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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流年书柬     汉血丹心txt下载     汉血丹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触发千机动 风起波澜生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正在等候消息的平管家就接到了密报,自己派去打探消息的两人失手了,并且人现在已经被关进了长安府衙之内。

    这些年来,公主府的关系已经深入层层面面,可以毫不夸张的说,长安城内任何风吹草动,纤毫知闻!

    平管家命人重重打赏了来报信的人 ,待来人离去后,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这两个笨蛋!平时看着办事还算精细,谁知道去探看个消息就弄成这样!他倒不是担心这两个人的生死,而是本来可以暗中筹划布置的大事有可能就此泄露,达不到想把建章宫中人拖进来的目的了。

    尤其是竟然落到了汲黯的手里……那个古板的家伙以油盐不进著称,如果武能被他拷问出点什么来,倒是有些棘手。

    他来回踱步,沉吟片刻,招手唤过一人:“速去后边儿牢内,对弟兄们说一说,不管用什么办法,按照我说的那些话,让那家伙招认了!此事绝不能再拖,恐怕会有变故……。”

    说到这儿顿了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如果二更天之前还问不出什么东西,此人就不必留了!不过一定要做的干净利落,不留痕迹。哼哼,这却是省了廷尉府的事了!”

    那人连连点头,表示明白,然后一溜烟儿奔后边去了。

    而就在这同一个时刻,皇宫之内,一个老宦官模样的人静静跪在铺有绒毯的地板上,轻声慢语的向倚躺在卧榻上的老妇人禀报了一件事。

    锦绣帷幕,挂帐流苏,刺绣飞凤图案,虽然尽显皇家气派却并不奢华。此处正是大汉长乐宫所在,而老妇人就是窦太后了。

    窦太后近来患了眼疾,行动有些不便,已经好久没有走出这长乐宫了。但所有人都相信,即便她的眼睛瞎了,整个汉宫天下也仍旧如掌上观纹,没有人敢糊弄她。

    老宦官禀报完毕,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睡榻之上的人无声无息,好似睡着了一般。老宦官并不急躁,跪坐不动,静听回音。

    ”啪”的轻微一响,是银鹤铜盏中的灯花炸开的声音,窦太后恍若被惊醒了一般,微微叹了口气。

    “唉!人老了,操不了那么多心喽,这些事就不用再来烦我了!”

    最里层幔纱帐子的隐约光线中,苍老的手把一直握着的一只玉如意慢慢的放到了锦榻之上。

    “你们也不用去插手,就让皇帝自个儿……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另外去告诉程不识,好好当好他的这个长乐宫卫尉,看好宫门,别的不用他去多管。”

    说完这些话,老妇人仿佛有些累了,把身子转了过去,不再言语。几个宫女连忙悄悄走过来,把帷幕层层放下,灯光拨暗,房间里逐渐变得静谧。

    老宦官见再无其他吩咐,恭恭敬敬趴在地上行了几个礼,倒退而出宫门起身自去了。他是跟在窦太后身边的老人了,这次,敏锐的觉察出这位老祖宗对某些人某些事的态度已经改变了。

    只是他不会去提醒那些人,也一个字不会说出去。他和他所统领的力量只要忠心于窦太后就好,别的任何争斗都与己无关。

    公孙敖和他所带的侍卫们终于找了个机会翻墙进入了院子里。一路摸索,七转八拐的,又抓了个落单的拖到一间空房子中,用上手段询问一番,终于确定卫青果然被抓了关在这儿。

    这下众人都暗呼侥幸,他们都是与卫青平日里交情很好的兄弟,探听到了他的确实下落,都有些小小的激动。

    问到了想知道的事后,用刀鞘把那人打晕,丢在隐蔽的墙角处。大约商议一下,分成两路,互相照应,各自向那处充作牢房的所在摸去。

    且说那几个负责看守的大汉,接到平管家派人送来的口信之后,不敢怠慢,几人轮流又拷问一番,可是任凭他们百般折磨,卫青就是闭目咬牙,对他们的那些问题一字不答。

    又折腾一阵后,几条大汉也累的够呛,还是一无所得。心里不禁对这高个子也有几分佩服,只是奉命行事,下手却绝不容情。

    “兄弟唉!就好好按照我们哥们说的招了吧,否则,你是熬不过去的!”一个大汉边抡着鞭子抽他边说道。

    “是啊!这性命可是自己的,人的一辈子就这一次啊,这是何苦呢?”

    “我们三爷说了,只要你好好招供出来,会马上放了你的!”

    旁边几人也在七嘴八舌的说着。可是那高个儿依旧把头耷拉着,任那皮鞭抽在身上,鲜血浸透了衣裳,既不说话也不睁眼。

    估摸了一下时辰,几人有些着恼起来。想起平三爷说过的话,互相对视一眼,决定用大招儿了!

    只见一人从墙角处木柜中取出一物,黑黝黝的,是用镔铁打造而成,形如圆箍状,有环扣相连可以活动,尾端有孔,穿了两根牛皮筋。

    那人端了此物来到卫青面前,对旁边大汉努了努嘴,大汉停下来鞭打,一把拽起卫青头发,使他脸孔上扬,狞笑道:“喂!先别装死,你来看看此为何物?”

    此时卫青早已遍体鳞伤,意志昏沉,他慢慢睁开有些肿胀的双眼,一时没明白这些人又要想什么法子折磨自己。

    “看清楚没有?此物可是神器,那种滋味儿任你是大罗神仙也熬不过去的!”面前大汉抖了抖手中的铁箍,得益非凡。

    “你要是再不说呢……就把这铁箍套在你的头上,看到这两根牛皮筋没有?一会儿我们用力收紧,你的脑袋就会越来越疼,那种滋味……啧啧!”他故意惊叹了两声。

    见卫青还没有反应,大汉拉下脸来。

    “别以为自己是硬骨头就能抗过去!这种脑箍收紧起来,头疼如同刀劈锯裂,最后就会眼珠迸溅,甚至头颅开裂脑浆溢出!你就死啦!哈哈,还不怕?”

    卫青惨然一笑,开口声音却有些嘶哑:“大丈夫死则死耳,何饶舌也!”

    “耶呵!还这么嘴硬?那就怨不得我们兄弟心狠了。”

    说完,两个大汉分左右按住他的肩头,使头部动弹不得,然后一人抓住头发,就欲把那带了斑斑血迹的铁箍束在卫青头上。

    忽然之间,门哗的一声被刀就从外面劈开了!几道人影闪进来,不由分说,搂头就剁。

    屋内之人猝不提防,被杀了个措手不及。片刻之间,或死或伤,惨叫连连。

    原来正是公孙敖几人杀到了。他们为了躲避那些警戒之人不被发现,行动缓慢,又不熟悉地形,因此磨蹭了半天才找到这儿。

    刚才门边却正听到卫青说话的声音,又听到有人要对他上刑具,公孙敖再顾不得其他,拔刀破门而入,其余人等随后紧跟,各挥刀剑,一顿乱战,把屋内五六个大汉砍倒在地。

    及至略一定神,看到反绑在柱子上卫青被打的血肉模糊的模样,侍卫们大怒,下手再不容情,把倒在地上一时还没死的几个又用刀一一戮死。这些大汉也是倒霉,没有料想到在自己家的据点里也会被人摸进来,死的也是糊涂。

    几人连忙七手八脚解开绳索,把卫青从柱子上放下来,受刑伤重,已是行走不得。卫青见弟兄们来此舍命相救,心里感激,复又焦急,连忙催促此地不宜久留,要赶快离开!

    一个身材健壮些的侍卫把他背在身上,卫青强咬了牙关坚持,其余人各摆刀剑护卫左右,公孙敖打头摆兵刃就冲了出去。

    适才屋内这般动静,早就惊动了巡哨之人,示警的锣声一响,在院中各处休息的大汉迅速起身,打起火把各拽兵器直奔这边而来。

    平管家正在房内与那巡武卫的校尉商议此事,说到如果把人弄死了怎么善后,校尉腰里揣了平管家塞给的五十两银子,满脸喜色,把胸脯拍的砰砰响,保证不管弄出什么事儿来,巡武卫一定负责摆平!绝对不给平三爷留下什么隐患。

    两人正说之间 ,忽听外面有喧闹声四起,随之有人匆匆进来说有外敌侵入,并且杀伤众兄弟,把抓来那人救走了!

    平管家闻听大怒,这还了得!竟然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来这儿劫人!但见此人哗得把外罩的宽大袍服闪掉,从案边抽出一把宽刃剑来。养尊处优面目平和的胖子终于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第六十二章 临难须肝胆 争权辩忠奸

    从古至今,人生百态。恩情使人会记得生命里不期而遇的温暖 ,那些热血丹心。 也会记得大雨磅礴 ,没有带伞的日子,有人给予的帮助。更会记得浮生万里天青色等烟雨的隆重!

    这世间所有遇到的磨砺,总会有遗憾, 但有些人会借过肩膀分担,一起迎接刀光剑影,无关利益,无关生死!

    最先背着卫青往外闯的那个健壮的侍卫已经死去了。他用自己的身子遮挡住了刺向卫青的几柄刀剑,然后就倒在了地上。

    他们是在从牢房内冲出后不久就被截住的,对面的人都很凶悍,一拥而上,把他们围住后是刀刀往要害处招呼,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事已至此,别无选择,也只有拼命了!几个人护拥卫青在中间,轮开刀剑泼了命的向外冲去。

    这就是愣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一鼓作气冲开一条血路,来到院门之处。公孙敖轮起手中刀,卯足力气”喀嚓”劈开了橫门栓,一脚把门踹开,一阵风般就冲到了小东巷大街之上。

    突出囹圄,众人心下一宽,辨别了方向,急忙向大街尽头奔去。

    等到平管家领着后援人员从前院赶到,见人已经被救了出去,不禁大怒,大骂一群手下无用废物,命令赶快去追。

    那巡武卫校尉领了人就跟在这后面,却是个办事精细的人,见此情形,怕节外生枝事有不谐,马上派手下两人立即去向坐镇巡武卫大营的田少重将军报信,就说杀人逃犯拒捕抵抗,且十分凶悍,请求派后援支持。

    然后这一群人就在后面紧咬着尾巴追杀过去。公孙敖领着侍卫们在后面掩护抵挡,只是卫青的伤太重了,行走不得,边打边走逐渐不支。

    侍卫们身上已经都挂了几处伤,追来的敌人越发凶悍。情势危急时刻,几人只得暂且退入路边的一间空房子内,借助地形御敌。

    后面追来的人把此处团团围住,只是此处的房型地势较高,侍卫们居高临下守住门口,倒一时半会的冲不上来。

    平管家随后赶到,见那帮人躲在那处高屋中 ,弟兄们冲了几次竟伤亡多人,他挥手示意暂停。与那校尉商议了几句 ,校尉一声冷笑:“哼哼,以为躲在这儿就安全了?平三爷且放宽心,巡武卫大队人马马上就会赶到了,到时候管他们这些人什么身份,当作盗匪尽皆歼灭就是!”

    平管家点头称是,既然有巡武卫的人出马,就不用自己手下弟兄去多损伤性命了。因此命令把那边好好包围,不可放跑了一人。

    屋子之内,几个侍卫牢牢守住门口,公孙敖把卫青放在当地,大略给他包扎了一下,众人略略喘息了一阵。适才一路奔逃,都早已是筋疲力尽,全都是以命相拼,才坚持到现在的,别的根本来不及多想,此刻暂时停息下来,看了看眼前形式 却是大为不妙啊!

    卫青半躺在那儿,心中难过,又有一个兄弟为自己而死了!剩下这些人都带了伤,现在还不知道这笔账该向谁去算。可是眼下处境……分明是已经陷入了死地啊

    在这儿等待,只会坐以待毙。可是就算是能派人冲出去,也不知道去求何方援救,因为皇帝并不在长安!

    而对方那些大汉刚才停下了凶狠往上冲的脚步,公孙敖等人暗自庆幸的时候,他的心里却更加不安起来。

    果然,卫青预感的没错,静寂大街尽头蓦然有马蹄声开始响起,由远而近,踏碎了月光夜色,声声似敲击在他的心上, 众人神经一下就绷紧了起来。

    几人面面相觑,都觉查到了不妙。公孙敖连忙翻身而起,极目向远处看去。只见黑压压一支马队打了灯球火把亮子油松,再到近些,逐渐看的清楚起来,马上骑士穿着正是巡武卫的皮铠服饰。

    联想到之前就是巡武卫的人把自己抓到此地的,卫青暗叫不好!这些人明显已经做了某些势力的帮凶了,一定是来者不善。

    原来此前巡武卫统领田少重早已接到密信,让他伺机帮助做成此事,他虽然知道这样的做法一旦暴露出去,必定为人所不齿,甚至会引发更加严重的后果,但他却推却不得。

    在很早以前,武安候田玢就已经与大长公主府结成了政治联盟,并且暗中做了许多密不见人的事,这些都是田少重知道的。

    他知道父亲有自己的打算,公主府给过的承诺是那个百官之望的大汉宰相的位置。但,田少重隐约猜得到父亲的野心也许并不止于此。

    其实父亲心中的恨意自来有之,包括对很多人的恨,甚至其中也有对当今天子和王太后的几分不满。

    王太后有两个亲弟弟,田玢和田胜,一个封为武安候,一个封为富田候。田胜是平庸之人,因了姐姐的外戚关系得封侯爵,安享富贵,心满意足的做个富家翁,已是大愿。

    而田玢不同,无论心机智谋都自诩甚高,新天子即位,他的期盼是坐上含元殿金阶下那头一个位子的,放眼朝中众臣,他很有信心。何况,他的姐姐可是新晋的皇太后!

    可是事与愿违,那个位子依然被窦婴牢牢占据着,而他只是添为太尉。按说这也已经是人臣极品的地位了,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野望不满,心意难平!这让他感到了失落和羞辱。

    “不过一介武夫尔!懂什么治国理政的大义?”这是在私下某些场合里他不屑的评价。

    而事实上,窦婴确实不算是一个好的宰辅之才。他是军中出身,因在先帝时平定”七国之乱”立下大功而超级简拔,以忠介耿直而受两代帝王的信任。

    因为当今天子即位至今,因循祖制并未有大的改动,窦婴待在宰相位子上还算轻松,可是朝臣中有许多人心底是不服气的。

    又加上此人是宗室亲贵,性情难免有些高傲,因此很久以来,底下不满的朝臣暗流涌动,自不必说。这些事田玢早就冷眼旁观多时了,心中有数的很。

    最明显的就是早些时依附与宰相门下的那些臣子们很多都悄悄的给太尉府递过话了,效忠之心昭然若揭。对于这样的人,田玢都殷勤安抚,暗通款曲,极力加以收揽,将来说不定就会有什么大用呢!

    田玢最重视的两股势力,一是大长公主府,二就是以淮南王为首的封地蕃王了。这是他的老谋深算之处,内外有援是也!

    话题扯远了,且说这次田少重接到自己老子的密信,让他配合公主府的人搞事情,他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不就是假公济私的抓个人嘛,无须兴师动众,点手叫过心腹校尉,命他带一队巡武卫卒去暗中听从公主府平管家安排就行,自己看情况便宜行事即可。

    满以为这点小事,那精明的校尉就肯定会办的妥妥的。未曾想,他刚处理完营中事务,卸甲准备歇息的时候,有人回来报信,说出岔子了!

    听完来人讲述完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田少重心中吃了一惊。什么?对方竟然是建章宫中的人?他不由得暗自埋怨老爹不说清楚,早知道是去办这样的事,他肯定会更加重视一些的,详细策划一下,也不会出这样的乱子。

    田少重的性子中有几分田玢的阴沉深重。他虽然甚少进过未央宫,但对宫中的暗中争斗也是心知肚明的,当然,这也是来自田玢对儿子政治敏感性的刻意培养。

    抓对方个人,撬出口供,打开缺口,罗织罪名……这些都是惯用的手段了。

    可是开始就要做得利索些啊!不能留下手尾……哪像这些笨蛋,拖泥带水的,犯人还被救走了!

    气归气,这件事的严重性他还是很清楚的,尤其是就发生在天子刚离开长安不久。必须不能留下把柄啊!否则后患无穷。

    他略一沉吟,心中有了决定。有道是”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又所谓”当断不断,必留后患!”趁着事情刚发生的混乱情况下,以平乱盗匪为名,杀人灭口才是最保险的办法啊!

    将令传下,一刻钟之后,八百巡武卫劲卒全副武装,弓箭齐全,田少重亲自带队,杀气腾腾出营飞奔而去!

第六十三章 踏碎琉璃梦 今夜满城风

    当马蹄踏碎了夜色的宁静,长安城内的很多人得知了今晚发生的事,了解内情的人都明白,一场政治博弈无可避免的要开始了。

    其实,除了一部分怀有野心的家伙,对于很多朝臣们的内心来说,并不希望皇帝陛下过早的显露自己对于储君的倾向,因为以后的岁月里会有太多的变数了,这对为臣者的心理是个很大的考验。

    尤其是现在朝中局势复杂,心思缜密的大臣们已经从皇帝最近做的一些事中,灵敏的嗅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如果站错了队伍……那可是官场大忌啊!因此,大家对这样的事都是非常谨慎的。

    可是今夜,当所有重臣们接到手下从各种渠道得来的密报后,都知道已经避无可避了。既然已经开始,谁也不知道这把火会烧的多大,会不会烧到自己头上……。

    因此,街上虽然空荡无人,但暗中也不知道有多少潜伏的密探各自窥探着一幕大戏的开始,好如实向自己主子回报,以便及早做出正确的判断。

    田少重今晚穿了盔甲,纵马随行,一路上又细细盘算了一遍,觉得不会出什么大的问题。就算是建章宫侍卫又怎么样?先前当街杀人的罪名是逃不脱的,而后来救人的人竟敢深夜私出未央宫!这也是一条大罪名。

    更何况,今晚里里外外都是自己人,什么都尽可以遮掩的过去,到时黑白还不是任凭自己说了算?

    如此想罢,心里已是大定。距离并不远,撒马转瞬即到,远远火把光亮中,平管家已经在路边等候多时了。

    对这位公主府的心腹,田少重却也不敢太托大,未到近前,甩镫离鞍下得马来,互相见礼。

    平管家对此果然非常在意,见他这么知趣,也是满脸堆笑,伸出胖胖的手拍了拍他的胳膊:“还要麻烦田少将军亲自到来,平某感激不尽。这份交情一定代为转达给公主得知。哈哈!”

    田少重免不了也是客气几句,听平管家大略说了一下现在的情况,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

    “京城之内动静不易弄得太大啊!要速战速决赶快解决掉为要。”

    先前的那个校尉早已在旁边伺候多时了,听到自家将军这样说,连忙上前道:“好叫将军得知,那几个人占据的地形非常有利,兄弟们先前帮着攻了几次,可是都受了伤也没攻上去啊!这些家伙倒是有眼光……!”

