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九章 锋刃之下
**和野心,是一切祸乱的根源。年轻的钩弋夫人其实猜对了很多事情,但同时,也猜错了很多人心。世间的事,本来就不那么简单。也许只有等到彻底尘埃落定之后,才能够分得清是非黑白。
其实,在某些时候,处于大势所趋下的人根本就看不清前方的凶险。尤其是被带动起来的情绪,总是会容易激发心底深处的英雄气概。即便是平庸的人,也往往会觉得自己有可能成为下一刻荣耀加身的宠儿。
武胜门外,北军大营两万兵马中的许多人,现在就处于这种状态。深沉的夜色笼罩之下,无数刀光和甲胄在暗中闪闪发亮,已经准备好一切的军中将校们在等待着最后的攻击命令。
不久之前,刚刚离开北军大营的时候,他们还绝对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到现在这种地步。不过短短的几日时间,风云突变,奉旨入长安勤王的两万人马群龙无首,原地待命进退两难。
主将刘洵被入狱问罪,早已经令人心慌慌。而那位昔日的同袍旬义带过来的最新消息,进一步加重了这种情绪,最终发酵成一种可以用来摧毁一切的怒意。而这,正是燕王和广陵王想要借助的最重要力量。
“还要等多久?”
军中的厮杀汉,做事情要求一个干脆。几个主要的军中将校布置好一切后,潜伏在暗中紧张地盯着距离他们不足三里的黑鹰军大营。今夜这场遍及长安内外的大乱,总攻击的信号,将从那里发起!
匹马单身挑动起两万人马斗志的旬义,此刻也换成了全身的甲胄。听到有人问起,仿佛感受到了周围的紧张情绪,他手扶刀柄信心十足地回答道。
“诸位将军安心稍等,绝对不会超过三更。黑鹰军中火起时,里应外合并力一击,可大破之!”
听到他这么肯定的语气,心中犹自忐忑的许多人暗中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些隐隐的振奋潜生。对面可是黑鹰军啊!被称为天下第一强军。如果今夜真的有机会能够把他们打败一次,那就真的是太厉害了。即便是为了这样的荣耀,这一战之后,不管大事能不能成,也值得了!
“好!传令下去,刀出鞘,弓上弦,做好随时出击的准备……北军大营所有人的将来命运,只在今夜而决!”
长安城外夜色深处,风声忽起,自武胜门至黑鹰军大营,再到北军大营兵马驻扎地,这一片空旷的地带上,虽然什么也看不清楚,但在星星点点的火光中,早已经有无尽的杀意在慢慢的凝聚。
富贵但在刀头取!每一个手中握刀的人,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只要有了这个努力之后就会有可能实现的目标,浑身便充满了热血和动力。
黑鹰军沉寂的大营中,也同样有这样一群人在热血沸腾。不过他们不是为了博取富贵,而是为了活命。或者是说为了复仇。
从漠北千里迢迢被押送到这里来的匈奴贵族们,本来心灰意冷,以为明天或者是后天就是他们的送命时刻。至于说想要在大汉朝的疆域内想办法逃跑甚至是兴风作浪,却是连想都没有敢去想的事。
然而,在死亡来临之前,有人给他们带来了生的希望。这是长生天终于听到了他们的泣血哀求了吗?匈奴贵族们经过确认之后,怀着惊喜交集的心情,禁不住五体投地叩谢上苍。
高贵的狼族后裔,岂能够这样屈辱的死去!这些勇敢的战士,他们的最后归宿,应该是在纵马冲杀的战场上,刀剑相搏的拼死一战中。
那个曾经作为叛徒的浑邪王虽然该死,但当他的两个儿子来传达完今夜的行动消息后,这些最顽固的匈奴老牌贵族们便原谅了他们。
“只要今夜的行动成功,辅助汉朝的新皇帝登基后……不管他们会给予怎样的报酬,你们浑邪家族都是整个草原的再造者,大单于的人选一定会出自浑邪家族!这是我们所有人共同的承诺。”
骆山王子与他的兄长对视一眼,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正是他们想要达到的目的。今夜之后,浑邪王家族必将成为大汉王朝和草原势力之间最重要的纽带,地位可想而知。至于这些匈奴贵族中一部分可以威胁到他们利益的重要人物,却不妨在乱军之中趁机结果了他们……这本来就是浑邪王暗中叮嘱过的事,两位王子自然会见机行事。
也许是因为已经回到长安的缘故,也许是因为骄傲无比的黑鹰军太自大了,令人感到惊喜的是,整个驻军大营的防守和巡查竟然十分松懈。这可真是天赐良机呀!
“现在都抓紧准备吧,一刻钟之后,营中会燃起大火,那就是我们起兵的时刻!对面的那些汉军会来接应的。还有城中……是生是死,就在这一博了!”
骆山王子面色严峻的说完最后指令,然后转身走出这片临时看押地。他一边大步流星走着一边抬起头,夜色中的长安城虽然已不可见,但他知道,就在那个方向,他们的父亲浑邪王也一定即将拔出弯刀,为重获自由而战。
白天的时候,他早已经细心的勘察过整个黑鹰军大营的布防。大将军卫青在长安城中还没有回来,而首将曹襄据说是已经身死,苏建也不在,一部分精兵强将随着入了长安。现在暂时统领全军的是“公孙双雄”。也就是公孙戎奴和公孙敖。
这两个已经因功封侯的将军勇则勇矣,但要说起权变之术,却又差的远了。考虑到这一点时,骆山王子坚定胜利的信念又加深了几分。果不其然……又四处扫视一眼后,他冷冷的笑了。这两个有勇无谋的家伙,竟然连最基本的夜间巡逻都弄得如此松懈,稀稀落落的不见个人影,活该他们今夜要吃个大亏!
即将重获自由的匈奴人,在摩拳擦掌的做着准备。虽然他们手上暂时没有刀剑弓弩等武器,也没有战马可骑,但这一点儿也不能阻挡他们想要去勇敢作战的决心。只要开始了战斗,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够让他们再次屈服。
而两千全副武装的匈奴骑兵,也已经全部动员起来。他们都是浑邪王家族的勇士,自然会听从浑邪王和王子的意志。当初让他们投降汉军调转弯刀的方向去砍杀匈奴人,他们会毫不犹豫的去做。而今,再让他们挥刀杀向黑鹰军,他们依然不会眨一下眼睛。这些人本来就是死士,只有刀锋和鲜血以及无尽的杀戮,才能够刺激他们的神经。今夜,大汉长安城北,将有他们斩出第一刀!
“王弟,不要再等了……开始吧!”
“好!旦愿长生天保佑,攻破长安,一切顺利!”
半阙残月之下,大火忽起,狼族的后裔们仰天而啸,齐齐的拔出了弯刀。两千匈奴骑兵加上千余赤手空拳的被俘贵族们,仿佛化身为了凶残的狼群,张开利爪獠牙恶狠狠地扑向曾经让他们瑟瑟发抖的敌军!
匈奴人,果然没有失望!虽然早就有所预期,但事实还是让他们格外惊喜。没有想到,在草原战场上威风赫赫不可一世的黑鹰军,竟然是如此不堪一击。许多匈奴人也曾经听说过中原人有句话叫做“骄兵必败”,今夜他们终于知道,原来说的很有道理啊!
被突然袭击而打的措手不及的黑鹰军,明显没有防备。惊觉匈奴人的意图后而匆忙组织起来的抵抗,根本就没有起什么作用。几乎是稍一接触,便四散奔逃。而那两位统兵将军,也就是著名的勇将“公孙双雄”,在火光之中,跳上马背带头仓皇逃窜的背影,落在追击的匈奴勇士们眼中,让他们信心大增,呐喊冲杀,好像又回到了在草原上追逐猎物的日子。
一切似乎很不真实。三千匈奴人一个照面,就让近万黑鹰军精锐落荒而逃,前后也不过就是半个时辰的时间而已。等到看到火起信号的北军兵马火速冲杀过来的时候,他们吃惊的发现,好像已经没有什么事儿可干了。
“这些匈奴人……怎么这么厉害?竟然以寡敌众,连黑鹰军也不是对手!”
北军大营的领兵将校们惊愕的看着匈奴骑兵耀武扬威的回来,虽然没有什么斩获,但他们大败黑鹰军却是摆在面前的现实,看着残破的营帐和熊熊燃烧的大火,令人不得不信。
“有这样的强援,对我们来说,不是正好吗?呵呵!既然如此,黑鹰军败亡逃散之后,已经不足为虑。前方长安武胜门,不足三十里矣……就让这些匈奴人冲在前面吧!”
旬义和所有的北军将校精神大振。透过燃烧的大火,照亮前去长安的道路,刀锋所指,即刻兵临城下!
只是,这些叛乱者转过马头后,却不知道在他们背后数里之外的夜色里,四散逃亡的黑鹰军只用了很短的时候就重新聚集成了战斗队形。
“全速追击!务必在武胜门外合围……绝不能让元侯和卫将军失望!”
猎猎大旗之下,一刀一槊的铁血战将“公孙双雄”,并头纵马先行,杀气腾腾。
第七百一十章 气若山河
皇家御苑,宫阙深重。建章宫中的卫皇后和太子此时此刻并没有意识到,一场巨大的危机似乎已经迫在眉睫。
太子刘琚的伤恢复得很快。在皇后的亲自照顾下,虽然行动起来还有些吃痛,但痊愈只待时日,并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来自皇帝的猜疑和误解似乎已经得到了全面消除。皇帝陛下虽然因为身体原因不会经常过来,但从他休养之处烟波殿派出来探望的内侍却是络绎不绝。各种珍贵的滋补物品和大量赏赐,堆满了建章宫太子旧居。
太子虽然伤口还疼痛,却心情很好。在享受各种美味的同时,免不了还要应付云汐公主在身边的各种喋喋不休。这位小公主简直太活泼,想要知道的又太多。脑袋有些发胀的刘琚看着微笑不语的皇后,禁不住揉了揉额头。
“母后,云汐小妹真的是应该到了择婿的年纪了!却不知道,将来会有哪一个倒霉的家伙……哦,不是!是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会得到她的青眼相看呢。呵呵!”
正在追根问底的询问上一次铲除绣衣卫那些事详细情况的云汐公主,顿时柳眉倒竖有些羞恼起来。她伸足踢了一脚自己的这位无良哥哥,然后不顾他的呲牙咧嘴,径直扑到一边的皇后怀里,撒娇要皇后惩治他。
卫皇后虽然心底深处还有些隐忧,但看着一双儿女互相打闹的气氛,她的情绪也受到感染,心情好了许多。伸手一边抱住这个刁蛮的小公主,一边替她整理着几缕散乱的青丝。
“你们呀,都多大的人了,还整天这么胡闹。看看大姐儿素汐多稳重……所以她才有那么好的归宿!云汐,将来有她一半儿的福气,母后也就放心了。”
云汐公主嘟起嘴巴,不服气的哼了一声。
“大姐儿本来就应该得到这天下最好的一切。至于元召……哼!我就不信他比所有人都好。”
“小妹啊,这个你不服气也不行哦。元哥儿和大姐儿是最般配的了!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他们这样的人。”
太子刘琚一半是带着调侃一半却是真诚。不过,他的眼珠转了转,瞥到隐约可见的那个身影时,嘴角却又泛起微笑看着朝他直翻白眼的云汐。
“当然了,天下间有的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小妹虽然眼界高,但相信你如果真正的去了解一个人,那么……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云汐公主却似乎并没有了解他这句话中的深意。她随着太子的目光看向宫殿门外时,只见在宫灯光晕深处,白衣玄刀的年青男子如同木雕石刻的剪影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满怀惊奇的问了一句。
“太子哥哥,你的侍卫小烈怎么又回来啦!你不是说他出宫去了吗?”
“小烈不是我的侍卫,他……是我的朋友和兄弟!”
太子满怀感动的语气中带着最诚挚的敬意。从他带着他单刀匹马杀出长安城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把他当成可以生死相托的兄弟了。
人世间的情义本就是如此。同宗血脉的亲兄弟可以举刀攻杀,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反而为了义气可以舍命相救。这无关身份地位,更难以千金衡量,如果能够遇到,就是最大的福气。
“琚儿,你虽然经过了许多艰险,可是上天毕竟待你不薄……嗯,要好好对待他们。”
卫皇后收回感激的目光,语气中几多欣慰。只不过下一刻,她的心中一动,似乎读懂了太子脸上的笑意。
“那么……小妹,你看小烈怎么样?少年英雄,侠肝义胆……呵呵!啊!你……为什么又打人?”
太子的话没有说完,忽然痛呼一声,跳将起来。原来已经被羞恼难耐的云汐公主又敲了一个爆栗在后脑。她气势汹汹地叉着腰尽显刁蛮本色。
“看你再胡说八道!母后不管你,等到大姐儿回来,一定告诉她,让她好好教训你……哼!”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呀,没大没小的!不过,琚儿,小烈这么急着回来,又加强了宫内外的警戒,难道还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吗?”
卫皇后连忙打圆场。这两个年龄只相差了一两岁的兄妹平时打闹惯了,比起稳重的素汐公主来,确实让自己操更多的心。安抚下他们两个,又看了一眼建章宫外的侍卫们,终究是有些担心。
太子刘琚也收敛了笑容。他其实并不太清楚即将要发生的事。元召派朴永烈回来的时候,只带给了他一句话。
“无论宫中发生任何事,保护好自己,静观其变,就是最好的策略。”
太子并没有多问。因为,他相信元召既然有所安排,就一定会把所有的隐患都考虑在内了。那么,按照他所说的去做,也许才是最稳妥和最安全的事。
“母后,元哥儿他并没有明说。也许是因为,有些还没有发生的事情,他不想让我们提前担心吧。所以,母后放心就好。只要有他在我们背后,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太子刘琚最后的这句话,充满了自信。卫皇后轻轻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其实不仅是她,包括云汐公主在内的所有宫中人,听到是元召的安排,便都真正的放下心来。
夜越来越深,身着白衣的朴永烈也许已经听到了宫殿内的对话,也许他从来就没有在意去听。光影明暗之中,看着所有的侍卫们都已经按照自己的安排在严密的警戒,他用裹着伤药的手默默地握住了玄刀。长夜最深处,他已经嗅觉到了,无形的杀机正在慢慢逼近!
良夜未尽,整个皇宫建筑群,几处笙歌几处寂寥。谁也不会想到,就在这时候,未央宫北门,本来按照宫中制度早已经落锁的沉重宫门,被悄无声息的打开了。
未央宫九门之中,最重要的宫门当然是南边的朱雀门。北门少人行。除了极少数时候有所需要而启用之外,绝大多数的时间里,都是关闭的。
负责统领北门侍卫们守卫在此者,是最近几年才窜升上来的中年男子。虽然只是一道冷落的门禁,但能够担当此任,自然也是有着深厚的背景。至于他的背景是哪个宫殿的主人,却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早已经暗中接到指令的男子神情冷峻,既然决心效忠,就不必去考虑后果。如果能够趁着这次机会,替自己的主人扫清通往皇权道路上的一切障碍,那么就算是粉身碎骨也是值得的。
黑漆漆的夜色中,望着近在咫尺的未央宫,弯刀出鞘的匈奴浑邪王心情异常激动。在从前的岁月里,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会以这种方式杀进大汉王朝的皇宫。此战无论成败,都足以让整个草原狼族后裔们感到热血沸腾。
赫赫煌煌的中原民族原来也不过如此!一样的尔虞我诈,一样的骨肉相残……浑邪王有些沉默的看着不远处那两位身份尊贵的汉王,虽然感觉到冷意浸骨,眼中的火苗却如烈焰升腾,想到此次宫变之后会带来的许多种可能,他浑身充满了力量。
同样是一身劲装刀剑在身的燕王和广陵王,却没有过多理会这位匈奴降王的情绪。在他们眼里,这不过是特殊时期可以拿来利用的一把刀而已。这件事过去之后,要怎么样处理与匈奴的关系,还需要细细谋划。
看到宫门果然打开,他们心中大喜。虽然手底下联合起来不足三百人的力量显得有些薄弱,但如果再加上宫中的部分接应者,在这样出其不意的情况下,想要掌控未央宫大局,并非是不可能办到的事。
先杀太子、皇后,再控制住昆明湖烟波殿那边,挟天子而令,谁敢不从?不用坚持太久,只要等到城外的大军进入长安,那便大事可成矣!
