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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流年书柬     汉血丹心txt下载     汉血丹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六十四章 波诡云谲

    大汉王朝自高祖皇帝至今,对于江湖刺客虽然深恶痛绝,曾经进行过数次大规模的捕杀追缉,但却一直不能斩尽杀绝。

    此类任侠者的为害之烈,不容轻视。朝野上下很多重要人物都曾经受到过这方面的威胁。为此陨身损命者,也不在少数。

    而在公孙弘被杀之前,最严重的一次事件就是景帝时期七国之乱,诸侯王所派遣的大批刺客杀手突入长安,一夜之间杀伤十几位朝廷大臣,其中就包括当时正受皇帝宠信的重臣袁盎。

    这可以说的上是一次极其严重的事件。长安街上的鲜血,彻底激怒了皇帝,打消了他最后的一丝犹豫不决。其后果,直接导致了十几个诸侯国的最终灭亡。而且,所有参与叛乱的诸侯王,无一人得到宽恕,全部被冷酷的皇帝诛杀几乎殆尽。这其中除了其谋逆的原因之外,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派遣刺客作乱而招致的皇帝怒火。

    几十年过去,那些曾经浸透长安街市的鲜血早已经干涸消逝,最终不见。然而,在许多人的心头,对那种可怕的气氛却记忆犹新,难以忘却。

    那是烽烟遮蔽大江南北的年月,兵戈之下,发生这样的事,犹有因缘。可是现在,大汉王朝已经进入一个伟大的盛世开端,海内升平,四邻臣服,百王来朝,威风赫赫!谁能想得到,就在未央宫门口,大汉丞相当场丧命,朝廷重臣喋血重伤,这件事终究会把这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盛世王朝引领向何方,很多人都在惊惧不安的观望。

    蓝田县南山之北,正在此乘兴猎虎的老将听到消息之后,连夜赶回了长安镇北侯府。甚至来不及卸去甲胄,就把早已经在府中等候的李陵叫到了跟前。

    “不许隐瞒一字,把事情从头到尾如实说来!包括元召的态度……。”

    李陵其实从小非常敬畏自家老爷子。虽然经过他的悉心培养,又豁出老脸去替他拜得元召为师,但他往日在老将军面前总是像耗子见了猫一样,夹起尾巴不敢露出一点儿嚣张的本性。

    然而今日不同,李陵虽然还是少年,却深深的知道自己肩负使命的重大,他不敢有一点的隐瞒,把元召交代的话,一字一句原封不动的告诉了早已经退隐林下解甲归田的镇北侯李广。

    李广的两鬓已经斑白了。这位天赋异禀的传奇人物,在他未知的另一段生命中,本应该以悲剧结束。大漠黄沙,英雄末路,命运多岐,功业难成……最终尘归尘,土归土,自刎的颈血,染红了陈旧的百战甲胄!

    不过现在,他活的很好。虽然因为当年雁门关大战时所受的箭伤导致腿脚有些不灵便,但如果跃上马背,他依然是那个猿臂善射的天下无双之才!

    李广坐在那里,宽厚的手掌轻轻抚摸着那张黄杨木的强弓,脸色坚毅而沉重。汉军之中现在虽然以九臂连环弩称雄,但他依然凭着曾经的无双骑射之术,为所有将士所深深敬意,被尊称为“飞将军”而不名。

    “陵儿,朱雀门事件的前因后果……这是元召的推断,还是有真凭实据的事实?”

    李陵站直了身子,抬起头来,直视着自己这位大名鼎鼎的爷爷,没有丝毫的犹豫。在这一刻,他虽然只是一个传达者,但代表的却是师父的意志。

    “爷爷,真凭实据确凿无疑!元召师父的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更不会凭自己的好恶去歪曲事实。这一点,相信您当年与他交往时,早已经深深了解的吧?”

    “不错!元召此子,世间少有。他一向以来的所作所为,为国为民,无不是出于拳拳之心。想当年,他千里北上赠我此剑时,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一直记在心里,不敢忘却!”

    说到这里,李广长吟一声,横剑于膝上,脱鞘而出。眼前光华闪烁,名剑“青戈”果然名不虚传,百年的煞气藏于锋刃间,只待饮血方休。李陵心下凛然,垂手聆听训示。

    “元召所言,我们每个人生在这个时代,所作所为,并不只是为了皇权君王荣华富贵!人非草木,岂能随岁月凋零无迹?不管能力大小,总是要为这个时代和天下苍生去做些什么的……如此,当离开时,方能无愧于心!陵儿,今天我把这句话说给你听,希望你也能谨记不忘!”

    李陵拜伏于地,他已经知道了李广的意思。不由得心中大为欣喜。早些时候还担心老将耿直忠心难以说服,自己完不成师父交付的使命。却没想到竟然如此顺利。耳边听得略带唏嘘的声音继续说下去。

    “爷爷已经老矣!这几年在山林间弯弓射猎,余生可念。已经管不了那些凡尘之事。虽然蒙受皇恩,拼却大半生的戎马,也足以报答皇家恩情了……回去告诉元召,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虽然不能为其冲锋陷阵,但在背后摇旗呐喊还是可以做到的。另外,让他放心,军中旧日的情分,我还是有些影响力的……。”

    李陵恭敬的磕了几个头才起来,他这一半是为自己的崇敬,另一半却是代替师父元召表达谢意。有了军中老一辈代表人物李广的这个态度,可以说是后顾无忧矣!

    时间紧迫,容不得多叙家常之宜,李陵刚要告辞回去复命。李广却冲他招了招手,严肃的脸上转换成温和的笑意。

    “去好好做吧!跟着元召,这个国家辉煌的未来是属于你们这些年轻人的……这把剑,从现在开始交付与你,希望你不要辜负名剑锋芒!”

    李陵大喜过望!他连忙重新跪倒,双手举过头顶,恭恭敬敬的接受李广捧过来的青戈宝剑。春秋九大名剑,无一不是人间神兵。他早就羡慕已久,却没想到,今天自己终于也有了一把,怎不令他欣喜若狂呢!

    负剑而去的少年英雄意气风发,看着他的背影,李广好像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李家有此千里驹,他已经再无遗憾!为了这些年轻人,老将虽然白发,关键时刻,又岂能落于人后呢!

    镇北侯李广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也许,纵横大半生所做的厮杀事,也不如这些年轻人想要实现的目标,更加令人激荡振奋。

    同样的一幕,发生在长安城中的好几处地方。

    苍老的窦婴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只要他健在,在一些硕果仅存的勋贵门第中就有着莫大的影响力。

    窦府之中,庞大的窦家外戚宗族子侄辈都聚集了起来。听完在长乐塬上追随元召身边的窦家少年讲述完毕后,一片震惊当中,这位也可以算得上是资格最老的出将入相之人,没有丝毫的犹豫。窦婴只说了一句话,就以无上的威严做出了选择。

    “当年如果没有元召援手,窦家早已经尸骨无存矣!今元侯有意,凡窦氏族人当鼎力相助……都去吧!”

    明月楼,季英带领着季家所有人也刚刚听完老祖宗季心的训示。这位阅尽百年沧桑的老者,挥手让恭敬领命的族人们都退出去后,只留下季英和奉元召之命来求助某些事的季迦。

    “我的时日已经不多了。在离去之前,替你们做出这最后一个选择,希望没有选错。元召这孩子,我自信不会看错的……之所以多说这几句,是要让你们记住,跟在他的身后,不管遇到任何艰险危难的局面,都不许后退半步!记住我的话,相信家族今后会越来越繁盛的,切不可忘啊!”

    季英父子拜倒领命。其实就算是老祖宗不做出这样的吩咐,他们也早已经下定了决心,失志不渝,追随到底。

    长安城中的风云,即将卷地而起。而在未央宫中的皇帝居寝处,则显得很平静。

    祛除蛊毒的药物很有效,再经过太医们的悉心调理和照顾,皇帝的饮食开始逐渐递增,气色也好了许多。尤其是最近几天,可以慢慢的行动。虽然只是依靠侍卫们的步撵抬着他走,但终于不用每天躺在床榻上了。

    现在整个宫殿中的人都知道,皇帝的心情其实非常不好。就在昨天傍晚的时候,他曾经去过漱玉宫。那位艳绝后宫的李美人,据说得了抑郁之疾,饮食日衰,容颜消减。

    只不过,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本应该见到皇帝后大诉衷肠冤屈难解的李婉玉,却只是在病榻上把身子面朝墙壁哀泣不已,而从始至终再没有让皇帝看一眼自己的面容。

    “爱妃何苦如此……难道忘记朕与爱妃昔日的恩爱了吗?”

    “臣妾绝不敢忘!只是病中憔悴,容颜不敢令陛下不怡……。”

    皇帝很无奈。他走的时候,心中到底是如何所想,可能没有人会知道。也许,只有重华门外的风,悄悄铭记下这位君王断断续续、喃喃自语的话。

    “小子们!朕觉得这个游戏很好玩……朕已经寂寞许久了,有你们来陪朕玩玩儿,倒是也有几分趣味……朕希望,你们能多坚持一会儿啊!那就开始吧……!”

