚才暗中观察,发现有些迹象不同寻常,这让他心里升起不安和警惕。
自从不久前元召和卫青相继出事之后,东方朔就感到了很深的忧虑。他虽然不知道皇帝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但毫无疑问,这是对太子势力的严重削弱。如果皇帝万一在储君的问题上另有什么想法的话,他们这些人,将很难与太子素来不睦的那些势力进行抗争。
而今,当皇帝突然驾崩,东方朔和拥护太子的大臣们都感到有喜有忧。好的方面,当然就是太子刘琚也许可以马上以皇位继承人的身份登上含元殿宝座,顺理成章的成为新的皇帝。而令人担忧的一方面,势必有些心怀不轨之辈会心有不甘,说不定会借机生事,闹出什么事端来。
东方朔脸上带着悲戚之色,心中却在急速的思考接下来有可能会发生的各种情况。他正要悄悄的与司马相如等人商量几句,却忽然听到有人说话。
“太子,诸位大臣,陛下崩逝于外,乃国家之大不幸!当此危急之时,且停止悲伤,有两件大事要赶快去办啊。”
众人抬头看时,却只见尚书令刘屈牦站起身来,擦干脸上的老泪,拿出了留守执政的派头。
“尚书令大人,请主持大局,有何吩咐?可尽快安排。”
在他的目光示意下,马上有人接话请示。刘屈牦满意的点点头,他看了太子一眼,继续说道。
“老夫受皇帝陛下所托,自然义不容辞。首先要马上派重臣从长安起程,去迎候陛下车驾归来,这件事,我看就由大宗正去办吧。”
刘不识毫不犹豫点头答应。他是知道这场谋划最多的人之一,去长安城外接应,自然可以提前做好许多布置。
“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长安局面绝对不能出现动荡。因此,必须马上调派拱卫长安的南、北营驻军进城,协守九门,预防有意外发生。”
说完之后,这位以宗室老臣自居的大汉尚书令根本就不等别人发表意见,直接命人去分头行事了。
“且慢!长安城九门自有守卫者,何须调遣城外驻军?尚书令如此擅自做主,究竟意欲何为!”
太中大夫司马相如文武双全知晓兵事,一听要调动军队,他马上察觉到其中的蹊跷。因此,立刻站出来想要阻止。
刘屈牦却只是不动声色地哼了一声。然后他漫不经心地拉长了语调说道:“司马大夫,你管的也太多了吧!当初皇帝临行之前,亲自以长安事相托……当此非常时期,如果发生任何不测之事,危害到江山社稷,老夫万死难辞其咎!怎么,你敢保证不会出什么乱子吗?”
司马相如还要再说,东方朔却朝他使了个眼色,低声说道:“不要再和这些老家伙纠缠。当务之急,是要赶快确立太子新君地位!至于其他,稍后再说。调兵虎符不在长安,南、北大营将军谁敢私自派遣军队?这可是杀头大罪。”
司马相如一愣,这才想起来,虎符一直是皇帝亲自掌握随身携带,现在应该是在千里之外御驾所在。东方朔说的没错,没有虎符,就算是刘屈牦亲自前往城外大营,料想也没有人敢听他的话擅动刀兵。
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次他们却想错了。也正是因为这个致命的疏忽,在随后的长安动荡中,太子刘琚和他们一起,都将陷入最危险的境地。
刘屈牦浑浊的眼神中隐藏着一把杀人刀,此刻变得冰冷无比。没有人会想到,皇帝手中的虎符,早在几天之前就已经千里传送到了他的手中。南、北大营当中掌握兵权的宗室亲贵子弟早已经暗通消息,随时待命矣!
皇帝死讯到达之日,就是他们拥兵进长安之时!
“太子殿下,各位大臣,请暂且止住悲痛。先帝不幸离世,此国家之殇。然而,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殿下为皇后嫡子,先帝立为储君多年,此天下共知……在等待先帝灵柩回到长安之前,宜早登大位,以安民心!因此,臣东方朔恭请太子即日登基,继承大统!”
含元殿上,时任御史大夫的东方朔首先拜倒,终于说出了请新君继位的话。随后,早已得到他示意的太子拥护者一起出来,纷纷表明态度。
“臣司马相如恭请太子继承江山……!”
“老臣大司农石宽,请太子继位!”
“臣等恭请太子……!”
几乎有一半的文武官员们,在第一时间就明确表明了态度,含元殿上拜倒一片。太子刘琚素来仁孝,除了忠心于他的官员们之外,也颇得许多正直士族的许可。因此,他在人们的期望中,是一位仁君的好人选。
太子虽然心中悲伤情绪低落,但他也知道国事的轻重。既然身为早就被皇帝确立的皇位继承人,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无论如何,首先要做的就是肩负起应该担当的责任。天下安稳之重,胜过任何私人情绪!
站在九龙金阶之上,看着眼前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那把龙椅,太子刘琚擦去脸上的泪水,心头感到的不是万千荣耀,而是责任的沉重。他缓缓转过身子,想要说些什么,却蓦然感觉到似乎有数道冰冷的目光正在盯着他。抬头看时,殿下站立不动的几十位臣子神色木然,竟隐隐有无形的敌意。
“尚书令大人!你们这是想要干什么?”
