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风过长安肆 香飘梵雪楼
在长安城里朱雀大街最末端有一片不同的建筑,外观稍微与城内民居不同。
此处正是朝廷所设的安远馆驿所在地。所谓安远馆就是一处专门安置外邦来客或使臣的地方。门口有专门兵卒守卫巡逻。
而匈奴使臣也力胡所率领的一个团队二十几人就住在这儿。
今天一早,也力胡终于等到了光禄寺派人通知,三天后举行朝会,到时觐见。
这段时间,也力胡的心里是憋了一口闷气的。他来到长安已经将近半月了,除了给好吃好喝的招待之外,有重量的汉廷官员,一个也没有见过。
后来他通过某个秘密渠道,了解到了原因。原来是因为当今天子对匈奴态度一直不明,朝臣们都有各自的主张,一时半会儿拿不出一个切实的章程来。
这让他信心又膨胀起来,心中暗自得意。
“哼哼!这个世界终究是要拿实力说话的。几百年来中原人一直对草原大多是屈服的态度,难道你这位皇帝还能有什么不同?”
说这话时的也力胡正迈出安远馆驿的大门。身后跟了一帮草原带来的护卫,当然那小王子余丹也混杂其中,只是他穿了一身寻常衣服,外人自然不会知道他的身份。
本来也力胡今天心情就甚好,又经不得那余丹的哀求,就答应带了他们出来,去领略一下这大汉皇都长安的繁荣。
多年之前也力胡是来过一次长安的,那还是景帝时候。因为削藩引起的”七国之乱”刚刚平定,国力正值元气大伤,市井之上显得很是萧条。
但即便如此,长安城的雄伟气势也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此次故地重游,眼中所见耳中所闻 ,却又与印象中大不相同。
但见长安市上熙熙攘攘,店铺林立,人生嘈杂,各种货物充盈其中。不仅是南北客商云集,偶尔竟也可以看到西域胡人的踪影。
也立胡不由暗暗叹了口气,此人虽然素来骄矜,但是心胸眼光还是有的。想起北边草原之地的苦寒,再比较一下这繁华的长安之地,心里又不免有点儿灰心丧气。
正想之间,忽听耳边有人低声恨恨说道:“中原之人贪婪懒惰,却坐拥如此繁华,老天实在不平。哼!”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这话是在身后的离竿说的。
也力胡虽然知道他说的不对,却也随声附和两句。那离竿又说道:“天下财富,有力者据之!我们草原勇士天下无敌,中原人正该好好的履行答应的那些条款,这两年却总是不利不索的,你们说说,我们不好好的展示一下武力怎么行?”
其余几人自然也是随声附和。
也力胡对他的这几句话倒是大以为然。汉家朝廷上的这位新天子继位以来,对草原确实越来越怠慢了,这才引起了大单于的不满。
这一次兴兵犯界,就是一次很好的试探。
是时候展示一下匈奴铁骑的威力了!不管是为了从前还是以后的利益,都必须要好好的利用这次机会,来探一探汉廷对匈奴的底线。
而这位当朝皇帝和汉廷朝臣的态度,在三天后的朝会觐见后,都会一清二楚了。
一行人走走停停,半天时间连转了几条街,他们虽然心里瞧不起汉人,但对于中原的货品物件却十分喜爱。
好在这次银两带的够足,各人都买了几件自己喜欢的物品。小王子余丹尤其兴奋,什么物件儿都看着新鲜。
正行走之间 ,忽听前面路边十分热闹。一座两层的古朴木楼伫立眼前,只见楼前树了几块新做的木牌,上面写了一些字迹,有几人在此指点议论一番,然后就踱步进入楼内去了。
也力胡也是识得些汉字的,但那上面所写的却不知道是些什么意思,一些奇怪的名称,他从来没有听说过。
正纳闷之间,几人笔端却闻到有香气扑来。清质淡雅却夹杂甜香,不由得深吸一口,甚是舒服。
听得几个布袍方巾文士打扮的人边往里走边说话。
“听说这两日添了几种新品啊。不知道品来如何呢?”
“那边木板上不是书写的清楚嘛!只是……各类品种竟是从未听说。呵呵。”
“只嗅其味已使人心神平和矣!想来确是上品了。”
“那于兄、徐兄我们就去消磨半日,品尝一番,如何?”
“甚好、甚好……请请请。”
也力胡几人在旁边听得一阵,还是没听太明白。他们出来时听从馆驿侍从的相劝,都换了中原平民服饰,因此倒无人注意他们,只是也不便开口相询问,闻到那香气十分诱人,几人商议几句,反正左右无事,不妨进去看个虚实。
余丹自然更是无有不可。他却是从小受过大单于指派的几个北逃汉学之士教授过得。好奇心驱使在一边端详了那几块木板半天了,勉强认得一些字,心下揣测好像是一些什么东西的名称似得,具体却不知道,不免想去见识一番。
此时日正半晌,阳光很好,照在进楼门的上端匾额上,那木匾已经有些陈旧了,字迹也已经有些模糊,他夹在几个护卫当中进去时,抬头看了一眼,认得那块匾上三个字是”梵雪楼”。
元召这两天简直忙的不行!他自认自己不是一个有很好耐心的人。这一性格是从前世带来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身为穿越客也不行啊!
当然这句话只是他自嘲时的感叹罢了。既然答应帮大家的忙,说出的话总是要做到的。
他怕过两天自己会失去耐心,再做这些事时会懈怠下来,如果效果不好,难免会让大家失望吧?
所以这两天的时间里,他也是拼了。按照自己记忆中的东西详细的整理了一下,先是指挥着小胖子和那免费劳动力崔弘两个人准备一些器具。
他计划先利用梵雪楼现有的条件,把前段时间设想的一些东西推出来。就是把新茶和他会做的几种小点心先做出来再说。
至于再往后的盐啊酒啊的那些,他却是另有一个想法,那些东西所带来的利益不是小小的梵雪楼所能消化的!
“还是需要搭上几个关系才行啊……。”元召自言自语的说道。
未曾想,钱掌柜却把元召的想法当成了一件大事来对待。
除了他自己和侯五在前面打理日常事务以外,把赵远宋九马奇三人都撵到后院来,让他们啥也别干,这一段就帮着元召做事吧!
有了人手,一切都迅速起来。宋九负责进出去采买元召需要的一些东西,马奇本身却是木工出身,会打造一些简单的木具。
元召一喜,这倒省了自己的好多力气。他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这个时代哪有那些锋利好用的木工用具啊?只有刀斧之类可用,用这些笨拙的工具制作需要的模具,自己做不好啊!
而马奇挥舞刀斧却得心应手,很是熟练。元召把需要制作的几个木架,还有仿照后世的茶几的样子,连比带划详细給他讲说明白。
这汉子先是疑惑后是惊奇,再后来越听越是两眼放光、大张了嘴巴合不拢来。
元召讲了半天,见他没有动静,挠了挠头,问道:“那……马叔,听明白没有啊?这些可以做出来吗?”
马奇似是从梦中惊醒一般”啪”的拍了他肩膀一巴掌,拍的元召一呲牙。
“这……这些东西都是你想出来的啊?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元哥儿,从前怎么就没有人想到这么做呢!哎呀真是……。”
元召暗自撇了撇嘴,做几套简陋的木台喝茶而已,切!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马奇又问了几处不明白的地方,确认无误后,就不肯再和他絮叨。仿佛一刻也等不得似得,急匆匆的去选合适的木材去了。
这汉子做事很是认真,此后几天,后院中就总是响起叮叮咚咚的声音,那自是他在辛苦劳作了。
元召领了小胖子、崔弘在院子一角用上次相同的方法炒制出一批茶叶。
那次实验时,元召觉得弄出来的茶叶有些老了,喝到嘴里欠缺口感。因此现在他在翻炒的间隙里认真观察着,以待火候到了立即起锅。
苏灵芝嘟着嘴从一边走过来,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你们都有事干了,为什么不用我帮忙嘛!我也可以的啊。”
小胖子见她面色不善,忙低下头,装作忙碌的样子,他是一直被灵芝欺负怕了的,不敢惹她。
元召一边在崔弘的帮助下把炒好的茶叶晾开来,一边敷衍着灵芝说没有适合她的活可干。
灵芝却不罢休,在一边插手插脚的乱动东西。元召被她磨蹭到无奈,想了想让她把竹笛拿来,又教了她一首好听的曲子,让她一边去好好练习,到时说不定会另有用处。
少女听他这样说,立刻高兴起来。她提了那根青青的翠竹所刻的长笛,轻摆小蛮腰,来在西厢小楼的二层廊边,倚了木栏,按宫引律,玉指轻点,轻柔的笛音开始响起在庭院中。
连元召也不得不叹服,这少女在音律之道简直聪明绝顶!简单试过两遍音后,再吹奏出来已是完美无瑕。
马奇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牵马回来的赵远也静静的停在院门口倾听。小胖子轻轻拍着手嘴里赞叹着灵芝姐,一副倾慕的表情。而第一次听到这种柔美音调的少年崔弘已经有些发呆。
崔弘不知道怎么了,在这一刻竟然又想到了那遥远的北地边塞,那个朔风吹紧的小屯子和那些面带笑意的淳朴乡亲,心里泛起久违了的温暖之意。
小楼西窗底,蔷薇花开处。脸色微红的少女静静把长笛挽在身后,她很喜欢刚才的这一首。
因为,元召告诉她的那个名字很好听,它叫《千古凤求凰》。
第三十二章 牛刀初小试 般若有大才
如此经过几个人的一齐努力后, 终于把一切都准备就绪。 又连夜按着元召的意见把梵雪楼内的布局做了一番调整。
第一天先是免费給老顾客们品尝了一天,众人先是惊奇然后惊叹。但见今日的梵雪楼与往日不同,店伙儿都换了新装,显得干净利落。
厅内却不是以往的长条案子了,换成了一张张形似卧榻状的低矮木台,都铺了毡席,上可容纳四五人围座。
每张木台当中有一四方小几,上面摆放精致陶制的饮茶用具。台几都是最新做成的,虽然显得有些粗犷,但如此反而更添古朴别致。
至于茶嘛……咦?竟然是如此饮法?这……从来没有想到过这种小小的叶子不再掺杂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之后,竟然滋味如此美妙!
在钱掌柜笑眯眯的介绍下,众人试探性的饮过这所谓的新茶后,都是眼睛明亮起来。
果然与从前饮法大不相同!滋味更是胜之百倍。清香氤氲,茶汤温和,光嗅于鼻端就使人神清气爽了。
钱掌柜不失时机的推荐,明天开始正式经营这种新茶,并且还会有新鲜东西推出,还望都来捧场。
众人自是纷纷答应,并且说回去后一定代为宣传,这么好的东西一定要让亲朋故旧都来尝尝云云。
第二日,果然客满。今天却又有不同,进到梵雪楼之前,只见楼门边新立了几块木板。
上面的字迹自然是元召口述,钱掌柜书写的。有那好事者上前念了一遍,除了几个茶的名字听得懂之外,其余的听来却很奇怪。
诸如”海棠酥、鸡蛋酥、江米条、糯米点心、桂花糕、银丝卷……。”种类繁多,大约有二三十样。
料来应当都是吃食之物,只是名字却起得这般好听,虽然还没有亲口品尝,但众人心中已经很是期待。
果然进到楼里,只见西北角另隔断了一个单间,陈列几排木架,上面放了大大小小的各种木盘或陶盘,那些名字奇怪的小吃食就分门别类的放在这些盘子中。
钱掌柜依然满面春风,热情迎接着进来的每一位客人。给他们详细地介绍了一种新的消费模式,呃 ,是喝茶方法。钱掌柜暗自自嘲的一笑。最近因为忙活这些事,跟那孩子在一起久了,竟然不自觉的学会了他嘴里蹦出来的一些新鲜词呢!
来喝茶的人们发现,在他们分别点了那几种名称不同的新茶品过几口后,竟然可以自己去那些木架上去取那些小吃食。
那一样样的小点心,外表看起来就很好吃,气味香甜,而且价格一点也不贵。
用那些小木碟子装了端过来品尝一下,果然……确实美味,人人交口称赞不迭。
秋日温暖的阳光,斜照进古色古香的木楼里。空气中氤氲着茶的清香和点心的甜香,简单朴素的木质台几,布衣纶巾的古代士人……。
“嗯,这一切都很汉代!”
坐在无人注意的柜台一角,元召心下暗笑嘴里喃喃自语。
钱掌柜看到大家的反应,心下也不禁对元召更加佩服。梵雪楼这种使人耳目一新的方式果然会让普通人喜欢。
当然,这些都是元召的点子。他在前世因为掩饰身份的需要,在去完成任务时有可能需要打扮成各个行业人,因此倒是无意中学会了许多的手艺。
比如他因为某次任务,就混入过某个王室的膳食房,做了半年的面点师。
这次倒正好派上用场,这些各类的小点心自是手到擒来,不在话下。
这些活儿,赵远那些人粗手粗脚的帮不上什么忙,这就用到苏夫人和灵芝做帮手了。
那小妮子自然是愿意跟在元召身后做事的。
把各类原料备齐,虽然有些东西欠缺,做不到后世的那些讲究,但也马马虎虎,做出来味道应该也不错。
果然,在苏夫人和灵芝惊奇的目光中,那些一样一样的小巧食品,经过或蒸或烤或是先蒸再烤,变成香气扑鼻的诱人美味,慢慢出现在她们面前的木盘上。
看到这些好吃的东西,那少女本是小孩心性,哪里还忍得住?也不管自己母亲的笑骂和元召的白眼儿了,先把自己的馋嘴管够再说吧!
挨着尝了一遍后,灵芝发现最好吃的是一种叫银丝卷的东西。
当然那是元召给它起的名字,这种东西色泽洁白,入口柔和香甜,松软油润。
她看到元召做的时候,是先蒸熟了,然后再烤。烤熟后再分成两半来吃 ,银丝松软,味香而甜,甜而不腻。
还有一种糯米桂花点心也不错。那是用糯米蒸成,色泽绯红。
轻轻一口咬下去,柔软中夹杂细而均匀的颗粒,米香里渗透出桂花香和豆香。真的是太好吃了!
想起那会儿的时候,灵芝因为吃得太多而噎的打嗝的窘态,以及自己因为笑话她而被她追打的场景。元召不由得嘴角微微笑出来。
他这时候正坐在那个角落的台子上,看到钱掌柜在那儿向人家大声的介绍那些东西,而店伙计们都在忙碌着来回穿梭,自己无所事事,不禁有些无聊起来。
正想起身再到后院去看看小胖子和崔弘把自己吩咐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眼角忽然瞥到门口进来一群人,虽然穿着打扮已是不同,他却一眼就认出来,正是几天前在长乐塬秋游遇到的那群匈奴人。
有一个比自己大不了一两岁的孩童夹杂其中,正是那个曾经送了一把金刀给自己的……叫什么来着?对对!好像是叫余丹。
元召不动声色。那群人和那个孩子倒是没有看到他。因为他们的目光早已被梵雪楼内的各种新奇所吸引。
待到他们寻了一处坐下,品尝过此间的清茶点心后,不由得大声赞叹。
他们草原之上,历代传习喝惯了羊奶劣酒,哪里曾享用过这样的清香怡口之物,一时不免大口喝茶如牛饮,引得旁边之人频频侧目,大翻白眼 ,暗中嘀咕不知是哪里来的几个粗俗之辈。
也力胡见状皱了皱眉,轻轻咳嗽一声,那几个护卫醒悟过来,才想起小王子还在座。虽然为了掩饰身份,他和大家坐在一起,并不引人注目。但如果做事出格引起别人注意,难免大有不便。
于是以离竿为首的几个护卫马上安静下来,各人细细品尝面前那精美的小甜点。
余丹自然不会在意这些,这些忠诚的护卫们平时对他很是上心,只是草原汉子鲁莽些罢了。
再说他也早已被面前的美妙茶叶的淡淡香气所吸引,还有那些或咸或甜的点心。
舌尖上的味道,使他想起草原深处那个温柔美丽的女子,自己从小在她的怀抱里,听他讲过的那些长安繁华的往事。
长安城,就是她的故乡。每当说起那些往事和长安的景物,她的眼中总是那么哀伤。
这些中原的精美食物妈姆也一定会好喜欢的吧?
想到这儿,他的心中突然涌起一个念头。
他低声对也力胡说了些什么,也力胡想了想,点点头。
钱掌柜这会儿卖力地讲解推荐了半天,已经是嗓子眼都快冒烟儿了。可是心底的兴奋劲儿却怎么压也压不住,他暗自盘算了一下这半天功夫的进项,赚的已经是比平时翻了几倍了。
最主要的是已经把口碑打出去了,以后慕名而来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规模也会越来越大,再把品种啊经营啊扩大一些,想不发财都难啊!呃,这些都是元召的原话。
想到这神奇的孩子,钱掌柜正想看看他在干什么,忽然觉得有人走到他身边来。
“那个……你可是这茶楼的掌柜?”
“是啊。客官有何事?”
钱掌柜见问话之人是个体态魁梧的汉子,并不认识,有些奇怪。
原来离竿奉了也力胡的吩咐,来到这微胖的茶楼掌柜身边 ,提出想要多买一些这种茶叶和那些各样食品,想要带走。
钱掌柜却摇了摇头,拒绝了这汉子的要求。
他很有头脑,通过这两天以来的情况看来,他已经预感到这种新鲜饮食会有很大的潜力。
何况他在无意中早已听的茶客们谈论到,接下来的十几天时间内,长安城内会举行一系列活动。
几天后的大朝会,天子会接见外邦使臣、接受各地藩王使臣朝贺。
然后就是朝臣勋贵庆贺太皇太后窦老太后的吉庆之日。
还有最重要的一项,天子很早就已颁下谕旨诏告天下,定在金秋重阳节后举行金马词林苑,会在天下士子中选拔博学之士,为国储才。
前面两项还罢了,与平民百姓没有多大关系。可是这金马词林苑可就很热闹了。
这件事早已哄传天下,最近酒楼茶馆中都是议论的朝廷遴选优才的这件大事。
大汉开国七十余年,尤其是经过文、景二帝的与民生息、安政养民政策,秦末战乱所造成的创伤迅速愈合,社会发展很快。
当今天子即位以来,沿袭旧制,繁荣初现,如果没有大的政治动荡再发生,可以预见的是,一个盛世就要来临了!这是每一个有识之士都会看到的事实。
与别人看的角度不同,精明的钱掌柜从这件事中看到了一个对梵雪楼来说的巨大机遇。
天下饱学文士齐赴长安,这些人的喜好自会与那些市井之人大不相同吧!
而元哥儿刚弄出来的这种新茶饮法,想必一定会成为这些人的最爱吧?
试想一下,小楼古朴,清风徐来,两三文学之士团膝而坐,高谈阔论 ,每人面前一杯这种清茶相伴,淡香缭绕,在这种环境中自然感觉平添一种高贵身份……。
呵呵!那些装了一肚子经书故作高雅没地儿消化的文人们,还不趋之若鹜?