    田少重哼了一声:“你们平时吹嘘的那些骁勇呢?这么几个人就解决不掉!早就跟你们说过许多次,打仗要用脑子啊!不能只会莽撞的砍杀!”

    那校尉低了头连连称是,满脸羞愧之色。

    “唉!这倒不怪弟兄们,对方虽然只有六七个人,不过,拼了命的那股凶悍劲儿却是一时半会儿难以抵挡的 ,我的手下也都伤亡十几个人了。”平管家摆了摆手,示意田少重就不必责怪那带队校尉了。

    又看了看不远处巡武卫的那些马上士卒,都在静听命令,平管家心里有了底,不怕那些人会逃掉了。

    田少重又问了问平管家里面的人有没有亮明身份,平管家摇头否定。

    那这就好办多了!就装做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最好。既然是城中的盗匪,杀之就有理有据的多了,至于以后的麻烦嘛,人都死了,还能怎么样呢?

    两人商议已定,田少重一摆手,早有心腹过来听命。听罢将军吩咐,立刻跑回八百骑卒前,如此这般命令下去,分成几个骑队,把那间房子包围起来。

    却另有几十骑选择了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段,略微分散开来,却是都从背上摘下弓箭做好了准备。

    且说房子之内,几人这会儿也歇过劲儿来了,可是从缝隙处向外看看,心里都有些绝望。

    卫青勉强挣扎着做起来依在墙角,大约问了问公孙敖看到的外面情形如何。又看看受伤的兄弟们,也是平添惶惑。

    他慢慢站直身子来到窗边,身子一趔趄,差点又摔倒了,几个侍卫连忙扶住。

    “无论如何,今日我们不能都一起不明不白的死在这儿啊!能有机会逃,一定不要再顾及我了,就算是只有一人留的性命在, 今夜的真相才有可能去告诉卫夫人和皇帝陛下知道。”卫青神情严肃的说道。

    “对面的巡武卫兄弟们听着,此事一人做事一人担!他们乃是宫中的侍卫,与此事无关,有什么事都冲我来好了,还请放他们离去。”

    卫青运气在胸,大声喊出这几句激愤的话。 身后众人齐声惊呼不可,他摆了摆手,示意都不必再多说。

    不料他话音未落,对面早有人喊到:“休得胡言!这里哪有什么侍卫警卫的,几个大盗竟敢冒充,罪加一等!”

    “我等真的是建章宫侍卫,只因被奸人构陷,才逃亡在此,绝不是什么冒充。”

    “尔等不用多说废话,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吧!至于其他,不必饶舌。”

    然后只见外面的火把闪动,马嘶连同蹄声,兵器撞击,把他们四周围定。

    整条街道已是肃杀一片,卫青叹了一口气,今日无论如何凶多吉少。被困在此地,想要冲出去简直九死一生。

    田少重见里面没有动静,冲后面打个手势,那些待命的兵卒早已挽弓在手,一声令下,就先是一轮齐射。

    屋内众人早已各寻安全墙角躲避,只听得啪啪啪一阵如降冰雹一般。屋子本就是粗木搭建的顶 ,幸亏结实些,只从门窗射进的羽箭,钉在各处,激起尘土飞扬,倒是没有伤到人。

    连续三轮羽箭后,一波兵卒开始进攻,平管家的人也夹裹其中,没想到里面的人并无大碍,又一番激战,丢下几具尸体退了回来。

    田少重皱了皱眉头,这些人还真是凶悍啊!哼哼,等着吧,看一会儿还会不会这么凶。

    命令暂停,其余兵卒退后。闪出一大片空地来,另一组人下得马来,也是各执弓箭,一起上前几步,却是另外提了几囊箭枝上来。

    把箭囊打开,只见与别的不同,原来箭头之上都裹了棉帛油蜡,乃是军中俗称的”火箭”。

    在这个时代,此物就是军中的利器了。最先只是作为攻打坚城所用。因为保养携带的要求条件极高,因此很少使用。

    只见有人用杂七八糟的木料堆起一个大火堆 ,点燃之后,烈焰升腾而起。那些弓箭卒把自己的箭枝点燃,屈膝拉弓搭箭在弦,都摆好了姿势,只待一声令下,就要乱箭齐发。

    田少重与平三对视一眼,都是阴阴一笑。这大杀器用在这么个小地方,任你再大的能耐也难逃出生天了!

    屋子里的人早已看到,夜幕下星星点点的火光如同鬼火闪烁,知道不好,大骂对方阴毒,竟然要用如此手段对待自己这些人,可是重兵包围下,逃也是难逃啊!

    这明显就是要把所有人都活活烧死在里面的打算。

    形势危急!就在这时,长街转角处又有马蹄声响起,一队挂甲之士蓦然闪现出来。

    这对人马人人盔明甲亮,高头大马,甚是精神,最显眼的就是头顶盔上一棱白羽,映衬红战袍,正是皇宫羽林军到了。

    田少重心里一惊,暗说怎么把羽林军惊动了?巡武卫和羽林军各司其责,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的。他们来此何干?

    待到逐渐近前,隔了十余丈外,齐齐停住马蹄,当头一员将领摆了摆手,示意身后勿要轻动。

    “巡武卫在此拿贼,不知道小李将军来此为何啊?”

    田少重早就认出来带队前来的人是谁了。正是素来与他在军中不睦的李敢!

    在大汉军中是很有着几位青年俊彦之士的,称为未来将才的也大有人在。而李敢与田少重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了。

    虽然也有着家中长辈的关系,但是他们本身的能力确实是要超出同辈一大截。而除了品性的不同难以为伍之外,让田少重嫉妒的是李敢的先天境遇太好了。

    李敢十几岁时就以良家子身份入选东宫,陪伴当时尚是太子身份的刘彻走马习箭,一晃而过就是十多年时间。太子成了天子,李敢跟随身边,就此执掌了最贴身的羽林军宿卫。

    这份情意,不可谓不深厚,这种信任,不可谓不沉重。

    因此,夹杂了种种因素在内,两人从来都是没有过什么交情 ,更不要说惺惺相惜什么的话了,当李敢的骄傲碰撞上田少重的桀骜,今夜注定会将是一场风云再起吧!

第六十四章 男儿何饶舌 一箭贯当胸

    在离那处冲突现场不到十几米外,高大的府邸偏檐连在了一起,元召静静的隐没在一片屋脊后,与夜色融为一体。

    长安之夜,烟笼雾罩,目光透过这一切,直达深墨高空,万点繁星密密缀满苍穹,千年不变的俯瞰着这片大地人间。

    元召默默的盯着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与他来的那个世界并没有什么不同,想必所有世间的秘密,在它眼底也不过一缕烟云而已。

    如果平平淡淡的混迹在芸芸众生中,总是有些无聊啊!需要找些事来做才行,何况,他不再是孤单无依的一个人了,身边渐渐有了感情、恩情和友情。

    狮子老虎之所以为兽中王,就是因为有一颗无所顾忌无所牵挂的王者之心吧。可是人终究不是动物啊!有了情义的牵挂,再厉害的英雄也会低眉倾首,为之一叹吧。

    这个世界,无论什么时代,都是要凭实力说话的,元召当然不希望自己活的束手束脚,而这就需要积累实力了。

    制定好的计划还没开始,就要被打断吗?那当然不行!所以需要做些事情出来了……。

    夜入建章宫,飞刀留书,告诉了侍卫们那个消息和地址。并且在其后他们的行动中,元召都是一直若即若离的暗中跟随的,甚至还抽空帮他们料理了几处不干净的首尾,这才让公孙敖领人顺利的救出了卫青。

    虽然有几处惊险处,但终于是闯了出来。此后的追杀缠斗,一路至此 ,直至陷入相持对峙中。

    按照此前与主父偃对这件事的分析,各方面一定都会得到消息的。至于反应如何,也不难猜测得知,总不过就是以保证自家利益为重罢了。

    唯一无法预知的就是长乐宫的态度了。不过,主父偃的一番话让元召听完觉得很有道理。

    窦太后是一个毫不逊色于普通帝王的政治人物,虽然是一介女流,但她历经五朝,经历的风雨,对某些政治信号的敏感性早已洞若观火。

    就算是她对自己的女儿再娇惯,可是对这样的人物来说,与儿女私情比起来,社稷安稳才是头等大事!因此,最大的可能就是长乐宫两不相帮,只要不触及到底线,就任由双方分个高下吧。

    元召对主父偃的分析不禁暗暗佩服。此人不愧是今后的风云人物,对人心的琢磨和时局的认识都是远超常人的。史书记载的这位皇太后就是以心胸远阔而闻名的,虽然也是出了名的宠溺坏儿女的母亲。

    长乐宫到现在果然没有什么动静,没有人会相信那位老妇人不知道今晚发生的事。唯一的解释就是她闭紧了宫门,坐看成败。

    也没有人会相信她会不管自己身在大长公主府的女儿了,也许,只是想敲打一下吧,如果事情真的危急到会使公主府倾塌的地步的话,那以窦太后护犊子的性格,又会是两说着了,也当然不会束手旁观就是了。

    元召待在那里很久了,一直没有出手,因为还没到那么危急的时候。对于随时可以救了卫青冲出去,他自信有这份把握。他想等等看,看看各方对这儿的事态度究竟如何,因为他想有一个明确的判断,这对于下一步和建章宫甚至皇权的某些合作很有必要。

    只是,他没料到巡武卫的人会那么歹毒,竟然要用火攻的方式让里面的人全部毙命,他刚要现身救援时,羽林军终于赶到了。

    于是,元召又悄悄缩回了原来的藏身之处,继续充当看客去了。

    气氛不算融洽,空气有些凝固。田少重与平管家的脸色阴沉,李敢张狂的拉着马缰绳来回溜达几圈,装作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

    “嗬!好大的阵仗啊。这是抓捕什么人,竟然出动巡武卫劲卒,啧啧!”是略带嘲讽的语气。

    田少重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几步跨到弓箭手旁边,冷冷说道:“巡武卫办事,还需要让你知道是为什么吗?你管的也太宽些了吧!”

    “哦,是吗?长安城的治安本将当然没那份闲心去管!可是,事关禁宫之事,却是要管上一管。”

    “几个扰乱禁夜的贼人,关你们羽林军什么事!”

    “你说他们是贼人就是贼人呀?哼哼,你意欲何为自己心里明白!”

    “你……!我不与你多说,你的人速速闪开,休的妨碍!误了大事,恐怕你们李家父子都担当不起啊。”

    “有句话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不知道小李将军听没听说过啊?”平管家见他们纠缠不清,早已不耐,不屑一顾的撇嘴说道。

    李敢的傲气那里容得了受如此言语侮辱,闻听此言,两道剑眉立即就竖起来了。

    “你这老泼狗,敢再说一遍么!”

    平管家也是嚣张跋扈惯了的主,仗了公主府的权势,平日里连田玢窦婴这样的重臣都对他客客气气的。他有时奉长公主令进宫孝敬窦太后珍稀物品,连羽林军统领卫尉李广都从来没有笑脸打过招呼的,何况是他的儿子呢!

    “说又怎么样?你们父子不过就是未央宫的看家狗而已!有什么好神气的?可笑还自诩是什么世间名将。呵呵……!”

    平管家这些年养尊处优,颐指气使,早已把自己的奴才身份忘了!他今晚亲自领人安排做成此事,本来是以为会立个大功的。他这辈子是没有什么指望了,可是几个儿子们如果因为自己办成此事沾光呢?只要帮公主府解决了心头大患,他相信长公主甚至皇后都不会亏待自己的。

    给下代人留些余荫,这就是平管家最大的愿望了。

    因为没有人比他更知道长公主刘飘儿的心病是什么。那就是她视若掌上明珠的女儿阿娇在宫中的地位了!

    之所以选择对卫青下手,一是此人是卫夫人的亲弟弟,忠心自是不必说。而且据密报得知,能力也是有的,上次长乐塬伏击刘琚失败的甚是蹊跷,后来的分析都指向此人,应该是他耍了什么诡计才从虎口逃生的,除掉这个人,等于除掉了建章宫最大的臂助。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想利用卫青的身份撬动建章宫的藩篱。平管家素来相信,世间没有天生的硬骨头,酷刑之下,想要什么口供而不可得呢?

    只要卫夫人的亲兄弟招认了那份研究好的口供,承认卫子夫暗中派人结交朝臣,意图早早为自己的儿子勾结外援的事实,哼哼!光这一条罪名就足以让她们母子万劫不复了。因为本朝自高祖皇帝始,内廷勾结为臣就是大忌!触之者必死,这是规矩!

    祖宗定下的规矩,就算是当今皇帝再宠爱那卫夫人,他也不敢越过这条雷界的。更何况,还有窦太后健在呢,那可是阿娇皇后的亲外祖母,宫廷中还是这位老祖宗说话才管用不是?!

    可是都计划好的事却未曾按照预想的发展。那个卫青嘴硬的什么都不说,这让平管家大为恼火,不按照平三爷的戏码来演还行?

    折腾了半天,毛用没有。后来在听到派去梵雪楼打探消息的武能荆芥失手的消息后,他不得不做善后的打算了。

    就算是没有把建章宫拖下水,退一步来说,把这个忠心于那对母子的人借此机会除去,也是一件好事,可以免除很多后患。

    因此,他已经下定弄死卫青的决心了 。可是没想到,又被人救走了!

    这下他有些急躁了,深悔自己太大意,竟然在这么一件小事上失了手。

    如果把这件事做成了夹生饭,那就有些麻烦了。这些人一个也不能留!今夜都必须死!

    有田少重带来的巡武卫劲卒的帮助,平管家是信心满满的,相信火箭乱发下,那些人不会再有活命的机会了。

    可是偏偏又节外生枝,这个该死的李敢又溜达来干什么?别人躲还躲不及呢!你就如此不识抬举的要趟这浑水?因此,平管家怒火一下就升腾起来了。

    这就是急则识乱,又道是利令智昏。平管家急怒之下就没有往深处想李敢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因此,才恶语相向,实指望这小子识趣就此退去,也就不与他一般见识了。

    这只能说平管家太不了解李家父子了!

    李广家风素以刚烈不折闻名。如同手中的无敌神箭,似一股凌厉罡风代代传承。

    史书载记,李广最后的结局是自刎而亡的。就是因为廷尉府让他去对质询问,老将蔑视的扫视了一眼这人间的污垢,把头顶的金盔高高举起,不肯让一生的荣誉沾染一丝的浮沉!即使付出生命又何足惜哉……!

    家风传承,李敢更甚!自小从龙、紫禁卫宿的经历,骄傲早已深刻入骨。

    可以说他是大汉雄风和父辈荣耀的双重熏陶下成长的天之骄子,这种光环岂是一个公主府的奴才所随意侮辱的吗?

    李敢抬头,见那平管家在巡武卫士卒环绕中,有恃无恐,向这边指手画脚。而田少重听他这么奚落,也不由心中大畅,嘴角挂了冷笑,瞥眼看着他,心说真是自取其辱!再怎么说你,还不是得忍下这口气去?你们父子是给皇家看门守户的,难道还敢把窦太后最宠溺的长公主家人暴打一顿不成?哈哈,那倒是更热闹了。

    世间男儿最快意,唯有酣畅淋漓!李敢冷冷一笑,杀心顿起。

    好个李家儿郎!探手从背后摘下宝月弓,手指箭囊中一捻,三支雕翎箭在手,双腿轻点,胯下马儿知主人心意,尥蹄小跑起来。

    这就叫“走马引弓”!说时迟那时快,所有人还没明白咋回事呢,李敢回首之间,早已箭去似流风,追魂夺命矣!

第六十五章 铁血锈忠骨 丹心照汗青

    田少重自问也算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了。桀骜不驯的传闻不是轻易就能得来的。对那些曾经落在他手里的人来说,能活着挣一条命出来,已经是祖上的阴德了。而更多的,是就此去见了阎王。

    可是,他与他的老子在某些方面是有些相像的,那就是会审时度势,潜伏隐忍。

    对于暂时得罪不得的人,会把仇恨记在心里,以后找机会再狠狠的报复。如同隐藏在草丛中的毒蛇,阴冷可怕。

    而对于某些必须加以依仗的势力,则可以放下身段,殷勤伺候,借势达成自己的目的。

    田少重一直以来是有些看不起李家父子的,因为他们只有虚名而没有实位。

    老将李广少年就已经成名,汉文皇帝时以李家千里驹入选未央侍卫 ,勇气无双!

    曾经随侍汉文帝身侧,驰猎骑射,屠熊搏虎,呼啸南北,英气勃发。

    文皇帝对他甚是喜爱,曾亲自拍着他的肩膀感叹说道“可惜小子你没有生在高皇帝逐鹿天下的时代啊!否则,区区一个万户侯何足道哉!”当时,李广还未满十八岁,可谓少年英雄。

    可是以后的很多年,他不论在平定国乱的战争中,还是在驰骋边塞的漫长岁月里,都没有立下什么值得炫耀的大功。

    也许是他成年后就失去了命运之神的青睐,好的战机总是与之擦肩而过,他的赫赫无敌反而成全了许多军中同僚们的功名。封候进爵的人有很多,但是始终没有他的名字。

    蹉跎岁月,功名误,铁血锈忠骨,清霜染了黑发,塞上猛虎现在也只能做了一条看门老狗,每天看未央宫飞檐间的日升月落。

    这样的人也配称为世间名将?因此刚才平管家说他们为宫中的看门狗,田少重心里是很赞同的。

    可是,虎胆终究不会变成狗胆,即便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那也还是虎!何况,李敢正是乳虎啸谷的时候。

    等到田少重猛然惊觉,罡风突起,杀机已现!

    十余丈外的李敢,身子微微离鞍,猿臂轻舒,取弓,捻箭,搭弦,拉满,瞄准,吐气开声,锋芒刺破夜的空气 ,如寒星直奔正在洋洋得意的平管家而去!

    死神将至,平管家犹自不觉,周围随从手下一片附和阿谀使他更加得意。

    田少重已经来不及发喊了,急忙手中刀用尽全力飞掷而出,意图替平管家挡下这一劫。

    箭到一半时,平管家与身边人也已经发觉不妙,急忙跨步欲要躲避,只听当的一声金铁交鸣,却是田少重的刀已经打飞了来箭。

    平管家心里一宽,随之惊怒交集,竟敢用箭射你家爷爷!刚要准备大骂,忽觉胸口剧震,他不敢相信的慢慢低下头,一枝羽箭直直插在胸口,箭尾白羽犹自微微颤动。

    随之疼痛的感觉开始蔓延身体 ,他不由得大叫了一声!血流出来,胖胖的身子渐渐失却力气,手中剑掉落地上,耳边只听到周围乱哄哄的,随从手下们惊呼的声音逐渐变得遥远……。

    平管家仰面倒地死去之前,在这个世界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那张仇人的脸。李敢是个英俊的青年,威风的白羽盔,潇洒的红战袍,就在马上冷冷的看着被自己一箭掼胸的那个胖子,嘴角轻抿,飞扬跋扈!哼哼!就凭你们这些鼠辈,能躲得过我李家绝技”双羽夺命”么?

