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烈酒英雄气 文胆侠客心
名叫聂壹的燕地大商人依然在青郊外酒楼等待着。虽然这段日子心里有点儿着急,但他还是留了下来。
只是因为他莫名的对那名叫元召的孩子有一种信心,这是源于他多年来历经世事的经验和阅人无数的眼光。
而今天,元召终于来了。并且不负所愿,没有辜负他这些日子的等待。
当聂壹闻到那股浓郁的酒香时,他心里已是万分期待。
卓瑛把后院酒库打开,任凭元召指挥着几个店伙儿往外搬他看中的酒坛。
元召惊讶地发现,酒库中堆积的酒很多,多的出乎他的想象。这不由得让他把这座酒楼的底蕴重新审视了一遍。
卓瑛其实长得很美,今年才二十六七岁年纪,正是最好的年华。她今天在素白衣裳外面罩了一件红纱裙,脸上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喜悦,也不知道有什么高兴的事儿,正笑眯眯地站在树荫下,看着元召在忙碌。
一切都与元召预想的一样,加热蒸馏一系列程序过后,当酒液缓缓地从一边的竹管中流出,淌进空酒坛里,一种在后世熟悉的醇香慢慢散发开来。
元召用小陶碗接了半碗,喝了一小口品味一下,酒劲儿太冲了!条件还是不行啊,没有勾兑的东西,酒精度太高。
一只胖胖的手接过了他手中的碗,身材微胖的中年商人先是放在鼻端,使劲的嗅了一口气,醇香扑鼻,酒意十足!他的眼睛一下亮了。
聂壹祖居燕地,世代经商,积累起来不小的家业,聂家在燕赵之地,也算是数得着的富豪了。
聂老太爷年纪渐老,逐渐不再过问经营之事,把权限分担给了他们兄弟三人。而老大聂壹是最有头脑和眼光的人,族中一切大主意都是他来决定的。
此时喝了一小口在嘴里,一股辛辣冲劲直触舌尖,几欲催泪,辣劲过后,余味醇厚,唇齿留香。
第一次喝到这种酒的聂壹大赞了一声“好”!又忍不住喝一大口,随即却被呛得连咳了几声。
元召忍不住暗笑,这种未加勾兑的酒,这么大口喝谁受得了啊!
“好酒!真是好酒!”聂壹放下酒碗,连连夸道。
“草原上的那种劣酒已是烈性极大,可是跟这种比起来,那又是大大不如了!而且回味竟是如此香醇独特,真是好酒。”
说完,看向元召的眼光已是十分钦佩。
元召微微一笑。
“那以聂伯伯看来,这种酒运往北地销量如何?”
聂壹听元召称呼他为伯伯,关系更显亲密,心下一动,若有所思,随之口气也亲热起来。
“元哥儿啊,你聂伯伯我的家族世居北地,自然熟知北方人习性。”说到这里,他微微的叹了口气。
“北地天气苦寒,燕赵多悲歌!从古至今,恶劣的自然环境造就了北方人坚韧的性格,豪爽、纵侠、慷慨之气……,你说他们喜不喜欢这种极烈的酒呢?哈哈。”
“不错!燕赵古国果然就是豪杰辈出之地。”元召在那个世界的家乡就是河北之地,此时听聂壹说起,不禁勾起心底思乡情绪,随口吟道: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他的声音并不大,一边看着那酒一边似是喃喃低诉,但附近之人自是听得清清楚楚。
李白的这首《侠客行》感染力太强了!第三四句脱口而出的时候,周围已经寂静下来。聂壹睁大了眼睛,他虽然是商人身份,但也是读过书的人,诗句好坏还是辨得清的。只觉这几句听在耳中,似有热血在心中翻滚,不觉呼吸竟然急促起来。
不远处树荫下的卓瑛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几个店伙儿停下了手中的劳作。
在一边帮忙生火的小冰儿和崔弘则是满脸仰慕的看着元召的背影,只是感觉他现在好像有了另一种不同气势!
不知道什么时候,酒楼朝向后院的一扇窗户被悄无声息的推了上去,几个身穿青布袍衫,头扎方巾的青年人静静从几案边站起,目光往这边望过来。
卓瑛回头与站在最前面的那个英俊男子目光相对视,眼眸之间满是柔情,那人则冲她点头微笑,眉目清朗,一手执杯甚是潇洒。
只听元召继续吟诵下去,声音渐高: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一首太白侠义豪情颂罢,真是满座皆惊!窗边已经先是有人大声喊了一声“好!好句!”
元召转头看时,只见那酒楼内窗边几人离座,绕过角门走出来,皆是读书人打扮,器宇不凡,大步来到近前,还未及开口相询,却忽的一阵扑鼻酒香迎面而来。
这几人本来是听到了元召吟出的那首诗卓逸不凡,想近前讨教的,未曾想却先闻到如此好酒气息,顿时大喜,一时倒先把注意力转到这上面来了。
“长卿兄,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有这么纯酿的酒却不拿出来给我们喝?”
“就是啊!只是这么一闻,就可断定此必定是从未见过的好酒。小弟等今天必定要尝一尝的!”
“一定要尝!不可私藏……!”
“卓家嫂夫人可不能小气,如此好酒可否给我们几兄弟一品?”
只见那走在正当中的男子微微笑着,神态儒雅,点了点头。
“有此佳物,长卿不敢藏私,自当与诸位贤弟共享,只是说来惭愧,在这青郊外酒楼,这样香醇的酒气我也是第一次闻到呢!呵呵。”
其余几人听他这样说,倒是微微感到惊愕。
这时卓瑛从一边走了过来,笑吟吟地开口说道:“这种酒却是刚酿出来的,你们今天倒是有了口福,不妨一尝,试试滋味如何。”说完她看向元召,以目相询,元召点点头表示现在可以喝了。
那几人见她询问刚才吟诵诗句的那个小孩子,微觉奇怪,不过听说可以尝尝这种酒,都一下兴奋起来。
那名叫长卿的男子上下打量了元召几眼,温言问道:“敢问小郎,刚才所吟诵诗句是何人所做?却是从未听说。”
元召微微摇了摇头,装出一副懵懂的样子:“那个啊,我也不知道是谁胡乱写的,听我从前的道长师父念过,觉得有趣,就记在了心中。”
对方听他如此说,倒是没有起什么疑心,只是略带遗憾的点了点头。
“诗三百以言情言志,前人作结。只是如你刚才所颂的这样作诗作句,从前所无,听起来却又这般简洁明快、激昂慷慨……!能作此句的一定是世间的大才啊!可惜无缘得见,甚是遗憾。”
那几个同行的书生也不约而同地叹息几声,议论几句如此好的诗句待会儿不妨书写下来,细细品评。
元召眨巴眨巴眼睛,装作一副听不懂的样子。抬头却看到对面的女子用手指点了点他,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这时卓瑛早已吩咐店伙儿在院子里那棵大榕树下铺上毡席,摆下几案,几个书生席地盘膝而坐。
几案上排开一溜黑瓷小碗,元召把刚蒸馏所得的那半坛酒搬过来,那长卿伸手接过,把眼前小碗依次各倒半盏,连同聂壹也客气的招呼过来,一抬手,众人各自端起,饮法却是各不相同。
饮过片刻后,只听得唏嘘声、赞叹声、惊呼声反应不一。
聂壹已经品过一次,有了经验,这次就只是细细的呷了一口,慢慢让滋味在舌尖流动,更觉酒香之美。
而那几人却是头一次喝,有性急者,竟咕咚一口尽数落肚,立时感觉一股炙热从胸腹沿咽喉涌起,恰似一缕火舌一般,忍不住跳将起来,大声惊呼这酒如此之烈!
元召和小冰儿崔弘还有卓瑛在一边看着,也忍不住笑出来。
回味之后,又纷纷赞叹好酒!如此滋味,世间未有!
长卿把一口酒细细品罢,闭目半响,回头看向一旁的卓瑛,眼神温柔。
“文君,这是用何方法所制而成?真是杯中妙品!从前却是未曾相见。”
卓瑛轻笑了一声,嗔道:“你离家了这么久,酒楼的事你还记得什么呢!”
她伸手拉过元召来,亲昵的挽了他的手,对男子说道:“他的名字叫做元召,是我不久前认得弟弟,这种酒就是他帮着配制的。以后叫他元哥儿就好。”
名叫长卿的男子却很是有礼,站起身来,对元召微微点头致意。
卓瑛又转过脸,笑吟吟对元召说道:“应该猜到他是谁了吧?出门游学大半年刚回来呢,就是姐姐的外子了,你们以后就会熟悉了。”
对面男子对卓瑛看来是感情深厚,见她对元召如此亲昵,知道她对这孩子应该是很看重的,遂郑重的拱了拱手。
“既然是文君的兄弟,那自然也就是我的兄弟了!今后尽管把这青郊外酒楼当做自己家就好。哦,在下司马相如,以后多多亲近。”
元召陪着笑脸也学他的样子拱手还礼,只是听到最后,脑筋有一瞬略微的僵硬。
司马相如?司马长卿?他不由又抬头瞟了一眼那可称得上是翩翩美男子的人,果然是丰神俊朗玉树临风哦!要不然怎么可能会有文君夜奔的佳话呢!
只是……卓瑛?原来就是卓文君呀!是字文君吗?那历史流传的文君当庐卖酒不是在蜀地成都吗?怎么会辗转来到了长安呢!
真是人生处处有意外的惊喜啊!元召嘴角掠过一丝惊奇而神秘的微笑。
风过庭院,酒意正酣,席间落叶缓缓,榕树下,秋意间,四五知己,红颜白衫,司马长卿这位大汉时代佼佼的杰出之士长舒一口胸中之气,抬头望向近在咫尺的长安!
第四十七章 红袖为君舞 素衣挽风流
司马相如,字长卿。此人文武全才,人物风流,素有大志。可是却出身贫寒之家,在这个讲究门第的时代,胸中抱负终究没有得到施展的机会,蹉跎岁月,如今已到而立之年矣!
这一次出门游历,从春天的树芽新发到秋深落叶纷纷,又大半年时间过去了,可依旧一无所获。
不久前听到风传天下郡县的那个消息,才知道天子下诏广招天下贤才,赴长安参加词林苑,选贤任用,不禁萌动了心中的意念。
等他风尘仆仆回到青郊外酒楼,素日里与他志同道合的几个朋友,早就在此等候多时了。
徐乐、严安、枚皋、终军、严葱琪这几个就是与司马相如交情默契的至交朋友,也都是一时俊彦。
今日正在相聚阔谈之际,忽然就被元召所诵读的诗句所打动,没想到又品尝了如此的好酒,佳句美酒,真是生平快事!
酒酣耳热之际,几人不禁兴致大起,徐乐等人与司马夫妻二人相识日久,彼此相交不拘于形。知道他们伉俪情深,琴瑟相和互通心声,因此一致起哄要二人献上一曲,方不负今日之会。
司马相如却甚是洒脱,并不推辞。与卓文君相视一笑,吩咐下人把七弦琴搬来。
别人都还没觉得什么,元召心中却有小小的激动。哇塞!这可是古代著名的才子佳人啊!这放在后代就是超级偶像哦。
这样的联袂现场演唱会真是太难得了!哈哈,可要好好欣赏一遍。
午后秋风凉爽,畅意满怀。古色古香的木质酒楼,后院宽阔,桂树飘香。青衣方巾的潇洒书生围座半圈,引首相和。而听说消息后,酒楼内的客人们也纷纷俯首窗边观瞧。
但见一身月白衣衫的司马相如盘膝而坐,迎风浮动鬓发如缕,两手轻抚琴弦,微微试了试音。
随后,四周静寂中清幽古雅的七弦琴音开始响起,起初如滴水溅玉,然后如清溪会流,逐渐融成旋律……。
卓文君在半圈围座的毡席之上开始翩翩起舞,红裳挥袖,轻盈若燕。有诗句似黄鹂吟唱:“君子偕老,副笄六珈。委委佗佗,如山如河……鬓发如云,不屑髦也。玉之瑱也,象之梯也……,子之清扬,扬且之颜也……。”
歌咏婉转,甚是缠绵。再看徐乐严安等人摇头闭目,俨然一副陶醉的神色。
元召虽然不太懂句中的意思,但料想也是情话之类的东西,不禁暗笑,这些古人说起情情爱爱来,可真是晦涩难懂。
一曲即罢,弦停舞住,卓文君敛手为礼。众人一起大声喝彩,却还嫌听得不过瘾,又纷纷要求再来一个。
司马相如微笑着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的爱侣一边去歇息。他向四周点了点头,正襟危坐,然后手扶琴弦,四指连弹,声调一变,音色忽然变得激昂起来。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清越之音反复来回三遍,胸中有志难伸、大才难用之意已是宣泄的淋漓尽致!
座中的徐乐严安枚皋终军严葱琪几人都与司马相如情况差不多,虽然人人心胸高洁腹藏锦绣但一直不得伯乐之赏,此时听这曲中意,诗中情,都是大起感怀,不禁一起用木箸敲击着酒碗随声附和吟唱起来……。
这一场小小的酒会,司马相如醉了,他的朋友们醉了,连商人聂壹都醉了。
三个孩子与卓文君看着东倒西歪的满地醉人,面面相觑苦笑不得。
元召摊了摊手,早就提醒他们这酒度数很高的了!他们还把自己推到一边,嘲笑说小孩子懂什么。这下好了,要明天才能醒了,等着都害头疼吧。
卓文君无奈,只得吩咐店伙们把几个人都送回房间,让他们睡一觉去。又把一切都收拾停当。此时日已西斜,给元召他们各自安排好了房间,方才自去休息。
元召回到房间,也不由暗赞,这些传颂千年的风流人物果然风采出众,与世俗人不同,风采令人折服。
想到前世看到的历史记载和民间传说,司马相如这穷小子和卓家的千金卓文君两情相悦,携手私奔后,开了一间酒铺谋生,文君以大家闺秀竟然当垆卖酒。后来卓家终于忍受不了这种耻辱,送了他们两人许多良田仆从,他们这才过上了富足生活啊!
有人说这是司马相如的计策,用此计倒逼着蜀地豪门的卓家妥协,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也!
但元召今日所见的司马长卿却不似这种人,他感觉此人心胸开阔,品性高洁,与文君感情笃深,怎么可能去利用爱人谋取自己的私利呢?
大约是”有情饮水饱”吧!与相爱的人在一起干什么都是心甘情愿才对。虽是粗茶淡饭,却甘之若饴!嗯,应该是这样子。呵呵,自己倒是替古人操起心来了。
只是,这家伙后来因为文章词赋被天子赏识后,却是渐渐辜负了文君的深情。
一旦热衷于权利,陷入名缰利锁的束缚,再洒脱出世的人也会变得吧?
于是才有了著名的《白头吟》。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元召喃喃的念了这一句几遍,想来那个温婉的女子写下这些凄凉语句的时候,心字成灰,神情已是多么的悲伤欲绝。
他眼前浮现出与卓瑛最开始相识时的画面,那个长途跋涉的午后,那场大雨,还有那碗酒……!
“既然你是在这个世界对我最先表达善意的人,我曾经说过会报答你的……那么,就让你现在的幸福一直保持下去吧!我会让那个男子待你如初,疼你入骨,余生不会再有那些白发哀婉之叹了!”
低语已被风飘散,无人听见,但那面斜挑的酒旗布幡已经记住了这些诺言……。
长安城内安远馆驿,也里胡所率领的匈奴使团都换上了草原勇士的服饰。一色的灰黑翻皮大氅,个个体格雄壮,显得彪悍非常。
今天是大汉皇帝召见外邦使臣的日子。究竟这位汉家天子对匈奴的关系是个什么态度 ,今天就可以探个端倪了。
想起大单于曾交代给自己的话,王庭和这个朝廷某些大臣的秘密交易,也里胡暗暗冷笑一声,看来这些汉人还是没有一条心啊,这就好办,只要他们有内部的矛盾,对外嘛,又怎么能硬的起来?
因此,他对今天的召见是很有信心的。先前的几个皇帝不都是一直妥协吗!这次也不会有什么例外。
也里胡信心满满的把单于交代的要向汉廷所提条件又细细的陈列一遍,确保没有遗漏,这才上马启程,二十多彪悍骑士左右簇拥,在光禄寺官员的引导下,直奔未央宫而去。
余丹今天仍旧在梵雪楼,只是元召不在,未免感到有些无聊。他与小胖子说了会儿话,想起使团今天要去觐见天子的事,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他倒不是担心两国的国事如何,而是想到那也里胡这次把单于交代的使命完成后,也许很快就要回转草原了吧?
可是他不想回去,不想回去那即将寒冬到来的冷僻草原。这长安的繁华使他深深的迷恋,街肆热闹,各种新奇的物品,人与人之间淳朴的感情……还有在梵雪楼的友情和温暖。
可是有什么办法留下来呢?也里胡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小胖子见他沉默下来,奇怪的问他怎么了?余丹想了想,转头看向他。
“如果我暂时不想回去那遥远的家,想在这儿住一段时间,能有什么办法?”
“那就在这儿住下就好啊!苏夫人和灵芝姐都很好的,大家也不会赶你的,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小胖子没心没肺的说道。
“可是,大人们会带我走的。我没有办法可想,你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这样啊?”小胖子眼珠转了转,想到自己视若珍宝的那把金刀就是来自余丹,决定帮帮他。
“那……除非是生病了或者是有什么原因不能赶路,就能留下来多待些日子了。”
余丹听到这话,顿时眼睛一亮。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那你快好好帮我想想,看看怎么能编得圆满一些,要骗得他们相信才行。呵呵!”