梵雪楼在这些人的身上就会大赚一笔银子吧!
想到得意处,钱老板忍不住就要乐出声来。
所以,不管什么理由,梵雪楼的茶叶是不能往外卖的。要做到独一无二,只此一家,那样才能赚钱嘛!
“客官,很抱歉啊!我们楼内的茶叶吃食是不外卖的,您尽管在这儿享用就是了。”
已经隐去身上的锋芒好多年而显得身材微胖的钱掌柜神态平和的对来自草原的”飞火”首领离竿淡淡说道。
第三十三章 我心有猛虎 细细嗅蔷薇
小王子余丹最终还是如愿以偿地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这倒并不是因为那个面相和蔼的掌柜怕了眼前的彪形大汉。
钱掌柜拒绝了离竿的要求后,这草原汉子拖着一大锭银子的手明显的僵了一下,然后脸色开始恼怒起来,又争辩几句,见到胖老板还是不答应自己,他哪受得了如此对待,自恃武力,一时之间就欲发作。
这可正应了那句话”手里有锤子,看什么都想砸过去啊!”
钱掌柜依旧神色不变,笑眯眯的看着他,但也暗暗戒备。他早已看清楚面前的人定是身手不凡。但他会怕吗?
在十几年前,他的师傅剧孟名满天下,被世人称为”大侠”。而钱掌柜是他的亲传弟子,追随他多年,甚至在剧孟死后也算是继承了他的衣钵之人。
这些年虽然隐姓埋名,但为了保护夫人和小姐,应付随时可能遇到的凶险,身上的功夫一刻也不曾撂下。
只是,他预料中的局面并没有出现。耳边听到一个声音说道:“我们……我们并没有恶意的,只是……只是我想把这么好的饮食之物带些回去,带给我的妈姆。大叔,可以卖给我们一些吗?”
钱掌柜低头,见是一个不大的孩子在说话。他依然摇了摇头,表示那些东西是不外卖的。
余丹有些失望,他默默低着头正想回去。
“钱叔,那……先给他一些吧!”
余丹听到声音有点耳熟,急忙回身转头去看时,却见到那名叫元召的孩子对他挥了挥手,继续回头去和钱掌柜说话。
余丹心里又惊又喜,自长乐塬上分别之后,他以为那个特别的孩子如同生命中匆匆过客一样,也不会再遇到了。没想到今天在这儿又看见了他。
那钱掌柜却似还是不太乐意,元召又笑着和他说了几句什么,他们说话的声音小倒是没太听清楚。
钱掌柜总算是点了点头,答应下来。离竿悻悻地回到座位上去,余丹却呆在元召身边,好奇的问他怎么会在这儿。
元召笑着跟他解释一番,余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元召根据他说的要带走的喜欢的口味,给他挑选了几样点心,又把自己刚刚做好的那种加进了菊花的茶给他包了。那孩子对他很是信任,频频点头,听从他的推荐。
也力胡几人在座上只是暗暗的盯着余丹以防意外,并不表现出特别异常,只做他是随从所带的普通孩子。
小王子抱了零零碎碎一大包,不禁心满意足。他终究是小孩子心性,在草原王庭,因为他的身份,并没有什么玩伴。
几个哥哥对他的态度冷漠的很,而且因为他是汉家女子所生,在某些事上对他是有些暗中仇视的。
他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自从第一次见到元召,他就感觉这个比自己还略小一两岁的孩子与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
也许是孩子的世界比大人更加简单敏锐一些吧!这让他孤独的心灵产生一种渴望的东西,那是……叫做友情吧?
因此,在回到安远馆驿的路上,他以小王子的身份,向也力胡提出了让他为难的一个请求……。
这些事元召自是无暇理会。在钱掌柜小小的埋怨声中,他笑了笑,对他稍微说了一下自己的理由。
既然已经开始做,就要开始做长远的准备了。
而梵雪楼这小小的弹丸之地,只是一个开端而已!
要想赚钱嘛?就要扩展啊!从梵雪楼开始,走向整个长安城,然后是汉江道,再到各个郡县,然后是塞北草原、西域诸胡……!
当然,这些不是一两个月就能做成的。但可以提前准备着的!人脉啊、信息啊、消息渠道啊……将来总会用的到的。
他按自己现在想到的只管说着,钱掌柜已经是听得脑袋发胀,两眼发花了!
这……这些怎么敢想?做到那么大!?那岂不是富可敌国了?
“等等等等……!元哥儿啊,俺老钱都听得跟不上你的趟了。”
“你说的这些大话,怎么可能会做得到?就凭这些小小的吃食之物?小孩子家可别信口开河。”
元召挠了挠头,神秘的一笑。
“当然不止这点东西了。呃,以后……以后慢慢来,你会看到的,只要钱叔放心就好。”
本来钱掌柜看到这两天梵雪楼的劲头,已是心中暗暗窃喜。他大约估摸了一下,保持这样下去,一个月下来赚上几千两银子是不在话下的。
这已是比从前的惨淡经营好了不止几倍了!可是……怎么?这还不看在元召的眼里?
钱掌柜以他的人生经验来看也糊涂了,越来感觉越看不透这孩子了,可是瞅了瞅他那笃定的眼神,难道真的可以一试?
如果真的能按照他说的发展起来,别说做得那么大了!能在这长安皇城里再开上几家梵雪楼,那就足够了!
只要积攒够足够的财力,到时候再图谋报那陈年冤仇……也未尝不可一搏!
想到这儿,钱掌柜已经沉寂多年的热血又似乎沸腾起来,眼中满是热切期盼。
元召并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自己有些打算并不想让他们太早知道,这不是信任的问题,而是,怕他们无法理解,甚至会吓到他们吧。
并且要实现自己想的那些东西的话,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做,更需要时间。这些都需要慢慢来。
好在……他有的是时间!
现在梵雪楼的所有人都已经开始忙了起来。人手严重不足,就连灵芝也没空闲的再到处溜达了,整天钻在那个特别制作的小厨房里,帮着苏夫人做那些小点心。
唉!还需要招些人手啊……怎么能让那小姑娘去做这些粗活呢?
钱掌柜总是有顾虑,怕这些手段被别人学了去。
元召却不以为然,这些根本都是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是些一说就会的东西。再说指着这些根本也赚不了什么大钱啊。他的初衷只是用这些小手段提高一下梵雪楼的知名度而已。
他虽然把道理对大家这样说,但从钱掌柜以下直到小胖子,却一致不同意再从外面请人手。
大家宁愿自己辛苦些,也不能让外人把这些手段偷学了去!那不是等于把要赚到手的银子往外送嘛!一向笑眯眯很好说话的钱掌柜板起了圆圆的胖脸,态度很是坚决!
元召很是无奈,劝说半天,最后大家同意了个折中法子,不怕辛苦这大半个月,到朝廷召开的金马词林苑结束后,再请人手帮忙不迟。
元召也只有暗自苦笑了。之后也不知道是苏红云吩咐过了还是他们大家暗中商议,不让元召再亲自动手去炒茶什么的做这些事,只让他来回好好看着,别出差错就行。
元召知道这是大家对他的好意,怕他小小身体累着了,他也不便拂却。好在无论那些茶还是各种点心,都没有什么难做之处,众人跟他学了技巧,注意各种火候,试着做过几次之后,已驾熟就轻,都做得像模像样了。
就连灵芝那小妮子也做得很起劲儿,元召偶尔从小厨房门口路过,只见少女用绢帕包裹着满头青丝,春衫袖轻轻挽起,露出一截如藕似玉般洁白的小臂,在认真的忙碌着。
梵雪楼有一种新鲜饮茶之法的消息渐渐传开来,所在的这绿柳巷也热闹起来。
每天楼内自是客满,尤其是那些饱读诗经之人,呼朋引伴相约来此,品尝过之后大为惊叹,从此品茗清谈,便自诩为一种文雅之事。
就连楼前那几块介绍饮茶之法的木板旁,每天也往往聚集了一堆市井之人,在指指点点议论此新鲜事。
元召见别人都忙碌着而自己闲了下来,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元召想了想,在茶楼里找了一把废旧不用的大铜壶,拎到后院里,叮叮当当的改造起来。
正在一边翻晾着刚炒好的新茶的侯五眼睛一亮,这元哥儿又在干什么呢?莫非又有什么新点子?
只见元召把那铜壶改造成了一个奇怪的样子,在壶内做了一个隔断,分成上下两层,穿了一些细小的圆孔,又在中间用一根细细的竹管做槽,伸出壶外。
他从里到外细细的用摸了一 遍,确认各处通畅,应该没有问题。然后又找来小胖子帮忙,在院子一角按照他想的那种形状,垒起一个奇怪的炉台来。
此时在附近的侯五、小胖子、崔弘宋九都围在他旁边,好奇的看着他,不知道他做这东西要干什么。
此时深秋将过,有些花儿已经开始凋零,但这梵雪楼后院儿的蔷薇和桂花却开得正好。
元召来到东篱墙边,蔷薇花架下,浓郁的花香萦绕着这一片角落。他不禁深吸了一口,莫名想起曾经记得的一个词”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呵呵!倒是很应景儿。
他把那开得正好的蔷薇花摘了几大捧,放在一块铺开的干净布巾上。
元召把那灶台的木柴点燃,然后把那个改造好的简单器具底部铺了一层细沙,放上去。
回头见那几个人都伸长了脖子在看着他,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他不禁自嘲的一笑。
”唉!这么简陋的条件,不知道做出来的效果怎么样呢?”
秋风吹过梵雪楼,拂过绿柳巷,卷过长安城头,无垠田野,大地金黄,已经到处都是丰收的景象。
第三十四章 明珠遗草泽 宝剑隐匣中
终南山麓北岭,密林山岗之间,不知道是前代哪位修道之人在此留下一座草庐。
年代久远,已是十分破旧。角落的茅草堆中,一个衣袍十分褴褛的人,慢慢醒转过来。
此人大约四五十岁年纪,满脸风霜之色。他慢慢坐起身来,因为几天并没有进什么食物了,身体显得十分虚弱。
“唉!长安啊!终于就要来到了……。”
他从破布囊中掏出仅剩的一枚野果,也顾不得脏净了,几口就吃得干干净净。
颌下干枯的胡须上粘了几根野草,他用手摘下来,顺便把胡须理了理,又把身上尽量整理的整齐一些。
感到身上有了些力气,他站起身来,想起这几年来的颠沛流离,尤其是在那燕赵之地所受的屈辱,胸中愤懑之情又渐渐郁积。
“天下英雄在我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只怪我命运不济,伯乐难求。这次是我最后的机会了,如果这次还不能得用……那就老死山林、了此残躯吧!”
他带了悲哀的表情,喃喃的说完这几句,柱起一根找来的木杖,脚步踉跄地离开这草庐,径直顺着小路,向远处长安那雄伟的城墙方向而去。
身后西风呼啸,如泣如诉,山河如聚,松涛如怒!
绿柳巷梵雪楼后院,现在的苏灵芝心里简直喜欢得要蹦出来了。
不光是她,从苏夫人以下一直到小胖子崔弘等梵雪楼的所有人,又一次见证了元召创造的奇迹。
众人眼睁睁瞅着,从头至尾都看得明白,元召用那把用旧铜壶自己改造成的器具,就那么着把那些采集的花瓣,变成了那个小小陶制杯子中所盛的……神秘的水!
真是太惊奇了!那杯子中散发的香味儿,他们从来都没有闻到过。
整个院子里都氤氲弥漫了这种香气。吸一口在鼻端,隐约还保留着那蔷薇花的味道,但这种香气却比花香更清新宜人,沁人心肺。
元召低头闻了闻,还算比较满意。而听到众人的惊叹跑过来的灵芝,早已等不及了。
“好香啊!”少女使劲吸了一口,闭眼陶醉。
“小召,这么好闻的东西,难道也是用来喝的吗?”
“呃,这不是喝的,可以算作是一种香料吧。我把它叫做香露水。”
元召虽然暗自有些腹诽这少女称呼他为小召,但她最近总是喜欢这样叫他,也不知道灵芝是出于什么心理。
见灵芝眨巴着一双眼望着他,他只好又耐下心来,详细的说了一遍这东西的用途。
听说是和那些胭脂水粉一般是女孩子家的专用,灵芝的心里更是喜欢起来。
元召把蒸馏出的那小半杯子香露水递给了灵芝。
“呐,这些先给你拿去用,试验一下怎么样,把它密封起来,可以用很长时间的。”
灵芝接在手中,闻了又闻,珍惜的不得了。其余人都只是微笑的看着他们。
“难道他是为了我才去做这些东西的吗?”
少女的心里忽然涌起这样一个念头,感到一阵羞涩,抱着那宝贝转身跑回自己楼上去了。
此后如法炮制,把那蔷薇花香的和桂花香的分别蒸馏出了一小杯。只是用铜壶改造的容器太小,操作起来费时费力,多有不便。
好在他只是把自己的想法先试验一下而已,见如此做可行,心里也不免有小小的兴奋。
元召是想起了几天前答应卓瑛和那聂老板,帮忙做一种烈酒的,因此想试试这样蒸馏行不行。
临时起意,才用那花瓣蒸馏出来了这香露水。其实这其中的道理是大同小异的,再把蒸馏容器做大些,稍微改动一下结构,用来蒸馏酒水应该没有问题。
如果以后把这香露水也要作为一种赚钱手段的话,还要好好做几套蒸馏器具才行。
他把那做好的两小杯交给苏夫人保管起来,做这东西倒不用着急,等器具准备好了再做不迟。
众人听了他的一番话,都感到如此惊异。虽然不明白其中的原理,但这样做出来的东西,几乎近似于神仙手段了吧!
元召很不习惯别人用这种眼神看他,连忙咳嗽几声,用别的话题遮掩过去。
第二天,梵雪楼生意更是火爆。钱掌柜忙得满头大汗,几个伙计更是手脚不停。元召见忙不过来,就在一旁帮忙。
半晌时分,正在忙碌之间,忽觉对面有人在注视着他。
元召把茶盘托起,抬头去看时,只见正面西南角落坐了一人,目光温和,正冲他点头微笑。
在梵雪楼旁边一间偏僻的房间里,元召不动声色的静静听完对方的来意。
然后只见他把背后的包裹解开,放到案上。那里边是一捧圆润的珍珠和十几块金锭。
“呵呵,元哥儿,我知道救命之恩是多少珍宝也难以回报的!你不要多想。”
“只是小公子心性……终究是小孩儿家。经此一事,他恐怕一时半会儿再出不得门来,因此逼着我先送来这点小心意。”
卫青笑笑又说道。
卫青是打扮成普通人的装扮来的,走的时候也是如同普通的喝茶客人一般离去。
这是元召在那天夜里救下他和刘琚后,与他定下的一个约定。
不要对任何人说起那天夜里的事与自己有关 ,这是自己对他们的唯一要求!因为在前生,他早已经厌倦了这种杀戮和鲜血。
既然重新开始一段生命,除非迫不得已,那以后这些黑暗中的事还是少去掺合吧。
其实那天如果不是那些家伙动了去洗劫青郊外酒楼的念头,他并没打算大开杀戒的。至于顺手救的这三个人,他当时也并没想太多。
稍晚些时候,刘琚见到了回来的卫青。只是自己托他带去的那些东西又原封不动地背了回来。
“他不肯要,并没有说什么理由。只是我看他态度很坚决,就没再勉强。”
卫青皱了皱眉头,他其实也有些看不清元召了。
他身上的伤并不重,将养了这两天已经并无大碍。只是当他躺在榻上静养的时候,才有功夫静下心来,去细细回想那天夜里发生的一些惊心动魄的细节。
卫青的功夫虽然不是太高,但他为人心细谨慎,善于总结一些经验,因此对于武学之道自有自己的一番心得。
他通过自己的姐姐卫夫人的关系,得以进入未央宫侍卫,平时耳闻目染,自然是知道这未央宫中是有一批很厉害的密卫存在的。
这些人他也只是隐约知道一点,好像这个秘密组织的名字叫做” 西凤卫”。相传那其中皆是顶尖高手!
他们唯一的使命就是听命于皇帝,保护他的安全。他们的雏形要追溯到吕太后当政时期。
汉高祖驾崩,惠帝刘盈羸弱,吕后当政。那一段真是腥风血雨,政斗激烈。
吕后是一个性情刚烈非常有手段的女人。无论是对勋臣权贵,还是汉室宗亲,在政治利益面前,那是没有旧情可言的。
当然,她的心机也不输给任何一个老谋深算的朝臣蕃王,因此对手们虽然对她恨之入骨,但却又非常怕她。
那些年,一次次的斗争是非常激烈的,她为了自己和儿子皇帝的人身安全,就用高祖皇帝给她留下的一批忠诚侍卫组建了这个秘密组织。
从那以后,这个吕后亲自取名为”西凤卫”的组织就是一直在未央宫存在的。
后来到了景帝时,七国叛乱,烽烟四起。各蕃王豢养的江湖死士曾经无数次潜入长安,意图刺杀皇帝和朝中大臣,”西凤卫”在与这些人生死较量中大放光彩,立下过许多次卓越的功勋,因此皇帝对这支力量更为倚重,视为最后的长城!
卫青在宫中这几年,也曾远远见到过这其中的几位传奇人物,那种身经百战的凝重杀气,确实不是一般侍卫能比的。
可是,每当他再次回忆起那场黑夜暗林中的无情杀戮 ,他不得不承认,就算是西凤卫的这些人,也挡不了那孩子的凌厉一刀吧!
他的心里越想越是惊骇,世间竟有武技如此厉害之人!而且,他只是一个比小公子大不了两三岁的孩子……。
卫青虽然品性温厚,算得上是一个君子之人。但并不表示他没有什么见识和心机。
他宿卫建章宫,自己姐姐和小公子的处境当然看得一清二楚,虽然她们素得圣宠,恩眷优隆,但宫闱暗斗从未停歇。
尤其随着小公子的成长,越来越显聪慧愈得天子喜爱,暗中怀恨之人也是越来越坐不住了。
这次发生这样的事,已经很明显了,对方已经等不及了,必欲置小公子于死地。
而皇帝这次选择了姑息妥协,那下一次又会发生在何时何地呢?!
从卫夫人那时不时紧锁的眉头和满含担忧的脸上,他看到了自己姐姐对未来深深的担心。
因此,当小公子刘琚把那一包东西交给他,求他去元召留下的那个地址那儿去看一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是在那儿安身时,他答应了。
他是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和想法去的。虽然没有想好怎么说,但他还是去了。
而那孩子拒绝了那些珍珠和黄金,让他又原封不动的带了回来。
虽然从小公子脸上看到了一种失望和委屈。但卫青的心里却正好相反,通过这件事看到了元召的另一种更可贵的品质,他感到的是激动和兴奋。
“不管用什么办法,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把那孩子带到小公子的身边来!”