在胆大包天的野心家眼里,任何事情只要有五成胜算,就可以去拼力一搏了。没有丝毫的犹豫,挥手之间,三百死士蜂拥而入,随着他们的主子踏入了未央宫内。一道宫门,就此隔断了生死。胜者为王,败者贼!
同样的时刻,寒意缥缈起了一层雾气的昆明湖边,已经被打湿了衣甲的羽林军将军韩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烟波殿内隐约透露出的灯光,似乎在安静的等待着什么。
蓦然,眼角微动,当看到一个内侍急匆匆的从殿内穿过湖边甬道而来时,他知道,自己等待多时的使命,终于来到了。
片刻之后,接受命令的韩嫣转身而去。最后回头望过湖面时,巍峨宫殿之下,正气蕴升腾蔚为壮观。他心头对那个不久前刚走进去身影的敬仰已经是无以复加。
“放眼天下,能在方寸之间与帝王笑谈博弈者,唯此一人而已……!”
今夜的长安城中,除了极少数知情者以外,任谁也想不到,烟波殿内的皇帝之所以这么晚还没有安歇,是因为和一个人相对而坐,手弹一局棋,半阙尚未完。
“元召,朕……看错了你。输给你这一局,只希望你给朕留些余子吧……。”
年轻臣子面对着威严的皇帝,淡然一笑终于放下了手指轻拈的最重要棋子。从容之间,气若山河。
“一切唯陛下愿!”
第七百一十一章 火箭流星
事实证明,一旦重新跃上马背的匈奴人,不论是在草原还是在平地,依然是骁勇难敌。大败黑鹰军之后的三千匈奴勇士,重新恢复了他们的狼族血性,如同一支利箭般,直扑长安武胜门而来。
他们不愧是骑射无双的真正勇士,与两万北军大营兵马相比,高下立见。全副武装弓弩在手,纵马如潮长刀所向,隐约可以望见长安城墙厚重的影子时,两军之间已经拉开了很长距离。
耳边的风呼啸着远去,许多被俘后经受过屈辱的匈奴贵族眼中已经是一片血红。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今夜入长安,必当有偿!
卷起的烟尘中,被远远甩在身后的几个北军将校微微皱起眉头,好像已经感受到了那股暴戾杀气,他们纵马赶到名叫旬义的男子身边。
“旬将军,这些匈奴人如此彪悍,如果进入长安之后大开杀戒,造成难以收拾的局面……到那个时候,恐怕难以再约束啊!”
盔甲全身的旬义冷冷一笑。各为其主,无分对错!恩主李璇玑和那许多军中兄弟的死,让独自逃亡的他心中充满了无尽恨意。如果有可能,他恨不得鲜血流满长安,以半城人殉葬才好呢!
“那就让他们去杀好了!如此一来,不是正好省了我们的事吗?等到大局已定,就把所有的罪责推到他们身上……这也正是两位王爷要利用他们的真正用意!呵呵!明白了没有啊?”
“原来如此……好!那我们就把这先入城的头功让给他们好了!”
“那么旬将军,武胜门那边真的都安排好了吗?”
“当然,这个不用担心。早已经安排妥当,只要大军兵临城下,马上就会城门洞开,入城不废吹灰之力。”
所有的将校精神大振。既然两位王爷都安排的如此稳妥,兵不血刃恪尽全功就在今夜了。富贵荣华可期,自然是人人尽力争先,个个不甘落后。呼啸风云,马踏如飞,前方匈奴人正大声喧嚣,已逼近武胜门。
旬义奉命出城联络的时候,确实已经得到燕王和广陵王的亲自保证。因此,他对于这个差事,心头感到很轻松。如果一切顺利,相信一刻钟之后,他就能率领着这两万多人马去两位王爷面前效命了。
只不过,长安城的夜色太深重了。寻常人根本就看不清在这其中发生的瞬息万变。更不可能了解一双操控天下的巨手是如何的翻云覆雨,胜负无常!
武胜门上静悄悄,这处重要的关门似乎没有人值守。黑沉沉的城门楼上,看着越来越近的烟尘,有人轻轻的叹息一声。
“真是不自量力啊……既然要自寻死路,那就怨不得旁人了。打开城门吧,全体准备……杀敌!”
两侧潜伏等待的所有汉军将士都听到了这声叹息。很多人情不自禁的向城楼的指挥位置望了一眼。白发老将的身影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谁。心情激荡之下,手中的弩箭与刀枪握得更紧。
今夜,为了保证元召的军事部署能够万无一失,镇北侯李广亲自站在了长安武胜门上。这位已经渐渐老去的“军神”,心甘情愿为了那个年轻人而趋驰。而站在他身边左右的意气风发少年,正是第一次亲身经历这种大战场面的陆浚和李陵。
“爷爷,刚才为什么不杀了那个城门将军啊?这样可恶的家伙,留着干什么!”
少年李陵继承了陇西李家的全部天赋材质。四肢修长,蜂腰猿臂,将来绝对是一代名将无疑。李广最以这个孙子为傲,听到他的不服气,有些溺爱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又看了陆浚一眼。不由得心中暗自赞叹,只要是经过元召调教的人,从内到外的精气神儿,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
“杀人,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手段。难道你们师父没有对你们说过吗?这些无关大局的小卒子,让他们亲眼看到叛乱者的悲惨下场,其震慑作用,比杀人更有用处。”
“可是……在我们眼里,师父从来都是杀伐果断!对于这样的行为,绝对不会容忍的啊。”
“元召的行事手段,你们是学不来的!一会儿好好看着,男儿该当如何,能够学得一二,就是他派你们跟随而来的目的所在了。”
简单几句对答之间,那位武胜门守将被绑缚在一边,早已经面如土色。他看了看所有被同样对待的手下们,心中感到的只有深入骨髓的绝望。
李陵和陆浚其实非常渴望提刀上马出城去冲阵,但他们却知道,今夜根本轮不到自己。两个人拼命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城外的一切。不过很可惜,夜色太浓,探寻不到他们想知道的任何踪迹。
“从来只是听说,却没有真正的见识过她纵马无敌的样子呢……可不要让我们失望啊!”
李陵无限向往的神色中带着几丝不甘心,因为他一直相信,等到自己也可以真正统领一支军队的时候,绝对不会比任何人差。
“别不服气了,小陵。在我的心里,这世间除了师父之外,就只有她可以当之无愧称之为无敌!”
和李陵同岁的陆浚语气中带着崇敬和骄傲。自从那一年遭遇灭门之祸,冰儿姐姐拼死把他救出来之后,在他心底深处,早已经把她放在和死去的阿姐同等位置。
“小浚,我并没有不服气。只是有些可惜,我们晚生了几年啊!大汉王朝现在周边强虏皆服,就连生死大敌匈奴也已经被荡平了。我们空有一身本事,恐怕不会再有那种壮怀激烈的大战机会了呢!”
对于李陵的这种情绪,陆浚倒是也有几分同感。他正要说些什么时,却无意间看到似乎并没注意他们说话的李广瞅了他们一眼,老将的脸上有些意味深长的笑。
“你们两个小子啊,跟着元召本事倒是长了不少,可是论起这眼光嘛,却还差的远呢!”
“啊!爷爷……此话怎讲?”
两个少年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了一句。
李广得意的抬手掠过须髯。其实比起两个少年人,他心底才是真正的有无限遗憾呢!
“我不知道你们在元召身边时,有没有听他说过一句重要的话?”
“爷爷啊!师父说过的重要话太多了……嘿嘿!却不知道是哪一句呢?”
李广瞪了这两个调皮的晚辈一眼,然后爱惜的用手轻轻抚摸着挽在臂间的弓箭,远望城外蓦然震响的杀声与烟尘。慷慨之音脱口而出。
“一个真正强盛后的国家……凡日月所照,皆为汉土。江海所至,尽为汉流。大汉王朝,须当如是也!”
老将军的话语并不高,但只此一句,就引燃了城头上所有人的热血。一片粗重的呼吸声中,两个少年紧紧的攥住刀柄,他们却是第一次听说元召曾经在一次酒后对几位朝中盟友说过的这番大志。
“小子们!从今往后,有的是广阔的天地任凭你们去驰骋。看到那边没有……这些番邦诸王和一些汉家诸侯王们为什么怎么会被请到这里来?呵呵!这可不是让他们来看夜景的,而是要让他们亲眼看看,凡是想要破坏大汉繁荣昌盛局面的人到底会有什么下场而已!”
原来如此!所有将士恍然大悟。早些时候还有些不明白,这些身份尊贵的王侯为什么被朝廷有司请到城头上来呢。这下都清楚了。
“所以,杀鸡儆猴……儿郎们,接下来要看你们的表现了!”
李广一生身经百战,眼前的场面还并不值得如何重视,战机来到,他不再多说,随着城门缓缓洞开,吊桥落下,伸手在大黄弓上搭弦了第一支火箭。今夜武胜门之战,将以他射出的箭为开启的信号。
杀气腾腾而来的匈奴勇士们,在雾气蒸云泽中打马踏上护城河吊桥,火把的光亮照亮幽深的城门洞。穿越而过,便是大汉长安的繁华街道了。当先并马的匈奴两位王子没有丝毫的犹豫,弯刀划破夜色,直接就冲了进去。
马蹄声奔涌如潮,响彻整个武胜门上下。刀光雪亮,映出匈奴人狼族后裔的脸庞。在这一刻,他们不再掩饰冲天的杀气。入长安之后,放肆的杀戮,血流全城,就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匈奴人的马很快,穿过城门洞之后,眼前一宽,刀箭生风,终于可以发威了!然而在下一刻,冲在最前面的浑邪王两王子和随从们忽然吃惊的发现,前方并不是长安的民居和街道,而是另一座同样的城门。
骆山王子心生不妙之际,三千匈奴人已经全部穿过武胜门。他的眼中突然就看到头顶高处出现了无数的火把,旌旗现处,伏兵四起。
“不好……汉军有埋伏!”
这位追随黑鹰军共同作战过的王子看到火光中四壁城墙时,终于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原来,毕生驰骋在辽阔草原上的匈奴人,他们从来不知道,中原名城除了高大坚固的主城门之外,还有具有协助防御功能的最大利器,名叫翁城!
请君入瓮,火烧连城……武胜门,今夜即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第七百一十二章 无命绝杀
只有真正的进入未央宫后,来自草原的浑邪王才发现,这其中的辽阔深远,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在火光的照亮下,迎面而来的巨大宫殿建筑群,让他的心头充满了无与伦比的震撼和压抑。
大汉王朝的底蕴果然是深不可测啊!一想到不久之后自己手中的弯刀能够在这里面杀人,浑邪王的手臂都有些激动的颤抖起来。
三百死士行动迅捷,在宫中内应的指引下,转过几处无人防守的宫殿,前方不远处,就是长长的甬道,只要穿过这条甬道,御园之旁便是去往建章宫的方向。
燕王见一切顺利,与广陵王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喜色。似乎是心有所感,两人停住前进的脚步,回首而望时,正看到长安北面的方向上火光冲天,烟尘大起,有烈焰开始逐渐升腾。
虽然还没有接到来自武胜门的消息,这么遥远的距离也听不到什么动静。但只要那边已经发动,相信不用太长时间就会全面掌控长安城,重兵包围未央宫。两人不再犹豫,兵贵神速,既然已经杀进来了,那就尽快地按计划行事。
“传令下去,直驱建章宫,进去之后,不必容情,斩草除根,免除后患……有大功者,他日当以万户侯酬之!”
燕王的行事果断和心狠手辣,在这一刻展现无遗。果然,听到有这么重的赏赐,按刀而行的死士们马上群情激奋起来。不要说是去杀毫无防范的太子、皇后,就算是刀山火海,也敢去闯一遭了!
“浑邪王爷,今夜宫中事成之后,只要你能够有办法去安抚好那些来自西域和草原的王们,那么我们兄弟必定遵守承诺,立你为匈奴大单于。还望同心协力,恪尽全功啊!”
燕王又回过头低声对紧随身后的匈奴降王叮嘱了一句。浑邪王握手成拳勒响自己的胸膛,立下最郑重的承诺。
“两位王爷请放心。我在此立誓,不仅今夜全力以赴帮助成事。从今往后,浑邪家族所有人都会衷心拥护你们,生生世世,永为臣奴……若有违此誓者,长生天必将降罪,满族甘受惩罚!”
浑邪王眼中闪烁的狡诈光芒,被黑夜所掩盖。他带领着十余名最勇敢的亲随参加今夜的行动。当时机成熟的时候,他们就会化身为狼,去放肆的破坏。至于这小小的随口承诺,不过是寻常敷衍手腕而已。
两个年轻野心家对他的态度很满意。当然,今夜宫中的行动要想成功,还是要依靠那最忠心的三百死士力量。他们都是多年来精挑细选豢养在身边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们就是最锋利的杀人刀。
头顶有寥落的星辰,幽深的甬道似乎没有尽头。燕王在死士们的簇拥中行进在两侧高墙中间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有冰冷的弩箭已经悄悄地瞄准了他们。
身负扛鼎之力的广陵王走在最前面。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对他的哥哥燕王一直言听计从。大哥既然要杀人,他会去砍下第一刀。大哥想当太子,那他就去把挡路的那个太子脑袋剁下来。他的想法从来就是如此简单。就如同现在一样,雄赳赳气昂昂的举刀而行,甬道的前方,鬼神也当辟易!
这条甬道的尽头有一座宫门,名叫“星月门”。这会儿早已经关闭落锁。不过,在广陵王眼里,一点儿都不是问题。他手中的厚背长刀,抡起来有千斤之力,几刀下去就可以把门砍的粉碎。破门而过,马上就可以入建章宫。
相隔几百步,广陵王开始暗自蓄力,正要吐气开声往前疾奔,却忽然看到有火把亮起在星月门前。几十支火把几乎是同时照亮,火光掩映中,一小队羽林军闪现出来,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
广陵王吃了一惊。不过他并没有停住脚步,目测不过就是区区的几十名羽林军,料想是从宫中巡视至此,既然已经被发现,那就冲过去把他们尽数杀了就是。反正到了这里,也无需再隐藏行踪了。
“杀……!”
一个杀字刚刚出口,气势汹汹的广陵王和冲在最前面的十几名死士忽然紧急刹住脚步,瞪大了眼睛。因为他们惊骇地发现,几架床弩一字排开在羽林军前面,完美的遮蔽了他们前进的道路。
床弩,被称为汉军中的大杀器,只要见识过的人,都知道它的厉害。广陵王作为非常热衷于武事的皇子,当然清楚这种镇国之器有多大的威力。
那些密密麻麻如同短矛一般的弩箭,闪烁着死亡的气息。一旦被上满弦的弩床激发出来,百丈之内无可阻挡。就算是穿着再坚固的甲胄也没有多大用处。
“王兄!被发现了……现在怎么办?”
广陵王横刀在胸前,急声问赶到身边的燕王。他就算是再狂傲,也不敢在这样的利器面前逞能了。燕王也早已经看清了对面的阵仗,他皱起眉头,大声的喊了一句。
“韩嫣!你不要多管闲事,赶快让开。别怪本王没提醒你啊……如果你不听话,到时候身死族灭,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亲自率领着羽林军侍卫们在此等候多时的韩嫣冷冷的笑了。他眼中流露出的既有蔑视也有怜悯。就凭这些人还想着在有元召坐镇的长安城内掀起风浪?简直就是痴心妄想啊!
“燕王,广陵王,你们两个束手就擒吧!”
他简直连废话都懒得多说。有人早已经为对方准备下了坚固的牢笼,他们果然就这样没头没脑的撞了进来。自寻死路,又怨的谁?如果不是得到圣命要保全这两个皇子的性命,羽林军早就弩箭齐发,把所有甬道中的叛乱者屠戮殆尽了。
“韩嫣!你这条走狗。以为凭着区区的羽林军就能困住我们吗?呵呵!实话告诉你吧,看到那边的火光没有?北军大营两万精兵已经从武胜门而入,马上就会兵围未央宫了……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现在如果肯倒戈相向,帮助我们成就大事,那么荣华富贵自然少不了你的。如果执迷不悟,到时候下场有多惨,哼!就不用本王再多说了吧!”
