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九章 借刀杀人
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关中大地朔风忽起,天气忽然有些冷了起来。生活在长安城中的人,都隐约感觉到了凛冽冬天即将到来的味道。
而在未央宫内,两位绝世美人的生命,也在这个季节交替的时候,走到了尽头。
今年似乎是个格外多事之秋。虽然大汉王朝在对外征战中取得了赫赫武功,疆域之内繁荣发展,民众安居乐业。但对于皇室中人来说,却是接二连三的有事发生,搞得人心不宁。
这其中最重要的,当然就是当今天子突发疾病,而且久久不能痊愈一直拖延至今这件事。大汉皇帝位的稳定,可谓是至关重要。没有人希望未央宫中发生什么太严重的动荡,甚至流血冲突。曾经发生过的那几次宫廷巨变,令人触目惊心思之色变。
而除此之外,皇帝与太子之间的关系,也有许多流言蜚语开始在坊间流传。虽然没有人敢公开的议论,但背地里的各种揣测,终归是避免不了的。
如果认真说起来,太子刘琚的名声,在朝野民间还是很好的。除了卫皇后以平民出身之外,太子殿下本人的所作所为,一直以来都循规蹈距,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皇位继承者。大多数人都不希望这对皇家父子之间发生什么矛盾,从而引发不可预测的危机。
而除了皇帝的病情之外,不久之前皇太后的故去,虽然没有引起什么太大的动静。但紧接着那位被废后之后便一直冷处长门宫的前皇后陈阿娇,也随后郁郁而终。这件事倒是引起了许多人关注的目光。
自从十几年前被废除皇后之位, 她本来是得到皇帝默许可以继续居住在椒房殿的,但这个性情高傲的女子,依然执拗的离开这处伤心之地,独自搬到了偏僻的长门,默默度过剩余的时光。
没有人知道,在这些年里,她经历了怎样的孤独心境。时光如刀,刀刀刻骨,即便是再美的绝世容颜,也经受不住这样的日夜消磨。
阿娇皇后的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是一种彻底的解脱。她终于不用再忍受春花凋零秋月残缺夏日漫长冬雪寂寞……不知道她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有没有再次想起过那个曾经纯净的少年,耳边是否有还记得他们定情的誓言。
“若得阿娇为伴,当以金屋宠之……!”
宫中传言,得到消息的皇帝屏退了身边所有人,独自一人呆了整整一个下午。至于他想了些什么,世间已经无人得知。
又几天之后,已经被无名之疾困扰好久的那位漱玉宫李夫人,也香消玉殒了。
当皇帝刘彻闻讯赶到的时候,曾经被他无限宠爱的女子也已经到了最后时刻。他很想再看一下她的容颜,可是,最终还是得到了拒绝。
病的身形有些消瘦的李婉玉面向内侧,不再回头。最后留给皇帝的话,令所有宫中人都潸然泪下。
“妾身蒙陛下恩宠,本来想着长久相伴,可惜命不久矣……臣妾的一兄一弟都已经殒身损命……如果陛下顾念我们兄妹曾经的情义,就肯请陛下好好的看护贺儿,让他平安的长大,不求有多大的富贵,只要不至于遭受莫名的夭亡……臣妾就算是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不尽的……!”
皇帝握着她的手,感受到那生命渐渐的逝去,他脸色铁青,暗自咬了咬牙。郑重的做出了保证。
“爱妃……你不用多说了……所有的事朕都明白。是朕愧对你们。且放宽心,贺儿也是朕的皇子,在这未央宫中,看哪个敢对他怎样!”
一片悲泣声中,皇帝离开时的背影渐渐挺直。他推开了小心扶持着的太监总管,脚步虽然缓慢,却很坚定。他是真龙天子,是这个大汉王朝的真正主宰者。一旦重新振作,这片大地都要在他的脚下颤上那么一颤!
除了连续的这些不幸事之外,未央宫中又接二连三的发生了几次火灾,甚至就连高庙所在的地方都被火势所波及,差一点儿形成大灾难。
宫中内外和长安城中,一时之间免不了流言四起。都说是灾年不利,所以才有这么多不好的事降临到皇家御院。当然,也有不同的声音开始出现,说是未央宫中可能存在什么有违天道的东西,所以才引发了这些灾难。
也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那位来自终南山深处的大隐者星云子,被隆重的迎接进未央宫中来。
朔风渐起,满城黄叶堆积。朱雀门外,一身飘然出尘模样的星云子,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这宫外的世界。他有一种预感,踏进这道门后,他的命就不再是自己的了。虽然说早就已经被绣衣卫牢牢的控制,但从今天开始,将会不同。
朝野内外的人,以及整个大汉疆域内的民众,谁也没有想到,风云忽起,直上九天,巨大的阴霾遮蔽了长安城的时候,引发这一切潜藏已久矛盾的,不过就是如众星捧月一般进入皇宫之人所说的一句话而已。
时隔月余,皇帝陛下再次在宫中召见了避世的高人。在殿中伺候的几个心腹宠臣,脸上都暗暗隐藏着兴奋的神色。他们早已经得到绣衣卫指挥使大人的暗示,知道自己待会儿应该干些什么。
星云子低垂着双目,静静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外表波澜不惊,内心起伏难平。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会正大光明的走进未央宫,与当今天子不过三丈的距离。
如果现在突然暴起发难,会不会一击成功呢?这位前九州隐门最厉害的大长老血脉翻涌,他想起那些传说中的刺客们,聂政、专诸、荆轲……之所以忍辱负重屈膝卑躬的苟活下性命,所为者,不过就是想要完成那些被刘皇汉室历代皇帝所迫害的先辈们遗愿而已。
不过,当他的眼角扫过护卫在皇帝身边的高手侍卫们时,便渐渐地平息了这种念头。尤其是当他看到脸上带着阴鸷神色的那位绣衣卫指挥使正在旁边冷冷的看着他,星云子心中一震。这个人的眼光太吓人了……还是按照原先的策划,借刀杀人,祸乱宫廷的办法才是最妥当。
“星云子,听说你隐居终南山中,潜心修行,至今已经几十年。想必是有些厉害手段的吧?”
皇帝的语气很平和。他已经观察了星云子一阵子,从这个人的外表上看起来,倒像是一个得道之人。先入为主,首先就有一个好印象。
“回皇帝陛下的话,深山大川之中,多有奇人异士所在。我虽然道术浅薄,没有那些呼风唤雨的大本事,但一些祛病化灾,望气知意之术还是有的。呵呵!”
欠身作答的星云子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旁边的黄门侍郎苏文看看皇帝的脸色,早已经及时插上话来。
“陛下,您最近久在深宫,有所不知!几日之前,黑云压城,眼看又是一场大雨水灾啊!满城百姓震恐……就在这危急之际,是这位大隐者在城南登坛作法,以厉害手段逼退风雨,云开雾散。此事千万人亲眼所见,惊呼为神!陛下,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足以表明,星云子大师乃是得道的高人啊!”
身为皇帝身边的宠信之臣,没有点察言观色的本事,那怎么能行呢?太监总管许式和严助也不甘落后,纷纷出口称赞星云子的大道功法,确实是世所罕见之人。
听到这几个贴身心腹都这样说了,皇帝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他本来就对神仙道术一直念念不忘,既然眼前这个人有真本事,那倒是不妨让他施展一下,看看到底如何。想到这里,龙颜甚悦,他对星云子招了招手,示意他安坐不必多礼。
“既然如此……朕倒不是怀疑。只不过,大师进入宫中,一路行来,可有所得?”
他这句话其实问的很是笼统。显然是存了故意考究之意。皇帝面前对答,非比寻常,如果一个不慎,没有回答对他的心思,很可能会招致严重的后果。星云子却不慌不忙,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陛下,我从朱雀门进入皇宫,宫禁之内,自然不能随便乱看。不过,闪目之间,已经隐约可以察觉未央宫上空有数道蛊惑乱气缭绕……虽然还不能明确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想来也不是祥瑞的预兆!陛下,不可不察呀!”
一句话出口,宫殿之内的气氛顿时安静了下来。其余几人都闭了嘴,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暗自观察着事态的发展。而一直并没有说话的江充,眉角微微斜挑,嘴边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星云子终于开始说出惊动帝心的话来……而这,正是他大造声势费尽心机把此人弄进宫来的目的所在。
世间人只晓得刀剑可以杀人,却哪里又知道,有些时候,唇舌之间鼓动如簧,才是最厉害的杀戮手段呢!
“星云大师,请详细说来!”皇帝神色郑重,声音中充满了威严。
星云子站起身来,抬头看了看大殿之外飞檐斜逸的天空,好像那里有许多看不见的魂魄在注视着他。雄伟壮丽的大汉未央宫,会不会在自己弹指之间就灰飞烟灭呢?在这一刻,他充满了信心。
第六百八十章 霹雳忽惊
望气之说,自古有之。据说世间有道术高深者,可以根据所观察的情况甄别善恶,查知祸福。
皇帝刘彻的心中早就有所怀疑。未央宫中近来发生的一系列不祥之事,再加上一些暗中的议论。都使得这位善变多疑的皇帝,目光中充满了疑虑。
只是,因为宫中的种种禁忌,没有人敢胡乱说话,更不会有人说出一些令人吃惊的言论。但今天,当星云子以无比肯定的语气说宫禁不净有人作祟的时候,便一下子触动了皇帝那根多疑的神经。
“星月师,你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朕想听的再明白一些!”
在那双威严眼睛的注视下,星云子收回刚才看向外面的目光。他点了点头,以更加沉重的语气说道。
“陛下,我刚才又重新观望了一下,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宫廷之内有蛊惑之气存在,虽然时日不久,但已经对王朝的气数造成了一定的损害,甚至更严重的是,陛下龙体之所以到了现在这个样子,与此有脱不开的关系啊!”
风尘逐渐隐去夕阳的光芒,暮色降临,宫灯次第,皇帝的脸色掩映在一片阴影中,看不太清楚。不过,他不自然地用手指敲打玉如意的动作,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极不平静。
“真的有这么严重?你知不知道,君前妄言,可是死罪!”
“呵呵!陛下,我虽然是世外之人,却也是大汉的子民,当然知道欺君罔上的后果。我之所以直言不讳,冒着被杀头的危险也要告诉陛下事情的真相,只是为了陛下的身体健康和天下苍生的福祉,仅此而已!”
“那依你说来,未央宫中究竟是何人居心叵测,想要造成惑乱呢?”
“陛下,这个……不敢妄加猜测!陛下慧眼如炬,明察秋毫。如果有必要,派人去好好的搜查,应该会有所发现的。”
一问一答中,许多事,已经定数难逃!袖手旁观在一边静听多时的绣衣卫指挥使心中暗喜。绣衣卫这把锋利的钢刀闪现光芒的时候,终于到了!他不再犹豫,近前一步,躬身大声说道。
“陛下!卑职早就怀疑,陛下的病情来的蹊跷,一定是有人在这其中做了些什么。如今看来,果然不假!卑职愿意在此请旨,请陛下准许绣衣卫全力查办此事,一定在最短的时间内查他个水落石出。让事情真相大白于天下,也好还未央宫一个清净,给陛下和朝廷上下一个交代。”
虽然皇帝早就给过他一道口谕,但江充一直没有行动。他就是在等待今天这样的一个机会。有些人的机谋策划是与生俱来的,他们从来不会轻率的行动,只有等到时机成熟有必胜把握的时候,才会发起突然的一击。
面对着这位得力宠臣的主动请缨,心中开始渐渐怒意升腾的皇帝感到很欣慰。果然是“疾风识劲草,板荡知忠臣”啊!有这样既能干又忠心的臣子出马,他很放心。
“朕意已决,不必怀疑。从今日开始,关于这件事的一切,就交给你们几个去办吧!尤其是绣衣卫,要在这其中起到主导作用。星云大师就请在宫中多留几日,好好协助他们把这件事完成……朕还是那句话,为了社稷安稳江山牢固,这其中无论牵涉到谁,都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陛下,卑职等遵命!一定尽心竭力肃清宫禁……只是,宫中的身份尊贵之人太多,如果在搜查的过程中受到一些无理的阻挠……。”
江充垂手作答的话还没有说完,皇帝已经伸手喝止。近侍捧出天子剑,当面钦赐之。
“见此剑者,如朕亲临! 去提前晓谕各宫知道,如果有无故阻挠绣衣卫行事者,朕绝不轻饶!”
太监总管许式连忙躬身应命,亲自去传达皇帝命令去了。而江充则把天子剑接在手中,感受到掌心的重量,杀人意,不禁有感而生。
星云子退在一边,闭目养神。低垂的眼眸中,无人得知,有多少冷冽的跃跃欲试布满其中。
既然已经有天子旨意在手,绣衣卫的行动非常迅速。当天夜里,太医院那几个曾经给皇帝诊治过病情的太医就被抓了起来。这也是江充早就策划好的第一步行动。
至于这几个已经上了年纪的资深太医们,在这天夜里,经受了怎样残酷的对待,外间人不得而知。绣衣卫所内那令人心悸的严刑拷问之声,彻夜未绝……等到天还没亮,一直在等待着的指挥使大人,便得到了他想要的全部口供。
江充擦了擦手,接过手下们呈上的口供,从头到尾细看一遍,属下们果然做事得力,自己的意思在这上面得到了完美的体现。有了这份口供在手,接下来就可以一点一点去触动那个强大身影所支撑的势力集团了。
趾高气昂的绣衣卫指挥使摩拳擦掌、信心百倍。他马上派人兵分两路。一路人马在未央宫中开始按照星云子的指点,展开所谓的“彻底大清查”。而另一路人马,则悄悄地出宫,在长安城内针对某些人收集证据打探消息,做好一切准备,只等着雷霆不及的那最后一击。
从第二天开始,未央宫中便陷入了混乱。那些各宫的美人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宫殿会被人闯入搜查。起先的抗拒是难以避免的,不过等到随后紧跟过来的太监总管许式宣示皇帝陛下的意思之后,一些恃宠而骄的美人们便偃旗息鼓忍气吞声了。
根据星云子大师观望之后所作出的指示,大批的绣衣卫和宫中侍卫开始展开清查和挖掘。
不久之后,果然在几处宫殿当中发现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自古以来,宫中美人们为了争宠斗气,在嫉妒心的指使下,往往会做出一些愚蠢而并没有多大用处的行为。比如,写下所恨之人的名字,施以诅咒之后,埋在甬道中,以为用这样的手段就能让对方倒霉了。还有的,会制作一些布偶之类,当做是所嫉恨之人,然后请巫师施以法术,祷告疾病侵袭夺其精魄……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这本来就是历代皇宫中难以杜绝的传统。至于有没有实际作用,不得而知。也许,只是某些人心灵的寄托吧。
不过,宫中美人们绝对没有想到,这些形同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把戏,这次会给她们带来杀身之祸!
当江充等人把从先期搜查的几处宫殿当中所缴获的这些东西,一起带到皇帝面前的时候,紧皱着眉头的大汉天子,听星云子详细的解说完这些蛊惑人心的东西所带来的危害,以及有可能引发的后患后,不禁勃然大怒。
皇帝发怒的后果,很严重!雷霆风暴,措手不及。因病已经沉寂了许久的皇帝发出的第一道声音,竟然是……杀人!
而且,不是一般的杀。第一批被杀的是五六位曾经受到过皇帝宠爱的后宫嫔妃美人,以及因此受到牵连的宫中值司者和有司大臣。总计百余人。
长安的百姓目瞪口呆。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几乎是在突然之间,包括皇帝嫔妃在内的这么多人就葬送了性命。都是立即处斩,罪在不赦!而对外公布的罪名,仅仅是“蛊惑人心,祸乱宫禁”而已。至于到底是怎样的具体情形,却含糊其辞,并没有明确的解释。
一时之间,朝野震动。长安人谈论起来,无不色变。很多人都从中嗅觉到了巨大危机即将爆发前的预兆。深宫之中,那条困顿已久的巨龙睁开了眼睛,鳞爪渐动,它要收回自己的无上权力了。
风雨将来,博望苑中的太子殿下,有些焦躁不安的召集起他最信任的几个人,想要听听他们的意见。
其实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太子刘琚的心中非常明白,皇帝已经对他失去耐心。给他的选择超过了时限,他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尤其令太子心中感到不安的是,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能够见到父皇面了。上一次的见面,还是在皇太后丧事结束的时候。而距今这么久,他没有能够再得到皇帝的任何指示。朝政大事,任他自己做主,一直不闻不问。也许在有些人看来,这是皇帝对他的绝对信任。但太子却知道,事实绝非如此。
“太子殿下,现在陛下态度不明,而宫中忽起变故……要及早去拜求陛下召见,或者是早做一些防备才好啊!”