如果说,去见元召之前他的这个想法还很模糊有些举棋不定的话。那么现在,卫青的这个念头是如此强烈如此坚定……!
第三十五章 英雄多落寞 豪气易摧折
元召回头看了看一直跟在身后的那个名叫余丹的孩子,感到有些头疼。
这次没有大人跟着他,是他自己来梵雪楼的。只是……元召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对面街上那两个暗中保护他的人,撇了撇嘴。
余丹似乎对很多东西都感到好奇,问东问西的,但他很有分寸,不该问的就绝对不会去问。
“为什么要来这儿跟着我呀?待家不好啊?”
“因为……我们是来长安做客的啊。大人们有他们的事做,我就很无聊喽!”
“哦,这样啊。那你随便在这儿待着吧。正好,来!把这盘点心給那边端过去吧。”
“呃……这个啊?好吧!”
人多忙不过来时,他也会随在元召身后,端茶帮搬东西的帮忙,元召也便乐得有个打下手的。
街上的七火和另一个大汉就是被也力胡派来暗中照看着小王子的人,他们扮作闲人,蹲在街对面,远远的看着余丹在梵雪楼内忙忙碌碌但却很开心的样子,有些郁闷,不明白小王子为什么突发奇想每天来此待着。
孩子的世界总是单纯些吧,不久之后,每天来此的余丹就与小胖子崔弘甚至灵芝都熟悉起来,当然此是后话。
“唉!”墙角忽听有人叹息一声。
楼内喝茶漫聊的客人却并不在意,元召寻声望过去,只见那边盘膝而坐一个袍服破旧的人,发丝遮面,看不清什么模样。
“未曾料想世间竟有如此佳饮,即便别无所得,此次来长安也算是无憾了。”
此人放下手中茶,低低话语中似乎隐含无限唏嘘。
钱掌柜冲元召努了努嘴。那个人已经在那儿呆了有好半天了,细细的品完了那一杯茶,似乎意犹未尽的样子。
又过了会儿,这人站起身来,走到钱掌柜面前,摇了摇头叹息道:“此物真该日日相伴才好!只是我囊中空洞,身无分文,可惜可惜……!”
话未说完,忽听这人肚子咕噜噜叫了几声,原来早已饿了多时了。
钱掌柜见这人大约将近五十年纪,满脸风霜之色。听他说话倒应该是个读过书的人,知道他是身上没钱,遂拱了拱手,表示知道他难处,不收他钱了。
不料这人却是个倔强性子,他想了想说道:“茶钱虽小,却是无功不可受禄!我看到如此佳物,贵店楼前木板牌上介绍却是寥寥,不若由我代笔写一篇文字以充茶资,如何?”
钱掌柜听他这样说倒是来了兴致,连忙招呼店伙儿研好墨、备下狼毫。
只见这人提了笔,饱蘸浓墨,来到梵雪楼所立的那几块木板前,略一思索,并不犹豫,笔走龙蛇,酣墨淋漓,一气呵成!
”夫天地不平兮,万物而生长,嫩叶绿芽为秀兮,春发而秋荣。皇天后土孕此灵物兮,濯以玉液为芳津。舒然浮爽气,淡然若烟雨……饮之髓,心胸因清澈而宽厚。得其味,心肺洞开,天宇由浩荡而无垠!……。”
钱掌柜和几个在旁边看的人虽然读不太懂整篇的意思,但光看这人运笔如风,就觉得一定是一篇好文字了。
这个落魄的男子明显是个饱学之士,词笔中饱含浩然之气,就连元召也不由心里暗赞了一声好!
”……如此佳饮,得以无憾兮。绿柳巷口,梵雪楼前,布衣偃一时百感,逐一赋之!”
那人笔势挥落,末尾结句,一篇就此写罢!
有路过的读书人把整篇文字吟哦一遍,已是大声叫好起来。
那自称名叫布衣偃的人略微拱了拱手,面带苦笑转身就欲离去,却未曾想喝了那润腹清茶之后,饥饿更甚,一时只感头晕眼花,天旋地转,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竟然就此饿晕过去了。
钱掌柜慌忙上前查看,元召也蹲下身来,试了试他的脉搏,见并没有大碍,应该只是劳累加上饥饿所致。
几个人把他七手八脚的抬到梵雪楼内的一间空房间,让他静卧休息不提。
到得下午晌时分,布衣偃慢悠悠的醒过来,只觉身体虚弱的厉害,这次真是饿的狠了,不禁又觉得惭愧又觉心酸。
鼻中闻到一股饭菜香味,忙睁眼去看时,只见一个八岁左右的孩子坐在那儿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他面前的几案上放了几样饭菜。
布衣偃勉强爬起来,他对这孩子有些印象,好像是在这茶楼打杂的。
元召并不多说,只是对他笑了笑,示意这些饭菜都是给他准备的,让他先吃了再说。
布衣偃已经顾不得再客气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何况他已经好几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
当下风卷残云,虽是普通家常饭菜,但他只觉甘甜如饴,平生吃食滋味之美,以此为最!
“先生大才,但不知吃完之后有何打算?”元召在一边看他吃完,淡淡问道。
布衣偃心下微微一愣,他不知道眼前的孩子用这种大人的语气问他是什么意思。
元召见他犹豫疑惑的表情,暗自好笑。
“呃,我就是随便问一下,先生既然身无分文,可有地方去投奔?”
那面目沧桑的男人不尽长叹一声。
“不瞒小哥儿,我一路从北地燕郡来到长安,并没有地方安身。身上已无分文,已经几天没有吃饭了,所以刚才才会……却要谢过此间主人一饭之恩!小哥儿代为转达。”
说完,布衣偃拱了拱手,表示感谢。
元召不以为意,不过就是一顿普通饭菜而已嘛,小意思!
不料,布衣偃却肃容说道:“此事虽小,恩情却大!昔日淮阴侯韩信受漂母一饭之恩,后来以千金相报。偃虽不敢自比韩侯,这一饭活命的恩情却是不会忘得!”
元召决定不再就此事与他争论。这些古人的淳朴劲儿他见得多了,早就习惯了。
“那好吧,我家掌柜的说了,如果先生暂时无法安身,先在梵雪楼住几天也是可以的。”
元召一边收拾碗盏一边对那人说到。
布衣偃闻听大喜!他正有此意呢,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而已。如果有机会再品几次那种无上清饮的新茶……真是太好了!他不由得有些期待起来。
元召却自有打算,那会儿他抽空又去仔细看了看木板上的那篇赋,真是不错!
这家伙的笔迹书法凝劲之中带了飘逸,比起后世流传的那些书法大家的遗迹也毫不逊色半分。
看来有无数不为人知的珍珠都磨灭在历史的尘埃中了啊……。
“不过是免费管他几顿饭菜而已,先把他留下来,说不定会有大用处。呵呵!”
元召笑嘻嘻的对钱掌柜说道,钱掌柜现在已对他言听计从,不仅是他,梵雪楼上下人等早已把元召看作一个特殊的存在。
“元哥儿说出的话总是不会错的。”钱掌柜笑眯眯的说道。这句话也是他最近的口头禅。
元哥儿说过的话会错吗!不会错吗?会错吗?在见识过这孩子的种种神奇后,呃,大家终于都承认了钱掌柜的名言:元哥说过的话总是不会错的!
花开数朵,且表一枝。却说在长安城朝阳门大街上,一座府衙坐北朝南,门阶森严,这正是长安令制所所在地。
最近长安令汲黯大人很忙。重阳节前后,诸事不断,千头万绪,唯恐出一点差错。
迫在眉睫的三件大事:朝贺太皇太后老夫人、天子召见番国外邦使臣、天下士子共赴长安的金马词林苑。
这几件事压下来,他感到肩头沉甸甸的。责任重大啊!
相关皇城治安、市井平静的繁杂琐事都需要他这个长安令大人亲自过问,才可放心。
可是他这么忙,还不断有给他在这个节骨眼儿搞事的,这让他大为恼火。
尤其是长安城里的那些勋臣权贵家的纨绔子弟,走马游猎扰乱民居都还算是小的,草菅人命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
这两个月里,命案就发生了三四起,虽然还没有查出凶手,但他心里认定,与这些人脱不了干系。
武安侯富阳侯等几家权臣都已经被他敲打了好几次了。虽然知道有些人对他恨之入骨,但汲黯凭着一股刚烈之气,却并不畏惧。
上次田玢家那小子在城门口滋事,还不是照样被他捉了来,打了三十板子完事。
虽然田玢那老小子最近在朝堂上见了他,脸色不阴不阳的,但他从来不怕得罪这些人。
既然在这个位置上一天,总是要做些为民请命之事,才不负读了那些圣贤书吧!至于身后名声这些东西,他倒是没有考虑太多。
只是……当今天子,他还并不能看的太清。即位这几年来,一切因循旧制,并没有什么大的作为。这让他不免有些忧心。
这位帝王到底是会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呢?还是会一直因循守旧下去?现在没有人能说得清。
汲黯字长孺,现在身为大汉九卿之一兼任长安令。把这么重要的职位交给他,可见刘汉皇家对他的信任了。
此人年轻时性情豪迈,任侠纵气,心气儿高的很!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豪强欺凌弱小,正是那种路见不平有人踩的主儿。
面对平民百姓却是和颜悦色善于体恤民意。加之敏锐明辩,素有晴天之名。
但就是因为年轻时任侠轻狂,倒落下了一身的隐疾,时不时会发作起来,头晕目眩、四肢百骸疼痛难忍。
其实这几天他都是强撑着病体坐衙的。没办法啊!朝廷最近要举办的这几件事太重大了,容不得一点疏忽。
汲黯不由得又揉了揉额头,站在左近的县丞兼主薄姚尚近前几步,关切的问道:“大人觉得身体如何?不若去歇息一下吧。”
汲黯摇了摇头,苦笑着无奈说道:“懈怠不得啊!事关重大,这几日更要勤勉一些才是。”
主薄已是跟了他多年之人,知道自家老爷的脾气,见劝说无用,抬头看了看他两鬓已见斑白的头发。
“那……听说绿柳巷那边新出了一种新茶,倒是不错,等空闲时陪老爷去喝上一盏品尝一下如何?”
第三十六章 冰骨灵毓秀 浮生虚流年
长安城含光门内一片尽是低矮民居,寻常巷陌。居住于此处的大多是些穷苦人家。
突然一阵吵闹声打破了宁静,然后是大人喝骂小孩哭喊的声音。喧闹一阵后,一个小女孩从里面急奔出来 。
女孩儿头发卷曲枯黄,身上衣服穿得有些破旧,个子不高,脸上带着一个巴掌的手印,想来是刚才被挨打过。
小女孩儿虽然眼中带着泪花,脸上却是满满倔强的表情,闷着头向胡同口跑去。
她边跑边下定决心,这个没有温暖的家,她再也不想回来了。可是到底去哪儿呢?
她正往前跑着,蓦然胡同口闪出一个人影,哈哈笑着一把抱住了她。
“小冰儿,要上哪儿去!又淘气了吧?”
小女孩听到这个声音,感受到那温暖而熟悉的怀抱,两手搂住那人脖子,终于哇的一声委屈的哭了出来。
名叫卫青的男子把那女孩放下来,看到她脸上的印记,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这次又是为什么打你?说给舅舅听,舅舅去给你出气。”
那名叫小冰儿的女孩却摇了摇头,一双灵动的眼眸挂了泪珠,只是抱着他的袖子不放,嘴里呜呜说着不想再回去。
原来卫青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几年前嫁给一户人家,就住在这条街道上,生下这个女儿。这小女孩儿却从小就性格有些乖僻,又生性机灵,免不了把家里经常弄得鸡飞狗跳,往往被大人暴打一顿出气。
卫青生性宽厚,经常来給妹妹送些银两周济一下,这小女孩儿却跟他最是投缘,跟他亲近,反而觉得他是这世上最亲的人。
他本来今天下值有空闲,多日不来,抽空过来看看的。又碰上这小冰儿挨了打。
他叹了口气,看了看胡同深处那破旧的门口,算了,不进去了,去也没话可说。
想了想,又把小冰儿抱起来。
“走!今天舅舅有空儿,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有好吃的东西给你。”
小冰儿拼命点着头,趴在他肩头上,转出胡同,慢慢地远去了。
元召这会儿有些好笑。后院里,苏灵芝的兴趣已经从制作小点心转移到了香露水身上。
在她缠着元召学会了那些方法,掌握要领之后,就指挥着小胖子马小奇,把院里院外、木篱墙边所有的花都采了个干净。
在经过几次失败的实验之后,终于亲手做出了小半盏桂花味的香露水。
她完全不顾在旁边累的呲牙咧嘴的小胖子,满头汗水兴致高涨起来,继续一次次的把花瓣细心地放进那蒸馏器里,大有把整个季节的花都去采完供她所用的趋势。
唉!随便她折腾吧……元召摇了摇头,不忍心再看那被她驱使的小胖子幽怨的眼神,自己偷偷溜出角门儿,往前面去了。
只是……前面的这几个也让他头疼。
梵雪楼的名声是越来越大了,品茗清谈的人们每日坐满。这些事都有钱掌柜在忙活。
崔弘很勤快,总是低头默不作声的做事。
余丹每天准时都会来,跟在元召身边打杂,问这问那,自得其乐的样子。
现在又添了一个孩子……一个名叫小冰儿的女孩。
元召现在很后悔怎么就答应了卫青的要求!你的小外甥女托我给你照顾?这算怎么回事儿!
难道是因为看到她拼命吃那些小点心的可怜样子,所以自己才一时心软答应的?
小冰儿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她不知道自己一口气吃了多少,只是可怜巴巴的还想吃!
可是舅舅已经回宫去了。他没有那么多时间陪自己的。
小冰儿小心翼翼的抬头看看,见没人注意到自己,她偷偷地溜到大厅旁边的那个小间里,因为她早就注意到了,那些美味可口的小点心,都是用木盘从那里面装出来的。
果然,刚做好的那些点心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儿,就放在那一排排的木架上。
可是,那些木头架子都太高了。她努力踮起脚尖,小手却怎么也够不到。
一双手轻轻地托了她的腰一下,她感觉身体一下轻了许多。两只手连忙抱住一个盛满点心的木盘,待到双脚落地,她连忙回头去看时,正迎上一双温和的眼睛。
她认出这双眼睛的主人,正是那个几个时辰前舅舅托付给照顾自己的人。
在小冰儿的印象中,舅舅卫青是对自己最好的人,也是自己最信赖和依恋的人。
她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但天生的聪明伶俐却是骨子里带来的。舅舅的性格一向很豁达,接人待物都是一副淡泊的样子,从来不会对什么事表现出特别之处。
但小冰儿想不明白,他在对待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时为什么态度会那么不同。
在来到这家梵雪楼之前,小冰儿并不知道舅舅要带自己去哪儿。只是在来的路上,默默走了一段之后,舅舅像是突然下定了某个决心似的,问了自己几个问题。
“小冰儿,你想以后不再受人欺负吗?”
“嗯!冰儿当然不想再让人欺负了。”她想到了家里的那个粗暴爹爹和对自己漠不关心的母亲,还有平日街巷里那些喜欢欺负她的男孩子,忍不住握了握小拳头。
“舅舅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小小孩儿……唉!如果学点武艺在身也是不错的。”
“是啊是啊!你知道我从小最喜欢舞刀弄棒的了,舅舅!你终于答应要再教我功夫了吗?”
小冰儿的眼睛蓦然亮了起来,她兴奋地问道。
她虽然是女儿身,但从小却是男孩子的性格,喜欢舞枪弄棒那一套。只是却体弱多病,卫青为了她身体健康些,也曾教过她几手拳脚,让她练习,她对此却极有天赋,几乎一教就会。
学了一段,再与别的男孩子打架时,就不免惹下一些小小祸事来。给别人家孩子打破头掰断手指诸如此类……。别人家大人找上门来 ,免不了又被她脾气暴躁的爹暴打一顿,从此就严禁她再去学这些东西了。
这时她听到舅舅这样对自己说,以为他又会偷偷教自己一些武技,心里不禁兴奋起来。
卫青却摇了摇头。
“舅舅这点儿功夫,实在是太粗浅了……小冰儿,你有这方面的天赋,只可惜却是个女孩儿家!”
小冰儿伏在他背上,听到这句话,心里却有些不服气起来。
似是察觉到她的不乐意,卫青呵呵笑了两声。
“不过,世上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你的心性坚韧,如果能学得一身本领……即便女孩儿家不能做出什么大事,只要能保得一生平安,不再如前几年那般多病,舅舅也就放心了。”
她正要再争辩几句,凭什么说女孩儿家做不得大事!
卫青却把她从背上放了下来。
“小冰儿,你一定要记住,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世上有些人是你想象不到的厉害……!”
小冰儿从来没有见过舅舅对自己这么严肃的说过话,她有些被吓到,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卫青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替她捋了捋有些枯黄的头发。
“舅舅会带你去一个地方,只是……有没有造化,就看你自己的缘分了。”
她的好奇心夹杂着兴奋憧憬了一路,不知道舅舅会带自己去见到什么样的人。会是大侠客吗?还是那些宫中的高手?
然后就来到了这间茶楼,她就吃到了这些东西,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看到舅舅和一个比自己大不了两三岁的男孩子在那边说笑了几句,然后临走时好像还塞给他了几锭银子。隐约听得几句多关照之类的话,那穿着跑堂服色的孩子把手中的银子掂了掂,脸上带着惫懶的笑,她心里觉着有些奇怪,不明白舅舅为什么要对一个孩子那么客气。
只是,她现在顾不得想这些问题,全部精力又集中在拿到手的这盘点心上了,真是太好吃了!
元召不去管她,吃就吃吧!反正那卫青预付给的银子够她吃一阵了,呵呵。
他现在正从马七那“木工房”出来,当然这是元召胡乱给它起的名字了。这是在赵远马七几人所住的小院子里单独搭的一个棚子,作为马七打造梵雪楼所需要的木制器具的地方。
马七按照他的要求做了几块木匾,并且用火烤过,做了防干防裂的措施。这又让这汉子感到惊奇,不知道元哥儿又要拿去干什么?
元召当然有自己的想法,光凭卖那几碗茶能挣几个钱?要迅速提高人气呀!既然打算要利用不久将要来到的”金马词林苑”打出梵雪楼的名气去,硬件先要跟上啊……。
这几块木匾,他要求马七保留了原来的古朴花纹,是准备要找人在上面写字用的。
要不然留下那布衣偃在梵雪楼吃干饭干嘛?放着那么好的书法家不用,不是浪费吗!哈哈……。
钱掌柜听完他的又一番洗脑课,不由又重新打量了一遍元哥儿,这个隐姓埋名多年的流云帮前堂主抒了口赞叹的气。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拍在沙滩上呐!那个,元哥儿啊,去按照你想的干吧,大家都无条件支持你。”
布衣偃已经换了一身干净些的袍子,这是钱掌柜给他找的。几顿饱饭吃过后,精神已明显恢复过来,头脸也洗刷整理过了。此时正静静的呆着,在想下一步要走的路。
手边一盏清茶,有袅袅香气萦绕。秋日斜阳温暖,坐在席毡上,他忽然有一种错觉,好像这样的生活才是自己需要的吧?