察觉到身后异常的东方朔,直起身子,目视着以刘屈牦为首的这些站立不拜之人,眼中有怒火闪动。今天如果有人真的敢在太子继位这样的大事上加以阻挠的话,他必抗争到底。
“很简单,我们不同意太子继承皇位!”
中山侯刘屈牦的声音有些苍老,但却非常坚决有力,含元殿上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刹那之间,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东方朔诸人心中无不震惊,一种不好的预感开始升起。公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老家伙这是疯了……?!
“中山侯!你想造反不成?太子殿下继位新君,顺理成章人心所向。什么时候又轮到你们同意不同意了?别在这儿倚老卖老……!”
锐气勃发的司隶校尉终军早就忍不住了,戟指呵斥。不过,面对他的大声指责,刘屈牦抬头向殿外望了一眼,不禁冷笑起来。
“年轻人,你说错了!新君继位,关乎大汉江山社稷的兴亡。这却不是尔等想要拥立太子这么简单,又不是我们同不同意的问题……一切,当以皇帝陛下遗诏为准!”
“皇帝遗诏?那还用问,肯定是遗命太子殿下继承大统!”
“这却未必!也许遗诏马上就快要到了,老夫劝你还是听明白再说吧。”
刘屈牦傲慢地昂起头,似乎不屑再与终军争辩,他目光所及处,正有披着一身缟素袍甲的羽林军和太监保护着传旨大臣越过大殿门口,进入了含元殿中。
“先帝遗诏在此,诸臣听旨……!”
带着那道遗诏千里而来的大臣声音洪亮,一字一句传入每个人耳中。还未等听完,许多人已经是惊慌失色,殿内大乱。
风卷落叶,满城带甲,杀声起……!
第七百九十五章 各自为战
自三王以下,大小万国,四海之内,千朝百代。在权力斗争中,任何意想不到的变化,都曾经发生过。满殿朝臣,读过史书者,自然也曾经听说过许多千奇百怪之事。
但今日含元殿上的连续风云突变,还是让大多数人都有些措手不及。先是以中山侯刘屈牦为首的诸多大臣对太子刘琚严厉指责,言辞之间攻击越来越激烈。随后双方正互相指责矛盾激化之际,忽然传来皇帝驾崩的消息。大家还没有彻底消化这噩耗呢,紧接着赶回来的传旨大臣就当殿宣读了皇帝遗诏。
“……太子琚为人懦弱,不堪重托,监国期间,屡有失误,与国家大政无寸进之功,深失朕望……琅琊王弗陵者,幼冲聪敏,贤而有德,昔在钩弋,朕所心属。后出镇海滨,抚恤地方,无怨无悔,当地民众交口称赞。如以社稷付之,必能光大江山……今以琅琊王为太子,继承大汉帝位。诸宗室、王、大臣当尽心辅佐,莫负朕心。钦此!”
满殿之人停止哭声,目瞪口呆的听到最后,巨大的转变让人几乎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这怎么可能!将近二十年的太子,说废就废了……?
然而,传旨之人的严肃态度,却让人不得不相信,圣旨上所说都是真的。在这样的大事上,恐怕还没有人敢开玩笑。
太子刘琚的脸色有些奇怪。除了几分苍白之外,既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一幕,似乎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然而,紧紧跟在他身边的朴永烈,却看得清楚,这位他奉命保护多年的年轻人,双拳紧握,牙齿把嘴唇都咬出血来。
太子阵营诸臣静默,巨大的失望和悲伤浮现在每个人的心头。他们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而对面,刘屈牦早已经率先拜倒领旨,其他党羽纷纷跟随。虽然心中的兴奋不便于表现在脸上,但却都对刘屈牦的背影暗地里投来敬佩的目光。这道旨意来的可真是太及时了,尚书令大人莫非有未卜先知之能?
“先帝遗诏在此,你们为什么不跪倒接旨?怎么,尔等难道要抗旨不遵吗?哼!”
见太子站在那里不动,而更有许多大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大宗正刘不识立刻大声斥责起来。他冰冷的眼神盯着东方朔等人,脸上满是得意的讽刺。现在遗诏在手,天下我有。不趁机发难,又等待何时呢!
“皇帝陛下绝不会留下这样旨意的……这是乱命!”
大殿之上,忽然有人发出这样的怒吼。这自然是出自太子阵营的不服。而听到这句话的刘屈牦振衣而起,挥手喝令侍卫拿人。大局将定,正需要杀鸡儆猴,迅速掌握局势。他现在有恃无恐,不再需要任何顾忌。
东方朔与司马相如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其实刚才有人喊出的这句话,也正是他们心头所想。在以往的认知中,皇帝刘彻素来就是一个思虑长远的帝王,不管从王朝稳定还是其他方面来说,他都不可能在临死之前写这样的遗诏,此事太反常了,令人不得不疑心大起。
“且慢!太子殿下还没有发话,谁敢胡乱发号施令!”
司马相如长身而立,怒目横眉。带领几个羽林军侍卫刚要上前动手的校尉连忙停住了脚步。他虽然听从羽林军统领吾丘寿王的密令回长安行事,但这是堂堂含元殿上,却不敢太过于放肆。
“现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太子啦!难道你们还没有听清楚吗?遗诏上已经写的明明白白,新君是琅琊王。他奉先帝灵柩正往长安赶来,不日即到……在此之前,再有敢出悖逆之语者,乃是欺君大罪,罪不容诛!老夫身负辅政重责,也绝不会相饶!”