看到燕王那副傲慢中带着狂妄的样子,韩嫣忽然感到有些可怜。这些皇室子弟从来就不明白,要想掌控全局,凭的是智慧和实力,而不是身份和地位。他轻轻的挥了挥手,甬道两侧的高墙上伏兵四起,刀光与弩箭生寒,入宫的三百死士和燕王、广陵王以及浑邪王等人都尽被围困在脚下。
“燕王殿下,不要再想那么多了。现在你们兄弟唯一的生路,就是放下武器,随我去见陛下和元侯,由他们决定你们的命运。”
“你什么意思?韩嫣!你敢命令羽林军在这里杀人?等到北军大营兵马来到……。”
“两位殿下,难道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北军大营那些参与叛乱的兵马已经没有机会能够入长安了!武胜门外,元侯早已经为他们挖下了陷阱……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死亡或者是流放边疆劳役。所以,你们就不必再有什么奢望了。”
“什么……你说这些都是元召的布置?他早已经知道我们的计划……?”
如果说刚开始的时候,燕王还有些不信自己的策划会功败垂成的话,那么等到他听到元召牵扯在内而且竟然提前有所布置,心中已经凛然生寒。
“你们做的许多事自以为天衣无缝,不过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两位殿下,现在就请自缚双手走过来吧。否则,你们将和这些叛乱者一起玉石俱焚,死在这星月门前!”
广陵王什么时候受到过这样的羞辱,他怒发冲冠,高举长刀就要冲杀过去。然而,手臂却被燕王紧紧地拽住了。他看到王兄的眼中流露出灰败的色彩。
“算了吧!不要逞强。大丈夫能屈能伸,先保全性命,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广陵王无奈的低下头,他的刀虽然重,却重不过弩箭的锋利。更何况,环顾手下,在四周的弩箭威慑中没有人敢稍动半分。就连那位匈奴浑邪王,也躲到了最后面,懊悔的神色显而易见。
片刻之前还胜券在握的两位王爷,转眼之间锐气尽失。他们无奈的走到韩嫣面前,还想要维持颜面,刚要开口讲条件,却早已经被羽林军不容分说先捆绑了起来。
“我二人既然已经承担罪责,此事便与这些人无关……你、你们想要干什么……韩嫣?!”
英雄气概还没有表达完呢,二王倏然变色。因为他们看到韩嫣理都没有理会他们,直接就下达了杀人的命令。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哼,元侯已经请得圣命,今夜入宫中作乱者,除燕王、广陵王之外,皆杀无赦!”
箭雨飞蝗,惨叫声响起在耳边。这两位目空一切的王爷眼前一片血红。夜色笼罩下的幽深甬道里,再度因为野心与狂妄而血流成河……。
第七百一十三章 一骑绝尘
武胜门外,当看到抢先入城的三千匈奴勇士忽然隔断踪迹的时候,相隔几百丈外的北军大营将校有瞬间愣神。但马上他们就意识到大事不妙了!因为,随着城门被关闭,护城河上的吊桥也缓缓地拉了起来。
城头上亮起火把,照亮了夜空。数千全副武装的甲士现出身形。有大旗猎猎迎风,虽然看不清那上面的字号,但只这般的气势,应当是有大将在此坐镇无疑。
两万大军停住前进步伐,当先的将军们惊疑不定。事情就这样忽然起了变化。城门开是开了,可是只放了做先锋的匈奴人进城又重新关闭,这算是怎么回事儿啊!
答案并不需要等待太久,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他们马上就明白了,在此守卫武胜门将士,早已经不是成就大功的同谋者,而是葬送他们美梦的掘墓人!
一生背负“材气无双”盛誉的老将,看到城门已经关闭,叛乱者的三千先锋军被困在翁城之内。他没有丝毫的迟疑,甚至没有说一句话。猿臂轻舒,一支火箭破空而去。
这就是战斗的号令!在这支箭下,数千环绕在半圆形城墙上的汉军开始居高临下引弓而射。他们甚至不需要瞄准,只管把手中准备好的三支火箭射出去就是。这本来就不是杀人的箭,却比杀人更可怕!
以浑邪王王子以及众多匈奴贵族为首的三千彪悍战士,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们争先恐后闯进来的地方,并不是繁华的长安城,而是噩梦般的地狱。虽然仅仅只隔了一道内城门,却就此分隔了生死的界限。
匈奴人徒劳的挥舞着刀剑,胡乱发射着箭枝,人喊马嘶乱成一团。无数惊恐和慌乱的目光中,眼睁睁的看着箭雨从头顶落下,连忙举起随身所带的盾牌,想要躲过这第一轮的打击。
然而,他们想错了。箭雨被盾牌遮挡或者是落空在地面上,许多人心中刚要放松一口气时,烈焰红魔忽然就从身边的四面八方开始升腾起来。
匈奴人大惊失色。在浓重的刺鼻气息中,骆山王子想到了当年听说过的休屠王精锐部队的遭遇。那一次赤火军以少数人马用火攻的方式在西部草原让他们损失惨重,令人费解。后来他归降了才知道,汉军中有一种十分厉害的易燃油脂,在恰当的时机下用于战争,可以有效的杀伤对手,防不胜防。
可惜他知道的已经太晚了。采自高丽郡南部油田的黑火油,早已经大量从海上运来中原。在与匈奴人的交战中,也曾经有将军建议用于军中。但当时元召考虑过后,并没有轻易应允。这是因为,一方面他不想破坏大草原上的环境,那里早晚都是大汉王朝很重要的一个发展基地,如果仅仅因为战争而遭到无可修复的破坏,那就得不偿失了。而另一个方面他认为只凭着黑鹰军和赤火军的战斗力,就足已经制服草原上的狼群,没有必要动用这些东西。
可是今天,他不惜批准驰援武胜门的汉军使用黑火油,就是为了要制造一次最震撼人心的场面,让所有的邻国诸王和国内怀有不臣之心者,好好的看看!他就是要用这种霹雳手段,让所有的人都打消一切不切实际的念头。这样一来,当他真正开始执掌大权的时候,开创新局面会省却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在镇北侯李广接受的命令中,先入长安的叛军,不管任何人都是必杀无赦的。很可怜,匈奴人充当了这样的角色。
只不过眨眼之间的工夫,预先已经泼洒过黑火油的整个翁城之内,全部燃烧了起来。如果从高处往下看,就好像是一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炉,烈焰飞腾,数千亡魂在里面哀嚎逃窜,却只不过都是徒劳。
四周城墙上的汉军收起来弓箭,随着他们的将军居高临下看着下面的场面。紧紧关闭的两座厚重城门完全扼杀了匈奴人想要逃亡的企图。在这里,除了悲惨的死去,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逃脱。
片刻之后,呼喊的声音开始逐渐减弱,浓烟滚滚,遮蔽了城头上观望的视线。老将面无表情的收回目光,登上城楼最高处。这三千匈奴人的下场已经不用再看了,烈火熔城之下,必将无一幸免。
站在城楼西侧较宽敞位置处的那些人,鸦雀无声十分安静。李广有些轻蔑的往那边扫视了一眼,虽然都是身份尊贵的王侯,在这样的场面面前,所表现出来的惊惧之色,与常人也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效果非常理想,老将十分满意。接下来的时间,他很想亲自看一看,武胜门外即将发生的精彩。
“爷爷……那个、那个……几千人马就这样一把火烧没了?打胜仗就这么容易吗?”
紧紧跟随在他身后的两个少年人脸色都有些苍白。他们当然都杀过人,也曾经随着元召见识过几次大场面,平日里想象起沙场上的风云叱咤,也总是充满了英雄情节。可是今日亲眼所见,却大大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虽然明知道是敌人,可是大火之中那些悲惨的呼喊、挣扎与无助,还是让他们感到触目惊心,不敢多看。原来,战争是如此残酷!
“现在你们两个知道元召让你们来观战的用意了吧?相比起这个,当年在长城内外千军万马厮杀,无数大汉男儿血染疆场慷慨捐躯,那才是真正的悲壮!收起你们年轻人那颗骄傲的心吧!好好磨练心境,他日才能不负所托、堪当大任。”
陆浚、李陵恭敬地拜倒在地,今日受教,心悦诚服。等到起身之后,两个少年又围在李广左右,一起看着城外的方向,神情中充满了振奋之色。
“城外的大战就要开始了吧?可不能让北军大营这些叛军逃跑了啊!待会儿可要亲眼看看冰儿师姐的厉害呢!”
“在军中不许胡说八道!一旦披甲上马,她就是赤火将军,岂容言语轻慢?”
李广威严的板起面孔,有些不悦的瞪了他们两个人一眼。两个少年连忙收起嬉皮笑脸,规规矩矩的垂手而立。却听到老将又轻轻的哼了一声。
“哼!就凭北军大营这些过惯了悠闲日子的家伙,也敢开战?放心吧!城外不会打起来的。”
“那会怎样……他们会拼命突围逃跑吗?”
“在黑鹰军和赤火军合围之下,这世间恐怕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够逃掉!呵呵,打也打不过,逃又逃不了,你们说,他们还能怎么办?”
“可是……那可是两万装备精良的兵马啊!难道真的会不战而降?”
“元侯下达的命令是,投降接受惩罚或者是……死亡!他们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明知道投降之后的下场也不会太妙,难道他们也会这样做吗?”
“他们会的……因为他们是北军大营的兵马!”
李广语气中充满了无比的蔑视。这支由许多长安贵胄子弟在内的驻防队伍,长期骄纵成性,战斗力不堪一提,早就该裁撤了。
久经沙场的老将军眼光自然毒辣。他料想的一点儿都没有错。当看到城门关闭,大火突起的时候,两万北军将士中的许多人已经开始想要仓皇逃窜了。
旬义和几位偏将军大声喝令不许妄动。他们非常明白,在这样的情形下,一定要先稳住军心和阵脚,才能应付接下来可能面对的糟糕局面。
只不过,还没有等到慌乱的队伍整顿好,他们就被突然出现的精锐骑兵前后包围了。
正前方,斜刺里闪出的大旗招展,以武胜门内冲天的大火为背景,红色的战袍在火光中格外刺目。两千貔貅之士簇拥着一员战将列开冲锋队形。
享受了许多时日安逸生活的天山龙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经历过战阵场面了。此刻在万军之前,四蹄乱乍、长声嘶鸣,所有的战马都好象被它所引动,纷纷炸起鬃尾,只等着主人的命令,蓄势待发!
手中长枪斜刺半空的霍去病,终于再次披甲上阵。飞扬的战袍裹着娇俏的身躯,黄金面甲遮住了她的面容,那双清冽的双眸中投射出冷冷的光芒。在元召面前死缠硬磨才得到这个机会的她,非常希望对面的叛军能够拼死一搏,那么她就能好好的在长安城下享受一次冲阵杀敌的机会了。
在黑夜中紧追而来的黑鹰军,严密的封锁了叛军的后路。除了在草原留守的李敢和张骞之外,公孙戎奴、公孙敖、周霸、张先等将军都在军中。他们各自领着一队骑兵,从不同的方向,准备好了对敌军的冲锋。
“旬将军!现在我们怎么办?”
静默片刻之后,有汉军开始喊话让他们马上投降。面色苍白的几个北军将军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战还是该降。
“绝不能投降!降者的下场只有死!速速整军,突围而去,尚有活路!”旬义大声断喝,然后挥手召集将校们过来商议退路。
然而,有人不会给他们考虑时间的。背后黑鹰军尚未及动,正前方早有一骑绝尘,冲阵破军而来!
第七百一十四章 四海之外
在所有知情人的眼中,都越来越清晰地认清这样一个现实。长乐侯元召用十年时光,成功的把一块良材美质雕琢成了一柄无敌的宝剑。在他手中,完美的复制出一个不朽的神话。
一旦披甲罩袍跃上龙马的霍去病,恍然就是元召的分身。在城上城下所有汉军狂热的目光中,这一骑绝尘如同闪电霹雳,挟无尽杀气直接就冲到了两万北军大营叛军阵前。
无数火把亮如白昼,正在将旗之下与几个将军紧急商议退路的旬义听到齐声惊呼,在马上急忙回头查看时,骇然瞪大了眼睛。
八楞梨花枪带着凌厉的刺骨寒芒,在他的瞳孔中逐渐放大……几乎是连躲避招架的反应都没有来得及,已经被横贯咽喉!大红披风下的身影冷哼一声,单臂轻抖,撤枪收式,龙马长声嘶鸣于万军之前。她轻蔑的扫视了一眼像一截枯木桩般栽下马背的败将,其睥睨之态,无人敢于直视。
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两军阵前忽然变得很安静。那一人一马的光芒震慑全场,简直就让人生不起抵抗之心。
在城头上观战的李陵和陆浚这两个少年,如果不是碍于军中的规矩和身边老将的威严,早就跳起来喝彩呼喊了。在这一刻,对于这位师姐将军的敬仰之心,如滔滔江海无以复加。
没有出乎老将李广的预料。片刻之后,面对着黑鹰军和赤火军的前后步步紧逼,早已经被吓破胆的北军将校纷纷放下了刀剑选择投降。
从匈奴人冲进城去,到城外叛军束手就擒,前后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随着那位受两王重托而来统领叛军的旬义被一枪挑于马下,这场叛乱或者说是闹剧就此结束。
黑鹰军将士们心有不甘的放低了手中的刀箭,先前的时候为了整个部署的需要,他们遵从命令佯败而逃,心中还憋着一口气呢。正要在武胜门前好好的教训一下这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北军,却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怯懦,不战而降?
怀着这样的情绪,在分别押送这些叛军回去的路上,免不了会采取一些严厉的措施。虽然不能杀人,但让他们吃些苦头,总是避免不了的。
看着耀武扬威的黑鹰军和赤火军将士,坐镇武胜门的李广也不禁横生感慨。就算是大汉境内所有别的汉军都裁撤,只剩下这两支军队,也足以震慑不臣、威震四海了!
“这些叛军……不知道朝廷会怎样对待他们呢?”
面对着两个少年人探寻的目光,李广轻轻叹了口气。不要说这些没有什么战斗力的军队了,就算是其余那些驻扎在各郡县的汉军,都即将迎来他们命运的大改变。李广心中非常明白元召的意图。明日之后,等他真正掌握大权的时候,第一步,恐怕就是要“精兵简政”。
从高祖皇帝至今,为了防范诸侯的叛乱和抵御四面邻国的侵袭,尤其是在与匈奴人的战争中,一直维持着庞大的军队力量。总人数将近七八十万的各种军队,耗费了帝国经济的三分之一有余。这样的消耗,无疑严重的影响了大汉王朝内部的发展。
尤其令人不能忍受的是,如此庞大的军事力量,能够真正形成战斗力的却是少之又少。在前些年,匈奴人之所以那么猖獗,在与汉朝军队的战斗中几乎是每战必胜。虽然一方面是他们确实很厉害,但一方面也恰恰说明了汉军战斗力的低下。
以当今天子那年亲自策划的“马邑之围”为例。兵分五路,总共将近四十万人马,可是却连与匈奴人接战的机会都没有,白白的浪费粮草钱饷无数,最终铩羽而归。由此说明,打仗只凭着人多是没有用的。
元召从进入朝堂开始,他一直的主张就是走精兵路线。黑鹰军与赤火军的成长,已经很好地证明了他的正确。如今匈奴已灭,四海荡平,他是绝对不能容忍再继续养着这些骄兵惰将的。
“这些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你们师父一定早已经为他们安排好了该去的地方!”
白首老将淡然回答一句。回首看时,翁城中大火犹未熄灭,三千匈奴尽成云烟。看来需要到天明之后,才能再开城门好好的收拾了。至于那些在另一座城楼上观望良久的外邦贵族王侯们,也已经怀着各自不同的心情,在朝廷官员的引领下,回去重新定位与汉朝的交往关系了。
“现在这个时辰,城内的作乱者应该也已经被诛杀了吧……故意纵容野心的生长,然后一击必杀之!如此开局,果然是大壮声色。你们的小师父,越来越让人佩服了。呵呵!”
李广欣慰的看着未央宫的方向。他虽然从戎一生不参政事,但积累了这么多年的经验,却也能够看清楚这纷乱背后,那个年轻人从容不迫的布局。
“师父早就该站到他该站的位置上!只是他从前一直埋头做事,不稀罕而已……如果他明天当了大汉丞相,想想就令人激动呢!二十三岁的帝国丞相,执掌重权,恢弘天下!将来的大汉王朝能够达到一个怎样辽阔壮美的局面,真是无限期待!”