当然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想我胸中自有安邦定国之策,生平所学尚未施展,虽然前路渺茫,岂可自甘颓废!否则又怎么对得起当年老师的教诲?”
想到这儿,他的心志复又坚定起来。
忽然有人敲了敲他所据几案的一角,打断了他的沉思。
“那个,布衣先生,有没有兴趣写几个字?”
布衣偃抬头看时,却见是那个大家都叫他元哥儿的孩子,正抱了几块薄薄的木匾放在了他的面前。
第三十七章 金鳞非池物 云开终化龙
布衣偃现在心情很复杂。他低头又看了一眼元召写在一方粗布上的那些字。
以他的眼光看来,字迹写的很丑陋。歪歪扭扭的一片,他第一眼看到的时候,禁不住耻笑了一声。
布衣偃看到那孩子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知道这些字都是他写的,不免有些自矜的笑了笑。
可是当他开始读这些句子的时候,心里的吃惊已是不能掩饰。他抬首正色看了看在旁边的元召,又继续低下头看下去。
”静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玉杵和云春素月,金刀带雨剪黄芽。”
”悠然逸兴处,雪楼满茶烟。”
”不羡黄金台,不羡白玉盏,不羡玉楼娇,不羡朱紫贵,千羡万羡西江水 ,一帘幽梦杯中来!”…………。
越读越是吃惊,这些零零散散竟是如此绝句!
布衣偃少年束发开始入学,他天资聪颖,敏而好问,在乡县被誉为神童。
后来他四处游历,有幸遇到了自己的老师,那个他终生最为敬佩的人。
那是一段奇缘!虽然那个人只教授了他短短的三年时间。可是这三年的时光,就足以把少年的心志放纵的无限大!
因为他老师的名字叫贾谊。
贾谊是被贬官到长沙郡的。这位有宰相之才的名臣一直被朝中权贵排挤而郁郁不得志,他的那些震铄古今的真知灼见,施政举措,受尽当政者的非议和阻挠。即便以汉文帝之贤,也不得不把那些珍贵的上书束之高阁,任凭岁月蒙尘。
少年布衣偃有幸陪伴了他最后的三年时光。贾谊非常喜欢这个聪慧的弟子,生平所学的精髓几乎尽数传授于他。
三十三岁的贾谊终于还是郁郁而终在南国的烟瘴之地,余生抱憾。
而满腹经书身负经纬大才的布衣偃在以后的三十多年光阴里也只是碌碌无为颠沛流离,受尽世事之苦。
但即便身世如此,他的高傲与自矜却从未改变,更别说能让他折腰低头的人了。
将近五十岁的年纪了,他的心本来已经渐渐灰冷了。可是又听到了当今天子招揽天下贤才的消息,他心底不免又燃起了一丝希望,终究是不甘心负了这一身才学啊!
布衣偃一路从北地跋涉千里来到长安,暂居在这梵雪楼,喜欢上了那盏中清物,今天,又看到了元召写给他的这些字。
“布衣先生能把这些字写在这几块匾上吗?”
“呃……可以……可以。”
“那拜托先生了。嗯,这几块木头是准备挂在楼内增加点气氛用的,呃,是文学氛围,呵呵。”
“……哦哦……哎哎!小兄弟你先别走啊!”
等到布衣偃略微回过神儿,想清楚元召说的意思,抬头看时,那孩子早走的没影了。
他刚才完全沉浸在这些词句当中,越思量越觉得这些遣字造意、余韵悠长!
他饱读前人词赋文章,雅颂诗三百皆是精通。可是这般精炼达意的诗句却从未读到过,这是何人所做所写的呢?
布衣偃又细细研读一遍,大为佩服。
如此好的词句,一定要好好写才行啊!他一下子来了精神,先把面前几案好好收拾了一遍,把那几块木匾又打磨了一番。把松墨细细研磨好,然后屏神静气,悬腕轻书,一笔一划认真书写起来。
元召回到后院,正看到灵芝站在那里,指挥着几个孩子替他搬东搬西的。
“注意注意!……哎,小胖子你手抬高点啊,别把那些花都撒啦!”
“这边这边,把那小架子放在这儿。”
………………。
元召张大了嘴,看了半天,原来梵雪楼内这几个孩子,都被灵芝张罗来当免费劳动力了。
也许小孩子的世界总是单纯,没有大人的那些复杂,半天功夫都已经熟悉起来。
这会儿,在帮着灵芝打扫出那个偏僻的小房间里,专门用作制作那些香露水。
崔弘年纪稍大一些,他只是闷不做声地干活,不过神情很是愉快。
余丹倒是和小胖子合得来,两人搭伙嘻嘻哈哈的抬东西。
小冰儿品尝够了那些好吃的小点心,心满意足。她却是生性机灵,跟在灵芝身后,姐姐长姐姐短的,把灵芝喜欢的不得了,很快两个人就交情好起来。
灵芝擦了擦额头的汗,抬头看元召站在小院的门口朝这边张望,不禁嗔怪地叫了她一声,嫌他不快过来帮忙。
元召无奈,只得也走过来,加入到这群童子军中。
暖暖阳光洒满宁静的院子,夹杂着偶尔的调笑和小小抱怨,更多的是欢快和打闹……。
这一年的秋天剩余的日子,这几个孩子就将在梵雪楼度过。这一段宽松欢乐的时光,也成为每个人在往后的岁月里最难忘的记忆。
无论以后,他们将成为生死朋友,还是生死大敌!
若干年后,天下风云将会被这个小院儿中的几个人搅动,那时候再透过历史云烟回首往事,才会发现人与人之间的聚散离合是如此奇妙!
此时,元召八岁,灵芝十岁,崔弘十二岁,小胖子马小奇七岁半,余丹八岁,小冰儿七岁多一点。而正在边赞叹边聚精会神认真书写字匾的布衣偃四十八岁矣!
卫青回到建章宫,先到他们侍卫平日休息之处看了公孙傲的伤,顺便把又从元召处讨来的伤药带了过去。
公孙傲伤的很重,全身有七八处很深的伤口。要不是这小伙子身体壮,这次就可能撑不过去了。
幸亏那天晚上元召及时给他敷了自制的伤药。很神奇!当时就把血止住了。而过了两三天之后,竟然开始结了一层薄薄的痂。
这让卫青和刚醒过来的公孙傲都感到很惊喜。宫廷当中当然也有很好的疗伤止血药,但效果这么好的他们从来没有见过。
卫青没有对公孙敖说那天晚上的具体情形,他是敦厚君子,答应了元召的话当然要遵守。
公孙敖问过他好几次,他都是说那个高人救了他们以后,就飘然而去了,并没有说什么话。然后他们去附近的酒楼求救,路遇到了在长乐塬上相识的那一帮人,幸亏那些人有带的伤药,出手援助。再后来就是羽林军寻找到了他们。
公孙敖心里虽然还有些疑惑,但他自然信得过自己的兄长卫青,就不再追问那人的行踪。那晚他昏迷之前,隐约看到过那道疾若闪电般杀戮的身影,此时说将起来,神色言语中充满了崇敬。
“嗬!太厉害了真是!青哥,我从来没有见过有这么厉害的人物。可惜,那晚我没有看清楚……真是遗憾!”
他又看了看四周没人,压低了声音:“听羽林军中的兄弟说,他们去现场收尸了,那些人全都被杀死了,都是一刀毙命!七八十人呢……!”
卫青点了点头,见公孙敖还想要说,知道他的意思,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再多想,好好养伤。后面的事已经与我们无关了,只要……保护好小公子安全就好!”
公孙敖也脸色郑重的点了点头,感到往后的日子里肩头的责任又重了许多。
皇家后苑宫禁森严,长乐宫窦老太后居处。
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妇人斜倚在卧榻之上,几个小宫女在旁边伺候着。皇后陈阿娇正在一边给她捶着背,一边哄着她说些开心话听。
汉天子刘彻恭恭敬敬的跪坐一旁,脸带微笑,不时插言几句。
而他的母亲太后王夫人,手中拿了黄缎帛书,正边看上面所列的各项,边一条一条小心翼翼地询问着老妇人的意见。
整个大汉帝国能当得起如此待遇的自然就是这长乐宫的主人……先帝孝文皇帝之皇后、孝景皇帝嫡母、当今的太皇太后是也!
窦太后今年已经八十高龄了!比她看护的这片汉家江山年龄还要长。
她陪伴着文皇帝从遥远偏僻的北疆代国开始,步入这跌宕起伏的中央政治舞台。在自己的丈夫继位之初那些如履薄冰的岁月里,她用自己的怀抱给了他温暖和支持。
文帝故去后,窦太后又继续站在自己儿子的身后,在外有七国叛乱、内有权臣叵测的情况下,用自己女人特有的智慧,帮助景帝化解了一次次的宫廷危难。
这个历经五朝的老妇人,见证或参与了大汉王朝从开国到现在的所有重大历史事件。是一枚真正的活化石。
这个老态龙钟的身影,在朝野民间的认知里,已经是一个守护之神般的存在。任你是再多么功勋卓著的臣子、位高权重的将军在窦太后面前,那都是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大意的。
大汉帝国以”孝”治天下,重阳节正是尊老敬老的节日。未央宫内,给窦太后准备的庆贺节日祝贺的活动,已经筹备了好长时间了。
这件事,是太后王夫人亲自过问的,一切细节都马虎不得。这是有关国体,又关乎民间感情的一件事。因此绝不能有一丝有失礼仪的地方。
窦太后半眯着眼睛,听王夫人轻声慢语的说完,过了半响,缓缓说道:“也有些太繁琐些了吧。我是一个行将就木之人,就不用做这么多表面文章喽。”
“太后老人家乃是国家之本!您的身体安康,正是天下臣民的祈望。这些必要的仪式,应不可少,非此不能表达朝野同庆之意啊!”王夫人脸带微笑说道。
“唉!虽如此说,只是……花费太多了些了!”
“这些事您不用计较!”皇帝刘彻插言说道。他听到窦太后并没有说出什么拒绝的话,只是嫌花费多些而已,心下自然有数。
“当下国力日盛,库府丰盈,这些都是太后您老人家之功和先帝的遗泽。朝野臣民仰望老人家之情切,如瞻之日月。小小破费也是应该的。”
“呵呵,我这皇孙儿嘴巴总是会说话,当了皇帝也未改变多少,总是说到老身心平气顺,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好了,我不再多管,就按照你们说的去办吧!”
“唉!其实年年为了这些虚节耗费民财是得不偿失的。也没有什么新鲜的花样儿,何苦来的呢。只是不忍拂了你们的好意罢了!”
皇帝见哄得窦太后高兴,忙又陪着说笑一阵,怕她时间长了有些乏困,又说一会儿,与王夫人起身告退。
步出宫门时,见皇后阿娇并没有跟自己出来,知道她心里又在跟自己怄气。并不等她,与自己母后告辞后,在宫女侍卫的簇拥下径直奔含元殿去了。
太后王夫人看着皇帝儿子的背影远去,默默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皇帝和皇后昔日感情的裂痕已经越来越深了,明显愈渐不合。
放在寻常百姓家,这不过就是床头打架床尾和的小事。可是在这皇家禁苑之中,这就不是一件小事了!
宫闱起隙,后患无穷啊!她的心里也一天比一天担忧起来。
第三十八章倾城昭红日 黑雾掩杀星
梵雪楼所有人都开始忙碌起来。门口挂了告示,暂时停业三天!
中厅之上,几个宫中侍卫按刀并排而立,神情严肃纹丝不动。
一个矮瘦的中年太监也是面无表情坐在当中,目不转睛的盯着不远处那些忙碌人们的一举一动。
此人呆板的脸上看不出是否满意 ,面目显得有些阴鸷,只有当他低头轻抿一口几案上的盏中茶,然后闭眼似是回味时,从他微微抖动的眉毛,才可以推测他的内心是在闲逸享受的。
钱掌柜的内心是兴奋的,不光是他,苏夫人等人也是有些激动。
梵雪楼的新茶糕点要被送进宫去,作为此次重阳节庆贺窦老太后贺仪所用了!
这个消息来的有点突然,因为事先并没有一点儿准备,所以大家有些措手不及。不过并没有太多时间留给他们。
紧跟宣布完皇帝口谕而来的,就是一队羽林军封锁了绿柳巷。然后就是这个呆板脸的太监坐镇梵雪楼内,全程监视。
苏红云召集众人略一商议,各自分工抓紧准备,好在原料充足,加紧准备一批是没问题的。
等下把各类器具刷洗整洁,炒茶叶的炒茶叶,做点心的做点心。人人心里都有些兴奋,难道我们梵雪楼的名声在长安城已经这么大了?连汉室皇家都知道了,点名来要货!这可真是……太好了!
元召暗暗一笑,他略微一想,大约知道了这是怎么回事。
上次卫青带那小冰儿来时,临走时带走了一点茶和点心,说要带回去给小公子尝尝。算了,他要带就带吧,看在留下的那几大锭银子份上。
而今天未央宫中竟然派人来要这些东西,元召虽然不知道其中的曲折,但想来就是因缘于此了。
元召所料不错,事情的起因正是因此而来。
建章宫内,小公子刘琚细细的品尝着卫青带回来的各样小点心,连声说着好吃好吃。卫夫人在旁边疼爱的看着儿子,见他喜欢,心里也自然高兴些。又听自己兄弟说起,这茶楼内的人倒是很好,是上次出去长乐塬踏秋的时候结识的,那里面有个孩子和小公子很是投缘。
小公子刘琚听说到元召,立刻眼睛亮晶晶的:“是啊!娘亲,那元召哥哥对我很好的 ,他做的东西真是好吃呢!”
卫夫人用丝帕给他擦了擦嘴,揽到自己怀里。
“琚儿,你的身份不同,在这深宫里没有什么玩伴,很是寂寞。但外面那些底细不明的朋友,是不能乱交的,人心难测啊……唉!再长大些你就明白了。”她语重心长的说道。
“不是的不是的!元召哥哥绝对不会害我的,他那么厉害!又救过……。”
刘琚听到娘亲如此说,不禁有些着急起来,差点脱口而出。
“救过?救过什么?”卫夫人有些奇怪的问道。
“啊……那个,……我是说舅舅啦,舅舅也说他们是好人,那就不会错的了嘛!”
说完,他忙抬头看向站在殿门外的卫青。卫青笑着冲这边点了点头。
“好了好了!娘亲就是这么一说嘛,能和我琚儿做朋友的人一定就是好的,行不行?呵呵。”卫夫人哄着自己的儿子。
母子两人又说笑一阵。稍晚些时候,皇帝刘彻却来到了建章宫。
大汉帝国太辽阔了!每天的朝政奏章待处理的就有一大堆。再加上最近要举办的几次大事,在涵元殿和朝臣们商议了半天朝政,几个重臣往往就某个事意见不一,争执不下。
他虽然年轻精力充沛,一时也被吵得有些心烦意躁起来。见一时没有结果,以身体不适为由,宣布下次再议,就此解散,方得脱身。
刘彻信步来到这建章宫中,见这母子二人相伴融洽,心下也感温馨。遂放松心事,斜倚榻上,一边问刘据近来所习功课,一边与卫夫人漫聊几句。
卫夫人见他有些疲倦之意,忙把他头放在自己膝上,轻挥玉手,按摩柔夷,帮他放松解乏。皇帝却最是消受这一刻,闭上眼,长长吁一口气,感觉很是舒服。
过了片刻,她忽然想起一事,轻轻起身来,亲自取过一件琉璃玉盏 ,泡了一盏清茶,给皇帝端过来。
刘彻闭目养神之际,忽然鼻端闻到一股奇特的清香之气,甚是好闻。
睁眼看时,却是那曼妙佳人正端了琉璃盏站在自己面前,红袖轻挽,皓臂洁白,芊芊玉掌中捧半盏清香,内澄碧绿,嫩芽宛然,赏心悦目,龙颜不禁大悦!
“爱卿,此为何物?色、香如此奇特!”
“陛下,这就是我们平时喝的茶呀!只不过是改进了制作方法罢了。臣妾已经品过,滋味还算不错,请陛下一尝。”
刘彻伸手接过来,先不忙喝,放在鼻下,深吸一口,果然淡香悠然,直入心肺,不禁先赞了一声好!及至品完,感觉神清气爽,连疲倦之意也减轻了许多。
刘彻终究是一位勤政的帝王,在这温柔乡中休息片刻后,精神又振作起来,那些军国大事是拖延不得的,锐气不可消磨。因此他温存片刻后,终究又起身去涵元殿了。
临走时,他却留了一道口旨,命中官采制一批这种茶叶和点心送进未央宫,以卫夫人的名义作为给窦太后的贺礼之用。
卫子夫的内心是感激的,她知道皇帝的用意所在。自己出身低微,也没有什么倚仗靠山。却偏偏得到皇帝的宠爱,宠冠后宫,有些人不喜欢、嫉妒、暗恨这些自不必说,这些她这几年也已经习惯了。
可是让她感到忧心的是,太皇太后窦老夫人和太后王夫人并不喜欢自己。而皇帝总是会利用一些机会去尽力的弥补,这让她感受到他的深情,帝王情义,最是难得!就凭这一点,她也心甘情愿去承受宫中所受的委屈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好好照顾好皇帝和自己的儿女就行了!”
这位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亲却仍然拥有倾城丽色的女子轻声低低说道。
来到梵雪楼负责监督采制的太监是甘泉宫的副总管,名叫庆松。他接下这个差事,深感责任重大,窦太后贺辰所用之物自是丝毫马虎不得。因此格外上心。
此时他不禁又抿了一口面前几案上的盏中茶,真是不错!还有那些精致点心看着就很好吃。如果这趟差事办好了,只要老太后开心了,想必宫中给的赏赐不会少吧!想到这儿,他心底有些得意起来。
只是那几个人在商议什么?他不禁有些警觉,侧耳仔细去听。
原来是那会儿元召想起来,想做一种特别点的东西。只是那东西非用糖不行啊!要知道,糖在这个时代可是稀罕之物。那种粗制的砂糖梵雪楼也只有一点点而已。可是不用糖做出来是不好吃的。
“糖嘛?这有何难?只要能做出来的东西让宫中满意,某家倒可以想办法。”
元召回头,却见是那呆板脸的太监在一边说话。
“是啊,我想做一个叫做蛋糕的东西。呃,又好看又好吃,就是需要一些糖……老伯真的可以有办法吗?”