    田少重脸色铁青的看着公主府的心腹亲信就在自己面前脚下痛苦的抽搐了几下,就此不动了。他抬起冰冷的眼光瞅着面带挑衅的李敢,手伸向腰间,一点一点拔出了宝剑……。

    长安府衙内,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已经被聚集起来,以防有可能会发生的城内斗乱。

    汲黯大人的头很疼。这次倒不是缠绕他多年的头疼病犯了,而是手下捡回的烫手山芋使他头大啊!

    汲黯虽然以刚直不阿中正严明著称于朝野,但不要以为他就没有政治头脑。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智囊式的人物姚尚。

    听完这位得力手下的一番分析,汲黯点了点头,微叹一口气。别的在城内的文武群臣都可以找各种理由躲开这样的派系阴谋,可是唯独他是避无可避的。

    不管长安城内出了任何乱子,他这个坐镇府衙的主官都是难辞其咎的。

    “陛下刚离开长安两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小东巷那位公主可真是等不及了啊!”汲黯语气之中带了一丝轻蔑怒意。

    姚尚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自家老爷对这些皇亲外戚素来没有好感,因为一直以来,长安城内发生的众多不法之事以这些贵戚的家中奴仆所犯为多。

    为此,汲黯没少得罪这些人。尤其是那位长公主刘飘儿,更是曾有很深的过节。

    那还是先皇景帝时 ,汲黯刚出任长安令不久,有一次在街上巡查,正遇上公主府的豪奴在繁华路段纵马直奔,一路踢翻摊位挑担,非但不予赔偿,反而对拦马理论的百姓挥鞭乱打,气焰嚣张。

    便装在人群中的汲黯大怒,喝令随从的云猛等人拿下几个豪奴,一路带回府衙,当堂痛打一顿杀威棒 ,然后命人执封印文书送去主家,拿钱来赎人,好赔偿被毁坏百姓的损失。

    不料豪奴的主家原来就是大长公主府。见了长安府衙的文书,刘飘儿大怒!小小的长安令竟敢命令起公主府来了?也不打听打听本公主的威名!

    立即命手下带人,去长安府衙领人,如果知道了是公主府的人还敢说不放的话,就不要客气,狠狠的砸了那长安令的地盘就是!

    未曾想,人家早有准备,去抢人闹事的反而又尽数被捉了大牢进去。为此,汲黯特上了一本,参奏大长公主府种种不法事,把个刘飘儿给气的!进宫找景皇帝哭诉,痛斥汲黯欺人太甚,不给皇家留一点颜面。

    汉景帝被自己这个不讲理的皇姐纠缠的无奈,只得召汲黯在偏殿觐见,准备做个和事佬,给双方了结恩怨。

    没想到汲黯是板着一张黑脸来的,见了面,免不了又与刘飘儿一阵唇枪舌剑 ,各说各理,拒不让步!

    折腾了半天,皇帝被吵的头大,又见从小感情甚好的皇姐被气的眼泪都出来了,也不免有些不悦起来。喝令双方立即停止,直接下了御裁,说汲黯你去给朕的皇姐低头认个错,此事就此过去了吧!

    汲黯闻听,把脖子一梗,说家有家法,国有国规,臣恕难从命!

    这下,连汉景帝都差点把鼻子气歪了!再问一遍汲黯你敢抗旨吗?!汲黯就是黑着脸梗着脖不遵命。

    皇帝喝令内官,去!把这倔驴给朕摁倒公主前面,让他认错去!

    几个侍卫内官把汲黯拖拉到刘飘儿跟前,摁着他在地上让他认错,没想到汲黯身体被按着,脖子依然使劲梗硬,头就是不低下!

    看着这一幕,汉景帝不禁又被逗乐了。他终究不是一个昏聩的帝王,对忠奸贤良还是分得清的。

    摆了摆手,放开了汲黯,他走到近前,替他整了整扯乱的袍服,不禁喟然长叹:“汲卿,你可真是个强项令啊!”然后,回头对自己的皇姐苦笑一声,表示朕也无能为力啊!

    “强项令”的美名虽然就此传遍天下,但大长公主刘飘儿就此深深恨上了这个让自己颜面大失的汲黯。

    今天,又要与势力更加庞大的大长公主府再次对阵了吗?姚尚和云猛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底的忧色。

    汲黯站起身,来到明堂下滴水檐前,明月在天,清霜覆地,一股凛冽之气径扑入怀,长吸一口,胸襟大畅。

    “姚尚,云猛,你二人与我这些年经历过许多,朝中那些人对我的恩怨恨仇,相信你们都心中有数吧?”

    姚尚和云猛都点点头,表示明白。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清凉几度春秋,不胜一场大醉!”汲黯嘴里喃喃念叨几句。

    “这些年,好几次也想放弃某些坚持的,人生短暂,何必自苦呢?呵呵。随波逐流最轻松,难得糊涂是修行!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得的。”

    “可是,既然读过了圣贤书,心中的操守还是要保持的好!虽然……世间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但只要有一粒种子,一盏薪火,就总是会给芸芸众生以希望的吧!而这就是我辈的责任了。什么是重,什么为轻,家国、社稷大义总是要分得清的……!”

    虽然他没有说要怎么做,但姚尚早已知晓心意。心中感慨,不禁上前一步,深深俯身为礼:“尚,愿誓死追随大人!”

    云猛虽然不明白这些话的重量,但他知道,只要跟着大人和姚师的脚步就不会错的了,也抱拳施了一礼,表情坚定。

    悲壮肃穆的气氛正在酝酿中,连堂下不远处的捕快衙役们都有些被感染,静谧笼罩了长安府衙,汲黯正要再慷慨激昂的鼓舞一下气氛,好锻炼一下手下们迎接即将到来的巨大压力。

    突然,府衙大门被推开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从前堂传来,随后几个夜间巡捕穿堂而过,飞奔到明堂台阶下,见汲黯大人正在上面,连忙施礼禀报:“大人,不好了!小东巷那边,羽林军和巡武卫的人火并干起来了!”

    灯火明灭,残夜阑珊,汉时明月照在未央宫的走兽飞檐之间,一个注定会载入史册的事件,一个使这个伟大帝国慢慢转弯的节点,也许从今夜就启动了封印的开端……!

第六十六章 灯火明又灭 残夜已阑珊

    长安令汲黯带人赶到的时候,预想中的血染满地的场面并没有发生。

    羽林军和巡武卫的人都泾渭分明的各自待在一边,怒目相向对峙。

    还有几十个不明身份的大汉围着一具尸体,面带戚容和愤恨。

    而对面六七个都带伤的人,互相扶持着从屋子里出来,看着这边的情形。

    汲黯长吁一口气,心放下一大半来。看来事情还没有严重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样就有很大的缓和余地了,不至于当场激起不可控制的事来。

    李敢的马上兵器用的是矛,他的梦想就是有一天如自己的父亲一样,去雁门关外,驰骋千里,摧锋破阵,酣畅淋漓!但是他直到现在也还没有过这个机会。

    因此,他的丈八矛很少有用到的时候。今晚,他跃跃欲试,很想用它来对阵田少重。

    射杀那出言不逊侮辱自己的胖子后,他的眼光就紧紧盯着田少重,他看到对方终于被激怒了,拔出来宝剑,心中暗喜。

    可是,田少重没有来与自己厮杀。他把剑一挥,凛然喝令已经做好准备的弓箭手准备发射!把屋内负隅顽抗的人全部烧死。

    李敢纵马奔到巡武卫劲卒之前,大喝谁敢!

    田少重冷笑一声,用手点指:“哼哼!你为泄私愤,乱杀无辜,这笔账自然会有人找你算!巡武卫正在缉捕要犯,你又敢横加阻拦,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啊?再要饶舌,休怪本将不客气了!”

    “不客气?那可敢与我一战!”

    “你们父子不过就凭了匹夫之勇尔!谁耐烦与你纠缠打斗。再不让开,连你一起射杀。”

    “屋子里的人都出来吧!没事,我看谁敢动!”李敢把弓一竖,他带来的那队羽林军也各催战马,聚到李敢身后,隔开了与巡武卫之间的距离。

    卫青等人早已看到羽林军来了,知道事情有了转机。他记得李敢这次是跟随了天子去上林苑的,而现在出现在这儿,难道消息已经传到御前了?

    无论如何,现在正是脱身的最好机会。因此,几个人略一商议,做好戒备,出来慢慢靠拢向羽林军一边。

    田少重哪能让他们这么轻易离开。唿哨一声,八百巡武卫劲卒围拢上来,连同李敢的一队羽林军都围在当中。那些平管家带来的公主府死士们更是在外围纷纷叫嚷,要替三爷报仇!

    几方正在胶着之际,汲黯终于带齐了长安府衙的人赶到了。田少重见是他亲自来了,隐隐觉得今晚的事会越来越麻烦了。

    果然,这位以刚肃闻名的长安令大人,拿眼扫了一下当前形势后,脸黑如铁。

    “尔等还是我大汉的将军么!这是哪儿?天子脚下,竟敢擅动刀兵!”他先冷冷的看了看田少重和李敢。

    “还有你们,想干什么!想造反吗?真是笑话,天子亲军竟然与维护京畿平安的巡武卫干起来了!”

    他又面向双方兵士大声喝问。这会儿场面有些安静下来,话语回荡在这片人群聚集的地方,但却无人回应。

    军中向来只听自家将军的命令,所谓”军令如山”!至于其他的事,不是他们的简单头脑所考虑的。

    汲黯也是田家的死对头了!田玢有好几次都想把他借机打倒,可是没有如愿。

    田少重更是暗恨此人,就在不久之前 ,自己的弟弟田少齐因为一点儿小事,被此人抓去了长安府衙,等到自己闻讯带人去理论的时候,早已经被痛打了一顿。那次打的可够狠的,田少齐整整趴在床上一个月没下来。

    因此,他此刻并不会给汲黯好脸看,恍若未闻,一声不语!

    李敢反而对汲黯很是恭敬,先在马上抱了抱拳,表示现在的情势不易下马见礼。

    汲黯见田少重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也不去理他,只与李敢交涉几句,劝说他带人离去,省的把事情闹大,毕竟是长安禁夜之间。

    李敢看了看那边的卫青几人,汲黯点点头,说自会带回府衙,秉公处理。

    李敢放下心来,这汲黯的刚正他是知道的,既然他要带人回府衙,这是正管。

    自己连夜赶回长安,肩负的使命就是保住卫青就好,至于这背后的较量,既无皇命,就没必要再掺和。

    而射杀公主府的一个管家,这不算什么大事,就凭了当今天子亲口称谓李广为半师之尊,受了这奴才的侮辱,也是死有余辜!就算他是长公主的心腹也不行。

    田少重见竟然撇开自己,他们就想把人带走而了结此事 ,那哪儿行啊!兴师动众这半天,你们就想轻松脱身,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哼!难道你们长安府衙也要与匪人勾结不成?如此草菅人命,包庇凶犯,意欲何为!”

    “在这长安城内犯事,本官自会明断是非,你说他们是杀人凶犯,带回府衙后自然问个明白。你还是带着你的人速速回营去吧!”汲黯冷峻的说道。

    田少重见羽林军和长安府衙的捕快们带了卫青等人就要强行离去,心下大怒!咬了咬牙,犹豫着要不要下令手下放箭给拦截下来。

    却听一个声音说道:“且慢带人走!”随后一对红灯开道,一行人径直奔这边过来。

    到得近前,随从们闪开,一人器宇轩昂赳赳而入,汲黯扫了一眼,认出来人是谁,冷哼一声。

    “怎么?你也要替人来趟这摊浑水吗!”

    来的却不是别人,正是大汉廷尉张汤。这人位列九卿之首,执掌廷尉府,地位比九卿兼长安令的汲黯要高的多了。而且,是汲黯的死对头。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朝堂同僚之间水火不容的情形大有人在。

    汲黯刚肃,张汤狷急,却都是磐石般坚硬的性格,又素来不睦,正是斗阵的好对手!

    汲黯暗自苦笑,长公主刘飘儿这个女人,竟然把这尊大神都搬了出来 ,看来此事想善了也难。

    一直以来,朝野传闻,刘飘儿与朝中的某几个大臣是有着一些风流韵事的。

    诱之以权、诱之以利、诱之以色……!这几张牌她是运用娴熟的很。所以虽然没有其母窦太后的胸襟眼界,却也凭借一些小手腕,在数次政治博弈当中,如鱼得水,玩的风生水起,聚集起一批有共同利益的朝臣们,织成了依附于公主府的庞大一张网。

    而眼前的张汤,据说就是与刘飘儿有些纠缠不清的其中一个人。所以汲黯心里对他是有些不齿的,话语中就带了几分嘲讽。

    张汤却并不直接回答汲黯的问话,傲然越过他,来到田少重面前。

    “田少将军,廷尉府接到有人举报,说有一桩大案牵扯到宫中,所以张某才来至此处,还要请你的人马协助一下。”

    田少重见是张汤驾到,知道定是来援手的,这时心中大定,连忙叉手施礼毕,然后指了指对面卫青等人,说逃犯在此,正要被人包庇而去呢!幸亏廷尉大人及时赶到,还请大人主持大局,巡武卫在场人等愿听从调遣。

    “什么?你这个长安府衙主官竟干出包庇杀人嫌犯的事来!少不得会参你一本的。现在,马上把人交出来吧!交给廷尉府审理,这已经不是你一个小小的长安令所能参与的了。”张汤与田少重交换过意思,转过头,对汲黯等人直接换了命令的语气。

    “本官份内事,无须别人染指。恕难从命!”汲黯在含元殿御前都敢犯言直谏,何况是同僚之臣,即使他比自己地位高也不行。斜眼俾睨张汤,语气冰冷。

    “汲黯!我告诉你,此事牵扯到宫中有人勾结外援,意图不轨!你若执意如此,等到犯下大错时,悔之晚矣!”

    “呵呵!事已至此,本官也不怕明说了吧!真相如何,恐怕是所有人都心里明白的很,就不要在这儿虚张声势了!”

    “你……!汲黯,你这么维护他们,恐怕也是收了宫中某些人的好处了吧?如果你今天认定了这条路,你可不要忘了廷尉府是干什么的!早晚会查到你的不法之事。”

    听到这话,汲黯不怒反笑。

    “哈哈哈!想我汲黯为官三十余载,今已知天命矣!天地自然知道我的清白,又何须与你们多说。今日之事,犹死无悔!小李将军,我们走!”

    张汤见他如此不逊,气急大怒!一股狠劲儿上来。

    “田将军,给我拦下他们!不用顾忌,天大的篓子自有人给你兜着。”

    田少重等的就是这句话呢!只要不是自己担干系,怕他个鸟。在自家老子的计划中,那是把水搅得越浑才越好呢,正好浑水摸鱼,从中取利!

    因此,听到张汤发令,又见在羽林军护卫下,对面人转向欲走,当下再不犹豫,把剑举起来,刚要命令八百巡武卫劲卒来一轮齐射,话未出口,蓦然肋下一麻,竟然身体僵硬禁口难言!

    田少重心中惊骇,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隐隐约约眼角似是觉得有个陌生的影子就在自己身侧,可是就是身不能动,口不能言!

    手下八百劲卒明明就环绕在身前四周,可是就没有人发觉主将的不对劲吗!他心里急躁,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李敢汲黯带了所有人一霎时走的干干净净。

    一阵风掠过时,身边一空,他觉察到那个隐约的身影已经不见,使劲转头去看时,忽然发现自己又已经行动如常了。

    月光拖长了地上人马的轮廓,惶惶惑惑宛若鬼影,显得有些不真实,这是在人间吗?田少重呆立当地,失魂落魄……。

第六十七章 家国天下事 荣辱浮云轻

    长乐宫逸安殿内,大汉长公主刘飘儿坐在一边的蜀锦绣墩上,面色端庄。她年轻时还是很美的,风姿出众,被称为汉宫琼花。面容十分酷似其母窦太后。

    现在的刘飘儿已经年华逝去,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使她的身子微微有些丰腴,只是保养得当,显得风韵犹存,还是有几分贵妇气质的。

    自古慈母多败儿!窦太后在协助几位天子当朝理政方面的高超手腕却并没有把自己的女儿培养好。从小娇纵而成的性格使她心高气傲、刁蛮任性。

    后来下嫁陈家,这样的公主病带入凡尘生活,夫妻感情可想而知。那位陈姓官人几年之后,就从青年俊彦被折腾成了随波逐流得过且过的浪荡子,后来索性在朝堂领了一份闲差,任凭这位公主随性好了。

    岁月风霜早已洗却儿女私情,现在的她不再是个普通女人,控制欲和权力的诱惑促使大汉公主变成了一个名利场中的政客。

    稍早些时候,她已经在后面窦太后寝宫里哭过了,如果仔细看,还是能发现眼角的痕迹的。当然,现在下面跪坐的几个臣子是不敢也无暇去探究她的神情。

    因为,上面那张宽大舒适的椅榻上的那个老妇人在静静的看着他们。

    窦太后的眼疾越来越严重了,已经到了几乎不能视物的地步。宫中太医院集思广益过多次,束手无策,也没有想出什么好的办法,只不过是开些清热退火的药物,喝了以后,聊胜于无,并没有什么明显效果。

    但她大半生历经沧桑炼就的刚强性格却没有因为这点痛苦就消沉,此时言谈平缓,波澜不惊,依然如平日无异。

    “皇帝既然不在宫中,朝廷上的事有你们几个留守的重臣商议着办就行了,又来扰乱我这个不久于人世的老婆子干什么呀!唉!”

    下列跪坐的臣子依次是丞相窦婴、太尉田玢、御史大夫韩安国、廷尉张汤、长安令汲黯。

    窦婴听她这么说,连忙拱手为礼:“天子御驾上林苑,长安正需要老祖宗坐镇啊!如此,内外人心方安!老祖宗圣体健康,比我们这些后辈都壮实,又何言一个老字呢?呵呵。”

    他是百官之首,也是窦氏的族长,却更是窦太后的子侄辈。因此,于公于私,对这位老人都是十分尊敬的。

    窦太后颌首笑了笑,对他的颂扬之词却不置可否。

    田玢眼角抬了抬,正好遇到刘飘儿的目光扫过,眼神中传递的某种信息使他明白,这个女人一定早已提前告状了,他心里不禁暗自得意,汲黯!这次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太皇太后何出此言!这清平天下宫闱内外正需要您与陛下的守护,否则若出现什么不堪言说之事,又让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如何决断呢?”