神彩飞扬的两个少年发自内心的感叹。就连老将也被他们的激昂情绪所感染,情不自禁的摘下头盔,昂首仰望苍穹,似乎在预想着一个雄伟帝国的未来。
有人欢喜有人悲伤,有人振奋,便有人失落。垂头丧气的燕王和广陵王,被羽林军押着带往关押地点时,已经是心若死灰。
追随着他们杀进宫来的所有手下以及那位匈奴浑邪王,无一例外的都被射杀在星月门前的甬道中。这样悲惨的下场,与他们预想中的胜利结局天差地别。现在只剩光杆儿司令的这哥儿俩,大眼儿瞪小眼,对即将迎来的命运充满了恐惧感。
不过,他们心中还有最后的一丝幻想。终归都是皇子皇孙,皇帝绝对不会杀他们的。大不了进行一番重重的责罚,甚至是被贬去王爵……想到这里时,他们便对名叫元召的那个家伙充满了无尽的恨意。
“有朝一日……必报此仇!”
好像是听到了他们的低声诅咒。把他们亲手关进大牢的韩嫣冷冷的笑了起来。在烟波殿里亲耳听到皇帝与元召谈话内容的他非常清楚明日之后的局面。那个十几年来为天下瞩目的年轻人,终于要真正的登上丞相宝座了!
早就暗中以元召为指路明灯的韩嫣,心底的雀跃不言而喻。他虽然不知道这两位王爷会受到怎样的处罚,但要想报仇,恐怕是痴心妄想了。从前的元召并不在朝堂,就已经能够搅动风云,左右大政。等他成为含元殿九级玉阶下第一人的时候,手握权柄之重,岂是这两个戴罪之身的王爷所能抗衡的。
烟波殿内,默然沉思良久的皇帝终于把最后的一颗棋子放下。不过,他没有再看输赢。在灯火明亮的宫殿之内,他感到眼睛很花。也许真的是已经老啦!精力不继,这个帝国的千头万绪,是不是应该到了交给年轻人去做的时候了呢?
“陛下病体未愈,如果感到劳累,就好好安歇了吧。”
一直在此安静等待的元召也没有去看那局棋最后的输赢。灯光之下,他看到了皇帝眼角衰老的皱纹和鬓边突然横生的白发。
“元召,你说的没有错。棋局之外另有棋局,天下之大另有天下!那两个逆子,就按照你说的去办吧。但愿他们能开创出属于自己的一番天地。”
“陛下识见之明,臣佩服。本来还以为要费些功夫解说,陛下才会明白的呢……现在看来,倒是多虑了。呵呵!”
“朕当然不是世间的迂腐之人。在从前的时候,已经很多次听你说起过大汉疆域之外的世界。那些不同与大汉的洲域地方风土人情都记忆犹新……呵呵!如果朕的皇子真的能够去往这样的所在,开创新局为王为霸,也算是没有玷污他们的身份了。元召,你去好好的安排吧!”
“陛下放心。臣一定安排妥当。以燕王的谋略和广陵王的勇力,数年攻略后,必然能够成功。”
“好!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他们毕竟也是朕的皇子,能够有一条不负他们的道路,总好过在长安与太子不容啊……!”
皇帝情绪中有微微的慨叹。元召点头允诺。这也其实是他察觉两王异动之后,为他们早就准备好了的一条漫长征途。大汉之外的四海九州天高地阔,成龙成蛇,全凭自己的努力和造化去吧!
时近三更,宫中内侍们围拢过来,伺候皇帝陛下准备安歇。元召正要告退而出,却忽听皇帝又淡淡的说了一句。
“钩弋宫那边……明日你去处理一下吧。”
元召一愣,抬起头时,发现一抹冷酷之色正从皇帝眉梢隐没。他急忙推辞道:“陛下,宫中事,外臣不便介入。还是请陛下自己……。”
“宫里的事,你介入的还少吗?让你去做你就去做!想要朕对你们妥协,就要替朕来分担一些痛苦……哼!”
第七百一十五章 尧母门中
钩弋夫人赵倾城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在宫闱争斗中,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在通往皇权路上,成功者便是大地的主宰,失败者则万劫不复。这个道理,自从入宫不久她开始萌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之后,就已经非常明白。
然而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她虽然预计到了失败后有可能会受到的惩罚,却绝对没有料到,君王冷酷,超出了她的想象。
几日之前的那场叛乱,早已经尘埃落定。又有一大批受到牵连的朝廷官员、军中将校甚至皇室中人丢官罢职或者殒身丧命。朝堂上可谓是一代新人换旧人,许许多多朝气蓬勃的年轻面孔开始站在重要位置上。
而这其中最令万众瞩目的,自然就是对长乐候元召的任命。皇帝钦诏,公告天下,拜元召为大汉丞相,总领朝政。众望所归之下,总算是填补起了自公孙弘死后朝堂上这个最重要的空缺。
而另外几道重要的任命,也显示出朝廷的变局之剧烈。
以长平侯卫青为大司马大将军,统领诸军。以东方朔为御史大夫。进中大夫司马相如为太中大夫,侍御史严安为中大夫,而此前名不见经传的桑弘羊被任命为搜栗都尉……如此等等,不一而足。朝廷忠正干才之臣都受到提拔重用。
天下许多有识之士都瞪大了眼睛,极其振奋的看着在短短数日之内发生的这一切。他们都从中发现了自此开始与此前政局的巨大不同。
重君子,轻小人。进贤臣,退奸邪……从古至今,不管是在君王的对外宣召中,还是在连篇累牍的奏折里,这样的说法不绝于耳。然而真正能做到的,却是少之又少,几乎是没有。
这其中的原因,绝不仅仅是因为君王的昏庸不明。其实在许多所谓英明神武的帝王朝代,真正的社稷之臣反而往往会受到压制,他们的地位是在世人眼中奸臣之下的。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愚昧世人不知,这正是帝王术的具体体现!
所谓的平衡之术,治大国若烹小鲜……这些手段,越是所谓明君圣主,越是玩儿的炉火纯青。很多感恩戴德的臣子,也许永远不会明白,他们的满腔热血,不过是帝王手中用来渲染时局所需的颜色而已。
大多数时候,代天牧狩的天子所喜欢和需要的,不是忠臣直臣,而是顺臣奴臣。这其中三昧,却是一门巨大的学问。
然而,在许许多多有识之士的眼中,今日局面,却与他们以史为鉴而得来的经验绝不相同。那个执掌重权的年轻人,他真的要从现在开始拉开一场大变革的序幕了吗?
在万千拭目以待的观望中,大汉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丞相正在朱雀门外下马,徒步走进未央宫。
以各种借口拖延了这几日之后,有些事虽然极其不愿意去做,他却别无选择。不管是为了对皇帝允诺的妥协,还是为了免除今后的一些麻烦,他不得不硬起心肠,再次走进未央宫,去做他必须要做的事。
今日天气很好,太阳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钩弋宫中的女子虽然有些心事忡忡,但依然描画了最精致的妆容。自从那夜之后,皇帝没有再来过。不过她却有着很大的信心,只要他再过来一次,她就一定会有办法重新获得帝王的欢心。她就是有这样的自信,仔细端详着镜中那张魅惑众生的容颜,天下任何男子都无法抗拒!
年方六岁的小皇子弗陵,由宫女们带着在宫殿外不远处玩耍。远远看着他在阳光下无忧无虑的样子,钩弋夫人把最后一缕青丝绾好,觉得就算是用再狠辣的手段去谋取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也是值得的。
然而,宫殿外突然传来的动静,打破了她的美梦。蓦然抬起头时,她看到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影就那样未经通报随随便便走了进来。
赵倾城只第一眼就认出了来的是谁。正是这个在最近几天搅动长安风云的人,破坏了她完美的策划,所有的一切功败垂成,前期的努力尽皆化为泡影!
“元召,你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竟敢私闯后宫,意欲何为?!”
倾城女子制止了内殿门口侍卫想要上前阻拦的脚步。在所有宫人们震惊的眼神中,她以斥责的口气喊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元召却是第一次踏进钩弋宫,他让跟随进宫行事的司隶校尉终军带领着所有人留在了宫殿门外,只身而入。所以这样做,也只是为了尽量避免伤害到无辜而已。他闻声抬头看到轻嗔薄怒的倾城容颜时,不由得悄悄叹了口气。这个可怜的女子,自从入宫就注定了不幸的结局。而如果再配上不加节制的野心,即便历史不因为自己而改变,那位到了执政后期性情大变的皇帝也绝对不会容忍她留存在这世间。
“钩弋夫人,我今日前来,是有圣命在身的。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屏退左右,单独受命吧!”
看着站在阶下的元召那面无表情的淡然神色,赵倾城心中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粉面涨得通红。
“元召,你什么意思?这样的话你也说的出来!小心我去告诉陛下,说你言辞调戏……哼!”
“唉!以你的聪明,何必故作如此呢?这宫中……本来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元召的语气中带了几分怜悯之意。他没有理会钩弋夫人的故作姿态,挥手示意四周的宫人们散去。钩弋宫的上上下下早已经知道大事不妙,看到这位刚刚登上丞相大位的年轻侯爷亲身来此,而且神情如此严肃,不由得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你们……都退下吧。把弗陵儿也带走。”
赵倾城在元召的目光注视下终于垂下眼帘,她低声吩咐了一句,然后神情复杂地看着还不懂得人间悲喜的小皇子被宫女抱了出去。
“说吧,皇帝有什么旨意给我?”
语气转冷,如同庭院中空气的寂寥。元召说的没有错。无论是心机还是聪慧,她本来就是这个世间少有的女子。等待着她的将会是什么,其实早已经猜到了答案。
“陛下的旨意是,赐予钩弋夫人白绫、鸩酒,自选其一……从此以后,可隐其过错,仍旧以皇妃之礼埋葬……。”
初冬的阳光有些温暖,赵倾城却感到了刺骨严寒,身子不由自主颤抖起来。她万万没有想到,皇帝竟然会如此冷酷无情,直接赐死!那些往日的温柔乡里,深情厚意,情浓时曾经许诺的万里江山……在这道薄薄的旨意面前,显得是如此可笑!
一条匹练般的白绫和一杯毒酒就放在白玉阶上。放在别处,它们只是寻常物。然而,在此时此地,却是即将追魂夺命的无情杀!
“元召!我不信……我要去见皇帝!他不会下这样旨意的!绝对不会!他曾亲口对我说过,将来要把这万里江山传给我们的皇儿……你带我去见他!好不好?”
终于失却往日仪容的钩弋夫人,梨花带雨,泪染春衫。她扑过来紧紧拉住元召的手臂,好像眼前的这个人就会是救命稻草一般。然而她的力气拽不动他的脚步分毫,耳边只是听到他又叹了一口气,从容说道。
“别费力气了,他不会见你的。”
“不!我不信。只要你肯让我去见他一面,一切都可以挽回的……我说的都是真的啊!你去看那宫门上的字,是御笔亲书!尧母门,尧母门……世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元召,我不信你不明白!”
宫门外奉命跟随前来清理钩弋宫的人都走了进来。他们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静默无声。元召轻轻振袖弹开了那双失去依靠的柔胰。他虽然珍惜世间所有的美好,但对于有可能阻碍千秋大业的一切潜在因素,却从来不会存有妇人之仁。
“你说的我都明白,但这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为了你的小皇子能够平静安详地生存下去,所以应该怎么选择……你会知道怎么做的!”
一句话,像是击中了她的命脉。艳若桃李的女子似乎在一刹那就枯萎了下去。她跌坐在台阶上,无力地松开手,掌中尽是虚无。
“皇帝!正是你的承诺才开启了我心中的野望……却原来,这一切都只是梦幻而已。你们都是骗子……弗陵儿,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元召转过身子,慢慢的往宫殿外走去,身后有宫人们的哭声响起时,他正走过镌刻着“尧母门”三个大字的殿门,脚步略微停顿了一下,却并没有抬头去看。然后加快脚步,直接向前方走去。
“你、你这个大坏蛋!你还我的娘亲……你逼死了她!将来我要杀了你报仇……!”
身后虽然有惊恐的宫女拼命掩住小皇子的嘴,但这带着无尽恨意的幼稚声音还是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中。
“杀死她的不是我,也不是皇帝,而是她自己的野心……如果你将来要报仇,那就先拼命的练好自己的本事吧!”
说完之后,跳上马背疾驰而去的大汉王朝新丞相,感觉自己像极了某个历史上著名的大奸臣。
第七百一十六章 伟大征程
时光总会埋葬许多人间悲伤事。当这一年走到尽头的时候,大汉王朝的皇帝召开了一次重要的朝会。
元旦日,天大雪,未央宫含元殿,皇帝临朝,连下数道旨意,内容包括军政、经济、文化交流、对外政策等方方面面,标志着这个辽阔的帝国正式开始进行一场影响深远的伟大变革。
荡寇匈奴,平定四海,为所有的大汉子民创造一个安定祥和的生存环境,对于元召来说,这只是他当初制定蓝图中最基本的部分而已。
而一个伟大民族的长治久安,只做到上面这一点,是远远不够的。自古兴亡多少事,只在无尽轮回中!他想要做得,就是如何尽最大可能避免这种兴衰交替的发生。
相比较起军事上的胜利,想要在内政上进行一场前无古人的变革,这是一场更加艰难的战役。元召从一开始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为此,他不惜暗中准备了十年的时间。
也正是受到他在多个方面的潜移默化式刻意影响,当今天子刘彻,这位原本应该在史书上是威名赫赫的帝王,他对这个国家的影响力和作用被严重的弱化了。
因为他自己身体的原因和受到多方面的制约,那个以王霸之姿超然于诸代帝王之上的汉武皇帝,也许永远不会出现了。这是一个英雄的不幸,却是整个华夏民族的大幸!
这世间唯一洞晓天机知道这一切因果的人,当以不同的身份再次踏上含元殿高高的汉白玉石阶,昂首苍穹,看着朝霞满天,紫气东来的胜景,心中感慨万千,却并无一人可以诉说。
这片大地上的一切,因为自己的横空介入,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站在这个历史的转折点,一个最重要的十字路口,从此以后,再迈出的每一步,他都必须慎之又慎,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因为,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穿越万顷星空而来的懵懂少年,更不是只顾享受自己安逸生活的年轻侯爷。他是大汉丞相,这个帝国新的权力掌舵者!他要亲自引领着这艘巨轮劈波斩浪,在历史的海洋中无畏前进,去开启一条前人从未想象过的航程。
元召笔直的身影承受着万千目光的注视,他神色从容的走进含元殿,坐到自己该坐的位置上。此时还并没有多少人意识到,安静的平躺在这位帝国年轻丞相案上的那份奏章,到底会有多么深厚的重量。
从初秋到暮冬,发生在长安内外的一系列风云变幻,虽然并没有形成太大的骚乱,但终究是耽搁了许多时间。时不我待,最合适的契机绝不能错过!为了准备这份意义重大的变革方略,元召和他的得力助手们,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了。
其实,对于他刚刚执掌朝堂就如此急迫的展开全面的变革这件事,就算是他的追随者和几个重要的盟友,也是有着不同意见的。
如果按照主父偃的主张,元召在几年之内不宜迈出太大的步伐。最起码在没有彻底的掌握朝堂所有势力之前,不能在一些敏感区域进行激烈的变革。
古往今来的每次大变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一次利益的重新分配。在这个过程中,牵扯到的方方面面势力倾轧,以及由此而引起的各种权贵团体的矛盾和仇恨,绝对不能等闲视之。
在没有充分准备好的情形下,如果贸然发动,一旦有所闪失,那么不仅自身团体的安危将陷入绝境,这许多年来辛苦创下的大好局面也很可能会毁于一旦。
大多数人都非常赞同主父偃的意见。长久以来,这位虽然身不在朝堂的谋臣,对于元召的很多决断却有着非同寻常的影响力。不过这一次,元召却笑着摇头否决了。
“道理虽然是这么个道理,但事情总是有人要去做,不管时间早晚,一些矛盾和困难都是存在的……而且,我认为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既然他已经决定了,其他的人便不会再多说。从前的无数事实,已经证明了元召的正确性。虽然困难多多,但料想车到山前必有路,自有办法解决。
主父偃满含忧虑的去找董仲舒和赵禹商议去了。而元召则带着这份草拟的“改革方案”来到了含元殿朝堂。虽然表现得风轻云淡,但实际上,在没有正式决议之前,也许唯有他自己才能真切地知道这背后的重量和埋藏的风险。
几千年历史发展进程中,名将贤臣如夜空中的璀璨星河,不可胜数。然而,有能力和有胆略对一个国家的各个方面进行大变动式的改良者,却是少之又少。而就算是这些极少数的变革,所想要达到的目的,不外乎是强兵、利战、挽救王朝颓势或者是维护某个利益集团的既得利益。元召想要改变的,可不仅仅是这些。
悠久的华夏民族想要在这片大地上真正的屹立起来,只有富国强兵,是远远不够的。强盛的王朝可以威震八方,百王来降,这也许只能盛极一时,难以保证不会陷入那个历史兴衰的循环中。
国家和王朝的强盛,只是一个虚幻的概念。这种强盛只有真正的落到民众头上,才能永保不败。国强不一定民富,民富则一定国强!剥除一切附加的东西,让大汉王朝所有的民众真正认识到自己所拥有财富的价值以及主宰身体意志的自主能力,便是他的终极目的。
而这一切,从内忧外患都得到彻底平定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想要去做了。不过最终让他下定决心马上开始,其实还是源于一件在寻常人看来再普通不过的事。
这件事不见于正史,但在许多流传于后世的传说里,却是言辞凿凿,不容置疑。据说是长乐候元召在拜相当日,白衣微服于长安街市,偶然遇到一挑馄饨担的老者,遂在夜色清寒的长安街头与随从要了两碗,边吃边与老者交谈方才得知,他们家乡在秋末的几场大雨中遭受了水灾,田园被毁,财产积蓄都化为乌有。万般无奈之下,只得随着大家背井离乡来到长安,以这小买卖为生暂且安身。
“既然受灾如此之重,地方郡县难道就没有管的吗?这几年应该是库府充足,粮仓积满才是啊……就算是受些灾难,官府救济之下,又怎会沦落到离乡背井的地步呢?”