第六百六十五章 虎符兵权

    未央宫门附近,与司隶校尉府相隔不远的绣衣卫所内,此刻显得很安静。虽然内中的情形不知如何,但至少从外表看上去,这里与往常并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就在不久之前,还没有人会想到,这个新成立的简单机构,会成为手握重要权柄的要害部门。

    随着长安形势的发展,绣衣卫以一种超乎寻常的速度迅速的膨胀壮大。那个野心蓬勃的年轻人,很好的抓住了各种难得的机会,在风云变幻中以一种近乎奇迹的方式扶摇直上,成为许多人瞩目的焦点。并且凭着冷酷无情的手段,震慑住了许多心中不平之辈,铁血之名,轰传长安。

    从一出世就带着血腥的绣衣卫,如同一把闪烁着寒芒的利刃,挡者披靡,鬼神辟易,闻之者无不色变。

    而那位仅仅出现在长安民众面前几次的绣衣卫指挥使,在很多人的眼中,便成了谜一样的男子。此人出身为何、是何来历?又是怎样的因缘际会使他乘风而起……所有的这一切,都成为许多私下里谈论的话题。

    世间的许多传奇,不论善恶好坏,本身就往往难以常理推断。即便是别人想破了脑袋,恐怕也不会知道这背后的惊心动魄和曲折离奇。

    当然,外界更不会有人知道,在这段并不算长的时间内,名叫江充的这位风云人物,内心又经历了怎样的蜕变和膨胀。

    “若掌权柄,我辈当肆意任性,天下事无不可为……如此,方得畅快人生!”

    这是江充有一次酒后当着几位心腹发出的狂言。这可不是他随便说说而已,而是其真实想法。这位素来喜怒不形于色而且极其善于隐忍的男子,一旦有机会释放出心中的狂傲,其破坏力将会是十分惊人的。

    当长安的风暴正在酝酿,难得的平静空隙里,秋风落叶中的绣衣卫所,迎来了一个秘密来此的不速之客。

    指挥使江充摒退不相干的人等,留下单独的谈话空间。然后看到对方卸去厚厚的外罩,露出真容对他点了点头。却没有发现,江充客气的笑容中,若有若无的带着一丝嘲讽之意。

    “恩主,这次过来,可是又有新的天子旨意?”

    江充看似恭敬的话中带着淡淡的疏离,他并不希望看到这个人的到来。江充想达到的最终目的,也不是通过这个人来回传递未央宫深处的意志,他想要亲自面圣,让皇帝陛下亲眼看到自己的才干和决心。

    然而,作为信使的皇帝宠臣董宴,这次的态度有些冷淡。他看了一眼面前这个曾经追随身边积极谋求上进之路的人,轻轻哼了一声。

    “江指挥使,你知不知道,陛下对你擅作主张公开刺杀朝廷重臣一事十分不悦!上次我给你传达的意思,是让你收集情报等待命令,而不是让你去随便胡乱杀人的!要不是我在陛下面前极力解说,说你忠心一片,只是行事过激而已……恐怕陛下早就把你当成弃子,再也不会加以信任了。哼!”

    听到董宴的严厉指责,正在低头做恭敬状聆听的江充,慢慢收敛了脸上笑容,他站直身子,有些傲慢的抬起头来,直视着曾经恩主的眼睛。这里是他的地盘,任何人都不可以当着他属下来消减他的威严,即便是身负皇帝意志而来的特使也不行!

    “江某做事,自有分寸,用不着别人指手画脚!皇帝陛下既然有所托付,身为臣子的岂能不尽心尽力的去做?绣衣卫只是一把刀,现在替陛下剪除掉已经对大局形成威胁的人,难道还有错吗?”

    他的话音很高,不再留一点儿情面。董宴有些惊愕的看着这个曾经对他毕恭毕敬的心腹之人,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不客气起来。

    “陛下什么时候让你去杀人了?江充,你可不要曲解圣意,否则造成难以挽回的大错,你能担当的起这其中的责任吗?”

    董宴的话语中也带了几分怒意。他曾经几次来传达皇帝的意思,为的是笼络住江充,让他在关键的时候发挥作用。却没有想到,这家伙竟然那么大胆,直接派遣高手伪装成江湖刺客,朱雀门外杀死丞相公孙弘,重伤司隶校尉,朝野轰动,长安震惊!

    当董宴把这个突然得到的消息在第一时间告知皇帝刘彻的时候,行动不便的皇帝却一点儿都没有感到意外。他当时只不过嘿嘿冷笑了几声,既没有为朝廷重臣的死伤流露难过,更没有对此评价什么。反而好像是对做出这件事的江充很感兴趣。

    “此子手段狠辣,可堪重用……!”

    这是皇帝当时的原话,董宴记得很清楚。那张脸上的表情,令他暗中感到战栗不已。

    “江指挥使,这件事都到此为止,不必再多说!我的意思希望你记住,好自为之……好了,现在跪听皇帝陛下口谕吧!”

    前面的话,其实有一半儿是董宴揣摩皇帝的意思,另一半,却是他自己借题发挥。这个生性谨慎之人,毕竟还是有些敬畏之心的。他虽然不得不听从皇帝的命令,为他暗中做一些布置,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却一点儿都不希望预想中那种可怕情况的发生……。

    “卑职绣衣卫指挥使江充,在此接旨!”

    心思灵敏的男子不禁大喜,连忙恭敬拜伏在地,聆听圣意。他有一种预感,这次带来的皇帝意思,很可能会非比寻常。

    果然,随后听到的话,让他心中一阵振奋。禁不住紧紧握住手掌,就连呼吸也加重了几分。

    “陛下口谕,自即日起,着绣衣卫指挥使江充协助羽林军护卫宫禁安全,所有进退行止,唯听陛下亲自安排,任何人无权过问……!”

    “卑职接旨!请恩主转告陛下,江充一定不负所托,带领绣衣卫守护陛下安全,人在之日,管教他任何屑小伎俩都难以得惩!”

    江充站起身来,拍着胸脯做出保证。皇帝的话看似简单,但这其中却包含着巨大的权力。只要有了这道口谕在手,接下来不管做任何事,绣衣卫都名正言顺,光明正大!

    “哦,还有一点儿小事。陛下令我出城一趟,为了不引起人的注意,所以没有动用宫中侍卫。如果绣衣卫有得力人手,请江指挥使安排几个,护送我出城,去去就来!”

    这点儿小事,江充连犹豫都没有犹豫,马上点头答应了下来。挥手召唤过四五个绣衣卫所的身手高超之人,命令他们马上动身,一路护送董宴去长安城外,一直到使命完成,才可回来。

    董宴致谢。当下不再耽搁,重新穿戴整齐,掩去真容,在几个人的簇拥中打马而去。江充看着他们的背影,脸上逐渐露出杀机。他知道,如果自己所料不错的话,董宴所去的地方,一定是军戎重地,而他的身上,必定带着可以调动兵马的重要信物。

    江充的眼光越来越明亮。长安城内最尖锐的碰撞即将开始,他无限期待,一幕大剧上演之时,自己将会在这其中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

    江充想的没有错。来到绣衣卫所传达完口谕的董宴,快马加鞭而去的身上,的确带着更加重要的使命。

    宽大的披风,随风飘舞。宠臣董宴那张英俊柔美的脸上,泛起很不自然的潮红。当马蹄踏出长安北城门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再回来的时候,当拥千骑万乘而入,勤王护驾铲除逆臣!风口浪尖波涛汹涌……从未想过,我董宴也会有这一天呢!”

    带着无限感慨直奔长安城北三十里驻军大营的董宴,探手入怀,紧紧的握住皇帝交给他的调兵信物,虽然只是小小的一握,却重若千钧!

    威权之重,半阙虎符,以此为信,调动诸军!目标,北军大营。

    天下人其实都知道,虽然大汉王朝至今百年的时间过去,在烽火战乱中陆续成长起来好几支厉害的军队,但如果要追根溯源说起来,资格最老渊源最深厚而且也最受到皇室倚重的,却是非北军大营莫属。

    就算是细柳营的军队那么大的名声,而如果要论起综合影响力来说的话,比北军大营还是远远不如的。就更不用说最近几年才异军突起的黑鹰军和赤火军了。这种影响力,并不是只凭着战斗力强就能决定的。它来自于刘皇汉室曾经给予的无上荣耀和其他军队难以比肩的牢固信任。

    北军大营现在有马步骑兵总计三万余人。而在这其中,并不乏出身于勋贵门第或者是世代为将者的子弟。

    就是这些人,组成了北军大营的中坚力量。这座军营选址独特,显示出当初首创者高超的战略眼光。它牢牢扼守住长安城北边的门户,如同一道坚固的屏障。对外可以作为最后的宫城护卫者,抵御一切来犯的力量。对内,所以绝对的军事威慑力,震慑长安,警示不臣。

    当年,高祖皇帝死后,诸吕欲作乱,太尉周勃单骑入北军大营,斩将夺权,率军入长安平叛,对大汉王朝立下再造之功。

    而今日,自长安佩虎符而来的人,能否再一次创造奇迹呢?名叫董宴的皇帝特使信心满满,踏入了北军大营之内!