    田玢刚要添上几句,好引起攻击汲黯的话头,未曾料想,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直接就把战火开始引燃了。

    他就势闭上了嘴,既然有人愿意充当急先锋,就冷笑着且看热闹吧。

    窦婴不悦的皱起眉头,回头看了看,不出所料, 见说话的正是廷尉张汤。

    只见此人离开自己的班位,昂首几步来到当中,对窦太后长施一礼后,站直身躯,招了招手,旁边侍立的人托着一个托盘来到他面前,张汤伸手从上面取下一扎木简。

    “臣,大汉廷尉张汤有本,参奏长安令汲黯伙同羽林军校尉李敢包庇凶犯,草菅人命,纵横无法事!另有宫中有人违反禁规,私出未央,勾结外臣,意图不轨事若干!敬请太皇太后明查。”

    “哦?这么说,你们几个今儿这一大早的急着进宫求见,就是为了这些事了咯?”

    窦太后微微闭着眼睛,静静听完,神色不变。

    “正是!好叫太皇太后得知,昨夜在小东巷,竟然差点儿引发一场羽林军与巡武卫的火拼!在长安城里发生此事,实在是骇人听闻。因此臣等不敢自专,特来请太皇太后决断!”御史大夫韩安国说道。

    “此事,老臣一早听闻,心下甚是惶恐,臣田玢身为太尉,在自己所辖内,竟然发生此事,管辖不严之罪,实难推脱 ,特此来向太皇太后领罪。”田玢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拜伏在地。

    唯有待在最后面的汲黯一声不吭,眼观鼻,口观心,脸色肃然,默默不语。

    有殿中内官把张汤的奏章接过来,恭恭敬敬放在窦太后面前案上。

    “唉!老婆子眼睛也快瞎了,心也不那么灵醒了,就想着安安静静的享几年清福。这些事,还是留给皇帝自己去决断吧!”

    张汤听了此话不禁一愣,难道窦太后真的不会管自己女儿的事了?长公主一早进宫找自己母亲告状没起作用?

    原来昨夜李敢与汲黯带了一众人等迅疾离去后,张汤见田少重竟然没有下命令拦截,不禁有些恼怒,责问为何!

    田少重却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面色有些古怪。对张汤要求他马上命令巡武卫兵卒去追击的话,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拱了拱手 ,竟然就此带人撤走了。

    张汤心里暗骂这对父子一个德行!都是见风使舵的主儿,见势不妙就赶忙躲避,他不禁有些鄙视。他却哪里知道田少重刚才的经历,从始至终未见制住自己的是人是鬼,现在心底惊惧未消,又怎么肯再次冒险呢。

    事情办成这样,刘飘儿得报,心里当然不肯罢休。公主府的手下们一夜没有休息,密谋、联络、策划、制定新的阴谋……!

    谋划过后,胸有成竹。因此,今天张汤的信心是满满的!好!今天就来个”一箭双雕”。即便这次不能把建章宫怎么样,那汲黯也该完蛋了!

    可是,这时听到窦太后的话,他有片刻的愣神。正在寻思之间,忽然察觉似有眼神瞟过,抬眼去看时,却是刘飘儿在给他使眼色,同时用手指悄悄指了指西边。那是建章宫的方向,张汤能做到廷尉的位置上,自然也是聪明的人,他一下猛的醒悟过来。

    在窦太后现在的心里 ,外朝的臣子间相互倾轧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是杀了人犯了法、派系之间发生了大的争斗,这些都不算什么大事。

    自古帝王心机,不过就是在臣下派系力量当中保持好平衡而已。只要在皇权掌握之中,几派不相上下,互相争斗不休才更符合皇家利益 。这也是历代君主维护朝局稳定的不二法门。

    但宫中有患呢?她会不关心吗?想到这儿,张汤再次抢前一步。大声说道:“太皇太后虽然有心颐养天年,但如果宫闱不静,臣恐怕会有违清修本意!万一有不堪言之事发生,惊扰太皇太后圣体,臣掌管律法,身为廷尉 ,其罪万死不足辞矣!”

    果然,此番话音落后,张汤察觉窦太后身子动了动,似乎是微微叹了口气。不禁心下暗喜,知道自己的这些说辞已经奏效。

    “张卿家所言可有实据?”窦太后问了一句。

    张汤自然知道她所问的证据是指哪方面而说。

    “宫中有人暗通外臣之事虽然还没有证据在手 ,但伙同长安肆间商贾,意图谋利行不轨之事却证据确凿!更何况,朝中为臣者经常流连于商贾之处者也大有人在,这其中的关系嘛……却是大有蹊跷啊!”

    说完之后,张汤蓦然眼露凶光,转向一直没说话的汲黯所在。

    “据说掌握整个长安城治安的汲黯大人就经常会去那家茶楼喝茶啊!是不是啊?长安令大人!”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是吃了一惊。好毒辣的手段!张汤这句话暗藏的杀机真是厉害!

    窦太后微微动容,如果说刚开始她对张汤的那些所谓指控罪名还不太在意的话,这最后一句,却使她有些警觉了。

    因为,大汉长安令这个职位太重要了!掌握京畿消息,震慑皇城安危。虽然官位不高,但却是最要害的一个所在。

    她虽然也素知汲黯的清正忠肃之名,但她更深知人心易变的道理。掌握这个位置的人如果因为某些不可预测的因素与宫中势力勾结的话,那就是很严重的事了,说是威胁到未央宫的安全是一点也不为过的。

    因此如果廷尉府确实掌握了什么证据的话,那彻底的查实一番就很有必要了!

    窦太后从斜倚着的椅榻上坐直了身子,威严重新覆上她已经苍老的容颜。空气中似乎有威慑的光芒散发,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隐居九重最深处的老妇人,而是化身为守护这片大汉山河半个世纪的苍龙。周围的人无论是重臣还是内侍不由自主都伏低了身子。

    她轻轻抬了抬手,侍立的内官连忙上前,打开了放在案上的奏章,开始抑扬顿挫的念将起来。长公主刘飘儿心怀得意,窦婴、田玢、韩安国张汤几人或不安或忐忑或兴奋,各怀心事不同。

    汲黯终于睁开了微闭的双眼,安静的听着那些关于审判关于阴谋关于罪责关于织构……关于射向自己的暗箭!

    煌煌未央,晴天朗朗,飞檐灰瓦,铜柱之下,一个心平如水的人在静静的等待着未知的命运安排……。

第六十八章 故梦动帘珠 今生又何如

    有词:

    风乍起,卷飞寒无数,故梦动帘珠。

    醉意里,挑灯看,满纸皆是唏嘘句。

    前世依稀眉目,此间又何如?

    江海星辰无言诉一字,UU小说空有凌云赋。

    胭脂袖反弹金缕曲,云山远,莫肯回顾。

    司马青衫白如旧,千帆过尽病树皆朽木。

    去!去!去……!

    一剑破开烟云暮,红鬃踏碎流年负。

    花月为衣冰为骨,清风声里饮朝露。

    这如幻人间,何处是我来时路!

    时间将近午时,元召第二次来到了未央宫。与前次不同,此次是被宫中羽林军押着来的。

    昨夜他在暗处,见卫青等人被汲黯带走之际,田少重听了张汤的话,要令手下放箭,就暗中使了个小手段,把田少重制住,帮了他们一个忙。

    一直看着那一行人进入长安府衙内,他方才返回梵雪楼。此时夜已很深,他翻窗而入时,才发现主父偃还没有睡,在等待着他。

    元召从角落里摸出一小壶酒扔给他,主父偃拔出塞子略微一闻,精神大振。元召把情况大略说了一下,老书生想了想,提醒元召有人恐怕不会就此罢休的,明天还要有所准备才行。

    元召点头,那张汤可是个狠角色,史书上著名的酷吏之一,从他今晚处理事情的狠绝来看,此人胆大心黑,可见一斑。

    可是自己会怕吗?当然不会。既然在今生有些计划要开始,经历点儿小小的挫折又算得了什么呢!自己尽可以应付得来,只是在一切还没有搞定之前,不要把身边的人牵扯进来就好。

    那么明天会有什么会发生呢?元召抬起头,看到对面而坐的主父偃抿了一口酒,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小子,对你的考验来了!明天是福是祸就看你自己的把握了……。”

    所以,第二天将近中午时分,当一队高头大马盔甲鲜亮的羽林军从绿柳巷街口拐出,径直来到梵雪楼门前时,当中来传口谕的宫中太监奇怪的发现今天此处很安静,只有一个年龄并不大的孩子样貌的人等在这儿。

    元召平静的对这宫中太监说自己就是这间茶楼的主人,清楚所有的事,会跟他回去接受所有的讯问,然后就被夹裹在一匹马上带走了。

    相对于去未央宫接受不可预知的审问,他更头疼的反而是对梵雪楼这些人怎么说。他虽然一再说,这说不定是个难得的机会,可是没有人相信他!

    从苏红云钱掌柜到赵远候五,他们虽然只是普通人,但也知道宫廷权力斗争的凶险。元召就算有再大的本事,卷入其中如果稍有差错,就会有性命之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苏红云甚至动了先出去躲避一时的念头。后来还是元召好说歹说,才勉强把众人说服。

    小冰儿和崔弘嘀咕半天,悄悄对元召说,师父要不我们现在跑路吧!凭你的身手带着我们去哪儿都行,何必去接受危险呢?被元召头上拍了一下,想什么呢?就这么信不过师父啊!崔弘喃喃的说不出话来,小冰儿却红了眼眶。元召转过身,不去管他们。

    可是灵芝那一眼泪水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又不是生离死别,一去不复返了。免不了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又好好安抚了她几句,趁机摸了摸她的小手,偷偷抱了抱她。

    没想到灵芝脸腾地红了,反手打了他一巴掌,反而转身跑掉了。这小妮子!元召摸了摸脖子上被打的地方,有些好笑。哦!迎接挑战前调戏一下萝莉,还是不错的啊,哈哈!

    只是他并没有看到的画面里,当羽林军一行人马渐渐远去的时候,梵雪楼最高处,少女站在那里,看着他若隐若现的影子终于不见,再也忍不住,已是泪雨纷纷,无可抑制!

    长乐宫的羽林卫尉是程不识。他比李广小了几岁,两人分东西二部,宿卫整个皇宫的安全。

    看到派去的人带回来一个小孩子,心里有些纳闷。不过既然是有宫内太监主管此事,他也并不多问,令人一路好生看着 ,径直奔逸安殿而去。

    元召并不知道,就在窦太后传口谕命人提梵雪楼人来质询后,逸安殿内又发生了一些事。

    其实逸安殿并不太显宽阔,除了早几年时,窦太后会在这儿偶尔宴请一下来祝寿的臣子们,一般平时也没什么大用处。

    当内官清晰的声音渐渐读完张汤的奏章,殿内的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每个人的想法不同,但所有人都清楚一点,就是如果这上面所说的事都是事实的话,那么这时有些人确实有麻烦了。

    最后一个字余音完结,殿内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先去开头说话,所有人都得掂量这里面所含的分量。

    “汲卿,你有什么要说的吗?”高高在上的窦太后打破了沉默,话语平淡,从语气里听不出有什么倾向。

    汲黯站起身来,走到阶前,俯身再拜,然后面容平静。

    “臣无需多做辩解,此心俯仰天地,日月可鉴!一切听从太后御裁!”

    窦太后脸色明显有些不愉起来。窦婴见状,暗骂汲黯不知好歹!趁此机会你倒是好好解释一下啊。

    “大胆汲黯!太后老人家问你的话,你就好好回答就是了,又多说什么无用之言!”窦婴插言,一边对汲黯使个眼色。

    没想到汲黯却并不领情,反而又说了一句:“至于颠倒黑白之事,臣黯却不屑为之!”

    窦婴被他气个半仰,心知这家伙老毛病又犯了,活脱脱一块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

    一旁早惹恼了张汤,要不是顾忌窦太后的威严,他早就跳起来了。

    “呵,汲黯!你敢说你没有包庇罪犯?”他厉色质问道。

    “罪犯?但不知廷尉大人所指何人?”

    “你别装糊涂!那卫青可是当街杀人的凶犯,此事人所共见,岂容抵赖?”

    “哦?廷尉大人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就已经调查的这么清楚了?竟然连当事人的名字这种小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哼!你以为廷尉府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嘛?要不是你与宫中之人有所勾连,怎么会那般回护与他!”

    张汤此话出口,矛头所指已经很明显了!光听卫青这个名字,再联系到宫中人,谁都知道所说的是哪儿了~整个汉宫之中,可是只有一位贵人姓卫,自然就是宠居建章宫的那位卫夫人了。

    他二人这一番对辩,窦太后既然没有打断的意思,别人自是只有低头听着的份儿。此时听到张汤图穷匕见,终于把火烧到了建章宫。

    丞相窦婴心中翻腾,一场朝堂波澜已是难以避免。待在他的这个位置上,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横生枝节,激起无法预知的政治大浪,不由狠狠瞪眼看着张汤。

    而田玢不同,心底已是跃跃欲试,在策划着待会儿自己怎么上阵帮架,好让这把火越烧越旺,直至达到自己的目的。

    御史大夫韩安国心里也是不安的多,只不过他是个老实人,平时更不会主动强出头,因此,只是摇头暗中叹息。

    张汤大胆把话说出口后,偷眼见窦太后双目微闭、老神在在的不动。其余并无人反驳,而旁边的刘飘儿更是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不禁心中自得。

    “廷尉府掌管国之律典,须知证据为重!你身居其位,竟如此随意构织罪名,其意为何,昭然若揭!汲黯耻与你同殿称臣也!”汲黯此话说完,冷冷看了张汤一眼,别过头去,再不理睬。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起来。张汤正要再出言,忽见一个内侍俯身窦太后面前,低语了几句,窦太后微微点了点头,吩咐了一句什么,然后那内侍奉谕而退到后面去了。

    几个大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愣神间,只见几个太监抬过一架绿纱屏风放在窦太后斜左方,正与对面的长公主刘飘儿相对而望。

    然后听到有环佩叮响,有人来到那屏风后,一个绵柔动听的声音响起。

    “臣妾子夫问候太皇太后圣安!太皇太后千岁千千岁。”

    刘飘儿吃了一惊,她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消息了?而且还竟然到这儿来了!想干什么?

    却听自己母后淡淡语气说道:“你不必来的,本来只不过一些小事情而已,何必如此呢!”

    “臣妾惶恐!刚才正在殿中查考汐儿的功课,蓦然听闻竟有建章宫侍卫犯下不法之事,惊扰了太皇太后的静养,实在是惶恐不已,坐立不安!因此才请求来此,随侍身侧,以备听从太皇太后您老人家的随时垂询。若真有建章宫中人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责,臣妾愿意同受责罚,请太皇太后明鉴!”说完拜倒在地。

    卫子夫声音虽然轻柔,但所有人却都听出了其中隐含的决绝之意。那就是如果查实了确实是卫青与侍卫们的错,她本人愿意与他们一同承担!

    汲黯跪坐在阶下,听了此话也不禁暗中点头,卫夫人能在这种场合主动前来,又说出如此维护自己宫中人的话来,可见也是真性情有风骨的女子了,倒是不枉了手下人的拼死效力一场。

    只见窦太后摆了摆手,示意她归座就好,不必多礼。一个小小的身影把她扶起来,回到纱屏之后,那自是小公主素汐了。

    “既然你来都来了,就在这儿听一听吧,也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省得心里感到委屈。”窦太后又说了一句。

    卫夫人连称不敢,逊谢归坐,然后静静在绿纱屏风后不再言语。

    其实她的心里并不平静,甚至有些愤怒。这些年她在宫中广施恩德、宽以待人,甚至对待一些宫女太监们都和颜悦色,从不恃宠而骄,倚势凌人,因此人缘极好。

    而皇后阿娇,却正好相反。即便她极力避免与皇后发生什么冲突,但嫉恨终究是避不过去的。

    最近几年经历过几次危机之后,卫夫人对三个儿女的保护已经使敌视的人越来越找不到机会伤害了。虽然如此,在三个孩子没有长大前,她心中警惕的弦却一直不敢松懈半分。

    可是,今天一早她就得到了长乐宫中有人所传来的密报,知道了由自己的兄弟卫青而起的这件祸事。自从昨天卫青出宫去办那件事,一直未归,她就有隐隐的不安,现在,这种担心变成了现实。

    她立刻敏锐的觉察到了其中的不寻常之处,经验告诉她,这一定又是某些对自己母子仇视的人策划的又一次阴谋。

    而她,现在绝不能坐以待毙!虽然身边并没有可以商议的人,皇帝也不在宫中,但她有孩子需要保护!为此,这个外表柔弱的女子可以去干任何事。

    所以,带着自己的女儿素汐,她来了,来到了长乐宫,来到了几个大臣唇枪舌剑的地方,来到了这个隐藏杀机的战场!

    至于等待着的是什么……现在还无人知道。

第六十九章 彼岸花事了 人间缘未消

    那年溪畔画亭外,少女不知愁。轻系小兰舟,陌上春正好,风儿温柔,薄衫透。

    素手折青柳,纤影窈窕,绿意幽幽。

    眉间如黛已醉酒。

    离别后,妙笔勾勒锦书难收,写尽红尘纷扰,念念却不休。

    山长水阔,尺素难寄,也不过双燕飞剪云出岫。三千繁华,弹指刹那,怎敌她一念回眸百花羞。

    世间丹青谁国手?画不尽红颜风流。

    辜负万千风雪月,只为那一季春秋。

    雾遮烟柳人消瘦。

    肩上蝶,梦中花。

    等了十分久……!

    长乐宫逸安殿,九级金阶之上,锦案铺陈,倚榻熏香,流苏环翠,富丽堂皇。窦太后安然而坐,已经快一个时辰了。

    其实,她此刻内心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要不是为了长公主这个让她操碎心的女儿,她是没有闲工夫在这儿听几个大臣互相攻讦的。

    窦太后笃信的是黄老学说,道家无为。“治大国若烹小鲜”这句话还是先皇汉文帝亲手教她写下的,那时她还不懂政治为何物,那是她的锦瑟年华!

    醒掌天下权柄,醉拥软玉温香。芊芊玉手被那个掌握天下山河的男人握在掌中,把这几个字一笔一划的在素帛上描就。

    那双手很温暖,如同那个儒雅温柔的帝王一样,一点一点指引着她学会了很多东西,认清了这个世界。

    她曾经娇嗔的倚在他怀里,任白马驰骋过春风十里,杏花雨打湿薄衫,那时总觉得岁月还很绵长。

    “臣妾学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碎红飘落眉间时,她沉醉般喃喃细语。

    而他只是轻抚玉人的柔丝,浅默低笑,忘了他说的是什么,因为她很快就又沉湎于他的似水柔情里……。

    可是后来,她拼命去想他当时到底是怎么对自己说的呢?可是后来的后来,她拼命去想却怎么都记不起来了!那个答案就永远成了遗憾。

    因为,他一个人抛下了她,住进了那座地下的宫殿,永远长眠……!