满面忧郁之色首先谏言的是太子少傅石德。这位老臣受命辅佐东宫已经很多年,他的意见,至关重要。
“少傅,不是我不想去求见父皇,而是去了也是白去啊!现在想见他一面,甚是困难。”
太子苦着脸,有些无可奈何的说道。在自己没有做出明确选择之前,皇帝是不会见他的。而这些苦衷,又如何对这些属从们说呢?
石德为人古板方正,让他教授太子德行方面的事还行,但要说起权谋之变,却是大为不及。听到太子的话,他叹息一声,与其他几人议论一番,都是莫衷一是。
一片迷惘当中,有人越众而出,大声说道:“事急矣!太子殿下,如今局势扑朔迷离,吉凶难测。却为何不派人疾趋城外,去向元侯讨教呢?”
第六百八十一章 宫廷纷乱
乱象陡生,风云突变!形势的发展,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不过在短短几天时间之内,宫廷内外朝野上下就掀起了一场巨大的波澜。在皇帝的默许下,总共有数百人牵涉其中,妃嫔、外戚、大臣甚至将军都被或下狱,或处死,成为这次无妄之灾的牺牲品。
没有人知道,皇帝究竟是处于怎样的考虑,才做出了这样冷酷的决定。更没有人能够预知,这场风暴何时才能停歇。
皇帝陛下一直没有在公开场合露过面。而太子监国这几天也没有再次召开过朝会。暂时失去丞相和御史大夫的朝廷,面对着各种需要处理的政务,便显得有些忙乱起来。
就算是没有被宫廷变故涉及到的人,此刻的心中也是忐忑不安的多。毕竟,外界知道的消息太少了。而这种帷幕之中的秘密越多,就越容易引发猜疑和人心的慌乱。
剩余的以九卿大臣和诸大夫为首的内外官员们,都把不安的目光投向赫赫威严的未央宫方向。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人们才感觉到,拥有一个稳定祥和的发展局面,是多么的可贵啊!
好在,这种上层的变乱暂时还没有影响到普通民众的生活。长安市井间虽然多了许多惊叹和议论,但并没有发生不可控制的骚乱和各种难以预测的事。这让长安令大人和朝廷官员们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免暗暗担心,如果宫廷的局势得不到迅速的平定,恐怕不久之后,长安城内外也会很快就被波及。到了那个时候,后果就真的难以预料了。
然而,有些人是绝对不会就此罢手的。风浪不过刚刚涌起,想要的目的还没有达到,怎么能够半途而废呢?至于说在这其中有无妄之人葬送了性命,宫廷流血,冤魂遍地,那又如何?哪一次惊心动魄的宫廷之变中,没有大批的殉葬者呢?这既是他们的运数,也是他们难以避免的宿命。
以冷酷的语气说出这种意思的人,自然是那位绣衣卫指挥使大人。此刻他站在高处,看着眼底的连绵宫殿,冷风吹荡起身后的披风,心中的得意之情无以复加。
曾几何时,他江充不过是一个小人物。因为从小受尽歧视,励志要出人头地。为此不惜忍受各种屈辱,投身到权贵府中,寻找各种机会,一步一步的想要往上爬。在这其中所经受的许多不堪之处,就不用多说了。
“此处的风光,果然与别处不同!”
面目英俊的男子配上巨大的权力,无形当中在举手投足之间,就有着令人感到心悸的气势。心腹属下们跟在身后不远处,看着指挥使大人的意气风发,无不恭敬拜服。
“江大人,你这次肃清宫禁,替陛下分忧解难,深得陛下的欢心。想必不久之后,一定会得到厚重的赏赐,封侯之望,即日可期!呵呵!”
能够有资格与江充站在一起的,自然也是皇帝驾前的红人。江充并没有回头,眼角的余光瞥了一下名叫严助的男子,暗自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情。
这位曾经担任过尚书常侍的人,在不久之前,还算得上是权倾朝野的大人物,目中无人的很呐!想起有几次,自己跟在恩主董宴身后,也与之有过几面之缘,心中倒是也起过攀附上这根高枝儿的念头。只不过,那时候的严助哪里会注意到他这个小人物呢!
可是现如今呢?临时以宠臣身份跟随在皇帝身边的严助,面对着权柄赫赫的绣衣卫指挥使大人,也得伏下身子带着谄媚之态说话。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不过如此罢了!
“呵呵!这话有些言之过早了……严兄难道不知道?陛下的病情之所以迟迟不能痊愈,除了小小的隐疾所引起之外,主要的原因,却是有人故意从中作祟呢!”
严助大吃一惊。他却从来不知道这些内幕。本来以为江充借着皇帝的信任在这里狐假虎威,只不过是想要借机增加自己的权势罢了。如果真的如他所说,那事情可就太严重了。
“江大人,此话怎讲?能不能明白的告知严某,也好做到心中有数啊。”
严助脸上神色变幻不定。他也是个心思机敏之人,未央宫中忽起的风波,这背后蕴藏着怎样的风险,他其实一直在谨慎的观望。上一次死里逃生的劫难,让他至今心有余悸。如果再次在即将袭来的大浪当中看不清方向的话,那必定会落一个粉身碎骨死无全尸的结局!每当想到这些,全身便感到不寒而栗,对江充的态度也更加恭敬起来。
江充放眼四望,心中充满豪情。如今他大权在握,几乎整个未央宫都在控制之中。如果想要去做任何事,还需要再顾忌什么吗?
“宫中的搜查范围,还远远的不够……星云子大师已经说了,未央宫中蛊惑之气弥漫,严重的影响了大汉的气运。为了对皇帝陛下的忠诚,也为了江山社稷的安稳着想,我们身为臣子的,自然应该尽心尽力,把一切都替皇帝陛下清理干净。如此,才能报答这份知遇之恩呐!”
这一番正气凛然的话说出来,严助在旁边连连点头称是。他满怀敬仰的看着江充,知道他必然还有话要说。果然,江充脸色一变,语气中开始隐约带了锋芒。
“陛下已经授权,未央宫中无论任何地方,皆可以纳入清查范围。因此,接下来我们需要抽调羽林军的力量了……。”
严助心中一动,顺着他的目光远望,越过层层宫殿,那目光所及之处,几棵高大的桂树正在飘落着最后的花香。多少年来,宫中内外的人都曾经或多或少的注目过这桂花飘香之处。大汉皇后卫子夫居所,建章宫!
严助以博学之才进入朝堂,深得皇帝的器重。就连当年的元召,都曾经称赞过他的才干。以他的敏感性,当然非常清楚一旦动了建章宫,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江大人,下一步清查的地方,难道是……?”
“不错!就是建章宫!严兄不要感到惊讶。现在绣衣卫手中已经有很多证据,都隐隐约约地指向卫皇后和太子殿下啊!无论是为了陛下的威严,还是为了证明皇后和太子清白,这件事都必须要去做,而且责无旁贷!”
江充收回远望的目光,语气严肃。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已经不需要再遮遮掩掩。他的最终目标,本来就是打击太子的势力。前边那么多因为蛊惑被诛杀的人,不过是倒霉的替死鬼罢了。
得到肯定回答之后的严助,虽然心中惊骇莫名,但他的脸上一点儿都没有表露出来。只是随和着连连点头。不久之后,暮色四阖夜幕降临,观望良久的绣衣卫指挥使大人转身离去。严助紧随在后,下楼之际,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几颗挺拔的桂树。满树金黄掩映在宫殿的琉璃瓦之间,煞是好看。却不知道这次风暴过后,枝叶凋零,还剩下几多呢?
江充对皇帝提出的需要抽调羽林军协助的要求,很快就得到了批准。皇帝命令羽林将军韩嫣调派五百羽林军士卒,由安道侯韩悦指挥,直接听从江充的调遣分派。
这位安道侯韩悦,却也是韩王子孙。他与韩嫣本来是堂兄弟关系,只不过这两个人志向不同,虽然同在军中,却彼此并没有多少来往。
韩嫣即便是心中有万千的不情愿,在这个形势不明的关键时刻,也不敢公然违抗皇帝的命令。看着那位堂兄得意洋洋地率领着五百羽林军扬长而去,与绣衣卫回合后,直奔着宫廷后方而去。他的心中不禁涌起深深的忧虑。
韩嫣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上也早已经被打上了太子系的标签,如果太子刘琚真的有个风吹草动,那么依照他对皇帝性格的了解,这位行事果决狠辣的皇帝必然会大肆株连,而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如果元召还在朝中,局面会不会与现在不同呢?
这样的疑问或者说是期盼,浮现在很多人的心头。尤其是当第二天,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扬开来,在恐慌不安的同时,无数人的目光便遥遥的投向长安城西,无比盼望那个曾经带给人巨大希望的身影,再次自城门打马而入……。
世间的一些密谋,总是发生在深沉的黑夜中。就在这前一个夜晚,有身手矫捷的身影悄然出现在宫中的几处地方,匆匆忙忙的做完手脚之后,又无声无息的消失在黑夜中。
“这次还要多谢安道侯肯帮忙啊……呵呵!”
“哪里、哪里……江指挥使客气了!今后韩某还要江大人多多扶持才是啊!”
已经有名爵在身的韩悦态度恭敬的面对眼前的男子,自认为已经抓住了一个难得的机会。
暗夜之中,星月无光,两个野心勃勃的人并肩站在一起,看着暗影重重的庞大宫殿建筑群,对视一笑,许多事就此达成了共识。
“等明日天亮的时候,就开始吧……最重要的一场大戏,期待会更精彩些……哈哈哈!”
第六百八十二章 霜刀似箭
西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
秋风萧瑟之中,满脸忧郁神色的太史令司马迁,遥望着未央宫方向,默然良久之后,转身回到案旁,蘸墨提笔,留之史册。
“……六年秋,宫中乱起。绣衣使充、黄门苏文、御史严助辈鼓动圣听,进术士巫者,言宫中蛊惑气盛,扰乱宫禁。帝时有疾,信之。遂召充等治案。数日之间,因此获罪者,凡几百人。宫殿之内,有所发掘者甚多。久之,渐及卫皇后居所也……。”
已经到了中年的太史令眉头皱得紧紧的。手中握着的毛笔微微的凝滞,无意中滴落的墨汁沾染了文册。他叹息了一声,虽然已经隐隐可以预见大乱发生的前兆,但他却无能为力。
独自凝思良久的司马迁,终于重新拿起笔来,另起一行,郑重的写下几个字作为开头。
“当是时,元召犹未归……。”
历史的进程中,充满了无数变数。大汉太史令所记载的有限信息,在这个辽阔的时代,当然不能概括全部。但,这却很可能就是最关键的。
元召仍然在长安城外。没有人知道他在等待什么。跟随在身边的人,都已经或多或少得知了长安城中发生的事。大家焦急的目光不时投向他的背影,想要听他做出一个决定。
甚至就连董仲舒都有些忍耐不住了。他特意从长安学院那边跑过来,悄悄的问老友主父偃,元召到底是怎么想的。
主父偃却并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其实就连他自己,也并不知道元召一直在这里等待的目的何在。
“元侯……可能有他自己的考虑吧。无需担心太多,静观其变就是。”
主父偃以含糊其辞的态度打发走了非常不满意的长安学院大祭酒之后,他想了想,还是转身走向了那个坐在高处巨岩上观察水情的人。
听到脚步声的元召并没有回头。在这个时候到身边打扰的,自然都是最亲近的人。既然没有再次降下大暴雨,渭河的水情应该已经没有什么大碍。水势渐渐平缓之后,已经有航船开始通行。
作为到长安的中转站,设立在长乐塬最南部的渭河码头,一直都是最繁忙的地方。无数南来北往的商船,都在这里卸货转运。水灾退后,有些等待许久的商人们自然就马上行动起来,需要运输的货物都很紧急,丝毫耽搁不得。
“元侯,刚才董师来过了……话里话外都是担心你啊!呵呵!”
主父偃看了看元召的神情,用试探性的语气说到。他虽然善于布局谋划,但现在形势已经如此紧急,元召却还稳坐钓鱼台,巍然不动。连他也有些摸不透了。
“主父先生,无需顾虑太多。这世间有句话叫做水到渠成,又叫做瓜熟蒂落……不知道先生有没有听说过呢?”
元召微微笑着。事情的发展既然仍旧无可挽回的走向最糟糕的方向。那么就让它糟糕到底吧!也许,新的希望就蕴藏在这其中。
这世间能够让主父偃迷惑的事不多。但听了元召的话,他确实感到了迷惑。嘴角带了一丝苦笑,认真的盯着元召的眼睛,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
“宫廷之中,关系微妙。说起来你也算得上是皇家的人了。你心中应该早就明白,有些人之所以故意发起这些风波,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当今天子的心思……呵呵!就先不去说他。世间有的是邀功讨宠之辈,而且这种人的手段往往也令人防不胜防啊。如果太子的地位真的有什么不测,那么我们恐怕也要身受其祸。这些年来,你付出的若多心血,难道真的就忍心看着付诸东流吗?”
面对着辞色有些严厉起来的主父偃,元召也收敛了笑容。他并非是不想直言相告自己心中的打算。只不过,有些事情在还没有发生之前, 如果现在说出来,就显得太妖孽了。
“主父先生,我的意思,并不是不去做,也不是消极的等待……而是机会还没有来临啊! 有些事的时机之微妙,不可不察。我可不想在史书上担一个逆臣的罪名呢!”
主父偃心中一愣。他好像从元召的这几句话中察觉到了一些什么,但是又好像有些抓不住尾巴。不禁用手指了指这个在他心中无比亲切的人,自嘲了一句。
“枉我主父偃多年以来自负智计,小看天下人啊!却连你的这点心思都看不透,唉!老矣、老矣……!”
元召站起身来,带着无比诚恳的神色拍了拍这位相助相随已经多年的老书生手臂,语气中充满了自信。
“一切……尽在掌握中!这一点,请先生放心就好。”
好像是感受到了元召身上忽然焕发出的这种强大力量,主父偃有些犹豫不定的心一下子就安稳下来。这才是他熟悉的那个人!从容不迫,胸有成竹,在他手中,一切都不是问题。
“对了,忘了和你说。昨夜有客人自长安城中来,告知了宫中最新的事态发展……无形的刀锋和矛头已经隐隐约约指向皇后和太子这边了……。”
“如此……岂不是事态已经很紧急!?恐怕马上就会有不可预测之事发生了!”
主父偃大吃一惊。不用问从长安来报信的人是谁,这个消息也一定是可靠。他早已预料到会有今天,却没想到发展的这么快。
“宫中……很可能今日已经发生大变故了!”
元召重新回头望了一眼长安方向。长风浩荡,无数的烟尘翻滚。他所担心或者说是等待多日的劫难,终于要正式在巍峨雄壮之处上演了。
“那我们要怎么办?”
主父偃素来相信元召的判断。他既然已经这么说了,那么就绝对不会失算。
元召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站在这块巨岩的最高端,可以远望到几十里之外的范围。他静静地凝望了一会儿,并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期盼的踪影。
“还要再等等啊……也许,用不了多久了。希望一切都来的及!”
长安城外的人,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或者说是在等待一个大义的名分。而长安城内的有些人,却已经再也等不及了。蓄谋已久,发难之日,就在今朝。
建章宫,卫皇后正领着几个宫女在庭院之内收集那些余香犹在的桂花。建章宫中这几棵高大的桂花树,已经生长了很多年。枝繁叶茂,树大根深,成为这处宫殿的独特标志。
几乎是整个秋季,建章宫内外都飘荡着桂花的花香。如同此处的主人一样,令人嗅之欲醉。
用桂花可以制作桂花酒,桂花糕等各种饮食。这些还是当年的时候,元召传受给宫中师傅们的手艺呢。不管是卫皇后还是两位公主,都非常喜欢这种味道。因此,每到这个时节,皇后都会领着人把花瓣细心的收集起来,留待后用。
云汐公主跟在皇后的身边帮忙,她最近的心情倒是不错。虽然说有时候看到母后脸上偶尔闪过的忧色她也有些不开心,但总体说起来,宫中的那些事,离她还很远。
不过,越来越乐观活泼起来的小公主却没有想到,马上就会有添堵的人来了。
卫皇后今日穿了淡黄的宫装裙衫,虽然心中满怀心事,但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表露。皇帝最近在烟波殿那边隔绝消息安心养病,太子去几次请安,都没有得到召见。这自然是令人感到忐忑的事。宫中现在乱糟糟的,那些绣衣卫在到处搜查所谓的违禁之物。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几个贴身的美丽宫女小心地撑着花囊,帮助皇后把亲手采摘的花瓣都放进去。秋风阵阵,美人成行,这本来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美好画面。
就在这个时候,宫门外的太监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打破了此间的宁静。
“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那些绣衣卫的人,来到门口,说是要进来搜查呢!”