刘屈牦早就想到,宣读完遗诏之后,必定会有人不服气。太子势力形成日久,不会那么容易甘心屈服的。但他没想到的是,领头站出来抗争的人,并非一直被认为是太子党领袖人物的御史大夫东方朔,而是司马相如。他冷冷一笑,心中杀机大起。
司马相如却毫不退缩。他自少年时就胸怀大志,虽出身微寒,但入朝堂之后,以文武双全之姿,平灭西南夷,拜九卿重臣,持正立朝,建树颇丰。当今日胸有不平之气,岂能甘于隐忍退避!
“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太子仁孝,中外皆知。皇帝陛下绝对不会在仓促之间改立储君,这道遗诏一定有问题!此事需从长计议,等到出巡队伍护送陛下灵柩归来之后,再聚集所有文武大臣共同商议,以确保没有奸邪从中作梗……如此,才能平息天下臣民的非议!”
刘屈牦冷眼看着这位气宇非凡的太中大夫一副不屈服的样子,他心中想要杀人的念头,便再也抑制不住。
“遗诏就在这里,谁心里有不服气的……很简单,羽林军何在!老夫以宗室老臣、大汉尚书令的身份命令你们,刀斧准备!”
看到他的疾言厉色,羽林军校尉不敢怠慢,连忙带领着一众手下站到刘屈牦身后,刀剑出鞘,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听候动手命令。
太子刘琚身边的白衣玄刀侍卫,剑眉一竖,横刀胸间,随后保护太子的亲军一拥而上挡在金阶前。双方剑拔弩张,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太子殿下,此地不易久留,请退朝!”
司马相如随手接过侍卫的一把刀,低声对脸色木然良久的太子刘琚说道。见对方好像并没有离去之意,他叹了口气,伸手拉住其胳膊,不再多说,与朴永烈和亲军们一起护拥着,直接朝后殿而去。
刀剑寒光刺目,站立在一边的东方朔抬起头,与最后转身之前的司马相如对视一眼,万千珍重,尽在其中。一切话都不必明说,他们都已经了解了对方的意思。从此刻起,他们将在不同的战场各自为战,胜负不知,生死难期!
刘屈牦并没有下令阻止太子,而是任由他们离去。脸上带伤的蓝田县令景行怀着怨毒的眼神,凑近自己舅舅身边,低声说道。
“当断不断,必留后患!太子既然已经失势,借着安国侯府之事,为何不趁机把他们全部拿下呢?”
附近的党羽也望了过来,这也正是他们心中所想。刘屈牦微微眯起的眼睛直到看着那一行匆匆离去的人消失不见,他终于收回目光。淡淡的说道。
“不要着急嘛……皇帝驾崩的消息刚刚传来,含元殿不宜见血光。现在他们大势已去,如刀俎之鱼肉,也许等到一个更合适的机会动手,对我们来说才是最有利的选择。”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用太久。你们想想,那琅琊王回到长安之后,登上皇帝位,他首先要做的事会是什么呢?可别忘了,当初他母亲钩弋夫人是怎么死的……这笔账,相信咱们的这位新皇帝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景行和其他人听得连连点头。果然如此,太子刘琚这下悲催了。也许根本就不用他们动手,等到小皇帝亲自复仇,才有好戏看呢。
“舅舅,虽然如此说,可我却咽不下被当殿殴打羞辱的这口恶气!”
景行恶狠狠地盯着站在不远处的司隶校尉终军,他非常希望刘屈牦现在就下令,把那个桀骜不驯的家伙抓起来交给自己。到时候他非以十倍偿还之不可!
刘屈牦当然了解外甥的心思,他更知道,追随他的这些党羽心里想的是什么。现在,他大权在握,整个长安尽在掌中。为了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在同谋的吾丘寿王、倪宽等人回来分权之前掌握更大的主动,就必须要好好的笼络住大家,毕竟,还有许多事要去做。
“不要着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这些都不成问题。可是你们要记住,在此之前,最主要的就是要先掌握住权力!景行,你这么有胆有识又这么能干,小小的蓝田县令可是太屈才了。既然已经来到长安,就不用再回去了。从明日开始,你就以巡城御史的身份,会同入城的城外驻军一起按察九门吧。至于你们其他人,稍后老夫自有安排……希望大家尽职尽责,不负所望!”
毫不掩饰,十分嚣张!在含元殿上,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刘屈牦就这样十分淡然的开始了他执掌权柄后公开的打击报复意图。
东方朔拉住了想要暴怒而起的终军,他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十分明白,他们作为替太子继续坚守在朝堂上的力量,最艰难的日子从现在开始了。而选择了另一条道路去斗争的司马相如等人,想必也不会太轻松。
“长卿,希望你们能保护好太子啊……。”
阴云笼罩下的长安城中,他们彼此能做到的,暂时也只有这些。
落叶萧瑟,满目凄凉。保护着太子刘琚一直回到博望苑的司马相如,披甲佩剑,命令朴永烈以最快的速度集合起了太子亲军。
“长安危矣!走吧殿下……我们保护着你冲出去,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以待良机!”