    后来的岁月里,她从皇后变成了皇太后,又从皇太后变成了太皇太后。也许,她早已经猜到了那些话是什么,可是,从此未曾再有一字半语提起。

    就任凭湮没在过往的烟尘中吧!这人世间已没有人值得去说那些贴心的话了,也许,都留到不久以后,自己也去到那个地下宫殿里的时候,再慢慢细细说给他听吧。

    三十余年阴阳两隔,她曾经无数次想象过彼岸花开时,他现在的模样。

    可是很奇怪,昨夜他竟又入了她的梦境,那位以仁德流芳后世的帝王容貌依然如旧。

    在他的浅眉低笑中,她几十年历经沧桑的心忽然又回到了那个如同少女般明媚的春天。她情不自禁的哭了,哭诉着这么多年替他守护这片江山和他儿孙们所受的辛苦!

    那个男人用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珠,轻轻抚着她已经刻满岁月斑痕的手,那双手还是那么温暖。他开始说话。

    这次她清清楚楚一字一字记住了他说的话。

    他说这么多年苦了她了,替他延续完成了许多未了的心愿,大汉帝国一步一步越来越强盛,这里面有她一半的功劳啊!他在那边都看着呢。这个国家就要迎来一个最强大的盛世了,这是几代人用心血换来的,是这个民族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所有黎民的福祉。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听他诉说着这些气魄宏远的蓝图,虽然她清楚的知道这是一个梦,可是为什么像真的一样呢!那个早已逝去的君王就坐在她的床榻边,轻声的告诉她这些事。

    说到最后的时候,她看到他有些奇怪的笑了笑说,本来世间万物,盛极而衰,这是人力不能改变的天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可是,我大汉有福啊。也不知道是怎么感动了天地,竟然给我汉家降下莫大祥瑞!原本应该在彻儿这一代后就会逐渐衰败的国祚,会因为此人的从天而降就此改变!从此,也许我大汉天下会与所有历朝历代都不同了……。

    她听的已经是惊呆了,都忘了向他诉说自己这些年来的那些儿女情长。

    他后面又说了好多,有些新鲜的事情和东西她竟然都听不懂。她只记着他最后嘱咐自己,那个祥瑞之人马上就会见到了,要好好的对待,那是整个汉家天下的福祉所在。

    说完,他站起来,又轻抚了一下她的面庞,唤了她少女时的名字一声,就要走了。她忽的想起什么似得,用力抓住他的龙袍袖子,不让他走,哭着说他骗人 ,自己眼睛都已经快瞎了,什么都看不到 ,怎么会有什么祥瑞之人来见!一定是你故意骗我宽心的吧?

    然后,她看到他回首停步,深邃的眼眸里似有无限神秘。“阿萝”!他轻轻的又唤了她一声。“也许……你的眼睛重见光明时最先看到的那个人,就是了。”

    金鸡啼鸣,东方破晓,眼前人影倏忽已消失不见。

    窦太后猛的从朦胧中醒来,身上已被冷汗浸透,手间空洞,耳边寂静。方才情景历历在即,梦耶?真耶?她爽然若失,再难睡却……。

    此刻,她坐在高高大殿上,想着的就全是昨夜的情形。所以 ,内侍读完张汤所奏之事,尽管已经静待了有小半个时辰,她不发话,所有人都只能各怀心事的继续等待着。

    刘飘儿却等得有些不耐烦起来,刚才,母后竟然对那卫夫人假以颜色,与从前对她的态度有了很大不同。宫中有人密报给自己的消息果然是真的!

    这个女人不仅迷惑了天子,现在又开始用一些小手段来迷惑自己的母后。如果要这样下去,女儿阿娇在宫中还有活路吗?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到这儿,她再也忍不下去,从绣墩上站起来,前走几步,拜倒在窦太后身前,声音愤愤说道:“母后您要给儿臣做主啊!张汤大人所奏的事,可都是证据确凿的。儿臣府中管家昨夜协助巡武卫拿贼,竟然被那羽林军校尉当场射杀!而汲黯更是包庇罪犯逃避到长安府衙内加以保护。这些人等相互勾结,真是欺人太甚!还望母后下谕旨,加以严办。”

    田玢这时终于等到机会,连忙附和道:“太皇太后啊,公主所言极是,巡武卫在长安城内正常执行公务之际,羽林军竟强加干预,乱杀无辜,并且协助救走罪犯!其罪也大。臣恳请对那李家父子予以严惩,以儆效尤。”

    张汤也大声道:“臣附议!臣与廷尉府愿接旨彻查此事,请太皇太后恩准。”

    窦太后依旧稳如泰山,不表态,好像是等着看每个人的意见。

    窦婴见状,转头看看汲黯,却见那倔强家伙昂头观天,不语不言!再看御史大夫韩安国,这位是低着头,也是不言不语。

    他心中又无奈又气恼。这两人一个倔傲,一个懦弱,看来谁都指望不上了。

    “老臣以为,此事还需慎重啊!事情涉及多方,万不可轻下结论。”

    “丞相大人!这件事已是人证物证确凿,您就不要再和稀泥了。”张汤嘴角带了冷笑,此人野心极大,既然认准了抱长公主的大腿,就连窦婴他也不太放在眼里了。

    窦婴虽然上了年纪,做宰相日久,学着修养心性,以保持百官之首的气度。但并不表示他已经失却了早些年的豪情任侠之气!

    “张汤!你就如此急于挑起事端吗?居心何在!还有,你再敢出言不逊,信不信老夫抽你嘴巴子!”窦婴终于被激怒了。

    田玢心中大爽!暗中鼓劲,掐吧!快掐啊!使劲儿掐,当殿打起来才好呢!

    张汤正求之不得在刘飘儿面前表现自己的忠勇形象呢!闻听此言,呵呵冷笑。

    “身为大汉丞相,百官的表率,就是如此对待同僚的吗?一言不合就要动武打人!此间自有公论,难道我张汤还怕了你不成!”

    “你……!既然如此  就休怪老夫不客气了!太皇太后且告罪了!”窦婴把袖子一挽,虎目瞪圆。

    眼见两人越说越激动,大有立刻出去动手之势,韩安国连忙上前拦住劝说,田玢也一边假意相劝,一边暗自言语间挑拨。唯有汲黯则一直冷眼旁观,束手在不远,两不相帮。

    逸安殿里这么乱糟糟的,窦太后放佛刚被吵醒一般,轻咳了一下,殿中内官侍卫连忙上前厉声制止几人的喧哗。

    轻纱屏后的小公主素汐听到那个长相凶恶的人这么诋毁卫青舅舅和自己的母亲,早已气愤的不行。对那个要揍人的丞相却大有好感,小拳头紧紧握起,恨不得有人赶快去揍那恶人一顿才解恨。

    她又偷眼看看母后,见她满脸忧色,知道是在担心卫青舅舅和那几个很好的侍卫们的安危。素汐偎依在她臂间,也不说话,就安静的抱了母后的胳膊。

    卫夫人懂得女儿心意,爱怜的把下颌抵在素汐头顶,相比起沉静稳重的云汐,还是素汐最知道疼人。

    只是看到今天殿前的形势,卫夫人心里忐忑,她不怕大臣的参奏诋毁,但是窦太后到底会是个什么态度呢?这是她最在意的。

    就在这个时候,小公主素汐忽然发现从殿门外进来的一个内官来到窦太后近前,低声禀报了几句,然后听到窦太后的声音说道“带进来吧。”

    素汐有些奇怪,不知道是要带进什么人来,好奇心促使她趴到屏风边缘偷偷的往下看去。

    此刻将近正午时分,逸安殿外的阳光有些晃眼,汉白玉栏杆和飞升指向苍穹的檐顶更显巍峨,殿外大榕树上有如丝绒般的落花偶尔飘荡在门口的光线里,有金甲武士雕塑般挺立在甬道,如果不是因为殿内的紧张气氛,这本该是一副多么美好的画面啊。

    就在这秋阳正浓的时刻里,门口的金阶上有人在一步一步的走来。似乎有光晕罩在他的背后,看不太清楚来人的模样。

    素汐使劲揉了揉有些被阳光刺的发花的眼睛,再看过去时,却忽的发现一个有些熟悉的影子已经出现在了殿前九层金阶下。她惊讶的用手掩住了自己的嘴巴,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的?!

    而同一时刻,窦太后虽然眼不能见物,看不到来人的模样,心里却蓦然不知何故,又浮现起汉文皇帝昨夜梦里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并且一直在耳边萦绕不息“那人是我大汉的祥瑞!是祥瑞……祥瑞……!”

第七十章 胸怀江山卷 清吟第一声

    烟笼长安明月中,

    金戈铁马欲待行。

    锦绣江山细描画,

    清吟破雾第一声!

    在后来民间流传的很多版本里,都把这次元召觐见窦太后,作为他第一次正式踏入大汉帝国政治舞台的开始。

    可是无论是汉宫实录,还是朝堂太史令所著的官方史书,都对此事语焉不详,一直遮掩隐晦,留下许多谜团。

    而在后人看到的许多密档里,一位名叫司马谈的著名史书记载者,在此之前如实记录下的两次天文奇观,却引发了研究元公生平事迹的崇拜者们极大的兴趣。

    “帝建元六年,夏末初三夜,落星如雨,荧惑竟天,有紫气自终南山起,直贯斗牛之间!周围十数里草木皆焦灼。后上林苑禁军搜寻未果,此事遂罢……。”

    “……又秋末,有妖惑之气渐侵紫微宫,主星微暗稍倾!有大星如斗,未知来处,倏然临照宫寰,驱散迷雾,亮盈天地……!”

    岁月消磨,星河沉落,历史的碎片逐渐湮没在轮回的浩如烟海中。许多真相已不可考,许多传奇都归于神秘!只留下简短的字句凝结成记忆,也许不朽,也许腐烂……!

    但,对于当时所亲身经历过的人来说,所看到所铭记的,却远远比传说演绎的要真实而精彩的多。

    风穿过殿堂,秋末暖阳照未央。窦太后看不清殿内的情形,听到内侍在耳边轻声说带来的人是个不大的孩子,不禁愣了楞。

    而此时轻纱屏后的卫夫人心中的惊讶比窦太后更甚。不久前卫青对她说过的那些事,她记忆犹新。

    这就是青弟说的那个很厉害的人吗?是救过小琚儿的那个人?确实比我的琚儿大不了多少,不过,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啊?

    女人果然都是好奇心爆棚的动物。这一刻她竟然暂时忘了眼前的不利处境,隔了纱屏细细打量着不远处的元召。

    窦婴等几个大臣也有些疑惑,不明白那处被牵扯进来的商家想干什么。难道是自知罪大,想推出一个无知顽童来顶罪?那可真是活腻了!

    汲黯那张一直冷峻的脸上却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意,不过转瞬即逝。几次去梵雪楼喝茶,他早就发现了这个孩子的不同之处。今天竟敢只身来至御前,他倒是对他一会儿的对答有些期待起来。

    元召今天穿了一袭深青色的长袍,这是苏红云亲手给他缝制的。剪裁得当,熨帖合体,显得还未长成的身子有略微的瘦弱。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时间,他的头发已经留的很长,只是他一直不习惯的是,这个时代的人一般都是挽起来用布巾包裹一下,这让元召感觉有些丑怪。

    苏红云曾经替他打理过几次,细心的梳理整齐,然后挽在头顶,扎一个布鬏。没想到元召跑到池边照了照水中的倒影,怪叫一声,跑回屋里赶快解了开来。

    再出来时,他就只在头顶用木簪绾起一半,后颈半匹黑发就梳齐整了,任它们披在肩后。这倒让他自我感觉有些潇洒,类似后世的行为艺术家们,哈哈!

    苏红云和灵芝看到了,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不过看上去也挺顺眼的,好在他还不是大人,没那么多讲究,也就随便他去了。

    青衫磊落,发丝如墨,映衬着一点也不怯场的步伐,元召走进了逸安殿,这个大汉帝国隐藏的最高权柄所在地。

    眼角余光迅速扫视一遍周围,大约猜测着现在的情形。收回目光之际,一张严肃脸上的笑意纳入眼底,呃!是汲黯,这是殿内所有人里面他唯一打过交道的人,这有”活阎王”之称的老头竟然给了自己一个善意的鼓励眼神?!

    元召静下心神,站到内侍指定的位置。

    “太皇太后问话,你是谁家小儿?为何到此?可知欺惘皇家罪过的厉害!”

    一个站在窦太后身侧的老宦官俯首听了她的几句吩咐后,转身厉色对元召开始发问。

    元召微微抬头瞄了那高座上的窦太后一眼,见也只不过就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而已。

    “回太后老奶奶的话,小子就是从长安城内绿柳巷梵雪楼而来,特奉接了太后老奶奶的谕旨,前来回话的。”

    他口齿清楚,吐字明晰,大殿之中人人听的明白。听他竟然称呼窦太后为老奶奶,不禁都是愕然。

    “大胆小儿!竟敢胡乱称谓老祖宗名号,却是该打!左右,先予以三十个嘴巴,让他长些记性。”老宦官黑下脸来。

    刘飘儿本来听到元召是梵雪楼的人,那正是手下禀报的那处茶楼,这家伙敢对自己母后乱叫,她正要借机站起发怒,忽听母后身边最心腹的秀公公大声呵斥要惩罚于他,不禁心中大快,又稳稳的坐下来。

    两个阶下侍立的内侍不敢怠慢,连忙疾步向前,就要对元召动手。

    “且慢!先不要忙着打人。小郎,你且说说,老奶奶这个称呼可有来历?”

    窦太后微微抬了抬手,示意暂停,亲自出言相询。内侍低首退了回去。

    “回太后老奶奶的话,这个称呼是民间的称谓,代指家中祖母。儿女绕于膝前,慈颜温语,宽慰开怀,以示不忘养育之恩的缘故了。”元召并不为刚才老宦官的恫吓而害怕,继续声音清朗的回答窦太后的问话。

    窦太后听到这孩子声音落落大方,说得清楚,一点也不怯场,不由得暗暗称奇。

    特别是“儿女绕于膝前”这几个字,让她心中一动,似乎一下子就勾起她平日里那种孤独的心事。

    身在帝王之家,最稀缺的就是人间的真情了。无上权力带来了万丈光芒的无尽荣耀,却也无情的扼杀了多少血缘亲情!

    ”寡人、哀家……”这些称谓背后的凄凉悲伤又有几人得知呢!?

    窦太后微不可查的轻叹了一口气。

    “原来是民间的尊老之语,在这深宫却不得而知,那却怪不得你了。好了,秀鱼,就不要为难这孩子了。”

    秀鱼?元召在下面听了这名字,差点没乐出声来。想来这就是那凶巴巴的老宦官名字了,那么丑陋的人叫这么秀气的名字?

    果然,听到老宦官答应了一声,表示遵从老祖宗口谕。

    元召憋着笑,眉头动动,余光撇了一眼,却见那名叫秀鱼的家伙正瞪眼看着自己呢。似乎是能看透对他的嘲笑一般,眼里透出两道寒光,目光不善。

    嗯,这老家伙身手看来不弱,应该是长乐宫中的一条大鳄了!元召暗暗掂量道。

    他却不知,这老宦官已经跟随窦太后身边多年了,是当年汉文帝大去之前,特意挑选留给自己爱侣的一块护身金牌!

    当年,文帝以代王身份被选中入继大统,从遥远偏僻的北地代国跋涉来到长安,面临的形势十分险恶,朝中各种势力犬牙交错,敌我难分。

    多亏了这批从潜邸带过来的心腹勇士们,用鲜血与生命兑现了忠诚,帮助文帝度过了最初的那段艰难岁月。

    后来,他把他们还活着的这些人全部留给了自己的皇后阿萝。并赋予了这些忠勇无双的死士巨大的权力。

    这些人唯一的使命就是在活着的时候为窦太后的安危付出一切。而他们唯一的结局就是在窦太后的人生之路结束后,追随而去。这是他们每一个人都在文皇帝最后的弥留岁月里,对那位伟大的帝王立下的誓言。

    而秀鱼就是其中最厉害的一个,也是他们的首领。此刻他退回窦太后身边侍立,暗自观察着元召 ,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你这小郎,年方几岁了?为何会让你跟来宫中呢?”窦太后又温言问到。

    殿内众人有些纳闷,各自揣摩今儿这老祖宗为什么会对一个孩子的话感兴趣起来 ,竟然如此耐心相问。

    “嗯,我今年已经八岁多了!至于为什么会是我来宫中回话,那是因为太后老奶奶您老人家想知道的事,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啊!”

    “哦?是嘛,那你来说说我老人家想知道的是何事呢?”

    窦太后话中竟带了一丝揶揄玩笑的语气,随意问道。殿内诸人都暗暗惊讶,平时威严的太皇太后如此平和的与人开玩笑,这可是极其罕见的事!

    “您老人家一定是想知道皇家与梵雪楼合作的话,到底能分到多少银子,对不对?”

    元召一点也没有犹豫,脱口而出,然后仰头做一副天真状。

    “啊……?”窦太后笑容僵在脸上,有些苦笑不得。

    在绿纱屏后凝神静听的卫夫人吃惊的一下杏眼圆睁,樱唇微启,差点站起来。而小公主素汐就一头撞到自己娘亲的怀里,咬紧了牙才没有笑出声来。

    其余众人也好不到哪里去。长公主刘飘儿眼里要喷出火来,要不是顾忌母后的威严,她早就过去亲手拍元召两巴掌了!说的话真是气死人不偿命啊这小子!母后贵为太皇太后,富有四海,会与你家去分银子?真是气死了!

    窦婴目光呆滞 ,嘴里喃喃,这小子也太大胆了!虽然说童言无忌,可是这是什么所在?上面坐着的那个人可不是普通人家的老太太!那是口含天宪,一言可决生死的大汉最高掌权者。

    汲黯则脸色铁黑,恨恨的盯着元召的后影,直喘粗气,心里已经在开始盘算待会儿怎么想办法救这孩子一命了。

    就连韩安国这老实人也忍不住了,用怜悯的眼神瞅瞅元召,再偷偷看看窦太后的脸色,心里暗中算计,要不要出言帮帮这不知老虎为何物的可怜初生之犊一下。

    而田玢与张汤对视一眼,心里简直乐开了花。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这简直就是放之四海八荒、千秋万代不变的真理啊!

    这下有好戏看了,哈哈!惹怒了窦太后,不管你有理没理,那都白搭!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窦太后一怒,说是天地变色也不为过!

    如果因此而兴起大狱,通过一个小小的梵雪楼,连带着汲黯、建章宫都会跟着倒霉,那才是大快趁意的事啊!张汤已是摩拳擦掌,迫不及待。

    “那你就在这儿好好的说说吧!怎么个分银子法。”

    窦太后的声音变得威严起来,从高高的金殿头顶隆隆穿过,回旋萦绕在逸安殿的角角落落,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这就是权柄的重量!