庆松听这孩子叫他老伯,这个称呼倒是新鲜,感到有趣。
“呵呵,想那宫中什么东西没有啊?都是南边儿的各位王爷进贡的上好砂糖。既然是有所需要,派人去取些来就是了。”
说完,这位庆总管倒是做事利索之人,问了需要的数量,立刻派人飞马回去取了。
元召倒是对他大有好感,拱手致谢。庆松摆了摆手:“你这小哥不用谢我,只要用心把这些东西做好了,某家能好好交了差事,就是皆大欢喜了。”
元召却暗暗伸过手来,往他袖中塞了一锭大银。庆松神色一愣,暗中用手一掂,那银子差不多有四五两重。
他在宫中也不是什么有权势之人,平日并没有什么油水可得,比不得那些各宫大总管们。蓦然得此横财,心中大喜,又见这孩子对自己说话尊重,不由看元召越发顺眼起来。
如此忙碌一番,到得下半晌时分,宫内所定制的茶叶点心数量总算准备完毕,分别打包食盒装好 ,众人都长舒一口气。
庆松领人一一检查一遍,很是满意,确认无误后搬上马车,尤其是元召单独做的那几种叫做蛋糕的东西,庆松看过一眼后,不禁大为赞叹,吩咐人特别小心翼翼的好好看护着。
只是临走时 ,庆松却提出一个要求,要梵雪楼派几个管事的跟去宫内,这两天就呆在那儿不用回来。
这一来是宫中规矩,从外面进的吃食之物,必须要物主跟随,这是为了安全的考虑。这二来却是庆松的一个善意,他见这梵雪楼所做之物确实不错,估摸着宫内主子们应该是喜欢的,到时垂询起来,有这边人可以随时解答,说不定哪个主子高兴了,会有意外的好处也说不定呢!这也算是这太监总管对元召有好感才悄悄对他们的提醒。
众人略一商议,决定由苏红云钱掌柜带了侯五元召跟了去,余人看家。灵芝虽然也想去开开眼界,但被苏红云呵斥几句,让她女孩家不可乱跑,好好待着!她只得不情不愿的嘟着嘴留下来。
苏红云又嘱咐在家的赵远马七宋九等人几句,一行人带了所需用品,跟在庆松之后,出绿柳巷,转过安定桥,直奔朱雀大街尽头的未央宫而去。
而就在他们这些人离去后不长时间,几个在绿柳巷附近游荡的街头混混模样的人在观察一番后,也先后悄悄消失了。
不久以后,在一处普通的民居庭院内,潜伏在此的流云帮关汉道总瓢把子林八方面无表情的听完了手下的汇报。
“那几个小混混呢?不会坏了我们的事吧?”
“帮主放心!那都是见钱眼开的些小子,几块碎银子能把命都给你。再说了,属下从来没有告知我们的底细。”
林八方听到如此说,点点头,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机会来了!帮主,我看今晚就动手吧!”
“是啊!本来还顾忌那钱震东有些难缠,怕万一在这帝都之内闹得动静太大,节外生枝,他竟然不在……。”
林八方看着下面几人议论,”砰”的拍了一下几案。
“好!就今晚去,只要把这漏网的余孽除掉,就是大功一件。”说完,转向旁边的朱由看了一眼。
朱由并不多说,只是把肋下所带的匕首抽出来,”咄”的插到案上,脸上带了仇恨咬牙道:“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就在今日……!”
第三十九章 风动惊飞鸟 夜凉隐笛声
未央宫巍峨的宫殿群,节次鳞比,飞檐走兽,在夕阳的斜晖余韵中,显得更加庄严恢宏,气势磅礴。
天家皇宫,在黔首百姓眼中自是笼罩着神秘与威严。
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的梵雪楼众人都显得有些拘谨,小心翼翼的听从着宫内侍官的安排。
这是一处不知名的小院子,有些偏僻,他们就被安置在这儿。那庆松副总管随后跟来看过一次,嘱咐了几句不可随意走动有事会来通知之类的话,然后自去交差忙碌了。
只剩了自己人后,大家都有些兴奋起来。互相议论着这一路上看到的皇宫风景,虽然各处都有羽林军士卒布岗守卫,不能随便去看,但总算都是进过一次未央宫的人了,往后的日子就有的说了。
抬头看着四角灰色天空的元召不免有些无聊,他本来是因为好奇这汉朝的未央宫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才跟了来开开眼的。一见之下,不过尔尔。无论格局还是规模比起后世的北京紫禁城差远了。
要在这儿呆上三天呢!无事可干啊……早知道就不来了。
只是他的这种情绪并没有保持多久。因为,快到傍晚时分,一个他预料中的人来了。
卫青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身后闪出的是头束小号紫金冠、一身青缎锦袍的小公子刘琚,他带了满脸的喜悦看着站在院子中假山石旁的元召 ……。
暮色苍茫,夜晚又快来到了。苏灵芝感觉梵雪楼今天太单调了,一如她落寞的心情。
苏夫人和元召他们去皇宫了,听说要三天后才能回来。那个会写字的有趣布衣先生也有事出门了。那个很亲热的叫自己灵芝姐的余丹今天也没有来。
灵芝在二楼栏杆上,抬头见东边天上有半弯月亮渐渐发出光亮来。又回头看了看今天陪了自己一天的小冰儿,那小姑娘似是累了,已经在打瞌睡起来。
晚凉天净,年华美好,豆蔻初开的少女却已经有了心事。
她微微叹了口气,取出元召做给她的那根竹笛,玉指轻点,按宫引律,婉转的音调响起在宁静的庭院中。
在傍着楼角的那几棵桂树掩映下,少年崔弘静静地躺在其中的树杈上,树荫浓密,外人自是看不到他。
他闭着眼睛,默默体味那竹笛特有的清音,心底一片平淡柔和。
在梵雪楼度过的这段时光,平静安宁,在他十二岁的短暂生命里,除了跟随爷爷打猎的那些欢乐,就是在这儿的时间最值得珍惜了!
这几天,胸中那股因为仇恨而产生的戾气似乎也消减了许多。如果……以后有机会过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错?
大小姐吹的这支曲子真好听!他知道这些都是元召教给她的。崔弘对这些倒没有什么兴趣,他心中念念不忘的是求元召教自己那些厉害的功夫……可是,一直没有机会,他不知道怎么去说,也未想好怎么去求他。
蓦然,一阵风吹动树叶,他的心中毫无预兆地涌起一种警觉。
耳目灵敏、微察动听,这是他从小跟爷爷在密林里捕猎练就的一种本领。
少年睁大了眼睛,心里怦怦跳起来。透过树叶缝隙,他看到有黑影开始探出墙头,悄无声息的纵身跃进院子里来!
一个、两个……大约有二三十个遍身黑衣的人片刻的功夫,都进到梵雪楼后院里了。
崔弘并没有学过什么武艺,他有的只是坚韧的性格和身手敏捷而已。但他从这些人纵越之间的敏捷,也能看出他们都是高手!
他不知道这些人要干什么,他的心里其实是有些害怕的,很想大声喊在二楼的灵芝让她赶紧跑,可是隔的太远了,她不会听见。等到自己从树上下去,也肯定已经来不及了。
那些黑衣人明显是训练有素,落地之后,有人打了几个手势,分成了几股,各自寻目标而去。
苏灵芝的心里在想元召这会儿干什么。平时打闹惯了,他一时不在,竟是如此不习惯!
她今晚吹的这首曲子叫《相思曲》,是元召上次刚教给她的。少女虽然还不明白什么是相思,可是她非常喜欢这首婉转缠绵的曲调!
一曲将完,心里似有某种东西被触动,小小的伤感,灵芝正沉浸其中,忽听身后小冰儿惊叫一声。
“灵芝姐小心!啊……。”
她急忙回头去看时,有几道黑色身影掠过身旁,还未及反应,只觉得有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的勒住了自己的脖子。
灵芝惊恐地挣扎几下,渐渐没了力气,手中竹笛掉落在楼板上。她最后昏迷过去之前,耳边听到的是小冰儿与人厮打和尖叫的声音……。
赵远马七宋九都是被分别偷袭的。虽然也奋力打斗一翻,但这次来的都是高手,寡不敌众,不到一刻钟工夫,俱已被擒。
三人都受了几处伤,被反绑起来,推拥到院子里。待到逐渐看明白眼前形势,三个人都心底一沉。
院中黑衣人都聚集起来,有人从楼角摘下灯笼,提将过来。只见灵芝和那小姑娘冰儿也被几个黑衣人从楼上提了下来,连同捆着的小胖子马小奇放到一处。
赵远不顾身上的伤口,愤怒的挣扎着,怒喝道:“你们把大小姐怎么了?你们这些混蛋!”马七宋九也大声喝骂着。只是手脚被捆得结实,挣脱不得,免不了又被拳打脚踢一顿。
其实他们心中已经有几分猜测,两个多月前的那批人也曾经闯入梵雪楼,只是那时他们提前有所察觉,把苏夫人和灵芝转移到城外去了。
可是今天,他们的主心骨武艺最高的钱掌柜却不在。
三人喘息片刻,在灯笼的光照之下,认出了几张旧年同门的脸孔。
“果然是你们! 你们这些为虎作伥的败类!”
“朱由!你这混蛋,你还有脸来面对大小姐和夫人?!”
“你们若敢伤害灵芝一根寒毛,就把你们碎尸万段!”
朱由走到近前,看看被按在地上的三人那满是血污的脸,不由冷笑一声。
“你们几个才是帮中的叛徒!当初和你们的师父执迷不悟,护着那母子遗孽出逃,苟活了这些年。如今那老东西也死了,看谁还能护着你们!”
“呸!你这畜生!老帮主当初那般对你们几兄弟,你们却恩将仇报勾结外人,害死他老人家,如今连这仅有的独苗也不放过,灵芝可是你的侄女!你你你……!”
马七一口带血的唾沫喷到他身上,破口大骂起来。
旁边一人大怒,举刀正要剁下来,朱由却喝止了他。
“不要在这儿杀人!这几天城里风声紧,如果发现了尸体,长安府衙一定会彻查的。且先带回去,交给林帮主发落吧。”
说完后他一挥手,几个黑衣人用刀柄把三人打晕过去,连同灵芝、小冰儿、小胖子那三个孩子夹持着,从后院门而出,一行人消失在黑暗中。
又过了一会儿,见四周再无动静,崔弘悄悄的从桂树上下来,他的心里慌得很,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刚才他很想从树上跳下去救人,可是理智告诉他,那样无济于事,只是去送死罢了。
崔弘想了想,绕过空荡的院子,飞快的跑到楼上,从自己包裹里找出一把匕首藏在怀里,经过栏杆处时,发现灵芝的竹笛掉落在地板上,他顺手捡了起来插在腰后。
黑暗中略微辨别了一下刚才那些人离去的方向,少年如机警的猴子一般,悄悄的跟了下去。
行不多远,果然发现了那行人的踪迹,崔弘潜踪匿迹,远远的跟着。七拐八转的绕过几条街巷,他们在一处普通的院落前停了下来,不一会儿就全部进到其中消失不见了。
崔弘把路径地点暗暗记在心中,然后飞快地向朱雀大街跑去。现在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也许只有找到元召,那个神秘的孩子,他才能救回这些人吧!”
崔弘的心里对能不能找到元召并没有把握,他只知道他们几人进了未央宫,而且他只知道未央宫的大体位置。
他也不知道被抓走的人这会儿还是不是活着,他的心里又涌上了曾经目睹匈奴人屠了他的家乡时的那种愤怒!全身的热血都沸腾起来!
空旷的黑夜中,在距离未央宫将近四五十里远的地方,一个少年把身上的累赘都扔掉在地上,赤着胳膊咬着牙向目的地开始了奔跑!
“不管怎样,我一定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未央宫西片的偏僻小院中,这会儿,元召正静静坐在那小小假山上想事情。
庆松副总管人还是不错的,派人给他们送来的晚饭还算可口,几个人吃得很满意。
闲谈一阵后,苏红云回到自己房间休息去了。钱掌柜与侯五两人却对这次入宫的事很是重视。怕这几天会出什么差错,又去对那些器具什么的检查一遍去。
元召想起早些时侯,那小公子刘琚突然来到儿,苏红云不免吃了一惊,她认出来这正是在长乐塬上认识的那个孩子。
当时还以为他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孩子去游玩的,没想到……他竟然是皇子!
钱掌柜和侯五也很吃惊,看到卫青和那小皇子对元召的亲热态度,几个人隐约有些明白这次为什么能进得宫来了。每个人的心里对元召的感觉自是又有所不同。
元召却并没有想太多,只是他能感觉到那小皇子对自己的亲热是发自内心的。不免心里有些苦笑,沾惹了这倒霉孩子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元召自然知道他的历史结局,这家伙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弄得,竟然和他皇帝老爹干起架来,失败身死以后,拉了一批倒霉鬼陪葬,从宰相到将军……最后连他的皇后娘卫子夫也搭上了。
“这一家子啊,乱七八糟的事太多。唉!还是少搭理为妙。”坐在假山石上的元召自言自语胡思乱想一番。
第四十章 箭去如流星 无敌是虚名
崔弘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要不是他从小练就的坚韧体质,相信早已倒在半路上了。只是当他拼命的奔跑到朱雀街尽头,那巍峨的宫墙终于住了他的脚步和视线。
夜色中,宫墙上那些偶尔闪过的刀影和铁甲光寒提醒了他,任何人在这个时候走到近前,都会被雕翎箭无情射杀吧?!
该怎么办?他知道,元召一定就在这厚厚的宫墙内某个地方。可是,他没有办法!少年喘息了半天,有些急躁。
暮色降临,雄伟宽阔的未央宫逐渐安静下来,白天的权谋与争斗,繁华与喧嚣也渐渐暂时停歇,半轮月儿,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也许还会有无数的野心与**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慢慢的滋生吧?
小院中也很静,半阙上弦月,清辉朦胧,夜凉如水,元召站起身来,刚要回到房间里去休息。
蓦然,仿佛夜风中遥遥传来一丝奇怪的声响,他凝神细听,不禁心中一动。那是竹笛才能发出的一种特有声音,而在这个世界上,他只教给过两个人……苏灵芝和赵远。
未央宫外,在离宫墙十余丈远的地方,崔弘用尽胸中所有的力气,吹响了手中的竹笛。这笛子是苏灵芝被虏走时掉落在楼板上的,他捡了回来,一直带着。
平日里灵芝用它吹奏出的都是缠绵委婉的曲调,可是现在,在少年口中发出的只是凄厉刺耳的声响。
崔弘是在急得手足无措时,无意触到腰间的笛子,灵机一动,才想到这个点子的。
他不知道元召能不能听到,只是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所有靠近宫墙的一段距离内,都不许有任何的建筑,这是为了皇家安全的需要。一片空旷中,少年就躲在仅有的一根旗杆后,一遍遍地吹着那难听的声音。
他知道这很危险,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要这样做,也许,会死的!可是他还是这样做了。
果然,这声音早已惊动了守卫的羽林军!
原来守卫整个皇宫的羽林军,分为东西二卫,各有职责。
驻扎在东边儿的专门负责的是长乐宫窦太后处的安全,统领官名称作卫尉,长乐宫卫尉名叫程不识。驻扎在西半片的羽林军负责皇帝及后宫的安全,统领称作未央宫卫尉,名叫李广。二人俱是当世名将!
今夜负责守卫未央宫的正是李广的儿子李敢。此人也正是上次率领羽林骑军去接应小公子刘琚的那个郎将。
李家世世代代都善于射箭,李敢自然也是箭术超群之人。他接到士卒的禀报,侧耳听了听,出了卫所,登上宫墙曢望片刻,发现声音是从远处的旗杆那片儿发出来的,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身影。
卫卒请示要不要派一小队过去看一下,李敢摆了摆手,冷笑一声:“敢在未央宫附近装神弄鬼!杀无赦!”
他朝身后一伸手,早有卫卒把弓箭递了过来,只见他搭弦认扣,猿臂轻舒,拉弓如满月,箭去如流星!一缕疾风随势而去。
崔弘虽然躲在旗杆后面,其实大半个身子是都露在外面的。他正在心下焦急,忽听有破风之声直奔身后而来,大吃一惊,知道不妙。急忙俯身躲避,哪知道射箭之人臂力深厚,那只箭来势太快,噗的一声已插进他左肩之内。
崔弘反应极速,顾不得去看伤处,一声不吭忍了疼痛,顺势一个翻滚,拔腿向远处跑去。
李敢见远处有人影晃动,知道已经射中,弓弦之上早又搭上了两支羽箭,酝劲松弦之际,两支羽箭竟然一前一后飞出,直奔目标而去!
周围众士卒不禁齐声喝一声彩。李敢也暗自得意,这一连三株正是他的绝技!恰似流星赶月,几乎无人能避的过去。
果然,崔弘奔跑没有几步,听到脑后风声又起,箭尖破空之声大作,这次感觉竟是避无可避!心中一凉,他知道这次完了,自己要死在这儿了。
这一刻,他竟然没有再想到那些仇恨,眼前掠过的反而是这段在梵雪楼的那些温暖。灵芝、元召、小胖子还有……朦胧的月光中,少年仿佛有一种幻觉,他竟然看到了元召的影子在眼前一晃而过!
李敢微微一笑,把执弓的手垂下来,还没有等他对那些恭维的卫卒说什么,却蓦然睁大了眼睛,周围的喝彩声也戛然而止停了下来,因为宫墙上的所有人居高临下都看到了不可能发生的一幕!
就在那第二支箭将要射到那奔跑的影子后背的时候,有一个淡淡的身影不知道从哪儿闪出来,一只手扶住了将要扑倒的少年,另一只手绕过了他的脖子,在电光火石之间就那样分毫不差的抓住了那只羽箭!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崔弘有些发懵!在他的认知还未完全清醒的瞬间,身前那人却并没有停止行动,一手扶住他,一手接住了那支疾飞而至的羽箭,然后凝劲于臂,挥手又把手中箭直甩了出去!
虽然月影朦胧,光线不好,但崔弘从小夜间狩猎炼成的敏锐眼睛看得明白,那人只是把手臂回了半圈,然后那支箭就带了凌厉风声笔直的飞了出去。
他的目光追随着那箭飞去的痕迹,几步之外,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响起,这箭正与宫墙上射来的第三支箭的箭尖相撞在一起,溅起几点火花,然后一起跌落尘埃。
这一幕,所有今晚在未央宫西直门宫墙上卫戍的羽林军卒都看得清清楚楚,人人目瞪口呆,半响无言。
等到他们回过神来再去看时,旗杆那边刚才发生事的地方已是空空荡荡,人影皆无,只有顶端的飞龙旗在夜风中发出轻微的声响。
李敢心底砰砰直跳,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刚才那一幕意味着什么!