第六百六十六章 风起青萍

    几场大雨过后不久,秋意一天比一天更深了起来。长安城内外,遍植的桂花飘香,无数黄叶翻飞,冲天香气,满城金甲!

    纵然外界有无数的波澜和猜测,但在未央宫内,气氛却仍旧显得很宁静。在许多有识之士的眼中,身体渐渐好转的皇帝陛下和太子以及几位重要大臣之间的关系,正处于一种十分微妙的阶段。

    其实认真说起来,自从皇帝突然病倒,太子殿下以“监国”的身份暂时署理朝政以来,这么长时间过去,皇帝并没有公开表示出什么不满。

    现在的局面就是,这位身居九重的帝王好像真的已经放心于太子刘琚有能力担当起天下大任,准备彻底的把手中的权力交付于他似得。

    然而,这种在酒楼茶肆间被悄悄议论的良好愿望,落在许多有不同想法的人耳中,便只是冷冷的一笑,暗地里嘲笑世间愚人的浅薄与无知。

    自古以来,九州四海,宇宙八荒,威权之重,无重于赫赫皇权者也!尧舜禹汤那样的帝王,毕竟只存在于传说中。而苍生为念推贤禅让这样的事,更似乎近似于一种神话。

    自三代以下至大汉王朝,几千年的时间以来,纷纷扰扰王权更迭,大小历经数十朝代几百帝王,还从来没有听说过真正有贤德的君王主动放手过天下权柄,心甘情愿退居幕后的呢!

    至于当今天子,他主宰天下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只要是稍微有些见识的人,都可以看的清楚。毫无疑问,在军政大事上,这是一位心胸开阔眼光深远的伟大皇帝。那些丰功伟绩的取得,虽然有着各种各样的机缘,但这些功绩,如果载于史册,首当其冲当然应该记在他的头上。

    然而,就如同高山的背面肯定有着浓重的阴影一般。皇帝陛下的刚愎自用、好大喜功以及不容任何人染指半分的权力**,可能早已经超过了历史上的大部分君王,在某种程度上甚至直追那位前朝的秦始皇帝,不逞多让!

    要说是这样的一位皇帝,能够在王朝帝业即将达到最鼎盛时期之际,心甘情愿的把天子威权交付于太子,就此退居幕后闲吟风月,从此朝看落花晚来暮色,恐怕是绝无可能的事吧!?

    这样的疑虑,在朝野内外很多人的心中都反反复复的揣测过很多遍。只要不是白痴,没有人会相信事情会如此简单。虽然对于普通民众来说,担心这样的事似乎杞人忧天,有些太多余。但联想到那些历史传说中为了皇权的争夺,父子反目兄弟相残,以至于刀兵四起祸乱天下!便再也没有人能够淡然的谈论而无动于衷了。

    长安城,便是在这样表面安静祥和暗中波澜起伏的气氛中一天天的过去。没有人能够预知,到底在哪一天的哪一个时刻,会发生突如其来的事,打破这种表面的宁静,从而滔天巨浪平地而起……!

    皇帝依然居于未央宫深处,对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太子则继续履行着他的职责,在朝臣和大批属官的帮助下,学习着处理这个疆域广阔的帝国繁琐事务。

    一切好像是有条不紊,一切又好像是显得都有些怪异。没有人知道皇帝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更不会有人知道,他冷冷看着朝中百态的目光中有着怎样的寒意。

    在寻常的日子里,一滴水落入江河,溅起小小的水涡,也许只是悄无声息的隐没。但在倾盆大雨中,也许这微不足道的一滴,就足以引起一场滔天巨浪,倾覆奋发航行的楼船!

    谁也没有想到,就在一个寻常的秋日午后,长安风暴,启发开端!

    在这一天,太子刘琚按照早就定好的行程,亲身前往长安城贵宾馆驿所在地,去安抚已经在这儿等候了好久的诸位来觐见大汉皇帝的外邦君王们。

    这些专程千里迢迢赶到长安的尊贵客人,只不过被皇帝陛下召见了一次,并没有商谈及任何事情,然后就在这处皇家馆驿中被安置下来,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长安市景的繁华,虽然令人目不暇接,中原的各种精美商品美酒美食,也令这些来自域外的人流连忘返。但没有得到汉朝皇帝的亲口承诺,没有与汉家朝廷正式签订互相交往的优惠条件,他们的心里终归是有些不踏实。

    更何况,这些时日的长安风云,或多或少的传入到他们的耳中,令这些见惯了鲜血与杀戮的贵族们格外担心起来。毕竟,这里是大汉王朝,是属于征服者的地盘。如果有什么难以预料的事牵扯到他们身上,那可真是插上翅膀也难以逃脱了。

    说起来有些奇怪,现在最希望这个东方帝国保持稳定的,恰恰是他们这些来自不同国度的人。本来他们在被威慑拜服于大汉骑兵的刀锋之下后,又亲眼见识到了中原的璀璨文明,心中已经极为向往。未来东西方交往的通道,已经在他们的眼中闪现出光华,可以预见,他们各自的国家和民众在东方文明的熏陶之下,一定会跟随其步伐,变得繁荣昌盛起来。

    因此,大汉王朝的任何风云变幻,都是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这些各自主宰一方苍生命运的人,他们想要的,就是亲眼看到的眼前繁华。

    皇家驿馆中的信息和贵宾们的情绪波动,自然被朝廷有司所深深关注。有司官员不敢怠慢,把这种情况及时的上报朝廷,送到了太子监国的案前。

    大汉太子刘琚得知之后,心中忧虑。他在去给父皇例行探望请安时,把这件事告知皇帝,请示该怎么办时,皇帝却没有做出任何明确的指示。

    “朕的病体还没有痊愈,需要好好的静养。太子为何要拿这些琐事来烦扰呢?此等区区小事,朕相信你一定有办法处理好的……所谓孝道,为君分忧,这不正是你当前应该去做的吗?”

    皇帝的脸上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好像他真的相信太子会圆满的解决一般。刘琚没有办法,父皇这段日子总是这种态度,他也已经习惯,却并不怀疑有他。既然如此,自己当然应该好好的去把这件事处理好,以不辜负父皇的信任,顺便让他安心。

    也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太子率领着大批人众,携带各种赏赐,代表着皇帝,隆重而亲切的慰问了皇家驿馆中的所有域外贵宾们。

    大汉太子的随和态度,算是让这些人吃了一颗定心丸。各自心中的疑虑顿消之余,不由得纷纷夸赞太子睿智英明,将来继承皇位,一定是一位有德的圣贤天子。

    半天的会晤之后,宾主尽欢。面对着那些恭敬的不同肤色面孔,太子刘琚的心中也感觉到很高兴。他虽然知道,眼前这些人畏服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他背后的帝国威严。但他仍旧有些兴奋。并且暗暗鼓励自己,早晚有一天,他也会坐在至高处,接受这些外邦君王们心悦诚服的拜见。

    跟随着太子前来的,除了殿前常侍东方朔之外,就是主管外邦事宜的大鸿胪官员,以及大批的东宫属从们。

    太子返回之前,接受了太子赏赐的域外贵宾们,也纷纷奉上了自己的礼物。对于这种礼尚往来,听从了属官们建议的太子自然不好拒绝。有时候,适当的接受对方的好意,反而更容易让双方都放心。

    时辰既然已不早,太子殿下的车驾先行,留下一位得力的东宫属官处理善后事宜。回赠的礼物自然都是名贵的黄金弯刀珠宝玉器等,这位名叫魏文的属官却是已经追随太子多年,算得上是绝对的心腹了。他指挥着人手把东西都收拾完毕,装上马车,然后按原路返回东宫太子居处。

    他们这一行人转出这条街时,太子刘琚的车驾却已经早不见了踪影。这些日子事务繁忙,太子殿下也不容易,耽搁了这半日时间,想必现在又急急忙忙的赶回去处理朝廷事务了。

    前段时间的大雨过后,有不少郡县遭受了水灾,纷纷上报到朝廷来后,以长乐侯元召为首的几个朝中重要人物都极其重视,这段时间把精力都放在救治水灾调配物资上了。太子对于这件事也十分关心,应该是赶过去询问结果了吧。