第七百九十六章 九门围杀
太子刘琚现在的心情异常复杂。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留在未央宫,还是听从司马相如的建议出走长安城。
“母后,父皇他……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未央宫中已经一片缟素。各处宫殿大多都知道了消息,隐约的哭声从四方传来。许许多多人的命运都将随着皇帝死去而改变。卫皇后平静坐在自己所居的建章宫,看到儿子的无助,她眉宇间隐藏了无尽悲伤。
“琚儿,听司马大夫他们的话,先离开长安吧。也许,那是最好的选择。”
卫皇后亲手为太子披上战袍,替他做出了决定。不管皇帝的遗诏到底是真是假,她都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身处险境。
“可是……母后!儿臣走了,您怎么办?”
太子刘琚非常希望皇后能跟着自己一起离开。然而卫皇后却摇了摇头,笑容凄苦。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她是大汉皇后,就算是长安大乱宫廷倾塌,她都不可以离开这座宫殿。也许离开方式只有一种,那就是通往死亡的皇陵……。
“汉朝皇后,只能死在未央宫中。琚儿,不必为母后担心,先皇帝刚走,宫中不会有什么事的。只要你们都能在外面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卫皇后的脸色很坦然。云汐公主这一段时间一直在长乐候府陪伴姐姐,并不在宫中。太子走后,她就会关闭建章宫门,安心等候皇帝灵柩的到来。至于未来如何,那只是该有的宿命,现在多想无益。
“母后,父皇灵柩尚未归来,儿臣就此出走,在天下人眼中,岂不是大大的不孝?”
刘琚很想找一个理由留下。他明白母后的话只是为了骗自己放心,想到皇后孤独的迎接即将到来的困难局面,心伤欲碎。皇后的态度却是异常的坚决,她看了一眼跪在阶前的儿子,只说了最后一句话,就命令侍女关闭了宫门。
“琚儿,你要记住,先保得性命才能谈孝道。长安未定,就永远不要回来!”
建章宫庭院中那颗高大的桂树,终于落尽了最后的花瓣。泪流满面的太子刘琚在满地残屑中重重的磕了好几个头,起身走出来。外面兵甲齐备,忠心的拥护者们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走吧,出城!”
太子六军亲卫,有重新披挂中郎将甲胄的司马相如亲自统领。这位昔日名重当世的辞赋大家,拔出名剑“澡雪”,当先催马踏上了朱雀大街。而白衣玄刀的朴永烈则紧紧跟在太子身侧,贴身保护,直奔城门方向而去。
寥落秋风起,街上少行人。皇帝陛下驾崩的消息在最短的时间内已经传遍长安城。就算是普通的平民百姓,也都已经意识到,多年以来的安定局面,很可能要被打破了。在这个档口上,没有人会出来招惹麻烦。尤其是昨日在含元殿上亲眼目睹事情始末的许多人,更是命令手下紧紧关闭了府门,在暗中推测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
马蹄声敲打着街道,在这肃杀的气氛中,显得格外凝滞。太子六卫亲军并不多,总共加起来也不过几百人。如果认真说起来,这些年轻侍卫并没有太强的战斗力,在平日里起到仪仗的作用反而多些。
空荡荡的街道,让许多人的心中升起不安。他们只是凭着一腔热血,来维护太子的安危。然而却都明白,即将开始的,有可能是一段极不寻常的征程。不久之后,朱雀大街尽头,已经可以遥遥望见南城门的方向。然而,全身中郎将盔甲的男子却勒住了战马。一片阴霾遮住眼眸,有刀剑的光芒令人心生寒意。
密密麻麻的骑兵队伍,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气挡住了通往城门的方向。为首的骑兵将军眼中带着冷笑,早已经在这儿等待多时。
“来者止步!此处不通。”
“太子殿下要出城,赶快让开!”
“末将奉尚书令大人之命,守卫此门。长安从现在开始已经戒严,任何人都不得出城,更不得妄动。奉劝你们,还是赶快从哪儿来再回哪儿去吧!”
司马相如暗中吃惊,他没想到对方的行动这么快,竟然真的调动了城外大营的驻军进入长安。看来是早已经策划好了,就是要把太子困在城中,被逼接受未来的命运。
“尔等竟敢听从乱命,擅自进入长安城!真是胆大包天,还不赶快让路!”
然而,听到他的呵斥,对面那将军丝毫也不为所动,发而挥手让骑兵们做好战斗准备。随后,他身边转出一人,阴恻恻的打量了这边一眼,掩饰不住脸上的得意。
“司马相如,你难道还看不清形势吗?今日要想帮着太子逃走,势比登天还难!新君不日即到,太子殿下此刻想出城,莫非想领着尔等图谋不轨吗?你们可别忘了,安国侯府牵涉谋反之事,本官还没有查清楚呢!哼!”
司马相如斜挑双眉,长剑划过胸前。他早就认出跳出来的这家伙,正是那个为刘屈牦充当马前卒的蓝田县令。却不知道,怎么又跑到这里来横加生事。不过,现在已经无暇多想,怎么想办法出城,才是最重要的。
“殿下,看来刘屈牦早有准备。如果事有不协,我们只能强行冲出去了。”
他回头低声对太子刘琚说了几句。很明显,对方既然已经调动了军队把守城门,针对的目标肯定就是太子。既然如此,留在城内必然不会有好下场。强行冲杀出去,就是最后的手段。
太子刘琚点了点头。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他绝不甘心留在城里任人摆布,如果真的已经为他设下牢笼,那他宁愿死,也不愿意束手待毙。
“只恨这小小的蓝田县令,先是欺辱阿姐府邸,又来这里挡我去路,实在是可恶之极!若他日再有机会,定要取此人性命,方解心头之恨。”
太子刘琚咬牙切齿脸色愤然。只恨自己没有元召那样的本事,否则,他真的会当场杀人。不过,这个心愿,自然有人了解并会去帮他达成。话音刚落,刀光掠影,有人傲然应喏。
“这有何难,且看我去诛此宵小,震慑千骑!”