    名叫元召的穿越者抬起头来,目光静静盯住面前的那根九龙盘柱。

    一个伟大民族的图腾就在那儿麟爪飞扬,已经潜伏隐忍了太久,似是欲要挣破枷锁,清吟呼啸,腾转苍穹!

    “既然要开始了,就好好做吧!也不枉了来这一场……。”

    低语呢喃,无人听见,巨龙蟠珠,似乎眨了眨眼……。

第七十一章旧梦沉香尽 山河几回新

    苍茫大地,欲把豪情抒尽。

    纵横阡陌,浮生几多,倚天长剑定乾坤。

    流星飒沓夜,飞鸿照影来。

    旧梦沉香尽,山河几回新。

    秋风肃杀,落叶凋零,寂谷高山隐隐鸣咽,凛冽之意已经开始漫延人间。

    匈奴人离芉静静伏在一片深草里,居高临下看着远处的那块禁地~终南山上林苑。

    身为草原上最勇敢的武士,在这山林之间潜伏隐蔽一些时日,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

    “今天有些不对劲儿啊!”他自语了一句,没有回头,但知道那个人一定在。

    果然,过了一会儿,一阵轻微的草木窸窣响起,有人伏在他的身边,但没有说话。

    林边平地上的各处军账里,羽林军进进出出,好像是在收拾着东西,就连那些旗子都收了起来。

    “御驾要回长安了。”低沉的声音,算是回答了离芉心中的疑惑。

    “不是每年你们皇帝来这儿秋围狩猎都会要一个月时间吗?怎么这次……这么快就要回去了?”离芉有些愕然。

    “长安城内发生了一些事,昨夜得到密报,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说话之人转过头来,赫然就是不久前随侍淮南王世子刘健来长安的贴身高手少恭满。

    原来淮南王刘安心怀异志已久,不仅在朝中广布眼线,勾结重臣。就连汉王朝的北方大敌匈奴也暗通款曲多时了。

    “布局天下,储积力量,以待时机!”

    这就是淮南王府的一众谋臣们给自家主子筹划的一条大计方针。

    而这次淮南王世子刘健以拜贺重阳节为名来长安,却另有许多见不得光的事要做。联络一下匈奴人的使者就是其中之一了。

    与匈奴使臣也利胡私下暗中见过几次后,双方各取所得,皆大欢喜。而对于对方提出的想派人去汉家天子御驾狩猎之所看看的要求,这位世子当然会如其所愿!

    不管匈奴人的目的是什么,是如其所说只是想去见识一下汉家威仪武功,还是另有其他什么铤而走险的想法 ,他都会装作不知道的。

    并且,刘健还慷慨的派出了自己的贴身侍从少恭满给他们引路。哼!这些匈奴家伙要是真的想去刺杀皇帝才好呢!那样的话,不管成败,两国之战马上就会爆发,淮南王府渔翁得利的机会就来了!

    因此,刘健这几天是满心期盼的,就盼望着有什么劲爆的消息传回来。

    劲爆的消息果然来了!不过不是来自终南山上林苑,而是来自大内长乐宫。

    接到密报的时候,他呆了半响,不知道这些消息意味着什么。以他的阅历和智商还勘不透这短短几行字里面所包涵的意思。

    消息是武安侯府传来的,“勿要轻动,静观其变。”据来送信的人说,这最后八个字是侯爷亲口嘱咐的,要谨记!

    不是在自家地盘上,总是有些束手束脚啊!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刘健还是知道轻重的。连夜派人去通知少恭满立即回来,不要横生事端了。

    离芉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座被禁军环绕在中央的御顶金帐,心里有些遗憾。潜伏在此紧紧盯了五天五夜,可是没有找到一点能刺杀汉天子的机会。

    距离太远了,根本就没可能近身。贴身的大队羽林军安全警戒做的非常严密,尤其是一直随侍天子身侧的老将那弯从不离手的宝雕弓,令人胆寒。

    离芉非常相信,如果自己和手下几人在某个威胁到汉家天子的距离内出现,有一丝的异动的话,飞将军手中的铁羽就会闪电夺命的。

    此行唯一的收获就是看到了汉家军队的实力,这支护卫羽林军,精气神还是很足的。不过,要是真正在战阵冲杀,他们还不是草原勇士的对手。因为,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制约了他们,那就是马力!

    豢养栏中的驽马又怎么能够与驰骋草原的骏马并驾齐驱一决高下呢!

    离芉不屑一顾的撇了撇嘴巴,打个手势,远近起伏的长草间出现几个人影,俯首低语几句,然后连同少恭满一起隐没在山林密影中,消失不见。

    御帐内,刘彻在侍卫的帮助下穿上了甲胄,一袭红披风斜系肩后,宝剑挎于肋下。他身材修长,面容英俊,斜眉入鬓,天子风仪,抿紧的嘴角更添一丝霸气。

    收拾齐整,出得帐门来,迎面群山起伏,风鸣松柏,隐隐似龙吟虎啸之音。

    他要回长安了。虽然这次围猎仅有六天时间,潦草收场,但他并不遗憾。

    因为,长安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回去了。昨夜接到的急报,让他既高兴又担心。

    窦太后的眼疾有人说有办法可以医治好!这个消息不可谓不重大了。相比起这件事,另外的一个消息他倒是没有放在心上。太皇太后召见了一个孩子,并且留他在宫中住了下来。

    对于这件小事,他的想法是,也许窦太后太孤单了,老年人的心总是需要有人陪伴倾听的吧,那个孩子说不定就是嘴甜而已,既然老祖宗喜欢,就当做一个玩意儿留着解闷好了。

    大汉以”孝”治天下。刘彻的心底深处对窦太后的感情还是很孺慕的。自己幼年时也曾绕膝于欢颜之前,受到她的溺爱。只是自从登上帝位,那些感情就被权力漩涡无形中消亡了许多,变得有些淡薄,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帝王的野望使他很想现在就摆脱那个身影的凝视,好尽情的去实现自己想要的那些远方。而感情的羁縻又使他不忍去伤那颗为儿孙们操碎了的心。

    所以,他一直在潜藏着那些心中的豪情壮志。如同猛虎暗暗的磨砺着爪牙,在等待一个最好的机会。

    年轻的天子从来不喜欢坐在那辆白马双辕的车上,他最爱的是纵横大地、驰骋山河的感觉。

    早有侍卫牵过那匹”踏雪无痕”,全身乌黑锃亮,四蹄雪白,黄金鞍,穿云蹬,精神抖擞,一声长啸!

    刘彻回首再看一眼这山脉纵横的盛景,轻轻点蹬,马踏如飞,当先直奔回长安大道而去!白羽红袍的羽林军阵列整齐,纵马紧紧相随,烟尘渐起,惊动林鸟无数……。

    长乐宫最西边的一个偏殿里,斜对正殿是一溜大灰瓦的平房。这一处偏殿,不知道从前干什么用的,显得有些阴暗的感觉。

    元召把嘴里的肉脯咽下去,擦擦嘴边的油腻,哼哼了两声,手挥了挥,示意对面的黑脸老宦官赶紧把案上盘盏撤走,本公子要开始工作了!耽误了大事你们担得起吗?没点眼力价儿!

    老宦官就是窦太后身边的秀鱼,他的脸本来并不黑,只是,现在被眼前这小子气黑的时候多!

    命令手下的几个内侍把案上东西都清空,仔细擦抹干净,到处打扫的一尘不染,好一番忙活。因为那个惫懒小子说过,必须要保持最卫生的状态,否则到时候医治不好老祖宗的眼睛,就是你们这些人的罪过了。

    元召坐在一边,剔着牙缝里的肉丝 ,心里暗自好笑。他倒不是故意刁难秀鱼老宦官,只不过窦太后让他最近就先在这儿待着,不许到处走动,好好准备医治眼睛的东西,难免有些感到无聊。正好这老是冷眼瞅他的秀鱼公公最开始下令要打自己嘴巴子来着,吃饱了没事消遣消遣他也不错。

    以元召的口味看来,大汉皇宫中的饭菜并没有多么好吃,寡淡无味的居多,只不过蒸的那道肉脯还不错,他一连吃了许多。

    正得意之间,感觉秀公公锐利的眼光直盯着自己。

    “小子,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还不赶紧准备,好早日为太皇太后去除眼疾之苦。”

    “哦,别急,时辰未到,你急也没用。”元召不慌不忙。

    “怎么不急!你这娃儿懂得什么?太皇太后仁慈,宫中内外感其恩德,遽然失明之痛,人人身同己受!你既然有如此手段,就快快施展吧!”说到后来 ,竟然声音哽咽,眼角含泪。

    “……那个,秀公公哦,却不是小子我故意拖延,只是太皇太后老人家的这种眼疾,只有等到里面的眼障全部长成之际,譬如瓜熟蒂落,那时动手医治才能取得最好效果。”元召见这老宦官如此忠心,倒是不好再故意捉弄于他。

    “原来如此,那……请小公子多多上心了!如果真能使老祖宗眼睛有所好转,今后但有所求,无所不应!”秀鱼听元召说的很有道理,不禁又多了几分相信。

    元召撇了撇嘴,什么叫有所好转啊?一定会手到病除好不好!他仔细的观察过窦太后的眼睛,不过就是普通的老年人白内障而已嘛,再过个一两天,那些稀薄的部分白障就会完全厚结,那时就可以摘除了。简单的小手术罢了,自己完全搞得定。

    元召对这位老人家还是有些好感的。昨日自己能轻松过关,虽然一半原因是因为那一番说辞足以打动这些有着敏锐眼界的政治人物,但也与窦太后的宽广胸怀是分不开的。

    与在大汉帝国以后那些漫长岁月里流传的元公故事不同,其实年方八岁的元召在昨日并没有什么慷慨激昂的陈词。

    听到御座之上的话,他只是把目光从九龙盘柱上移开,对窦太后提出了一个请求,请派人把他带进宫的一个小木箱子拿进来。

    窦太后颌首,有侍卫提进来原木打造的简陋小箱一只,放于阶前。

    此刻,逸安殿内,有执掌天下权柄的至尊,有满腹疑惑的重臣,有居心叵测的野心,有思虑重重的佳人,还有尚不知人间疾苦的童稚天真。

    而殿外,有不知名的秋虫鸣叫,有拂肩落满的桂花飘香,有云朵遮住阳光的倒影,有流光淌过岁月的风尘!

    彼时,这些都将作为见证者,证明一段伟大传奇的开始。

    青衣黑发的元召把袍服一角撩起掖在腰间,缓步上前,蹲下来把木箱打开,寂静的空气中有流萤飞过,宛若轮回的精灵。

    满怀好奇心的素汐公主伸长了脖子,越过卫夫人的怀抱,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影子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取出来。

    然后,素汐看到他收起那副有些随意的神色,开始说话。

    “小子生逢汉世,幸得太平。幼年追随异人,偶有奇遇。后寄身于梵雪楼,平安如愿,感怀在心。本意随波逐流,游戏于红尘街肆,畅怀于水云之间……。”

    窦太后和殿内人听到元召忽然语气如此肃然起来,与此前简直判若两人,不禁都心中大奇,静心倾听。

    “昨日忽忆起贤者曾教诲之语,位卑未敢忘忧国!小子虽幼,却也有一点报答清平盛世之心。适逢太后老奶奶谕旨传询,因此前来,一为澄清明白,免受不白之冤。二愿献上几桩物事,为我大汉盛世添砖加瓦,略进绵薄之力!”

    他不卑不亢,清音朗朗,中气充沛,人人尽皆听的明白。

    小公主素汐早已入耳倾痴。“他……他与我一般大的年纪,为何懂得这么多大道理?”

    “好一句'位卑未敢忘忧国'!能作此语者真国士也!”。

    软榻御座之上,掌握汉宫权柄长达几十年的窦太后轻轻在雕龙琢凤的锦案上拍了一下,满脸赞叹!

第七十二章 云山隔不断 天外借三分

    绿柳巷的柳树都已经泛黄了,有一些早早干枯的败叶被西风卷落,阑珊于沟壑,萧瑟微寒,无尽惆怅心事,最是此间。

    元召自从那天走后,已经三天没有回来了。苏灵芝偷偷哭过了好几回,少女敏感的心里,胡思乱想了很多。

    崔弘和小冰儿虽然知道师父有着无敌的身手,但这个险恶的世间,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担心与埋怨总是难免的。为此,两个人想起那些在山野林间跟着元召经受磨砺的时光,竟是无比怀念。

    而大人们的世界就复杂的多。打探、猜测、害怕、准备不测……。好在一直没有坏消息传来,这是唯一可以让他们自我安慰的地方。

    “既然没有派羽林军来封楼抓人,那么一定是事情有了转机。就先不要自乱阵脚了。”

    那位客居在此的老书生说的这句话还是很有几分道理的,苏红云与钱掌柜商量后,决定这几天照常营业,莫要弄得人心惶惶。

    主父偃对元召是很有信心的。尤其是那天晚上元召对他稍微透露了一点自己的计划后,他对这孩子的印象已经从好奇转为了神奇。

    人世间高才俊彦多如牛毛,超凡绝俗之士也大有人在。主父偃天赋聪明,幼时神童,后来游历天下,辗转万里,增长见识,自诩智计无双,对纵横权术、人情心理研究的透彻。

    虽然他命运多舛,流年不利,至今还没有踏上那条青云之路。但在他极度自负的心里,除了自己的恩师贾谊,别的那些所谓当世名臣勋贵,在他眼底,不过是些冢中枯骨尔!

    而随着与元召接触的越多,他感觉越神秘。在谈论起一些正经事情时,主父偃曾经敏锐的捕捉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光芒,他知道那是一种叫做智慧的东西!

    相同的光芒……还要追溯到很久以前,他在恩师贾谊的眼中见过。

    “老偃,明天如果真如所料的话,可能要有几天回不来。嗯 ,家里的人,就托付你多开解一下了。”

    这是那晚最后元召对他说过的话,他郑重的点了点头,答应下来。既然是相契于心,无需多所赘言!

    就在下午稍晚些时候,那位长安令汲黯大人忽然来到了梵雪楼。身着便装,并无其余跟从,只有手下心腹姚尚相随。

    安静的喝过一盏茶后,汲黯打量了一下梵雪楼的四周,又默默的盯着挂于墙壁上的那几块木匾看了片刻。

    那是当初元召写出来,请主父偃挥墨淋毫而就的。汲黯几次来,都没有太注意到,这会儿细细读过一遍,与姚尚对视一眼,不禁轻轻赞叹一声。

    “不羡黄金台,不羡白玉盏,不羡玉楼娇,不羡朱紫贵,千羡万羡西江水,一帘幽梦杯中来!……真是好情怀啊!”

    姚尚连连点头,也是赞赏不已。

    “那日宫中,他说原本只想流连于这街肆红尘间,平安喜乐度日。看这些词句抒怀,却也不是妄语。”

    “大人说他曾自言追随异人为师,也不知道是怎样的神仙高人,方才教授出这样的弟子。呵呵!”

    “此子,小小年纪,就如此胆识过人,胸藏丘壑,来日成就必不可限量!”

    姚尚心中吃惊,自家大人品性他最心知,耿介孤直,从来不会轻易赞人,他竟然给那个名叫元召的孩子这么高的评价!

    姚尚眼前浮现出曾经见过几次的那张脸,难道……他真有什么惊世骇俗的本事?

    汲黯回过身,向那边招了招手,早已惴惴不安想过来探询元召消息的钱掌柜连忙走过来,满脸堆笑。

    “无须担心!好好做些准备吧,也许……这间小小茶楼的一个大好机会要来了。”汲黯脸带微笑,温语而言。

    长乐宫内,大汉天子刘彻把摆在面前锦案上的东西一样一样的又看了一遍。

    一个普通陶制酒壶,一个用粗竹子烤干以后做成的竹筒,一个小陶罐,两张绘在布帛上的草图,只不过是很简单的几样。

    侍立一旁以备垂询的大司农和少府官员面色激动,虽然在窦太后和皇帝两位至尊面前不能私自议论说话,但相互之间目光对视传递的兴奋之色却掩饰不住。

    刘彻从终南山上林苑赶回长安未央宫后,并没有休息,立刻就来了到长乐宫。

    见过窦太后,问候礼毕,见老祖宗精神很好,才放下心来。

    还未等他仔细询问窦太后眼疾如何医治,窦太后却笑着摆了摆手,让他先不用挂心那点小事,另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这个皇帝拿主意。

    然后,他就看到了眼前的这些东西。

    竹筒中的茶叶他是认识的,前段时候,在建章宫卫夫人那儿喝到以后,他就喜欢上了这种饮品,细细品茗,神清气爽,头脑清醒,现在已经是每次夜晚批阅奏章时的必备。

    陶壶中应该是一种酒,他拔开木塞,闻了闻,浓郁芬芳,未喝已醉,不禁深吸一口酒香气,却是从未尝过的滋味。

    刘彻心中越感惊奇,急忙又把那只小小黑陶罐的盖子揭起,里面盛满的却是如同白雪晶莹一般的细细砂末。

    “此为何物?”这个他却不认得了。

    “陛下,这……这就是我们平日所用的食盐了!”

    少府卿回话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是专管国家山海池泽、农林之税的官员,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几样东西对于国家税赋意味着什么!

    “盐?这……这是盐?”

    刘彻大吃一惊,他简直不敢相信,忘了天子的尊严,顾不得许多禁忌,用指尖挑了一点,放在舌尖。

    果然,是咸的味道!是盐,没错了,那么粗糙的东西竟然还可以做成如此精致?!

    一股巨大的喜悦涌上他的心头,如果说先前的茶呀酒啊只是一种消遣之物的话,是一种有钱有闲人家的专供品。那么盐却不同。

    在这个时代,盐是一种可以左右王朝经济的必需品,是国家重要的赋税来源,更是每一个活着的人不可不用之物。

    这么精美的食盐!哈哈,真是没想到,老祖宗竟然给自己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但,更大的惊喜还在后头。

    “彻儿,你再好好看看那两幅图画的是什么?”窦太后的声音很温和,隐隐包含着一丝激动。

    刘彻有片刻的疑惑发呆,自从他登上大位,老祖宗就再没有这么亲昵的称呼过他了。今天是怎么了?

    他把那两幅折叠着的布帛铺开,案上光线很足,看的清楚,画图之人画的有些潦草,只是简单的几笔勾勒,绘出了某种东西的形状而已。

    旁边空白处倒是有密密麻麻的小字说明,各种制作的尺寸、要求以及操作用法什么的,很是详细。

    他看了半天,却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正要出言相问,忽听“噗通”一声,旁边早有人跪倒在地。

    “陛下,陛下啊!老臣先给陛下与太皇太后贺喜了!”然后,此人五体投地,拜服当面。

    刘彻转头见是担任大司农之职的石宽行此大礼,有些纳闷。这样的礼仪俗称”五体投地”,只有在重大祭祀礼或祭拜天地时方可用到,是最隆重的礼节了,平常未可轻用。

    而这石宽执掌大司农,为朝廷九卿重臣之一,平日是很稳重的老臣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失态。

    “爱卿快起,为何行此大礼?大喜之说可有由来?”