飞将军李广神箭之名举世皆知,而他是李广最小的儿子,从小骑射之术天赋异禀,再加上他刻苦勤练,已尽得其父真传。
他从小以良家子身份入选未央宫侍从卫 ,陪伴当时的太子刘彻习练骑射武技,深得刘彻信赖。
后来刘彻即天子大位,入主未央宫。李敢随即以元从身份任羽林军中郎将,宿卫宫中,得天子之宠信自不必说。
李敢自恃箭术超群,心高气傲,当然他确实有这方面的本事。他除了对自己父亲李广服气外,军中别的将官还真没放在他的眼里。
练箭之人自然知道满弓射出去的羽箭威力有多大!李敢今晚所用的是三石的弓箭,十余丈距离内,正是箭力最强的时候。
可是,对方只是随便的一挥手,就把他满弓射出的那支箭打落了,而且是箭尖对箭尖!以人力对抗铁胎弓?这份劲力准头,他没有听说过当世谁会有这种本事!即便是号称神箭无敌的父亲,也做不到!
看了看属下们面面相觑吃惊的脸,青年将军骄傲的心感觉受到了挫折和打击,他觉得有必要回去好好再请教一下自己的父亲了。
在一处僻静的地方,崔弘咬了牙忍着痛,一边看着元召把他肩头的箭拔出来,给他敷上药。一边声音急促的诉说了今晚梵雪楼发生的事。
元召一边听着一边把他的伤口处理好。箭射的很深,没有射到要害,这少年算是捡了一条命,不过也要将养一段日子了。
“先不要管我了!你……你快去救大小姐他们吧!”崔弘焦急的说。
元召点了点头,他又看了看崔弘。
“我……我知道你很厉害的。那一晚,在树林里,我看到过。我没有告诉过别人!”崔弘不由低了头,又抬起来,脸色郑重的说道。
“没事!我会去救回他们的。你自己可以坚持回去吗?如果不行……。”
“可以的!我能坚持!按照我说给你的地方,他们就是进了那个院子。你快去啊!我自己会慢慢回去……!”
元召不再多说。拍了拍崔弘的肩头,起身消失在街角的黑暗中。
崔弘长抒了一口气,仿佛放下了千斤大石,全身一下轻松起来,虽然伤口很疼,但他却有一种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心。
“只要元哥儿去了,一定可以救回他们的!但愿在此之前,他们不要出意外。”
少年挣扎着站起来,辨别了街道,一手捂了伤处,一步一步向回梵雪楼的方向而去。
流云帮副帮主林八方对今晚属下们的行动还算满意。
突袭梵雪楼,算是大获成功。虽然今晚那苏夫人和钱震东不在,让他们逃过一劫,但也避免了兄弟们的伤亡。
要知道,钱震东当年在帮里也是数的着的高手,如果硬拼倒要费一番功夫。
现在好了,只有那小丫头在手中,还怕那几个漏网之人不来寻找?到时候布下陷阱,撒下金钩……哼哼!岂不手到擒来!
江湖之人做事,就是图个爽快。今晚也不例外,选了那三十几个身手最好的跟了朱由去行动,余下的人,收拾备办好了酒席,准备庆功。
果然,一行人行动迅速如期归来,虽有几个兄弟受了点轻伤,却无大碍。
捉来的俘虏都还昏迷着,林八方命人锁入一间空屋,派人好好看守着。其余众人开始喝酒庆祝。
这些粗豪汉子,喝起酒来,又不免大吹大擂一番。那几个受了点儿轻伤的,格外显得兴奋。因为刚才林帮主说了,此次大功告成,解了总帮主多年的心头隐患,一定会重重有赏的,只要跟来长安的人,人人有份,伤者加倍!
一时之间,受伤之人脸上仿佛更有光彩一般,其余人倒是有些羡慕起来。
大碗酒喝了一阵,众人划拳行令的喧闹声中,林八方一面与朱由等几个人商议下一步的行动,一面派部分酒已喝足的人出去替换一下在外警戒和看守的回来继续。
在离大厅不远处的一间空房间里,小冰儿慢慢醒过来了。屋里有些黑暗,看不清东西。从院子中透进的灯笼光亮,让她的眼睛慢慢的适应过来。
她记起发生的事,那会儿在梵雪楼自己边打着瞌睡边听灵芝姐吹曲子。可是后来,那些黑衣人就扑上楼来了,等到发现已经来不及逃跑了,她看到他们打昏了灵芝姐,自己扑过去想救她,可是自己的功夫太低微了!
后来……小冰儿记得被一个大汉挥了一巴掌,也昏了过去。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有些肿起来,感觉疼的厉害。这是哪儿啊?不禁心里有些害怕起来。
第四十一章 挥刀需酣畅 踏月斩清霜
小冰儿的父亲姓霍,原先家世也算殷实。只是后来他结交了些酒肉朋友,花钱大手大脚,家业很快败落下来。
小冰儿从小体弱多病,又是个女儿身,自然在家里不受待见,打骂更是常事。
这几天呆在灵芝身边,是她过得最快乐的时光,灵芝很喜欢她,并且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
可是今天晚上那些坏人,把她们都捉到这儿来了。借着微弱的光,她看到灵芝几个人在角落里,都还昏迷着没有醒过来。
还好,大约那些人看自己只是一个小孩子,并没有绑住她,她悄悄爬起来,凑到那个很小的窗边向外面看去。
院子里有两盏灯笼,几个背了刀凶神恶煞般的家伙在走廊里走来走去。不远处的厢房里有熙熙攘攘喝酒吵闹声音。
小冰儿又推了推灵芝,她却还没有醒过来。而那几个大人,都是被绑的结结实实的,仍然在昏迷中。
“怎么办啊?他们会不会杀了我们啊?灵芝姐你快醒醒啊!”小冰儿有些想哭。
不过她终究是从小坚韧的性子,黑暗中想了一会儿,又来到那小窗户前。窗户很小,并且用几截枯木都塞住了。她用小手抓住,使劲拽了拽,有一根竟然有些松动。
小冰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总算是把它给拆了下来,露出一方空隙来。她把脑袋伸进去试了试,有些兴奋。
又回过头来,看了看黑影中的灵芝。心里默默的说:“灵芝姐,我先想办法逃出去,一定会去找舅舅想办法来救你们的。”
她又悄悄的看了看院子里,这时从那边屋里又出来几个人,和看守她们的人在说话,好像是要替换他们进去喝酒。
这会儿正是一个好机会,小冰儿把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悄悄的从那空隙里爬了出去。脚一落地,立即缩到墙边黑影里,顺着墙壁悄无声息地向前溜去。
这所院子,在一处街巷的很深处,四周的民居里并没有人居住,三四丈多高的围墙,显得很是僻静。
就快要摸到院门口了,小冰儿的心都快要紧张的蹦出来了。门口上方一盏灯笼半明半灭,这会儿,竟然门口没人守护!
眼看就要逃出去,心里的紧张使她再也忍不住冲动了,她加快几步窜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拔开横插的木门栓,咣当一声推开一扇就冲了出去。
可惜小冰儿的好运气并没有坚持太久。门外黑影里的两个大汉捉住了她。她奋力挣扎着,可是无济于事。黑大汉冷峭的脸上带着讥讽的笑,一双手如铁钳一般夹着她细小的胳膊,如老鹰捉小鸡一般,一边提着她往里走,一边与另一个大汉嘲讽着。
“赵三张六这几个小子也太没用了,看人都看不好!还跑出这个小丫头来。正好让他们来门口喝风,我们进去喝几碗酒去。”
“嘿嘿,小丫头,别乱动啊!想从我们流云帮的人手心里跑出去,就别做梦了吧!”那大汉用手拍了小冰儿的头几下,连吓带怕,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
“是吗?流云帮哦……呃,好土的名字!”街巷有些寂静,一个突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虽然话音很轻,但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这流云帮的两名大汉闻声心头一惊,急忙回头去看时,只见淡淡月光下站立一人,身形矮小似是孩童。
这也许算是他们在生命中所看到的最后一眼人间吧!因为还没等他们有所反应,只觉眼前一花,似有微风掠过身旁,两人几乎同时闷哼了一声。
小冰儿瞪大了眼睛,感觉一只有力的臂膀抱住了自己,身体轻飘飘的飞了起来,在墙头顿了一下,然后落在了对面屋顶的屋脊之上。
她看到下面刚才那两个大汉扭曲的摔倒在地,捂着脖子翻滚几下就不动了。然后听到刚才那声音对她说:“在这儿呆着,别动!”
小冰儿感觉现在自己的反应有些迟钝,盯着那张有些模糊的脸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巨大的认知反差使她的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她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人?
看着那个纵身跳到庭院里的身影,她拍了拍自己的小脸,很疼!没错了,眼前发生的一切很真实,那个身影就是在梵雪楼里被灵芝姐召唤来召唤去的名叫元召的那个孩子。而现在,他来了……原来,他这么厉害!
厢房分为东西两间,流云帮众人分了三桌,正喝到兴高采烈之际。有人就不免胡言乱语起来。
“这次倒是可惜,没有把那几个全部抓来,就算那钱震东在,怕他个鸟!”
“小七你可不能说大话!那钱堂主当年听说也是挺厉害的。”
“怕什么?他再厉害还能厉害过我们几个联手!”
“有机会的啊,过几天假装让他们来赎人时,把他让给你对付好喽!”
“我来就我来!三十招之内,包管一刀劈了他!哈哈。”
“哎!不过听说前帮主的那夫人苏红云倒是长得不错,是不是真的啊?”
“那是啊!那苏夫人当年长得可是标致的很!帮中兄弟们有很多都见过的。现在虽然年纪稍大了点,想来也还差不了哪里去。怎么?想打什么主意啊你小子!”
“哪有哪有!俺能打什么主意啊!哈哈,就是随便问问。”
“不过,这次真能抓到她,兄弟们玩玩也未尝不可嘛!反正帮中到时也不能留她性命,是不是啊?林帮主……。”
“呵呵!老柳你倒性急,可惜今晚捉到的那小姑娘年纪太小了,要不然先让你……哈哈!”
林八方见他们说的实在不像话了,大声呵止了几句。他虽然也曾杀人放火,但这般侮辱人妻女的事却未曾做过。
坐在他旁边的朱由却把手中酒碗砰地拍在桌子上,阴沉沉的哼了一声!
“当年要不是因为她,我五弟朱斌也不会惨死!林副帮主休要心存仁慈,且待捉住那苏红云,看我怎么摆布这母女!”
林八方倒不是心存什么善念,只是觉得不如直接杀了干脆。见他如此说,便不再多言。
其余帮众有些淫邪之辈就随声附和着,污言碎语自不待言。
正热闹着 ,忽听门外有东西倒地的轻微声音,院中的灯笼竟一起无声无息的熄灭了。
有些警觉些的已经发现不对,可大多数还在推杯换盏喝酒吵闹。林八方心头一凛,嚯地站了起来,连打几个手势,屋内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此时屋内灯火通明,而院子里却是一片暗了下来。朱由冲外面喊了几声,却并没有听到外面巡卫的人答应。向门口努了努嘴,两个坐得最近的汉子拎起依在墙边的刀,互相对视一眼,左右一分冲了出去。
可是等了片刻,却依然什么动静都没有听到。就好似那两个冲出去的人被什么怪兽一口吞噬了一般,一丝回音都没有。
情形有些诡异起来,屋里的人都站了起来,纷纷把自己的兵刃握在手中,不明白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定是来了厉害的敌人了!可是对方就算是武艺再厉害的人,终归要有打斗的过程啊!出去的人就算被杀死了,也终究要有呼喊啊惨叫啊什么的吧?
可是什么也没有!就如同门口外面是一个巨大的深渊,一步迈出就掉里去了!众人心里有些砰砰跳起来。
林八方单手提着他那把厚背环刀,高声问了一句:“呔!外面是什么人?休要装神弄鬼,是好汉的就现出身来!”
风从那黑洞洞的门口吹进来,屋内灯影摇晃,众人莫名的感觉有一股肃杀之气从那边开始蔓延过来。
一个大汉啪的把一碗酒摔在地上,大声喝骂:“装什么龟儿子!有种出……”
话音未落,只觉一股疾风扑面,心中大惊,竟然避无可避。一柄单刀贯胸而过,巨大的冲力带动了他的身体飞起来,倒冲了两三丈之后,噗的一声,连人带刀钉在了墙上!
“……来啊!”至此骂的那最后两个字才刚刚出口。
这一下子,屋子里的人乱了起来,酒菜翻了一地,三四十人乱哄哄的都避到墙边。心中都惊惧起来。
林八方也大惊失色。他是使刀的行家,眼力是有的,这一刀之力,威猛至斯!自己是万万不敌的!
终于,门口有了动静,那是刀尖划过地面的声音,异常刺耳。
“什么流云帮流土帮的,太俗气了嘛。天地会青龙帮什么的就好听的多……。”
似乎有自言自语的说话声音响起,但夹杂在其中,听不清楚是说的什么。
随着地面摩擦起火花的闪动,一个人影渐渐的显现,很奇怪,那是一个矮小的身形。
只听那人一边慢慢向前走着,一边似是带了叹息慢慢低语道:“总杀人哪里行啊?唉!本来不想杀人的,只想把人带走就算了。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不能亵渎的!呃,说几句脏话也不行的哦。每个人都要为自己说出的话而付出相应代价的,所以……你们还是去死吧!”
这次众人听清了,感到这人说的话有些乱七八糟,甚至有些好笑,似乎是一个孩子在开玩笑一般。
而事实,对方就是一个孩子。
可是,已经没有人有闲暇去笑了。因为,死亡之神已经降临!随着刀光闪起,无情的杀戮开始了……!
小冰儿呆呆的坐在对面的屋顶上,居高临下,整个院子和房间的情形都看得清清楚楚。耳边听到那些人受伤惨叫和死去前发出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此刻竟然没有害怕,有的只是兴奋、激动和浑身的颤栗!
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舅舅卫青会把自己带到梵雪楼,又为什么会郑重的对自己说那一番话!
从元召跳到院子里开始,小冰儿的眼睛就一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背影,夜光中,那个影子变得有些虚幻,特别不真实。
她看到了他先是干净利落的解决掉了院子里那几个巡卫的大汉,甚至他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然后,他以一种粉碎面前所有物体的状态拖着刀慢慢进到了那房子里。在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惨叫、大喊、逃避、鲜血、尸体……由静至动、到沸腾再逐渐转为消减、平静……。
她虽然看不见,但是能想象到他的面容一定是冷峻无敌,眼神一定是锐利无匹,身形一定是如同劈开天地的宝剑……!
人世间的至强者,光凭借那种俾睨一切的气势就足以秒杀一切吧!
她的衣服都被紧张的汗水浸透了,心激动的快要跳出胸膛,风掠过屋顶,清霜洒满大地,乳名小冰儿大名却是一个男孩名字的她浑身颤抖着,攥紧了拳头,把面前的一幕牢牢的印在了脑海中。
第四十二章 无常似幻影 生死不容情
林八方艰难的把头抬起来,他的一条胳膊已经没有了。鲜血浸透了半个身体,那把厚背环刀就掉落在眼前地上,可是他已经没有勇气捡起来再去战斗了。
林八方的成名绝技就叫做”夜战八方”。曾经得到过帮中暗堂前辈的指点,那讲究的是一个快字,一刀挥出,手腕翻转之间八道幻影,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变幻莫测,让敌人难以招架,许多对手就伤在了这一刀之间。
他向来对自己的本事还是有几分自负的,否则也不会做到现在的位置。但他也绝不敢骄傲自大,他知道在帮中暗堂的有些前辈是很厉害的,这让他不敢懈怠,一直勤苦修炼不止。
可是今天晚上,他只剩了绝望。从对方冲进来,第一道刀光闪起,他就知道自己绝对不是对手。
那是一种他做梦也想不到的境界。就那么随意地一挥刀之间,丰沛的刀意就织成了光滑的瀑布,以压倒一切的态势汹涌而来,所过之处,那道灵活的身影就引导着这如山海的刀形,杀戮直如行云流水,略无停滞!
林八方在呆滞的片刻间,竟然忽然感觉眼前这一幕竟然很协调!鲜血迸溅、激烈呐喊、生命的碰撞、惬意的挥洒、夭折与凋零……!
杀人成为了一种艺术!也许这才是武者的最高境界吧。
他深吸了一口气,既然是与强者的战斗,那就拿出最高水平一搏吧!无论生死。
只是当他那用尽全部修为的得意一刀斩向那道身影时,所得到的回报与其他人并无不同。
”夜战八方”还未来得及幻影成形,已被对方倏然拉近的一刀掠过,右臂和环刀掉落在地,林八方疼的大叫一声,抱臂翻滚。那一刀余势未老,又划过旁边一人咽喉,随着那道身影拖过,第二刀刀意又生,向前方余人涌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是漫长的一夜?林八方从重伤后的昏沉中渐渐清醒过来。
四周有些静谧,偶尔有滴答滴答的声音,未曾熄灭的余火更添昏黄。
一个人影,静静地坐在对面看着他,眼神有些玩味。
“呃,等了你好久呢。既然清醒了,我有几句话想让你带回去。”淡淡的属于孩子的口音。
林八方忍着剧痛,盯着他的眼睛。
“你不用那么看着我,其实我本来想把你的脑袋也砍下来的,不过后来我又改了注意。”对方继续说着。
“那些什么陈年恩怨啊都不用再管,你只要回去告诉那郭帮主还有什么几个老家伙知道就行了,也许在某一天,有心情了我会自己去一趟的,乖乖等着就行。嗯嗯。”
说完,只见他手臂微动,斩向身边最后一颗人头,然后用刀尖挑起来,轻轻放在案几上那堆塔状物的最上端。
林八方的目光木然的随着那方向看去时,他的眼睛一下瞪大了,瞬间肝胆俱裂。
只见案几上那一堆塔状物鲜血淋漓,竟然是人头堆积而成!那些熟悉的面孔,都是他曾经的得力属下们,而最上端刚放上去的那一颗,怒发戟张,龇牙咧嘴,正是那以阴险狡诈著称的流云帮军师朱由。
那朱由也不知死前经受了这孩子多少折磨,满脸痛苦之色。
只见那杀神又想了想,用刀随手劈了一块一尺左右的木板,用布蘸了血迹写了几个字,插在那堆人头塔上。
“哦,对了,还有这句话,回去说一下啊。当然,前提是你能活着回去。”
然后他看到那孩子模样的人竟然咧嘴对他笑了一下,宛如恶魔,然后扔掉手上满是鲜血的刀,擦了擦手,就那样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
半响之后,林八方咬牙挣扎着往前爬了几下,借着微弱的光亮,看清了那块木牌上的字。
“流云帮人等再入长安城者,死!”血迹淋漓,笔势凌然!
打斗中仅余的那盏灯终于熄灭了,黑暗中传出阵阵哀嚎,如同苟延残喘的野兽,听不清是哭还是笑……!