小胖子嘿嘿笑着,两人都是孩子心性,就在暗中策划起此事来。
也里胡一行人终于走进了未央宫。那巍峨恢宏的建筑群令这些桀骜不驯的草原汉子心中震惊。
在他们心中,草原深处那辉煌的匈奴王庭宫殿金顶已是神圣的所在,每次打马而过遥远的眺望时,心中就会激动莫名。
可是与未央宫纵横辽阔的宫殿群比起来,那些都已是黯然逊色不值一提。
只是在进入宫门时,他们与守卫的羽林军发生了小小的冲突。
入宫缴上刀剑,接受搜身检查!当带队的校尉面色严肃挥手示意时,也里胡身后的离竿七火等人却不干了。
“神圣的弯刀是我们草原勇士的骄傲!从不离身,除非对方是能胜过我们的勇士,否则不配接受我们的刀!”离竿等人一脸傲慢之色,而也里胡却面无表情的并不表态,冷眼看事态的发展。
能做羽林军的带队校尉,自然有自己的骄傲,何况这是职责所在,当然不会让步。
双方争辩几句,僵持不下,剑拔弩张,气氛逐渐紧张起来,大有在宫门口上演一出全武行的趋势。
第四十八章 名将犹未老 大风起飞扬
也里胡和他的外交使团最终还是屈服了,低下了他们骄傲的头,解下了各自的弯刀短剑,接受了羽林军卫卒的搜身检查。
因为在他们的前方站着一个人,一位将军。青石阶前,他就凛然的站在那儿,如一杆标枪,锋芒毕露,气势逼人。
将军大约五十多岁的年纪,身形消瘦,须发也已经有些斑驳的灰白,他虽然官衔并不高,也没有得到勋爵的封位,但所有的羽林军卫卒见到他的身影出现,都肃然起敬,躬身行礼。
因为,老将军是他们的偶像。是真正的军中之虎,他的箭术无论敌人还是友军尽皆佩服,从来没有人可以挡得住。将军不是别人,正是天下闻名的无敌神箭李广,现在职务统领羽林军的未央宫卫尉是也。
也里胡自然知道李广的大名,因为李广的所有英雄事迹都是在与匈奴勇士的战斗中产生流传的,草原之上,他的名号是被称作”飞将军”的。
即便是如离竿等这样的”飞火”死士,对于这个名字也是心服的,因为他们本就是出生在一个崇拜强者的民族。
而今天,李广就出现在未央宫门口,让来自匈奴的对手领略了他的风采,也见识了他的锋芒。
李广虽然号称虎将,沙场之上勇猛无敌。但他却是一个心细谨慎之人。几天前,听儿子李敢详细的描述了未央宫宫墙外的那一幕后,他的内心也是大吃了一惊。
世间竟有如此厉害的人!而且出现在这长安城中……此人竟然夜间在未央宫外逡巡,意欲何为?他的内心有些警惕起来。
自己得刘汉皇室如此信任,宿卫禁宫,可不能出一点儿差错,否则一世英名付于流水,更对不起这份重托。
因此,这几天李广是一直待在宫内卫所之中的,就怕有什么意外发生。没想到今天遇到这个匈奴使团在门口纠缠,他与匈奴铁骑厮杀半生,哪把这几个人放在眼里!因此大喝一声,王霸之气发作,震慑了宵小。
看着那些匈奴人跟在羽林侍卫的身后乖乖去偏殿等候召见,李广心底一丝落寞油然而起,老将添白发,闲久郫肉生!
“什么时候才能再去军中,重回边塞,纵马引弓,射杀敌酋,余生方才快意!唉!”
他抬头仰望了一下宫殿檐角的天空,一只秃鹰正飞掠而过,消失在苍茫中。不禁长叹一口气,低头慢慢而去。
这次召见很顺利,并没有什么也里胡预想的情况发生。越过含元殿内相隔的空旷距离,高高在上那个宝座上的大汉天子表情他看不太清楚。
简短的会见过后,丞相窦婴接下了那份国书,只说是会克期答复,然后他们就被礼仪官引导出殿了。
也里胡并不着急,那份国书附件里,对汉廷所提的条件已经列的很清楚了。他看到那位丞相大人略微浏览一遍后,脸色变得很难看,额角隐隐有青筋暴起。
但心里愤怒又能怎么样呢?条件终归是要答应的。他有这个信心,因为以前的许多次惯例已经证明过这一点,虽然在某些方面可能略微消减些,但这些都早在预料中,那些条件本来就是漫天要价嘛。
至于再等上几天,也无所谓,正好可以领着这邦草原健儿再好好领略下长安的美酒饮食,落个好人情,何乐不为呢!
大约两个时辰之后,各邦使节接见完毕,朝臣退去。偏殿之中,皇帝把几位重臣留了下来。
气氛有些凝重,都是为官日久的人了,自然知道皇帝接下来要商询的是什么事。
自今年以来,匈奴屡次寇边,北疆不宁,边报急件早已收到几十封了,可是朝堂之上至今拿不出一个确定的意见,只能一次次的命令边疆将士疏散民众,严加警戒。
可是现在,匈奴使节递交了国书,把这个问题**裸的摆在了君臣面前,已是避无可避,已经到了必须要解决的时候了,否则朝廷颜面何在?
窦婴把那卷匈奴人用羊皮所制的书信从侍立一边的侍从托盘中拿过来,递给几个人。
“都看看吧!匈奴人的胃口可是越来越大了,哼!”
太尉田玢接过来,大略看了一遍,面无表情,不动声色的递给下首的御史大夫韩安国,他看完后又传给郑当时、张汤几人。
待到一圈阅罢,皇帝开口说道:“众卿既然都已明白匈奴人此次入长安的意思了,就好好议议吧,尽快拿一个良策出来!嗯?”说完,他扫视了一眼下面跪坐的几人,然后摆正了身子,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
其实此事在朝会之上也曾经讨论过几次了,只是众说纷纷,各执己见,没有拿出一个定论来。今日皇帝只留下他们几个来说此事,看来他心中应该已经有了自己的某种主意了。
丞相作为百官之首,自然是要最先秉承圣意的人。可是,窦婴并不知道天子是怎么想的,他略微沉吟片刻,轻叹了一声。
“自高皇帝立朝至今,这匈奴大患难除啊!远的就不去说了,即便以文、景二位先帝之英武,也只是勉强妥协维持和平而已。”说到这里,他拱了拱手,以示对先帝的尊敬。
“可是,匈奴狼子野心终是不改,这次所提条件更是让人气愤,简直是变本加厉。如果这次再稍有示弱,如此姑息下去,何时是个了局啊!”
“丞相所言极是。”御史大夫韩安国见太尉田玢闭目养神,并不说话,只得出言接下了窦婴的话头。
“只是要如何应对法,还需要细细商量妥当才是。既不可失了我大汉朝廷的威严,又不能贸然加剧边关紧张局势,以免引发更大的战争,高皇帝白登山之围不可不戒啊!”这韩大夫一向是和稀泥的角色,却是模棱两可惯了。
廷尉张汤在旁边不屑的撇了撇嘴,心底非常看不起他,忍不住哼了一声。
“韩大夫此言差矣!想我大汉如今国力日盛,早已不是开国之初高祖皇帝时的模样。即便两国开战,又怕他怎地!”
韩安国被他呛了个大红脸,但他是老实人,不与那张汤论辩,只是淡淡说道:“我只是怕战事一旦大起,战火蔓延之处,黎民又受苦尔,却是别无他意。此事全凭圣断!”
张汤正要再出言讥讽他几句,太中大夫郑当时皱了皱眉,出言截断了他的话头。
“如今国力虽盛,库府也算丰盈,可是供应民间温饱还算勉强,要是支撑一场战事的话,恐怕就要拮据起来,更不要说两国大规模的开战了!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才是稳妥。”
郑当时这几年掌管库府钱粮,他说的话自然是有依据的。听他如此说,窦婴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皇帝刘彻坐在上面,一面似是很细心的擦着食指上的扳指,一面随意的扫视几个大臣一眼,见田玢一直没有说话,有些奇怪。
“田太尉今日一语不发,却是为何呢?”
田玢听到天子询问,忙向上拱了拱手,叹道:“陛下啊,非是臣田玢不言,实在是未曾想出良策,因此不知从何说起呀!”
他停顿了一下,又开口说道:“如果匈奴欺人太甚的话 ,也不妨给他个教训尝尝,只要陛下一声令下,军心还是可用的。就算是老臣,也可以披挂上阵,决不后退!”
“哈哈!田卿倒是豪气可嘉。只是……郑卿说的也有道理,此事确实急躁不得,且让那匈奴使节在馆驿等着吧。”
然后他又把脸转向窦婴。
“丞相回去可召集有谋之臣再好好计议一番,想一个合用的两全之策才好。”
窦婴忙躬身接了口谕,皇帝摆手离座,众臣各自散去。
刘彻步出偏殿,侍卫内官簇拥着向后殿而去。他龙行虎步越走越快,胸中似有一股火在慢慢升腾。
匈奴人真是可恨!擅起边衅,还竟然提出如此条款,他那年轻骄傲的心如何能够咽下这口气去!
匈奴所提的和平条件林林总总十几条,大约归纳为三点:
一、献赋。在从前每年的基础上增加三倍,借口就是现在的草原环境越来越难以生存了,都吃不饱饭了!需要汉廷加大供养力。
二、重新开放边市贸易。以最优廉的价格供给草原粮食、盐和铁制品等,并不得无故中断,否则就是违反约定,责任在汉方。
三、大单于王庭空虚,需要汉室女填充。特聘汉室公主再次入草原和亲,以体现两国敦睦之意。
这羞辱性的三条,使刘彻越想越气,不觉来到未央宫小校场内。命人牵来自己的宝马良驹”黑旋风”,翻身而上,狠狠抽了一鞭,那马稀溜溜叫了一声,四蹄翻飞,绕着场内跑道疾奔起来。
奔行之际,刘彻摘下马鞍边的宝弓,双脚点镫,身子前倾,双膀用力,拉圆了这张弓,略一瞄准,松弦如赶月,箭去如流星!四周侍卫齐喝一声彩,只见这枝箭正掼在十余丈外箭靶红心之上。
此时这马第二圈又已奔回,第二箭早又飞出,红心又中!
如此循环十几圈,箭箭不落空,直到箭囊已空。刘彻打马而回,拉住马缰,那马一声长嘶,前蹄悬空立起,人如虎,马如龙,甚是英武!
一时之间,四周侍卫、羽林军卫卒人人激动齐齐拜倒,大呼“万岁、威武!万岁、威武……”之声不绝!宫殿回声连稍远些的那些守卫都惊动了,都跟着大喊起来。
刘彻甩镫离鞍下的马来,走到拜倒在地的那位老将面前,一手亲自把他扶了起来,面色沉静的盯着那双眼睛。
“朕,刘彻,箭术曾经受过李将军点拨,算是半师之尊。昔日战国廉颇虽老,尚能威震敌胆!”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金雕弓托起来,郑重递过去。
李广早已翻身复撩甲胄,重重拜倒在地,双手举过头顶,接住御弓。只听皇帝继续说下去:“将军为国戍边近二十年,更是威震草原边关,胆略不让古之名将。匈奴号飞将军而不名!如果……朕,有一天需要老将军重披战袍,还能执此弓英勇如昔日否?”
李广神情激荡,虎目含泪,把金雕弓紧紧握在手中。
“末将敢不竭尽全力,以死报国!”
“好!”刘彻转过身,甩掉外罩的赭黄袍,只着紧身箭袖短偈衣,几步登上小校场点将台,转身面对逐渐聚集起来的那些年轻羽林将士的激动面孔,点了点头,然后把肋下的宝剑出鞘,插在身前台上。
“那么,你们呢?大汉的英勇儿郎们!在那一天朕的剑锋指向处,你们会怎么做?大声告诉朕!”
西风起,龙旗猎猎飞卷,回答他的是山呼海啸般的狂热声音“报国报国!灭奴灭奴!……。”
大汉帝国第五代天子刘彻抬头望天,耳边仿佛听到了未央宫深处传来先祖遥远的吟叹。
“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声音苍凉豪迈,辽远悠长!
第四十九章 国患思贤良 聚财用奇谋
刘彻的英雄心自来有之。在他很小的时候,便听过本朝许多人物的事迹。尤其是高祖皇帝肇基之初那些壮怀激烈的英雄传奇。
金戈铁马、奇谋密计,万军对阵,流血盈野!这些对于他的先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的事。但是对于出生于繁华未央宫的刘彻来说,每当听到这些,少年的心就充满了热血沸腾的诱惑。
由于这样的情怀,他自小就热衷于弓马武艺,自觉勤奋苦练,跟宫中的很多侍卫都讨教过,而李广就是他曾经最钦佩的一位将军,飞马骑射之术就是他一手传授。
先帝驾崩,刘彻即皇帝位的时候还不到十六岁,至今已十余年矣。
可是,他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无上天子权力,因为长乐宫中那道如山般的阴影笼罩着他。
经过文、景两位皇帝的苦心经营,留给刘彻的是一个朝廷稳定、民间日渐繁荣的大好局面。
政局稳定当然是一件于国有利的事。但是同样的,也给朝堂上带来了安于现状不思进取,勋贵大臣们的心都惰了。
刘彻暗中叹了口气。今日留下这几位大臣商议匈奴事,他本来心中还是存有几分希望的,希望他们还能有那种为国的勇气,可是,他终究是失望了。
“暮气沉沉的朝堂啊!这不是朕想要的。朕对外需要的是手中利剑的锋芒,对内需要的是经纬天下的无双国士。”
要说朝中还是不乏能臣勇将的,比如丞相窦婴,在汉景帝时,就有保国之功,被景帝称为社稷之臣。
能做到社稷之臣,那可不容易。而窦婴就是其中之一。
在由于景帝削藩而引起的那场”七国之乱”时,举全国之力方才平息了这场叛乱。而将帅用命,更是其中的关键。
叛乱平息后论功,公认的功劳最大的两个功臣,一是周亚夫,二就是窦婴了。
窦婴是窦太后的亲侄子,当时以宗室之亲,不辞辛劳,亲冒矢石 ,领军冲杀在最前线,便宜指挥,统帅得当,为平息叛乱立下了巨大功劳。
窦婴对汉室的忠心,那是没的说的!因此景帝驾崩时,遗命他以大臣身份辅佐幼帝,足见对他的信任。
可是天下承平这些年,他身上当年的锐气早已不复再见,当起了按部就班唯唯从命的平和宰相。这让刘彻对他渐渐失望起来。
其实,即位之初时,刘彻对窦婴还是很赞赏的,这源于他印象深刻的一件事。
那是刘彻刚刚懂事的时候,窦太后非常宠溺小儿子梁孝王,那年重阳节诸王来给太后贺宸,一家人在长乐宫后花园围座 。
窦太后也不知道是有些高兴过了头,还是饮了几杯酒的缘故。闲谈之际,转身对自己的儿子汉景皇帝说了这么一句话“武儿仁孝,如果你以后皇位传给他,一定也会做得很好的。”
当时景帝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但他却不敢反驳自己的母后 ,只得强装笑脸,违心的说了一句“千秋之后可传梁王。”
当时窦太后大喜,连声夸赞,两个皇儿都孝顺。周围之人虽然看出皇帝的不悦,但无人敢开口说此事的不妥。
这时候 ,只见坐在座位最末的魏其侯窦婴举了一杯酒,站起身来,先祝了太后寿语。然后转身对皇帝拜了拜,冷着脸说道:“天下者,高皇帝之天下也,父子相传,乃当时的约定,陛下怎能擅自送给梁王呢!”
汉景帝心中大喜,脸上却装出发怒的样子训斥了他几句。而窦太后被窦婴驳了话头 ,无法再继续说下去,此事就此作罢了。
当时刘彻就在旁边,他虽然年纪幼小,但却记住了此事,并在当上皇帝后还念念不忘窦婴当年犯颜进谏的恩情。
只是,魏其侯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锋芒毕露的人了,繁杂的政务早已消磨尽了他当年的锐气,一如这个暮气沉沉的朝堂。
“天下英杰何其多也!朕这次一定要好好选拔一批贤才,完全为朕效力的贤才,与朕一起打造一个全新的大汉!”皇帝刘彻握紧了手中宝剑,暗自下定了决心。
青郊外酒楼中,几个书生终于从醉中醒来了,只是个个头感到疼的厉害,龇牙咧嘴的喝了卓文君给他们准备的醒酒汤,方才逐渐感觉好起来。
距离朝廷召开的词林苑招贤还有半个多月时间,既然闲来无事,这帮人就天天在酒楼喝酒作赋,谈论国事,司马相如作陪,倒是逍遥快活。
偶尔也会去后院,看看那处酿酒作坊的操作,美其名曰免费品酒,与在此处的元召小冰儿崔弘说笑些时候,倒是与三个孩子相处得甚是融洽。
司马相如已经把元召那次所吟诵的《侠客行》抄录整理了出来,与严安等人逐句赏析了一遍,越发觉得这首诗作的妙处。
自古书生侠客梦!何况这几个人本来就是文武双全之辈。这样的诗句正切合他们的心境。司马相如竟然依律给它谱了琴曲,吟唱起来更添豪情飒沓之气,后来终于在世间流传开来,成为英侠之辈的最爱!这对于元召来说倒是始料未及的事。
元召又经过几次改良,终于蒸馏出来的酒口感更好了些,聂壹已是大为满意。
闲暇之时元召与他秘密商谈了几次,至于说了些什么,外人无从知晓。只是再以后这北地大商看元召的眼光与从前不同。
“你确定这次匈奴人会提出那样的条件?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有这样的条款?”聂壹压抑住心底的激动,看着平静的在仔细端详盏中酒的元召。
“当然!并且朝廷很快就会答应这件事。呃,你不用那么看着我吧?因为很明显,这是所有条件中最容易解决的嘛。”
“你……你真的是个八岁的孩子?好吧,只要这次你说准了,以后所有北地边塞的商品配货你说了算!聂家会无条件全力支持的。”
元召点了点头,冲聂壹笑了笑,这正是他想要的承诺。
“不用怀疑,只要参考我跟你说的那些去做,不出三年,边塞、草原直至整个北方的商品交易就是聂伯伯说了算了。到时候……呵呵,聂家想不成为江北第一大豪门都难啊!”
聂壹的血涌上来,仿佛已经预见到这个诱人的前景。难道聂家会在我的手里发展成为百年大族?很有可能啊!记得从前有个奇人给我摇过一卦,说在中年时会有天外飞来客赠场大富贵!难道……会应验在元哥儿你身上不成?