那老者对看上去像是公子哥儿模样的这个年轻人以奇怪的语气问出这种话而感到有些意外。不过,他并没有多想,只是随机苦笑着摇了摇头,给年轻人又添了碗热汤。
“那些当官儿的,哪里会管普通民众的死活哟!他们只管做好表面文章,报喜不报忧……只要能够瞒得住,朝廷上又怎么会知道各地发生的这些事呢!”
长安的夜色中,这位和许许多多人一样,在盛世之名下饱受颠沛流离之苦的逃难者,并没有察觉到,坐在低矮脚凳上正吃的津津有味的年轻人默然放下了手中的瓷碗。他低头沉思片刻,又问了一句。
“敢问老丈,以您之感受,今日之生活与十年之前可有不同?”
那老者略微直了直弯曲的腰身,他其实并不想与这不懂人间疾苦的公子哥儿多说些什么。不过这买卖实在冷清,仅有的这两个主顾也不能太冷落了他们。他轻轻叹了口气,内有无限心酸。
“其实……怎么说呢!大家都说现在是太平盛世,当然是有些道理的。最起码在大汉疆域之内,不会再有烽火战乱,也不必担心哪一天有兵匪忽然杀到家里来。可是,生存不易,也是越来越严重了啊!”
元召抬头静静听着,老者见他认真的样子,索性打开了话匣子。
“公子可能会觉得有些疑惑。其实这也难怪,按理说。既然是生逢盛世,应该人人生活的富足安乐才对。如公子这样的人,当然是过的这样生活。而更多的却是如小老儿这般,不要说安居乐业,即便是维持生活,已经是难上加难!富贵者亦富贵,贫穷者更贫穷……这便是公子所要问的十年前后之别了!”
老者也就是随便发发牢骚而已,他并没指望这样的听者会有什么作用。果然,富贵公子哥儿和他的随从吃完馄饨之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了。不过,悄悄给他留在脚凳上的一锭大银,倒是让他暗吃了一惊。连忙想要追还时,人早已消失不见。
“元侯,地方郡县官员怎可如此行事!还有,那老者说的富者愈富,贫者亦贫……难道真实情况确实如此吗?”
转过一条街角时,名叫桑弘羊的随从夜访者看了看他的脸色,悄悄问了一句。元召神色郑重地对着他的这个得力助手点了点头。
“不错!这种情况确实是非常严重的。国家局面稳定之后,在发展过程中出现的种种弊端,比起匈奴之祸,其危害程度又不知道严重多少倍!因此,全面变革,势在必行矣!明日之后,你去对包括这老者在内的一些逃难来长安者,再详细的察访一番……。”
桑弘羊拱手听命,本来不过以为是一件寻常差事。却没想到,忽隔一夜,又将风云突变!
第七百一十七章 任重道远
国家赋税的收取,不知道起源于何时。大约从有了阶级分化之后,就已经以此为一项重要的收敛财富手段。
春秋战国时代的管仲,曾经在他的论述中,用很大篇幅记载过社会百工赋税与国家发展之间的关系。可谓是最早的关于这方面的权威性专家。
人生天地间,不管你情不情愿,总会有一些自诩为“代天牧狩”的同类来充当管理者。上下几千年,一代接一代,不可断绝。这些叫做“天子、皇帝”或者是“领袖、救世主”的人,率领着以他们为中心所组成的庞大利益集团,剥削着亿兆苍生用勤劳和汗水一点一点创造出来的财富……所谓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皆如此类。
那些烽火战乱群雄争霸的年代就不用说了。乱世人命不如狗,更不必奢求拥有自己的财富和保护自己财富的能力、制度。就算是所谓的王朝盛世里,作为普通的民众,在很多时候,也难以主宰自己的命运。在史书中,“蚁民”这个词语的专指,非常形象地说明了一种在大形势下无奈的生存状况。
元召心中有一个理想国。但他知道通往这个方向的路途艰险而漫长。超越几千年的时光,他就算是有通天彻地的本领,也没有把握对大汉王朝来个天翻地覆。
不过,他很想去尝试一下。就算是最终不能达成自己想像中的样子,那么总会带来些改变的吧?即便是只埋下一粒火种,也总会有见识卓越的后来者加以继承,发扬光大,星星之火,终成燎原……这便是他的初衷。
元召是在第二天晚些时候接到桑弘羊的来报。其时,他正以一种非常严肃的表情,在认真的教授着一门看似简单而实际复杂繁琐的学问。安静的院落中并无闲杂人来往,大批的侍从都规规矩矩地守候在外面。元侯在亲自教授自家小主公高深莫测的天书,他们脸上都带着敬畏的神情,不敢发出一点儿响动。
作为元召的得力助手,在朝廷上担任搜栗都尉的桑弘羊是可以随时来见他的。而且因为元召的随和,他们这些身边人是不必太拘于礼数的。不过,当他来到这处在长安城中并不起眼儿的院落时,还是不由自主的放轻了脚步,安静地等候在门口台阶上,不敢有丝毫的放肆。
虽然至今为止,还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但世间很多人都清楚的知道,这位自东海之外而来,追随着淮南王郡主刘姝入长安的小公子,他的真实身份是如何的贵重!
名字叫做刘元朔的年方六岁小公子,他的未来,将会是万里东海千山群岛的继承者。被单独辟出来供他读书的这方普通院落,在无数的长安人口中都曾经进行过详细的演绎。虽然没有人会公开谈论到元召在这其中的关系,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他的目光关注里,这个院子到底有多重要!
桑弘羊也算是世间少有的青年才俊。想当初,他以少府小吏的身份被元召慧眼识才,然后单独点名把他安排进长安学院进行修习。他并不知道这位名重当世的年轻侯爷为什么会单单选中了自己,心中自然是感激涕零。几年来,经过几番历练之后,如今又终于被元召特殊提拔到九卿重臣的地位上。他心里非常明白,元召对他是多么倚重。所以事无大小,都力求做到最好。
不过,当桑弘羊静耳倾听室内的声音时,纵然是他以算术敏捷管理账目清楚而闻名,此刻却听不了几句就已经满脸疑惑的皱紧了眉头,一副不得其解的样子。
又过了一会儿,苦苦凝思的桑弘羊实在忍受不住心中的好奇,探过半个身子,悄悄的往里面看着。只见那个双膝跪坐在几案后的小公子,反而在元召的详细解析下,脸上露出豁然开朗的神情。看模样应该是大有所得。
元召早就看到了探头张望的桑弘羊,遂停止了今天的授课。然后俯下身子,拍了拍刘元朔的肩头,温言劝勉了几句。这位小公子又掌握了新的知识,自然是心中雀跃。不过却不敢在元召面前表现出来,恭敬施礼之后退到一边自去温习。
“元侯所教授的这些,弘羊竟然闻所未闻!不过,听上去好像很有用处……啊!”
元召淡淡一笑,挥手让他坐下。却见那在一旁练习的小公子心无旁骛,端坐学习,并不随便好奇的观望。
“这是从西域以西的极西方世界传来的算术之学。当然是很有用处。等有机会了,却不妨简略传授你一些,也好在处理有关四方经济事宜时能够简便省事……呵呵!”
桑弘羊简直是大喜过望,连忙避席而拜,口中感激不尽。元召胸中所知,随便掏出一点儿来,那都是足以经济天下的大手段。能够得到他的指点,也算是三生有幸。
干净宽敞的书室内气氛随和。不过,这样的气氛马上就被打破了。因为,桑弘羊告诉了元召一件意外发生的事。
昨夜他们在长安街头吃过一碗馄饨的那位老者,因为不肯交府衙征收的赋税,和另外几个做同样小吃食的人一起,在府衙税吏的统一清查中,都被抓了起来。
元召简略的听完经过,他的脸色有些凝重。负手而立走到窗前,只见外面北风呼啸残叶飘零,天地肃寒,北方的冬天格外的冷。
“这样的抓人,可有律法依据?”
“有。在这件事情上,府衙税吏并没有滥用职权,大汉律例中有明确规定,百业杂工各色人等……只要有所从事者,无论是谁,都需要交取一定的税率。”
“像昨夜老伯那样的小本儿生意,也不能免吗?”
“是的元侯,律法所在,无人敢于徇私。”
桑弘羊面色平静的看着元召背影,他在这方面下过很大的苦功,所有的大汉律例条文,都记得清清楚楚。
元召默然无语。良久之后,等他再转过身来时,桑弘羊心中一惊,他发觉有一丝凌厉的锋芒正从那双明锐的眼角逝去。似乎有一个重大的决策,就在此刻而定!
那一个下午和整个夜晚,元召什么都没有干。他亲自领着桑弘羊和那位锦衣小公子,走遍了长安城的四城八巷、角角落落。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想要最真切的了解作为这个国家组成部分的各个群体的真实情况到底如何。
实际情况果然很糟糕。这些生活在底层的手工业者以及各种为了养家糊口而不得不起早贪黑辛苦劳作的人,他们的努力,在承担过各种赋税所重后,剩余所得,也不过勉强生存而已。窥一斑而知全豹!这样的状态,距离期望中的大国盛世之下由民众富足而带来的强大凝聚力,相距甚远矣!
又几日之后,得到元召的召唤而以最快速度赶到长安的江北第一大富豪家聂壹,以自己这些年统涉四海八方商路的所知所闻,尽数相告。使元召能够从更高的层次较为全面的了解所有大汉疆域内的地方税赋概况,为他详细制定一个较为明确的去除部分杂税目标提供了最大的方便。
元召选定变革赋税为他整体战略的突破口,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利字当头,可以化腐朽为神奇,变懦弱为勇敢。只要好好的处理好这方面的关系,利益均摊,还富于民,一个民族和一个国家的凝聚力,将会变得比什么都牢固。
当然,这是一场硬仗!与一个庞大的既得利益团体开战,胜,则就此打开局面,全面铺开各项变革,迎刃而解,势如破竹。败,则前功尽弃,名与身俱灭尔!
“元哥儿!知道你已经决定了,我也不会再说什么……聂家有我而兴起,也将由我而决定它的将来!不管发生任何事,我和我的家族都将誓死追随,绝不会退缩半步。遍布海内的所有家产财富尽管支配,这半壁江山,本来就是有你而兴盛!”
时至今日,依然能够以“元哥儿”称呼他的人,已经寥寥无几。元召拍了拍这个养尊处优多年仍旧肝胆相照之人宽阔的后背,什么都不必多说。
而随后紧接着赶来的蜀中卓家、河东徐家等十几位各自名震一方的巨豪,也纷纷对元召表达了最坚定的拥护。他们这些目光深远的人看的很明白,元召想要推动的这件事,虽然短期之内可能会对他们的家族产业造成一定的影响,甚至会经受些损失。但从长远来看,一旦赋税变革成功,那么对维持百年大族的稳定,是有着重要意义的。所以无论于公于私,他们都是举双手赞成的。
元召利用自己的身份,派人去长安府衙接出了那位老者,并且归还了他赖以活命的馄饨摊。当手下人带回来那小老儿望尘而拜的无限感激和谢意时,元召轻轻叹了口气。他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凭着自己双手生存的平民会为了无辜的遭遇而去感激掌握他命运的权贵!
含元殿上,丞相长乐候元召长身而立,正式展开了必将名传千古的《大汉赋税改制疏》……。
第七百一十八章 烟火人间
已经在大汉皇帝位上待了三十多个年头的当今天子刘彻,经常会莫名的感到一种厌倦。自从寻仙问道之路受阻失败之后,他就已经有了这种厌世的感觉。而今再加上身体的原因,在许多时候,这种情绪就更加严重起来。
曾经忍辱负重,胸怀大志的这位帝王,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逐渐消磨掉胸中锐气的呢?不仅世间无人得知,恐怕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一个威名赫赫的帝王称号就此与他失之交臂。
世间英雄,只有在困境和磨砺中才能光彩夺目。就算是绝世的宝剑,如若困守在十丈软红中,也会摧折了锋芒。这位皇帝陛下,本来凭着自己的文治武功和无双霸气,是完全有机会可以成为屹立在帝王之林中最令人仰视的高峰。
然而,他终究完美的错过。只是因为有一个人并不希望在这个时代出现这样王霸之姿的君主!
在元召不动声色的潜移默化中,就这样生生的扼杀了一个皇帝成为雄主的道路。在后世的史书中,对于大汉王朝第五位皇帝的评价,也只不过是一位中上之姿的君主而已。
他此生最大的亮点,将不再是雄才大略的经纬天下,而是发现和启用了一位冠绝百代的贤臣圣才。
执掌朝堂的新丞相在元旦日朝会上所启奏的《大汉赋税改制疏》,以及随后所上的涉及到国家几个重要方面的变革简略,皇帝都进行了批复。
“元卿,这些事不用这么急……你如果想要去做的话,就从来年开始吧!在这之前,朕希望去好好看看大汉的江山……如此,有生之年,也就无憾了。”
坐在高处的皇帝,九龙冕旒冠之下的面容有些模糊。他的语气中似乎有些别样的意味,只是现在并没有多少臣子能够听的出来。
“陛下但有所命,臣等无敢不从!”
“好!那就等到春暖花开时节……你陪着朕去走这一趟吧!”
元召躬身应命,深深低下头去,很好的掩饰了面容中所流露出来的淡淡哀伤。他知道,皇帝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已经答应了他的全部要求。而皇帝对他的唯一所求,是让他给他争取足够的时间,去看看这天下!
这样的要求,对于早已经看习惯了这位皇帝多少年来数十次外出巡游的长安民众来说,好像并没有什么值得感到大惊小怪的。然而,对于元召和极少数的知情者来说,这次皇帝出巡,却是一件比当前任何事都更加重要的任务。
于是,在接下来的整个冬天里,元召把即将开始税赋改制的前期准备工作,都交给了助手们去做。而他主要的精力,则放在了皇帝身上。
在草原、大漠和西域诸国都有着绝对影响力的大漠神墨云白,接到了来自长安的遥远指令,然后他一刻也不敢怠慢,亲自登上天山雪峰采摘到冰山雪莲,以八百里加急快马一刻不停的送到了长安来。这种极其珍稀的物种,元召希望可以用做药效成分后,也许会对皇帝的身体起到极大的稳定作用。
大汉皇帝陛下的真实身体状况,也只有他和这个国家的极少数核心人员能够知道。太医院的所有御医都闭上了嘴巴,不敢对外泄露一字。
就在这一年的除夕前夜,未央宫中,以皇帝的名义正式召开了一次盛大的宴会。所有的国家重臣,地方大吏,身份尊贵的宗室王侯以及域外番王们都应邀参加了。规模之大,可谓是盛况空前。
来自域外的这些番王,在长安已经待得够久了。秋去冬来,他们看遍了长安风云,也更加真切地了解到这个国家的令人可畏。虽然久离故国,难免心中各种复杂情绪。但在没有真正的落实好与汉朝交往关系之前,他们便没有人会自己离去。即便是汉家朝廷没有限制他们的行止,他们也绝对不会心生去意。
果然,在这次丰盛的皇家宴会上,传递出了非常令人振奋的消息。大汉王朝的皇帝陛下已经全权委托丞相元召负责一切与外国交往事宜。而这,却正是他们苦苦企盼想要达到的最好结果。
也正是在这次盛宴之后,所有在现场的人以及长安城内外的民众,都以目瞪口呆的神情观赏到了出现在未央宫上空的“神迹”。
无数璀璨的烟火在宫殿的最高处形成了坠落在人间的星河。那些闪烁着五颜六色的火花,第一次出现在这个世间,带来的果然是无比的震撼。
后宫中的嫔妃美人们,都争先恐后的涌出宫殿,神情激动的抬头看着这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夜空景色,雀跃地议论着,暂时忘却了那些宫闱之中的明争暗斗。
“素汐,这就是你口中所说的那种名叫烟花的东西吗?果然是……很漂亮啊!”