    魏文一边与几个身边随从议论着,一边控马慢行。长安的街市上,两边的店铺开始准备下门板打烊。正是日色偏西时分,西风漫卷,遍地黄叶起,夹杂着沙尘,有些迷眼。

    转过两条街,眼看走到尽头的时候,却忽然见有几个汉子摇摇晃晃的从街边酒肆中出来,隔着老远就闻到一股酒气,显然是都喝醉了。

    此处的拐角有些狭窄,魏文微微皱了皱眉头。这虽然是在长安城内,不怕会发生什么意外。但后面的两辆马车上,装载着许多回赠给太子殿下的珍贵物件儿,这些喝醉的家伙直直的冲着这边过来,万一惊扰了马匹,有所损坏,那就不好了。

    因此,他随口吩咐身边的跟从,去前边把那些人赶开,不要挡了道路。却未曾想,祸事就由此而起……。

第六百六十七章 激荡漩涡

    苍穹之下,朔风凛冽,长安城的夜色浓重而深厚。名叫魏文的东宫属官从昏昏沉沉中渐渐苏醒过来。他勉强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四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阴暗晦涩冷气森森。

    这是一间牢房。好半天才意志渐渐清醒过来的魏文,终于认清了眼前的现实。他惊骇的睁大了双眼,顾不得头疼的厉害,拼命挣扎了几下,却无奈的发现,自己的身体被牢牢的绑住四肢,丝毫动弹不得。

    风从牢房外的走廊吹过,好像厉鬼的鸣叫。他心惊胆战地缩了缩脖子,想要大声叫喊几句,看了看四周那些黑暗的角落,却终于又闭上了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等到眼睛逐渐适应了这种黑暗,魏文也渐渐的想起了在不久之前发生的事。现在虽然不知道过去了几个时辰,但他对一些场景的片段记得很清楚。残阳斜照的街道,不怀好意的醉汉,意气风发的骄傲随从们,还有后来未曾预料到的突然发难……!

    一种可怕的感觉涌上心头,死亡的气息在这一刻笼罩住了他的全身。魏文能够在东宫成为太子刘琚的心腹,得到他的深切信任,可想而知,也是一个聪明机敏之人。弄明白当前处境的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很可能陷入了巨大的阴谋中。

    “这到底是些什么人啊……在长安城内,怎么会有人胆大包天到劫持太子殿下的人呢……?”

    魏文低垂下头,一边喃喃自语着,一边又从头到尾把当时发生的场景详细地回忆了一遍。忐忑不安的心中却还是理不清头绪。

    长安的斜阳中,两个东宫的随从遵从魏文的命令,走到前面去,大声呵斥那几个醉汉赶快让路,不要阻挡住马车行进的路线。

    按理来说,不过是几个寻常的民众,看到高头大马气势不凡的这一小队人,应该赶快闪避才是。却没有想到,那几个穿的有些破烂的醉汉也斜着眼,连看都不看过来的衣着光鲜之人。口中的言语,却甚是不堪。

    “什么鸟人!也敢让爷爷们让路?这长安城的大街,人人都可以走得,凭什么要给你们让开?奶奶的!老子们偏要在这儿睡觉,看谁敢管!哼哼!”

    骂骂咧咧的说着,这几个家伙竟然毫不客气,东倒西歪的躺了下来,把前面的街道挡的严严实实,一步也不能走了。

    魏文在后面听的明白,不由得心中甚是恼怒。东宫的上上下下因为太子主政的关系,免不了变得心高气傲起来。而且他又急着赶回去交差,哪里有那些耐心在这儿与几个醉汉纠缠呢!当下大声吩咐跟随着的十几个护卫去把前面的这些混账家伙都赶走,不要耽搁了回去的时辰。

    这些特意选拔的护卫身手敏捷,当下不容分说,跳将过去,就要把醉汉们拖开了事。那些家伙们却甚是嚣张,不仅不害怕,竟然张牙舞爪的与护卫们动起手来。

    就在这一片混乱当中,忽然听到有人“哎呀”一声,栽倒在地。然后一片乱糟糟的喊叫。

    “死人了!有人持刀行凶,公然在长安街市上杀人……抓住凶手,不能让他们跑了啊……!”

    魏文既惊且愕,他明明眼瞅着护卫们根本就没有拔出刀来,可是那个人为什么就死了呢?而且,倒在地上鲜血直流,浑身抽搐着一动不动了。

    那些护卫们也有些吃惊,他们纷纷住手,看着倒在地上的死者和那些情绪激动的醉汉,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我们没有杀他……。”

    “就是你们杀死的他!大家都可以作证,是你们一刀砍杀了他……杀人凶手,不要逃走!”

    “简直就是胡说八道!我们哪有拔刀嘛?”

    “休得狡辩!快来人啊,不要让杀人凶手逃跑了……!”

    很神奇的,那几个醉的好像不省人事的家伙,这会儿神情激昂,眼光贼亮,紧紧的围拢过来扯住马车,摆明了是不放他们离去的样子。

    魏文感觉到有些蹊跷又有些好笑。护卫们根本就没有碰到那个倒地的人,这么明白的事实,难道胡乱诬陷就能成吗?就算是真的去长安府衙的大堂上对证,自己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抛开东宫属官的身份不提,只是证据确凿的事实,相信长安令大人也会判断明白的。

    然而,他想错了。在这世间的有些地方,或者是在某些人的手段中,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证据,只要有一个借口就可以了。

    从前的廷尉府,就非常善于使用这一招。而现在,廷尉府被暂时封闭之后,他们又有了继承者,并且手段运用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像是早就等候在附近,抓捕杀人凶手的人,来的很快。不过他们不是长安府衙的差役们,也不是巡城的御史,而是一群身穿便装的彪悍之辈。

    在与几个醉汉无声的交换过眼神之后,这些人如狼似虎的扑向东宫这一小队人马,并且根本就不听他们说什么,出手捆绑起来,挣扎厉害的便被用刀柄敲昏过去,然后塞入马车,迅速消失在街尾的方向。

    魏文就是在那时候被打昏的。此时醒过来,头脑还嗡嗡疼的厉害。他紧紧的咬住嘴唇,猜测着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忽然听到有脚步声响起,随后有灯笼照亮牢房内部。一行人走了进来。

    “醒了没有?如果还能说话就吱一声,如果不想说话……那也好办,一刀两断,省的麻烦!”

    阴沉的声音中带着狠辣之意,从身前丈余之外的地方传来。魏文闻声抬起头来,眯起被光亮刺痛的眼睛,却根本就看不清来人的面孔。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这是哪儿……为什么要把我们抓到这里来?”

    魏文的声音有些干涩。明明知道自己问这些只是多余,但他还是想问明白,不想做一个糊涂鬼。

    “你知不知道,其实并不重要。不过,为了让你明白自己当前的处境,还是告诉你一下为好,好好听着吧!大勇,你去告诉他。”

    一个身材魁梧面目凶恶的汉子沉闷的应了一声。然后走到魏文的面前,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拽起他的头发,狞笑着对他说道。

    “实话告诉你吧,这儿是绣衣卫所的牢狱!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回答指挥使大人的问话,回答好了,也许还有一丝活路,否则的话,你很可能会和那几个护卫随从一样,落得个惨不堪言啊!”

    魏文一介文士出身,除了胸中的文章才学,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被这大汉拽住头发,既疼痛又羞辱。不过相比起这些身体的痛楚,刚才听到的话,却让他的心恐惧的怦怦乱跳起来。

    “你说什么?你们把那些随从们怎么样了……我们可是太子身边的人!太子殿下的人,你们也敢随便乱动……绣衣卫、绣衣卫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权力了?”

    他顾不得理会其他,加重了语气,特意把“太子殿下”几个字咬的很重。东宫的人都知道,绣衣卫前一段时间,与长乐侯元召合作的非常愉快,在铲除朝廷那些贪腐之臣这件事上出力匪浅,立下了很大的功劳。既然有着这样的渊源,今日却为何胡乱抓人呢?

    “放开他吧!只要好好按我所说的去做,你自然会安然无事。哦,顺便告诉你,跟你一起被抓来的那些人,都没有什么太大的价值,所以呢,在半个时辰之前,他们都已经被处死了……。”

    在阴影中的人往前几步,终于在光亮中可以看清楚面容。魏文大吃一惊,他也曾经跟在太子身后对此人有过一面之缘,自然认识他是谁。

    “都、都杀了……为什么?我们是太子的人啊!无缘无故,为何如此?这、这……!”

    被绑在木柱上的男子身体颤抖起来,语无伦次,明显被听到的这个消息吓坏了。一身显赫绣衣的指挥使大人,英俊的脸上浮现出讥讽的笑容。

    “不要问为什么了!这些愚蠢的问题,还是留到你保住性命之后再问吧。现在,就开始你的选择……生或者死,只有一次机会!”

    名叫江充的绣衣卫指挥使冷冷的打断了魏文的话,他之所以有耐心亲自来这儿问讯,只不过是发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所以才设下这个圈套,捕获到这个有用的猎物。他很希望,从这位太子心腹的口中得到最为有力的口供,就此打开局面,势如破竹,从而有自己亲手揭开一场大剧的开端。

    轰轰烈烈的激烈碰撞中,只有站立在潮头浪尖的人,才能够独领风骚,创造出令人难以企及的奇迹。他江充,有这个自信的本事,更有这种驾驭全局的能力!