庭院当中所有人都愣住了。卫皇后手臂微抖,一捧花瓣全都散落到了地上。她有些不相信的抬起头,问了一句。
“你确定?他们是要来建章宫搜查?”
“皇后娘娘,千真万确啊!总共有将近百十人,有绣衣卫指挥使亲自带队,说是请皇后娘娘暂时回避,他们马上就要进来了!”
皇后的一颗心在逐渐下沉。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一步。堂堂的大汉皇后,母仪天下,身份何等尊贵。现在就连她的寝宫,竟然也要被搜查!这要是传扬出去,皇家颜面何在?更不用说,这背后所深藏的一些意思,思之令人心惊!
“混蛋!他们怎么可以这样?难道父皇就不管吗?母后,绝对不能让这些令人讨厌的家伙进来!”
小公主云汐在旁边听的清清楚楚。素来心高气傲的她什么时候能经受这样的委屈。一想到自己那精致的绣楼要被这些粗鲁的男人进入乱搜查,这是她绝对不能接受的!
“公主,这件事恐怕由不得你呢!就请皇后带领着小公主暂时回避吧……绣衣卫奉旨搜查,这可是皇帝陛下的意思!”
宫门之外,有人严厉的口气中带着无尽的冷意。
第六百八十三章 倾城为祸
未央宫中的风云,令许多人感到心中惶惑,不知道怎样才能避免被波及的命运。即便是那些平日里备受宠爱的嫔妃美人,在无从得知皇帝态度的前提下,也都睁大了一双双惊恐美丽的双眸,密切的观察着这些忽然变化。
就在这样令人忐忑不安的氛围中,最新传出的消息,更是把所有人都惊的目瞪口呆。
皇后居所建章宫,也被绣衣卫彻底的搜查了!而且,据说还发生了冲突,刀光剑影,流血受伤……。
如果听到的消息是真的,这无疑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件。就算是再没有脑子的人,也能从这其中嗅觉到不同寻常的危险。
世间的任何事,大约都是有人欢喜有人悲。不同于许多宫中人在心底的忐忑不安和慌乱,位于皇宫偏西位置的钩弋宫内,却表现的很是平静。当然,这种平静只是对外的表面现象,在宫中美人的心里,此刻翻起的波涛胸涌,外人自然不得而知。
本名姓赵的女子,原先的名字,很少有人记得。现在天下人所知道的,都称呼她为“钩弋夫人”。
花容月貌,正当华年。暖意尚在的阳光下,意态悠闲的美人不动声色,玉指轻捻,把一双柳叶眉描得更纤细些。看着镜中充满光泽的容颜,她满意的点了点头,在所有宫女和内侍们艳羡的目光下,从容起身,一边走向帷幕之后,一边似乎是漫不经心的随意问了一句。
“这么说起来,绣衣卫在皇后宫中是有所得了?”
守在宫殿门口的一个面容阴鸷老太监闻声连忙走进几步,对着自己的主子跪倒施礼。脸上带着一丝谄媚的笑容作答。
“回夫人的话,就在半个时辰之前,绣衣卫刚刚离开建章宫。据获得的可靠消息说,他们在皇后宫中搜查到了一些违禁之物……而这其中就包括一些用途不明的物品,甚是可疑啊!”
一缕不易察觉的笑意迅速的从千娇百媚的眼眸中掠过,钩弋夫人赵倾城的脚步更加轻盈起来。她并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那老太监起来。
“然后呢……不知道皇后姐姐是什么态度哦?”
娇弱的声音婉转动听,甚是悦耳。却谁能想得到,这普通的话语后面,隐藏的无尽杀机呢!
“皇后娘娘嘛……好像是并没有多说什么。在搜查的过程中,是那位小公主刁蛮任性乱发脾气,所以才引发了绣衣卫和建章宫侍卫们的冲突……至于具体情形,还需要稍后才能得知。”
老太监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了看那个略微停住脚步的背影,又连忙低下头去。倾城之姿,绝世无双。这就怨不得皇帝陛下对她宠爱至极了!更何况,这位年轻的主子,心机之深,令人不寒而栗。这世间最美的花朵,也许正是致命的毒药啊!
虽然没有了解到全部的细节,但只眼前知道的这些就足够了。赵倾城眼角眉梢皆是得意之色。朝野上下宫中内外甚至整个天下的人,又有谁能够知道,这所有一切乱局的背后,竟然有她的影子在内呢!
“我的小皇儿,你可要快快长大呢!娘亲就要为你铺好那条通天的大道……皇帝的宝座,除了我的小弗陵,谁也别想得到……!”
玉手拂动珠帘,清脆有声。倾城女子看着宫殿之外在侍卫们的小心看护下开心玩耍的小娃儿,心情如同这未央宫上空的苍穹一样,无比明媚。
如果能够亲眼去看一看建章宫现在的慌乱情形,那就太好了!她有些遗憾的收回望向那个方向的目光,在没有正式的水落石出胜券在握之前,还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发觉她在这其中所起的作用。这既是一种谨慎,更是一种心机。所以,现在最好的策略就是继续等待,等待着更大风暴的爆发……。
建章宫内,此刻确实如同许多人所得到的消息一样,一片混乱。卫皇后坐在那里,神情有些木然的看着宫中人收拾被翻得乱糟糟的各种物品。
这次是绣衣卫的人连同羽林军侍卫联合行动。不仅那位绣衣卫指挥使江充亲自到场,而且负责禁宫安全的羽林军在安道侯韩悦的带领下,也参与了进来。
搜查并没有因为是皇后寝宫就格外的留情。几处宫殿都被彻底的检查了一遍,就连庭院和甬道的许多地方,都被发掘开来。皇后亲手种植的许多花花草草都被无情地毁坏,看着那翻开的土石青砖,在斜阳之下,宛如大地的伤痕,令人平添无尽的凄凉。
“母后……他们太欺负人了……呜呜!我要去告诉太子哥哥,让他给我们出气!”
云汐公主在一边又羞又恼的悲泣。她和姐姐素汐公主的绣楼也终究没有能够幸免。也正是因为绣衣卫要进入那里面搜查,才引发了双方的对抗。
气愤交加的云汐公主坚持不让任何人踏步她所住的地方。早就心怀不平的宫中侍卫们自然不容许有人欺凌这位活泼可爱的小公主。互不相让之下,刀剑出鞘动起手来。冲在前面的绣衣卫和建章宫侍卫都有受伤,鲜血溅在白玉栏杆上,触目惊心。
后来,还是闻声赶过来的皇后大声喝止了侍卫们的反抗。而那位绣衣卫指挥使则冷冷的捧出了天子剑,厉声宣布,皇帝钦命,阻拦者一律论罪!
建章宫中的所有人,就这样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们搜遍了整个宫殿的里里外外。最后的结果令人吃惊,一直问心无愧安然静待的大汉皇后看着他们从几处地方找出一堆莫名其妙的东西,她的心忽然就沉重了起来,脸色变得不同往日。
“皇后娘娘,这可是您亲眼所见啊……这些东西呢,都是从建章宫搜出来的。卑职也不知道是有何不妥之处,需要带回去请皇帝陛下和星云子大师亲自看过之后,才能做出决断……所以,就得罪了!”
临走之前,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神情的江充,神态依然恭敬,不过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皇后什么话都没有说。事已至此,对这些人多说什么,都毫无意义。也许,只有亲自到皇帝面前去辩白,才能解释明白,挽回一切。而气的早已经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的云汐,看着这些嚣张的家伙,正要大声喝骂几句以解心中羞愤。却不料,江充从身边的属从手中接过几个雕工甚是精致的小木人,然后还有一封书信。他看了看这位任性的公主,淡淡的说道。
“诺,这些东西可是从公主楼上找出来的呢,我想,公主一定知道是从何处来的吧?身为大汉的公主,竟然私自交接外面的人,而且还私自传递信物……啧啧啧!这要是传扬出去,恐怕好说不好听吧?”
云汐公主一眼看到他手中拿着的东西,脸腾的就红了起来。其实如果认真说起来,原本也没有什么。那几个精致的木人,来自长乐塬上那个名叫陆浚的少年之手,是回赠给公主的礼物。
自从那一次云汐去长乐塬游玩散心,无端的被一帮纨绔公子嘲讽挑衅,是陆浚忍不住出手教训了他们,算是替她出了一口恶气。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少女的心中便隐隐约约留存了挺身而出的那个身影。
后来云汐曾经托入宫来的元召带回去亲手做的桂花糕,算是感谢。而那个有些木纳的少年,从来不会无端接受别人的馈赠,他回送的便是手刻的刀功。云汐公主很喜欢这些小玩意儿。再到后来,很少有几个朋友的她,便时常捎信索要这一类的东西。而陆浚仅仅只给她回过一封信。却没想到,今天竟落到了绣衣卫的手中。
无端经受这样的羞辱,在那些可恶的家伙走后,云汐公主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很想母后能够有办法去惩治这些恶人。只不过,看到卫皇后满脸哀伤的样子,她又悄悄地把一些满腹怨气都咽了回去。在这个档口上,自己不能再去添乱了。
不久之后,听到消息的太子刘琚终于急匆匆的赶了过来。看到眼前的乱象,他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尤其是小妹云汐哭的梨花带雨的样子,更是让人心疼。
“母后!我这就去求见父皇!这真是岂有此理……他们怎么能这么干呢?”
太子的心中有怒火升腾。不管此前面对着多少敌意,他都没有像今天这样气愤难平。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虽然一直是彬彬有礼的君子气度,但当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受到欺辱的时候,也不禁生起了拔刀杀人意!
“琚儿!千万不能冲动啊……在陛下没有明确表态之前,一定要学会忍耐。我这就去烟波殿那边请求召见。看在多年的情分上,陛下一定会听母后解说明白的……。”
皇后强行压下心中的焦虑,她不想把自己的担心让孩子们知道。也许,自己亲自去这一趟,事情会朝着好的一面发展也说不定呢。
然而,出乎意料。在昆明池边等待了一个多时辰的皇后,并没有得到皇帝的召见。并且,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宫中又横生波澜。
太子居处博望苑,被大批的绣衣卫和羽林军包围起来……风云激荡,终于波及到了这里!
第六百八十四章 狭路相逢
这世间,能够预先推测吉凶祸福的人,并不多见。而能够在凶险来临的时候,依然保持平静心态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无论是怎样的冷静睿智,当危险一步步逼近的时候,为了保护自己和亲近的人,大失分寸慌乱手脚,甚至做出任何不计后果的事来,皆是人之常情,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国之储君,当朝太子,刘琚虽然头顶着如此显赫的光环,但他也是一个平凡人。只要有人的七情六欲,那就免不了被喜怒哀乐控制己心。
自从被大宗正刘不识在朝堂上公开参奏以来,这段日子,他的心情便十分低落沉闷。尤其是后来宫中又接二连三的发生这些事,更是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而皇帝一直拒绝他的求见,在无所适从的同时,太子的心中产生了深深的挫折感。
事情怎么会一下子就到了这种地步呢?任凭他苦恼的想要理清头绪,可终究是百思难解。不过,随着皇帝态度对他的渐渐冷淡,有些模糊的认知,让他心里其实多少明白一些。
最初的起因,当然是宫中和朝中有野心的人对他代替皇帝当朝理政的不满。想必那些针对他的攻击,都是因此而起的。然而后来,皇帝应该是看到了这其中的机会,想要借机利用他的手,来打击一下潜在势力已经威胁到皇权威信的元召。
而太子拖延到今天的犹豫不决,终于让皇帝失去了耐心,也对他感到更加失望。所以才会避而不见。很显然,这是一种严重的警告。
然而,谁又想得到,现在又发生了绣衣卫搜查宫中的事。虽然说并不知道皇帝的意图究竟是什么,但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那些刚刚被以蛊惑人心为借口诛杀的几百人,血还没有干呢……在这种情况下,谁如果再被加上这样的罪名,恐怕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
绣衣卫从建章宫中带走的那些东西,没有人知道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可是,众目睽睽之下,绣衣卫的人就是从宫殿的各处搜出来了,这一点无法抵赖。搜查者扬长而去之后,不管是宫女还是太监以及那些侍卫们,所有的人都跪在地上,请求皇后的查询和责罚。
卫皇后没有责备任何人,她也没有问一句话。她从来就不相信在自己的宫中会有那些龌龊之事发生。虽然人心难测,但她了解这些人的一切。风雨多年,她细心挑选而留下来的,都是一些心性纯良之辈。
皇后自己去求见皇帝了,然而久久没有回音。耐心的安抚好云汐小妹的太子刘琚,终于按耐不住心底的焦躁,他径直来到皇帝居处一探究竟。
当他转过宫墙,目光望向昆明湖边时,脚步一下子停住了。残秋的凛冽风中,只见一袭单薄宫装的皇后长跪在湖边,已经不知道待了多少时候。通向湖中心烟波殿的甬道上空空荡荡,落叶被风卷走,无踪无迹。如同天威难测,没有任何来自殿内的音讯。
太子刘琚用手紧紧的抓住岸边的柳树,指甲已经被抠出血来,都没感觉到疼。看着跪在那里的身影,不再有自己曾经记忆中的雍容美丽,所有的,只是为了保全儿女而不惜屈辱拜伏求情的无奈和心酸……。
良久之后,拼命压抑下心头情绪的太子,用袖子擦干了眼泪,然后平静的走了过去,伸手扶起已经为他们兄妹耗尽了青春年华的母后。
“走吧!母后……我们回去。”
“琚儿,你……?”
“我们问心无愧,何惧鬼神!母后,你的琚儿已经长大了,从今以后,我不要你再为了我们……去求任何人!”
最后几个字从嘴里说出来时,明显带了恨意。在这一刻,他忽然彻底决定了很多事。那些曾经的犹豫,就此不再!
卫皇后还想要再说些什么时,年轻的王朝继承者没有??拢??苯硬蠓鲎拍负蟮母觳玻??绰范?ァ;屎蟮纳袂槎?硕??沼谒炒恿俗约旱亩?印i罟?墓庖趵铮?腥痪?酰?6?纳砹烤谷怀さ谜饷锤吡四兀?丫怂?耐范ィ?辉傩枰??谋踊ぁ/p>
太子没有能够再进入建章宫。因为,东宫的属官面带惊慌的跑了来,告诉他,博望苑被严密的封锁,正在进行彻底的搜查!
“琚儿!……千万记住,不可冲动行事……!”
站在宫门口台阶上的皇后,看着急匆匆远去的太子背影,焦急的大声叮嘱。朔风卷过长阶,满天烟尘,也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
绣衣卫的人速度很快。当太子刘琚在贴身随从们的保护下,赶回自己宫殿的时候,他们已经完成了搜查。
大批的羽林军负责封锁外围,全身披挂的安道侯韩悦,手按宝剑站立在宫门口。他看着面沉似水自远处而来的太子殿下,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冷笑。
自古以来,富贵须向险中求!他韩悦虽然已经封侯,但对于渴望巨大权力的人来说,这是远远不够的。如今既然有一个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又怎么能够错过呢?不管是于公于私,他都要牢牢抓住了!
“太子殿下,意欲何往?”
封锁宫门的羽林军没有得到将军的授意,没有人敢私自退开,就算迎面而来的是大汉太子、当政监国的人,那也不行。
“让开!这是我的宫殿,我要回家,难道还需要你的批准吗?哼!”
看到韩悦站在台阶上挡住去路,太子冷冷的哼了一声,脸色严若寒冰。
却没想到,对方一动也没有动。一身甲胄的韩悦像一座小山一样,沉重的压迫在太子的前方。
“太子殿下稍安勿躁,且请再稍待些时候。绣衣卫奉陛下旨意,正在里面搜查……此事关系重大,任何人不得妨碍!”
几乎是没来由的,太子心头的怒火,忽然就控制不住。他直接跨步上前,踏上台阶,就要从宫门进入。然而,眼前一暗,明晃晃的甲胄挡在眼前,咫尺之间,那双大手握着的剑柄,寒意几乎透鞘而出。
“太子,不要让我们这些奉旨行事的人为难呀!”