建章宫中的女子劫难过后,洗去岁月风尘,她的心境更加平和。当已经许久没有进宫来的女儿偎依在膝前,在大殿门口共同看着庭院中欢呼雀跃的云汐公主和宫女们时,她的嘴角浮现出淡淡的微笑。而温婉的素汐公主见母后心情甚好,她的心中也是格外欢畅。
“是的母后。元郎管这种东西叫做烟花……他曾经说过,现在大汉还没有那种能力利用起这许多有大用处的东西,但相信在将来一定会好好的借助于它们力量的。”
素汐公主的语气中有着无比的自豪,因为这样在世人眼中的“神迹”是她的夫君创造出来的。虽然最近与元召有些小脾气,但并不妨碍提到他时,眼睛里难以掩饰的爱慕神色。
其实不仅是她,就连苏灵芝对元召也有着小小的幽怨。这种情绪的由来,当然是因为那个据说是集东海钟灵毓秀于一身的小王子刘元朔。时至今日,大半个长安的人都知道他的来历,如果要说是她们姐妹两个还一无所知的话,那就显得太自欺欺人了。
早已经了解女儿心事的卫皇后,微微叹了口气,有些怜惜的轻抚着她的满头青丝,在这样的事情上,她也没有办法帮忙。
“你和灵芝不要对这些事看的太重,元哥儿他对你们的感情如何,相信你们自己都心中有数。你们都还年轻,往后的日子比树上的叶子还要稠密。该有的终归都会有的……再说了,这样的事情也急不来。”
听明白母后话外之意的素汐,一张俏脸涨得彤红。她和苏灵芝虽然不会和世间的平凡女子那样蛾眉善妒,但每当想起那个没有什么名份的淮南郡主不仅比她们早一步分走了元郎的半边心,而且如此天遂人意的为他诞下麟儿,心里终归是有些不舒服。
不过,在母后面前自然不便多说,怕扰乱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连忙以其他的借口略过。当夜空中垂落的烟火终于逐渐消散的时候,素汐公主眼眸中有过略微的犹豫之后,终于还是低声对母后说出了她心中深藏已久的忧虑。
“元郎他……执意要去做那些事。我们都曾经苦苦劝告过他,可他没有听从,终究还是在朝堂上把他的那些改制主张公布了出来。虽然还没有正式地昭告天下,但只是这样透露出去的风声,就已经令外界沸沸扬扬,各种声音褒贬不一……而且更令人担心的是,据说那些牵扯到自身巨大利益的势力已经开始暗中联合,想要令元郎的这次计划彻底失败。母后,我好担心他啊……!”
素汐公主眼中的忧愁和害怕不再掩饰。相比起儿女私情的小情绪,这件有可能会令元召蒙受重大危险的事,才是她和苏灵芝经过深入了解之后而夙夜难眠的由来。
“他是一片为国为民之心,你们要多多支持才对啊!素汐,你和元哥儿自小相识这么多年来,难道还不了解吗?”
“母后!我自然知道他的胸襟。可是,人心善恶难辨,他纵然是想为世间苍生做更多的事……然而这一次不比往日……恐怕将来不久,天下大半权贵就将会以他为敌!”
“怎会到如此地步呢?!素汐,你是关心则乱了……他现在已经是最年轻的大汉丞相,位高权重,在朝堂上有众多的追随者,更与太子关系莫逆。何况,陛下也是会支持他的……。”
“母后!你内心深处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看着烟花散尽的夜空重新归于寥落,卫皇后蓦然低下头时,目光中遇到的是一双含着凄苦泪珠的清眸。夜风带着寒意扑进殿中来,她不禁收紧了抱住素汐公主的臂膀,嘴里喃喃低语道。
“不会的……不可能的……陛下他,绝对不会那样做……!”
“可是……他为什么要太子坐镇长安,而让元郎随驾出巡天下……这其中难道没有某种关系吗?”
卫皇后听着女儿的疑虑,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下颌抵在素汐的头顶,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进入未央宫二十多年春秋,陪伴在君王之侧,她比谁都了解皇帝是一个怎样的人。
“但愿……是我们都想多了!”
第七百一十九章 未央落日
二十年前,如果要说起在大汉军中最著名的将军,必定要首先提起两个人的名字。那就是李广和程不识。那个时候,二人并称为当世名将,叱咤疆场,风云呼啸,那是他们的时代。
人生境遇本不同。没有人会预知自己的将来,就如同李广绝对不曾料到他会遇到生命中最重要的贵人一样,程不识也绝对没有想过,他的余生很难再有冲锋陷阵的机会,而只剩下黯淡无光。
程不识最后参加的战争,便是当年那一次著名的马邑之围。当数路大军皆无功而返后,五位领兵大将中,王恢被诛杀,韩安国也在不久后身死,李广镇守雁门关,公孙贺如旧,而程不识独自被召回长安,就此闲居了几年。
等到后来,皇帝又重新启用他,让他统领驻守在河东的地方兵马,用来防范中原腹地有不臣之心者。刚开始的几年,这些地方军队还是有些重要作用的,可是随着后来各地诸侯王因为“推恩令”被逐渐削弱,已经形不成反叛力量,他们的作用变得可有可无。朝廷既然不再重视,各种待遇也随之下降,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而再往后的几年,一次又一次从北方草原战场上传来的胜利消息,令以程不识为代表的这些地方驻守将军在无可奈何之余,更是在心中沉埋深深的失落感。
黑鹰军和赤火军的骄人战绩,令人只剩下仰视的份儿。就算是心中不服气,也不可能有机会和他们较量一番。也许朝廷只需要这两支最精锐的部队经略四方就足够了。剩下的,只是守家犬尔!
说心中没有抱怨,那是假的。但既然身为大汉的将士,便要无条件服从朝廷和皇帝陛下的命令。如果今生无缘再上战场,那么便好好守护这大地山河的平静,别无他想。
只不过,想要平静,似乎也很难得。不久之前,一个忽然传来的消息,在很多军中将士的心里激起波澜。
朝廷的执政者要对很多方面进行变革了,这其中就包括大汉军队的改制。许多人的命运很可能会就此发生巨大的改变。
虽然还没有得到最后的确定,但所有人都宁愿相信,这绝对不是空穴来风。因为,两个月前北军大营的遭遇,似乎下场将并不会太妙。这是一个危险的预兆,或者说是一个标志。事关切身利益的重大事项,没有人会不关心。包括将军们。
根据传言,想要勒兵进长安的北军将校,都被全部解除了武装,现在还遭受着隔离和监禁。虽然没有人敢相信他们会被全部处死,但也不会有人乐观地认为,他们会被彻底赦免而不受惩罚。
人心最怕的,恐怕就是这种得不到确认来源的流言了。不管是因为某些势力怎样有目的的引导,还是原本就深藏在心中的不满终于寻找到了一个可以发泄的借口。许许多多暗中的情绪,开始酝酿。
就连北军大营这样曾经作为天子六师的军队,也会沦落到一个如此的下场。那么就更不用说其他人了。听说那位威权甚重的年轻丞相此番改制的重头戏就是赋税和军队,那么不久之后在大汉军中会有剧烈的变动,似乎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事。
也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自长安出发奉皇帝命令抚慰地方的使臣们纷纷开始了自己的行程。汉朝制度,每当新年过后,这样的行动本是惯例,无非就是例行公事,表达皇帝陛下的圣意隆恩而已。
既然年年如此,也就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然而今年注定将会于往昔不同,因为外界谁也不会有人想到,这些由皇帝陛下亲自选定的使臣们,他们除了身负应该承担的差事之外,还另外带着更加绝密的使命!
未央宫的落日余晖之下,大汉王朝的皇帝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最后一个使臣的背影隐没不见。在这间宫殿的周围,勇敢忠诚的卫士们断绝了一切泄露消息的可能。这是他手中最值得相信的暗卫力量。也是唯一没有遭受到那个年轻重臣势力所渗透的存在。
“不过十余年的时间,一个单薄的少年竟然成长为了今天的庞然大物……这到底会是大汉的福祉?还是养虎为患呢?老祖宗如果在天之灵有知,可否给予明示……?”
从白云苍狗到如血晚霞,不过一个时辰的转换。可人心的识别,却需要十年、三十年……甚至千百年,都未必能够如愿。两鬓染霜的皇帝想起当年窦太后亲口对他说过的那个梦,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些年以来,也许正是先入为主的过于相信了窦太后的临终遗嘱,才造成了今天尾大难掉的局面。等到恍然惊觉,却为时已晚。如果这一切都是那个年轻人的巧妙布局,那他的谋略和手段就真的太令人可怕了。
不必说先前那些朝代里君王的权威是怎样的至高无上。就只说是汉朝以来,剔除仁弱的汉惠帝不算在内,三位先帝和两位曾经执掌权柄的太后,他们的意志又是如何的不可违逆!真是一言可决生死,生杀大权只在挥手之间。不管是多么威震天下的将军还是功勋卓著的重臣,说拿下就立刻拿下,说处死就难以逃脱被诛杀的命运。
那么,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难以随心所欲的行使君王雷霆之怒的呢?皇帝刘彻闭上眼睛想了很久……直到最后一抹光明被暮色吞没,他才想明白,这一切的源头,就是来自于名叫元召的那个人正式踏进未央宫的那一天!
“不管你将来还会给这个天下再带来什么,朕决定收回这个机会……大汉王朝已经够强盛了,不需要再折腾……只停留在当前的局面就好。史书当铭记,这是朕成就的盛世!元召,你是朕发现和启用的,那么,当朕离开这个世间的时候,也会一起带走你的……。”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那些如火如荼,只留下虚妄的幻影。喃喃低语中,君临天下三十多年的这位皇帝,孤独的心情和这个黄昏一样苍老悲伤。
最后一位长安使臣一路向东,三五日的行程,即可抵达他的目的地,河东将军府。当一身甲胄披挂的程不识拜谢过天子赏赐之后,使臣示意他摒退左右,然后交给了他一个带有密匙的小匣子。
“陛下密旨在此,将军一人观看!”
已经预感到将会承担重要使命的程不识,不动声色的接在手中,开启看过之后,眼神中有莫名的精光闪烁。
长安使臣使命达成,长松了一口气。他刚要开口再说些什么时,却未曾想到,刚刚还态度恭敬的河东将军,只是叹息了一声,然后宝剑出鞘!下一刻,利刃加身,天子特使横尸堂前。
这位使臣恐怕到死都不曾明白,自长安受命之日起,就已经注定了他的结局。皇帝需要的是不会对世间泄露他丝毫秘密的传信人,这个任务,就只有死人才能够胜任!
曾经在胡马万军之前厮杀过的程不识,命令麾下心腹将校拖走了使臣尸体,清理干净现场之后,没有对任何人解释什么。他自少年从军纵横沙场数十年,最重的就是法度和规矩。
那个盛有皇帝密旨的小檀木匣子被恭敬地放在案头,那里有他的剑和兵符印信。它们被并放在一起,承受着将军的目光注视。
“传达密旨的使臣,已经遵照陛下的吩咐,被末将杀了……不识起自微末,成为统兵将军,承受皇恩无以为报,陛下既然有旨,虽刀山火海,莫敢不从也!”
言罢伏地而拜,感泣莫名。百战加身的将军,比谁都明白,这一次他接受的,将是一个多么艰难的任务。而他一旦领旨,就已经别无选择。忠君之事,生死为轻!至于那些史书之上千秋身后名,就更无暇考虑了。
是夜,河东将军府中,灯火彻夜不息。忠心于王事的军中心腹将校们和他们的将军一起,立下了效忠皇帝意旨的誓言。
时光流转,重回长安。在春风还没有吹拂大地之前,一场大雪不期而至。几乎是在一夜之间,给所有的山川河流披上了银装。
长乐塬的木质大厅里,炉火通红,暂时放下繁杂的政务,一声棉布衣衫的元召正亲自烹雪煮茶,给所有踏雪而来的朋友们斟上暖暖的一盏。
皇帝陛下出巡天下的日期已经定下来,他作为最重要的随扈大臣,将和许多人一起踏上这一次行程。因为历史时空和许多人命运的改变,当今天子还并没有进行过那些夸耀自己丰功伟绩的封禅盛举。对于好大喜功的刘彻来说,这确实是难为他了。
“陛下选择在开春之际出巡天下,元侯既然随驾出长安,势必远离朝堂。如此一来,对于即将开始的改制大计所受的影响……侯爷可曾考虑过?”
近来总是感觉有些心神不安的主父偃,没有心情品茶,见在座的并没有外人,他直接了当问出了深切的忧虑。
第七百二十章 春雪飞煞
酒,是三蒸三酿的桃花雪。剑,是搅动风云的王者剑。人,是胸怀天下苍生的平凡人。数坛酒,一把剑,还有一颗心……长风烈烈,四海归一,大道之行,震古烁今!
酒宴之后,煮茶待客。“春雪芽”,便是元召为这种春来新茶最新的命名。
在这样的大雪天气里,心境平和的品茶赏景,本来是最惬意的事。只不过,今天在这儿喝茶的人,似乎都没有这种心境。
飞雪落满枝丫,思虑远在天涯。听到主父偃的疑问,元召收回眺望山河的目光,他眼神中的润泽光芒不再掩饰。
“主父先生不必多虑。你看这雪中美景,大地银白,布满万里河山,恰似上苍重新修饰了一个新世界。如同世间事一般,只有不断的变化创新,才能随时达到新的境界。许许多多看似根本就不可能的事,只要放手放胆去做,也许就是新的开始,未来的惊喜将会值得期待……如果将来有一天,朝堂执政者无论贤愚,只管按制度而行,就能够保证政令畅通,上情下达没有丝毫的障碍,如此方为盛世保障啊……。”
元召并没有在意主父偃提出的忧虑,在这样难得的机会里,他想要把自己将会在不久之后大力开展改制措施的意义说给在座者听明白,也好让这些朋友和追随者都真切的知道他去做这些事的初衷所在。
听着他充满自信的阐述,主父偃和坐在一起的董仲舒、赵禹彼此对视一眼,忍住了想要剧烈咳嗽的冲动,也悄悄咽下了想要再说的话。他们久经世事洞察秋毫,自从元召年前开始提出这样的主张,他们就已经意识到,这将会是一场不亚于战场激烈厮杀的战役。也许惨烈之处,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临战壮行,莫输士气!看着其他人脸上的鼓舞神色,在这样的时刻,确实不宜多说一些丧气的话。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这些年和元召肝胆相照过的同行者。他们对他有着巨大的信心。无论他想要做什么,都会给予全部的支持。君子心意,如白雪皑皑,一切都不必多说,只彼此会意间的微笑,就已经明白无误地表达了心中的决绝。
讲话告一段落的元召非常欣慰。时至今日,支持他的势力遍布于朝堂、军中、商界以及文化领域,在仔细衡量过之后,发动一场也许是前人没有进行过的大变革,他的力量已经足够了。
做大事要趁早啊!少年锐气积攒的锋芒,等到发?橹?眨?贝菘堇?辔蘅勺璧舱摺?/p>
“元侯胸中大略,非愚所及也!此次离长安之后,尽管放心。无论是家里还是朝中大事,有我与长卿在,一定不会出什么差错的。呵呵!”