    “元召,你就算是再厉害又怎么样呢?本来你可以成为我最好朋友的,只是可惜啊,你不识时务,自取死路……自古以来,强行与皇权作对的人,下场无不悲惨。既然你早晚要死,能够死在我手里,也算得上是报答你曾经对江充的恩惠了!”

    江充自言自语中有些微微感慨,而在他锐利如刀的目光逼视下,身为阶下囚的男子面如死灰,心胆俱裂。

第六百六十八章 天地豪情

    就在这个风云变幻的暮秋时分,当长安城中的各色人等纷纷登场,面临着也许是生命中最重要选择的时候,令很多人没有想到的是,本应该身处漩涡正当中的长乐侯元召,却并不在长安。

    自从入秋之后的几场大雨,造成江河泛滥,在天下的许多郡县间引发水涝灾害,民间损失严重。虽然朝廷紧急发出了动员救灾的命令,军民人等齐努力,再加上物资的大量调集,有效地缓解了灾情,没有造成饿殍遍地的悲惨局面。但毕竟灾情重大,后续的一些措施不敢有丝毫的疏忽,因此,各地郡县的主官这些日子都忙坏了。责任在肩,莫敢懈怠。

    与天下许多地方一样,长安附近的几个郡县也受灾比较严重。“八水绕长安”这样的丰沛水系,在平时是极为便捷的交通运输水上方式,贯穿东西,纵横南北,为长安成为天下的中心创造了有利条件。

    然而,世间的事物,有利就有弊。每当遇到大雨滂沱,泾渭水系暴涨,这些环绕着长安城的大小河流便对生活在这里的民众造成了很大的威胁。

    历史上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严重的水涝灾情。那些烽火连天的动荡岁月里天灾**就不用说了。就算是大汉王朝最平静的岁月里,这里也曾经数次泛滥几百里,令无数人流离失所家园毁坏。

    最近的一次,就发生在当今天子刚刚登基不久的时候。那一年的巨大水灾,现在有些年纪的人还记忆犹新。他们都曾经亲身经历过那种可怕的场景。水火无情,吞噬一切,当浑浊的水浪铺天盖地而来的时候,人力便显得极其渺小,几乎没有丝毫招架之力。

    长安近郊蓝田县,渭河水流最大的河段便从这里穿过。在这段日子里,全县上下民众在县令大人的亲自带领下,兢兢业业积极备灾,日夜不停地巡守在百里河段上。虽然有几次小小的危险,也造成了一定的损失。但相比起其他地方的灾难性后果,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天地之间有杆秤,公道自在人心。民众的眼光都是雪亮的,护佑他们家园安全的,这次既不是上苍的恩德,也不是什么神仙帝王的点化……阻挡和化解浩浩荡荡洪水猛兽的,只不过是几条普普通通的堤坝和引水漕渠而已。

    长安三县之间纵横交错,这些年来总共开通了七八条漕渠勾连。而其中规模最大引水量最多发挥出巨大作用的,当首属“龙首渠”。

    这条算得上是泾渭水系第一条开通的水渠,在长安当地人的印象中,被赋予了很深的感情。他们当中的很多人,或者是他们已经逝去的父辈,都曾经在当初开挖这条水渠的时候出过力流过汗。而这些年来,更是享受到了它所带来的无数便利。

    此时此刻,当雨势终于停歇,风起,翻卷着乌云,河岸北段的大堤上,几个上了年纪的老者,看着从不远处渐渐走过来的一大群视察险情的大汉官吏服饰之人,议论中便带了许多心底的感慨。

    “那一年,汲黯大人和姚大人他们亲自带领着大家开挖沟渠,挑运担土,那热火朝天的场面,至今还历历在目……只是可惜,这几位大人都已经作古,物是人非,令人不胜唏嘘啊……唉!”

    “是啊!老汉可也是亲身经历过的人呐。就是我们脚下站的这一段,这大段的堤坝,用开挖龙首渠的土石所培筑,而且更是采用了小侯爷的发明,以水泥浇筑,可谓是坚固无比。今天回想起来,当时大家伙心中的惊奇,可真是新鲜得紧呢!哈哈!”

    “老张啊,你就不要去叹息故去之人了。那几位大人,留下了这样的功绩,在民众心中都是对他们十分怀念的。想必他们临去之际,心中也是没有遗憾的了……还有老李,在你口里怎么还是小侯爷小侯爷的乱叫呢!”

    说到这里,这位插话的老者,捋了捋花白的须髯,看了看几位脸上露出惊诧和疑问神色的人,又抬头望了不远处正站在地势较高的地方在大群人簇拥下观望水情的模糊身影一眼。一种期盼和神秘的笑意便荡漾在他的嘴角。

    “已经作古的几位大人,自然值得怀念。但现在就要担任主官的这些年轻人,看他们这股子为了民众安危兢兢业业的劲儿,好像也很不错啊……尤其是元侯,他现在已经如此巨大的名声,在朝廷日理万机的情况下,还能够不顾身份亲自涉足泥水勘察灾情……这样的人,如果能够真正的掌握管理天下苍生的权柄,那么可真的是所有人的福祉了……!”

    几个老者恍然大悟的样子,纷纷点头赞叹不已。随着把目光一起投向那个方向时,却正看到千百人之中,那个并没有穿官员服饰只着一袭青衫的年轻人,在乌云翻卷中指点山河,神态淡然。

    利用两天的时间,元召把所有容易发生水情的几处河段都走了一遍。掌握第一手资料之后,发现并没有预料中的那么糟糕,他终于放下心来。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水患的可怕。他可不想因为天灾的破坏,而把自己辛辛苦苦这么久好不容易形成的良好局面破坏成一团糟。

    所谓的天灾、**,追根到底,终究还是因为准备措施不足罢了。只要把一切都考虑到位了,元召相信,就算是遇到最糟糕的局面,他也能从容应对,度过难关。

    **,他已经布置好了一切后手。譬如两军对峙,见招拆招罢了。而天灾嘛,当他站在渭河岸边高处,看着无数敬仰的目光,和随时准备听从他的召唤而行动的民众,一种巨大的信心便油然而生。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老子说过的这句话,相信你们都有自己不同的了解。而我的理解就是,如果冥冥中真有老天爷的话,那么他一定是个爱胡闹的老头儿。这个老头儿啊,随时会根据自己脾气的好坏,翻云覆雨阴晴不定……呵呵!因此,我们遇到他脾气坏的时候,怨天尤人是没有用的。天高地远,这个耳朵背的老头儿也许根本就听不到下界芸芸众生的弱小声音。他的嬉戏胡闹,有时候会造成怎样的灾难,更是不会有任何的顾及……那么我们身为凡人,而且都是肩负着无数民众命运的朝廷管理者,应该怎么办呢?”

    元召目光炯炯,看着围在他身边认真倾听的许多年轻面孔,语气中带了几分感情。他之所以抛开当前长安的复杂局面不顾,亲自带领着这些即将奔赴到不同职位上担任各有司官员的长安学院学子们来走这一趟,其中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他认为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身为牧民一方的官员,所谓的为国为民,只是一个空洞的口号。而具体要怎样去做,做到什么程度才合格,很难有一个衡量的标准。元召非常希望,这些在某种程度上接受过他一部分思想熏陶的年轻学子们,能够从这些民生之艰难中领悟到自己肩上责任的重大,从而触动到他们内心深处的良知感。

    璞玉的雕琢,需要从第一刀开始。元召可不希望,自己费了那么大力气甚至不惜动用血腥手段在天下范围内掀起的整治吏治行动,清洗了一批蛀虫,而再接任一批蛀虫。

    “请元侯训示!”

    名叫桑弘羊的年轻人越众而出,躬身施礼。他是这群人中的最佼佼者,当初以一个低级官吏的身份,因缘际会得到元召的特别赏识,亲自破格推荐给长安学院大祭酒董仲舒,如今学有所成,即将担任少府主官,掌管天下牧林渔泽农商税赋,可谓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职位。

    元召点了点头,眼中很是欣慰。这一批总共二十几位即将走上不同岗位的青年才俊,都是经过严格考核精挑细选的德才兼备之人。由他们填补前段时间的朝堂空缺,相信一定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发挥出积极作用,令整个局面焕然一新的。

    “如果要我说,这世间没有什么神仙救世主,也没有什么普度众生的圣人大贤德……我们身份不同的任何人,首先都是一个人,每个生命都是平等的……我们每个人手头上经过自己的努力创造出的一切东西,都是属于我们自己的,理所应当有自己掌控……财产、生命、家园,任何理由都夺不走!强权不可以,天地不可以,天灾**,更不行……!”