韩悦加重了口音,一字一句咬的很清楚。既然已经决定了要追随在那股庞大的势力之后博取富贵,那么,找机会打击一下这位太子殿下的威信,是他现在很乐意去做的事。
太子刘琚没有想到这厮竟然如此大胆,在自己的宫门口这么无礼。他猝不及防之下,差点儿撞到对方身上。及时收脚之后,不免显得有些狼狈。心下怒火更甚,他转头朝着身后大喊了一声。
“小烈!我要进去……帮我!”
话音未落,一声清鸣,玄刀出鞘,光芒乍现!早已经冷眼看罢多时的高丽少年身形如电,带着无尽的杀意,锋芒直取披甲将军的哽嗓咽喉!
韩悦大吃一惊。他绝对没有想到,竟然有人在宫中敢对羽林军出手,而且一出手就是杀招。很明显,这是要一刀取自己的性命啊!
要说起来,这位安道侯的爵位,虽然有一大部分是仰仗了父辈的余荫,但他自己也曾经在塞外冲锋陷阵,立下过功劳。弓马娴熟,刀法凌厉。寻常高手根本近不得他的身。
不过,他今天遇到的,却不是普通的高手。这位高丽少年,以刻苦之姿,拜在元召门下勤学苦练,再加上他先前从“玄刀神”处学得的精妙刀法,融会贯通之下,早已经是世间绝顶的刀客。遇到这样的人物,韩悦只能怨自己倒霉了。
几乎连剑都没有机会拔出来,那把刀已经到了面前,感受到死亡的威胁,韩悦亡魂大冒。根本就来不及多想,活命的本能使他超常发挥,如铁塔般的身子直接后仰,躲过了刀锋,“咕咚”一声跌在地上,震得连宫殿似乎都晃了晃。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
还没有等到这个倒霉蛋起身呢,那个飘逸的身影收回刀势,身在半空转折下落,然后一脚重重的踩在韩悦的胸膛上。虽然有掩心镜的保护,他却感觉到好像被一块千钧巨石砸中了一般,翻滚的气血再也忍受不住,从口中喷涌而出,染红了甲胄。
“殿下让你让开呀!你没长耳朵还是没长眼睛呢?滚吧!”
居高临下俯视着满脸痛苦之色羽林军将军的朴永烈,随便一脚,像踢一堆破烂一般,安道侯韩悦便滚到了台阶儿下,几个心腹士卒连忙把他搀扶起来,他喘着粗气,咬牙切齿。
“你、你们……等着啊!早晚有一天……我韩悦要讨回这口气来……!”
没说了几句,羞愤之下,又喷出几口血来,显然受伤不轻。
白衣玄刀的身影傲然而立,四周尽管是剑拔弩张,他却毫不在意。轻蔑的眼神扫视而过,被他的气势所震,所有羽林军竟然没有敢稍动者。然后,少年对太子刘琚点了点头。
“殿下,现在可以进去了。”
东宫的随从们簇拥着太子蜂拥而入。迎面抬头,却正遇到绣衣卫指挥使江充率领着手下,气势汹汹自殿内搜查而出。
冤家路窄,狭路相逢。这,也许正是宿命的安排!
第六百八十五章 剑拔弩张
最先得知太子宫发生异常情形的是长安府衙。得到巡城者来报,说是绣衣卫会同羽林军搜查了在未央宫东北角的博望苑,长安令任宽大吃一惊,他马上就察觉到了这件事情有可能引发的严重性。
长安令虽然品级不算高,但权限极大。任宽并没有犹豫,立刻带人去探个究竟。这样吉凶难测的事,身为臣子本来是应该选择回避的。在这个节骨眼上,有多远躲多远才是明哲保身之道。但这位正直的人不仅不躲避,反而知难而上,企图寻求一个化解矛盾的妥善办法。而这,也正是现在长安许多忠正之臣目光关注所在。
不过,当他赶到博望苑的时候,却吃了一个闭门羹。太子宫大门紧闭,任何人都不得入内。搜查的人看样子刚走不久,博望苑内外一片狼籍。
任宽沉默了片刻,忧心忡忡。他有些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了今天的地步?未央宫中的混乱已经让人担心,而现在又蔓延到了博望苑,究竟皇帝陛下心中是怎样想的,现在谁也不知道。
而结合属下们最新打探来的全面消息,更是让他心中惊惧不已。原来刚刚在太子宫门口已经发生了严重的冲突。台阶上犹存的血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太子殿下,在这个关键时刻,你可千万不能冲动,做出不计后果的事来啊!”
长安令在心中默念,萧瑟的风中,又抬头看了看紧闭的宫门,无奈掉头而去。不过他并没有回府衙,而是直奔长安西门将军署而来。
负责镇守长安西门的任安,却正是他的胞弟。在这个乱象横生的时刻,任宽有一些念头,很想与任安交代一下。
不久之后,两人见面。一身戎装甲胄的任安虽然在军中名声不显,但既然能够身担守卫永安门的重任,也自有其过人之处。
任宽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他并没有时间和其弟任安多说废话,之所以急着赶来,只不过是想叮嘱他一句话而已。
“长安局势,扑朔迷离。尔身担守城重任,一定要尽职尽责……最重要的是,要懂得审时度势,分清轻重缓急……切记!切记!”
此时的任安,还并不十分懂得自己这位兄长话中的深意。但他素来信服任宽的眼光,虽然这话说的没头没脑令人疑惑,他却没有详细追问,只是郑重点头,记在心中。
其实,他的疑惑并不会持续多久。不用等到明天,任安就将会无比佩服兄长对重大事件的预见性。长安大乱之夜,城西永安门和北城的武胜门正是最重要的关键所在。而镇守西城门的任安,也将迎来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生死选择!
西风渐寒,博望苑中曾经繁荣茂盛的各种花木逐渐凋零。无论是怎样的名贵非凡,也难以抵挡寒意的欺凌。宫殿之内,各种书籍珍玩扔了满地,显得凌乱不堪。不过,这不是绣衣卫搜查所致,而是怒火填膺的太子殿下大发脾气而造成的。
所有的东宫属官以及那些教授博士们有些沉默的站在殿中,看着一向儒雅有礼性格温和的太子刘琚做出有违平日的举动,不仅没有感到奇怪,反而目光中都流露出同样的愤慨。
“殿下,这一次去求见皇帝陛下,难道还是连一句话都没有传递出来吗?”
太子少傅石德苦着一张老脸,紧紧的皱着眉头。他早些年曾经在朝中担任过大司农一职,虽然朝政敏感性不高,但也能够清楚的觉察出,近来所遭受的种种不利,对太子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太子刘琚停住了来回焦躁不安的脚步,转过身面对着所有人焦急的目光。他有些苦涩的摇了摇头。
“没有……烟波殿里的父皇,也许正在气头上。等稍待几天……。”
“殿下!此事万万拖延不得啊!”
没有等他说完,已经有人急声反对。现在的形势已经不比前些日子,自从绣衣卫开始追查所谓的“蛊惑之源”以来,数百人在短短的时间内为之丧命。宫中流言四起,人心惶惶。而在这样的情形下,又在建章宫和博望苑中相继搜查出那些来历不明之物,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如果呈送到皇帝面前,而太子不立即前去申辩,做出明确解释的话,后果可真的就难以预测了!
“是啊!太子殿下,世间最怕的不是对错,而是猜疑……可千万不能让皇帝陛下从中起了什么误会呀!”
“事急矣!要赶快另想办法才是……。”
“太子!不能再犹豫不决了。否则等到大祸临头,悔之晚矣!”
一片议论声中,都是焦躁不安。太子刘琚感觉到脑袋有些疼,他使劲顿了顿足,大声问道。
“那……如今究竟要怎么办才好?!诸卿有何良策?”
议论暂时停了下来。又是良久的沉默过后,终于有人开口了。
“殿下,两个时辰之前发生在这里的一切,已经足以表明,宫廷内外那些觊觎太子地位的势力,现在开始出手了!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太子殿下!那绣衣卫指挥使何其猖狂,竟然以天子剑相威胁……从宫中带走的那些东西,来历不明,如果是他们受人指使,行栽赃陷害之事,然后再到皇帝面前去挑拨些什么……殿下请想,我们马上面临的会是什么呢?”
一片寂静,都是倒吸冷气的声音。东宫的人也不全都是书生意气,自然有头脑睿智的人存在,这一番分析,果然是令人吃惊非浅。
“而且,最可怕的还不只如此!太子殿下今日已经连续三次去求见皇帝,可是没有得到只言片字的回音。这其中难道没有可疑之处吗?诸位都是熟读史书之人,可不要忘了,当年秦始皇帝病困沙丘,逆贼赵高隔绝内外,致使随行大臣不知真实情况……然后才会有矫诏杀太子扶苏之事啊!前车之鉴不远,难道不值得戒惧吗?!”
“严卿所言,果然如此!难道……烟波殿内也有这样的逆贼?”
已经担任太子宫文学博士多年的严安,沉重的点了点头。他本来并不想在这样的时刻发表自己的见解,不过看到所有人一副没有头绪的样子,终于忍耐不住,说出了他猜想到的事实。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应该就是这样了。殿下应该很清楚,皇帝陛下等待的是什么?他不可能在你去数次求见的情况下,没有理由的避而不见!这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皇帝也许并不知道建章宫和博望苑中发生的事啊!”
一句话提醒梦中人。太子刘琚心中大震,严安说的没有错。皇帝在前段时间对他态度冷淡的原因,不就是因为他迟迟没有做出应有的态度吗?父皇一直在等着自己去低头认错,然后服从他的意志去削弱元召的势力。在这样的情况下,听到自己的求见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一定就是这样了!虽然尚不能确定背后是谁人主使,江充之辈绝对脱不了干系!哼!既然如此,我绝不能让父皇受奸人蒙蔽,更不会坐以待毙!”
“太子殿下意欲何为?”
“召集人手,清君侧,诛杀逆贼,还吾清白!”
“这……万万不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最好是去知会几位朝中大臣,也许有更稳妥解决办法……。”
“我意已决!不杀此辈屑小,难消心头之恨!”
往往有些时候,老虎、狮子也许不是最可怕。最可怕的是,绵羊一旦惹怒了,很可能比孤狼还要狠!
想起这些日子所受到的屈辱,又想起在萧瑟寒风中母后跪在湖边求情的身影,太子刘琚眼中浮现出冷冷杀意。他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上过沙场,随军征战过四方。一旦决定了某件事,便绝不会再犹豫。
感受到他语气中的坚定,知道再劝说无益。严安暗自叹了口气。他并不希望看到太子用这样的手段去解决问题。只不过,在这样的时刻,自己无能为力。
“如果元侯在此,他会怎么做呢……?”
当初正是因为听从元召的劝告才入东宫幕府的严安,心中忽然冒起这样的念头。只不过,他猜不到答案。
太子刘琚和他的属官们做出决定后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绣衣卫指挥使江充就得知了全部情况。看着手中的密报,他冷冷的笑了。未央宫中所有的一切,甚至长安城内外的大局,尽在掌握中!这绝不是夸大其词,而是他精心谋划的结果。
谁能够想得到,绣衣卫的势力在短短的时间内,会膨胀到一个令人惊叹的地步呢!也许只有等到它真正展现实力的时候,所有人才会震惊的发现,他江充才是真正的天纵之才!
“好啊,很好!等的就是这一天呢。这招投石惊鸟之计还是很管用的嘛!呵呵……只要你们敢在长安城内动用刀兵,那就真的是谋反大罪了!触犯了这一条大忌,就算你是太子,也将死无葬身之地矣!哈哈哈!”
第六百八十六章 烟笼长安
长安城的繁华夜色,随着季节转换寒意渐增,而不可避免的消减许多。更因为最近以来的紧张气氛,大多数民众天黑以后便很少再出门上街,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朝廷和皇家的那些事,距离他们有些遥远。虽然说是在天子脚下沐浴君恩,但这位高高在上的天子,亲眼见过的人毕竟少之又少。与其说是皇恩浩荡,倒不如直接说这是一个王朝威严的象征。
盛世来临,四海平静。如果要问起随便一个长安民众心中最盼望的事是什么?那么得到的回答一定是,保持安稳,别乱折腾!
没有人喜欢风烟再起剑影刀光,就像没有人喜欢杀戮和鲜血一样。当前的局面来之不易,大家都很珍惜。
然而,世间事往往事与愿违。想要极力避免的,反而在不经意间就会忽然降临,以一种料想不到的方式,惊醒尘梦……!
渭水生潮,烟笼长安,苍凉的夜色中,有雾气弥漫,遮蔽了月光和星光。这本来是一个普通的夜晚,平淡无奇。却因为正在酝酿和即将发生的一次重大事件而被史书所铭记。
有许多人并没有入睡。他们身份不同杂处百业,却在短短的时间之内被陆续聚集起来,为即将等来的命令而做好准备。
这是一股庞大的力量。其中的许多组织者已经得到明确的指令,让他们密切注意来自太子宫殿方向的动静。无数双潜伏在黑暗中的眼睛,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情等待着。不管是生或者是死,都是他们的宿命。
紧紧关闭着大门的博望苑内,高墙遮挡住了一切,外面的人自然看不到这里的灯火通明。一次紧急动员和组织起来的行动,已经做好全部准备,箭在弦上,只待激发!
大汉制度,太子可以有自己的亲军,虽然规定了严格的数量和装备,不能僭越。但只凭着这股力量,想去做自己想做的某些事,在现在的太子刘琚看来,已经足够了。
不管是怀着怎样想法的人,也不管是最开始怎样极力的反对,最终所有东宫的属从还是统一了意见,同意了太子亲自作出的决定。
“这次……我就是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和胆略,让所有的人都看看,到底是不是一个合格的王朝继承者!……父皇,元哥儿,希望你们也能够看到……。”
穿了一件软甲的太子站在宫殿台阶上,在大批东宫侍卫们的簇拥中,平静的看着听候他命令的几百亲军,无人知道,他心中激荡的是怎样的慷慨与波澜。
只要今夜的突袭行动能够成功,捉住江充和其余的那几个佞臣,逼问出他们如此作恶的目的何在……那么当前面临的一切困局都将迎刃而解。自己的父皇绝对不是一个糊涂蛋,只要自己掌握了主动权,他一定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到了那个时候,就算受到最严厉的惩罚,自己也心甘情愿。
自以为已经想明白一切前因后果的太子,心中有着巨大的自信。他再次看了看刀甲齐备的手下亲军们,满意的暗自点了点头。今夜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绣衣卫所又怎么能想得到会受到突然的打击呢!
“太子殿下,真的决定这么做了吗?”
“是的!扫除祸乱之源、肃清宫禁,只在今夜!”
受到亲军气势鼓舞的刘琚坚定的点了点头。想当初随着元召渡海东征和远涉西域的时候,他就已经无比羡慕那种指挥千军万马气势如虹的场面。只是可惜身为太子,一直没有那样的机会而已。今夜率领着几百亲军行动,虽然没有那样的阵势,但如果真的能够打一场漂亮仗,也已经足慰平生了。
“好吧……既然如此,我等就恭祝殿下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一定要记得,如果发觉事不可为,要及时收手,避免招致更大的灾祸啊!”
以太子少傅石德为首,以及严安等所有的博望苑属官们暂时压下心中的担忧,一起躬身为礼,为太子此去壮行。
在这些文人的情怀中,还是非常盼望着太子能够成功的。以太子的身份,本来是不应该亲身历险的。但一个行事果断雷厉风行的太子,才是最有资格继承这个伟大王朝的接班人。如果不是他们手无缚鸡之力,也一定会慷慨追随去,为国除奸邪。
该交代的已经都交代清楚,不必再多说。也许在太子刘琚的心中,并没有多想过如果失败会有怎样的严重后果!偶尔掠过心头的也只是,如果万一自己的计划不能成功,大不了会受到父皇更严重一些的惩罚罢了……。
宫门悄悄的开启了。借着夜雾的掩护,几百甲士鱼贯而出,然后迅速隐没在黑暗之中。最后出来的高丽少年,回头望了一眼又重新关闭的宫门,然后在距离太子身影丈余之内飘身而行。怀中的玄刀被雾气沁凉,如同他心中平静如水。武功已臻化境的朴永烈,他并不在意太子行动的成败。他的任务只有一个,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保护好太子的安全,使其毫发无伤。师父元召曾经交代的这个任务,他一直牢记在心中,从来都没有敢忘记。
博望苑在未央宫的东北角方向,而绣衣卫所的位置,是在朱雀门一侧。两者相隔并不远,穿过一条东西巷,然后转入朱雀大街,不过四五里路程,转眼即到。
太子刘琚佩上了宝剑,虽然根本就不会轮到他亲自出手砍人,但他还是全副武装了起来。虽然长街上没有灯光,夜空中也看不到星月,这些街巷早已经熟悉无比,轻车熟路间,已经可以看到朱雀门那边的宫灯高悬,目的地赫然在望。
“传我命令!杀进绣衣卫所之后,不必乱杀无辜。可直取江充和那几个助纣为虐之徒。不管是生是死,务必不能让他们逃了!”