东方朔轻轻的击了击掌,带着赞叹的语气立下郑重的承诺。
皇帝陛下出巡天下,丞相元召和大将军卫青奉旨随行。太子刘琚留守长安,暂时监国代理朝政。身为御史大夫的东方朔和太中大夫司马相如,中大夫兼左内史倪宽,再加上新近被皇帝拜为尚书令的宗室族兄刘屈牦等人,共同辅佐。
刘屈牦是中山靖王的子孙,太子刘琚要尊称他一声皇叔。此人从前的时候在河间当太守,一直没有入长安朝堂任过职。最近却忽然被皇帝召回来,成为了辅佐重臣。这个任命曾经在朝野之间引起过很大的议论,只是后来舆论都普遍认为这是皇帝为了安慰皇室而做出的一个象征意义的决定。
在丞相元召、大将军卫青和御史大夫东方朔这样一个三角权力架构下,区区一个宗室世袭候就算是执掌尚书台,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权力。
当然,这是现在大多数人的想法。但也许在不久之后,当石破天惊风云骤变的时候,所有人才会意识到,当初皇帝布置的这颗棋子,到底会起到怎样的作用!
元召没有提起任何私人的事务。他所交代的事,都是关于即将开展的改制大计。他希望今天所有听他亲口说过未来前景的人,都坚定不移的在各自的领域内做好该做的事。这些都是对他最大的帮助和助力。
这是元鼎元年的初春。这场春雪中的聚会,是元召和他的朋友以及追随者们在一场剧烈的变局之前,最后的一次筹划。
此时此刻,在这些满怀壮志豪情的人心里,恐怕谁也没有想到,繁华散尽,各奔东西后,下一次重新聚首,却不知道几人初心不改,又有几人喋血壮烈以殉家国!
“陛下改年号为元鼎,和今年的出巡是有一定关系吧?”
元召在踏雪回长安之前,长亭之中为他送别的董仲舒终于问出了他一直以来关心的一个问题。元召握住马的缰绳,笑着点了点头。
“皇帝此次出巡,北至朔方,东到大海,规模将十分浩大。而这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内容,就是将去泰岳之巅,封禅天下!”
“原来如此!自秦始皇帝登泰山封禅以来,将近百年时光,这却是第一次呢。如此盛举,呵呵!可惜老夫却不能亲身参与了……。”
元召听出了董仲舒语气中的落寞和遗憾。他免不了劝解几句,心中有着淡淡的愧疚。因为自己的原因,这位具有天人之姿的儒学宗师级人物,在历史长河中的地位已经被不可避免的严重削弱。他的最后这些年时光,将会在长安学院中被消磨殆尽,再也难以达到那样的高度了!
而且,就连封禅这样的大事,有关礼仪制度的制定,皇帝也并没有让这位当今儒宗第一人参与。而是把所有的筹备事宜,全权委托给了在学术上与前丞相公孙弘齐名的中大夫、左内史倪宽负责。
好在,董仲舒是个心胸旷达的人,不会多所纠结。天气虽然是新年过后,但这般的雪中,还是有些寒气逼人。元召不禁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是谁在念叨我呢?呵呵!主父先生、老董、老赵……你们都回去吧,不必挂念。”
他一边说笑,一边翻身上马。诸事安排已毕,遂不再耽搁,自顶风冒雪,回长安去了。
“我的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啊……咳、咳、咳……他这一去,总感觉到心惊肉跳,会有什么事发生一般。唉!”
看到马上的背影逐渐被风雪吞没,强自坚持了许久的主父偃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自去年冬天,他旧疾复发,已经数次咳血。只不过为了怕元召担心,几次见面都没有让他发觉。
董仲舒和赵禹搀扶着他慢慢往回走,有些担心的看着他苍白的面容。这些年的共同相处,他们虽然各自的身份地位不同,却早已经都莫逆于心,视为至交。
“其实,你应该让他知道的。元侯医术神通,说不定有办法替你祛除顽疾呢。”
“不要再让他分心了!自去年至今,风云瞬息万变。他始终处在风口浪尖儿上,一个闪失,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如今他又定下如此大计,未来更是凶险万分……咳、咳!在这样的时候,我们又怎么能加重他的忧虑呢?更何况,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我还能撑得住……咳、咳、咳!”
“唉!但愿如此吧。希望他此行顺利,平安归来。”
“都放心吧!不会有什么事的,这些年的大风大浪他都闯过来了,不过是随着皇帝巡视一趟而已……。”
风雪迷离,掩盖了三个人留下的足迹。虽然说着一些互相安慰的话语,但心底的真实想法,却如同压在枝头的积雪,沉甸甸的无法化解。
能够让大汉丞相、王朝双侯元召连打几个喷嚏的原因,当然是有人在此刻惦记着他,而且是不止一个人。
长安城外,雪花纷乱遮住眼眸,万般柔情青丝如黛。身披红色貂裘大氅的女子,安抚好已经熟睡的小公子,然后掀起四匹马所拉的双辕豪华马车垂帘,最后看了一眼飞雪飘乱中的长安城门。大队精锐的护卫骑士簇拥着马车,今日启程,她要先回东海了。
“……你要早些来哦!我会在东海之滨等你……陪你一起去看看给我们元朔儿留下的海外王国!”
前夜的数度缠绵中,她在他的耳边喃喃低语。
此生情根深种,她已经再也离不开他的温柔目光。这些年来,他虽然没有去过一次,但征鸿飞跃沧海,白云萦绕心怀,万里碧波上的千山万岛,无一不倾注了他的心血。她比谁都明白,他为了她有一处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世外桃源,究竟付出了多少!而今,他终于有机会要去看看了……每当想到这一点,她娇艳如桃花瓣的脸颊便滚烫滚烫的。
而在长安城内未央宫中,皇帝皱着眉头喝下熬制好的苦药,随手把沾着污血的丝帕扔到无人看见的角落。稍微平息片刻后,他看着大殿外的飞琼碎玉,若有所思的问了一句。
“丞相……他今日何在?”
“昨日出城去长乐塬封地,那会儿好像刚刚回来……陛下?”
“他倒是忙得很呐!哼!你们去跟他说,这场雪停七日之后,大队人马就要出发……朕已经等不及了!”
第七百二十一章 此去天涯
当时年少春衫薄,策马长安雨潇潇。
等闲不识君侯面,赢得满楼红袖招。
长安城的那场雪刚刚结束,随着第一声春雷过后,惊蛰节气万物复苏,绵绵丝雨不绝,许多民众都沉浸在喜悦中。
对于基本还是靠天吃饭的大汉朝子民们来说,老天爷的恩泽雨露能不能及时送到人间,可是太重要了。春天正是播种的季节,在这个关键时候的雨水多少,将直接决定着一年的农作物收成如何。
好在,今年老天爷很给面子。雪水刚刚融化,又送来了雨水。眼看着今年的春耕有了保障,不仅辛勤耕作的农民们高兴,就连别的各行各业也沾了光。最直接的表现形式就是,长安街市的店铺格外繁荣起来。
大汉皇都长安,这座世间最雄伟壮丽的城市,承袭了自大秦王朝以来的王霸之气,以其恢宏的气势屹立在神州大地上,吸引了九州四海无数来朝拜者的目光。汉朝数位先皇帝打下的良好基础,再加上最近十几年的飞速发展,如一颗璀璨的明珠,帝都名城,绝世无双!
长安城内的几条主要大街,在平日里都热闹非凡。尤其是东市,这里更是店铺林立,酒楼茶肆,百宝织工,甚至是青楼勾栏……各行各业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南来北往的客商在此商谈,其中不乏来自西域、高丽、西南夷以及匈奴、北胡和西域更往西国家的许多商人们。
细雨朦胧,杨柳泛青,如此春色尚好的天气,长安城的子弟们自然耐不住寂寞,成群结队的出动。或者是纵马弯弓出城射猎,或者是流连酒肆醉生梦死,更有那风流公子去青楼寻欢作乐,倚红偎翠,不亦乐乎。
身为当朝尚书令中山侯刘屈牦公子的刘玄武,正是最好的年纪。这位跟着自己老爹从河间来到长安的贵公子意气风发骄傲的很。
他有值得骄傲的资本。虽然家族因为汉家制度的规定,到他父亲这一辈儿已经从中山靖王降格到了中山侯,但这并没有减弱他们家的富贵荣华。
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刘玄武,却也并不是一无是处的纨绔公子。通晓诗书,走马骑射,在宗室子弟当中,已经算得上是一流的人物了。再加上他富有心机,因此很得他老爹刘屈牦的看重,很多事都会与他商议。这一方面是为了自己有个好帮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锻炼这个儿子的处理政务能力,为将来接他的衣钵做好准备。
有这样的背景为依靠,来到长安不久,刘玄武的身边便聚集起了一大帮的追随者。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这位小侯爷很快便成了长安城所有豪门纨绔子弟的总班头。
这几天他却接到一个重要任务。老爹刘屈牦让他招待好来自西域以西遥远国度的小王子一行。
这个国家的名字刘玄武倒是头一次听说,好像是叫做什么波斯国。距离长安非常遥远,听他们说,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里。
刘玄武自然不明白波斯国的具体情况。不过老爹交代任务的时候态度很郑重,说是这个波斯国在西方是最强大的国家,国力强盛不说,打仗也非常厉害,那些骑兵彪悍英勇,都是些不要命的角色。他们这次主动派人前来,是要与东方大国来加强交往的。
几百人的庞大使团,大部分都是体型高大威猛的勇士。波斯王派出的特使是一位宗室亲王,名字叫做安东尼。并且让自己的一位小王子也跟着东来,以表达他们的诚意。波斯使团所携带的各类珍贵物产,更是让人大开眼界。当今天子非常高兴,特地把这个接待的任务交给了尚书令刘屈牦,让他一定要招待好这些远来的客人。
如此重要的活动没有知会丞相而只让尚书令负责,头一次接受重大任务的中山侯刘屈牦暗自欣喜。虽然说皇帝的解释是丞相元召正在准备出巡事宜,不便再让他操心这些小事。但洞察人心的刘屈牦早已经从这其中嗅觉到了许多不同寻常的东西。
安东尼亲王和使团自然有他亲自接待。而对于波斯小王子想要好好看看长安城的要求,更是不能怠慢。为此,刘屈牦在把这件事交给刘玄武去办的同时,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陪好这位小王子,而且要保护好他的安全。
刘玄武自然满口答应。他马上召集平日里追随在身边的那一大帮长安子弟,让他们这几天什么事都不用干,和自己一起陪着波斯小王子逛遍长安城。有这些出身自豪门贵族的家伙陪伴,整个长安城横着走都没事。
连续好几天吃喝玩儿乐走马观花,波斯王子果然十分高兴。这些东方的美食美景,与西方世界是如此不同,让他流连忘返。尤其是偶然惊鸿一瞥而过的汉朝女子,精美的服饰和娇柔身姿,让他简直看直了眼,心痒难耐。
颇有几分心机的刘玄武早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思,与众纨绔们商议过后,彼此心领神会。特意领着这位波斯王子来到长安最著名的东市红袖招,打算让他好好的领略一下东方美女的风情。
这家青楼的女子不仅个个容貌出众,而且都能歌善舞,色艺双全。南来北往的大商豪客往往一掷千金,只为博佳人一笑而不自惜。
波斯王子得到如此盛情款待,大喜过望。昨天在此整整盘桓了一天,温柔乡里食髓知味,今天又早早的来了。既然有此共同爱好,刘玄武和众多纨绔们很快就与他打成了一片。笙歌伴舞,色与魂授,简直忘却身在何处。
在红袖招三楼宽敞的临窗大间里,几番**过后的波斯王子醉眼朦胧,随便抓起几颗走盘珠塞进陪他饮酒的雪肤女子裹胸内,连看都不看那女子的惊喜交集,只顺手摸了一把软玉温香后哈哈大笑着站起来。刘玄武和几个人连忙跟着一起走到窗前,看着潇潇细雨的长安街头,陪他指点说笑。
这波斯王子是真有钱呐!斗大的珍珠随便就赏人,其他的东西就更不用说。这几日,他们这些人没少得到好处。虽然都是富贵之家出身,不缺这些。但终究是来自异域国度的珍宝,还是很稀罕的。
微风细雨,烟笼长安,正是一年最好景致的时候。波斯王子看罢多时,心中暗自感叹,这大汉朝的风土人情繁华热闹,果然和那些商人口中传说的一模一样。怪不得波斯王听到后会怦然心动呢!想起父王暗地里交代给自己的任务,他正要再详细的询问几句时,却忽然眼角一动,一辆马车正转出街角,缓缓的行过红袖招楼下。
马车并不豪华,两匹马拉着,卷起了车厢四周的垂帘,只遮着油布挡雨。牵马的车夫只是个衣着普通的年轻人,而另有四五个年纪或大或小的少年跟随在左右。一行人说说笑笑,缓步前行,却看不出是什么来路。
刘玄武和几个纨绔们顺着波斯王子的目光只撇了一眼,不禁相视而笑,彼此了然于心。很显然,吸引波斯王子注意力的却不是这辆马车,也不是那几个人。而是车厢里隐约可见的两张如花似玉的倾城容颜和那清脆悦耳的浅笑低语之声。
“这是谁家的家眷亦或是小姐啊?你们有认识的没有?”
刘玄武来到长安的时间并不长,他随口问了一句。几个纨绔子弟一起摇头,他们却都不认识。更有人不屑一顾的撇了撇嘴。
“小侯爷何须多问!看这些人的衣着打扮和马车的寒酸样,很明显都是普通人家。车里的女子倒是美貌得很……哈哈!”
“小侯爷莫非有意?要不要我们几个下去截住问问……如果还没婚嫁,今夜就可载回府中洞房花烛了……嘿嘿!”
“是啊、是啊!虽然隔得有些远看不太真切,但这般的花容月貌,燕语莺声,在那鸳鸯帐里想必也是**的紧呐……。”
纨绔子弟的随口花花本来就是他们的本性。刘玄武虽然不屑于此,却也只是笑着打哈哈应付几句。却听又有人在他耳边低声道。
“小侯爷,波斯王子好像动心了啊!你看他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那辆马车……呵呵!”
刘玄武心中一动。果然,波斯小王子收回目光,朝后面跟随的武士挥了挥手,有一人疾步上前,双手奉上满满一斛珍珠。这小王子用手指了指楼下的那辆马车,嘴角掠过邪魅的笑意对刘玄武说道。
“小侯爷如果肯帮忙,我愿意用这斛珍珠买下那马车上的女子,带回波斯去,保证她们会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如果一斛不够,那就再加一斛……如何?”
所有在场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这波斯国也太遮奢了吧!这些珍珠,不要说买两个普通人家的女子了,就算是把这间红袖招连楼带人整个的买下来搬走,都绰绰有余啊!
这些纨绔们当时就兴奋了起来,就连楼上的其他所有人都围了过来看热闹,还没有等到刘玄武说什么呢,早就有人俯身冲楼下大喊了一声。
“呔!赶快停下!连人带马车有人买了……。”
此时此刻,绝对没有人会想到,另一番龙争虎斗以及两个东、西大国间的绝杀较量,就从这个普通日子开启了!
第七百二十二章 拭剑天下
波斯王子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什么出格之处。在他的国度,不过几个金币就可以买一群奴隶。而且作为主人,他可以随便决定他们的生死。
在他想来,大汉朝的美人就算再值钱,买她们,一斛珍珠也足以显示出自己的高贵身份和奢华了。
然而,傲慢的波斯王子可能没有想到的是,大汉王朝不是波斯国,在这个伟大的时代,正有人在斟酌修改着大汉律例,以求让每一个普通子民的权益都得到尽可能公平对待。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很倒霉,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如果他预先知道因为自己的轻率而招致的严重后果,相信他会立刻拔腿就跑,离红袖招楼下的这些人有多远就跑多远。
长安的街道上笼罩着细雨,柳树上已经泛起了绿意。油蓬马车行驶在干净宽敞的灰砖路面上,马蹄轻快,本是惬意的游玩景致。
只不过与大家的心情不同,箭袖匝巾作一身武士装扮的霍去病则显得情绪有些低落。她心不在焉的跟在马车后面,偶尔抬头看着牵马步行的元召不时陪着马车上的人说笑,英眉俊目中便闪过苦楚和羡慕的神色。
在金戈铁马的万军战场上,她可以做到心如铁石冷酷如刀,纵然是流血千里,也不能动摇她丝毫的心矜。然而,一旦卸去全身坚硬的铠甲,重新回到他身边的时候,心事便柔软的和寻常女子没有什么区别。
本来以为,去年冬天的长安波澜平静之后,自己就能得偿所愿,以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身份,名正言顺的陪伴在他的左右,再也不必顾忌什么。
不过,她的这个简单愿望,好像还是难以实现。皇帝出巡,元召必须陪同。这一去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时光蹉跎,想到分离后等待的日子,又怎么能不暗自感伤呢?