元召听他如此说,倒是心下一愣,真有这么神的人?不过他脸上却并不表现出来,只是笑笑说:“富贵是肯定有的,只是大小就需要聂伯伯自己去掌握了。”
聂壹握了握拳头,郑重道:“放心!既然事先能抢得此先机,我一定会好好布置,竭尽全力。”
“这种酒我会分成几类,度数越高的,不妨价格定的贵一点,我想,匈奴人会更喜欢这种吧?他们的钱反正也大多是抢来的,闲着也是闲着,就拿来换酒喝嘛。呵呵!”
聂壹心中一动,他试探地问道:“这么说来,与草原上的匈奴人进行这样的商品贸易,是对我大汉有利喽?”
“是啊!用这些茶啊、酒啊、盐啊什么的,把他们手中的钱换过来呀,要不他们手里很多钱干什么用啊,等着他们去打造刀剑配置马匹啊?然后更有力量来践踏大汉的国土?”
聂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一拍大腿。
“我就说嘛!我们大汉的子民,怎么会去为敌人做事。从前对匈奴人卖出点什么东西,总觉得心里有些忐忑,那么做会不会是算出卖我们中原的行为。今天听元哥儿这么一说,聂伯伯是豁然开朗啊!这……这原来也是一种爱国嘛!”
“所以,这次聂伯伯回去后,不用再有顾虑,就好好布置准备,一旦朝廷开放边市的诏令到达,就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了,估计有可能这次最少会开放五六处,才能满足匈奴人的需求,草原上欠缺的东西太多了。”
聂壹频频点头,经商利在先机!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明白,早在心里开始盘算下一步的打算了。
两人正在叙话之际,墙角处转出一人,哈哈大笑。
“你们在商议发财大计,却已被我听罢多时了,可否说与我参详参详?”
聂壹回头看时,来人翩翩佳公子,正是司马相如好友,这几天经常往后院来的徐乐。
元召不动声色,只是冲他笑了一下:“就是商量往北面运点酒卖罢了。不知道徐叔叔想知道什么?”
徐乐此人却是心思十分细腻,他早看出眼前这个孩子的不同寻常之处。他先与聂壹互相打个招呼,然后对元召说道:“我家祖居川下,倒是薄有家财,经营的就是盐业,元哥儿如果有此门路,倒是可以商议商议。”
元召颇有些意外,看不出这公子哥样的人,家里面原来是开盐矿的。不过,这徐乐人还不错,虽然也是一介书生,但却没有一丝骄傲之气,很是随和,元召对他印象挺好的。
元召想了想,又问了几句徐家经营的一些情况。徐乐很是诚恳,并不隐瞒,一一详说。
原来他们家在汉中川下一带,祖辈经营盐业,规模虽然不是很大,但也有几个井矿,更有三四个大盐池,门第也算可以的了。
到了徐乐这一辈,家中倒有几个堂兄弟,正主却只有这一根独苗,就走上了读书的这条路子,希望他在仕途上能有所成就。
家里的产业暂时交给叔叔伯伯们打理,只让他安心读书。
只是徐乐从小耳濡目睹,骨子里终究是有商贾之念的,也懂得变通,并不是那等迂腐的书生可比。
今天无意中听到元召对聂壹所说的一番话,他的心里,隐隐感觉似乎有一个机会摆在了眼前,因此才现身出来打算详细询问仔细。
其实徐乐还是有些底气的,徐家的制盐业虽然比不了齐和江淮两地所产的海盐,但在这西部之地,还是有很大优势的,无论规模还是盐粒品质都算上乘了,因此,他对元召和聂壹提出可以合作的要求时,心里还是有些优越感的。
可是,当他疑惑的接过元召递过来的一个小包,打开来,看到那些晶莹细腻白亮亮的碎粒时,不禁目瞪口呆。
“这是盐?那些粗黄的大粒子竟然能做成如此精美!”出身于制盐世家的书生徐乐捧在手心,眼神炙热。
第五十章 流云轻落叶 雏鹰试御风
对于世界来说我们渺小的犹如一粒尘埃,对于自己却辽阔的犹如整个世界!元召记不起是曾经在哪儿听谁说的这句话,他的心里却比谁都理解的透彻。
既然老天爷把自己投放到了这个时代,一点再选择的机会都不给,那就好好的重新开始一次生命就好了。
谁也不会想自己渺小如尘埃的,没有人甘心碌碌无为。何况世间还会有挂心的人需要保护,要让她们免于忧苦。
屋角的光线里划过一丝明亮,一只蜘蛛荡在半空中,所过之处留下纤细的丝,然后来回环绕几次,勾成了框架,然后一点一点密密严严的织起网来……。
元召无声的笑了,自己与它何其相似啊!也要一点点的编织一张网吗?
既然在梵雪楼安了身,尽自己的力量,让身边的人都过得好一点,就是最基本的事了。
与聂家合作,作为最北端的据点,打开这条商道,他很有信心。因为随着不久后朝廷与匈奴人签订的边市开放协议,北疆商事将会越来越重要了,而现在并无人认识到这一点。
徐乐是个当机立断的人,当晚就与元召聂壹敲定了此事。元召提供提纯技术,聂壹保证运输销路,一年之内徐家要单独制作这种精盐供应北方市场。三方利润均分。
徐乐立刻挥书一封,派仆从快马回家报知此事,请叔伯们商议后速回决定。
聂壹意气风发,这趟出来真是收获太大了。没想到就结识了元召这孩子,看着他平淡自若的坐在那儿,讲述着合作的各种事项,有一瞬间的错觉,对面这孩子恍然有了自家聂老太爷的那种从容。聂壹感觉元召越来越神秘了。
简单把酒、茶、盐这几种合作事项归纳说明后,对于初期能有多少利润,元召心里并没太注重。
这才只是开始而已,以他现阶段的实力和关系也只能先做到这些,算是投石问路吧。而往后想要发展更大更全面的话,那张网还需要他再细细地织上几圈才行。
相对这些事,现在他感兴趣的反而是另外一些。比如,得空时教给崔弘和小冰儿几招有难度的招式,让他们勤加练习,看着他们呲牙辛苦忍耐的样子,也是一种享受。呃,不对,是一种恶趣味,呵呵!
黑暗密林中,崔弘在小心翼翼的穿行,从小习惯了黑夜的眼睛警觉的注意着四周的动静。身上有些疼,已经又添了好几处小伤口了吧?
可是他现在无暇顾及这些,因为也许随时会有不可预知的袭击从意想不到的地方而来。
果然,当他弯腰钻过一丛灌木时,左侧的一根树枝毫无征兆的反弹而起,直奔他身体的方向抽来。
崔弘此时正在灌木之间,左右躲闪的话,势必会被尖刺的灌木扎伤,前后疾奔也已来不急了,眼见就要被打中,这少年蓦然脑际闪过刚才一瞥间所看到的隐约树影,不及多想,用尽全身力气拔地而起,探手之间,果然触到有树的枝叶,忙紧紧抓住,随后拧臂缩身,翻身而上,一系列动作只在瞬间完成。
那弹来的树枝扫了空,崔弘暗叫侥幸,终于躲过一次,刚要窃喜,只是下一秒,身底下的这根粗枝却忽然直坠下去,原来已被刀从树干处一下齐齐斩断了。
崔弘见状,知道这次又要摔个狠的了,连忙双手把头紧抱,缩起身子,尽量倾斜以背落地。
砰地一声跌在地上,还好有一层厚厚的落叶,不是很疼。崔弘不敢迟疑,连忙就势一个翻滚,躲到一边。
可是,这次预想中的攻击没有来,不远处轻身飘落的那个身影淡淡的说了句:“反应速度还可以,也会见机行事,只是,如果我是敌人的话,你已经死了。”
崔弘闻言一惊,忽觉胸前发凉,忙低头看时,这才发现衣襟束带不知什么时候被挑开了。他脸上一红,抬头去看时,那个身影又早已消失不见了。
崔弘咬咬牙,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必须在一炷香的时间里穿过这一片丛林的,这是元召对他的要求。稍稍喘息了几口,又继续向着未完的那段林间潜行而去……。
类似的训练已经进行了几次,这是元召根据崔弘的特长给他制定的特训。他很早就已经发现这少年有着不同寻常的敏锐,尤其是在夜间,竟然如自己一样视物如常,这让他有些惊奇。
自家知道自家事,自己的情况当然有些很特殊,但崔弘也能夜间视物,就是个人的天赋了,这很难得,也是元召当初肯答应他的原因之一。
至于这少年心中的仇恨,元召相信他是不会消弭的,这倒没关系,也算是一个动力,相信他会更加刻苦的。
照这样子训练下去的话,崔弘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呢?黑夜侠还是蝙蝠侠?亦或是特战精英?元召看着那个灵活穿梭在林木间的身形,暗自好笑。
而对小冰儿的训练却是另一种方案了。元召曾经装作无意的问过她想学些什么,小丫头转动咕噜噜的眼珠想了想。
“我也不知道呢。如果既想如元召哥哥一样厉害,又想如同那些将军一样威风,小冰儿是不是太贪心了些啊?”
“呃,这样啊?也不是不可以,我可以教你一些东西,只是能做到什么程度,就凭你自己的悟性了。”
小冰儿使劲的点着头,一副不怕吃苦的样子。
不久后元召发现,一旦投入训练中,小冰儿就收起了嬉戏的嘴脸,全身心投入进去。她的聪明是与生俱来的,一学就会举一反三。尤其善于从元召所教的招式中归纳总结,创造出更适合自己所用的套路。
元召最先教授的是适合她的一些小巧招数,可别小看了这些小招式,那全是拿捏人的身体要害穴位所在,一招之间,轻则废敌,重则毙命。
元召曾经认真的对他们两个人说过,自己所教授给他们的,没有任何花架子,全是保命和毙敌的招数,生死只在一念间,因此诀窍就在于一个快字。
崔弘和小冰儿两人认真领会,所学不同,却各有心得。好在这两人从前都没有什么武功底子,恰似一张白纸,正好可以按自己的意愿在上面随意涂画,倒时说不定可以达到另一种境界。
元召并不把他们逼得太紧,隔上一段时间会分别教给几招实用的招数,但其中的招意却并不详解,留给他们自己去琢磨参悟。
从此以后,无论元召在与不在,每天夜里刻苦的锻炼就成了他们不懈的功课,至于成效如何,还有待检验。
就在这天夜里,在距离长安城不足百里的一处浓荫密树遮盖的庄园里,衣衫褴褛断了一条胳膊的林八方终于见到了流云帮总帮主郭解。
看着面前这个瘦骨伶仃的汉子,郭解差点没认出来。从前的林八方可是威风凛凛的统帅关中汉中这两道的三大副帮主之一啊,可是,去了一趟长安,怎么混成了这副德性了?
等到听完林八方涕泪横流的讲述,郭解心中也是大吃一惊。什么时候武林道上出了这么厉害的人了?如果不是林八方为了逃避罪责而故意夸大的话,那么流云帮有了这样的敌人岂不是很让人不安?尤其是他竟然是帮助那对遗孽母子的人,以后再想斩草除根可有些棘手了啊!
想到这儿,他先不管那林八方,转头看看坐在一旁的两个褐衣老者。
“两位师叔,对此事如何看法?”
其中一人点了点头,开口问林八方道:“你说那人以一己之力杀灭了随你进入长安的三十多帮中精锐?确定是一个人?”
林八方连忙点头,别看这老者身材矮小形容枯瘦,似乎就是个糟老头一般,但所有知道底细的人都不敢小觑。
在流云帮各堂口之上,是有一个特殊的暗堂的,那是帮中最厉害的所在,是流云帮最后的杀手锏。而这些老者就是流云帮暗堂的前辈了,都是手上沾过几十条人命的人。
那老者盯着他的眼睛,让林八方心里有些发毛,此时问他话,他自然不敢有一丝的隐瞒。
“那孩子很厉害!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可以把刀意挥洒的那般凌厉。林某……竟不是他的一招之敌。”说到这里,似是又想起了那晚的杀戮,林八方身子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郭解听他说是一个孩子在片刻之间用刀宰了自己手下那三十多个弟兄和得力助手朱由,不禁感觉有些荒谬。
他看了看林八方那条断掉的胳膊伤处,这倒没有假,是被一刀斩断的。
“既然连军师朱由都把命都在那儿了,那你为什么能逃了出来?”
林八方还未及回答,忽听有人哭着闯进大厅来,来的是三条大汉,却正是那朱由的三个兄弟。
原来朱由兄弟五人,其中小五早死。而今天老二朱由又死了,三人自是悲愤莫名。
“帮主,你可要为我二哥报仇雪恨啊!呜呜”
“是啊帮主,想当年小五就是因为苏红云那贱人丧命,仇还未报。而今二哥又为此而亡,帮主你可一定要做主啊!”
“我们这就杀去长安,反正已经知道他们的落脚点,就去杀光他们新仇旧恨一起了结!”
那朱由作为军师,在郭解左右,还是为他管理帮中事物出过不少主意的。因此,他的死是令郭解有些痛心的,此时又见这几兄弟的悲愤之情,不由把几案啪的一拍,怒目圆睁。
“好!这就挑选帮中武艺上乘者,立即赶赴长安,冲进梵雪楼,杀他个片甲不留!”
“帮主万万不能啊!”林八方听到这里,忍不住抬起头来,大声喊到。
众人一起把目光转向他,那朱家三兄弟眼中更是隐隐带了敌意。
林八方顾不得这些,他这时脑海中翻腾的只是那满地的血污和堆垒的人头还有那几个淋漓的大字。
“流云帮人等再入长安城者,死!”
郭解喃喃的重复了这句由林八方脱口喊出的话,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是怒还是笑。那两个暗堂老者互相对视一眼,冷哼一声,脸色变得很难看。而在座所有人心中同时涌起一个念头:写这些字的人真的是活到头了!
流云帮遍布天下七、八万帮众,更与朝堂军中都有扯不断的关系,振臂一呼,山河变色!你一个人再厉害,能敌得过?
院子里所有的树剧烈摇晃起来,败叶纷纷如雪落,大风终于起了!
第五十一章 白马踏梦境 心字点朱砂
元召这几天有些忙,来回穿梭于城里城外几次,加紧准备着聂壹需要的第一批货。
而钱掌柜与侯五也终于在长安南城敲定了一处新址,作为梵雪楼的第一家分店,正在紧锣密鼓的修饰中。
这一天,元召带着聂壹、崔弘和小冰儿回到梵雪楼,停下马车,只见钱掌柜笑眯眯在门前等着,寒暄几句,钱掌柜瞥了瞥四周,附到元召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元召不动声色,把聂壹介绍给他,这两人倒是差不多的性情,一见如故,很快就迎到里面攀谈起来。
元召拐进侧厢的一间套房里,先与门口侍立的几人打个招呼,几人对他笑笑算是还礼。然后打帘拢进到里面,侧脸而坐的一人看到他进来,满脸喜色爬起身来,叫了他一声元哥儿显得很是高兴。
旁边长身而立的另一男子对元召点头微笑致意,原来屋内这两人正是卫青和小公子刘琚。元召还未来得及说话,正趴在木窗边看外面景致的某个身影听到动静,回过了头来,元召吃了一惊,大感意外。
只见一个淡淡略显稚嫩的身子,穿了一身青衫作男装打扮,更显白白净净的脸庞,双眉修长如画,一双灵眸闪动,嘴角上弯,带着调皮的笑意看着他,却正是那在未央宫中曾有过短暂相处的素汐公主。
看到元召有些发愣的样子,素汐却笑吟吟的很是落落大方。
“怎么,刚几天就不认识了呀?人小多忘事!”
元召无辜的张了张嘴,看向刘琚。
“你不是出不来未央宫吗,怎么这次连你姐姐都带出来了?”
刘琚却是对他这大姐儿素来有些怕怕的,嘻嘻笑到:“这次庆总管要来梵雪楼验收第一批贡茶,我听到了消息,就想办法求了娘亲答应,悄悄的跟着出来看看你。”说到这儿偷偷看了素汐一眼。
“可不知怎么的大姐就知道了消息 ,非要跟着出宫,你也知道的嘛,大姐的话儿小琚儿一向最听的了,嘿嘿。”
见到他的惫懶样子,素汐反手在他头顶弹了一下,嗔道:“不许油嘴滑舌!”刘琚捂着脑袋跳到一边,大呼小叫夸张的喊起疼来。
看到这姐弟俩的打闹,一旁的卫青笑着摇了摇头。
“本来卫夫人是怎么也不会答应他再随便出宫来的,因为上次的事……大家的心总是放不下的。可是架不住小公子的软磨硬泡,这才同意放他出来两个时辰。只是没想到,素汐公主又悄悄的跟了来了。欲待不答应,只是……唉!”
说到这儿,卫青无奈的看看这对姐弟,话虽未说完,但想来也是经不住这小公主的纠缠,才不得已带了她出来的。
好在是在长安城内,又是到梵雪楼来,卫青觉着没有什么大问题,建章宫七八个侍卫相随,混在庆松总管的大队之中,来到梵雪楼。
钱掌柜和侯五是随着进过未央宫的人,当然知道刘琚的皇子身份。当下不敢轻忽,忙把他们引到安静的厢房内,以免闲杂人等冲撞不便。
却正好元召从青郊外回来了,此时相见,小皇子十分兴奋,拉了他手,絮絮叨叨说着在宫中的憋闷,又询问他这几天有什么新鲜事没有。
素汐公主这会儿却安静下来,坐在一边,眨眨眼听着他们的说话,有了些淑女的样子。
元召听刘琚问起新鲜物事,想起来前几天刚做的一种小玩意。宫中无聊,送给他解闷也不错。
刘琚听说,自是十分期待。待到元召出去一会儿带了一盒小圆木刻成的东西回来,在几上铺开,刘琚卫青素汐都好奇的探头过来,看着那一颗颗上面刻了字的小东西有些疑惑。
素汐纤指捏起一枚仔细看时,只见上面刻了一个”将”字,不觉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作何所用。又拿起几枚,却各不相同,有的是”相”字,有的是”兵”字……。
三个人正不解之间,听的元召用一种奇怪的口气说道:“此物名为象棋,是一种很好玩的游戏,它的来历倒是与本朝有着莫大的渊源。”
原来,前几天在青郊外酒楼时,元召训练崔弘和小冰儿,听的小冰儿那要当将军的志向,元召虽然在心里有些嘀咕,但他后来又想了想,觉得还是尽量把自己所知的一点军事知识教给她,不管小冰儿是不是真的是历史上那个英雄霍去病,就算她不是,也无所谓,元召心底喜欢的是她那种超越常人的机灵劲儿!