黑暗之中, 在朱雀门几百米之外,所有的太子亲军连同侍卫,都接收到了来自太子亲口说出的命令。刀剑出鞘,轻甲生寒,所有人都暗暗的轻声允诺。然后在下一刻,刀光划破迷雾,几个身手矫健的侍卫首先发难,迅速控制住了守卫宫门的羽林军。
随后,几百甲士直扑距离朱雀门不远处的绣衣卫所,这是他们今夜的首要目标。只要把这里控制住了,抓住那几个目标人物,那么就一切都好办了。
绣衣卫所内有些异常的安静,安静的极不正常,令人心里发慌。两边的大门开处,庭院中极其宽阔,几盏气死风灯摇摆不定,发出忽明忽暗的光亮。
最先冲进来的亲军首领虽然感觉到了异常,但却来不及多想。他率领着二十几个勇敢的甲士踹破院门,直奔着正上方悬挂牌匾的那处大厅杀去。
不过,这些人可能从来未曾想过,并没有杀人意的他们,早已经被冷冷的杀机锁定了!
三四个太子亲军踏上台阶,正要用刀劈开眼前的这扇门。却没想到,大厅的门忽然自动打开,然后灯光耀眼,只听到轻微的响声迎面而来……目呲欲裂之际,口中的惊呼还未等喊出来呢,已经被冷箭攒射,倒地身亡!
变故忽起,就发生在眼前。离着几丈距离的亲军首领大吃一惊,知道对方早有准备。他正要大声示警,让后面的亲军队伍做好迎战准备。怎想到,对方既然已经发动,哪里肯就此善罢甘休呢!
又连续几轮弩箭从门口窗户射出,就在台阶附近的这些人根本就避无可避。锋利无比的弩箭轻易的就射穿了他们的轻甲,刀剑无用,殒身毙命只在倾刻之间。
被弩箭洞穿的伤口血如泉涌而出,来不及理会纷纷倒地的兄弟们,强撑住最后一口气的亲军首领向后面大喊了一声。
“有埋伏!速退……保护太子快走……!”
话未说完,再也坚持不住,他临死之前最后眼中所见,绣衣卫所四面的高墙和假山楼台各处已经被火把照亮,埋伏的人马终于现出身形,那些被拉长的身影如同黑暗中的夜魔,正在肆无忌惮发射着手中弩箭,无情的收割着昔日同袍的生命……亲军首领哀叹一声,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光影明灭之中,长身站立在高处的绣衣卫指挥使江充,脸上的轮廓显得很是冷酷。他看着已经冲入绣衣卫所内的那些太子亲军挥舞着刀剑,在做无谓的挣扎。眼中不由得浮现中冷冷的笑意。
刀剑和甲胄就算是装备再齐全,又有什么用呢?在大汉军中利器九臂连环弩面前,一切抵抗都是徒劳。
“元召,你大概从来没有想过吧?有朝一日,有你亲自发明的这种无双杀人利器,会对准你最重要的朋友……甚至是你自己!呵呵,这算不算的上是世间最大的讽刺呢?”
陷入四面包围中的太子亲军死伤惨重,在短短的时间内,纷纷倒地身亡,痛苦的声音不绝于耳。一身箭袖劲装的江充,目光终于搜寻到被侍卫重重包围的那个身影时,他慢慢的举起了手中弩箭。
“太子么?呵呵……现在你们可是身份不明的擅闯军机重地,意图谋反之辈啊!葬身在此,可都是自找的……!”
第六百八十七章 血染长街
每一个百战百胜的将军,在盛名的背后,其实都有着局外人所不能了解的明察秋毫和精心策划。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只有在发动之前,明确的知道自己和敌人的力量对比,然后才能有胜算的把握。
太子刘琚从来没有亲自指挥过一场战争。他虽然也上过沙场,但那种在万军簇拥中只来得及分享大获全胜后喜悦的经历,对他潜意识中关于战争的认识并没有多大的帮助。
而且不仅如此,曾经在大汉军中感受到那些纵横无敌的锐气,让他错误的以为,自己也完全可以复制这种胜利。也正是因为这样的认知,使他对绣衣卫这个对手并没有真正的重视起来。
太子亲军连同侍卫加起来也有将近五百之众,这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对太子素来忠诚,依靠他们的力量,在长安城中捉拿几个逆贼,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然而,却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小小的绣衣卫所内,有人已经设下圈套,张开铁齿獠牙,等待多时了。
当残酷的杀戮开始从最里面展开的时候,太子刘琚其实刚刚走进大门,还没有踏下台阶。几乎是在猝不及防之间,灯笼火把亮如白昼,伏兵四起,杀机乍破!
在近百名东宫侍卫严密保护下的太子,有瞬间的惶惑,以为眼前所见不是真的。这长安城中未央宫附近,竟然有人敢主动对太子宫亲军发动袭击,并且一出手就是铁血杀戮?如此猖獗,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然而片刻之后,他就清醒过来。那些疾如飞蝗的弩箭,惊呼、惨叫和血花,以及成片倒下的年轻生命……这一切都在提醒他看到的是无比真实!
“太子!赶快撤退……走!”
形势紧急,不容多想。见势不妙的侍卫们,顾不得理会太子那一下子变得僵硬的身体,他们把他护在中央,转身向大门外奔去。短短几丈的距离,平日里跨步可过,然而在这时,却变成了分隔生死的天堑悬崖!
从身后三个方向射过来的弩箭,几乎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躲避。想要以刀剑遮挡,根本就是徒劳。侍卫们不顾生死,拼命的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最致命的冷锋,想要为太子殿下求得一线生机。
九臂连环弩的巨大杀伤力,在这相对来说狭窄的空间里得到了最大的发挥。挥舞着刀剑边挡边退的人体盾牌,被弩箭射中后逐渐倒地死去。终于,一支劲力奇大的箭穿过人丛,径直地射向太子后心,夺命追魂,只在顷刻……!
而就在一刻钟之前太子亲军刚刚靠近朱雀门的时候,宫禁深处的昆明湖烟波殿内,黄门侍郎苏文和侍御史严助引领着紧急赶回来的安道侯韩悦,向皇帝报告了太子宫中的异常情况。
虽然还有些行动不便,但已经可以倚杖而行。皇帝喝退了连忙过来想要躬身搀扶的太监总管许式,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开始隐隐浮现出怒容。
“如此说来,这些东西……都是从太子宫中搜出来的了?”
“启禀陛下,这些来历不明之物,是微臣和绣衣卫指挥使江充大人一起从博望苑太子宫殿内外搜查而得来的……此事绝无虚假,请陛下明查。”
安道侯韩悦脸色有些苍白,他在太子宫门口受伤吐血,本来是需要好好休养的,但为了报仇雪恨,却是咬着牙也要坚持来皇帝面前进言。
皇帝刘彻却没有立刻说话,他坐回到御榻上,大半边脸隐没在宫灯的阴影中,不知道在想什么。几个心腹近臣垂手站立不敢稍动,目光却偷偷的看向立在不远处的那位星云子大师。
“这些东西……星云师以为如何?”
沉默半响之后,皇帝的声音有些沉闷,却又充满了威严。所有人都心中一动,互相交换一下眼神,他们已经从中听出了不同寻常之处。
“陛下,这些木人、布偶之类本来就是不祥之物,如果用来被人寄托某些非分之念……此正是宫中蛊惑之源的由来也!”
已经适应了自己身份的星云子,越发显得仙风道骨,他随意接过内侍托过来的那些搜查品看了几眼,然后就以平淡的语气做了肯定的结论。
“哼!真是让朕失望……堂堂的大汉太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知道意欲何为!还有,建章宫也不干净吗?”
“回陛下的话,绣衣卫和羽林军稍早些时候,确实在建章宫卫皇后那里也发现了很多……。”
韩悦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皇帝摆手打断了。听到御案被一柄玉如意重重的敲了一下,所有人都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什么。
皇帝的脸色很难看,虽然几个近臣都低垂着头,却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之辈,早已经偷眼看的清清楚楚。
宫殿之内重新陷入长久的沉默。有风吹过,昆明湖上宫灯摇曳,似乎隐隐约约从远处传来许多嘈杂的声音,虽然听得不真切,但这绝不是长安的夜景繁华之音。
“发生了什么事?”
皇帝似乎从沉睡中醒来,把心中的许多犹豫和疑虑暂时压下,大声的问了一句。太监总管许式早已经亲自跑出去问询情况。而苏文与严助、韩悦互相对视一眼,然后用试探性的语气恭敬回答。
“陛下,这声音中夹杂了杀伐之气……好像是从朱雀门那边传来的。”
听到他的猜测,皇帝皱了皱眉头。自己一手发扬光大的这个太平盛世,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发生什么未知的骚乱,不管因为什么原因而起,那都是一种对天子威严的最严重挑衅。
“星云子大师,能否预测这其中吉凶?”
等待着去打探消息的人还没有来报,皇帝心中有些不耐烦,他看了一眼安然侍立的星云子,随口问了一句。
“回禀陛下,西风夤夜起,主惑乱诛杀之兆。恐怕长安城中会有血光之灾……陛下且稍待,应该马上就会得到确切消息了。”
星云子话音未落,太监总管许式已经带着几名侍卫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果然,他带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陛下,大事不好!刚刚在朱雀门附近发生了一场激战……据说是……据说是……。”
许式的语气有些迟顿。他抬头瞅了瞅皇帝的脸色,不知道该不该直接把事实说出来。
“据说是什么?混账东西!连话都不会说了吗?”
太监总管吓得连忙跪倒在地,不敢再拖延时间。这会儿口齿清楚了许多。
“陛下,侍卫们来报,朱雀门兵起,坊间传言,都说是太子率领着亲军攻杀绣衣卫,意图作乱啊!”
此言一出,烟波殿内的所有人,除了高高在上的皇帝之外,全都跪了下来,俯身在地,大气都不敢出。
“你说什么?太子……他起兵作乱?!此话当真?如有半句虚妄之处,当碎尸万断!”
“陛下啊!此事千真万确,长安城里许多亲眼所见的人都在高喊太子造反呐……老奴又怎敢妄言一字呢!”
“真是岂有此理!朕从前真的是太宽容了……逆子!来人,传朕旨意……!”
龙颜震怒,逆水生寒。长安之夜,终于无可避免的波澜大作。
触怒皇帝的太子刘琚,此刻非常狼狈。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本来空寂无人的街巷间,现在却到处是呼喊“太子造反”的声音。
“小烈!你的伤怎么样?”
身边已经剩下了仅仅几名侍卫。太子忍住满身心悲伤,从马车的车厢里探出头,焦急的问在前面默不作声催马疾行的白衣少年。
其实他不用问,也知道朴永烈受伤很重。刚才逃出绣衣卫的时候,要不是朴永烈即时出刀挡住了那一支带着凌厉杀意的弩箭,恐怕他现在早已经死于非命了。
即便是如此,当时的形势也依然是千钧一发生死顷刻间。因为随着那一箭落空,后面随之而来的,是几百枝箭雨!
玄刀出鞘的朴永烈没有丝毫的犹豫,生死关头,不容他退避半分。刀光幻化成电光匹练,遮挡中后方射来的箭雨,然后一伸手,把太子身形平推出大门之外,丹田大喝一声。
“保护太子,快走!”
七八个侍卫行动迅速,把太子塞进马车,调转马头之后奋力扬鞭,就要先走。太子刘琚猛然回头之间,却正看到身上已经中了好几支弩箭的白衣少年正最后跃出绣衣卫门外来。白衣红血,火光之中格外鲜艳。
从突袭进绣衣卫,到伏兵开始现身,再到现在大街上仓皇逃窜,也不过小半个时辰的时间而已。这么短的时间里发生的一切,在太子刘琚剧烈翻腾的心中,就好像是做了一场噩梦般。
几百亲军连同侍卫们,都陷在了绣衣卫的埋伏中,非死即伤,想来皆凶多吉少。宽阔的大街上,雾气朦胧,太子刘琚牢牢的盯着驾车前行的朴永烈背影,那白衣的整个后背都已经被血染红了。他的眼泪再也坚持不住,终于流了出来。
然而,他们的厄运还远没有结束。今夜注定辟敌千百,血染长街……!
第六百八十八章 山河激荡
欲成其谋,必先造势。这是江充从很早的时候就明白的道理。可惜,太子并不明白,受挫亦是必然。
当初绣衣卫受命剿灭以九州隐门为主的江湖势力,眼光长远的这位指挥使大人便预先留了后手,并没有赶尽杀绝,而是把一些被驯服的江湖人物留存了下来,成为依附于绣衣卫的秘密暗中力量。
在某些时候,这些人往往会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比如今夜长安的街巷间,便是他们的天下。被组织起来在黑暗中待命的这些家伙,终于等到他们出手的时候,自然毫不容情。
太子刘琚从绣衣卫所突围而出后,他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去往昆明湖烟波殿,去皇帝面前讨个公道。绣衣卫就算是职权再大,现在公然动用军中强弩来伏杀太子,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无论如何也够的上是大罪难逃!
然而太子却没有想到,他根本就不可能在皇帝听信谗言之前赶到烟波殿。突然从黑暗中杀出的无数蒙面身影,封锁了所有的通道。这些身份不明的人都是身手矫捷的高手,刀剑划破长安的夜空,沉默无语的绞杀却比呐喊攻击更加令人感到心悸。
事到如今,没有什么好说的。想要逃得性命,唯有拼却一切了。剩余的七八个东宫侍卫围住太子车驾,拼命用手中的武器抵挡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试图杀开一条血路,保护太子逃出去。
拼杀打斗很激烈,以命相搏的侍卫们最终还是一个接一个死去了。在力量对比悬殊的情况下,这本来就是一个必死之局。然而他们没有一个人选择自己逃亡,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无尽的黑暗笼罩在四周,在火把照耀下,逐渐围拢过来的杀意似乎要把大街中央的这辆马车压迫的粉碎。率领着大批绣衣卫从后面追赶过来的江充远远的止住了脚步。也许,自己早先谋划好的几步后招很可能都用不上了。在千百江湖高手的包围中,太子刘琚插翅难逃!
不过在下一刻,江充和随着他远远作壁上观的属从们都瞪大了眼睛,前方光芒大作,有人出刀纵横,夜战八方!
能够被江充留得性命的这些江湖人物,自然都是可堪重用的。在他们眼里,如此大规模的截杀几个人,当然是手到擒来小菜一碟。管他是太子还是什么身份,既然指挥使大人命令杀人,那就杀好了,其余的不是他们该考虑的。
侍卫们的抵抗几乎是被轻而易举地扑杀。刀如雪片剑似寒星,一拥而上的几十人就要把这辆马车连人带马撕成碎片的时候,一道身影冲天而起,清啸声中,玄刀幻做万点星光披洒下来,气势如潮,不可抵挡!
秉承玄刀神意志又追随在元召身边刻苦磨砺的高丽少年这凝聚全部功力的一击,又岂是这些寻常江湖客所能抗拒的。这一刀之间,发挥出了他此生全部的潜质。即便是元召在此,也会惊艳慨叹的。
火光明灭之间,缥缈的白色身影重新落在马车上,血花四溅,周围倒地而亡者,凡数十人。太子刘琚手中拿着剑,有些呆呆的看着触手可及的朴永烈,感觉到他此刻散发出的气势竟然与当年元召密林相救的时候如此相似。他终于明白,元召从很久之前就安排这个得意弟子在自己身边的良苦用心了。
“太子,未央宫是进不去的,我们还是先逃命吧!”
朴永烈反臂砍翻两个又冲过来的家伙,用衣袖不易察觉的擦去嘴角涌出来的鲜血,低声对保护在身后的太子说了一句。
“小烈……你的伤……你流了好多血啊!我、我……。”
太子刘琚看着那白衣上浸透的血色,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他此刻感觉到竟然是如此的孤独,刀剑寒光与无边黑夜的吞噬中,也许唯有眼前的这个身影,才是他最后的依靠。
朴永烈心中叹息了一声,自己终究不是师父元召,想要达到他那样睥睨天下英雄如无物的水平,何其难也!先前已经身中三箭,又身陷重围,刚才的这奋力一击,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功力。虽然起到了极大的震慑作用,但也激起了这些亡命徒的凶性,相信他们马上就会发动最猛烈的攻击。更何况,他已经看到远处追过来的大批绣衣卫人马。此时不走,等待何时!