虽然已经暗地里发小脾气求过他好几次,然而元召终究没有答应让她也跟着。之所以这么做,除了没有皇帝旨意之外,当然还是出于多方面的考虑后,元召才做出的决定。
“家里的事,还需要你好好的看着。更何况,灵芝也需要你的照顾……呵呵!有你在长安我就放心了。”
既然师父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什么呢?苏灵芝就在几天之前,忽然有了喜脉,这对于所有长乐塬和侯府的人来说,当然是天大的好消息。灵芝姐一向对她亲如姐妹,元召离开长安后,自己当然就有义务保护她安安全全。
只是,她就算是再豁达,心里终究还是有着小小的幽怨。尤其是在今天,一行人难得的有机会游玩长安城一次,看着大家的高高兴兴,她的心情却如同这烟雨朦胧的天气一般,压抑的有些透不过气来。
好好的逛一次长安城,这自然是马车上那两个女子的主意。元召即将出远门儿,在此之前抽出时间陪她们这一天也不为过。无论是素汐公主还是灵芝,她们虽然都算是在长安城长大,这么多年来却真的是还没有机会把这座城市看遍过呢。
这样简单的要求,元召当然满口答应。逛街嘛,本来就是女人的天性。这一点,古今中外好像都没有什么不同。自己这些年忙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朝廷政务,好像一次都没有如普通人家的夫君那样陪伴她们出去过。
既然如此,他便在这一天推掉了所有的事务,专心致志的尽好一个夫君的义务。几个跟随在身边的弟子陆浚、李陵、季迦、卓羽等人更是欢喜雀跃,跑前跑后张罗好了出门的一切,然后元召亲自驾驭马车,众弟子跟随,青衣布衫,游遍长安景致。
苏灵芝和素汐自然十分高兴。尤其是灵芝,自从得知终于怀上了和元召爱的结晶之后,心中的感激和欣慰可想而知。虽然舍不得和元召又要长时间的分离,但家国大事要紧,她们本来就不是那样不顾大局的人。
从西城到北城,又从北城穿越中轴线朱雀大街,直到南城,各种喜欢和好玩儿的物品堆满了马车的车厢。细雨之中,她们索性让那几个一路说笑打闹的少年卷上了珠帘,以便于更好的融入这欢乐的气氛中。
游玩儿遍了大半个长安之后,马车直奔东市而来。这据说是长安最热闹繁华的所在,当然不容错过。难得放松的机会,元召却不管身后少年们的胡闹,他牵着马在前面缓步而行,马车上的素汐便不时的伸出玉臂,把一些好吃的东西塞到他的嘴里。
堂堂的大汉丞相,在这并没有人会认出他来的长安街头,如同一个普通的年轻人一样,一手牵马挽起袖子,一手捧着娘子递过来的点心酥饼,吃的满嘴都是。雨丝打湿了发髻,脸上却尽是满足的笑意。
两个小娘子却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夫君这般模样,在马车里笑的前仰后合。几个弟子虽然不敢笑,却也是拼命的忍住。师父和两个小师娘的感情,真是让人好生羡慕啊!
不过,这样和谐安宁的景象,偏偏就有不开眼的来打扰。当听到头顶楼上有人喊喝的时候,大家本来还没有太在意。然而,随即有人纵身跃下,挡住了马车的去路,就让他们所有人都有些惊愕地抬起头来。
“你们没有听到小爷刚才的喊话吗?停下、停下……赶快停下!”
纨绔子弟中也不全是不学无术之辈。就像为了在波斯王子和刘玄武以及红袖招满楼人面前卖弄的这位公子哥儿,他家就是将门出身,颇练得些武艺在身,三层楼高的距离跳到平地,稳稳站住小菜一碟。
马车停住,元召不动声色的挥手止住了李陵等人冲过来的脚步。他有些好奇,这大白天的,在这繁华的东市街头,难道还有人敢拦路抢劫不成?那可真是笑话了!
这位将门公子哥双手叉腰,冷眼打量了几眼面前的人,一身布衣牵着马,肯定是个车夫,却不必与他多说废话。眼光又从马车里扫过时,果然楼上的人没有看错,车里的两个女子国色天香,美得不可方物!
“啧、啧、啧……波斯小王子倒是好眼力!你,还有你们几个,好好听着。车上的女子被楼上贵人看上了,一斛珍珠马上就会送下来。回去跟你们的府里说明白此事,这是撞了大运了!哈哈!”
这纨绔公子完全目中无人,眼睛只紧紧的盯着马车上看,其余的人都被他想当然的当成了跟随仆从。至于这些年轻人的目光不善,他一点儿都没有放在心上。
元召惊愕的转过头,先看了看马车上同样有些不明所以的女子,嗯!自己的小娘子当然是绝世的美人……一斛珍珠?呵呵!
“你们谁能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早已经窜过来跃跃欲试的几个少年,还用等到师父吩咐!元召话还没说完呢,性情最急燥的季迦早已经飞起一脚,那嚣张公子躲闪不及,被踹出去好几步远摔倒在地。
“你是什么东西?真是瞎了眼……赶快滚开啊!”
季迦作为“季氏双雄”的嫡孙,想当初也是小霸王,他这一脚踹的不轻,那家伙不要说滚了,半天都爬不起来。片刻之后,从红袖招的楼上簇拥着走下一群人,那个一瘸一拐的家伙呲牙咧嘴的走到他们面前,羞怒的诉说着这边年轻人的可恶。
刘玄武的脸色当时就沉了下来。竟然有人如此嚣张,一言不合就当街打人?是可忍孰不可忍!面对着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的波斯王子疑惑的眼神,他点了点头表示没什么大事。然后转过身来,冷漠的看着马车周围的人说道。
“把刚才打人的这个人留下,马车上的两个女子也留下。其余的你们可以走了!”
语气很逼人,气场很强大,不愧是当朝尚书令、中山侯的儿子。国家的律法又算什么?那都是约束普通老百姓的。在这些顶级权贵眼里,地位和权势才是决定对错的标准。不要说今天还有身份尊贵的波斯王子在场,就算是平日里,碰上这样的场面,男的拖回去打死,女的充为奴婢,也是他们能做出来的事!
大哥就是大哥呀!其余的那些纨绔公子们眼中都是敬仰之色。然后纷纷在旁边装腔作势的呐喊助威,吵嚷着让这几个年轻人赶快照做,然后磕头认罪,马上滚蛋!
红袖招楼上楼下的众多围观者,只是漠然地看着,没有人敢出来说什么。细雨朦胧的街头,却听到那牵马的年轻人微微的叹息了一声。
“唉!没想到时至今日,还会亲眼所见这样的事情发生……若律法不健全,人心不觉醒,国家就算是再强盛,又有什么用呢?!”
也许,没有几个人能真正听懂他这句话中饱含的深意。但他神色中闪现的忧虑,却早已经落入了紧跟在他身后的负剑人眼眸中。
“所有出言不逊者,每人自断一臂,以作惩戒!自今日起,永远不许再踏进长安一步!”
英姿飒爽背负长剑的她站在长安雨中,淡淡的说出这句话。
她既然代替不了他那一颗心怀天下的心,那便用自己最喜欢的方式扫清一切困扰他的事。无论是在战场,还是在别处……!
第七百二十三章 大汉锋芒
如果追根溯源说起来,中山靖王刘胜这一枝,在过去的岁月里,无论风云怎样变幻,都对未央宫保持着绝对忠诚。因此,他的子孙也受到了皇帝的特殊厚遇。
虽然因为汉朝制度,被召回长安担任尚书令的刘屈牦现在只是中山侯的爵位,但他这个侯爷的含金量自然与别人不同。
而作为最受刘屈牦器重的儿子,刘玄武非常盼望着有一天能够凭借自己的能力,登上朝堂,成为天子身边的辅佐之臣。当然,这个目标还很遥远。但他已经在积极的准备,比如在现阶段,好好做好老爹交代的事,顺便结交好长安勋贵府中的公子们,使其成为自己的助力,他认为很有必要。
想成为年轻一代的领袖人物,培养威信是必不可少的。无论在任何事情上,绝不能跌份丢了面子,这一点很重要。
接待好波斯王子一行在长安的起居,对于刘玄武来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他竭尽全力的想要做好这件差事,一方面是可以在老爹面前显示出自己的能力,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长安城中的这些追随者更加服从于他的管理。
波斯王子想要买两个美姬这样的小事,刘玄武并不觉得奇怪。只不过,对方的不识抬举,倒是让他心中勃然大怒。这也太给脸不要脸了吧!先是有个愣头青蹦出来打人,随后这个看样子也就是二十岁出头弯眉细目像是女子的“靓仔”更是离谱,凶巴巴拿把剑走过来说狠话?这要不给他们些厉害尝尝,真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了嗨!
“你们知不知道这是跟谁在说话?嗬!好大的口气,真是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上一次敢对哥几个出言不逊的人,坟头草都已经三尺高了!”
“本来还想放你们一马呢……呵呵!现在谁也别想走了。好好的跪下来求饶吧……!”
“在这长安城内混,也不打听打听!惹到我们头上……这下悲剧了!呵呵!”
早已经明白刘玄武心意的这些公子哥儿撸胳膊挽袖子,吵吵嚷嚷围上前来。这些没事儿就喜欢在长安街头横着走的家伙,正恨不得借机表现自己的威风呢。这么好的机会,哪容错过。
也就在这个时候,听刘玄武低声说明原因的波斯小王子,总算是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看着眼前的吵闹局面,他冷冷的笑了。弯勾鼻子深瞳眼睛的面孔上流露出几分残忍之色。他略微抬高了声音,一半是对着刘玄武,一半是对着红袖招楼下的所有人说。
“在我们遥远的西方国度,遇到这样的事,伟大的波斯帝国有着最正确的决定方法。那就是公平决斗!”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与刘玄武低语了几句。刘玄武略微愣了愣神儿,虽然对波斯王子的做法有些不以为然,不过他还是连忙赔笑点头答应下来。既然他想玩玩儿就让他随便去玩,在这长安城内,就算是闯下天大的祸事,自己也完全可以摆得平。
刘玄武摆手制止了众纨绔们的吵嚷挑衅,他不动声色地跟在波斯王子后面,一起来到安静停在大街旁的那辆马车跟前。一众长安子弟怀着兴奋的心情围绕在两侧,幸灾乐祸的看着马车跟前那几个即将倒霉的人。
波斯王子没有理会楼上楼下看热闹的人群,他带着骄傲的神态迈步而行,身旁是几十个来自波斯国最勇敢的武士保护。虽然身在异国他乡,但一点儿都不会掩盖他们身上所带的锐气和锋芒。
这东方的大汉朝虽然幅员辽阔,国势繁荣。但一路行来的波斯王子却敏锐地自以为发现了他们的弱点。生活在这片地上的人太温和了!他们像是静静流淌的河水,只是固守着自己安逸的生活,没有令外人害怕的那种峥嵘和霸气。
这并不是他自己的片面认识,而是他的王叔安东尼亲王和全体随行幕僚们的共同评价。这个发现,让所有波斯使团的人都心中暗喜。也由此而判断出,这个东方大国在未来的世界并不值得可怕。
伟大的波斯王经过多年征战,已经彻底的征服了西方世界。认真比较的话,整个波斯帝国的臣服者全部加起来,它的疆域早已经远远的超越了大汉帝国。
西方世界辽阔的山河与土地,并不能使波斯王满足。他的心可以装得下星辰与大海。他手中的剑光芒四射,在神光笼罩整个西方后,已经斜斜的指向了这东方日出的方向!
而真正引燃波斯王狂热野心的契机,是几年之前一部分逃亡到波斯的匈奴贵族们所传递的关于汉朝消息。
在他们口中,大汉王朝被描绘成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天堂般国度。这里遍地都是财富,美女,喝不完的美酒,精美的丝绸,瓷器,各种各样的手工制品……。匈奴贵族献给波斯王的一面来自汉朝的琉璃镜,让这位伟大的西方帝王头一次看清了自己的面容,也成功地激发了他的热血沸腾。
波斯使团长安之行,便是波斯王对遥远东方的第一次试探。这些人肩负的真正使命,不是为了和平交往,而是野兽嗜血般的初次嗅触!
深深知道这一点的波斯王子,在迈步走下红袖招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要让这整个长安人,好好见识一下来自波斯帝国武士的厉害。因此,就算是不为了那两个女子,他也要让身上的星月弯刀品尝一下东方人鲜血的滋味!
“你们,既然不想要珍珠,那就好好的按照我们波斯帝国的方式来做!拔出剑来,和我的武士们比试一下,只有胜利者才有话语权!哼!”
波斯王子不屑一顾的用手指划拉了一圈,鼻子里冷哼一声。他有充足的自信,自己身后的这一小队带刀武士,可以抵挡几千人的军队都没问题。对付几个看上去有些文弱的年轻汉人,不过如大象踩死几只蚂蚁那么容易。
出乎他们这些人的意料,稍微的愣神儿之后,那个马车旁边牵马的车夫低声对车上的女子说了几句什么,然后缓步走过来,轻轻拉住了那个想要拔剑相斗的“英俊少年”手腕,然后随意的说了一句。
“原来是波斯人呐……呵呵!怪不得这么猖狂。只是你们忘了,这不是你们的王城巴比伦,而是长安哦!”
微风忽起,雨丝揉乱。这个身穿布衣的年轻人,神态间不带一丝烟火气,他说话的语气和走过来的身姿,如同这座烟雨朦胧中的长安城一样,令人一点儿都不觉得突兀。就好像长安就是他,他就是长安!
包括波斯王子在内的所有人,都有些狐疑的看着这个长相并不出众的说话者。难道这个牵马的车夫,才是这一行人中最有分量的人?
“长安又怎么样!你不过是一个赶车的车夫,竟然也知道巴比伦王城?”
波斯王子来到汉朝这么些日子,倒是头一次听人提起他们的巴比伦城。那个西方的伟大城市,是庞大波斯帝国所有人的骄傲。然而接下来,他听到对方用非常轻蔑的态度反问了一句,差点没把这位王子的鼻子气歪了。
“巴比伦城嘛,勉强也可以称得上是叫做城市吧……哦,这个时候的巴比伦人,应该还是住着石头垒成的房子,过着衣不蔽体的日子吧?呵呵!”
“胡说八道!在我们王子面前,岂容你轻易的诋毁伟大的巴比伦王城!哼!难道你们汉人就只会耍这些嘴皮子功夫吗?你们手里的剑,不会是只用来杀猪屠狗的吧?哈哈哈!”
紧跟在波斯王子身边的武士,弯刀横在胸前,冷眼睥睨着对方,语气中充满了傲慢和嘲讽。
波斯王子虽然心中有气,但自重身份,不再与对方的这些无名之辈纠缠。他退后一步,任由武士们上前挑战。
那身穿布衣的年轻人依然带着无所谓的笑容,淡淡的眼神扫过这些人高马大的巨型武士。然后他点了点头。
“那好吧,就按照你们的规矩来……唉!跑这么远的路来送死,也不容易!波斯王……呵呵!”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说完这句话的他,放开了此前阻拦的那只想要拔剑的手。然后那眉目英俊的箭袖匝巾“少年”对身后冷冷地只说了一句。
“这些人……都只能接受我的惩罚!”
这句话,除了马车周围的几个年轻人知道其中的意思之外,其他的人都茫然不解。只不过,不用等多长时间,他们就都会明白,这简单的几个字中,究竟包含着多少的杀气!
双臂抱在胸前的霍去病开始迈步往前走,臂弯的赤火剑并没有出鞘,心中的那把怒火之剑已经让她的眼中闪现火苗。
最先跳出来挑战的波斯武士身高八尺,百人难敌,壮得像一头牛。他手中的厚背弯刀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芒,轻蔑的看着在他面前显得异常瘦弱的对手,当头砍下,没有丝毫的怜悯之意。
长安细雨的街头,闪电红刃霹雳,真正的大汉锋芒!惨叫声中,粗壮如同树桩的胳膊伴着鲜血横飞。
“第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