    苍穹深处,乌云翻滚。大河上下,浪卷风疾。元召清晰有力的声音,震响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无数人的心中砰砰乱跳,他们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来,脸上有震惊,有惶惑,有不安,更有难以抑制的欣喜若狂……。

    元召深吸一口气,迎着风吹来的方向,展开双臂,似乎要迎接从看不到的地方射来的枪林箭雨。时至今日,他终于第一次当众说出他心底深藏的想法!

    这振聋发聩的声音,出现在皇权至上的千年之前。有个年轻人,给整个华夏民族和这片辽阔的土地,指出了一个明确的方向。

    当然,前途莫测,这更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第六百六十九章 心昭日月

    在神州大地的远古传说中,天地混沌,盘古开天,燧人取火,仓颉造字……等等,这些都被称为难得的神迹。

    而等到后来,随着人类的演化,廪食足而知荣辱,各种思想应运而生。人们的自我意识得到极大提高。及至到了历经烽火战乱的春秋战国时代,终于来了一次集体大爆发。各种思想流派,百家争鸣,诸子纷呈,甚是精彩。

    那可以说是一个最为伟大的时代。不管是法、儒、墨、商……还是纵横、阴阳,这些不同的流派学说,都系统地提出了代表自己门派真实想法的深刻学识。那些精髓之处,即便是放著于千年上下,也是灿烂不朽永不过时。

    而世人公认的其中最大胆的提法,则当属儒家学派的继承人和集大成者孟轲莫属。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只这一句话,就足以光耀千古,流传百代。

    身为当代儒学宗师的董仲舒,当然对孟子的这句话比谁都熟悉。不过,他在深深的探究之余,虽然对孟子的所思所想感叹佩服,但却并不十分认同。

    世间的每一次重大事件和每一种重要思想,都很难有其绝对性。就如同俗话说的,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一样,随着时移世易,在很大程度上不再有可以借鉴之处。

    更何况,董仲舒认为,春秋战国时代是思想家的乐土,他们可以为所欲为毫无顾忌的阐述自己的真实想法。所以才有那些精彩之处。离开那片土壤,换一个时代试试!不要说是一言不合就“焚书坑儒”的秦始皇了,就算是被天下人称为比较开明温和的汉文皇帝时代,因为言论被杀的海内有望之士,难道还少吗?

    也正是因为如此,已经阅尽沧桑的董仲舒,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有去研究这方面的必要。帝王牧民,天授皇权,乃是自古以来天经地义之事。就好像是人间有春夏秋冬四季一样正常。

    然而,今天有个人的言论,颠覆了他的认知。即便是他这样已经到了万事万物不惑于心的年纪,当他在浊浪滔天的渭河岸边,亲耳听到那个激昂慷慨的声音当着所有人的面表达出“众身平等,生而自由”这种意思的时候,他不由得大惊失色,满脸难以置信。

    平心而论,与元召交往十几年来,董仲舒早已经把这个人当成了忘年的知己,这世间唯一可以平等交流的对象。元召的睿智和自信,让他对他一直很放心。不管是战场还是朝堂,也不管是有怎样的疾风恶浪,董仲舒一直都相信元召可以游刃有余的面对和解决。

    这是一个超凡脱俗的人。董仲舒有时候会有一种错觉,那双明亮深邃的眼眸中,隐藏着千年的时光。世间的凡夫俗子,任凭怎样的计谋手段,又怎么能够是这等人物的对手呢?

    就是这样一个在他心目中完美无瑕的人,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能够当众说出那样惊世骇俗的话来呢!董仲舒脸色难看的瞅了一眼在身边袖手旁观的青袍老书生,低沉的话语中有些焦躁。

    “元召……他想说什么?他难道不知道现在自己正处在风口浪尖上吗?刚才的话如果传到未央宫中,被有心人加以挑拨的话,那就是大逆不道之罪……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他!哼!你整天跟在他身边,对他的这种危险思想难道没有提前察觉过吗?!”

    而被他以严厉口气指责的主父偃,脸色却表现得很淡然。他收回远望山河的目光,认真的看了看自己的这位老友,温和的笑了起来。

    “董师可还记得?当初少年游学时候,你、我还有公孙弘第一次坐而论道时,曾经谈论过自己志向的事吗?”

    有些奇怪,主父偃并没有直接回答董仲舒的指责。而是带着怀念的神色,似乎是想起了许多往事。

    董仲舒稍微愣了一下。虽然时光久远,往事依稀,许许多多的红尘旧事,早已经淹没在记忆的脑海中,不再留下一丝踪影。但对于他这一生中最重要的几个朋友来说,他们曾经有过的几次重要会面,却还记得清清楚楚。

    当年三个身份地位不同的游学之人,会聚于洛阳,一见如故,互相佩服。那一天,出身于豪富之家的董公子隆重的宴请了落魄的主父偃和刚刚摆脱放猪娃儿身份的公孙弘。

    意气风发的少年,酒酣耳热之际,各自抒发胸中的志向,这本来就是少年人的特权。具体各自说的是什么,董仲舒有些遗忘了。他记得的,只是少年人以天下为己任的锐气和难以掩盖的蓬勃豪情。

    “当年我们三个人,也和眼前的这些年轻人一样,觉得天下事无不可为者……只不过历经风霜之后,三个人,却有了三种不同的心境和必将不同的结局。”

    主父偃看着元召的身影,眼中满满的都是热切之意。他伸手指了指董仲舒,又指了指自己,萧瑟之情如同这深秋的风卷落叶,爬满了额头。

    “公孙弘已经先去了!他在生命的最后,实现了自己当初的志向!元召对他的评价是准确的……所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而你董仲舒,我主父偃,在这些事上做出了多少呢?可以说,我们都不如公孙远矣!他能够在老迈之年,替那个年轻人冲锋陷阵不惜残生……难道,我们就只会站在这里议论和指责吗?”

    主父偃刚直得站立着,如同在大风中挺立的松柏。学富五车、自视为天下第一人的长安学院大祭酒,在这一刻,气为之夺,心头竟然莫名的拂过惭愧负疚。

    元召不久前在刚刚死去的大汉丞相身边说出的那几句话,他董仲舒也曾经深深的叹服,并且引以为士大夫最高的行为标准。可是面对着主父偃的反问,他才猛然惊觉,自己的内心深处还是欠缺了一份天下大任的担当啊!

    “受教了!主父所言,仲舒之过也!”

    董仲舒整了整衣衫,郑重其事的对这位老友施了一礼。到了他们这种境界,对事物的明了,有时候只不过是一语之间而已。分歧既去,两个人对视一眼,莫逆于心。

    “只不过……长安城内风云变幻,未央宫深处圣意难测。在如此紧要的时候,元侯正应该坐镇长安,好好的在朝中培植可以信赖的力量,如此,当有突变发生时,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可是,他为何却反其道而行之,远离朝堂,这却是为何呢?”

    董仲舒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他虽然并不喜欢参与政事,但冷眼旁观之下,对当前的局面却也了解的很清楚。

    元召现在所处的地位,可以说是十分微妙。皇帝刘彻以病体未愈的借口身处未央宫内,把所有的朝政大事都交给太子刘琚处理。据传闻,不管轻重缓急,只要太子有事情去请旨定夺,皇帝的态度一直都是不置可否。换句话说,就是这位天子现在什么事儿都不管了,一切都交给太子自己去拿主意,任意他随便折腾去。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啊!董仲舒绝不相信,这位权力欲极其强烈的皇帝会就此放手而真正的把权杖传承给太子刘琚。如果他真的有这样的想法,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的表现态度了。

    自己心中的疑虑,董仲舒相信元召也一定早就想到了。现在朝堂上的局面,丞相公孙弘被刺身亡,御史大夫张汤待罪诛杀,元召现在已经站到了最前面的位置。再加上太子刘琚对他的倚重,如果元召趁着这个机会大肆培养自己势力的话,相信对他即将取得的巨大权力一定会有非常重要帮助的。

    “董师,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啊……元侯之所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以巡查灾情为名远离长安,自然有他自己的考虑。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他是故意这么做的。至于原因嘛,这是要在某些至关重要的关系处理上,留下足够的空间。他是要远远地看着,他最看重的人,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主父偃脸色沉重。他虽然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但却自认深深了解元召此时此刻的矛盾心理。董仲舒露出震惊的神情,他再次抬头看了一眼那镇定自若的磊落青衫。嘴里喃喃自语道。

    “若果然如此,确实难为他了……纵然他心昭日月,可是自古以来,疏不间亲!更何况,皇权之下,身处嫌疑……但愿……这中间没有辜负和遗憾吧!”

    不远处的元召,此刻却并不知道这两个人对他的深深担忧。视察灾情告一段落后,他连续接到了几个从不同渠道传来的消息。他一一的看完,脸上不动声色。这些对于当前的局面来说都有着最重要关系的信息和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在他的心中已经推演过无数遍。

    “终于还是要开始了……那么,有些重要的棋子,需不需要动用呢?”