众目睽睽之下,却见白衣身影从马上一跃而起,几个起落之间,已经到了十几丈外的大队骑兵跟前。那位领兵的骑兵将军也是上过战阵的人物,蓦然感到气势凛然,人未到,杀气扑面!他不由得大吃一惊,一边大叫“小心”,一边提刀纵马来救人。
然而,就算是他及时警觉,也已经无济于事。在这把日渐精湛直趋化境的玄刀面前,全力一击之下,世间已没有几个人能够逃生。
从蓝田县令身份骤然踏上青云路的景行,在他的认知世界中,权谋策划才是最厉害的手段。不管是阴谋还是阳谋,只要能达到最终目的,便是人中之雄。不过,他可能永远也未曾想过,在真正的英雄眼中,这所有的一切心机,都是枉然!他们称雄的手段,只有一刀!
玄刀虽短,却杀机万丈。当朝尚书令的这位亲外甥,死的很干脆,很可能连一丝痛苦都没有感觉到。一刀枭首,飞上半空,脖子里的血喷的老高,溅了那位赶过来相救的将军满头满脸,一军惊呼!
“杀了他!”
骑兵将军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又惊又怒。他知道这位刚刚被任命的巡城御史身份不简单,乃是朝堂上的新贵。如今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人砍了脑袋,虽然惊惧于对方的厉害,却也知道后果严重,大声喝令部下们纵马围杀之。
朴永烈杀人之后并不后退,既然太子刘琚已经决定冲出城去,那他甘当先锋,以尽全力。遂口中轻啸一声,刀卷落叶,白衣如雪,将冲过来的人马连杀数骑,下手毫不容情。几乎是在片刻之间,这儿就变成了杀戮的战场。
“保护好太子殿下……随我杀出南门!”
司马相如见状,精神大振,手中长剑挥舞,率先向前冲过去支援朴永烈。几十名侍卫护住太子战马,跟在亲军之后,半步不离。两军对冲,刀剑乱飞,战马嘶鸣,汉家战士的鲜血流淌在自己的土地上,长安之战,就此开始。
朱雀大街南门附近发生的战乱,在第一时间就报到了密切关注太子动向的刘屈牦手中。他不禁又怒又喜。愤怒的自然是他一心想要培养的外甥就这么轻易的丢了性命。而让他心中大喜的,却是太子刘琚没有辜负自己这么久的布局,他终于被激怒,走上了绝路。如此一来,不管结局如何,他就再也没有机会重新回到未央宫了。
“传令下去,关闭长安九门,所有守军全部出动……另外晓谕全城臣民,太子谋反,人人得而诛之!”
风云雷动,怒卷狂潮。早先一步进城布置好的南、北大营五六万人马,从不同的方向开始对太子亲军围追劫杀。遍布大街小巷的飞骑巡逻,来往不绝。铜锣振响,异口同声。
“太子造反……见者诛杀!”
第七百九十七章 生死存亡
长安城,九门关闭,杀声四起。
当平静与安宁在这个秋天被打破,鲜血溅落在满地枯叶上的时候,繁华的大汉帝都陷入了无尽恐慌中。
对于普通民众来说,这两日的风云突变,虽是秋日,却似滚滚雷声震响在头顶,让人几乎怀疑所知所闻都不是真实。
日子过得好好的,却忽然传来消息,皇帝死了。本来这也没什么,老皇帝死了,新皇帝继位,一朝天子换一代新臣,和平民百姓却没有太大的关系。然而,却忽然又说,天子遗诏要换继承人!在长安民众眼中印象极好的那位太子殿下,白白等了这些年,忽然就失去了继承皇位的资格。即将到来的新皇帝,是外界根本就没有什么认识的皇帝幼子琅琊王。这就让人有些惊诧万分了。
不过,还没等弄明白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呢,更大的震惊随后而来。太子起兵造反,即将祸乱长安城!
本来人心惶惶的,街上就没有什么人,这下子更好。整个长安似乎成了一座空城,家家户户都把门关的死死的,心惊肉跳的竖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更不知道会不会大祸临头。
虽然不敢出去打探真实情况到底怎么样。但只听着那些骑兵踏响长街,人喊马嘶刀枪碰撞,就足已经可以想象激战的惨烈。而随处可以听闻的“太子造反”声音,更是令人难辨真假,不知所措。大乱起时,许多人也唯有暗自祈祷,不要连累到己身罢了。
街巷深处的长乐候府,在这纷乱的时刻,也和许多府邸一样,府门关的紧紧的。管家元一动员了所有的力量,布置在四周高处,紧张关注着时远时近的喊杀声传来的方向。这位已经许多年没有亲自抡刀拼杀的前长乐宫侍卫,这时候双刀在手,疾风吹乱苍髯,却眼睛不眨,一刻也不敢放松。
“崔兄弟,真的不用去帮助太子吗?”