第二天刚蒙蒙亮,整条街巷就已经被长安府衙和巡武卫重重封锁了。
这一处普通院落是被巡武卫的夜间巡逻小队发现的。
昨夜大约三更时分,这一队人走到附近的安定大街时,发现在街角的阴影里,有个人影一闪不见了,形迹可疑,上前追寻时,那人竟然突然发难,从暗处冲出来,用刀砍倒两人,拼命夺路而逃了。
事发突然,领头的小队长一面领人分头追赶,一面速派人回哨所报信。
只是那人虽然受了伤,却甚是凶猛,几个普通兵卒终究拦他不住,被他逃脱了。
等到大队人马赶到,四处左右搜寻时,顺着淋漓的血迹,就发现了这所在街巷深处的院落。
在这儿发现了很多人,很多死人,很多被砍下头的死人。
对于斩首这种事,这些负责京城治安的兵卒们也不是没有见到过,无论是凶杀案的死者,还是刑场上被砍头的那些罪犯,脑袋掉了人就死了,谈论几天后也就渐渐淡忘了。
可是今天晚上在这儿见到的一切,注定会成为所有人余生的噩梦。
长安府衙的总捕头云猛带齐了所有的人赶到了。同来的,还有长安令汲黯大人的智囊姚尚。
接到巡武卫派人送来的通报,汲黯大惊失色。千防万防的,最近不要出乱子!可是偏偏就在这节骨眼儿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窦太后三天贺宸,普天同庆。今天才第一天,在这天子脚下就出这事!汲黯的头又有些嗡嗡的疼起来。
当下不敢怠慢,马上派云猛立刻带人去,先勘察现场,封锁消息,务必不要引起民间恐慌。
三四十条人命啊!此事太过重大,汲黯今日还要上朝 ,无法脱身。放心不下,就又把自己的心腹智囊姚尚派了跟来了。
那云猛看了现场,神情很凝重。他跟了汲黯多年了,与姚尚是老搭档。辑盗破案经验丰富。
只是今天情形让他难解,场面血腥,尸横遍地,这些虽然让他心惊,但这不是最主要的。他不明白有什么人会与流云帮有这般仇恨!难道不知道流云帮现在的势力有多大吗?杀人还杀的这么高调。这又会是哪一方有这么大的本事呢?
“流云帮人等再入长安者,死!”姚尚又念了一遍那牌子上的字,低头沉思。
“对方这是意在立威啊!”他低声说道。
“姚师此话怎讲?”云猛对他很是尊重。
“对方既然把这些人都杀了,已然达到目的。可是他们为什么又把这些人头垒成如此形状呢?”姚尚继续说道。
“自春秋以降,在两军阵上,战胜的一方往往把对方的死尸头颅割下来,堆垒成塔状,称为京观 以此震慑敌胆,动摇敌人的军心,这就是此物的由来了。”
“如此说来,倒果然是向流云帮示威了。”云猛信服的点点头。
“只是这到底是哪一方势力要与流云帮放对呢?”
“垒京观……难道是军方的人?”云猛吃惊地问道。
“这倒不像。早就听说那流云帮这几年与军方的某些勋贵关系密切,不太会发生这样的事。”姚尚摇了摇头。
两人猜测了半天,莫衷一是。决定先不去管其他事,把现场清理一遍为最重要。
他们在这方面都是行家了,略微检查一遍,暗自心惊。互相对视一眼,同时在心里涌起一个念头:太棘手了!如此杀人手段……长安城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厉害的人物!
云猛姚尚都是汲黯的左膀右臂,追随自家老爷已多年。此时隐隐都有些担心起来,在这长安地界,短短几天,就发生了两起如此重大的斗杀事件,死亡上百人!不管是哪一方要对流云帮动手,身为长安令的汲黯大人,都有的头疼了。
汲黯现在果然有些头疼。因为,今天朝会之上武安侯田玢向他发难了。
田玢一早起来就接到了消息。自己的儿子巡武卫统领田少重派心腹飞马送来了密信。
田玢看罢,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忍不住就想破口大骂。一旁新近受宠的九夫人正在给他整理衣袍,见他不高兴了,连忙过来撒娇一番。田玢此时却没有这种心情,挥手把她推到一旁,自己穿上衣服下了睡榻,吩咐人去把几个心腹幕僚叫到客厅。
田玢一面吃着早点,一面听垂手而立的几个幕僚献计筹划,心中渐渐有数。他吩咐了几句,派人分别去给大长公主府、淮南王府小王爷刘健处送了口信,叮嘱他们一定把前段时间与流云帮交往的痕迹秘密消除,不可留一点儿蛛丝马迹,以免后患。
田玢心里是有些后怕的。这些流云帮的混蛋!竟然敢不听他的话。已经派人让他们赶紧撤离的,谁知道这帮家伙竟然潜入到长安城内来了。
这要是因为什么事被羽林军抓住了,牵扯出上次刺杀皇子的秘密来,那可真是大祸临头万劫不复了!
万幸这帮人都死了!逃走的那个就让他逃走了吧,只要没在长安被抓住就行。等过去这阵风头,一定派人去好好训斥那流云帮的帮主一顿。还想不想混了?怎么管的这帮属下!
当务之急,是要赶快找个替罪羊,转移注意力,免得一些细心人发现其中的端倪。怎么才能把这件大事的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呢?他眼珠一转,有了计策。
“死对头汲黯不就是最好的替罪羊吗?哈哈!在窦太后贺宸之际发生了如此重大的惨案,治安疏忽之责,长安令难辞其咎。这次我倒要看看他的脖子怎么再硬下去!”
当日早朝,天子大驾迎罢,百官各自归班。
丞相魏其侯窦婴首先出奏,具言最近几件大事的安排,这些事各部有司早已准备妥当,此时一一奏来,自是条理清楚,规矩分明。
窦婴启奏完毕,见皇帝点头颌首,并无异议之处,遂施礼退归班位。
然后光禄寺、太常寺各卿陈列宣读了各项有关窦太后的贺宸礼仪事项,这次刘彻听得仔细,中途打断,玉言增减几条,不必细说。
皇帝刘彻昨夜却是留宿建章宫,与卫子夫一番恩爱自不必言。早膳用罢,卫子夫又进清茶一盏,刘彻细细品过,神清气爽,只觉头脑格外清醒许多。不禁又夸赞一番佳物!
此时坐在御书案后九龙榻上,意味深长的看着下列群臣的面孔,他心中有一种隐隐的兴奋。
再过几天,他心中酝酿已久的一个想法就要开始去布局了!
他,大汉天子刘彻,从来没有想只做一个守成的君王。他的心中有一只翱翔九天的雄鹰!
鹰隼试翼,风尘吸张。云海际会,志在八荒!
而他不久后要开始去做得那件事,就是要给那只雄鹰安上最强健的翅膀!只是,这满朝文武会有多少人意志坚定站在他的背后呢?现在他心里并没有多少把握。
第四十三章 烟云人独立 岁月藏锋芒
今天的朝会在威严肃穆的气氛中开始,又在几个重臣的吵闹争执中结束。
先是太尉田玢神情激愤的参奏了长安令汲黯。罪名是疏忽职守,懈怠本职,以至在窦太后贺宸期间帝都发生骇人听闻的惨案,实为罪不容赦,应予以罢职严惩。
一向与汲黯水火不容的廷尉张汤也随之站出来大声斥责。
汲黯只是低头不语,并未就这件事争辩。
其余他平时得罪过的一些朝臣见有机可乘,也纷纷指责起来。
虽然也有几个正直的臣子为他辩解两句,但夹杂在众多的责难当中,根本无人去听。
丞相窦婴抬头看了看龙案后的天子,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心里暗叹一声,只得走出班来,制止了众人这乱哄哄的场面。
朝堂之上为所欲言,其实是刘彻故意纵容的结果。韬光隐晦的皇帝心里很清楚,只要长乐宫的窦太后一日健在,自己要想改弦易章有所作为,基本是不可能的。
这是他从这几年所受的几次打击中总结的教训,很深刻。
与其不能彻底放开手脚,还不如老老实实的暗中积蓄力量,等到自己能彻底主宰这片江山的时候,再去施展那些胸中的抱负也不迟!
因为他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而窦太后已是垂垂老矣,他等得起。因此他继位的这几年,朝政大计一直遵循旧制未改分毫。
但这并不表示他什么都不去做,其实他暗中积蓄的力量已经够强大了,只是他还在等待着,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而朝堂上的这些大臣们,谁忠谁奸、谁贤谁愚、谁忠于职守、谁尸位素餐……就在这一次次他故意放纵的攻讦争吵当中,刘彻心里早已分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帝王之术也总是迫不得已的。坐在这个高高在上的位子上,他比谁都清楚风光后的凶险。尤其是在背后有窦太后那双历经岁月磨砺的睿智眼神注视下,他只能把那无限的野心暂时悄悄埋藏。
“等我彻底掌握了大位,再俯瞰脚下这片江山,那时滋味自会不同吧!”
只是现在,他对下面的辩论有些厌烦起来,摆了摆手,大臣们都安静下来。
“一些小小的帮派仇杀,还不值得拿到这朝堂上来讨论吧?汲卿去把此事来龙去脉查清楚就好。当务之急,众卿还是集中精神把最近要做的几件大事做好吧!”言罢,挥手散朝自回后宫去了。
田玢见汲黯圣宠依旧不减,也是无奈,冷哼了一声,众臣各自散去。
丞相窦婴走到汲黯面前时,拍了拍他的肩头:“汲大人啊,回去还是要好好查清楚的,免得再节外生枝,惹出不必要的事端来。”
汲黯点头拱了拱手,各自作别,分路而回。
这汲大人虽然任了文官,却不耐坐马车,仍旧骑了他那匹瘦马,在众同僚的一片车马繁华中独自远去,一如他孤介的性格。
待的回到长安令署,云猛姚尚二人已回来多时,见自家老爷脸色不豫,就知道朝堂上事情不顺,小心询问起来时,汲黯把大略情况说了一遍,两人忙劝解一番。
汲黯却摆摆手,示意不必介怀,政敌之间寻隙攻讦早已司空见惯。
问起去勘察情况,两人仔细汇报一遍。汲黯听完,不由自主就把此次与上次城外密林惨案联系起来,心下暗自揣摩一番。
“上次那件事没头没尾的,竟然是羽林军出手接管了,就此压了下去不许再提。这次这些人会不会与上次有关联?其中定有隐情。流云帮……哼哼。”
他想罢多时,又与云猛姚尚秘密商议一番,布下几条线索暗中去查访不提。
梵雪楼内,天光大亮,苏灵芝慢慢的苏醒过来,感到头有些疼,嗓子渴的厉害。她慢慢的坐起身来,周围是熟悉的环境,这是自己的房间。
她感到有片刻的迷糊,昨夜的经历是一场噩梦吗?不,绝对不是!那些凶神恶煞的身影、冰冷的眼神是那么真切,那不是梦,那些坏人是真真切切的捉住了自己!
她用手摸了摸脖子处,果然还有些疼,心下又有些恐惧起来。昨夜发生了什么?那些坏人呢?难道他们还在!?
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光线随着倾泻进来,名叫小冰儿的女孩惊喜的叫了一声。
“灵芝姐,你终于醒了!谢天谢地,吓死我了。”
灵芝连忙抓住扑到自己身边女孩的手,声音急促地问道:“小冰儿,那些坏人呢?大家怎么样?赵远叔叔他们呢?”
“哎呀,没事了,没事了……灵芝姐,你先放开嘛,都抓疼我了呢。”
灵芝放开手,疑惑地盯着她。
“真的没事了呐!几个伯伯都受了伤,都还在休息。”
“小冰儿,你不要骗我啊!他们伤的重不重?……那些坏人、那些坏人……真的没事了吗?”
小冰儿脸色肯定,连连点头。灵芝心里忽然轻松起来,她连忙起来,走到门外,从二楼居高望下去,梵雪楼内到处果然一片宁静,小院中桂子花开,香气依然如同往日。
赵远马七宋九三人其实伤的并不重,听到灵芝醒转过来了,连忙过来看了一遍,见她没事,这才放下心来。小胖子马小奇忙前忙后照顾着几个人。
只是那少年崔弘身上的伤口有些深,他本来旧伤未好,这次又加重了些。
几个人对他是有些感激的,看他的眼神都亲热了许多。因为据小冰儿所说,昨夜幸亏崔弘,他们一行人才被救了下来,而那少年正是为此受了重伤。
一切经过都是他们醒来后听小冰儿诉说的。说起这些时,小丫头手舞足蹈,倒似乎是十分兴奋。
昨夜他们一行人被那群流云帮黑衣人打昏捉走后,那少年崔弘就偷偷的跟踪在后,后来在半路上他就找了个机会飞快的跑去了巡武卫的卫所求救 ,结果大队的巡城兵卒就赶来了,一场混战,救下了他们。
那群黑衣人跑的跑死的死,反正下场都很惨啦!而崔弘也是在这过程中受了伤。这就是事情的经过!小冰儿两眼放光地把整个过程讲完,拍拍手,一副大事件亲历者的模样,很是得意。
说实话,三个大人对她所讲的这些是有些将信将疑的。什么时候巡武卫的兵卒这么厉害了?那些流云帮的高手可都是帮中的精锐。再说了,就凭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的话,他们就肯轻易的出动?
但是,事实就是他们都完好无损的回到了梵雪楼,这是摆在眼前,无可质疑的。
只是躺在那儿的崔弘却是一直脸色通红,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大家只当他是脸嫩,受了夸奖而害羞。
虽然大家都没事,但经此一劫,赵远几人终究是不放心的,商议一番,虽然身上都带着伤,但却不可大意,做了几个防备措施,好好警惕戒备起来。
灵芝见小冰儿的脸上还肿着,想起她昨晚为了自己拼命的样子,拉过她的手,亲昵地摸了摸问她还疼不疼,小妮子眼中的笑却很灿烂,连连说不疼不疼。
跟在灵芝姐身后往楼梯口走着,小冰儿的心里似乎有小兔子在蹦跳,从昨天夜里的兴奋就一直没有消减过。
她的脑海中一遍遍回想的是那个无敌般的身影和他对自己许诺过得话。
昨夜把所有人带回梵雪楼安顿好后,元召刚要转身离开,一双小手拉住了他的衣襟。他回过头,看到的是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不用怕,那些人……不会再来了。”
他看到那双眼睛眨了一下,似是鼓足了勇气。
“不是怕……小冰儿不怕!只是……只是……。”
“什么?”元召有些奇怪。
“我想求你一件事儿好吗?我想……我想求你教我那些厉害的功夫!”话说出口,小冰儿勇敢起来,她继续说着。
“你好厉害的!杀那些坏人的时候……我也想学!”
她看到那名叫元召的孩子只是笑了笑,脚步并没有停留,继续向门外走去。
小冰儿有些着急起来,她用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襟并不松开。
“答应我嘛!我能吃苦的,也不怕疼,一定可以的。”
元召抓住她的手轻轻松开来,淡淡说道:“那些事不是女孩子可以干的,去做你自己的事就好。”
小冰儿见元召不答应,眼看他出得门去就要走远了,心里大急,委屈一下涌上来,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呜呜,知道你们所有人都看不起我的,从小都欺负我,可是,为什么男孩子做到的我为什么不行?明明也可以的……呜呜!”
元召有些无奈,他对这些小女儿家的脾气实在没有什么经验,想了想,正色地对她说道:“你学了那些东西有什么用呢?是要做个侠女吗?在这个时代还是算了!嗯,去学学手工女红什么的……嗯嗯,将来嫁个好人家,也不错的。”
“可是,我就是喜欢啊!喜欢在街头看那些威风凛凛的将军打马飞驰而过,真是太威风了!可是没有人会教授一个女孩子这些东西的,起初求了舅舅教我,后来他也不再有耐心了呢……。”
说到这儿,小冰儿有些黯然起来,一种与她年龄不相称的名叫忧伤的东西浮上脸际,眼中泪珠噗嗤噗嗤掉落下来。
元召莫名有些心软,只是……这个时代女子再厉害能做什么呢?这可是两千多年前的大汉朝!这不是她们的时代啊……唉!
“那你打算学这些干什么呢?打打杀杀的,一个女孩儿家。”
“去当将军!穿上漂亮的盔甲,上阵冲杀……一定可以比他们强!哼!”小冰儿挺起胸膛,义正辞严。
元召好悬没被她逗乐了!当将军?这也行?
“好了,小冰儿,不要再纠缠这些了。我还要赶回宫里去的,这边不会有事了,记住我交代你的话,明天他们问起来,要照我教给你的说,听到没?”
小冰儿却眼珠转了转,止住泪珠。
“你要是不答应教我本领,我就不会替你保守秘密!哼哼!还有,元召哥哥,以后不许再叫人家小冰儿那么幼稚的名字,我有自己的名字的,虽然不好听了些……我的名字叫霍去病。”
已经走到院门口正要翻身而出的元召脚下一趔趄,差点摔倒!什么?什么?霍……去病?
他有些艰难的转过脸来,看到那个以为是因为自己的小小威胁而得逞的小女孩就站在那儿,眉花眼笑、嘴角轻扬。
岁月风霜掩盖了无数的历史烟云,多少出乎意料的真相就藏在其中,等待着宿命中的人来破解。英雄的神话传颂千古,后人顶礼膜拜,只是当时竟然如此平常!
惟愿卸去胭脂妆,
轻点梨花枪,
流星如飒沓,
飞马入阵破锋芒!
淋漓尽酣畅,
爱恨又何妨,
且试天下如草芥,
俾睨风刀与剑霜!
第四十四章 乍处久不厌 何如相见欢
元召与素汐公主的相遇很偶然,但一切早已似乎注定,缘来如此,无可逃避。
“故梦里,曾听闻,世间草木深。
青梅易老去,竹马本无心。
何人系我绿罗裙?缘来有红绳牵引。
韶华倾负年轮,宿命难逃贪、痴、嗔。
浮生小字细细勾勒成古今。
山水回眸五百转,婆娑相遇在凡尘。
菩提叶三千经文,听莲花开落几缤纷。
来日果,今日意,去日因。
可怜都是痴心人!”
且说窦太后的贺宸进行的很顺利,遵从她的意思,一切礼仪隆重而又简朴。
这位与国同龄的老人家一直念念不忘自己的丈夫当年经常对臣子们提及的戒语:珠宝金玉,饥不能食,寒不能衣,唯有米粟谷物,才是民生之本啊!
因此,她对于民间疾苦一直都是很在意的。此次特颁下懿旨,凡天下郡县满六十岁以上的老人,皆赐米肉若干,以示尊老之意。朝野自是一片颂扬之声,大赞老太后仁慈。
朝臣命妇进宫参拜,各处封地王缱使进贡,勋臣百官赐宴各类活动不必细说。
汉家以孝治国,为示对窦太后的崇敬,各地所进长乐宫的奇珍异宝自是不计其数。窦太后却是信奉”黄老”之人,注重的是清净朴素、无为无欲那一套,因此,只看一眼那长长的礼单,叹息一声奢侈,就命内官分类登记,锁进库房去了。
只是,在午膳后,自己那皇帝孙儿亲自给她端过来的一盏清茶倒是引起了她的兴致。
清雅淡香,茶汤澄碧,窦太后不禁伸手接过来,细细呷了一口,果然好饮。
皇帝很贴心啊,知道自己的口味,果然,这种茶汤很熨帖窦太后那种清静无为的心境。一时不由心情大好,夸赞了几句。
刘彻见果然投了窦太后的好,在一旁陪着闲话几句,似乎是无意当中说起这种新茶刚刚发起于民间,是卫夫人特意定制送来给老太后品评一下优劣的,哈哈!