    身边的少府卿连忙把老头子从地上扶起来,石宽谢恩,神情激动。

    “陛下,您出生于太平之世,承袭文景两位先皇的福佑,君临天下以来,对于农家民间耕织的事,了解的还未深啊。”

    石宽在朝堂上资历甚深,已是三朝老臣了,一直任职大司农,对天下农耕之事最有发言权了,用现在话来说,那就是农业方面的专家兼权威。

    大汉帝国能在历尽秦末战乱的废墟上迅速崛起,靠的是什么?那就是在立国后对民间农耕稼樯的重视!

    尤其是文、景两位帝王,已经把农耕布织提高到了关乎社稷根本的程度了。数次下旨发布各类关于这方面的大政方针,提高粮食、布帛等的生产水平。

    经过两代帝王三四十年的不懈努力,这才造就了史书记载的”文景之治”的盛世开端。

    岁月流转,坎坷民生,其中的艰辛,付出的心血,又有谁能比一直主管这些事的大司农石宽更加知道的清楚呢?那些灾年的生死,帝王的无奈,黎民的哀叹!都曾经使这位淳厚的老臣流下过泪水。

    所以,当他弄明白了那张草图上画的物件到底是为何用的时候,心中所受的冲击是巨大的。

    稍早时候,石宽已经对窦太后详细的解说过一遍了。他越了解这两件物件的作用,心中的激动就越加了几分。此刻,看到当今天子竟然不识此为何物,在旁边再也忍不住,这才拜倒恭贺。

    其实,老石宽心里对皇帝是有些意见的。陛下对农事的重视不如两位先皇啊!喜欢的反而是走马行猎、军阵兵事那一套。

    ”农为本”这是先皇的遗命,忘了根本哪里行啊!所以他的语气中是捎带了一丝责怪之意的。

    刘彻当然能听出石宽话中的弦外之音,不过,他并不怪他。自己并非是不重视这些国本之基础,而是许多的想法现在并不能去做。

    窦太后主张的是”无为而治”,在他登基之初就曾经提点过,一切按照两位先皇定下的国策而行就好,不要轻易改动,以免辜负了先帝留下的这一片心血。

    并且,一直以来,他没有找到一个可以开始自己某些想法的契机,有些事情如果不能按照自己的计划去做,那还不如一直就先不要开始。所以,他已经隐忍等待了将近十年的时光。

    这些心中的野望和无奈的等待,他没有人可以去诉说,因为他是帝王,是至尊,是孤家寡人!所以,只能把所有的情绪发泄在纵马驰骋中……!

    “哦?那这图中物又与农事有何关联呢,石卿可否细说明白?”

    石宽也只不过是稍微表示一下不满而已,见皇帝耐心发问,他也就不再就那些事说下去,顺势把话题转到这两张图上来。

    “陛下,献此图的人说的明白,这两件物事,一个名叫耧车,一个名叫织布机。”

    说到此处,老头子语气又激动起来。

    “想这天下万民,自盘古开天地,钻木取火,茹毛饮血,至今历几千近万年!由夏周以来,才学会刀耕火食,织布为衣,可谓一大进步。可是,至今又几千年倏忽而过,农夫依然是凭一双赤手在田间劳作,农妇仍旧用石片或陶片所做的纺砖在辛苦纺线织衣。可谓粒粒汗水,丝丝血迹,其中的辛苦艰难……唉!”

    说到这儿,老头子想起自己视察民间时所看到的劳作惨状,不禁戚戚然。

    静耳倾听的窦太后也不禁轻叹了一口气,她出身民间,这些事小时候也曾有所见闻。

    刘彻刚要温言抚慰,却听到大司农石宽的声音忽然变得激昂起来。

    “然而,陛下,我大汉子民有福啊!竟然天降如此神器,此物一出,可谓农事千年之最大变革!说是造福亿兆苍生也不为过!所以老臣为陛下贺!为太皇太后贺!为我大汉天下贺啊!!!”

    汉时天下,煌煌未央,先辈风骨,岁月锋芒,天道护佑,国祚绵长,龙吟清啸,四海八方!

    有白发老臣匍匐地下,涕泪横流!有青年天子拍案而起,激动莫名!有皇天赐福,有后土鉴证,大汉雄风,即将由此而起,扫荡寰宇,气贯苍穹!

第七十三章 授我仙人术 巧手去顽疾

    鹤鸣云走溪流水,春秋烂漫掩芳菲,袖里乾坤日月辉。

    人间仙境传说里,采得灵药天外归,无人知他却是谁!

    大汉太医院,紧邻未央宫东侧,里面的供奉,大部分都是些白发苍苍的老者了。当然,也有青年的侍学,行走的童子,但他们自是无缘得窥神圣的医药殿堂。

    自神农尝百草,识尽天下救人良药,苍生黎民承受其福泽,历代的名医都是被人间顶礼供奉的 ,大汉朝也不例外。

    自高祖刘邦平定四海,营建未央宫,太医院就作为一个重要的机构开始存在。汉室搜罗天下名医,充塞太医院内,厚奉高禄,待遇优渥,以备疾病忧患。

    作为大汉域内最高的医疗机构,太医院内的某些老供奉医术还是很高明的,也曾经解决过很多疑难杂症和病痛。

    可是,这半年多以来,窦太后眼疾日益严重,直到今天已经不能视物的地步。而太医院一直束手无策,这就不能不让这些老供奉们忧心惭愧了。

    可是今天,他们都要去集体见证一个奇迹了。

    消息是从昨天开始流传的,有人说可以医治好窦太后的眼疾,让她重见光明!

    太医院内的这些人听到这个消息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是个谣传!稍后再得到更加准确的消息,确定了这件事的真实。

    然后他们的想法就是,那个人一定是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而且是大家都这么认为。

    因为没有人比这些老供奉们更知道窦太后的眼睛已经无药可救了。那是一种顽疾,在民间老年人中很常见,眼障封目,药石无医!在大汉以前人间几千年,还从来没有听说有人可以医好这种病,药典没有记载过,除非是有仙人点化之术。

    昨日下午十分,窦太后身边的秀公公带着一个孩子来到了太医院,说是要借某些东西一用,好准备给窦太后医治眼睛。这让所有人相信,那个消息是千真万确的了!

    几个白发供奉围过来,神情激动的要秀公公不要听信无知妄言!如果万一出了任何差错,太皇太后圣体有恙,悔之晚矣!

    秀鱼板着脸说,太皇太后失明这么久,你们有什么好办法吗?何况这是她老人家亲自决定的。呐,这就是要给太皇太后医治的小神医了。

    秀鱼指了指元召,元召抬头对大家笑了笑。一众人等大跌眼镜!什么?什么!让这么小的孩子给太皇太后治眼疾?这……简直是荒唐!

    元召却不管他们的腹诽不满与抗议。径直来到草药房内,找到自己所需的几种药草后,开始按照剂量配置一种麻药。

    窦太后终究是一个老人家,因此他虽然很有把握,却也不敢有一丝的大意。要做好一剂适合的麻醉药,还要准备两把锋利的手术刀,一下午有的忙了!好在,有个好帮手在一眨不眨的眼盯着自己呢,不用白不用!

    “呃,那个老鱼,帮我把这刀子使劲打磨的薄而锋利去,越薄越好哈。”权倾长乐宫的大总管秀鱼翻了个白眼,去一边磨刀子去了。

    对于给窦太后医治眼疾,这完全是一个意外,并没有在元召的计划之内。

    那日逸安殿上,元召陈词完毕,一一献上小木箱中的几件物事,并且简单说明来历后,殿内所有人已是惊异万分。

    都是识货的人,这些新奇东西的价值,几个大臣自然知道其中蕴含的巨大重量。再看向元召的眼光都变得不同。就连田玢张汤也暂时忘了先前的那些阴谋心思,被这些东西所吸引住了。

    窦太后听完身边秀鱼对那些东西的描述,心底的波澜已是无法抑制。她隐在那个王座背后理政多年,打理朝政大计不逊色与任何人,自是知道这些东西对社稷天下的发展意味着什么。

    她激动的吩咐内侍把几件都拿到近前,虽然看不见,用手轻轻的抚摸过去。元召这才发现窦太后的眼睛原来是看不到东西的。

    “太后老奶奶莫非眼睛有什么障碍,看不清楚吗?”元召偷偷端详一阵,见一个老太太哆嗦着手神情激动的一件一件的摸着案上物,而眼不能见,心里有些不忍。

    “唉!小郎,这双眼睛患疾已久,最近已经完全失明,什么也看不到咯!”

    窦太后话语凄凉,长公主刘飘儿和殿内人都低下头去,更有几个贴身内官眼角含泪,心下戚戚。

    “可否让我仔细看看?呃,我是说让我看看您的眼睛病情如何,小子幼时也曾学的些医术,说不定可以有办法。”

    什么?!他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大胆!小儿信口开河。老祖宗之疾,太医院已经商议过多次,犹是束手无策。你……懂得什么?”未等别人开口,秀鱼已是大声呵斥起来。

    其余众人也是纷纷说他不知天高地厚,其中更是夹杂了刘飘儿的尖锐刻薄。正纷乱间,忽听“咚”的一声,玉如意敲打在锦案上。

    “都先住口!小郎,你近前来。”窦太后压抑住心底的波澜,努力平稳了声音说道。

    元召放下袍角,登上金阶,来到窦太后面前,不去看一边秀公公那张黑脸,略一打量窦太后睁开的双目,心中已有定论。

    “恭喜太后老奶奶,您的这种眼疾正是小子曾经看人医治过的,应该是可以治好的。”

    话音未曾落地,窦太后手抖了一下,玉如意已是跌落在脚下,神色恍惚,似喜似悲……。

    在这个世界上,总是有许多人们认为不可能的事最后变成了可能。也总会有许多从来没有想到的事就这样在眼前蓦然发生。

    又是三天以后,窦太后安安稳稳的坐在软榻上,眼睛上还遮着白绢布,只是满脸的喜悦却怎么遮也遮不住。

    即便是心胸再豁达的人,在自身疾病的痛楚面前,装出来的平淡和发自内心的喜欢也是绝不相同的。

    天子刘彻坐在一边,又看了一眼站立面前不远的元召。这会儿他正在宫女端着的玉盆里仔细的用盐水消毒一块柔软的棉布。

    这小子还真是大胆!竟敢在太皇太后眼上动刀子。想起三天前的那一幕,刘彻心里还是有些感慨的。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就在这间窦太后的寝宫里。当着他这个君临天下的帝王之面,他手持着那把锋刃薄如蝉翼的小刀,给窦太后做完了他口中所说的”手术”。

    一层薄薄的白色膜状物被元召轻轻的剥离出来,刀尖挑着放到托盘上,围在四周的皇帝、皇后、卫夫人、长公主等亲近之人都屏心静气,唯恐惊扰了半分。

    两个被特许来看的太医院老供奉全程一眼不眨的盯着 ,嘴巴吃惊的能塞进一颗鹅蛋,都忘了闭上。

    元召动作很快,把障膜取出后,趁着麻药的劲儿没消失之前,给窦太后眼睛敷上一点清热消炎的药物,然后包扎起来。搞定、完工!

    太医院的两个老供奉捧着那个盛有两片薄薄白内障膜的托盘走了,如捧圣物。他们用眼睛和脑子记下了元召所做的一切,要回去好好研究了。临走时,白发老者竟然给元召施了一个大礼,以表达他们对神医神术的敬意。

    而三天后的今天,就是验证成败的时刻了。还是那些人,还是那种紧张兴奋担心……。

    窦太后感觉眼上的纱布被轻轻的揭去了。四周安静,一个影子在面前用温软布仔细擦拭去敷着的药物 ,很清凉很舒服。

    片刻后,一个声音响起:“好了,太后老奶奶可以睁开眼睛看看了。”

    眼前的世界开始有些朦胧,然后逐渐变得清晰。窦太后微微眨了几下,适应过来,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略带笑意的脸,带了一点幼年的稚气,青衣黑发,站在面前。

    当梦境变成了现实,世界重回眼底。这位历经帝国风雨的老人竟然忍不住潸然泪落。

    “很好!你很好……果然,……是我大汉的祥瑞。……他没有骗我,没有骗我,把你送来了……。”

    她的话语很轻,听不太清楚说的是什么,旁边的人都只是认为太皇太后太高兴了,才如此激动。

    刘彻连忙走上前来,扶住她的胳膊,急声问到老祖宗感觉如何?能不能看清东西了?

    窦太后笑了:“彻儿啊,已经看的很清楚了。这眼神啊,竟然如同年轻时一般好使了呢!”

    众人都兴奋起来,纷纷给太皇太后贺喜。窦太后笑着一一应承,气氛甚是喜乐。

    皇帝立即下旨,未央宫张灯结彩,长安城内大庆三天,以庆贺太皇太后复见清明之喜!

    一时之间,宫内宫外,俱是欢腾之声。

    窦太后的目光越过恭贺欣喜的人群,看到了在案边收拾好东西,然后在内侍的引领下向宫外走去的元召。

    “秀鱼,你去,对那孩子说,先不要出宫了。好好给他安排好住处。”她看了皇帝一眼,刘彻连连点头。

    “是啊,他虽然年纪尚小,不能为官。但既然先前献上那几样利国之物,而今又为老祖宗去除隐疾,立下如此大功,是该好好的赏赐一下的。”

    “皇帝先不要急于封赏,先稍待些时日,好好计议一下再说吧。”窦太后的笑容里似乎隐藏了很多东西……。

    “而且,也不要太勉强那孩子了,如果他想回去看看 ,也不要阻拦他。嗯,把那块能随时进出皇宫的金牌给他吧。秀鱼,你去办吧。”

    皇帝点了点头 ,表示同意 。秀鱼公公领了命,转身而去。一面走一面心中暗暗吃惊,太皇太后和皇帝对元召可真是圣宠无以复加了!

    御赐金牌,随意出入宫禁!这种待遇可是从来没有人得到过啊。就算是窦太后唯一的女儿大长公主都不行。

    不过,秀鱼心里却只是为那小子感到高兴。他竟然真的治好了老祖宗的眼睛!光这份恩德,就算是给他再大的荣耀也是值得的。

    秀鱼兴冲冲赶上元召,把太皇太后谕旨传达,满以为他会感恩戴德,不料这小子皱起一张苦脸,说他实在在这个不得自由的地方待够了!既然该解释的也都解释明白了,该献上的东西也都献上了,现在只想快快回家轻松一下。

    秀鱼不好勉强他,想起窦太后的话,把那面金牌交了给他,又把两位至尊准许他可以随时入宫的话复述一遍。这次元召倒很是高兴,把那面金牌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哇!竟然真是纯金打造的啊!一定会值不少钱吧?

    老公公秀鱼气的又拍了他的头一下,这个东西是可以用钱来衡量的吗!那是两宫对你小子的莫大信任,是天大的机缘,自己回家就偷着乐吧!

    元召嬉皮笑脸,把金牌揣在怀中,拱了拱手,告辞远去了。

    先皇文帝灵位前,窦太后虔诚的供上三炷香,今天的一切一定都是你的福佑吧?眼前浮现出那张已经阴阳两隔的脸,心里感激默念。

    烟云缭绕,有人笑容温婉,曾将菩提细细捻。当年相遇浅浅,绕过了红尘适逢,抚在指间,应奏悲欢弦。时过境迁,你在黄泉,谁背对苍生佛前?执无妄的悲喜,守寂静的流年……!

第七十四章 风云千机变 磨剑待十年

    倚栏回首来时路,水榭歌台画楼处。

    竹马青梅曾经此,楼下少年如当初。

    笔染朱砂沁白玉,叶落无声眉间驻。

    流年袖舞千百度,重来莫负相思误!

    每个人来到这世间,从赤手空拳、一无所有到开枝散叶,果实挂满枝头。迷茫、疑惑、努力、奋发、意外、昨日、明天……。有很多事已经天注定,但也有许多会牢牢抓在手中。

    秋阳留给世界最后的温暖,叶落如雪漫漫长安。元召回到梵雪楼的时候,很多人都在等着他。

    马车停在绿柳巷口,长乐宫大总管秀鱼递给元召一个小小的包裹,然后什么话都没有再说,挥了挥手,放下车帘,驾车的精瘦宦官拨转马头,回转皇宫,不远处一队褐袍箭袖、特殊服饰的人紧紧相随。

    这时候,秀鱼不再是那个任从元召消遣的糟老头子,用赤胆忠心换来的权倾汉宫赫赫威仪三十年的气势显露无疑。

    元召解开包裹看了看,里面是一件薄如蝉翼的金缕衣,金丝掺了蚕线,还有一种元召不认识的黑丝,密密织成。

    这是秀鱼送给他的礼物,据说是一件宝衣,可防刀箭,利刃加身而不能伤。虽然自己用不到,但老头子这份心意还是要领的。

    转身回过头时,看到了那边木楼前的许多人。苏红云领着梵雪楼的人都在,脸上的笑很温暖,流萤飞落,隔世人间,轮回的光阴里,元召有一瞬间错觉,那些倦鸟归林的日子里,母亲就是在家门前这样迎接自己远游回来的孩子。

    有素衣白衫的潇洒男子在旁边点头微笑,有温婉女子一身红衣如火,司马相如和卓瑛这对伉俪竟然也闻讯而来了。还有那川下公子徐乐。

    再然后,他看到了兴奋的小胖子、小冰儿、崔弘还有……已经哭红了眼的少女灵芝。

    虽然元召离开梵雪楼只不过短短七八天的时间,苏灵芝却没有心思做任何事,脑子里想的都是元召的安危。

    每个庭院寂静的夜里,她握着那根元召当初做给她的竹笛,回忆起初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从未有过的忧愁滋味便占据眉间心头。

    也许……为什么还不回来?他不会再回来了吧?夜凉如水,清霜覆地,少女心事,浓的似化不开的夜雾。

    今天,他终于回来了。而且,化解了所有的危难。元召满脸轻松,一一打过招呼,进到里面,把经过大略对众人诉说一遍。

    自从那天汲黯来梵雪楼稍微透露了一点消息后,众人已经知道这次的事已经化险为夷,心里都稍稍安定下来。

    再后来,陆续的事情在长安城内渐渐传开,那个神奇的孩子原来又做了这许多事!从开始的惊讶、疑惑到欣喜、期盼,而今听他说来,众人看向他的眼光已是与从前不同。

    “原来元哥儿还有如此医术!竟能明珠还目,真是仙人手段啊!佩服佩服!”