想到这里,先无暇杀人。白衣染成红色的朴永烈强忍住伤口的疼痛和胸中气血翻腾,当机立断一刀把马车辕杆劈断,拉着太子跃上马背,狠狠地用刀背拍了一下,那匹马吃痛,嘶鸣一声斜刺里就冲了出去。
挡在正面的伏杀者猝不及防,还没有来得及组织起有效的抵挡呢,刀光裹着马身已经一冲而过,沿着大街没入黑夜中,只留下遍地伤残和痛苦的叫喊。
“没想到……太子身边竟然有如此人物!不过这样也好,正好可以名正言顺的杀之了……哼!”
看着那逃亡的身影越过人群,相隔几十丈之外的江充皱了皱眉头。太子刘琚的侍卫中有这样的绝顶高手,是他先前没有料到的。不过也问题不大,这次太子想要逃出长安,势比登天还难!
“烟波殿那边,这会儿应该有消息来了吧?”
果然,他心中刚刚浮现出这样的念头,灯笼闪处,有属下引领着宫中太监急匆匆的走了过来。
“皇帝陛下有旨,令传喻各处,太子琚有违圣意,关闭长安九门……若有知其行踪者,立即追捕来报……钦此!”
江充心中大喜。他知道,自己的那几位盟友终于成功的蒙蔽圣听,使皇帝相信了太子谋反的传言。大事成矣!只要有了皇帝的这道旨意,就可以从中行很多“便宜”之事了。
“速去!把这个消息告知钩弋宫知道……。”
江充唤过一个心腹,低声密语。他相信,那位工于心计的钩弋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后,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的。如果连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都抓不住,那这位未来的后宫之主就太令人失望了。
“另外,去告知那些江湖人物,让他们去全城宣扬,把太子谋反这件事弄得人人皆知……就算是将功补过了!”
严峻的面容下,绣衣卫指挥使大人又冷冷的吩咐一句。这些人的生死只在他的一念之间,不过既然还有点儿用处,他便暂时熄灭了把他们全部用弩箭击杀在黑夜中的念头。
“命令!全城大索,协同捉拿太子!”
他对所有属下做出了最后一道命令,然后从容而去。皇帝陛下一定在等着详细的情况汇报,这最后的一把火,自己可一定要去烧的更旺些才好!
长安城就这样被惊动了。无边的夜色中,不管是睡去还是清醒着的人们,都被到处叫嚷呐喊的声音惊醒。
“太子起兵,意图谋反……!”
这样的叫喊声充满了全城。许多根本就一无所知的人们瞪大了惊愕的眼睛,不知道怎么会忽然之间就发生了这样的事。不管是王公贵戚豪华府第,还是普通民众寻常人家,在这一夜都充满了惶恐不安。所有人都意识到,一场巨变,已经不可避免。明日之后,局面会如何?没有人知道。
“侯爷所担心的事……最终还是来了!唉!”
夜色浓重,明月楼头无星无月。季英听着远近传来的嘈杂喊声,长安城的黑暗中密布刀光剑影,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不由得转头望向城西方向,虽然看不清什么,但心中的焦灼期盼在此刻却无比强烈。
“元侯!既然早已经有所预料,为什么还不出手呢?”
和季英有同样疑问的,在长安城内外还有很多人。夜光与寒意溯河而上,伴随着今夜的消息来到渭河岩边的时候,衣袖凝霜的主父偃也问出了相同的问题。
抱膝而坐在岩石上已经很久的元召微微的眯了眯眼睛,似乎他的目光能够穿透夜色看到许多遥远的东西。
“因为……火候未到啊!做成夹生饭就不好了……。”
主父偃和身边的许多人愣了愣神儿,有些不明白元召这简单一句话中包含着怎样的意思。不过还没有等他们追问,却忽然看到元召脸上在火光中崭露出笑容,随后,他轻松的站起身来。
“好了,大家都准备好了吧?那么,一刻钟之后……我们一起进长安!”
决断来得如此突然,所有人都惊愕的抬起头来,却看到迎风而立的青年男子披襟当风,用手指了指渭河上游的方向,淡淡说道。
“纵横草原西域的大汉健儿们,他们凯旋回来了。呵呵!以此震慑长安,诛灭宵小,省却许多刀兵之苦,正当其时也!”
话语虽轻,却重若千钧。心中巨震的人群随着元召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片刻之后,水浪翻滚,帆影重叠,已经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无数的大船顺流而来。
“太子殿下,莫要怪我来迟啊……希望经此生死劫难之后,对你的心灵深处会有最大的触动吧!这样一来,以后的许多大事就会好办多了呢……。”
良苦用心的人喃喃低语了一句。风过无痕,没人听见。
第六百八十九章 刀光剑影
距离长安城北门三十里,就是北军大营所在地。军事重地,戒备森严。大营之内,全副戎甲在身的伏寿候董宴,此刻的心情很是激动。
作为皇帝特使来到北军大营的这位宫廷宠臣,本来就生了一副阴柔女子模样,面目俊美。坊间传言他与当今天子有断袖之癖,却并不是空穴来风无稽之谈。
说起来很奇怪,汉朝的几位皇帝好像都有这样的嗜好。汉高祖有审时其、籍儒,孝惠皇帝有闳孺,文皇帝有邓通,汉景帝有郎中令周仁……等等,不一而足。
老刘家的这个“优良传统”到了当今天子刘彻这里,更是被发扬光大。在宫廷之中先后因为以柔媚侍上而被赐以富贵甚至封侯拜爵者,大有人在。
虽然传说中的名声并不好听,但在荣华富贵面前,想要走这条捷径而得到圣宠的人趋之若鹜。只不过,能够如董宴这般年纪轻轻便成为朝野瞩目的人物,除了自己的本事之外,更需要莫大的机缘。
大军营地的气势果然与别处不同。风吹大旗猎猎作响,甲光生寒金鼓隐约,无形当中就平添了一股肃杀之气。人生天地间,手掌将军印,年少万兜鍪!虎贲貔貅,令行禁止,男儿正当如是也!
伏寿候董宴束甲披风装扮起来,果然是世间第一流人物。既然掌了兵权,就要杀人立威,方能服众,这既是惯例,又是规矩。就在刚才,北军大营军中司马,刚刚被砍了脑袋,成了第一个倒霉蛋。
命令杀人之后的董宴在侍卫和心腹幕僚的簇拥中,冷峻的目光重新扫视了一遍中军大帐里所有站立的将军校尉们一眼,出口的话语虽然仍旧显得有些阴柔,但其中包含的杀气已经令人不敢再小觑半分。
“那么,诸位……现在还有可质疑的吗?”
大帐之内鸦雀无声,唯有燃烧的火把发出噼啪之音。有人偷偷的用目光撇了一眼供奉在军案上的那把天子剑,又低下头来。这位爷下手可够狠的,军中司马只不过对他刚刚发布的连夜整兵出营命令提出疑问,就被喝令斩首。血淋淋的首级就呈现在众人面前,谁还敢再多说一句呢?
“刘洵将军,你意下如何?”
董宴把目光转向与他面对而立的北军大营主将,淡淡的问了一句,语气中却并没有多少客气。
北军大营现任主将军刘洵,也是皇氏宗亲。自从不久之前李璇玑在终南山上林苑被霍去病杀死后,他便被暂时委任统领这三万兵马,屏障长安。
刘洵其实心中有一万个不愿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由自己去率兵参与长安乱局。多少年前,诸吕之乱时,他的祖上刘辟疆就曾经领兵负责清除宫禁。这从来就不是一个好差事,搏取天大的富贵和遭受灭顶之灾,只不过相隔一线。而过河拆桥,成为替罪羊,更是司空见惯之事。
不过他却没有办法,自从家道中落之后,他这位宗室子弟便被寄予了很大的期望,自己那一支的族人们,都在时刻盼望着他这个家中最有能力的人能够有机会立下殊勋,重新恢复祖上的荣耀。更何况,面对带着天子剑和调兵虎符而来的伏寿候,他更是抗拒不得。
“末将愿听从侯爷吩咐,恭候命令!”
“很好!数日之前,长安局势开始变得动荡不安。皇帝陛下为了以防万一,所以才命令我来到北军大营待命……圣心所虑,明察秋毫!半个时辰之前,长安已经传来消息,太子……起兵造反!”
说到这里,董宴稍微停顿。四面将校发出倒吸冷气的声音,所有人都震惊的抬起头来。随之,听到这位皇帝特使口气蓦然严厉。
“太子造反,祸乱长安!身为北军大营的将士,当此危急时刻,自当奋不顾身,并力平叛也!这既是为了报答皇帝陛下的恩德,更是为了诸位个人的前途着想啊……功名富贵皆在马背刀尖,难道这么好的机会,你们要放过吗!?”
果然,这样蛊惑人心的话语说出来,一下子就激发起了所有将校们的血气。先前尚存在心底的犹豫不决彻底消失,都转化成了前去博取富贵的最大动力。
“我等皆愿听从差遣,追随刘将军和伏寿候入长安平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看到眼前的群情沸腾,董宴柔美的脸庞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自己虽然没有万夫不当之勇,却有鼓动军心的能力。在有些时候,这种隐形的力量往往更为强大。
虎符在手,调动全军。刘洵传下将军令,不过片刻的功夫,两万马步军卒准备完毕。灯球火把亮如白昼,北军大营营门大开,排成阵势,开始列队而出。
前方是无边的黑夜,看不到武胜门的轮廓,但跨上马背的董宴信心万丈,此去三十里打马即到,以这两万虎贲之士控制住长安局势,赤胆忠心维护皇帝的威严,明日之后,自己在皇帝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必将更加不同。
重兵即将入城。这本来是皇帝早就预先布置好的一步棋。所为者,就是为了预防势力已经极其庞大的元召和太子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来。这是疑心病极重的这位天子在太子监国期间察觉出有些异常迹象之后,所做出的及时应对。
也许在他的内心深处,其实并没有把这两个年轻人看做是值得对等的对手。在他们得意的时候,展示一下自己的无上威严,让他们受些挫折,从此心中有所畏惧,才是他最开始的初衷。
不过,随着局势的发展,各种不同势力的介入,事态的发展已经脱离了最初的走向。在烟波殿内运筹帷幄的皇帝陛下,骄傲自大的心中也许根本就还没有意识到,他已经陷入臣子们的算计中。最后谁在翻云覆雨、执手天下棋局,现在没有人能看的清楚。
听到太子造反消息后的皇帝,一怒之下发出了好几道命令。派宫中飞骑去传令北军大营发兵,只不过是其中之一。几乎是与此同时,羽林军接到指令,封锁未央宫,禁止所有人出入。绣衣卫负责监督,严密警戒,防止在宫中发生异常。
身负宫中喻令的侍卫们早已经去分头通知在城中的朝廷大臣们,明日五更早朝,皇帝陛下将亲自主持,所有人不得缺席。
这是时隔许久之后,因病休养的皇帝对外发出的第一道召令。听到城中纷扰的许多大臣们在忐忑不安中,终于听到皇帝声音的时候,都已经感觉到明日的大朝会必将至关重要。是福是祸,难以预测啊!
太子起兵作乱的传言早已经全城尽知。在没有得知真相之前,虽然有各种各样的猜测,但毕竟是怀疑者居多。太子仁孝宽厚的名声朝野皆知,突然说他造反,难以服众。不过,当皇帝的明确意志传达出来之后,这个夜晚,大多数人都将夙夜难眠。何去何从,这次的选择异常艰难!
而太子殿下现在怎么样了呢?他究竟身在何处?在许许多多人焦急的等待中,却一直没有得到明确的消息。只知道朱雀门外一场激战之后,太子在侍卫的保护下落荒而逃。长安的黑夜中,不见人影,只闻杀声。
接到命令的长安府衙和九门兵马也终于全部出动了。在宫中太监和绣衣卫的全力督促下,连夜展开了全城大搜索。太子东宫博望苑,已经在第一时间被包围起来,里面的所有人都被严密的看管,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而与太子有交往的所有城中府第,不管是任何身份也不管是多么尊贵,也都成为重点搜查和监督的对象。一时之间,鸡飞狗跳,乱象横生。
数千九门骑兵在长安街道上来去纵横,更有绣衣卫主使下的千百江湖人物提供线索和消息。有好几次,几乎就要捕捉到太子的踪迹,不过,最后还是让他成功地逃脱。
太子身边有一个极其厉害的人物保护,这已经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也正是依靠着此人保护,太子才能躲过长安城中的天罗地网,至今没有人能够抓到。不过,据说是那人早就受伤极重,强弩之末,难以持久,已经不足为惧。
时近午夜,一向嚣张的九门骑兵终于又一次发现了可疑踪影。前方刀光闪过,正有几个绣衣卫和江湖高手死于非命,随后有马蹄声隐没在不远处。转过街角的骑兵校尉急声喝令,几百刀弩齐全的九门骑兵纵马追赶,紧紧的咬住不放。黑暗之中,弩箭横飞,也不知道射中了没有。
前方几十丈之外,一匹疲惫的马上,浑身带伤的朴永烈一边纵马奔驰,一边把玄刀用布条紧紧的缠在手掌中。带着太子穿越半座城的逃亡拼杀,一路经受围追堵截,为了保护好太子毫发无伤,他不惜血染白衣,身上已经是伤痕累累,浑身的气力几乎消亡殆尽。城内所有可以去暂时躲避的地方,都已经被重兵包围。现在唯一的办法,也许只有拼着最后一口气杀出西城永安门去长乐塬,才能有一线生机!
“太子殿下,前面就是永安门……放心,只要能冲出去就安全了!”
迎面风生,杀气凌人。火光中,千骑兵马刀锋阵列,血衣少年深吸一口气。纵然拼得一死,亦不负师父所托!杀!
第六百九十章 兵临城下
长安西城门,被称作永安门,在长安九门中,与正北的武胜门并称为这座雄伟都城最重要的屏障。城墙宽厚高大,箭楼巍峨峥嵘。是出长安西去的必经门户。
永安门守将任安,是长安令任宽的胞弟。任家虽然算不上是什么显赫家族,但这兄弟二人一文一武素称忠直,多年来,在维护长安稳定方面作出了很大的贡献,民间口碑极好。
相比较起任宽的谨慎稳重,年轻一些的任安遇到事情就显得刚毅果断许多。不过今夜,这位城门将军想要当机立断,显然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永安门守将直属的部众并不算多,在没有重大紧急事态发生的情况下,几百士卒守卫城门绰绰有余。而现在,看着下面严阵以待的千余精锐骑兵刀出鞘箭上弦杀气凛然的样子,站在箭楼上观望的任安眉头紧锁,心中一遍遍回想起的只是兄长任宽不久前对他认真叮嘱过的那些话。
城内的火光和喊杀声逐渐向永安门而来。任安在此刻终于意识到,自己将要面临的是怎样的抉择!在他身边不远处站立的是几个虎视眈眈的绣衣卫和来传达皇帝口谕的宫中内侍。厚重的城门已经奉命关闭,吊桥高高拉起,城外浓重的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只有护城河中的水,翻滚无声。
“太子……你就算是能够逃到这里来,又怎么出得去城呢?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插翅难逃啊!兄长,弟该当如何?!”
在忠于职守和大义为重之间犹豫不决的永安门将军,脸色掩映在暗淡的火光中,阴晴不定。马蹄踏破夜色,在追杀声中已经越来越近。很显然,走投无路的太子一定试图从这儿出城。
城头箭楼上的绣衣卫和那个宫中内侍不由自主地伸长了脖子,手扶箭跺口朝那边张望着。几句得意的低低议论声传入耳中时,任安眼睛微微的眯了眯。
“太子也算是倒霉的了……逃窜了这半夜,终究还是死路一条啊!”
“是啊,谁能想得到呢!昨天还是监国的太子、皇位继承人,转眼之间就沦为丧家之犬!皇帝陛下想要谁死,只不过轻轻一句话而已……如果待会儿捉到太子,公公可就立下大功了。将来在宫中飞黄腾达大权在握的时候,可不要忘了提携我们绣衣卫的弟兄啊!呵呵!”