因此,在教授她武艺技巧的同时,元召就抽空做出了这种棋子来。一共做了三副,是他用刀一颗一颗雕琢出来的,做得虽然有些粗糙,但小冰儿一见就喜欢的不行。
待的他把棋子的行走规则和输赢评定讲说明白,小冰儿已经等不及了,立刻拉着他要马上学会。
布子三局以后, 小冰儿果然聪明,已经运子娴熟,规则熟练,果然觉得大有意趣,立即就迷上了这种游戏。
就连在一旁看了半天的崔弘 ,也已是抓耳挠腮看来也是对此心痒难耐。元召一人送了一副分别给他们两人,就算是师父的见面礼了,呵呵。
两人郑重的收了下来,然后就心急难耐的去一边展开了厮杀。呃,元召挠了挠头,这倒省了老是没事在身边纠缠自己了,自己玩去吧!
此时元召把剩下的那一副拿过来就送给了刘琚。待到教会了这姐弟怎样布子行走,果然也是对这新鲜事物大感兴趣,喜欢的不行。
卫青一直在旁边站立观看,此时抬头看看元召,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名叫象棋之物黑红双方好似两军对峙,千变万化,布子对杀,又如同军阵攻伐,甚是奇妙!”
元召听他这样评价,心里不由得赞叹一声,果然是未来的名将之姿!第一次看到此物,就能与战场联系起来,并有所启发,这只能说是太有军事天赋了。
元召对他点点头,手指轻轻划过棋盘的中间一段空地。
“你看,这边是楚河,那边是汉界。”说到这儿元召停下微微笑了笑。
“楚河,汉界……这难道说的是……是楚汉相争的故事吗?”刘琚迟疑了片刻,终于脱口而说出来。
元召向他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
“不错!小公子博学。这种棋就是来源于秦末楚汉相争、逐鹿天下的故事。”
“啊……这个啊,这可不是我学问多,是因为在父皇身边经常听他提到那段时期的一些英雄传说,所以嘛,就熟悉一些的。”刘琚头一次听到元召夸赞他,很是不好意思的样子。素汐公主却很少听到这些事,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
卫青虽然并没有读过什么书,但他对军事战争有其特别的爱好。在空闲之余,对于这些前代战事是非常喜欢研究一番的,因此,听元召这样说起,也是大感兴趣的。
元召把这象棋的来历又对三人讲述一遍,那个时代获取信息的渠道太少了,仅靠口口相传能知道多少前代的事呢?就算有官方的史书详细记载,但那往往只是朝廷官员和读书人的专利,想要全面的了解一件历史掌故或者战争过程是很难的。
因此,元召一番简单的讲述竟把一个大人加两个孩子听的如痴如醉。讲完以后,才发现三人沉浸其中,半响无语。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有人与外面的侍卫说了几句话,原来是庆松检验完了这次要带走的茶品之类 ,过来请小公子一行人相随回宫了。
啊!时间过得真快。三人这才反应过来,回宫时辰到了,回去晚了会挨骂的,尤其是夹带了一个公主出来,回去还不知道要被卫夫人怎么惩罚呢!
不过,素汐感到这次偷跑出来还是很开心的。只是……她看了看自己皇弟怀中宝贝一样抱着的棋子,又感到有些遗憾和不平。
为什么只送给小琚儿新鲜物件嘛?也不知道主动送给本公主些!哼!不过,这些话也只是心里想想而已,她可不好意思开口去问元召要。
却不料,聪明的刘琚似乎察觉了素汐嘴角的不满,悄悄趴在元召耳边耳语了几句,也不知道是说了什么,元召看了一眼那小公主,感到有些好笑,他们姐弟就算再懂事,终究还是些小孩子脾性。
于是,在临走之前,经过后院的时候,元召走进那小房间,出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个精致的小陶瓶,他顺手塞给刘琚,冲素汐公主的背影努了努嘴。
刘琚心领神会,几步赶到素汐身边,把小陶瓶悄悄交给了她。虽然他不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但猜想一定也是元召弄出来的新鲜玩意儿吧。
素汐只觉小琚儿交给自己的小瓶子握在掌心滑滑的,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心下好奇,但她终究没好意思马上打开看看是什么东西。
待到姐弟俩人在侍卫暗中掩护下上了马车,她再忍耐不住好奇心,伸出手来,摊开掌心,只见那小瓶儿十分精致,瓶口用小木塞塞住了。
刘琚凑到姐姐身边,只见她把小木塞慢慢用力拔出来,晃了晃里面的液体,蓦然一股淡淡的桂花清香在车厢里氤氲开来。
素汐不禁深吸了一口,哇!真是太好闻了。这是什么香料?在宫中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么清雅而又飘逸的香味,她很喜欢。
刘琚也觉着这种香与自己娘亲在宫中所用的那些大不相同,心里又有些后悔,早知道是这么好的东西,刚才就应该问元哥儿多要几瓶了,回去送给娘亲,她一定非常喜欢的。嗯,不怕,下次一定记着把娘亲的那一份再要过来。
他又抬头看看素汐的脸,见她一副欢喜的表情,不禁腆了脸说道:“就说了小琚儿对大姐最好了嘛!你看,这么香的东西,我去求了元哥儿,他听说是给你的,马上就去取了来,嘿嘿!”
素汐听说这是元召送给自己的,心中微动,悄悄掀起车厢挂帘一角向外看去,却一眼正看到他站在院门边人丛中向这边微笑,不禁手一抖,帘子放了下来。
“他……刚才发现我在偷看他了吗?”素汐公主不知何故脸色竟然红了起来,一时心中念起,小鹿乱撞……。
世间缘分就是如此神奇!此正是:
抚我青丝发,岁月两生花。
痴心犹未改,新绿催枝芽。
白马踏梦境,心字点朱砂。
灯火阑珊处,缘来却是他!
第五十二章 商略开北疆 曲径通瑶台
在梵雪楼的第一家分店开业后不久,聂家的马车队伍终于从北方赶来了。一溜儿的健壮大汉,高头驽马,马车排开三四十辆,这些充分显示出了聂壹家族深厚的底蕴。
聂壹指挥着人笑呵呵的把半车白花花银子一箱一箱卸下来,堆到院子里。梵雪楼从钱掌柜到小胖子无不目瞪口呆,这……这么多钱?什么!还只是定金?
钱掌柜的心有些乱了!他看了看元召,元召只是笑着对他点点头,表示这些钱现在是我们的了,他没听错。
所有人都忙碌起来,马车一辆辆装满了茶叶、酒坛和各种食用品,这是为聂壹准备好的第一批货。而他也要跟随着回去北方了。
临行之际,这胖胖的北方汉子竟然有些不舍起来,跟元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聂壹感觉自己学到了很多东西。
元召对他说过的许多话,事后仔细回想起来,往往感到豁然开朗,纵然聂壹南北跋涉行商这么多年,可是这几天听到的一些新词汇和出人意料的想法,对于他来说还是受益匪浅的。
聂壹一步三回首的走了,车队远去的烟尘渐渐消散。坐在马车里厚厚褥垫子上的中年男人做梦都不会想到,从此刻起,他的人生将不再平庸,并注定会在将来的某个时刻绽放出光耀史册的光辉。
只是现在,他的心中计算的还只是这趟所挣得利润多少,憧憬着元召所给他描绘的美妙未来。
“商贾之道,元小哥竟然也如此精通,殊为难得!”背后有人淡淡的语气叹息了一声。
元召回过头,看到的是几日未见的名叫布衣偃老书生那张落魄的脸。
“布衣先生几日不见,不知道去何方寻友访道去来?”
“哈哈,在这长安繁华之地,我哪有什么朋友啊!只几天不在,没想到你们又做了一笔大买卖!梵雪楼真是越来越兴旺了。 ”
“只是赚点小钱而已,小道不值一提。”元召不置可否。
“这可不是小道。商贾之道实是济世安邦的大学问!小可兴家,大可兴国。”布衣偃有些严肃起来,捋了捋须髯。
“想那春秋时,越国大夫范蠡,以谋略之臣辅佐越王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复国报仇。功成之后,隐身而退,踪迹于五湖之间,专事商贾产业,又积累起巨大的财富,人脉纵横四海,天下人都称他为陶朱公,这正是把商贾做到了极致的人啊。”
这些掌故元召自然是都听说过的,随着点点头,以示赞同。
“布衣先生不仅字写得好,还通晓古今,明辨事理,想来是有大才能的人,可是为什么一直蹉跎至今呢?”旁边的钱掌柜对布衣偃拱了拱手。
布衣偃听到这样的问题,似乎是一下子勾起来他的悲凉心事,眉目之间满是萧瑟。
“说来无限伤心事……不提也罢!唉。”
“那,布衣先生何不在梵雪楼暂且安身,以后有机会,再图奋进。”钱掌柜试探的问道.
布衣偃明白他说的安身是什么意思,他想了想,郑重对两个人说道:“想当初我初到长安,潦倒之际,得到梵雪楼上下的照顾,此恩情自是难忘。只是此次前来,心中终究还存了一丝念想,不去试上一试,心绪难平。”
钱掌柜听他如此说,也不便再勉强,又笑着说了一会儿话,自己忙碌去了。
元召看了看布衣偃,在这个时代,商人还并没有什么身份,而布衣偃对商事能有如此深刻的认识,这让元召对他的见识又看重了几分。
建章宫内,刘琚慌慌张张的从后花园跑进自己的房间里,东西四处瞅瞅,看到睡榻之后有一处空隙,连忙躲过去藏好,还不放心,又伸出头来,指手画脚的示意门口的几个宫女和侍卫,不许说出自己藏在此处。
刚把头缩进去藏好,那个身穿淡绿衣衫的身影已从后面一路追来。
“小琚儿,你给我出来!看你跑到哪儿去。”追到这附近却不见了人影,素汐左右看看,问门口的侍卫见到人没有,侍卫和宫女们都肚子里忍了笑,一起摇头表示没有看到。
这建章宫的两位公主,姐姐素汐性格活泼,甚至有些小小刁蛮。而云汐就素静安稳的多。但相比较于云汐的腼腆,宫内的人还是更喜欢素汐多些。
素汐往屋子里瞅了瞅,没有发现刘琚的影子,一时找不到他藏在哪儿了,眼珠一转,便又换了一副温柔的腔调。
“小琚儿,乖乖出来吧!姐姐再不跟你抢棋子了,大不了让那小子再做一盒嘛!嗯,也不会再耍赖,出来陪我好好玩儿一局,好不好嘛?”
藏在榻后空隙处的刘琚拼命忍住了自己要出去的念头,他太了解自己的大姐儿了。别看现在是和风细雨,等被她骗出去了,等待的就会是雷霆风暴!这是无数次深刻的教训让他记住的经验。
可是因为他的不小心动作 ,幕帘轻微的抖动了几下,眼尖的素汐马上发现了。
刘琚蓦然感觉有一团阴影笼罩住了自己,还没等他抬头去看,耳朵一疼,已被一只纤细的小手拧住。
“好哇,越来越长本事了是吧!竟然连姐姐的话都不听了,今天非好好教训你不可。”
刘琚耳朵吃痛,感觉那只小手用力的往外拖着自己,忍不住大叫起来。
“哎呦!好疼,好疼!谁让你老是想霸占我的东西的,再不陪你玩儿了呢!”
素汐却不放手,非逼着他把藏起的棋盒取出来,要不然决不罢休。刘琚怕她霸占却不给她,拉拉扯扯两人正在打闹之际,忽听门口有人冷哼了一声,抬头看时 ,却是自己的娘亲卫夫人到了。
卫夫人身边跟了一个穿粉红衣服的小姑娘,正是云汐公主,看到大姐儿又在施虐小琚儿,已是司空见惯的事了,她两不相帮,只拉着卫夫人衣角,偷偷抿嘴笑起来。
“看看你们两个人样子,没有一点儿宫中规矩!整天就知道打闹嬉戏。”卫夫人有些气恼。
她现在在宫中所处地位有些微妙,因此,平日里都是谨言慎行,唯恐被人抓了把柄去。
三个孩子,云汐和小琚儿还算听话,可是唯独素汐生性跳脱,过于活泼,卫夫人对她看的极严,唯恐她一不小心惹出什么祸事来。
前天竟然趁自己一时没顾到,她竟敢偷偷混在出宫的队伍里,出去玩了半天!回来后自然是免不了挨一顿骂的,只是卫夫人的这些惩罚她早已是从小习惯了的,虽然当时会低头认错,但转身之后往往还是我行我素的多。
小琚儿却是听话的好孩子,见娘亲来了 ,连忙装出一副乖宝宝的样子,凑到卫夫人怀里。
“娘亲,不怪大姐儿的事了,是小琚儿不好,没有把大姐儿也喜欢的东西送给她。忘却了娘亲平日里教导的兄弟姐妹敦睦之意,要怪就怪小琚儿好了!”
刘琚类似的情况已经历了许多,最懂得怎么告这个不讲道理的大姐儿的状了,果然,接下来的场景如他所料。
“素汐!你又欺负小琚儿了。说吧,又看中他什么东西,想据为己有了?”
素汐撅起小嘴巴,狠狠瞅了一眼躲在卫夫人身后冲她扮鬼脸的刘琚。
“只是想让小琚儿陪我玩玩他的新玩具嘛,谁知道他那么小气了!娘亲就会偏心。哼!”
卫夫人自然懂得这两个小人儿的心思,虽然有些想笑,但她必须扳起脸来,以防他们今后更变本加利的调皮难管。
“什么玩具?琚儿,交出来,娘亲替你保管。”
“哼哼!让你小气的不乖乖给我!”素汐忍着计谋得逞的得意,挑起一双细柳眉,挑衅的看着刘琚。
刘琚一脸苦色:“娘亲啊!那个……那副棋子是元哥儿送给我的,我好珍惜的,就让我留着好吗?”
“元哥儿?那个元哥儿?我怎么不知道。”卫夫人听自己儿子叫的如此亲切,微感好奇。
“元哥儿就是梵雪楼的元哥儿啊。哦,就是上次进贡那种父皇喜欢的茶叶的梵雪楼,娘亲你说的那些好喝的茶叶就是元哥最先制作出来的呢!”
说起元召来,刘琚马上两眼放光,一副崇拜的样子。
“哦,是吗?”卫夫人听小琚儿说到茶叶,心中一动,这件事她倒是印象深刻,说起来,她还曾经暗暗感激过研究出这种茶的人呢。
就因为皇帝孝敬给窦太后的新茶对了她的胃口,讨得了这位老祖宗的欢心,而皇帝把这些功劳推到了自己宠爱的卫夫人头上,从那天起,卫夫人敏感的觉察到后宫中有些僵硬的关系已经有所松动了。
不仅长乐宫那边释放了善意的信号,就连她去给王太后请安时 ,也见到了一丝难得的笑脸。这些,都让这个内心敏感的美丽女子暗暗欣喜。
因此,再次从小儿子口中听到元召的名字时,这位以舞技无双而闻名、最终集汉宫三千宠爱于一身的绝代佳人也不禁产生了好奇的兴趣。
第五十三章 画山河表里 踏纵横阡陌
未央甘泉宫露台边的大桂树下,浓荫如同伞盖,一群羽林校尉和宫中侍卫混杂着围了一大圈,当中几案毡席,对坐两人。
汉天子刘彻神情凝重,两指间捏着的那枚棋子逡巡几遍,啪的一声落子棋盘上,那是一匹黑马,迂回几步后,竟然出人意料的落了子,落子之处正看住了红方的一炮一车,确是一招妙棋。
对方老将却并不慌忙,依然按部就班,排兵布阵,在失去两个炮的不利境况后,靠了一马一车的支援,两枚老兵分两路竟突进到对方的禁区,然后飞马而至,将军!
刘彻思忖片刻,终是无解,放下手中棋子,哈哈大笑。
“李将军宝刀不老!勇猛如斯。恰似这棋盘上勇往直前的无畏老兵,斩帅夺旗,沙场扬威啊!”
对面与刘彻下棋之人正是李广,听皇帝如此夸奖,先起身施了礼,告了声不敢当此赞誉。
要说现在的刘彻还是很平易近人的,而老将李广素来耿直,并不把赢了皇帝棋这样的小事放在心上。
“陛下,要说无畏,我大汉将士尽皆当得起此二字。沙场之上,龙旗之下,奋勇杀敌是其本分。至于老兵的称谓,倒是正和末将心意。”李广摸了摸甲胄胸前的护心镜,有些感慨。
“别小看了这普通的老兵,战场之上万军对攻,凭借的就是这些老兵百战而来的勇气和坚韧!勇往直前,死不旋踵!一支军队如果有了这种气势和决心,那必定是令敌人胆寒而又可怕的对手。”
刘彻神色严肃郑重其事的听着,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这种棋真是不错!行子布局暗合军阵攻杀,更兼运筹帷幄预见成败,不论对捉厮杀还是全局谋划都使人心衿摇动,不可自抑。能做出这样一种棋的人,一定是一位胸藏大计略的高人啊!陛下 ,但不知此人可否让末将一见,加以讨教?”
刘彻听他这样评价,倒是颇感意外,因为他知道此人一向艺高气傲,极少能有让他放在眼中的人,更不用说折腰讨教了。因此听后他脸上不由闪过一丝奇怪的笑。
“李将军,可能要让你失望了。这却不是什么高人所授,而是几天前从朕的皇儿那里抢了来的,哈哈!”
李广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疑惑不解的问道:“陛下的皇子们都还年纪尚小,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是想说小孩子家的怎么可能懂得这么深奥的军阵之术!只是话到嘴边,终究感到对皇帝不敬,因此就没说出来。
“李将军,此事千真万确,但却不是我的皇儿做出来的,听小琚儿说此棋名为象棋,是在宫外认识的朋友送给他的,朕……顺手拿来玩几局而已,哈哈!”