    主父偃虽然是最先知道元召打算的人,对他信心满满,但元召在未央宫内做的事还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此时说出的恭维话却是发自内心的。

    元召谦虚了几句,对主父先生表达了谢意,自己不在的时候,有这位智者坐阵梵雪楼,他还是很放心的。

    钱掌柜马七赵远候五宋九自然不必细说,他们都是粗犷性子,不善于表达感情,笑眯眯的过来,一人拍了元召一巴掌算是表示了高兴。

    拍的元召咧着嘴直吸冷气,惹得一旁的灵芝娇嗔的撇嘴直瞅这几个叔叔,心中大为不满。苏红云则在女儿身后笑嘻嘻的看着,与卓瑛说着什么。

    闹过一阵后,早已在后院儿摆下酒席,算是为元召洗尘庆贺。

    都是互相相识已久的朋友,也就不拘那些小节了。分了两席,连同几个孩子,大家在大桂树底下团团围座。

    苏红云特别做了好多元召爱吃的菜,把他面前的盘子里堆得满满的。惹得灵芝直嚷嚷自己娘亲偏心眼,对元召比亲生女儿都好。

    还未等苏红云说话,一边的卓瑛早已插了一句:“那就让元哥儿做红云的半个儿子好了,省的小妮子再比来比去的。嘻嘻!”

    一句话把灵芝弄了个大红脸,乖乖低了头吃东西,再不敢言语。元召也被满口的饭菜噎住,有些尴尬起来。

    民间俗语”一个女婿半个儿”,在座的大人们当然都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再看向这一对人儿的眼光,都眼中含笑,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苏灵芝再没有勇气待下去了。她娇嗔的叫了一声:“文姨!你……你,再不跟你说了啦!”然后双手掩面,羞得直奔回楼上自己房间去了。

    苏红云指了指闺名文君的女子 ,笑骂道你这张嘴啊!越来越不饶人,连小姑娘也捉弄起来了。

    卓文君嘻嘻的笑着,与白衣男子对视一眼,容颜妩媚。她最近与司马相如日夜相守,情意日笃,旧日忧愁一扫而空,心中喜乐,自是有心谈笑。

    小小插曲略过,三杯酒罢,郁郁未曾得志的青衣老书生酒杯放于案上,由衷赞叹:“好酒!真是好酒啊!上次元哥儿你给我的那一小壶,一直没舍得喝完,偶尔品尝一口,就叹息良久,没想到今天竟能开怀畅饮,大慰平生矣!”

    “主父先生所言极是!此酒果然是世间所无。元哥儿,听说你曾把一壶美酒进贡御前,就是我们做出的这种酒吗?”司马相如也把盏中酒饮罢,抬头问道。

    元召点点头,他只不过陪着喝了一杯。刚才光顾着吃菜了,这些天在宫中吃腻了那些没滋味的御制菜品,还是苏夫人做的最合自己口味。

    “是的,我带到未央宫去的就是这种酒了。嗯,你们青郊外酒楼做出来的已经很不错了,下一步,我会根据口味再调一下,按照酒的度数分成几种,以照顾不同酒量的酒客要求。”

    见他说起正事,众人停杯投箸,静耳倾听。

    “这几天在宫中,我把各种合作的要求已经细细的说过了的 。原来的打算,只是想借用皇家的这块金字招牌,发点小财的。没想到后来发生了这些事……。”

    说到这儿,元召笑了笑。大家现在已经都知道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是有人要陷害建章宫,梵雪楼是被无辜牵扯了进去的。多亏元召警觉及时,处置得当 ,这才避免了一场有可能的大祸事。

    不仅如此,人人都知道一个巨大的契机已经摆在了眼前!因此,听他说起这些 ,心底都有些隐隐的兴奋。

    “现在看来,皇家肯定是要全面参与进来的了。过几天应该会有人来谈的。这样也好,以后的摊子会越来越大,只凭我们的力量,肯定是照应不过来的。”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来 ,看看徐乐:“不知道徐公子跟家里商量的怎么样了?关于精盐制作嘛……接下来应该规模很大,嗯,就看你们的规模和承受能力了。”

    徐乐早已在旁边听得心中震惊,暗自庆幸。这么短的时间内,元召竟然把事情做到这种程度了!皇家既然参与了进来,那……这种层面的合作,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这个机会就算拼了命也要抓住了!如果弄好了,川下徐氏百年望族的肇基那是轻而易举的事!

    好在,上次元召跟自己说过这件事后,自己就立即派家人快马回去禀报了,并且已经在昨日得到了回复,家中父兄命自己全权负责此事,所以他今日才跟了司马伉俪来到梵雪楼探看情况的。

    没想到,今天这个从天而降的喜讯一下子就砸到了他的头上。徐乐不禁暗自庆幸自己当时的敏锐嗅觉和好运气。

    “元公子请放心!我们川下徐家累世经验盐业,规模虽然称不上最大,但在这关中、汉中一代,却也算的上是首屈一指的。家中父兄闻讯后,非常重视,已经起身,即日就会赶来,必定全力以赴!还望元公子玉成此事。”

    徐乐现在对元召已是心悦诚服,不敢对他存有一丝怠慢之心,整容以待,执礼甚恭。

    “嗯,那就好。你们徐家的盐,梵雪楼的茶还有青郊外的酒……先可以把摊子撑起来了,先做着这些。当然,以后还会出现很多新鲜东西,慢慢来,天下财富有的是,够我们赚的了。呵呵!”

    卓文君出身与蜀地富豪卓家,那是当地第一大户,眼界见识自不一般。对于青郊外酒楼来说,如果成就了这次机会……也许几年后,聚集起与卓家相当的财富也未可知!文君与司马相如对视一眼,心中感叹。

    她犹记得那个山雨欲来的午后,那个衣衫褴褛的孩童,思念远游人的当垆女子出于恻隐之心,请他喝了几碗米酒,他说过会报答的,女子温婉一笑,并未在意。当时言犹在耳,清晰恍若昨日。

    而今天,看着对面的元召,容颜依旧如同少女般美丽的女子无声的笑了,桂花沾眉,人间温馨。

    “当日听你吟诵侠客诗行,与你一见如故,未曾想这第二次相见,竟受如此大恩德,长卿唯有以酒相敬,元公子,请了!”

    司马相如本是心胸豁达之人,不屑于说那些世俗答谢之语,端起杯中酒,一饮而尽,哈哈大笑,甚是爽朗。

    文君陪着也饮了一杯,原来她的酒量也很豪气。元召见他们夫妇如此相敬,不敢怠慢,连忙谦逊几句,也把面前酒喝干。大家见状,纷纷叫好,一时席间气氛融洽,畅所欲言。

    “元哥儿,听说你给窦太后和皇帝献上了两副神图,可以召唤神器,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啊?”

    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停下话语,伸长了脖子,脸上全都是八卦的表情。

    说话的是赵远,这几天长安街上纷纷议论,说是天赐神童,献上神图于大汉,可以召唤两件神器,润泽天下苍生!无知百姓传的有鼻子有眼儿的。

    梵雪楼的这些人与元召朝夕相处日久,当然不会相信这些无知之谈。那元哥儿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还不知道嘛?可是后来,这个消息越传越凶越传越玄,就连梵雪楼中的那些茶客们,每次议论的也都是这件事。

    从钱掌柜到赵远马七宋九候五这些人听到的多了,不禁渐渐对自己的判断又有些怀疑起来。想起元召平时表现出来的那些神奇之处,难道……他真的献上了神图?可以召唤来神器、呼风唤雨?!

    只是今晚谁也没好意思提起这件事。后来,赵远心痒难耐,实在忍不住了,这才出口相问。

    呃?元召有些苦笑不得。这……哪儿跟哪儿啊!不过,片刻后,他的脸色又郑重起来。

    是啊!对于这个时代的生产方式和水平来说,那两样东西的出现可不就是神器嘛!一下子改变了千年的劳作方式,对于天下黎民来说,也许,真的算是一种恩德吧。自己从前没有想到这些,还是太自私了啊。

    这片土地和几千年后的土地是同一片土地,这些黎民和几千年后的黎民也是同一种血脉相连!既然这儿是先祖们的生息繁衍之地,自己有那种能力,为什么不去多做一点呢?

    元召在众人不解的目光里,坐正了身子,把手中杯酒缓缓洒落祭奠在长安黄土中,一颗信念的种子也许就从此刻开始萌芽、生根、散叶、开花、结果、茁壮成长直至高耸参天……!

    小楼之上,豆蔻初开的少女痴痴看着庭院中的那个身影挺立肃穆,心中甜蜜如糖,稠的怎么化也化不开了。

    从此清风问剑,折落梅花谁家庭院?沧海桑田不厌倦。

    懵懂少年,无念白马上眉间,满腹柔情江湖远。

    莫畏艰险,赤子雄心尘不染,灯火且十年。

    回首缱绻,天边横笛无人和弦,烟云处,千机变!

第七十五章 心之所善兮 九死而不悔

    竹叶杯中饮风月,谈笑声里相见欢。几盏清茶氤氲,有玉人相伴,流光清浅,畅意满怀,快慰平生!

    当姚尚赶到梵雪楼的时候,酒已阑珊,这位名义上顶着一个长安县尉职务的儒雅男子连说遗憾,没能赶上一场好酒局。

    不过,随后奉上的清茶让他很满意。自从上次知晓梵雪楼内的那些字迹是坐在旁边的青衣老书生所书后,姚尚对他就很是亲近。也许是因为两人在某些方面有许多相近之处的缘故,此时聚在一起,姚尚稳坐恬淡,主父偃侃侃健谈,倒时很合的来。

    姚尚虽然没有明说,但所有人都心里明白,他是代表长安令汲黯来的。

    当一张阴谋的大网慢慢开始笼罩过来时,是元召破了局。不仅为建章宫解了围,也帮自家大人摆脱了被围攻打击的局面。

    在当日殿上,窦太后先是被那个小箱子里的东西所惊喜,后又听闻自己眼疾可医,已是大喜过望。哪里还有心思去追究那些让她闹心的的事情呢!

    后来,汲黯把关于那夜羽林军与巡武卫对峙的情形以及整件事情的头尾都详细的写下来,连同那长公主府死士武能的供词一起奉于御案上,窦太后却一动也没动,只说是留给皇帝回来处理就好。

    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无需多言,几个大臣都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长公主刘飘儿低下了头,她虽然娇惯任性,却很明白自己母后意志的重量,不敢再过多纠缠,虽然对自己的敌人们心里恨得已经要死。

    一场阴谋化于无形。有人欣喜,有人释怀,有人沮丧。汲黯虽然没有明确表示过什么,但姚尚自然明白他的心意。因此,今天他以友人的身份来到了梵雪楼,聊表亲近之意。

    而再稍晚些时候,两个轻衣便装的人悄悄的来了。摘去大氅上的裘帽,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名叫卫青的男子对元召温和而笑,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伸开臂膀,使劲抱了抱他,一切感激尽在不言中。

    他前几天被拷打折磨,身上伤痕累累,倒是多亏了上次元召留给他的伤药还有,将养了这几天,才略微好些。只是一直没有见到元召的机会,今天知道他出宫回家,因此禀过卫夫人后,与公孙敖两人过来看看。

    而公孙敖这次见到元召,态度却与前几次不同,显得十分恭敬起来。想来一定是卫青对自己这个最好的兄弟说过一些什么事情了。

    晚秋午后,新茶初盏,风儿微凉,人心暖!谁妖娆的展袖,续写传奇,从此开端……!

    多年以后,《元公轶事》的记载者会惊奇的发现,就在这个平淡的午后时光里,就在这个安静的小庭院中,一群会影响一个帝国命运的人聚在了一起。

    雄厚财富、经纬天下、权谋运筹、铁马金戈、文化与传承……。大部分史学研究者认为元公天赋异凛,从八岁时就开始考虑这些了,并开始布局,身边聚集起那么多各个层面的佼佼者,在后来的漫长岁月中,能一次次取得那么多近乎神迹的成就,绝非偶然。

    而更多的人则认为,元公本身就是神祗,是天上的星宿降临人间,是为了赐福大汉帝国的子民才来的……。

    至于现在,当然还没有人会预知这些,宝剑还未曾裂匣,鹰隼还刚要试翼,对面的孩子谦逊的诉说着自己的一些想法,有着稍微的腼腆。

    “呃,司马兄,听说蜀中临邙山下,令泰山家是世代冶铁的大族,可是真的吗?”

    话说出来,元召自己都感到有些别扭。大家虽然都要求他平辈相称,可是他本来就对这个时代的一些称呼不很适应,学着这么老气横秋的说话,总是感觉有些不得劲儿。

    司马相如听他如此相问,倒是微微一愣,看了看文君,她同样有些奇怪,卓家以冶铁之业闻名,家仆数万,在蜀中开山采矿,称为蜀地第一大家,这不是什么秘密。

    “正是,文君家族世代冶炼。但不知元公子有何见教?”

    “啊,是这样的,我这次献给了朝廷耧车和织布机的草图,如果接下来大规模制作的话,这第一批问世的东西,有些铁质部件的要求,我想尽量弄得高一点,好经久耐用些。当然,这些还是小事。”说到这儿,元召挠了挠头,组织了一下词汇,好让他们听的明白些。

    司马相如心里一动,隐隐有些预感。果然,他听到元召继续说了下去。

    “哦,我最主要的想法呢,就是想找寻一家可以长期合作的冶炼场所,可以按照我的要求去制作一些东西,并且,有些新实验要做到保密。所以,在这个开始阶段,需要底细熟悉的人来合作才最好。但不知道卓家有没有这个意思呢?”

    司马相如还未曾听他说完,已经是心中大喜!他那会儿听元召细细解释过那两种所谓神器物件的作用后,早已经对这孩子更添一层敬重。

    自古文人学士,都素有胸怀天下之心,满腔悲天悯人的情怀,能为芸芸劳苦大众做出一些善事,在他们这些人心中的份量就显得格外的重了。

    如果这两件润泽后世的神器制作最先出自卓家的话,这份荣耀又岂是金银钱财所能衡量的呢!

    话说起来,卓文君的家族卓氏,原先并不是蜀中本地人。他们的祖先本是战国时的赵国人。

    卓氏在赵国世代冶铁,凭着这份祖传手艺,当时也算得上是富裕之家了。可是好景不长,战国末期,秦王统一天下,赵国亡,始皇帝见因为连年征战,秦国人伤亡太多,旧地疲敝千里无人烟,于是下令迁七国富户填充蜀中故地。

    当时,卓氏先祖财产已经被全部没收了。只有夫妻二人,用一辆牛车拉着一点残存的冶炼用品,随着许多各地被迁徙来的人来到蜀中被安置的地方。

    那些身边还有些财帛的人纷纷贿赂看押他们的官员,就会被安置在有良田水泊的好地方,而无钱财贿赂的,就会被撵到一些穷山恶水之地,任其自生自灭。

    卓氏祖先却非常有眼光,一眼就发现了最贫瘠的临邙山下,草木灰红,土色异常,反而是块风水宝地啊!于是他主动要求被安置在这个地方住了下来。

    “观山势石形、草木之属而知下有宝藏!”这就是他们卓家历代相传的本事。果然,临邙山就是一座铁矿山!以后以此发家,东山再起,短短几十年时间,就成了现在的蜀中第一富豪之家了!

    这些事,拐走人家女儿的司马相如自然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元公子,这件事,现在我就可以替泰山大人答应下来!且请放心,绝对没有问题。”司马相如以手拍案,马上就表明了态度,唯恐元召会改变了主意。

    卓文君却比他细心的多:“元哥儿,你所说的以后有些东西需要保密什么的,不知道是怎么个说法?能告诉文姨一下吗?”

    元召暗自咧了咧嘴,这辈份有些乱啊!好在,这会儿别人无暇注意到这些,都在聚精会神的听他说话。

    “我是说,以后,也许会实验制作一些需要对外保密的东西啊,比如兵器、军国利器什么的。当然,这些也许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呵呵。”

    “嗯,元哥儿,我们相信你!回去后马上就会让长卿亲自赶回蜀中,对家父说知此事。让他速速派家中管事前来待命。”

    “呃,也不用那么急的,估计朝廷商议决定后,再开始实施的话,总得需要几个月时间吧。准备时间宽裕的很。倒是酿酒的事情反而要抓紧些了,马上秋尽冬来,这种新酒如果一经在天下郡县出现的话,肯定会供不应求的,所以要提前多多储存些了。”元召对自己制作出的这种蒸馏酒的前景非常有信心!

    司马夫妇连连点头称是,心中激动。冶炼之业又非茶酒盐这些东西可比了!而且听元召的意思,以后新奇之物需要用到铁质的会有很多啊,竟然还会有军国利器的购需?不行!这件事必须马上回蜀中家里商议了,此为第一要务!一点都耽搁不得啊!两人心意相通,对视一眼,下定了决心。

    旁边众人听的他们这番对答,虽然不便打听元召在宫中商议的具体事宜,各自想法不一,但无人认为元召这是在信口开河,不由得都对未来无限期待起来。

    日影移转,时光飞快,当元召站起身来去方便的时候,才发现西边已是残阳如血,暮色将近。千年的光阴倏忽而过 ,这片夕阳与那个世界的模样却并无二致!

    “你真的决定了?这条路可不好走!”身后有话音响起,略带唏嘘。

    “呵呵,小子年纪虽幼,想法单纯,却也懂得许多道理。”元召收起思绪,转过身 ,盯着老书生那双饱经世事的双眸。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这是曾经的一位贤者教诲的话。我有时在想,既然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把我扔进了这个世界,那么,一定是希望我去做一些事的吧?既然如此,我有什么理由给自己偷懒呢!”

    主父偃心中大震,他感觉到了眼前的人说这些话时与平日的不同。虽然他的身体还是那么矮小,但说出的每一个字包涵的重量却重若千钧!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他喃喃自语复述一遍,心中波澜如惊涛拍岸,不可抑制!

    当年自己的授业恩师贾谊不就是奉行的这种信念吗?“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而无悔!”

    而恩师所崇敬的那个人,那个扣天而问,发出“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感慨的屈原大夫,更是自己恨不生于同世的激励目标。。

    眼前名叫元召的这个人,他只有八岁啊!难道已经达到了两位先贤的境界?!主父偃有一瞬间的恍惚。

    元召淡淡而笑,似乎萦绕神秘光环。

    纵然前世我醉花间,携满袖清香纤尘不染。

    纵然前世我为少年,赋风流满纸倾城泼墨,绘不出今世容颜。

    纵然封印悲欢,旦夕湮灭,往复红尘,初心从未变。

    纵然时光无果,不曾埋怨,偶尔相遇时节,搅乱青丝三千,风中凌乱,迷了眉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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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血丹心介绍:
元召意外来到大汉王朝最鼎盛的时期,这个精彩时代金戈铁马壮怀激烈,朝堂权谋波诡云谲,宫廷隐杀凶险莫测。在这个由盛转衰的大历史节点,他的到来会有怎样的改变呢?“给我一个支点,我会推动整个轮回的方向”。一切会就此不同吧!汉血丹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血丹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血丹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