“啊……哈哈!好说、好说!说起来,这次能够识破朝中和宫中许多人的居心叵测,还是你们江充指挥使大人的功劳啊!你们江大人年纪轻轻就如此慧眼如炬智勇无双,将来前途必定不可限量!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内侍神情很是兴奋。宫中派出来许多人传达皇帝意志,命令捉拿太子。没想到最终太子还是撞到自己这边头上来了。这让他在得意之余又有些意犹未尽,于是,他傲慢的用眼睛撇了一下四周,并不加掩饰自己的情绪,提高声音,接着说下去。
“尤其难得的是,江充大人能够体察圣心为君分忧啊……不像那个元召!哼!自以为功高势大、羽翼丰满了,就想要抗拒天子威严?简直就是自取灭亡。你们等着看吧,太子和宫中的事了结之后,马上就会轮到元召那些人倒霉了。抄家灭门、株连九族这样的事,相信不久的将来就会在长安接连上演……哼哼!我们的皇帝陛下可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圣主。有些人就是如此螳臂挡车,不自量力!”
“是极、是极!公公见解深刻,令人佩服……!”
“我们指挥使大人早就看元召那厮不顺眼……太子马上完蛋了,活该他也自寻死路!”
一片嚣张的声音中,却没有注意到守城将军眼中隐有怒意升腾。他不由自主的伸手握住了刀柄,目光闪烁中,只见城头之下,火光大亮杀声四起。追兵与拦截者终于把拼杀至此的一马双骑团团包围起来。
从箭楼的这个角度看下去,一目了然,看得格外清楚。只见保护着太子一路冲杀而来的那名白衣侍从没有丝毫的迟疑,掌中寒光起,直接就冲入了千骑军阵中,战马嘶鸣,血花飞溅,完全是以命搏命不顾生死!
即便是久在军中,任安对这样的勇悍也不由得肃然起敬。以一人之力保护着太子试图催破千军夺门而出,虽然知道这完全是不可能办到的事,可此人还是毫不犹豫的去这样做。堪称大勇!蓦然想起那位太史令好友曾经在一次酒后相谈中说起的话,任安的眼中闪现出光芒。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
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忠烈与正义,无论在何时何地,都应该得到尊重和赞叹啊!
“任安将军,快命令你的部下瞄准目标,弩箭攒射!不要再浪费时间了,陛下还等着回报消息呢!”
任安闻声转过头来,看到在火光中,那内侍在几名绣衣卫的簇拥下正冷冷的看着他。他们原来以为陷入包围中的太子两人很快就会被或捉或杀,却没想到乱战之中,一团刀光遮挡之下,空有千骑百众却始终近身不得。内侍终于等到有些不耐烦,这才大声喝令任安的守城军居高临下,用弩箭把那两个逃亡者连人带马都射死完事。
“陛下的命令不是要捉拿太子吗?如果贸然杀伤性命,恐怕不妥!”
任安不动声色的反问了一句。守城军当然弓弩齐全,他随手扣好弩机,试了试劲力。
“公公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那么多废话干什么?哼!”
几名绣衣卫近前一步,按刀而立目光不善。他们早就得到过江充大人的暗中叮嘱,之所以在这里紧紧盯着,就是想要一个死的太子而不是活的刘琚。
“怎么?任安,你敢贻误军机吗?如果让太子从你眼皮子底下逃跑了,那不仅你自己死翘翘,你们全家都要被诛灭……!”
太监内侍声色俱厉。不过一个小小的城门将军,还不放在他的眼里。任安低声叹了一口气,再看了一眼内城脚下左右冲杀中的那匹马,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 如果没有意外的生机,片刻之后就很可能会被绞杀在千骑军阵中。
天子既然被蒙蔽了双眼……那么自己就给他们一线生机吧!想到这里,永安门将军不再迟疑,他冷笑了一声。
“将军岂受竖人之辱!那就……去死吧!”
话音未落,弩箭连发,几名绣衣卫措手不及,纷纷被射中要害翻身倒地。内侍大惊失色,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位守城将军突然发难,却没有杀死自己。不禁颤声问道。
“你、你大胆……想要造反吗?”
任安收起弩箭,拔出刀来。大声喝令部下打开城门,然后一刀把吊桥锁链砍断。沉重的吊桥溅起烟尘,将军甲胄寒气逼人。
“你有圣喻在身,我自然不会杀你,滚吧!……太子毕竟是陛下的亲生骨肉,这中间的误会,早晚会得到澄清的!”
说完之后,他不再理会这个惊慌而走的内侍,眼光转向城外。只见终于脱却牢笼的那一骑飞出,踏过护城河上吊桥,身后是千百骑追杀者的身影,火光与刀光在喊杀声中迤逦而去。
“太子……我任安拼了这条性命不要,也只能帮你这些了!至于能不能逃得脱大难,就看你们自己造化吧!”
他心中有许多苍凉之意,一边默默想着,一边极目远望,想要穿透夜色看清楚他们逃亡的方向。忽然之间,他的眼睛瞪大了。在目力可及的地方,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许多火把在前方升腾,甲光隐约,铁蹄如雷,带着无尽气势,如同一条火龙般直奔长安而来。
“这是……骑兵夜奔!难道是……?!”
“将军!有敌来袭!还是赶快关城门戒备御敌吧!”
惊疑不定中,守城士卒都围拢过来,想要马上关闭城门。不过在下一刻,永安门守将任安挥手制止了他们。静耳倾听片刻,他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不用惊慌,这是大汉的精骑……独一无二的赤火军号角啊!”
果然,随着他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听到了长安城西旷野之中那苍凉豪迈的号角吹响,金鼓齐鸣!
此时云开雾淡,皓月与星光之下,远远只看见追兵与那条火龙迎头相撞,然后就好像是冰雪碰到了烈焰,蓦然消散!几乎是在几个呼吸过后,追击太子的九门骑兵就被对方击败了。夹杂着许多落马者的惨叫声,尽皆四处奔逃,落荒而走。
火线掠过旷野,精锐的赤火军先锋骑兵保持着战斗队形,眨眼之间就来到了永安门外几十丈距离的地方。带着横扫西域草原的无敌气势,人似猛虎,马赛蛟龙!为首将军带住战马,高声喊喝。
“大汉赤火军凯旋归来,入城献俘也……!”
在这支虎贲之士的后方,危急关头得遇强援的太子刘琚,也终于见到了他最想见到的人。
而同一片夜空下的同一时刻,北军大营两万精兵也即将兵临城北武胜门也!
第六百九十一章 步步杀局
辗转半夜,几十次激烈的拼杀,太子刘琚自以为必死无疑。面对着刀光剑影,血花四溅,他好几次都想从马背上跳下去,让血衣少年自己去逃生。
只是,身负重伤的朴永烈没有让他有这样的机会。手中玄刀还未曾断折,倔强的勇气便永不会熄灭!只要一口气还在,他便会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住无数的刀箭,让身后的这个人毫发无伤……生死关头,不管他保护的是太子还是一个普通人,都会这样去做。这是勇悍无双的少年对自己年轻师父所做出过的承诺。
也许,身上血都流尽的时候,就是他和太子毙命之时吧!无论如何,自己已经尽力了。纵马狂奔的高丽少年感到浑身疼痛的似乎已经失去知觉,头脑一阵阵的眩晕。他努力地凝聚起最后的力气,眼中光芒不灭。心中却很明白,除非有奇迹出现,否则这茫茫旷野,就必将是他们两个人的葬身之地。
“小烈,这匹马快支撑不住,你如果不放下我……就再也没有机会活命了!”
“太子,放下你,你会马上被他们杀死的!”
“不会的,小烈……我是太子!”
“会的!今夜所有这些人想杀的就是你……而且,就算是我独自能够逃命,负了师父所托,也无颜活在这世间。”
“小烈……元哥儿他……也许早已经不再管我们!”
“师父不是那样的人!这次是我们太轻敌了,他可能根本就不了解我们面临的困境!”
“小烈,如果这次能够不死,今后我一定把你当成真正的兄弟看待……可是,那大概是不可能的吧……!”
太子刘琚果然是乌鸦嘴,一句话没有说完,那匹驮着他们两个人逃出长安的马再也坚持不住,一头栽倒在地,把两个逃亡者摔了个狼狈不堪。
太子连忙挣扎着爬起身子,看到浑身几十处伤口的朴永烈仰面朝天大口喘着粗气,显然是已经没有力气重新站起来战斗了。
“小烈,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吧!”
太子强忍着心中的悲伤,回头看了一眼追兵的方向,相隔不过二三十丈距离,刀锋的杀气随着马蹄压迫,令人喘不过气来。
“太子……也许我们不用死了……!”
大汉帝国的未来继承者惊愕地低下头,却看到几乎是体无完肤的少年轻轻摆了摆头,目光中喜悦的光芒迸发出无限希望。
“我听到了马蹄声,来自对面的黑暗……一定是师父来了!”
喃喃的话语和两个惊喜交集的人,很快就被席卷而来的赤火狂潮所淹没……奇迹,有时候就发生在最绝望的时刻。
令人目瞪口呆的骑兵对冲发生在短短的一瞬间,然后就是溃败、逃亡、锋芒继续向前突进……心中突突乱跳的太子殿下看着绕过他们风卷残云遮地而去的精锐骑士,一时间神智有些恍惚。
火光、月光和星光下,最后的几十骑停了下来,有人翻身下马,踏过衰草清霜,走到了两个人的面前。
“太子殿下……现在没事了。”
时隔半月之久,再次重新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太子刘琚慢慢的站起身来,像是受到无限委屈的孩子终于见到了他的保护神一般,双目泛红,嘴角有些微微的颤抖。
“元、元哥儿……你为什么现在才来啊!”
“因为,作为将来的君王,你必须要独自承受这些。”
依然是轻袍缓带的长乐候元召脸上神色很平静。他淡淡的看着太子涨红的脸,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句。
“只有亲身经历过绝望的人,才能懂得生命的可贵!太子,从今以后,希望你对生命的价值有重新的认识。”
太子刘琚重重的点了点头。二十年成长的历程,无数天下渊博之士的教育,也不如这一夜经历感悟的透彻。
“师父……幸不辱命!我总算是把太子安全的带出来了。”
已经没有力气起来行礼的朴永烈躺在地上,血污沾染了白衣,再不见那幅潇洒神态。他有些痛苦地咧了咧嘴,脸上笑的却很安心。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不愧是我元召的弟子。”
看到朴永烈受伤如此严重,元召心头掠过几分愧疚。自己本来可以用更激烈一些的手段来解决问题,不过为了以后的大局着想,不得不做出一些必要的牺牲。好在,朴永烈还活着。只要他没有死,自己就一定可以把他的伤治好。
得到元召亲口夸赞的高丽少年心情异常振奋。不过现在的伤情,已经不容他再多说些什么。元召掏出随身携带的疗伤药,内服外敷,先进行简单的止血。然后挥手招呼跟随而来的陆浚等人过来帮忙,把伤口处理好。
这次连夜跟随着元召来长安的,除了三千凯旋而回的赤火军骑兵将士之外,还包括他的所有弟子们。
以崔弘为首,陆浚、李陵、季迦、卓羽等人都追随在身边。经过在长乐塬上这么多年的熏陶,这些身份各异的少年们身上已经展露出不同的英武不凡之气,正是初生牛犊不虎的时候。此刻亲眼所见师兄朴永烈的英雄气概,向往之意敬佩之情不禁油然而生。当下一拥而上围过来对这位师兄细心照顾。
“元哥儿……父皇他也不知道听信了怎样的谗言,竟然下令搜查建章宫和博望苑……是我见母后受辱,一时不忿想要率亲军去诛杀为恶者,却没想到会弄到这样的地步……幸亏你及时来救,否则,恐怕此刻我早已经命丧黄泉了。”
太子刘琚又是伤心又是羞愤,说起经历的这一切时,犹自恨意难平。元召看着他,微微叹了口气。太子在长安的一举一动,尽在别人的掌握之中,想要取得主动,何其难也!
“太子,你太莽撞了。你可知道,因为你的贸然行动,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吗?不仅你自己身陷险境,给别人造成了铲除你的口实。更加令人担忧的是,建章宫中的卫皇后恐怕也会因此而受到株连啊……!宫中朝野,长安内外,一场多层次的斗争风暴已经不可避免矣!”
太子震惊的抬起头来,他果然还没有想到这些。如果真的如元召所说的那样,那么岂不是说宫中的母后和云汐都有危险了吗!
“元哥儿!那现在怎么办?你赶快想办法啊!”
想到其中的可怕之处,太子紧紧抓住元召的胳膊,满脸惊恐的催促。元召拍了拍他的肩膀,抬眼远望不远处的长安城墙,目光中充满了无比的信心。
“放心吧。当日我离开长安时,已经做过一些安排。今夜风暴起时,希望他们能够起到各自的作用……走吧!我们一起进城。”
大风起,摧折草木无数。猎猎风尘中,守候在永安城门口的守将任安,神态恭敬的对这位在数年前就已经名震天下的年轻侯爷躬身施礼。元召停住马蹄,温言勉励几句。所有守城士卒尽皆感奋莫名。
“太子放心。赤火军入城,自可震慑宵小。现在只希望北城武胜门外的较量,能够尽量的避免流血和冲突吧!”
“元哥儿,你是说……武胜门那边……?”
“不错!陛下受奸人蒙蔽,以虎符调动北军大营两万精兵入长安。太子,恐怕你对此一无所知吧!”
太子刘琚又一次瞪大了眼睛。他终于明白,自己和东宫的所有人是如何的智虑浅薄。元召说的一点儿都没有错。这些情况,他半分儿都不知道。
“那怎么办?难道赤火军要和北军大营骑兵在长安城内开战吗?元哥儿,你快想想办法啊!”
一想到因为自己的擅自行动,会引发烽火连天祸及长安民众,太子在马上如坐针毡,他紧紧的盯着元召,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元召淡淡的笑了。无论是凯旋归来的北疆将士,还是驻守长安的九门骑兵和北军大营兵马,他们都是大汉的儿郎。如果能够避免刀兵相向,自相残杀,他当然要尽最大的可能。
“赤火军只负责城内。太子,忘了告诉你,卫将军回来了。他不惜冒着巨大的风险,亲自率领黑鹰军昼夜兼程赶回长安,这背后的良苦用心,相信你都会明白的。”
太子的眼泪又一次流了出来。那个从小呵护他成长的高大身影,曾经保护过他无数次。这一次,又千里驰骋奔赴长安,替他挡住了最锋利的刀锋。
“舅舅……谢谢你!只希望母后亦无恙!”
人生在世,无论任何身份,遇到危险时,这世间最重要的人,本来一个都不能或缺,正是他们撑起了遮蔽风雨的天地。
终于进入长安城内时,元召想到明日之后皇帝会有的反应,他的嘴角浮现出揶揄的笑意。自古以来,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皇帝陛下太自大了!冷酷无情、皇权至上的意识中,他可能遗忘了一个最重要的环节,那就是人间亲情……。
同一时刻,大汉未央宫内,黄门侍郎苏文、侍御史严助会同安道侯韩悦,正气势汹汹的陈兵建章宫门,奉旨暂时收回皇后玺印!
第六百九十二章 名剑锋芒
大汉皇后之印,和田美玉龙璃凤钮,贵重非凡。皇后以此统领后宫,母仪天下。是为仅次于传国玉玺的王朝最重要信物。
建章宫中的气氛一片慌乱。刚刚得知太子宫消息后不久的卫皇后,此刻心中满是悲伤。她安静的坐在庭院当中那棵桂树之下,夜寒露重,宫灯摇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曾几何时,当时尚年幼的小皇子刘琚因为得到皇帝的特殊喜爱,就开始了他并不平静的人生。在那些日夜思虑的日子里,她不得不殚精竭虑的运用自己全部智慧,在这势力交错的后宫中小心翼翼的生活。最大的期盼,就是自己的这几个孩子快快的长大。
虽然后来在诸般机缘之下,她终于登上了皇后的宝座。母仪天下,风光无限。但这宫闱之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却并不比从前轻松多少。高处不胜寒!随着皇后和太子一系的越来越壮大,其实在卫子夫的内心深处,她的戒惧之心反而与日俱增。
皇帝染病休养,太子监国以来,连续发生的一系列风云激荡,卫皇后虽然身处后宫,但却无时无刻不在紧张的关注着。她虽然早就知道这些事是太子早晚都要面对的,但当真正来到眼前的时候,皇后心中的担忧和害怕终究不能避免。
大汉盛世的广阔局面之下,无时无刻不在隐藏着杀机。这是身为皇位继承者的必经考验,更是他的宿命。
似乎是受到了什么震动,高大桂树上最后的几片叶子终于飘落下来。灯光缥缈,落叶轻微,飘在皇后的眉间,不复当年风华的女子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心有所感,蹙首回头时,她等来的偏偏是最不想听到的消息。
太子起兵意图谋反,兵败之后下落不明……大批绣衣卫已经包围了建章宫,有特使奉皇帝旨意即将进入,来势不善!