窦太后看了陪着笑脸的刘彻一眼,她阅尽世事,心下了然,自然明白他用意所在。却并不动声色。
又闲谈一阵,刘彻起身告退。
“皇帝啊,这茶确实不错,就让你那卫夫人费费心,以后定期往长乐宫送些过来吧。”窦太后把茶盏放在几案上,淡淡说道。
刘彻闻言大喜,后宫之内他最闹心的事,一是皇后娇纵蛮横。二就是窦太后不待见卫子夫了。而这两件事又是起因为一的。
因为皇后陈阿娇是窦太后的亲生外孙女啊。
为了弥合这其中的关系,他可是费了不少心的,一直收效不大。窦太后一直对卫子夫是冷脸相对的,连带着自己的母亲王太后也不敢对她有所善意了。
只要这次破了冰,以后好好培养,关系总会能好起来的!刘彻连忙代为施礼感谢。
“还有啊,我那乖皇重孙儿倒是不错,聪明伶俐,有空经常带他来长乐宫走走,看看我这老婆子。唉!人老了,总是喜欢热闹些。”
“好、好、好!孙儿一定叮嘱那孩子勤来探望。此事是我疏忽了,还望皇祖母莫怪。”刘彻连忙答应道。
“你就好好当你的皇帝,管理好天下大事就好。这后宫中的事就少要操心了,我虽年老,还不至于糊涂到那个份上。”
“孙儿谨记教诲,一定不辜负皇祖母的期望。”刘彻感激的说道。
到得傍晚时分,皇帝来到建章宫,就把这个好的消息告诉了卫子夫。卫夫人自是感激落泪,盈盈下拜,谢过皇帝的一片苦心。
刘彻见面前佳人玉颜含泪,梨花带雨,似是不堪娇弱之意,大是怜惜,遂拉入怀中,轻怜蜜爱,温柔乡中事不必细描述……!
第二天,那庆松副总管一大早就来到了元召他们所在的院落。这次,这家伙的脸色已是完全不同,进的门来,满面春风,先拱手致意,连说恭贺。
大家先是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说这话什么意思。庆松这才笑咪咪的把来意说明。
原来是窦太后喜欢上了这盏中之物,清茶一盏讨了她的欢心。因此天子龙颜大悦,把梵雪楼的这种新茶,定为了宫中特供,按需采制。而这件差事,就委派到了这庆松副总管的头上。
苏红云几人听了也自是欢喜,有此门路,那是天大的机缘。连忙把他迎到里面,钱掌柜作陪,把其中的机宜好好讨教一番。
庆松来之前却早已细细地做足了功课,把这梵雪楼的背景、进宫缘由打探了明白,知道这是宠冠后宫的卫夫人的门路,自是不敢怠慢,把该注意的地方详细说明,比如需要注意哪些忌讳,哪些地方需要稍加打点……等等,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宫中用品是马虎不得的,稍有不慎,那可是大祸,钱掌柜和侯五一一记在心里,连声感谢。
当下商议定下各种详细采制事宜,不必细说。庆松起身告辞之际,却又拉着元召的手亲热地说了几句,然后方去。
送他离去后回来,钱掌柜兴奋的拍了一下元召的肩膀,大为高兴。
“元哥儿,这次可真要谢谢你!虽然你不说,可大伙都知道这是你的功劳。哎呀,宫中定制!那岂不就是御茶了?哈哈,真是太好了!”
“是啊!有了这个名头,梵雪楼以后的生意会更好了吧?”侯五也很兴奋。
“那还用说!连窦老太后都亲自夸奖了,谁还敢说不好!以后啊有的忙了……。”
元召看到他们两人在议论,倒是没多说,只是笑着附和几句。先推出新茶,这才是刚开始而已。
他本来就心中有一个完整的计划,只是现在节外生枝添上皇家这块招牌,其实也不错,倒是可以好好的利用一下。
苏红云坐在一边,含笑看着他们。
“你们一个一个的都对梵雪楼这么用心,真是难为你们了。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没有什么大主意,一切你们看着办就好。”
钱掌柜和侯五连忙谦逊几句,说这些都是份内之事,夫人不要客气。
“只是,在这地方,终究是挂念着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苏红云终究是有些不放心灵芝。
钱掌柜那会儿偷偷问过庆松的,那副总管只说是不用着急,最晚明天一切贺仪结束,就可以出宫回去了。
当下又免不了宽慰苏夫人几句,说家里有赵远他们照看,不会有什么事的。
元召自然不会说破昨晚梵雪楼发生的事。既然呆着无聊,就在这套院子中随便走走。
此处院落虽说是小,但那是相对于未央宫中其他宫殿所说的,比起外面的民居,仍旧是大了许多的。
后面也有一个小小的花园,虽说已经废弃,但深深杂草之中也有一些花木丛生。元召采了一节细草芥咬在嘴里,边走边想事情。
想起梵雪楼中的那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儿,他感觉有些荒诞。昨夜最终自己还是答应了她,等从未央宫回去梵雪楼后,就会开始教他武功。
这不是因为屈服了她那小小的威胁,而是因为另一个在这个世界还无人知道的原由。
霍去病……这个英雄名字的主人会是她?那个瘦弱的黄毛丫头?
元召作为一个从后世而来的穿越者,自然明白这个名字的力量。自汉以降,这个名字就代表了一种精神,那是一种扬眉吐气,一种民族脊梁,一种无坚不摧的无敌锋芒!
可是,现在他无法把这个名字和那个瘦弱的身影重叠起来。不可能,她不可能是他!
但是在历史上那个少年天才将军的横空出世和突然的寂灭又是那么不可思议,恰如耀眼的流星划过天空,留给后世的是无法解释的谜团!难道……?元召自嘲地摇了摇头,有些困惑。
元召忽然直觉有一双眼睛在暗中偷窥自己,心中一愣,用眼角余光看去。
只见在这后园角门处有个淡绿色身影一闪而过,恍惚之间仿佛是一个头扎双髻的小姑娘。元召也没在意,暗想应该是这宫中的宫女吧。
园中有几棵叫不上名字的树,遮住了阳光,元召在浓荫下停住,反正左右无事,他伸手摘下一片薄薄的叶子,抿在嘴边,盘膝坐下,一只清淡柔软的小曲儿咿咿的荡漾开来。
过了一会儿,耳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他感觉有人坐在了自己的身边,但他并不回头看,依旧认真地吹奏完那只小曲儿。
余音未尽,元召停歇下来,有一丝淡淡的伤感萦绕心头,前世今生,天意捉弄,有些事总会在某一时刻突然想起来,而不可抑止。
“可真好听!”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在身旁响起。
元召回头看时,只见一个身穿淡绿宫妆衣裙的少女坐在一边,两手托腮,眉弯如月,眼睛亮晶晶的,在盯着他看,依稀就是刚才的那个身影。
素汐感到很奇怪,那片薄薄的叶子怎么就能发出如此好听的声音?这让她有些迷惑。
“我可以试试吗?”她伸出如青葱的手指指了指元召拿着的那片叶子。
元召点点头,交给她。
素汐接到手中,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只是那几棵树上的一片普通叶子而已,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只是她放到唇边试着吹了几次,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元召把手伸过去,示意她交过来。素汐脸儿有些发红,她感到以自己的聪明才智却摆不平这小玩意儿,有些小小的不服气。
元召把叶子微微抿起,吹了几声,又交还给她。这次素汐看清楚了,她依法照做,纤细手指微微抿起,樱唇半启,吐气如兰,清音微发,果然好听。
素汐仿佛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眉飞色舞,有些欢喜起来。元召却没耐心与这不认识的小宫女多纠缠 ,他转身就欲回到前面去休息。
“喂!喂!站住,你先别走。”
素汐却紧跑几步拦到了他的前面,元召不明白她想要干什么,撇了撇嘴。
“哎!你是哪个宫里的小宫女啊?还不快回去干活,被你主子发现了会挨罚的。”
“什么小宫女啊?……啊,对对对,我是小宫女。”素汐眼珠转了转说道。
“可是我现在没有活可干,所以不用担心。喂,对了,你是住在这个院子里会做点心的那个人吗?”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元召有些愕然。
“这个你不用管!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啦!那你快和我说说,那些点心还有那些……蛋糕是怎么做的那么好吃的?”
“呃,这个啊?跟你说了你也不知道,小孩子家的。”
“可是我可以慢慢学啊!学会了我就可以做给……吃。反正你跟我说就好了,行不行嘛?”
看着面前的女孩一脸无邪的模样,元召有些头疼起来,不明白她为什么非要纠缠自己。
原来他们住的这个偏僻院落,隔壁就是建章宫。是小公子刘琚特意求了卫夫人,把他们安排在这儿的,就是为了随时来见元召方便些。
这几天,刘琚有些兴奋,不免得意忘形,就被他大姐儿素汐看出了端倪。
利诱哄骗加上严刑逼供,终于逼得小刘琚对她说了实话。原来是他在宫外认识的一个朋友,被他想办法弄进了宫来,就为了多见几面玩耍。
素汐却也是顽皮的性子,听弟弟说起 ,原来这次宫中进的那些好吃的糕点就是那些人做的,不免心下好奇,就想去看看。
可是刘琚却不同意,说娘亲说了女孩儿家是不能随便去见外人的,何况你还是大汉的公主!她只得作罢。
今日本来只是走到角门那儿偷瞄一眼的,没想到听到了元召在那儿吹好听的曲子,她一时忍不住,就走了出来。
素汐公主却从未想到,这偶然的遇见,会成为一段绝世的情缘,人生天地间,宿命的安排,注定的夙缘,又怎能逃得开呢……!
第四十五章 美玉自天成 良材须雕琢
苏红云一行人终于回到了梵雪楼。从未央宫带回来的是丰厚的赏赐,还有皇家每月数量可观的茶叶点心采制单。
苏灵芝从楼门口跑出来,扑到自己母亲怀里,再不松开。
少女经过这次打击,本来神经变得已经有些坚强,可是看到了苏夫人和元召,不知怎的,委屈和柔弱就又重新占据了她的身体。
看到几个人都带了伤,苏红云和钱掌柜侯五都大吃一惊。连忙细问经过,赵远又把那晚发生的事详细的解说一遍,大家不免愤怒。大骂那老贼这么多年了竟然还不肯放过!
几个孩子早已被打发到外面,小胖子马小奇那晚也是被遭劫之人,此时对元召说起来,却是手舞足蹈,眉飞色舞,炫耀了一番自己的胆大不怕死的行为。
元召免不得附和着他做出或惊讶或害怕的表情,小胖子的心似乎就得到了无限满足。
灵芝却奇怪的发现平时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的小冰儿今天有点反常,显得很安静。问她怎么了,她就只是笑笑说很好啊!看着大家这么高兴不想破坏气氛而已。
其实小冰儿的心里是有着小小忐忑的,她不知道元召会不会遵守那晚对她的承诺。如果……他反悔了怎么办?他那么厉害,自己又打不过他。想来想去,决定如果他不答应自己的话,就继续大声哭好了,这一招好像对他有些管用。
元召自然是不知道这小丫头心底的小心思。见灵芝只是受了惊吓,赵远三人伤势无大碍,放下心来。又抽空去房间看了崔弘一次,这少年的伤有些重,不过用了自己配置的药,应该好的很快。
崔弘见他往外走的时候,张了张嘴,想把自己要跟他学武功这件事说出来,可是他终究没有说,把话又咽了回去。
他曾经悄悄地问过小冰儿她们被救的经过。从她那两眼放光的描述中,崔弘在脑海中能完整的勾勒出那场战斗从始至终的情形,他的心里除了崇拜还是崇拜。
但他还是不敢鲁莽的说出自己的请求,这样的机遇,也许一生就只有这一次了!一定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才行。他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
虽然听小冰儿说那晚那帮人大多已被巡城兵卒或抓或杀,但钱掌柜终究是不放心,几个人商议了一番,决定最近时间几个人轮班值夜,不能放松警惕。
到了次日,整理一番,梵雪楼重新开业。元召请那访客归来的布衣偃巨笔如椽写下”御制贡茶”的大字招牌,竖在梵雪楼门一侧。
那布衣偃写罢搁笔,手捋须髯又仔细打量元召几眼,心下有些吃惊。看不出这小小的梵雪楼竟然有皇家的关系!真是不可小觑。
顶了皇家的名头,果然名声大振。慕名而来者络绎不绝,不几日功夫,已是轰动半个西长安。
钱掌柜等更加佩服元召的手段,轻轻的借用一下未央宫的名头,竟然收到如此奇效!生意好了,众人更加忙了起来,场地人手明显不够用了,梵雪楼扩展经营已是迫在眉睫的大事。
这几日钱掌柜就派了侯五到处去寻找合适的地方,以备新开店所用。元召想了想,嘱咐了一句,找的地方不妨宽敞些,将来说不定另有用处。
侯五虽然不知道元召的想法,但现在大家都已对他的话言听计从,点头答应自去了。
元召见各处自己插不上手,闲来无事,想起上次答应那聂老板的事来,那人应该现在还等待在青郊外酒楼呢!
遂与苏红云钱掌柜打个招呼,自己要去那边一趟。苏红云不放心他,要派宋九驾车送他去,元召连忙推辞,说走了两遍的路熟的很,再说家里这么忙离不开人手。坚持几次,苏红云也只得随他,好在知道这孩子不同寻常,料想不会出什么事。
崔弘听说了,却坚持要跟他去,元召见他伤好的很快,就答应下来。没想到要走的时候,小冰儿也蹦到了马车上,非要跟着去,元召也不管她,跟着就跟着吧,权当是去郊游了。
一辆轻便马车上装了前段日子元召用几把铜壶敲敲打打改造成的一个简陋过滤器,也不知道能不能用。
元召驾着车,转出绿柳巷,出永宁门,踏上大道,挥一鞭子,马车飞驰,直奔青郊外酒楼方向而去。
小冰儿显得很兴奋,她在车厢里坐不住,非得坐在元召身边,问这问那的,一路叽叽喳喳不住嘴。
元召偶尔的回答她几句。终于,走了一段儿后,话语声沉默下来。
“你……你答应过我的话到底还算不算数啊?”小冰儿歪着头,眼光有些闪烁。
“啊?什么?”元召一时被她问愣了神儿,半响没反应过来。
“人家是说传授武功的事儿啊!你明明答应过得……。”她语气有些焦急。
在车厢里一直闭目养神的崔弘也一下睁开了眼,满脸的希翼之色。
元召回头往车厢扫了一眼,崔弘连忙又假装把眼睛闭上了。元召忍不住有些好笑。
“我答应过的事,当然不会忘,也不会反悔。可是,你确定你能吃得了那些苦吗?”
小冰儿忽地一下坐直了身子,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我能!我不怕吃苦,并且……一定能做到最好。”
元召点了点头。
“好,以后有时间我就会开始教你,只是我的方法与别人不同,希望你能忍受得了。”
小冰儿狠狠的点着头,一副终于了却心愿的样子。
她正高兴之间,忽听到车厢内有咚咚的响声,回头看时,却惊讶的发现那名叫崔弘的少年俯身在车厢内,以头触在底板上,砰砰磕了几下,抬起头来时,已是泪流满面。
小冰儿连忙返身过去,扶他坐起来,见他肩头的伤口又挣裂开来,鲜血渗透了衣裳,忙替他重新包扎一遍。满脸不解地问他怎么了?
元召不动声色,把马车停了下来,翻身跳下。远处终南山离此并不远,此时秋色未尽,但见山峦起伏,层林叠覆,到处姹紫嫣红,郁郁苍苍。
崔弘与小冰儿也从车厢里下来,慢慢来到他身后,不知道元召想要干什么。
“说吧,你有什么事?或者是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他虽然并没有回头,但崔弘知道他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我的请求是和小冰儿一样的。”崔弘擦干脸上的泪水坚定的说道。
“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
“因为我要报仇!”
“那我可能帮不了你!”元召面无表情的说道。
“求求你!我只要学到你一成的本事就够了,为了报仇,我什么都可以做!”崔弘有些急躁起来。
“我不是不想帮你,只是你有仇恨在心,急功近利又怎么能学到真正的本事呢!”
“啊?”崔弘有些不明白。
元召眺望着远山,叹了口气:“我早就发现了,你有敏锐的天赋,底子很不错,用心苦练,几年之后,一定会有一副好身手。”
“可是,如果你的胸中心心念念的只想着报仇,被仇恨蒙蔽双眼的话,浮躁的心静不下来,你是不会有所成就的。”
说完他转过身来,指着路边那几棵挺拔高耸的杉树对崔弘说道:“这几颗树为什么长成如此旺盛而秀出于丛林呢?因为它没有一枝旁逸的斜杈,它向上的目标是头顶的苍天!”
“而那些一片片的树丛呢?”元召又指向山坡丘陵之上的树林,崔弘顺着看过去。
“枝繁叶茂杂木群生……恰似泯然众人矣。我希望亲手培植出的是良材而不是废木!明白了吗?”他看着崔弘的眼睛,平静的问道。
崔弘一个字也没有再说,只是翻身扑倒在路边,郑重的对着比他矮一头还多的元召施以大礼!
身后的小冰儿也被这气氛所感染,学着崔弘的样子对元召行起礼来。
“呃?那个……快起来。”
元召有些尴尬,他还很不适应那些古代的礼节。连忙一手拽了一个,把他们拉起来。
三个人回到马车上继续赶路,只是余下的路程气氛自是与前不同。元召问起崔弘的往事,崔弘又从头诉说了一遍匈奴人所犯的暴行,小冰儿听得攥紧了双拳,一副气愤填膺的模样。
只是说到后来,逐渐转到修习武艺的话题上,崔弘与小冰儿又兴奋起来,很是憧憬自己练成一身绝技后的样子。
既然答应教人家东西了,就总要有个做老师的态度,元召就先把一些提高体能的小方法说与两人听,让他们勤加练习一下,以曾强身体的柔韧度和坚持能力。
所谓”筑基”,就是先打好基础嘛。好在两人虽然年岁稍微大了一点,但崔弘从小底子很好,身体灵敏对外界感知度非常强。而小冰儿就鬼精灵一般,过目不忘,举一反三。
元召大为惊讶,随便收两个徒弟就这么幸运?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骨骼惊奇,身负异禀”嘛!呵呵,不错。
元召虽然不能预知他们今后所能达到的武学高度,但心里也有些隐隐的期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