元一眼角有些赤红,自从听闻侯爷的不好消息后,这些日子心头的悲伤一直没有消散。府中事,本来就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却未曾想,太子又出事了。他很想派人出去帮忙,但崔弘始终没有同意。此刻,他抬头看着负剑站立在楼顶的男子,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从城内喊杀声起,崔弘就一直站在那里,已经很久很久。他的脸色坚毅,身形如同山岳凝重。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翻腾热血已经快要压抑不住。不过,再次深吸一口气之后,他还是摇了摇头。
“侯府和少夫人安全最重要!”
言简意赅,只此一句,却重若千钧。身为追随元召最久的人,崔弘深深的知道太子与侯府的密切关系。更知道他们这些人的命运必然会受到太子的牵连。如果放在别的时候,他当然会义不容辞拔剑相助。但在此时此地,他却不能离开侯府范围半步。
元一叹了口气。守在大门口,重新握紧了手中刀。在他周围,侯府护卫们手中的弩箭闪烁寒芒。到了这样的危急时刻,什么都不必再顾忌。胆敢有趁机来犯者,就算舍弃性命,也当必杀之!
护卫们和侯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组成的防线很牢固。他们不仅能抵御危险,更能遮挡外面世界的风雨。不管长安城内发生了什么,都破坏不了侯府后面那处院落的安宁。就算是天塌下来,这些铮铮铁骨的汉子,也会用自己的后背撑住……骨断筋折,虽死不惜!
能让他们这些人不畏生死而去舍命保护的原因,无关乎富贵荣华,更无关乎任何别的企图。这只是一场关乎道义的回报,他们甘愿牺牲性命,只是为了不让怀着小主人的两位少夫人受丝毫惊扰,仅仅如此而已。
而让崔弘和元一等人感到欣慰的是,面对着前所未有的危机,侯府中的每一个人都表现出了空前的团结和担当。不仅是负责安全的护卫们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的日夜守护,就连府中的下人和杂役,也都各司其职,从来没有一个人乱了手脚。
替元召管理这座侯府这么多年的管家元一,有时候会觉得很奇怪。侯爷已经离开了这么久,可是却好像从来都在一般。这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侯府中的一切,仿佛都沾染了他身上的某种气息,只要身在这座府邸中,便会与外界的任何地方都不同。
一阵扑鼻的香气从空气中传来,众人不用去看,也都知道这是来自侯府小厨房的方向,那是专供后院饮食的地方。听说最近少夫人食欲大增,还是多亏了厨师的功劳呢。只闻到这样的香味,就可以知道饭菜的味道一定十分好吃。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快到中午时分。在吩咐一部分护卫下去吃饭休息后,元一为了缓解紧张气氛,略带感慨地说了一句。
“小厨房的厨师最近越来越用心了,每天供应的都是两位少夫人最喜欢的饭菜,也不知道是怎么猜到夫人们饮食习惯的……等过去这一阵子后,如果安定下来,一定要好好的加以奖赏才是。”
旁边的几个元家护卫也是连连点头。他们又使劲地提了提鼻子,带着赞赏的语气附和道:“这般香的饭菜,确实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出来的。老大,想当年我们在长乐宫当差的时候,恐怕就连太后老人家的御厨也没有这样的水平吧?真是奇怪啊,厨师还是那个厨师,他的手艺怎么就突然这么厉害了呢!”
“这还用问吗?用心而已。侯爷不在,大家都还能这么尽力,真是难得。”
元一随口说着,却想到昨日无意中听人说起过的一件小事,后厨中最近添了一个小厮,十分勤快。莫非那厨师手艺水平的提高与此有关?只是现在他却没有时间亲自去看一看,想过之后,就暂时忘却了。
崔弘却没有心思注意到这些琐事。他已经连续多天日夜不敢懈怠的巡守。每当想起侯府即将面临的危险局面,就算是再美味的饭菜,恐怕他都无法下咽。站在高高的楼顶,听到厮杀声又渐渐远去,应该是往城西方向。这半天的时间,却不知道太子殿下兵马伤亡如何?如果他们冲不出长安城去,到底会有什么结局呢……恨只恨自己没有分身术,无阙重剑也只能护得这脚下的安全。
而在这所有人的万般焦虑中,后院香亭小榭却秋色正好,身子已经很不方便的苏灵芝,心满意足的喝光了小碗儿中最后一口莲藕汤,十分惬意地看着对面的素汐公主,笑着揶揄她胃口远不及自己好。
“姐姐休要取笑了!大家早都说过,你那一定是个小公子,所以才这般能吃的嘛……嘻嘻!”
素汐看着满桌子饭菜,浅笑嫣然回应了一句。实在是没有办法,虽然也想多吃点,但她已经饱得再也吃不下了。她们情同姐妹,彼此之间开玩笑,并没有任何的忌讳。而坐在旁边的云汐公主,则万般不舍的又狼吞虎咽大吃了几口,直到噎的打饱嗝,才恋恋不舍的放下手中食物,看着几个侍女收拾下去。
“唉!灵芝姐啊,自从我跟着阿姐来到这边,可又胖了好多呢!再这么下去可如何得了……都怪你们家的这些厨子!哼!谁让他们做的东西这么好吃的呢。”
苏灵芝看着这位娇俏可人又有些刁蛮的小公主,满脸的无可奈何。而素汐则伸手在妹妹的额头弹了一下,嗔怪道。
“你这个贪吃鬼,自己不加节制的大吃大喝,又怨的了谁呢?”