    大战在即,元召手中卷起最后接到的来自遥远北方的飞鹰传书,嘴边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第六百七十章 当殿发难

    异乎寻常,今年长安城的第一次秋霜,来的比往年都早一些。落了一半的黄叶,被霜白浸染后,更添肃杀之气。

    就在霜降之日,有身份普通的长安民众,当街拦住巡城御史的马车,递交诉冤状。说是长安贵人的属从倚仗主子威风,怙恶不悛杀人于街市间,请求朝廷有司根据大汉律例予以严惩。

    只不过,当这位巡城御史追问详细情形时,告状之人却有些含糊其辞,只说是贵人身份贵不可言,如果御史大人没有胆量去管的话,他是不会直言相告的。

    巡城御史却是个谨慎之人,他见来人目光闪烁,说话又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不禁心生疑惑。大街之上闲杂人等众多,不便多问。遂喝令随从把此人带回去,想要了解清楚之后再行定夺。

    然而,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就在一行人回去之后不久,带回来的这位身份不明告状之人,却突然失踪了。手下人把情况汇报上来,巡城御史虽然感到这件事有些不同寻常,但也并没有当做一件太重要的事来对待。

    世间虽然有些真有冤屈者,也会因为心生胆怯而中途放弃。但更有许多胡乱攀咬诬告之辈,这样的例子,他从前遇到过很多。既然人已经不见了,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抛之于脑后,权当没有发生过。

    繁华盛大的长安城中,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如同一滴水花溅入大河,悄然无踪,没有人会过多的关注。然而谁都不会想到,有一双阴冷的目光,正暗自发出冷笑。

    年轻的心中,可以有无限的激情,创造出许多令人难以想象的神迹。也更可以衍生出权谋诡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一天之后,几乎是毫无征兆的,已经沉寂了许久没有动静的绣衣卫突然出动,大批如狼似虎的绣衣卫士突袭了巡城御史所在的衙门,并且把这位也算得上是身担重要职责的御史大人抓走了。

    几个时辰之后,施展残酷手段取得重要口供的绣衣卫指挥使江充,携带一系列证据,连夜直入未央宫,见到了正在休养中的皇帝刘彻……。

    整件事进行得十分隐秘,并没有闹出多大的动静。因此,长安城中的大部分人都还蒙在鼓里,并不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令人震惊的大事。

    第二天,正是召开朝会的日子。大汉太子刘琚一早过来给父皇请安,聆听训示。皇帝却仍旧和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他神情冷淡的挥了挥手,让太子自去处理政务。

    只不过,太子刘琚恭敬的转身退去后,却并没有发现,皇帝看向他背影的目光中,增添了许多令人费解的东西。

    “想要当好一个皇帝,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琚儿,在山河社稷和个人感情的取舍上,希望你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这也许是你最后的机会呢……。”

    皇帝陛下低沉的喃喃自语,身边的侍从们没有人敢去多想。他们有些战战兢兢地低下头,心里都很明白,这位令人害怕的帝王,已经想要收回自己暂时放手的权力了。

    太子殿下在大批东宫属官们的簇拥中进入含元殿的时候,他的心情还是很轻松的。经过这些日子当朝理政的磨炼,他已经逐渐得心应手起来。尤其是朝廷上下很多年轻臣子对他的拥护,让他感觉到信心十足。刚开始接手时唯恐造成什么重大失误的那种惶恐不安,现在已经完全消失。

    虽然说有几个心腹之人也对他委婉的表达过要谨慎的处理好与皇帝之间的关系。但太子却并没有往深处多想太多。他本来就是一个心地单纯的年轻人,想法其实很简单,父皇既然龙体不安,身为儿臣的自然就应该好好的担负起责任,把一切政务都处理的井井有条,就是对他最好的安慰了吧!

    太子登上含元殿九龙台阶高处,在那张龙椅边自己往常所坐的位置坐了下来。那个代表着至高无上权力的宝座,到现在为止,他还一次也没有坐上去过。那毕竟是父皇的位置,不可僭越。虽然没有人提醒过他,但他一直严格恪守,从来没有忘记。

    这次例行的朝会,其实并没有什么太重要的内容。太子唯一关心的水患灾情,据有司官员汇报,天下郡县都已经得到很好的救治和安置。尤其是长安附近,在大汉尚书令长乐侯元召的亲自关注之下,以极小的代价平稳的度过了这次汛期。刚刚传回来的消息,长安附近三县受灾的民众,都已经陆续返回家园,开始恢复往日的平静。

    有元哥儿出马,自己任何事都不必担心!既然城外已经没有什么大事,想必他马上就会回来了吧?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元召在身边的时候,才感到最安心。太子一边在心中想着,一边频频点头,脸上笑意温和。含元殿上气氛轻松,日常的几件繁杂事务由各主管大臣启奏完毕之后,许多大臣心中已经做好散朝回家的准备。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直以来在朝堂上并不经常说话的现任大宗正刘不识,却突然站了出来,声称有要事启奏。

    大殿内很多人都有些吃惊,不明白这位宗室老臣有什么要说的。汉朝制度,大宗正这个职位,专门儿负责管理皇帝家谱以及皇族大小事务。一般都有德高望重的刘姓王爷来担任。刘不识如果论起辈分来,却是当今天子的堂兄,太子刘琚在他面前,是要尊称一声皇叔伯的。

    太子殿下是个有礼貌的年轻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略微欠了欠身子,以示对大宗正的尊敬之意。然后保持着这种恭敬态度,脸上带笑,想要听听这位白发苍髯的老王爷有何奏议。

    “老臣有本,弹奏太子殿下在监国期间,纵容东宫属官所为若干不法之事……!”

    刘不识从自己的班位上走出来,站在大殿中央,声音洪亮,气势不凡。第一句话,就震惊了所有人。

    身为殿前常侍的东方朔就站在离太子座位不远的地方。他的心中“咯噔”一下,马上就预感到可能要有非同寻常之事发生了。等到飞快的扫视了太子一眼,又把目光与坐在殿下的几个人互相交流时,发现他们的神色也同样肃然凝重起来。

    太子刘琚刚开始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有些愕然的抬起头,大殿之外的阳光斜射进来,照的人眼睛有些花。大宗正刘不识那威严的面容就在离他一丈多远的地方,冷漠的继续说着。

    “……经以查明,东宫属官们素来纵横不法, 骄奢安逸,更有邀宠献媚之辈,时常以奇技淫巧献与太子,蛊惑其心志……而在太子监国期间,更是变本加厉,所作所为,实在是令人……。”

    太子刘琚简直就是一头雾水。他张大了嘴巴,实在想不清楚,自己的那些东宫属从们什么时候有这些恶行了!

    “等等、等等……大宗正,你口中所说的这些……都从何说起呢?我只不过代替父皇暂时打理朝政短短日子,又怎么会纵容他们去做你所说的什么恶事呢?这、这到底是哪儿跟哪儿嘛……!”

    他虽然年纪尚轻,谦虚谨慎。但却从来没有受到过如此严重的当众指责。脸孔不由得涨得通红,情绪激动之下,反问的语气有些很不自然起来。

    大宗正刘不识的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他冷冷的瞅着这个遇到棘手事情还显得有些稚嫩的年轻人,语气干巴巴的,冷厉如霜刀。

    “太子殿下最近做过什么事,难道自己心里不清楚吗?今日老臣既然站出来说这些话,当然已经有确凿的证据!哼!想要抵赖是没有用的……。”

    无论怎么说,太子现在毕竟是监国的身份,刘不识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公然以如此严厉的口气公开加以指责,这已经是非常严重的事件。换句话说,也是一种极其无礼的行为。

    “大胆!太子储君在上,大宗正身为宗室老臣,竟然如此无礼,丝毫不顾君臣之义,可谓是大不敬之罪!臣终军,请求殿下追究其罪过。”

    察觉到事情不妙,首先越众而出声援的正是司隶校尉终军。前几天,他与丞相公孙弘同时遇刺,左臂的伤势并没有痊愈。本来应该在家里好好修养的,只不过长安现在形势难测,他们这些早已经被打上太子系标签儿的人,终究不放心。所以他虽然带伤,却仍旧坚持着走上了朝堂。

    终军做事,素来豪迈,少年时的光明磊落从来没有改变过。听到太子无端受到指责,他与其他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率先走出来大声抗言。司隶校尉职责所在,也是权限极大,他才不鸟大宗正这个糟老头子呢!