李广听到皇帝如此说,便不再多问,只在心底微微叹息一声,历朝历代草泽之间尽多高人异士,可惜往往不得重用。
其实这位耿直的老将还是不了解帝王心术啊。这几年来,朝堂之上几个睿智的大臣隐隐已经发现了这位天子的不同。就是他越重视的事,就会越是表现的轻描淡写似不在意,但这也仅仅只是几位有心人的发现而已。
事实上这正是刘彻的一种韬光隐晦策略。比如这种名叫象棋的东西,别看他对李广用的似是玩笑的语气,其实他心里已是非常重视。
前几天他无意中漫步到建章宫,正碰到刘琚和素汐在下棋,两人都非常投入,聚精会神的思考着,以至他们的父皇在背后偷看半天了都没有发现。
皇帝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一下子就被这种东西吸引住了。他是有英雄情结的人,虽然明白的知道自己今生不太可能有亲自上战场的机会,但心底对那种金戈铁马情怀总是向往的。
他少年时喜欢一切与战争有关的东西,尤其是大汉帝国建立之初的那些战役。而现在对这种认识又更深刻了些。
待到仔细的弄清楚了这种东西的玩法后,身为天子的刘彻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头,又夸了夸女儿的乖巧,看到两个人不明所以的样子,拿起那盒儿名叫象棋的东西,说先拿去研究一下,哈哈笑着扬长而去了。
姐弟俩面面相觑,欲哭无泪。那盒棋子在小琚儿的撒娇耍赖下曾经躲过卫夫人的威胁,可是终究没有逃过父皇的魔爪。
等到步出建章宫,刘彻的脸色沉寂了下来,恢复了皇帝的威严。一路想着事情,径直来到偏殿,挥了挥手,从暗处转出两个身影,并不言语,躬身在地听候吩咐,清冷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去把那处梵雪楼好好查清楚一遍,还有那个跟皇子琚交好的孩子的底细,都去弄明白了,去吧!”
稍等片刻,地下两人见皇帝再无吩咐,起身后退着出门而去。
刘彻的目光又落到面前几案上,盯着那盒棋子。
“如果你们真是小琚儿无意中在外面认识的朋友还好说,自会有人护得你们周全,荣华富贵也不是什么难事!如果是为了这后宫倾轧而故意接近意图不轨……哼哼!”他冷冷的哼了几声。
不过这种象棋玩儿法真的是不错,不到两天时间他已深谙此道。而他的对手自然就是羽林军卫尉李广和几个身边侍卫们了。
今日兴致正好,连杀了三盘,2胜1负,虽然最后一局输给了李广,但刘彻并不在意。因为这只是在等待宫人们准备东西的空闲时,见缝插针玩儿的几局。今天他的重头戏是出城去!
去终南山皇家上林苑秋围打猎,是刘彻很早就策划好的一件事,只是前段事多,又加上窦太后重阳贺宸,因此就耽搁了下来。
而这几日正好是个空闲,天气也好,因此各种东西准备齐全,大队人马出宫,浩浩荡荡奔终南山而去。
沿途所经之处早已有御林军警哔,刘彻此次本意轻装简行,并没有带多少勋贵大臣,只带了几个亲近臣子还有……自己的小儿子刘琚。
对于这次皇帝主动带刘琚出行狩猎,所有人都是出乎意料之外的,精细有心机的人更是都暗暗吃了一惊。皇帝这是要干什么?
而建章宫中卫夫人心中是欣喜的,皇帝这么做足见他对这个儿子的重视了。
而就在不久前,皇帝留宿建章宫,在与她一番柔情蜜意的欢好过后,曾明确对她说过的一番话 ,更是让她激动万分。
在不久后举行的词林苑选贤中,皇帝将为刘琚物色合适的人选,遴选一批德才兼备之士做他的老师。
而且,皇帝还预先透露了一个消息给她,未央宫西北角新建的那所高台宫殿一直没有名字,在不久之后,御笔将会钦赐殿名”博望苑”,并把它正式作为刘琚的读书之所送给他。
信号已经很明显了!卫夫人是何等聪明的女子,挑选贤才辅佐读书,她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仅是她,相信到那一天,大概很多人都会明白皇帝的心思了吧!
而今天,皇帝又要带小琚儿去学习纵马奔驰了吗?
汉家天子都是刚柔并济文武之道并举的,从高祖一直到先帝无不如此。想必皇帝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只是做一个文弱的君王吧!
卫夫人自然很清楚为君为夫的刘彻是怎样的人,在他隐藏的内心里是有着怎样的狂野和激情,那些博大的梦想,有时甚至会让她感觉有些害怕。在某些方面她可以算做是他的知己了,要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多年荣宠不衰?这不是简单以色侍人就能得到的。
因此 ,站在建章宫最高层的雕栏后目送着那队人马遥遥远去,此时此刻她的内心是憧憬、喜悦的,想到那些暗中的敌人,柔弱的身体里竟然感觉到了一种不再胆怯退让的勇气。
“我的琚儿已经开始踏上那条万众瞩目的道路,娘亲就绝不会让自己倒下,一定会在你的身后,为你挡住所有的明枪暗箭……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北风袭卷,吻过脊兽,殿檐铜铃轻响,雕栏玉砌间,上有佳人,白纱胜雪,衣袂飘飘,唇边喃喃语,下定一个勇敢的决心。
掠过未央宫的风继续往南吹,越过泾渭之水,平过绵绵田地,葱茏茂密的终南山北麓,终于也感觉到了它的气息。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阡陌纵横路,枯草踏碎蹄声急,飞马引弓射雕处!
终南山辽阔的皇家上林苑中,人喊马嘶,天子所率领的汉家勇士们今年的秋围狩猎就此开始了……!
第五十四章 旧情日更替 无计可消除
距离未央宫东门不足两里有一条街名叫小东巷,这个名字不知起源于何时,又有什么来源和掌故,具体已不可考证也无人知道。
小东巷并不小也不是巷,而是一条宽阔的大街,只是这条大街有些奇怪,并无长安别处街道的那些热闹繁华。
街的南面是一片片灰黑顶平房的多,偶尔有一两稍高点的建筑伫立其中,很是显眼,如同鹤立鸡群一般。这些都是下人和仆从杂役的居处,林林总总占据了半条街。
而整条街的北面,被一座府邸所占据,高庭广院,廓宇回廊,都被高高的围墙所遮挡,内里乾坤外人自是无缘得见。
但见临街的府门台阶高筑,左右两尊汉白玉石狮,内外十几个护卫把守,普通人稍微走近一点,就会被怒目大汉呵斥一番。
此处正是大长公主府所在,乃是先皇汉景帝钦赐的府邸。作为长乐宫中那位老祖宗唯一的女儿,先帝的同胞亲妹子,长公主的身份地位尊贵无比。而且这位公主随了她母亲的脾性,十分热衷于朝堂权利,兼之长袖善舞,又有长乐宫为靠山,因此朝廷内外许多官员都与这公主府有着密切的关系。
只是今天,大长公主刘飘儿这位平日里春风得意的女人却有些心烦气躁。从早晨起来因为一些小事,已经处罚了好几个下人了。因此身边伺候的人都有些战战兢兢起来。
平日府中大事都是刘飘儿一言而决,至于她的丈夫,那位在朝中领了一份散大夫闲差的陈姓官人,是没有发言权的。
其实这倒是历史的一个奇怪现象,某几个强权的女人,她们的女儿往往也会有对权力的渴望。比如那位千古女帝武则天,她的女儿太平公主后来也是在权利场中呼风唤雨过的,倒与刘飘儿有些相似。只不过她们只是因为从小耳闻目睹母亲的威权而加以模仿,但并不具备那种巾帼不让须眉的胸襟,所以终难成大事罢了。
话题扯远了,且说今日刘飘儿生气不为别的,她气恼的是那个皇帝侄儿终究是越来越生分了。
“这次去中南山秋围打猎竟然把那个贱婢的儿子也带了去!这算是对大臣们发出明确的信号了吗?”她气咻咻的说道。
大厅依然华丽辉煌,装饰奢华,龙诞香的味道萦绕四周,只是刘飘儿已青春不在,虽然风韵犹存,但岁月的杀猪刀已无情的在她脸上刻下了浅浅的痕迹。
几个心腹垂手而立,无暇他顾。胖胖的平管家小心地抬头看了看公主的脸色,试探的说道:“主子,要不要派人进宫去看看?”
刘飘儿撇了他一眼:“进宫去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冷峻的语气让站着的几个人不由自主的都把脖子缩了缩。平管家马上低下头,只是嘴里仍旧喃喃说到:“小的是替主子担心皇后娘娘的身体,上次老妈姆出宫回来说,皇后娘娘最近饮食又清减了很多……。”
“这能怨谁!都怪她自己的肚皮不争气,又没点手段,连自己男人的心都拉不住!”
说起自己的女儿阿娇来,刘飘儿的语气变得有些气恼无奈。
“可是……小姐心里也苦啊!”平管家变了称呼,语气中夹带了一丝心酸,其余几人略带唏嘘随声附和。
他们都算是大长公主府的老人了,分管着府中各项重要的产业。大小姐阿娇可以说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虽然身份还是些下人,但对她的疼爱都是发自内心的。
刘飘儿只有阿娇这唯一的一个女儿,从小视若掌中明珠一般,千娇百纵,又怎么会心里不疼她呢!
“那又有什么办法可想?总是她自己不争气罢了,想当初这两人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感情,谁知道会越来越生分的呢!唉!”想起从前的往事,刘飘儿又有些伤感起来。
平管家与左右的人互相交换了下眼色, 想来是就某个意见达成了共识,他上前一步。
“主子,现在需要派人进宫去看看了!以皇后娘娘的性情,恐怕她这次会一怒之下惹出什么事端来啊。”
一句话提醒了刘飘儿,自己女儿是什么性子她最清楚了,这次的事皇帝做的这么明显,这口气阿娇会忍不下去的。
上次进宫探望窦太后时,她从老祖宗言语中竟然听出了一丝对卫夫人的赞许之意,这让她感觉到一种不妙。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不能再让阿娇因为任性在老祖宗眼里失分儿了!
想到这儿,她马上唤过自己贴身的侍女,耳语几句,让她速去未央宫,把自己的意思转告皇后知道,让她好好忍耐,不可乱发脾气失了分寸。
看到那侍女走后,刘飘儿眉头又皱起来。
“那你们几个说说,皇帝这是要下定决心啦?要公开挑明立那孩子做太子了吗?”
平总管与几人略一沉吟,倒是各有自己的看法。
“那卫夫人用妖魅舞技迷惑了皇帝,逐渐夺宠,是朝野皆知的事!哼,她的儿子想做太子,也要问问大臣们答不答应!”
“言之有理!如此低贱的身份,怎么可能会有朝臣附肯?再说了,天子还春秋鼎盛,立太子的事,不会那么着急的!”
“皇后娘娘还年轻,麟儿自会有的,那才是正宗血统的继承人!只是主子要劝她不要急躁才是。”
刘飘儿看着几个心腹兼幕僚出言分析一番,觉得有些道理,烦躁的心情也渐渐放松下来。
“是啊!我也不信皇帝会那么绝情。想当初,他绕膝于我面前的时候,是多么乖巧的孩子啊!”她微微叹息了一声。
平管家听她这样说,胖脸上神色动了动,终究没有忍住,声音放低了些说到:“主子啊,此一时彼一时也!人一旦坐上了那个位子,心思就难以琢磨了。”
“此话怎讲?”刘飘儿转过身来。
“自古帝王心思最是难猜,我们研究过很多次,也还是暂时看不清当今天子啊。”
刘飘儿听他如此说,抬眼扫视了一遍众人,大家都一起点头,表示认同平管家的看法。
她知道这些人的大略底细,虽然表面都只是大长公主府仆从身份,但另一层身份除了自己外无人得知,其实就算是自己也不知道他们的从前经历,因为这些人都是当初自己以公主身份下嫁以后 ,就跟随着来到这府中的 ,她只隐隐知道这些人的来历恐怕跟长乐宫有很大的关系,因此,他们提出的正式意见她大多会听从的。
“当然,不管天子是不是一位有为的皇帝,这些无需我们操心。我们只要替皇后娘娘处理好一些事就行。”其中一人说到。
“所以,不管皇帝的态度如何,下一步,有些事必须要开始做了。”
刘飘儿有些疑惑,不明白他们说的要开始做什么事。
“主子,皇后娘娘不方便做的事,我们可以替她做啊。只要做的合情合理合法,到了某些时候,事态所逼之下,皇帝行为做事也会由不得他的!所以下一步我们要……。”
厅堂内声音逐渐低下去,密谋、策划……计算得失。
刘飘儿皱紧的眉间逐渐开朗了,脸色转晴。果然这些人都是有大主意的高明之士。
既然已经走到现在,很多人的利益都已经和大长公主府以及皇后系在了一起,那么,该让某些人出力的时候到了。
她又细细的理顺了一遍这些年来依托在公主府背后的那一张张网,自信心又膨胀起来。
“就凭你?一个借了歌舞伎而上位的贱婢!拿什么和我的阿娇斗?就依靠皇帝那虚无缥缈的所谓宠爱吗?哼!笑话。这个世界还是要凭借实力说话的。”
而与此同时,在建章宫内,也有一场事关这次终南山秋围的对话。
卫青这次并没有跟随小公子刘琚,因为刘琚跟在皇帝身边,相信并不会有什么意外的危险发生。
此时卫夫人就坐在庭院的石桌旁,宫女侍卫都被她打发的远远的,她看了看垂手侍立在旁的弟弟卫青,微微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还有这个弟弟在自己的身边,在某些事情上,处在深宫的她心中会更加彷徨无助的,有些话,她也只能偷偷的跟他说了。
“这次的事……没想到陛下会这么做。以后我们母子要面对的局面,恐怕会更加艰难了。”卫夫人幽幽的说道。
“其实,也不用太过担心,陛下这么做,想必有他全盘的考虑,会出现的一些不利因素……应该早已有对策。”卫青安慰道。
“可是,心里总是不安宁。我只是怕小琚儿还太小了!就要开始去承受一些意想不到的压力,我怕他会做不好。”
这些年见多了宫中的明争暗斗,卫夫人对宫中权力的残酷性有着很清醒的认识。
“我就怕……这是皇帝开始给他设置的考验,一些风浪要让他自己去承担了。可是小琚儿他才六岁,万一做不好……后果怎么样?姐姐不敢去想。”说到这里,卫夫人的声音有些发颤。
卫青点了点头,他相信卫夫人的这些顾虑自然不是空穴来风,这样的情况发生不是没有可能。皇家训练继承人和普通家庭是不一样的,如果小琚儿不堪重任,那样的后果确实很严重。
卫夫人和小琚儿的背后力量太薄弱了!经受不住任何挫折和打击。别看姐姐圣眷正隆,那只不过如同美丽的烟花易散,一旦有个差错,就支离破碎了。
需要给小琚儿找几个强大的助力了!帮着他向着那个目标前进,因为雏鹰要开始学着飞翔……!卫青眼前浮现过某些惊心动魄的场景,名叫元召的那个身影便莫名浮上脑际。
“有一些事……我想应该让夫人知道了。”平淡的语气说出口。
白玉簪挽就的螓首微微抬起,卫子夫略感惊讶的看着自己的兄弟,不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
第五十五章 好价且待估 奇货亦可居
元召自然不知道建章宫中的那对姐弟在开始谋划关于他的一些事。他现在正全身心投入发财大计中。
梵雪楼两间店都已经打出了名气。尤其是在这个还不知道”广告营销”为何物的时代,挂着”贡茶”的名头,那影响可不是一般的大。
前段时间,有些朝中大臣在窦太后的赐宴上有幸喝到过这种清茶,都深深感叹世间还有这样的清饮之物,当时还以为是哪位封地的蕃王进贡的奇珍,想必价格昂贵,不易多得,以不能早识其滋味为憾。
后来了解内情才知道,原来这种饮茶之法竟发源于最近的长安,现在已在士林之中颇为流行!
勋贵大臣们在家里喝着从前的油腻苦辣的油汤茶,想起在长乐宫喝到的那种茶来,越发觉得这是喝的神马玩意儿啊!听到仆从们打探回来的消息,不禁一口喷将出来!
什么?什么!窦太后的赐茶竟然就产自长安城内?已经流行了一段时间了?你们这些蠢货!这么好的东西竟然都不知道回来汇报?赶快去采购来!不管什么价格……马上去!
老爷发怒,这还了得!于是,各家勋贵大臣们的管家护卫头子们都亲自出动了,打听明白地址,乱哄哄直奔梵雪楼而去。
可是,等这帮人赶到绿柳巷梵雪楼,掏出银子拍到柜台上,嚷嚷着要买上几斤茶叶时,柜台后那胖胖的钱掌柜却笑眯眯的摊了摊手,说现在没货了。
没货?众人对视有些傻眼,有那性急得想起出来时自己老爷的嘴脸,怕空手而回又会有一顿骂,就拍了柜台吵吵闹闹非要买到货不可,否则就拆了你们这小茶楼!
钱掌柜却不急躁,始终笑脸相迎,只说是没货。见几个家伙闹得过分了,里面有喝茶清谈的客人向这边望过来。
钱掌柜拱了拱手:“诸位诸位,本茶楼从前一向只供来店客人饮茶小坐,很少向外发卖的,最近才开展了……呃,这项业务。”虽然学了这么久,可是说起元召的那一套词儿来,老钱还是有些不太适应的。
见场面太吵,他提高了声音:“因此呢,仓促之间,难免准备不足些,且稍待两三日,诸位再来不迟。啊,抱歉抱歉。”
没想到终究有些家伙是嚣张惯了的,听说还要待几日,禁不住嘴里有些不干不净起来。
“你个小小卖茶的,摆什么谱啊?信不信爷爷我现在就给你砸了这买卖!”
“是啊是啊!敢得罪我们哥们,也不打听打听我家侯爷是干嘛的!”
“这是不想干了啊还是怎么地?哼哼……。”
钱掌柜并不生气,只是笑笑,指了指楼门口。
“诸位哎!要砸这茶楼也可以,先去把那块牌子砸了去吧!”