小公主跳将起来,大声叫着姐姐又欺负人。不过,她虽然喜欢玩闹,却很知道分寸,十分注意不敢因为自己的胡闹而让两个姐姐有任何闪失,只是变着法儿的讨她们开心罢了。
欢快的笑声回荡在楼台亭阁间,侍女们悄悄压下心头的不安,暗中祈祷希望这样的欢乐能够长久存在。而在后院花树掩映的门外,一直十分守规矩的厨房那小厮儿,在安静的等待着侍女们把餐具送出来后,再收走。这短暂的空隙里,却没有人注意到,听到传出的笑声,他那一张看上去有些木然的陌生脸庞,忽然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那双眼睛里,在此刻竟然满是柔情……。
崔弘的判断没有错。在经过几次遭遇和厮杀之后,保护太子的亲军始终没有能够突出城门去。每一处城门,都有重兵把守,在严阵以待的等候着他们。眼见伤亡逐渐增多,司马相如再一次集合起全部力量,直奔西城永宁门而来。这是他们最后的希望所在。
满城的骑兵紧追不舍,代表朝廷的尚书令大人已经传下命令,如果抓获太子者,会禀明新君,以重金赏赐,并侯爵之位相酬。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许多想要立功受赏者,眼睛都要红了。到处都是捉拿太子的喊杀声。
太子六卫亲军伤亡很大,到现在为止,也不过仅仅还有百余人跟随。司马相如殿后,而朴永烈一马当先开路,玄刀飞舞,白衣已经染成了血色。
前方永宁门在望,数千精锐之师截住去路,后面几万追兵马上就到。前后受困,他们到了最危急的时候。
第七百九十八章 夺门之战
长安永宁门,在九门之中是非常重要的一道门户。永宁门守将名叫任安,是长安令任宽的堂兄弟。他负责守卫这里,已经好几年的时间了。
与任宽的持重谨慎不同,任安自少年时就以侠气自负,常常羡慕春秋战国时代那些事到临危而舍身取义的刺客义士。在军中多年,虽然没有立过太大的功劳,但名声还是很响亮的。
任安曾经在北军大营待过几年,只是可惜,以他这样的性格,在遍地都是权贵子弟的北军,很难融入其中。后来遭受排挤之下,跑到这里来把守永安门,也算是尽职尽责,从来没有出过一点差错。但心中的一点抑郁之气,却总是难以平息。
长久以来,大汉军队誓师出征,所走的路线就是首出长安西门和北门。担任守城将军的任安,曾经数次站在城楼上看着威武雄壮的汉家将士从容远去,又慷慨归来。他其实也非常想骑上战马去沙场作战,可是一直没有这样的机会。蹉跎岁月,倏忽而过,年轻时的锐气和棱角,不知不觉就在这不闻战鼓的城头上逐渐消磨。
然而,谁能想得到,前所未有的考验就此突然来临。长安城中风云突变,南、北大营数万兵马进入长安,夺取了各处的实际控制权。随后,惊疑不定的九门守将,共同接到严厉的命令,让他们率领所属部下听从指挥,配合好这次行动,关闭城门,不放任何人出入。
形势就这样一下子严峻起来。永宁门作为重点防御地区,聚集了几千精兵,有南营将军亲自在此作镇指挥,杀气腾腾,严阵以待。任安虽然是一介武夫,却也察觉到这其中的不同寻常之处。
果然,随后不久,任安便接到了自己堂兄秘密派人送来的消息。朝堂大变,太子出走,让他见机而动,如果有可能的话,就相助一臂之力。
任安大吃一惊。他这才知道,九门关闭,全城大索,出动这么大的阵仗,原来是为了捉拿太子啊!任安只是一个普通的城门将军,手下也不过直接管辖着几百人而已。面对着精锐的南营大军,他苦笑着暗自摇了摇头,恐怕在这样的博弈中,自己却帮不上什么忙。
很快,城中的喊杀声逐渐向这个方向而来。南营将军传下将令,全军集合上马,刀箭准备,把永宁门包围得水泄不通。听到有重赏,这些骄兵悍将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任安站在城头上,目光凝重的看了看紧紧关闭的城门,心中莫名悲伤。千斤闸已经落下,吊桥高高抬起。内外隔绝,重兵等候,太子等人就算是冲到这里来,也不过是死路一条罢了。
片刻之后,马蹄声如潮水漫卷而来。居高临下看的明白,太子亲军几乎人人带伤,显得十分狼狈。在后面追兵的紧紧追赶之下,距永宁门不过百余丈远。
“停止前进!太子,赶快束手就擒吧!否则刀箭无眼,休怪手下不留情!”
南营将军厉声大喊,随着他挥手之间,手下刀枪竖起如林,前排百骑弓箭拉满,一起对准了从城里辗转杀来的突围者。
太子刘琚现在心里又伤又痛。当亲自经历残酷的杀戮历程之后,他才知道,自己把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了。那些人早就想把他置于死地,长安城被布置成了铜墙铁壁,今天想要活着出去,看来并不容易。
他虽然没有亲自用剑杀死一个人,但身上和脸上也溅了许多鲜血。这一路冲杀,到处受挫,始终看不到出城的希望。而身边的人,为了保护他,在不断的死去。环顾四周,那些昔日年轻而熟悉的侍从,许多再也看不到踪影。他们的鲜血溅落在远去的马蹄下,生命如同地上的黄叶一般凋零。
太子刘琚痛苦地抱住头,如果早知道是如此的结果,他也许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留在未央宫中,也不过是自己一个人等死而已!