事到临头,这位曾经以姿容之美冠绝当代的大汉皇后,神情反而显得异常镇定。她伸手制止了宫人们的慌乱,站起身来。不管即将面对的是什么,皇后仪态都不容轻辱。
宫门大开处,光亮之中,隐约可见甲士和刀光闪动。随后以黄门侍郎苏文为首的一干人昂然而入,神态甚是轻慢。
按照宫中规矩,皇后当面,身为臣子当然要以大礼参拜。不过,所有涌进宫来的人都站立在使臣身后,神色冷淡一片肃然。
“陛下有口谕,请皇后接旨!”
苏文是后进之臣,暗地里早就与宫中觊觎太子的势力勾结在了一起。此时看到大势将成,心中得意,脸上骄矜之色不可掩饰。侍御史严助在左,眼中寒光闪烁。安道侯韩悦在右,带领着几名心腹按剑而立,虎视眈眈。
建章宫忠于皇后的侍卫们早已经挡在了前面。忠心耿耿的大总管红着眼睛,明知道大祸临头,却咬牙坚持着不退后半分。
“陛下旨意何在?本宫想亲眼看看。”
卫皇后强忍住心中万般凄苦,淡淡的说了一句。在这一刻,莫名浮现在眼前的竟是当年阿娇皇后的影子。那个早已经香消玉殒的可怜女子,当初是不是也和现在自己同样的心境呢?
“皇后,皇帝陛下让我们来传达的是口谕!并没有圣旨。还是不要拖延时间,请速速接旨吧!”
苏文昂首挺胸的看着桂花树下的皇后,措辞冷淡而严厉。君王旨意,料想这世间也无人敢于违背。不过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卫皇后既没有跪倒接旨,也没有惊慌失措。她只是垂下眼帘,宫中内外明灯次第,黑夜却更深!
“既然如此,那就请说吧。”
苏文看到皇后的冷淡态度,他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与左右两人对视一眼,决定速战速决,免得节外生枝。
“陛下口谕,太子谋反,祸乱长安。今收回皇后玺印,令其闭门思过,无旨意不得善离及私自接触外臣……!”
庭院当中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皇帝口谕意味着什么。建章宫侍卫们神情激愤的看着皇后,只要她有明确的意思,他们不惜拼却一死,也要为她奋力抗争一番。
然而,皇后神色木然,什么表示也没有。她挥了挥手,命令贴身宫女去捧出那方皇后玺印来,接在手中打开锦盒看了一眼,就要让宫女送过去。
“皇后娘娘!万万不可啊……这、这……您还是亲自去一趟陛下那里,也许有些误会是可以解释清楚的啊!”
以侍卫首领和太监总管为首,所有建章宫中人都跪了下来,苦苦哀劝皇后收回成命。他们的心中还都存了一份奢望,盼望着皇后去求情而皇帝回心转意。
皇后心中一片冰凉。多年的宫中生活陪伴君王,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在事关皇权面前,当今天子究竟是怎样的冷酷和无情。
“都起来吧!没有用的……。”
皇后没有什么再可说的,她慢慢的转过身,向宫里走去。天气再冷也冷不过人心!这金碧辉煌的重重宫殿,即将变成埋葬她余生的坟墓。
看到皇后的软弱,苏文甚是得意。不过转眼瞥见那些侍卫们满含的愤怒神色,他对韩悦递了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既然任务完成得如此轻松,那么倒不妨趁这个机会落井下石,好好打击一下建章宫。
安道侯韩悦一挥手,绣衣卫和羽林军侍卫们一拥而上,把那些满脸愤愤不平的建章宫侍卫连同太监总管都缴械看押了起来。有几个不肯屈服的,被拳打脚踢一顿胖揍。只要自家主子倒了霉,所有宫中的人都不会有好果子吃,这是惯例。就算是对他们做的再过份,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听到身后的动静,皇后在门口停住脚步,虽然心中万分不忍,但此时此刻她并没有办法去阻止。而此时庭院当中,得意非凡的黄门侍郎苏文近前几步,伸手就要去接过宫女手中捧着的皇后玺印。
然而就在这时,谁也没有想到的情况,突然就发生了。有一个身影飘然而过,在苏文手掌还没有碰到那玺印之前,已经提前拿在了手中。并且在回身之际,轻松一脚把这位皇帝跟前的宠臣踹了个仰面朝天。鼻子里冷冷的哼了一声。
“哼!自不量力的家伙,也配来拿皇后之印!”
这一下变起突然,在场的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苏文更是摔的十分狼狈,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竟然有人敢在宫中如此大胆,当众夺走玺印并且打倒皇帝特使,这是不想活了啊!
“母后!绝对不能给他们的!哼!让他们都滚出我们的宫殿去……!”
只见在檐角宫灯照耀下,一个身穿粉嫩宫裙的少女身影从后面急匆匆跑了出来,焦急的对相隔不远的皇后大声喊叫着。却正是云汐公主听到消息赶了过来。而在她的身边,飘然从空中落下的劲装女子眉目英武,一手执剑,另一手托着的,正是刚刚抢回来的那方皇后玺印。
“云汐!你们来干什么……快回去,不许胡闹!这不是你等该参与的事!”
卫皇后也吃了一惊。她以目示意,让她赶紧回去。想不明白,这小丫头跑出来捣什么乱!
“大胆!怪不得太子造反呢!原来这建章宫里欲图不轨者也大有人在啊!来人呐,快、快抓人,别让这抢夺玺印的女子逃跑了!”
苏文在几个侍从的搀扶下一边爬起来,一边大声呼喝赶快抓人。这就怒了!正愁找不到借口好好的收拾皇后太子势力呢,却没想到机会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皇后,不要责怪云汐了。这玺印本来就不应该交出去!皇帝在烟波殿并不了解外面的情况,以至于听信身边这些个奸臣的挑唆,所以才轻率的做出决定。哼!我今日在此,岂容这些家伙们的阴谋得逞!”
皇后脸上神色复杂。这些情况她当然有所猜到。让她灰心的,却不是这些阴谋诡计,而是皇帝的薄情寡恩啊!只是,这些话却说不出口。
“冰儿,你又何苦掺合进来呢?这几天,你本来就不应该进建章宫来的……。”
被卫皇后称呼做冰儿的女子,却不以为意的淡然一笑。她走近几步,把夺回来的玺印交到云汐公主手中。然后压低了声音,对她们悄悄说了一句。
“皇后、云汐,我混进宫来,这本来是遵从师父的吩咐呢……他一切早有安排,太子必当无恙。你们尽管放心,只要好好的保护好自己就行。”
云汐小公主惊喜交集的用手捂住了嘴巴,而卫皇后的眼中也终于重新闪现出光彩。既然这一切都是元召的安排,那应该是没错的!更何况,眼前小名叫做冰儿的女子,亦是值得信任托付的。他们和太子、素汐一样,这几个孩子……十几年来自己都亲眼见证了他们的成长。
“呔!放下手中剑,赶快束手就擒,免你一死!”
安道侯韩悦率领着百余精锐,刀光闪亮包围过来。区区一个女子,就算是有几分身手,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然而,在下一刻,随着英姿飒爽的身影拔剑出鞘,一道红芒划破夜空。韩悦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瞪大眼睛脸色蓦然煞白。
“你确定?”
略带嘲讽的语气中,隐去那个名满天下将军名字的巾帼英雄,怜惜的握住掌中寂寞,名剑赤火,且试锋芒!
第六百九十三章 黑鹰飞将
大汉王朝与北方大敌匈奴的持续战争中,有许多军中将士都曾经去拼杀过。尤其是最近十年以来,双方的战争开始进入大规模的决战阶段,几次决定性的战役,不仅需要最精锐的部队冲锋陷阵,更需要大量的后勤供应以及运送辎重军团不断地提供前线所需。因此,有许许多多来自各地的驻军都曾经有机会去过长城之外,亲眼见证到大汉骑兵那几场令人热血沸腾的巨大胜利。
安道侯韩悦,便是这其中之一。如果要追溯起来,他之所以能够被封侯,除了高贵的出身之外,与他曾经去过北疆战场的荣耀也是分不开的。
勋贵子弟如果能够立下战功,那么想要地位飞升是很快的。虽然与那些在与匈奴作战中涌现出来的名将们相比较,他的资历和功劳还差的太多,但当回到长安后,也足以令人刮目相看了。
想要飞黄腾达,必须抱紧大腿!这是从很久之前韩悦就明白的一个道理。他最初选择的依附者是那位李璇玑将军。只不过很可惜,他看走了眼。韩悦追随着李璇玑回到长安后,虽然也受到了其很大的恩惠,但当这位倒霉将军在上林苑身死而且其家族势力逐渐覆灭之后,韩悦的奢望便随之破灭了。
这世上有些人,如果与之为敌,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无论是在草原战场上的亲眼目睹,还是听闻李璇玑死亡内幕后感受到的震惊。在韩悦的心里,一直非常深深的忌惮一个人。虽然后来的许多传闻,让那个在长安失去消息的人身份变得扑朔迷离,但韩悦却深深知道,这样的人物是自己绝对招惹不得的。
本来大多数人以为,这个相继诛杀李璇玑和李延年兄弟以致于间接导致漱玉宫最受皇帝宠爱的美人死去的人,一定是被长乐候元召所保护了起来。这段日子应该是在长乐塬暂时避祸。但直到刚才,韩悦才突然醒悟,原来此人根本就没有离开过长安!
原来,那些传闻果然是真的。人的装扮和身份可以转变,但独特的高傲气质和锐利如电的眼神,是怎么也隐藏不了的。尤其是那道出鞘红芒,天下独一无二,只此一剑而已!
“她、她就是……冠军侯!大家小心退后!”
身穿将军甲胄的韩悦面对着劲装箭袖淡然而立的女子,紧张的大汗淋漓。他连忙大声喝令部下们后退避其锋芒,以免一不小心惹怒了这个杀神,造成难以收拾的局面。
“你说什么?韩将军!这女子何人……?”
正满脸羞恼的黄门侍郎苏文有些没听清楚,见忽然之间韩悦害怕成这个样子,他怒气冲冲地问了一句。
“苏侍郎,她就是霍去病!上林苑之变后传闻她是女子……果然如此!”
韩悦神情复杂的俯身在苏文耳边,悄声低语了几句。一边又撇了一眼那道闪着寒光的剑气,心中则在急速思考着下一步的取舍。
人的名,树的影!苏文也吃了一惊。他有些狐疑的看了那个身影一眼,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眼前的女子与那个威名赫赫的冠军侯联系起来。
“苏侍郎,韩将军说的没错。她就是霍去病!没想到竟然提前潜伏在皇后宫中,这一定是元召的安排……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严助素来工于心计,对阴谋诡计有着灵敏的嗅觉。看到霍去病竟然在此现身,他心中马上就提高了警惕。另一重身份是元召最得意弟子的这个女子一副睥睨众人的模样,让他感觉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相比较起军中将士,并没有上过战场的朝廷官员们对于所谓名将的认识,在潜意识中就显得淡漠许多。尤其是像苏文这样的皇帝近臣,倨傲自大惯了。虽然对于冠军候的名头如雷贯耳,但当真正认识到对方的真实面目后,他不由得轻轻哼了一声,眼中浮现出蔑视之意。
“慌什么?韩将军请看清楚些,这不是在军中,她更不是统领三军的将帅!区区一个女子,就算是再凶悍,难道你们羽林军和绣衣卫这么多人还需要怕她吗?哼!此人和那元召一样,屡屡违抗皇帝陛下意思,犯下诸多大逆不道之罪,陛下早已经隐忍多时了。既然敢在未央宫中作乱,罪不容诛!韩将军,这就下令擒杀吧!”
韩悦心中有些发苦,面对着措辞严厉咄咄逼人的苏文,他咧了咧嘴,那道命令却始终没有敢说出来。就在这略微的踌躇间,却听到那清冷的声音已经随口说了一句。
“?隆??媸侨湃饲寰唬∫源私n?睿??杏虢ㄕ鹿?薰厝说认衷诼砩贤顺鋈ァ??裨蚝蠊?愿海 ?/p>
轻言淡语,似乎没有丝毫的杀伐气。但,这不是万马冲锋的两军阵前,在她的心中,也许本来就没有太在意。
“你大胆包天!真是岂有此理……胆敢以这样的语气威胁身负皇命之人,今日不杀你,誓不为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来、来、来!有本事你就砍本侍郎一剑试试……啊!”
话音未落,一声惨叫,血光崩溅,身首两分!没有人能够想的,眼前的女子行事如此果决。果然说到做到,以剑为令,抗令者斩!管你是什么身份,管你身负什么圣命,这世间除了对师父一人折腰,余者皆如草芥尔!
云汐公主吓得惊呼一声,扑到皇后怀里不敢再看。耳边听到已经与她朝夕相处多日的冰儿姐姐轻松自若的叹息了一声。
“哦,要你死我活嘛,那还不容易?当然就是你死……我活喽!现在,还有谁要想试试的?”
不管是执兵披甲的羽林军还是奉命来监督的绣衣卫们,不由自主的都齐齐往后退了几步。一片倒吸冷气声,他们所有人终于明白,传说中单骑冲阵令匈奴万军辟易的常胜将军冠军候,究竟具有着怎样令人不敢直视的可怕锋芒!
堂堂的天子特使御前宠臣,就这样被轻描淡写的一剑把头给砍了下来。安道侯韩悦脸色灰败的低下头,摆了摆手什么话都没有说,率先向宫门口外而去。侍御史严助紧随其后。遇到这样不讲理的主儿,还是自己的性命重要啊!
片刻之间,所有人都退到宫门口外,建章宫内安静下来。简单商议过后,韩悦继续带人包围宫殿等候命令。而严助则紧急赶往烟波殿去皇帝面前告知情况。这么棘手的事,还是请皇帝陛下亲自决断吧。
局面暂时安稳之后,卫皇后听从劝告已经带着云汐公主去宫内休息。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事,她们也许会夙夜难眠。但这已经不是一剑破局的女子所该考虑的事。
宫漏更残,时辰应该是三更已过。桂花树底,庭院无声。在此默默守候的霍去病,把擦拭干净的赤火剑归鞘负在身后,然后纵身跃上宫殿高处,飞檐斜挑,一弯新月如钩,却又是月初时候。
“师父,尽可放心。冰儿一人在此,建章宫不会有丝毫的闪失。那安排好的五百赤火军骑兵,不必动用的……这个时候,你应当已经身在长安城中了吧?只盼望着你今夜一切顺利……明日朝堂上,把所有的纷扰都一次性了结吧!然后……我希望……你能够好好实现对我作过的承诺哦……。”
心事缠绕几遍,发丝染了清霜,负剑而立的娇俏身影红颜若雪,对那弯连钩月许下的心愿,这世间,也许唯有一人能够感知。
建章宫的危机暂时得到解除。自永安门入城的太子正在详细的听着元召对一些事情的见解。而在北城武胜门外,一场激烈的冲突,似乎已经难以避免。
意气风发督促着北军大营两万马步军卒的董宴,他大约从来没有想过,就在他即将入城的时候,会遭遇到此生最大的挫折。
守卫武胜门的将军,却正是隶属于他们势力集团的自己人。提前早已经约好了,大军连夜到时,开放城门可以马上入城布防,控制所有的一切。
三十几里的路程,不用个把时辰即到。当武胜门高大的城墙已经隐约可见的时候,北军大营将军刘洵却接到前锋急报,有大军拦路,前进不得!
刘洵闻报吃惊匪浅。他连忙把这个消息告诉董宴,然后两个人率领着军中将校飞马来到最前面,抬头看时,顿觉形势不妙。
只见距离武胜门城墙三里之遥的地方,忽然被无数的火把照亮。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骑兵严严实实的挡在了他们入城的必经之路上。火光之中,但见刀甲生寒,气势威武,虽然离得远看不清楚马上那些骑士的面目,但只扑面而来的血光之气,就可以判断出这绝对不是驻守在各地的普通汉军。
“这是哪里来的骑兵?速速去打探明白!”
将军有令,不可怠慢。片刻之后,飞骑传回消息。董宴和刘洵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大惊失色。
骄兵悍将,百战归来,前方护卫大汉王朝安稳者,黑鹰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