“什么?牌子?什么破牌子……!”
有那好事的果然就去门口瞅了几眼,只见楼门左侧树立一块厚厚的木牌,上面苍劲古朴四个大字”御制贡茶”。
“御制贡茶是神马玩意儿啊!就凭这个就想吓住爷爷?哈哈……可笑!”
“ 会写几个字就糊弄谁呢?这长安城内也不打听打听,马三爷是那么容易好糊弄的吗?”
几个人正在大言不惭之际,忽听客人座上有人冷冷说道:“好大的胆子!什么时候这长安城轮到你们这群下人做主了!啊?”
众人闻听此言心生诧异,嘿,这是什么人多管闲事!前面几人傲慢的转头过去,正欲开口呵斥几句,忽然一下把到嘴边的脏话又咽了下去,如霜打的茄子一般低下头再不敢言语。
后面的还不摸情况,继续嚷嚷着,有人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终于逐渐安静了下来。之前那边说话之人清瘦身材,面容严肃,双目有神,鬓角眉梢带了隐隐的煞气,见这边不再吵嚷,便不屑与这些人一般见识,回过头去继续与二三茶友叙谈品茗。
常年在长安城内行走的这些各府管事人等都是眼明腿快之辈,见是遇到了这个煞星,片刻之后,这支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买茶小队伍便做鸟兽散了。
小小风波,化于无形。未免让待在柜台一角看热闹的元召感到有些无聊。而钱掌柜则走到那边施了一礼:“还要多多谢过汲大人今日主持公道。”
原来刚才这人正是长安令汲黯。此人性情孤介,素来不好酒宴欢场繁华之地,却对清净之所情有独钟,最近已是成了梵雪楼的常客。
汲黯的朋友并不多,今日是太中大夫郑当时约他来此小叙,同座的还有旧年好友光禄勋大夫王恢以及府衙的姚尚。
几人刚才正在谈论着本次天子终南山秋围的各种传闻,虽说为臣者不该私下妄议猜测圣意,但这么小范围的议论几句总是难免的,毕竟天子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事关每个朝臣的利益。
看见钱掌柜过来,几人停止了闲谈。汲黯摆了摆手,示意钱掌柜无须多礼。邻座的几个书生也是认得这长安令大人的,这时离座而起拱手对他表达敬慕之意。
汲黯也拱了拱手算是还礼。转头对同座几人说道:“天下承平,勋贵之家骄奢安逸之风日盛,仆从纵横街肆,多有不法之事发生,欺凌为恶屡见不鲜。似此下去,为患实多。唉!府衙之内力量终归还是太薄弱了,顾不过来啊……。”
郑当时点了点头,与王恢对视一眼,都对汲黯的忧虑深有同感。议论几句,未免气氛有些沉闷。
姚尚见此情形,欲加以开解,端起手中茶盏,轻轻嘘了一口清香气,不由赞叹道:“此茶确实是饮中佳品,三盏入味,可以解忧矣!诸位大人何不暂且放下忧国忧民之心,且休闲半日,以解案牍之劳形?”
王恢哈哈大笑:“还是姚师知道你家老爷,他处在那个位置,确实担的责任太多了!是该劳逸结合,抽时间好好放松一下了。”
原来姚尚以智闻名,虽然只是一个吏的身份,但那是因为他感念汲黯早些年的知遇之恩,才心甘情愿追随。否则,以他的能力,早已也做到郡县之职了。
汲黯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微微叹息道:“是啊,这几年要不是姚师帮我处理大量的繁琐事务,随侍身侧时时提醒,想必局面会更加不堪吧!”
姚尚连连摆手谦逊几句,表示当不起如此厚誉。他们几人关系既是知交,自然无需那些俗气的客套,点到即止就好。
随之话题一转,又谈论起今天所品尝的新茶来。
“钱掌柜,你们这种梵雪楼独家的茶叶确实不错。听你刚才说, 三天后会正式大量发售,此话当真?”郑当时捋着颌下须髯问道。
钱掌柜连忙点头道:“回郑大人的话,正是有此打算。只因新茶制作繁复,火候极难掌握,一批好茶,要好几道程序方可完成,人力物力自不必说。唉!其中的艰辛就不说给几位大人听了。”
钱掌柜按照元召的嘱咐,一本正经的说着瞎话,只是老脸有些发红起来。
这几人都是正直的官员,都有着一颗相同体恤民力之心,听到此物制作如此艰辛,不由纷纷点头叹息一番,难得之物果然是来之不易啊!
钱掌柜忍着笑回头看看不远处的元召,见他侧耳倾听着对自己挑了挑眉毛的样子,对接下来的忽悠有了很大的信心。
果然,那曾经出使过外邦的王恢开口问道:“那,请问掌柜,此物出售的话,定价几何呢?”那三人也抬头看着他,一副很关心的模样。
钱掌柜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面带了无奈之色:“本来我们梵雪楼也就是小本经营,研制出了这种新茶,只是打算作为一种尝试,给老客户们喝喝看。谁知道天赐福音,那日不知怎么的就被长乐宫的老祖宗喜欢上了!宫中总管特来专门采购。你说说,从此以后这茶顶了个御制贡茶的名头,我们梵雪楼那是不能出一点差错了啊!所出茶叶必须要是对得起这个称号才行,否则岂不是给窦太后老祖宗抹黑吗?诸位大人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几个人听了个一头雾水,问你茶叶价格多少银子呢!怎么又扯到窦太后那儿去了啊?
不过,他这些话倒不是胡说的,除了姚尚,其余三人都曾经参加过窦太后赐宴,就是在那时他们才第一次品到这种清茶滋味的,自是知道窦太后确实对这种茶叶的喜爱。
钱掌柜似是早已料到他们的疑惑,面带笑意示意别急,接着说下去:“所以说啊,制作起来要求就高喽!那可是棵棵精选,层层把关啊,梵雪楼出品的茶叶绝对精品,对得起贡茶称号。因此,王大人所问的价格嘛……。”
说到这里,他略一停顿,刚要说出一个想好的高价来。
“价格自然就会高一些,这样才能保证以后的持续供应。嗯,大约五两银子一斤吧。”
钱掌柜本来想说是十文的,这个价格已经往高了说了。听了此话,一下把自己口中要说的话就咽了下去,差点连舌头也咬了!他艰难的转过脸,目瞪口呆的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身边的元召。
而正喝了一口茶进嘴的汲黯就没忍住,噗的一口全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坐在他身边的姚尚连忙给他拍打后背理顺了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其他几人也好不了那儿去,被元召这一口价惊的不轻。
汲黯也顾不得去训斥在一边抽搐着脸不知道什么表情的胖胖掌柜了。他手指着元召,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呛得有些颤抖:“你、你、你这小娃儿,乳臭未干信口雌黄!哪有这么贵的离谱的价?想我等官员一月之俸禄还不够喝你茶叶的钱!真是岂有此理。今天不分说个明白,看我不好好替你家大人教训教训你!”
第五十六章 祸福身所系 长街风波起
最终汲黯几个人还是心满意足的走了。走时每人拎着一包上好的茶叶,大摇大摆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态度的改变是自打他盯着”御制贡茶”的字样端详了一会儿后。本来听说这茶价如此贵,几人都是心中愤愤不平的,只是听完那名叫元召的孩子一番解说后,又感到贵的有些道理。
元召从原始茶叶的一片片挑选,到各种精心细做以及贮藏的不易……。除了具体核心做法保密之外,都一一陈述一遍,运用了后世某传销组织的理论,把几位大汉官员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几位大人请想一想,如此精挑细做而来的这么高雅的东西,才配的上如几位大人这样高洁之士闲暇之余品评一番啊!那这么好的东西如果只是卖个白菜价……?”
说到这里,元召看到几个人都是一脸愕然的样子,不由拍了自己的脑壳儿一下,暗笑自己说顺了口了,这个时候还没有大白菜呢!
“……呃,那个,就是说和平常菜蔬一个价格的话,几位大人喝到嘴里,怎么能感觉到其中的妙处呢?”
几人脸色已经有所松动,那曾经外邦出使时见识过一些奇异物品的王恢甚至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再说了,物以稀为贵嘛!就当下来说,全长安城内,甚至天下郡县,恐怕都找不出第二家做这种茶叶的来。钱伯伯,是不是这样?”
在旁边目瞪口呆仿若听天书的钱掌柜猛然惊醒了一般,连连点头:“对对对!只此一家,别的绝对没有!”
钱掌柜这时心里只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一两文钱的茶叶能卖到五两银子!还振振有词的独家技术天下所无?不就是从库房里倒出来在后院用大铁锅翻炒几下嘛!现在这种所谓的高档技术连好吃懒做的小胖子都掌握的妥妥的了。看着元召在一本正经的忽悠那以方正威严著称而震慑京城的长安令大人,老钱心里只有一个服字了!
一番理论完毕,在元召说明发售之日价格会按品质分上中下三档之后,几人终于无话可说。
“如此说来,五两银子的价格只是专指这种高档的茶而言吗?”郑当时又问了一句。
“正是!这种就是供给宫中的那种了。也就是太皇太后老祖宗所称赞过的那种茶了。至于低档些的价格当然就便宜很多,总要让长安城的普通人也都喝的起嘛。”元召肯定的说道。
“只是顶着皇家贡茶的名头,有些不妥当吧?你们这小小梵雪楼小心招来大风啊!”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姚尚在旁边插了一句。
元召看了看他,见姚尚面带微笑,并没什么恶意,知道他是善意提点,遂对他点了点头。
“这些事倒无需挂心,自会有人处理。我们梵雪楼只专心做好茶叶的事就好。”
听到这样说,姚尚眼睛一亮,若有所思,其余几人也不是笨蛋。这样的结果就是走的时候理所当然的带走了钱掌柜打包好的几包上品茶叶,说是回去品尝一下是不是值五两银子的价。
“连钱都不付,还是朝廷的官员呢!”元召看着几个离去的背影嘟囔着。
钱掌柜一把拉过他来:“我的小爷啊!还要什么钱啊。你小孩家是不知道,这汲黯大人还从来没听说过拿过谁家的东西不给钱过呢。这是好事儿啊!证明这几位大人对我们梵雪楼不见外了。哈哈!”说完喜得连连搓手。
元召撇了撇嘴,不以为然。他其实刚才是故意对他们泄露了一点背后的关系,相信以这些官员的精明会明白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有更多的人明白这一点,这样会省却很多的麻烦。
至于跟皇宫内某些关系的定位,他隐隐有一些想法,虽然还没有去开展,但他相信,很快就会有人来主动联系的,那会是一个好的契机。
果然,下午时分,名叫卫青的男子一身便装悄悄来到了梵雪楼。
在一间僻静无人的房间里,卫青说明了来意。他知道元召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因此并没有什么拐弯儿抹角,先郑重替自己的姐姐卫夫人谢过从前相助的恩情,然后提出了卫夫人作为一个母亲的请求。
让卫青感到奇怪的是,对面的人好像早已知道这样的事情会发生是的,并没有多考虑就点头答应下来。然后取出一份在绸布上早已写好的东西交给他,让他带回去给卫夫人过目。
卫青呆的时间并不长,怀里揣着那份据元召说是叫做协议的东西回去了。他虽然看不太懂上面的条条列列,但他相信元召。
那个只比琚公子大了一两岁却有着无敌身手的人,卫青相信,这样一个人一定还有很多自己未知的神秘力量。只要得到了他的一句承诺,已是弥足珍贵。
因此,在回建章宫的路上,他的心情是轻松愉悦的。边走边把元召说过的那些话又仔细想了一遍,确保没有遗漏之处。卫青对这些经商发财大计什么的没有多少兴趣,他的志向是在沙场军阵之上,只是不知道未来有没有上战场的机会呢?
他正想心事之际,迎面而来几个醉汉,拖拖拉拉互相搀扶着,路上行人纷纷避让。卫青还没来得及闪身,其中一人猛然前扑,径直撞到他怀里,卫青一惊,伸手去扶时,那人却身体下滑,仰面朝天躺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卫青有些愣神,也没太放在心上,只说这人醉的也太厉害了,绕步转身,就欲从一边而过。只是刚行没有几步,旁边几人已是把他衣襟採住,大喊有人当街行凶杀人了!
卫青急忙回头看时,只见刚才那个人四脚朝天,当胸插了一把锋利的匕首,鲜血染透了衣衫,却是已经死去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卫青的冷汗一下子就出来了。刚才明明只是身体轻微碰了一下而已,怎会如此的?此事也太蹊跷了。
可是那几人却不容他多想,一面一拥而上抓住他,一面大喊杀人了杀人了,四周人渐渐汇集过来。卫青气急,出口欲辩解却无人听他的。他用力挣扎几下,却发现那几个刚才醉醺醺的人明显都是练家子,臂膀孔武有力,竟然挣脱不得。
正吵嚷间,忽听马蹄声响起,一队巡武卫士卒赶到了。人群闪开,为首校尉高声喝问:“呔!什么人胆敢在此喧哗闹事!”
其中一人蹿到他马前,手指着卫青道:“好叫巡城大人得知,此人竟敢当街行凶杀人,幸亏被小人们当场拿获,等候在此交于大人。”
那校尉点了点头,看了看地上躺着的死者,拿眼扫向卫青:“好大胆子!如此行凶擒获,你还有何话说?”
卫青急忙说道:“这实不关我事!适才正走路之际,在此处遇到这几人,忽然一人就此跌倒在地就此死去。为何而死,我却实在不知啊!”
旁边几人见他辩白,免不得又极力作证亲眼所见,人就是他杀的!
卫青气愤大喊:“我与尔等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如此血口喷人诬陷于我!”
却听那巡武卫校尉冷笑一声:“哼!人就躺在那儿,又有这么多证人所见,你还要狡辩吗?来人!把这杀人凶手绑了,带回去细细盘问,到时由不得你再嘴硬!”
当下早有几个士卒跳下马来,取出绳索上的前来,不由分说,抹肩头拢二臂就把卫青反绑起来。
卫青平白遭此无妄之灾,心下怒极,但却无人听他解释,推推搡搡被簇拥而去了,另有人收了那具尸体随后跟随。
围观的人议论一会儿,不明真相的多,逐渐散去,那几个先前的醉汉互相低语几句,也悄悄随着人群各自分散而去。
一个站在最外面青衫老书生模样的人,思忖片刻,也转身离去了。除了地下的一滩血迹,长街一切如常,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梵雪楼内,卫青离去后,元召又静静坐在房中想了片刻。某些计划其实他已经反复想过很多次,直到今天才下定了决心。
要想根基牢固的发展,梵雪楼也同样需要找一个依靠啊。而在这个时代,最坚固的后盾就是汉室皇家了。那位注定不甘做一个平凡帝王的天子刘彻,当然不会是一个好的伙伴。但这只是对于他的臣民们来说的,熟知千年兴衰的元召却有把握薅住他的龙脉,知道他将来最想要的是什么,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唯一让他思虑了几次的事,反而是那位未来的汉太子刘琚。历史上这家伙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子,一直也算仁孝,兢兢业业一场,只是在那种权力的绞肉场中,仁慈是敌不过阴谋的,后来终于被成功构陷,母子以悲剧收场。
元召并不自负的认为凭自己现在的能力就能改变历史。只是他的一些想法已经开始铺开,而现在还没有别的可选择的人选作为切入点,更何况到现在为止,自己已经和卫夫人、刘琚这一系有了很大的渊源,既然今天卫青秉承了建章宫的意思前来主动提出某些请求,元召就顺水推舟答应了下来,并把那份自己简单拟就得与皇家合作协议交给了卫青,至于将来的事,现在想来还为时尚早。
他相信建章宫中的卫夫人会明白自己的意思。也许,那个聪明的女人看过这些后,只是认为这是自己帮助他儿子而提出的一种对梵雪楼有利的交换条件吧?
但相信不久以后,她就不会这么认为了!等到她见识到这简单的一篇协议所带来的第一笔巨大利润后,相信她和身边的人都会为当初只是怀着一种报答交易的心情答应的这个简单条件而庆幸的。
而卫夫人和皇家,并不需要具体付出什么,只是一个名头而已。
第五十七章 卿本蓬莱客 流落在红尘
卫青从迷糊中渐渐苏醒过来,光线有些昏暗,眼睛感觉模糊,看不清周围的环境。他使劲摆了摆头,使自己清醒一点。
这是一间牢房 ,锁具、木栅栏以及各类刑具都有。但很明显,这并不是官府的牢房,更像是权贵之家们私设的某些监禁之所。
卫青感到浑身疼的厉害,口渴的难受,他想喝口水,可是抬头看到不远处门口负责看守的两个家伙,他咬了咬嘴唇,努力咽了一口唾沫,又把嘴闭上了。
他知道那些人不会给自己水喝的,在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口供之前,任何请求都只会自取其辱罢了。
稍微活动了活动被绑的发麻的臂膀,身后绳索绑缚其上的木头柱子发出一点轻微响动。两个大汉回头往这边看了一眼,见并无其他异样,呵斥一句又继续喝酒去了。
卫青知道自己绝无逃脱的可能。他慢慢回想起来,从被人蒙了眼睛七转八转带到这里开始,他就知道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中。
有人给他揭去眼上的黑布,把他反绑在这牢房的木柱上。果然,眼前这些人不是巡武卫的士卒,而是换成了几个面目不善的彪形大汉。
一个笑眯眯的矮胖子走到他面前,问了他几个问题,从那胖子开口始,他知道自己的此前猜测没有错,这些人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借故把他抓到这儿来,其真正目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指向建章宫!