“小烈!没有人能够挡得住你的刀……你自己去吧,不要再管我了!”
看到纵马而前的身影掠过身边,太子刘琚一把抓住那被血染红的衣袖。这是他最忠心的侍从和兄弟,他不希望他为了自己而死在这里。
“说这些干什么……你要让我违背师父的托付吗?在我的刀没有折断之前,休想有人伤的了你!”
朴永烈淡淡的说完这句,轻轻一抖,那早就在拼杀中变得有些褴褛的长袖尽碎。与太子马匹交错而过,他并不停留,迎着千军排列的城门直接就冲了过去。
后面紧跟着赶上来的司马相如,也不复往日的儒雅形象。他已经受了好几处伤,虽不致命,却也已经渗透了甲胄,片片染红,斑斑尽赤。
“司马大夫,为我一人,死伤若此!我、我……愧对你们!拿我头去,换得余人不死吧!”
身陷绝境,所见都是狰狞面容,太子终于坚持不住。他眼中含泪,手中剑横过脖颈,就要自刎而亡。司马相如眼疾手快,一把夺去那剑,目呲欲裂,痛心疾首地喊道。
“太子何出此言!先帝死因不明,遗诏真假难辨。奸邪当道,此正国家生死存亡之秋也。太子不留此有用之身,以待澄清朝堂之日,如此轻言放弃,难道对得起死去的将士?又对得起多年以来许许多多人对你的期望吗?!”
耳中听到刀剑相击喊杀大起,眼中所见,身边剩余的勇士都奋不顾身的勇往直前,在箭雨中落马身死,几番壮烈……太子刘琚又悔又愧,不禁掩面而哭。天地悲怆,战马嘶鸣,在这一刻,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助。
短短几个呼吸之间,永宁门前就血流成河。身着甲胄的守将任安,感觉到头上似乎压了一座大山,他就快要喘不过气来。手中的长刀几次举起又几次放下,他很想嘶吼一声跳下城头,也和那些不畏生死的勇士一样,舍却此身,以赴忠义。
然而,就算他搭上这条命,也根本就无济于事。在高处看的比谁都明白,太子身边那白衣染血的侍卫那么厉害,以不可抵挡的气势冲过箭雨,杀进骑兵队列,虽然给对方造成了一定的冲击,但想要以一人之力攻破这千军铁甲壁垒,恐怕势比登天还难。更何况,后面的追兵马上就到,前后夹击之下,这寥寥不足百人,立刻就会被铁蹄踏为齑粉!
“传我将令,全军准备冲锋。这么大的功劳,可不能被后面那些家伙抢了去!”
南营将军平日里也是个骄横的主儿。他已经看见对面太子刘琚的身影,却见追兵转过长街尽头,转眼即到,所以连忙传令,速战速决,以尽全功!
“将军,乱军之中,万一杀伤了太子性命,又当如何?”
身旁有校尉低声提醒了一句。却不料,这跋扈将军把眼一瞪,冷冷说道。
“尚书令大人可不希望弄一个活的累赘回去……我们替他料理了,岂不省却许多麻烦?”
周围将校心中一凛,不敢再多说。转身带领各自麾下兵马,齐声呐喊,纵马冲锋。单骑而深入军阵的朴永烈纵然可以杀得十人、百人……然而面对着数千铁骑的冲锋,他除了自保不死,也已经无能为力。
重甲金盔的南营将军亲自冲杀在前,丈二长刀高高举起,斜指半空。眼睛紧紧的盯着被亲军护在当中的那匹白马,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把太子刘琚斩于马下,在新君面前立下奇功一件。
几十名还能够勉强杀敌的亲军护卫,面对着奔涌而来的骑兵怒潮,他们没有一个人转身逃跑。随着司马相如长剑所指的方向,几十把刀锋组成了简单的防御阵型。他们要用自己的生命,为太子最后一次抗击冲锋!
太子刘琚悲愤欲绝,他很想仰天大吼一声,以发泄胸中的愤懑。只不过,在他疯狂的呐喊还没有喊出来之前,有一只响箭冲天而起,带着尖利的啸音划破空气,直上云霄!
永宁门城楼上,不忍看下面悲惨局面的任安和许多守城军士,发现异常而吃惊地抬起头来时,都蓦然瞪大了眼睛。只见响箭而起的方向,正有一支盔甲鲜明的骑兵出现在街道上。人数看上去并不多,也就是七八百骑的样子。但就算是他们这些守城军士,在第一眼就惊觉了这支骑兵的与众不同。这是一种真正百战精兵才具有的气势,铁血慷慨扑面而来,令人望而生畏。
“这是……赤火军!”
任安脱口而出。当初,他曾经站在这城楼上的同一个位置,亲眼目睹过这支闻名天下的大汉铁骑凯旋归来时的风采。那袭赤血战袍,曾吸引了无数人追随的目光。而今天,他们竟突然出现在这里……想到某种可能时,永宁门守将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果然,他的猜测没有错。几乎没有丝毫的停留,下一刻,随着当先一骑神驹嘶鸣,长枪所向,发出号令,那支赤火骑兵化身成了一只利箭,带着锐利无匹的锋芒,斜刺里向这边截杀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