卫青是个聪明的人,虽然不知道这些人是谁指使的,但他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都有可能被人抓住把柄。因此无论问什么,他都一语不发。
对方变换语气问了半天,见他始终闭目不语,终于恼羞成怒起来,几个彪形大汉上来严刑拷打一番,卫青咬了牙下定决心,就是一个字也不说。
人的精神可以忍耐,**终究是扛不住的,后来他昏了过去,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时候想起来,恍惚记得好像那胖子从自己身上搜出了一些东西拿走了,其中就包括元召交给自己的那份协议。想到这儿,他有些焦虑起来,不知道那份东西会不会被他们拿去做文章?只是他现在并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想,把嘴里的血沫子吐出来,心里不由暗暗着急。
这是在小东巷西尽头的一处别院,从外观看不出什么不同,但进入其中另有乾坤。几排房屋,宽阔的后院儿更像是一个演武场,一些刀戈之类的兵器乱七八糟摆放着,不时可见一些彪悍的身影出入,四周院墙边的明哨暗岗自不必说。
平管家擦了擦手走进大厅内,看了看里面的四五个人。
“他娘的!没想到那家伙嘴还挺硬,一点儿有用的东西都问不出来。”平日里总是装出一副和蔼像的平三爷少见的说了狠话。
朝中的各勋贵大臣家里都养着家臣,这虽然不合朝廷规矩,但现在还并没有律令严厉禁止,只是在数量上有所限制,实际上不起什么作用,各府中暗地里豢养的家臣死士多少并不为外人所知。
现在这处别院中的所有人便都是大长公主府的秘密力量的一部分了,而类似的据点还有好几个。
平管家虽然被长公主称呼为平三,真实姓名无人知道,而且他的性情一点也不像外表那么”平”!绵里藏针、心狠手辣才是他的真面目。
因此见他进来,里面的人连忙站起来躬身迎候,待他点了点头坐下后,方才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
平管家喝了口水,平息了一下心头的恼火。“巡武卫的那些兄弟都安排好了?别让他们挑了理。”
“三爷敬请放心!好酒好肉管待了一顿,这会儿都在那边房里休息了。习校尉让我们尽管行事,出了事有他包着!”下面有人赶忙回答他道。
“好,一会儿再去给他们每人二两银子。那家伙嘴太硬了,还要费些功夫才行。万一……他经受不住死了,就让巡武卫的弟兄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吧。”
有人答应下来,说记住了,一会儿就去办。
平管家又皱了皱眉头,手下这帮人让他们去打打杀杀还行,要帮自己想点子出主意还真没有那块料。
他想了想,把从卫青身上搜来的那些东西放到案上,一一仔细看了一遍。别的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其中一方折叠起来的写满了密密字迹的布帛引起了他的注意。
看了半天,上面的那些条条列列,他也看不明白。大体意思好像是些买卖东西之类的事,本来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此人素来生性多疑,不由猜测,难道这些平常条文下面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想到这儿,他点手叫过两人,吩咐他们去到这上面提到的那处茶楼看看,有什么古怪之处立即回来禀报。
稍晚些时候,布衣偃回到了梵雪楼,告诉元召一个消息,前几天经常来的那个大个子姓卫的,在街上被巡武卫的人抓走了,罪名好像是当街杀人。
元召这时候正在指挥着几个孩子按照他的做法,用那些粗竹筒晾干后做成的茶筒分装茶叶。听完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活,简单交代几句,让苏灵芝好好看着,然后跟着布衣偃出了库房来到院子里。
“布衣先生可看清楚了?确定是经常来梵雪楼的那人吗?”
“确定无疑!那人气宇不凡,来历非常。见过几次我自是记得清楚。”
元召听他语气有异,抬头看了看他。但见布衣偃嘴角掠过一丝得意的笑意。
“元哥儿,不用如此看我,别看我布衣偃现在落魄无成,但有些事,早已洞若观火。呵呵!”
“哦,布衣先生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小子不太明白呢。”元召故意装出有些糊涂的样子。
布衣偃用手指点了点他,示意他很滑头。
“真是让人奇怪啊!想来我游历各地,北至燕赵,南至闽南,东临碣石,西至玉门关,也可称得上算阅人无数的了。可是……唉!”
元召配合的表现出钦佩的眼神。
布衣偃见他这幅作怪样子,有些苦笑不得。继续说道:“听人言,察人行,可知人之本性!所谓察言观色是也。我布衣偃看人从来少有差错之时,可是对于你来说,我不得不承认,是看走眼了!”
说到这里,布衣偃盯着元召的眼睛,极其认真。元召依旧不动声色,只是收起了那副惫懶,听他说完。
“嗯,很好!你终于开始认真听我说话。”布衣偃满意的点点头。
“我猜不透你从前的经历,你的这个年纪……使人迷惑啊。我曾经坐在旁边长时间的观察过你,留意到一些别人不会注意的细微小节,比如你眼中偶尔一闪而过的某种东西,那应该叫做锋芒吧?这种东西很久以前曾经在我的恩师贾谊眼中也看到过,不过他的应该是叫做智慧的光芒。这不应该啊,你才多大年纪?所以,我越来越感到你的身上一定有一个异于常人的秘密!”
布衣偃语气坚定的说道。
元召也有些惊奇,看不出这落魄的老书生不简单啊,不光字写得好,竟然还是一个有智慧头脑的人,看来以后还可以继续再压榨一下他的剩余价值。
“呃,布衣先生,实不相瞒,小子的经历比较奇特,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所以还是不说为妙吧。”
“那有什么不能说的!只要确有其事,自会有人相信。哦?莫非你小小年纪,曾经遇到过了仙人?”布衣偃以一种调侃的语气问道。
“谁知道呢!曾经有一个老道带我游历了好多地方,遇到过好多奇奇怪怪的人,见识了数不清的奇珍异物,倒是不清楚那算不算是遇到过仙人了!”元召脸上煞有介事一本正经,肚里早笑开了花。
耳边却听”吧唧”一声,布衣偃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掉地上。
“你、你、你说的是真的?我就猜到你小小年纪一定是有过一番奇遇的!否则怎么解释会懂的那么多……果然如此!真是……啊哈!”
布衣偃语气激动,一副早知道就是这样的模样。
元召一点也不为自己的信口开河而感到惭愧,继续忽悠:“只是小子那时年幼,太多事情已经记不清了。不过,记得的也有许多,如果布衣先生感兴趣,今后不妨待在梵雪楼,我们慢慢互相讨教……。”
布衣偃听他这样说,大为兴奋,一把抓住元召的手:“好!太好了!那可是神仙之道啊!你这娃儿竟有如此机缘,如能赐教一二,布衣偃余生感激不尽!”说完,一躬到地,表达真心感谢之意。
元召心底暗自好笑,连忙说不敢受此大礼!这些古人果然还是最迷信这些啊,不过自己也不算骗他了,后知千年的事也可以算是神仙手段了嘛!呵呵。更何况对这老书生并无恶意,自己只不过是看他有些真实本事,想让他留在梵雪楼帮忙,略微使了点小手段而已。
但见那名叫布衣偃的老书生直起身来,整理了一下有些旧的长袍,神色严肃。
“既然元哥儿小小年纪就如此坦诚相待,某家就无需再隐瞒自己了。虽然你我年轮相差甚远,但也可做个忘年之交了。某家虽然年四十余依然蹉跎潦倒,还没有做出什么大事来,但放眼这大汉天下,真说是让偃看的上的却并无一人!”说到这里,元召惊讶的发现老书生眼里蓦然放出一种俾睨一切的气势来。
“这些年,某家一直不敢忘却恩师的遗志,他对这天下的忧虑,如果有机会,偃一定会帮他完成……!当然,此话说远了,今日既蒙你真言相告,某家也就不再为了怕蒙羞而隐瞒真实名姓了。布衣偃只是一个虚名尔,元哥儿,主父偃才是某家的真名字!此前未及告知,还望见谅!”
主父偃说出自己的真名姓仿佛找回了某种自信一般,眼神明亮,充满睿智光芒,全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人因为听到这个名字心中震惊而瞪大的双眼,依然自顾自的说下去。
“元哥儿,你我既已是忘年交,有些话,偃就直说了!今日你们如不早做准备,梵雪楼即将大祸临头矣!”
第五十八章 临敌莫行险 生死须臾间
武能和荆芥是大长公主府的死士。和很多人一样,现在庇护于这棵大树底下,免却了从前所犯下的许多罪恶。
当然,在这儿也没少干过脏活,但心情已有所不同,尽可以有恃无恐的去干,公主府就是他们的后盾,即便事儿闹得再大,只要亮出这个名头来,还有什么是摆不平的呢?
更何况他们自身都是有胆色能力的人,一些棘手的事也不是没有遇到过,都替府中料理的干净利落,无非就是凭一股狠辣劲而已。因此,是极得平管家看重的。
两个人这次被派遣来到这处普通的茶楼探看情况,并没有当做是什么大事。不过就是去踩一次点嘛,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此时天色正是薄暮时分,街肆行人渐少,两人周围绕了一圈后,也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来到梵雪楼时,见已经上了门板打烊了。
略一打量,不过临街两层的木楼,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互相低语几句,决定进去探个虚实,好回去对平总管分说明白。
转过楼角,沿高墙边略行几步,见左右无人,两人互相搭手,翻上了墙头。
几棵桂树掩映中的庭院很安静,悄无声息,似乎有些反常,但两人也未放在心上,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对视一眼,并不犹疑,翻身而入跳落当地。
树梢茂密的林叶之间,看到猎物终于出现,小冰儿很兴奋。她穿了一身黑色紧身衣服,娟帕罩头,和男孩子没有什么两样。抬头看了看对面那棵树上隐藏着的崔弘,想必他比自己发现的更早吧?
跟着元召学习了这一段时间的武技,今晚就要小试身手了吗?小菜鸟,要努力哦!想起元召一刻钟之前拍着自己的脑袋用奇怪的语气说过的这句话,莫名的心里就充满了信心。
元召对小冰儿和崔弘两个人的训练一直没有停过,他所传授的那些奇怪对敌技巧闻所未闻,跟所有他们见过的都不同。两个人都练习得很刻苦,因为两个人都是聪明人,隐约明白自己学到的这些也许都是世间少有的绝学吧!
小冰儿悄悄把背上那把小巧的弓摘了下来,这是元召特别做给她的,是用一把卫青舅舅拿来的旧弓改造成的。经过元召稍微改动了几处后,她轻易的就可以拉满弦,并且射出去的箭威力惊人。她偷偷研究了几次,也没弄明白就是添加了一两个小木环,怎么一副普通的弓箭就有了如此大的威力。
而师父……呃,是元哥儿,小冰儿最近冲口而出往往就喜欢叫师父,可是元召不让她那么称呼,说是那么叫他不适应。管他呢!以后就叫师父好了,显得多亲近嘛!不管崔弘那个呆子跟不跟自己一起这么叫,反正自己就这么决定了。
师父有些话总是不跟自己说透,带着意味深长的笑让自己去慢慢研究。研究就研究!早晚自己会弄明白的……!
而师父做给崔弘的是一把短枪,是用一截断戈改造成的。师父花了不少心思,把枪尖打磨成了锋利的八棱形状, 闪着凌厉寒光。竟然还箍上了一圈红缨,一抖展开后漂亮极了。其实自己也好想要的,只是看着不善言辞的崔弘拿在手中后,眼里流露出的激动与喜爱,就不夺人所爱了。
不过,师父也已经答应了,以后会照此给自己做一杆更好更长些的,能骑在马上用的,名字就叫做”八棱梅花枪”。这个名字可真好听!她幻想着自己在飞驰的马背上,挥舞长枪、红缨闪处破阵杀敌的场景,内心已是万分期待。
至于现在嘛,手中的这张弓也不错。把箭搭在弦上,藉着在夜色中训练习惯了的目光,慢慢的瞄准了目标。小冰儿深吸了一口气,心静如水。
她知道师父一定在暗中的某处静静的看着。而这次交给自己和崔弘的任务就是留住来犯的敌人。是的,就是敌人!这是师父说过的,无论与何人对阵,都要全力以赴,狮子搏兔,不留余地!
一会儿如果自己失手,就要轮到崔弘跳下去与敌人肉搏接战了。小冰儿咬了咬牙,自己绝不能失手,不留给崔弘那小子表现的机会!以后还想着要他乖乖叫自己大师姐呢。
“就当做是对你们的第一次测验考试吧!别紧张。”想起那张带了轻松笑意的脸说过的这最后一句话,小冰儿不再犹豫,手臂微一用力,引弓满弦,箭尖对准十余丈外走在后面的那个身影激射而去……!
武能在前荆芥在后,两人猫腰潜行院子里,先后进去马七的木工房和灵芝制作香露水的小操作间一趟,只见里面零零落落的一些东西,不认识的为多,心下诧异,复又出来。
两人打个手势,就欲穿过月亮门窜进住房区探查一番。走没几步,忽听左边不远处桂树上有枝叶轻微响动之声。
及至反应过来,刚要回头去看时,一缕劲风早破空而至,荆芥低哼一声,左腿一弯,羽箭正中!
两人大吃一惊,知道不妙!武能连忙拉起荆芥,随即拔刀在手,就势迎敌。小冰儿见一箭奏功,不及细想,第二箭早又破弦而出。
夜色中武能却看不清箭枝的方向,耳中明明早已听到弓弦响,心中惊骇,怎奈何避无可避,噗的一声,大腿上已经被射中,也扑倒在地。
这下好了,两人谁也顾不得谁了。来箭气势凌厉,入肉极深,几可致骨,两人疼的紧咬牙关,用手捂了腿上中箭之处,欲搀扶着起身逃跑,挣扎几次却未能成功。
懵懂中,见从不远处大树上先后跳下两个影子来,慢慢往这边走,边走好像还边听到两人在争执什么。
“小师妹,你太性急了吧!两个就这样都被你放倒了,好歹留一个呀!”
“哼哼!小师弟,这不怪我喽,谁让师父教给我的箭法好呢!”
“可是,我还一点手都没动呢!师父明明说过这是我们两个人的锻炼机会,可是都被你……。”
“哦,只怪这两个贼太笨了嘛!躲避一下都不会,呵呵!”
武能和荆芥听的清楚,差点儿没把鼻子气歪了!这都是些什么人?暗中偷袭还有理了!
只是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稚嫩,不太像是大人啊?果然,随着那两道矮小的身影走近,武能荆芥渐渐看清楚,偷袭自己的,果然是两个孩子模样的人。
这下两人又有些胆壮起来,虽然受了伤,勉力搀扶着起来,看看四周并没动静,也没发现别的什么埋伏之人。脸上重现凶神恶煞的的模样,各自挥了挥手中短刀。
“你们这两个小兔崽子,胆敢躲在暗中偷伤了你家爷爷!不想活了还是怎么的?!赶快去把大门敞开,否则要了你们的小狗命!”
小冰儿脸上做出一副害怕的表情,躲到崔弘的身后。
“小师弟,他们好凶啊!你可千万别告诉他们,是我用箭射到的他们啊!”
崔弘对这顽皮的妮子老是想当大师姐有些无奈,不过,现在还无暇与她计较这些。既然对面两人还不肯束手就擒,倒是正和自己心意!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夜入民宅,事已至此,就好好说出你们的目的,我师父还有可能放了你们离去。要是负隅顽抗的话……。”
崔弘还没说完,武能眼珠一转,打断了他的话头,却是变换了一种语气。
“啊,这位小哥儿,我们本没有歹意,只是追捕贼人,误入……啊误入了贵宅。”说完暗中对荆芥使个眼色。
荆芥会意,连忙点头 :“对对对!刚才是追踪一个盗贼才跑到这儿来的。我们就是长安府衙的捕快,这儿有令牌凭证,待我拿给你看啊……。”说完,伸手向怀中掏去。
崔弘终究只是个刚刚十一岁的少年,他并没有什么对敌的经验,听两人如此说稍微愣了一下神儿。
但就在这片刻之间,变故陡生!
原来这荆芥出身自一个专门制作各类伤人暗器的世家,有一个外号叫做”荆无命”。是说与他为敌搏命过的人都已经送了命了!此人是有些厉害手段的,最使人难以防备的就是身上藏着的一些要人命的小玩意。
武能与他搭档日久,自是知道他的一些手段。受伤之后,为求脱身,不得不提醒他运用一下,虽然对一个孩子下毒手有些不太光彩,但未免夜长梦多,此时也顾不了许多了。
小冰儿却机灵的多,她忽的发觉对面人恍惚脸上露出一丝狞笑,警兆大起!
“小心!”随着她娇叱出口,但见荆芥抖手之间,一缕寒光直奔崔弘面门而来!
崔弘听到小冰儿惊叫,猛然警醒,左手短枪红缨乍开急掼而出,直扎对方胸口,同时摆头欲加以躲避。
可是,荆芥发出的并不是简单的一支……而是一缕十几只细密的长针状暗器!这正是他的大杀招”夺命七步针”!在如此近的距离内称为神鬼难逃……。
崔弘从小练就的明目这时早已看清了射向自己的是什么,却没有办法躲过了。不由心中一痛,知道在劫难逃了,在小冰儿的愤怒惊叫和敌人得意大笑声中,万念俱灰!
武能见荆芥发出暗器,早已凝聚力气,崔弘枪尖刺到时,他猛的把荆芥拉的退后两三步远,虽然箭伤剧痛,眼见短枪却已是遥遥伤之不及了!
武能在这短暂时刻内,虽然莫名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太妥当似得,但一时并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是为什么有这种感觉,正自以为计谋得逞之际,荆芥的笑声却突然停住了,同时感觉这位搭档好久的同伴的身子蓦的僵硬起来,急忙转头去看时,只见那杆明明已经躲过的短枪枪尖已经深深的扎进了荆芥的咽喉,人已经当场毙命了!
武能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惊惧抬头,正看到前方几丈开外的地方,有另一个身影挽了持枪少年的手臂飘然落在了当地。
这时他的脑际才隐约回放过几副片刻之前模糊的印记,就在自己拽了荆芥往后急退,那缕夺命针将及崔弘面门时,犹如闪电般的影子急掠而过,一手拉住已经绝望的少年手臂纵身跃开,同时衣袖轻甩催动死神的锋芒刺进了荆芥的喉间!
“师父!……”小冰儿惊喜叫道。
“早就跟你们说过的,无论敌之强弱,狮子搏兔,必尽全力!”声音平淡,无悲无喜。
寂静庭院中,红缨随风萦动,倏然的杀气惊落片片坠叶,绽放的血花娇艳,有淡淡桂花暗香飘动……。
第五十九章 弹破烟云暮 卷飞寒无数
主父偃把刚才写就的一纸供词递给元召,元召就着灯光扫了一眼,只见短短一篇文字,前因后果讲述的简明扼要,几处重点又用了春秋笔法增删,不禁对主父偃挑了挑拇指称赞,专业的事果然还要专业人士来做才行啊!
主父偃脸上带了苦笑,想想刚刚发生在眼前的那些事,感到有些不真实。
老书生历经半生风雨,早就看透了世事,人间百态,历历眼底。虽然来到长安的时间并不长,但在梵雪楼的这些日子里,平心静气做一个看客,反而更能看清楚许多事。
闲暇时光里,从熙熙攘攘的茶客闲谈中,一些朝政时局、宫闱秘闻已经了然于胸。因此,在大街之上,目睹了卫青被诬陷杀人后带走的整个过程后,略一思索,隐约可以猜到某些势力可能要趁天子不在未央宫的机会开始发难了。
而很早以前他就根据自己的推断知道了梵雪楼跟宫中的某些关系。作为一种知恩的报答,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了,最好是暂停营业出去躲避些时日,免得这些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沦为这场未知权利斗争的牺牲品。
布衣偃在跟元召说出自己的推测之前并不认为小小梵雪楼有什么能力会参与进这场斗争中去。如果是自己的话,他想最明智的办法就是三十六计走为上,保存好自身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有些奇怪,听完他的一番话后,从元召眼里也确实看到了一点吃惊,但他感兴趣的好似不是梵雪楼有可能即将来临的灾祸,反而用有些古怪的语气喃喃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嘴角有神秘的笑。
主父偃明显感觉到元召对自己的态度比从前亲热起来。
“呃,老偃!以后叫我小召就好,哈哈。”
主父偃翻了翻白眼,这都什么称呼啊!不过,自己刚刚说过与他是忘年交的,不好太较真,就随便他乱叫好了。
“你小孩子家可别不懂得这权力场中的厉害!此事若真如我所料,马上就会牵涉到你们梵雪楼了。速去召集大家商议为妙!”
“别急,待我先出去看看再说。”
然后,元召就出去了。大约半个时辰后,不知去哪里溜达了一圈儿又回来了,对主父偃拱了拱手,有些兴冲冲的样子。
“你所料不错呀……!不过,这次倒是个实兵训练的好机会。老偃,今晚有没有兴趣,陪你看场好戏?”
几年之后将以”智囊”闻名天下的主父偃面对眼前惫懶的脸,咧了咧嘴,竟感到无言以对……。
”戏”确实精彩!虽然后半截有些血腥。
主父偃静静待在二楼的一个木窗边,看完了整个过程,手边的茶一口都没顾得上喝。
自古书生侠客梦!他青年时也曾负笈远游,玉门黄沙、北疆雄风都曾让他胸怀激荡。只是他选择的是经纶诗书之路,某些个人的勇力也只能放弃了。但并不表示他就失却了那种热血。
而今晚,元召如同一头苍鹰飞扑救人毙敌的一幕,必将记在他脑中,再难遗忘。原来此人竟有如此身手!主父偃的心中又添一层神秘。
小冰儿与崔弘又上了一节生死之课,对临阵对敌的心态又有了新的认识,相信通过这次会悟到更多。
只是,元召看了看因为荆芥的死而满脸惊惧之色的武能,要怎么让他把自己想知道的都乖乖说出来呢?
不久之后,在一间空闲的屋子里,武能就乖乖的说出了一切。因为他实在忍受不了!面前的那人并没有多费许多事,只是笑嘻嘻的对他说了一句话:“把你为什么来这儿的都说了吧,否则,会很痛苦的。”
在公主府的他们这一组人中,武能自诩是称得上一条好汉的。杀过人,也受过伤,流血更是家常便饭的事。虽然刚刚见识了元召杀荆芥的凌厉手段,心里怕归怕,但对于拷打问讯那一套却自信可以扛的过去。何况看对方几人年纪并不大,又怎么懂得多少花样折磨人的手段呢?
因此,武能把眼一闭,忍着腿上的箭伤,一声不吭。
可是,片刻之后他就后悔了!
元召只是探手在他肋下三寸的地方捏了一下,然后端起手边茶喝了一口,话说今晚上吃的有点儿咸,又多说了这么多话,也不知道多倒点儿水,你们两个做徒弟的没点眼力价儿哦!呃,老偃,你也喝点水……。
站在旁边的小冰儿崔弘连同坐着的主父偃有些呆滞的转脸看看元召,又看看被绑了双手的武能,惊讶的发现,那大汉身子开始微微颤抖,刚开始还能勉强忍住,紧紧咬住嘴唇,头上有豆大的汗珠开始流下来,但半息之后,他便扑倒在地,抽搐着低嚎起来。
“哦,现在就老实多了嘛!来来来,把你亲口承认的这些话,摁个手印儿,就没你的事了。”
不久之后,元召把主父偃写完的供状递到武能面前。现在这条大汉的目光躲闪着,不敢和面前的这个小恶魔对视!没错!眼前的一定就是个小恶魔!
他从来不知道还会有那么难受的滋味!那是筋肉分离的感觉,如万千蚁齿撕咬,一点点的把皮肉筋骨扯断的痛苦,相信那种滋味没人能忍受的了……!他只不过拿手轻轻捏了某个部位而已,那一定是恶魔的魔法吧?!
元召收回那武能颤抖着手画了押的供状,撇了撇嘴。对旁边默默看了半天的主父偃说道:“看,很简单嘛。接下来怎么做最好?老偃,给点意见参考一下。”
主父偃收回目光,盯着元召的脸,端详半响 。
“这是什么手段?妖法还是神仙术?呃,如此问讯倒是很省事。”
“呵呵,老偃,不瞒你,就是一点小技巧而已。还有你们两个不用那么激动嘛,以后会教给你们的。”
兴奋的满脸通红的小冰儿和崔弘使劲点着头。
主父偃不再就此发问,他指了指外面,元召会意,两人来到院子。
月上东墙,树影婆娑,如同普通庭院,一切平静如常。
“梵雪楼不易牵涉太深啊!这次别看只是平常的一次栽赃陷害,但背后有人恐怕早就挖好了一个大陷阱了。”主父偃轻捋须髯说道。
“我们也不想啊!这刚要开始发财大计呢,却要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呵呵。”
“梵雪楼显然已经开始引起人的注意了,所以才会派人来探探虚实。如果他们没有找到其他的突破口,你们很可能会被重点来对待的,下次来的可能就会是大队人马雷霆手段了!”
元召点点头,主父偃分析的很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他倒是不怕这些,只不过总是有些麻烦。
“事不宜迟,趁着现在还来得及,赶快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主父偃有了决断。
“至于丢给谁嘛……就让他们正主去拼杀吧,我们在一旁敲敲边鼓还差不多。”
元召听他如此说,暗赞果然是多谋之士,如此正是最好的办法了。两人相视一笑,各自了然于胸。
交更时分不久,长安府衙的夜间巡捕就接到了一家民间茶楼的报案 ,说有盗贼夜入宅内,意图不轨,经过一番搏斗 ,一死一伤,特来报知。
这一段时间,长安令大人正在开展整肃,府衙之内上下心中踹踹不安。听到发了命案,不敢怠慢,在小捕头带领下一支十余人小队立即赶来,勘察、询问、验看尸体一番忙碌。
既有人证又有凶器物证,口供确凿,盗贼入室确认无疑!
那小捕头也是个机灵的,早知道这间茶楼是汲黯大人最近经常光顾之所,因此,态度极好,对接待问答的主父偃也是十分客气。了解全部后,就带了人犯、凶器以及一系列证物回去复命了。
主父偃在后院门拱手送这一行人押着武能走远后,嘘了一口气,这件事就交给那号称”强项令”的汲黯去头疼吧!放下了这头,又有些担心,只是不知道元召去办的事怎么样了?
建章宫内,宫女小太监们忙碌过后,放下帷幕,点燃了熏香,四周渐渐安静下来。
卫夫人却并不平静,甚至隐隐有些担心。先前她知道了许多事,当然,她并不太明白自己兄弟说过的那个名叫元召孩子很厉害是一个什么概念。
但是……原来上次救了小琚儿的人就是他?虽然事实有些难以让人相信,不过,她却相信卫青不会骗自己的。何况,等小琚儿回来还可以详细问他。
还有那些茶、精致糕点以及小琚儿和素汐姐弟带回来的棋子、那种淡雅好闻的香露水,原来也是这个人制作出来的。
应该是个有真本事的人吧!既然又是与我的琚儿年纪相差不大,如此投缘,未来倒是应该尽可能的帮助他创造一些条件,如果真的能成为琚儿成长路上的臂膀,却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就是不知道卫青去谈的怎么样呢?
盈香满怀,幕帘微动,宫檐殿角,晓月初升,卫夫人看了看沙漏的时刻,有些焦急起来。
第六十章 山水冷回眸 烟笼长安路
建章宫东南角宫中侍卫们休息的住所内,此刻,公孙敖感到有些奇怪,从下午时分开始,就没看到卫青的身影了。
而平常时,他是从来不会离开这么久的。问了几个侍卫,有知道的说好像是下午夫人有什么事情让他出宫去办了。
公孙敖始终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他知道青哥是个谨慎心细的人,这都交更时分了,不会还不回来吧?宫门早都关了。
他正在暗中寻思纳闷之际,忽听窗棂轻响了一下,心中一惊,急忙抬头看时,一缕锋芒啪得一声钉在了对面的墙上,公孙敖反应迅速,反手抽出案边刀,纵身跃出窗外,同时打了一声呼哨示警。
七八个近处的侍卫闻声迅疾围拢过来,却见淡淡月色,风平叶静,远近并无一丝异样之处。
公孙敖犹不放心,又率所有侍卫把整个建章宫搜寻了一遍,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众人心下奇怪,回到刚才的屋内,看到墙上钉了一把小小匕首,有块红布飘在尾端。
有侍卫上前拔了下来,展开那方红布,众人围拢看时,灯光中明明白白几个大字“卫青有难,性命堪忧!”众人抬头对望,心都沉了下去。
长安城南几十里之外,平原开始逐渐变成起伏的山岭,这里已经进入终南山北麓的范围。
连绵百里的终南山隔绝了南北通途,也成为大汉长安的一道天然屏障。而山之北坡树木葱郁广阔的风景优美之处,就是皇家御苑所在~上林苑了。
上林苑最早是文皇帝所开始御旨兴建。汉家几位先帝都尚武,在这片地界划出这么一大块禁区来,一方面是做行围猎场所用,而另一方面自然是有些沙场秋点兵的用意了。
山间的风有些凛冽,远近营地有隐约篝火闪动,偶尔传来战马的几声嘶鸣。
喧闹了一天的林苑禁地渐渐沉寂下来,随侍将士各归营帐休息。秋草起伏间,刀鞘撞击铠甲声响起,警戒的侍卫互通口令,然后继续向外围巡逻而去。
老将侍立金顶御帐门外,如同山上挺立的松柏,面容严峻,夜霜渐起,染了眉梢双鬓。
从长安而来持有特赐玉牌的人已经进去半个时辰了,李广心中有些不安,他禁卫未央宫多年,自然是知道这些人的身份,他们是”西凤卫”,直接听命于天子本人的秘密组织,若非不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他们不会这么急的派人夤夜前来的。
但愿不要有什么大的风波啊!虽然朝中宫内派系倾轧,暗流涌动,但一直一来还都只是做一些小动作,表面的平和关系还是要维持的。如果某些势力要在这个节点挑衅发难,打破平衡的话,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机。
来人终于汇报完了一切,慢慢躬着身子退出来,与门口的老将打个招呼,隐没在黑夜匆匆离去了。
片刻后,帐门口侍卫把围帘掀起,光亮一闪,有人走了出来。
李广行了一个军中礼,对面人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如此,然后负了双手,走到平地不远的边缘,默默无语,看着远处群山暗影,风啸如波涛。
天子刘彻现在心中并不平静,甚至是有些怒意的。接到西凤卫的密报后,他为某些人不懂自己的隐忍成全而恼怒。
不久前对刘琚的刺杀以普通盗贼半路劫财的名义压了下去,而实际情况为何,许多人都心知肚明。
这次终南山秋围,纵马行猎不坠先祖尚武之精神只是一个方面,而更深的用意是借这次机会对各方的一个试探。
即便抛开宠爱卫子夫的缘故,对于现在跟在身边的这个小儿子刘琚,他还是有些喜爱的。
虽然性格可能稍显软弱了些,但这没什么,因为他相信,等到自己彻底掌握这天下的时候,那些隐藏已久的壮阔胸怀都会一一实现的。留给自己儿子的这片江山将会与先辈的不同,小琚儿只需要做一个仁德的太平君王就好。
是的 ,他现在是有了立刘琚为太子的打算了。这次带他出来,就是一个明确的信号,试探一下各方的反应怎么样。
至于皇后嘛……别说她现在一直没有子息,就算是有了,也绝对不可能会立为储君的,这与感情无关,纯粹是利益使然。
因为,皇后和她身后的势力已经太大了!大到几乎可以与皇帝权威分庭抗礼的地步了,这是年青的君王绝对不能忍受的,也是不得不防备的,即便皇后曾经是那个青梅竹马的意中人也不行!
果然经不得试探啊!刘彻暗中叹了口气。招了招手,内侍赶忙紧走几步,俯身听候吩咐。
“召小李将军来见!”简短的话里透出帝王的威严,暗含了某种下定的决心。
小李将军就是李敢,李广的小儿子,现在的职位是羽林军校尉,官拜中郎将。军中为了与乃父区别开来,就称他为小李将军了。
不一会儿功夫,李敢奉命来到,拜倒礼毕,垂手听命。
刘彻面授机宜几句,李敢面色凝重,点头表示明白。又伸手从内侍手中拿过笔来,写下一道黄绫旨意,递给李敢。
“去吧!便宜行事即可。”
李敢接过,收在怀中,躬身行礼毕。点齐一队羽林军星夜回转长安而去。
苍茫夜色中,山岭之间星星点点的火把逶迤渐远,老将手扶剑柄侍立天子身后,无言无语。
长安城内小东巷的某处,连同公孙敖在内的七个侍卫都换了寻常人衣服,暗藏刀剑,静静伏在一处隐蔽之所。此前已经有两人去探看过了,眼前的这处外表寻常的院落中,戒备森严,人手不少,而且看模样皆是身手矫捷之辈。
一番悄悄商议后,决定不易硬闯力拼,以免打草惊蛇,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最好是能进去后直接冲到关押卫青的地方,把人救走完事。
公孙敖直到现在都还是有些迷惑的,他想不出会有什么人来给建章宫传的这个消息。
这到底是卫青真的有难?还是有人故意布下的一个圈套呢?可是,青哥确实是一直都没有回来,什么消息都没有!
公孙敖把建章宫所有侍卫们都聚集起来,商量了半天也没有得出个什么结果出来,大家都是舞刀弄棒的人,要拿主意想办法真是够勉为其难了!
可是,这事儿还不能告诉卫夫人知道,怕她担心。
最后终于决定,由公孙敖领几个人去布帛上所说那处地址看看,万一真的是有人要预谋陷害,就设法营救,那可是事关青哥生死的大事。
此时看到院落之内如此情形,几人不由得对此事已相信了大半。打个手势分散开来,暗暗四处查看,寻找可隙之机准备潜入进去。
同一时刻,长安府衙后院正要准备休憩的汲黯又重新穿上衣服来到了厅上,因为他的得力手下姚尚和云猛在等着他,并且告诉了他一个消息。
“一个盗贼?……什么意思?”听完大略汇报的长安令大人有些懵。
姚尚叹了口气,把自己根据那带回来的盗贼所说的话推测出的一些情况简略的告诉了汲黯。
原来那被小冰儿射了一箭的武能见终于脱离了那处可怕的茶楼,心中渐定,在快到长安府衙时,终于忍不住叫喊起来,说自己是大长公主府的人,今晚是奉令行事的,只因中了对方的奸计才落得如此。你们小小府衙还是不要参与的好,否则趟了这趟浑水,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啊!赶快放自己走,好回去报信云云……。
带队的捕头一开始还以为这小子是想逃跑才胡言乱语的,还用刀鞘拍了他几下,让他老实点!谁知道后来听他越说越煞有其事,再看此人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心里却不由有些犹豫起来。
联想到最近汲黯大人的严肃整治,捕头为求万全,招手叫过一人, 命他速去先禀报云猛总捕头得知此事,看看他怎么说。
云猛却正和姚尚在押房点检一件旧案,听到来人说完 ,他倒是没想到其他,刚要命人先关起来再说,管他是哪里来的呢!
一旁的姚尚听得牵扯到大长公主府,却觉得有些蹊跷,他点手制止了云猛,说不妨先去看看再说。
及至见到押进府衙的武能,姚尚先看了一遍那张口供,又详细问了一遍,心中暗自吃惊。
此事决不简单啊!如果此人所说的俱是实情的话,那么,这很可能会是一场大风波的开始。
对于这些政治倾轧、尤其是会牵扯到未央宫的斗争,姚尚一直以来给自家老爷的建议都是尽量远离,不参与不决断。
因为汲黯太耿直了!这些年得罪过得人早已是朝野遍地。要不是圣眷优隆,早就被人整惨了!
而今长安府衙既然已经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却是避无可避了。他不由恨恨瞪了那在旁边呆立的捕头一眼,那家伙吓得一缩脖,不明白这姚大人为何用那种吃人的眼光瞅自己。
“是从梵雪楼抓的人……?”姚尚脑中掠过名叫元召的某人脸,认定一定是那小家伙捣的鬼。
“想把祸水东引?嘿嘿,小子!你以为粘上皇家的这些破事是那么容易甩掉的吗?还是太嫩了啊!”
姚尚自言自语的嘟囔了两句,云猛这时也听出此事的不寻常之处来,连忙请教姚师怎么办才好?
“无论如何,府衙既然已经染指了此事,是推脱不掉的了。先去报之大人吧,然后一起商量个稳妥之计,也好对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事早做准备。”
姚尚与云猛领人向府衙深处而行,灯光逐渐亮起,这又当是一个谋划不眠之夜。
磅礴泾渭之水环绕城外,蒸腾起雾色朦胧,巍巍宫殿,烟笼长安,万物逐渐隐没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