    却没想到,刘不识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嘴角冷冷的哼了一声。

    “无知小辈,不知深浅!这样的事也敢胡乱掺和,别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啊……哼!太子,你还是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吧。哦,忘了告诉你,这份奏章老臣已经备份,皇帝陛下面前,现在也有一份呐……。”

第六百七十一章 父子君臣

    未央宫深处,皇帝刘彻的居处现在移到了烟波殿。这处宫殿四面临水,雕梁画栋,装饰十分豪华。这个时节里,秋风徐来,烟波缥缈,放眼望去,果然是神清气爽,令人心旷神怡。

    不过,此刻在这殿中的所有人,却都顾不上欣赏美景,更没有心情去理会其他事。所有的侍卫、宫女、太监人等都小心翼翼站在自己的位置,垂手而立,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大宗正刘不识一点儿都没有夸大其词。和他在含元殿朝堂上所陈述的那份奏章一模一样的一份,这会儿就放在皇帝刘彻面前的案上。而且上面有御笔朱批的痕迹,很显然,他已经详细的看过了。

    而在朝会结束之后急匆匆赶过来的太子刘琚,则低垂着头跪伏在地上,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刘琚自从跪地请罪之后,就一直没有抬起头来。他并不知道父皇现在究竟是什么意思。宫殿当中沉默的气氛已经持续了很久,第一次受到人生重大挫折的大汉太子,满脸羞愤,心中波澜翻涌。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就有人想和他过不去呢?而且在那位率先发难的大宗正之后,又有数位大臣站出来随声附和,表达了他们对于太子主政期间所作出一些决定的不满。

    而对于这些人的指责,太子已经无暇去感受太多。他当时满脑子乱的很,沮丧夹杂着愤懑,听着那一片混乱争执中大宗正苍老而有力的声音,那些历数东宫罪过的证据,一条条清晰而明确,猛然听上去让人不得不信。甚至就连刘琚自己也有些疑惑,难道自己的手下人真的做过这些不可饶恕的事?

    等到后来,失去辩解**的太子,再也不想在含元殿上多待一刻。他脸色难看地宣布一声退朝后,就率先带着几分逃避的意味走人了。

    而皇帝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太子就算是再怒火中烧,他也不得不强行压下,过来做出认真的解释。

    然而,刚刚用过早膳的皇帝刘彻却没有听他的任何解释。只是严厉的瞪了他一眼,然后就让他跪在这里好好思过了。

    “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嗯?”

    良久之后,皇帝的声音终于传来。蛊毒的侵入终究损害了他的健康,虽然身体已经无大碍,但说起话来显得中气不足,难以恢复到往日的状况了。

    “父皇,儿臣实在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大宗正和那些朝臣们所指责的事,儿臣毫不知情。而且,儿臣也不相信东宫的人会做出什么不法之事来……父皇,请您做主,下令彻查个明白。”

    太子刘琚的话语中带着隐约的愤怒和深深的不服气。他自问问心无愧,所以显得理直气壮,并没有什么打算认错的意思。

    皇帝的脸色有些阴沉。太子虽然心地单纯,但有时候却是认死理。想要让他真正的明白自己想表达的意思,看来还需要费点周折。想到这里,他耐下心烦,对身边的总管太监以目示意。这位贴身服侍多年的大太监连忙冲着门口高喝了一声。

    “陛下有旨,传绣衣卫指挥使江充入见!”

    殿门打开处,有人应声而诺。然后只见一袭绣衣服饰的英俊年轻人脚步迅捷的走进来,躬身给皇帝行礼。

    “卑职江充,拜见皇帝陛下!”

    皇帝斜倚在宽大的锦榻间,微微摆了摆手,让他免礼平身。然后又让太子也站了起来。

    “江充,整件事情既然从始至终是由绣衣卫所查办的。那么就有你来告诉太子吧,也好让他明白,自己在这其中究竟犯下了怎样的错误!”

    烟波殿内四周都是宽大的悬窗,垂挂的珠帘绣幕被风吹动,发出轻微的响声。无数的精锐侍卫忠诚守护在每一个重要的位置。太子刘琚带着满脸的惊愕看着这位新近窜升起来的天子跟前红人,不明白他和自己有何冤仇。又为何会调派人手吃饱了撑的来查办东宫中人呢!

    江充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他例行公事的给太子施礼之后,直起身子已经是郑重其事的公事公办模样。

    “卑职承蒙陛下恩宠信任,方能走到今天的地步。自然会尽心尽力,为陛下分忧解难铲除隐患。近日绣衣卫偶然查明,有东宫属官魏文者,在长安街头指使随从当街杀人,实属嚣张。卑职接报之后不敢怠慢,虽然知道这是太子的人,还是率众赶到把人带了回来,想要调查个明白。却没想到,不问不知道,详细盘查之下,卑职才发现,这中间还牵扯到太子殿下的一些所作所为……关于这些,卑职已经另行给陛下汇报过了。”

    说到这里,江充停顿了一下。似乎预先猜到太子一定会反问般,他对刚要开口的太子刘琚点了点头。

    “太子殿下不用担心,其实也没有其他太严重之事。据魏文所说,他追随太子那日去皇家馆驿安抚那些外邦的贵宾们,不过想要为太子好好的招揽一些名声,给这些人留下一个贤德宽厚的好印象。哦,他还说了,顺便晓谕太子的意思,收取一些珍宝财物,以便于作为东宫的重要用度……这些事,可都是那魏文亲口招供的。卑职只是按照事实汇报,不敢有丝毫的胡乱揣测,这一点,陛下明白,相信太子殿下,也一定会明白的。”

    宫殿之中鸦雀无声,只有江充的声音在侃侃而谈。太子刘琚张了张嘴,想要辩解什么,可是看了看皇帝的脸色,他又无声的咽了回去。在这一刻,他反而不想说什么了,他想要从头至尾地听完。是福是祸,任凭父皇发落!

    “而且,就在卑职派人调查那在街头死去之人的详细情况时,却没想到,又发生了更严重的事件!据调查得知,死者亲属为了申诉冤情,走投无路之下只得当街拦住巡城御史马车,想要讨个公道。然而 ,申冤者被御史带回去后,就此杳无音信,失踪了。后来卑职得知消息之后,顺着这条线索带领着手下兄弟们与那位御史大人当堂对质。经过一番较量之后,御史才终于承认,他也是受人指使,才把申冤者杀人灭口的……在长安城天子脚下,发生这样的事,细思极恐啊!因此,卑职不敢怠慢,这才把探查得知的前因后果报到了陛下面前……至于这背后的曲直,自然有陛下明断。卑职所知道的就是这些了。”

    太子刘琚的一颗心在砰砰跳的厉害,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极其难看。就算是他再没有经验,现在也已经明白,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牢牢地罩在了他的头顶。不管这背后的最终指使者是谁,也不管要达到怎样的目的,首先指向的目标,一定就是他刘琚无疑了!

    “太子,你可都听明白了?”

    皇帝刘彻的语气没有丝毫的变化,淡漠中带着疏离。太子有些木然的点了点头,他勉强压下心底的伤楚和怒意,终于鼓足勇气想要说些什么时,却见皇帝挥了挥手,让江充和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朕把你立为太子,这么多年过去,一直悉心栽培。现在又放心的把朝政大权交给你处理。所为者何?你可知道吗?”

    空荡荡的宫殿之内,回荡着皇帝低沉的声音。只有父子两个人的对话,有些心中真实的想法,他必须要借这个机会让这个他亲手选定的继承人彻底的明白。

    “父皇的良苦用心,儿臣自然明白!可是, 现在发生的针对儿臣袭来的风暴,绝对是无中生有,这是**裸的阴谋……父皇,请您明鉴啊!”

    刘琚有些愤懑的大声说道。大宗正刘不识在朝堂上的公然挑衅和江充的刻意针对,他不相信这两者之间没有丝毫的联系。朝堂和宫中有些势力已经联合了起来,他们借这次机会对自己展开了攻击。这无关于正义与否,也无关于是非对错,而完全是利益的使然。

    “你不用多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朕自然看得清清楚楚,是非曲直,心中会有明确的判断。不过,你自己也要明白,在你主持朝廷事务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引发如此严重的风波,这说明了什么?甚至就连刘不识这样的宗室老臣,不惜冒着与未来皇帝公开作对的危险,也要借机发难……这背后所包含的深层意思,难道你就真的没有认真的考虑过吗?”

    皇帝刘彻看着儿子的脸,语重心长地把话题引向他想要表达的方向。而太子刘琚则是满脸诧异,他愕然不解的问道。

    “他们、他们不就是看儿臣年轻,所以才会如此的借机挑衅罢了!别的非儿臣所能理解。父皇……?”

    “如果你这样想,那就大错特错了!大汉王朝这辽阔的山河社稷,朕早晚有一天会完完全全交到你手里的。这一点,所有人都心中有数。而他们之所以冒天下之大不韪,对你这个太子监国发难,在表达对朕的忠心之余,不过是为了维护刘皇汉室在这个王朝中的绝对地位而已……!”

    皇帝陛下的语气中,把“刘皇汉室”这四个字,咬的特别重。

第六百七十二章 疏不间亲

    几个时辰后,太子刘琚离开烟波殿的时候,显得有些失魂落魄。皇家父子的交谈,进行了很长时间。他们到底所说了些什么,这世间可能再也不会有外人知道。

    太子没有回博望苑自己的宫殿,也没有去建章宫卫皇后那里寻求帮助。他已经长大了,不再是母后口中的琚儿,有些事,必须做出独立的选择。

    太子斥退了那些大批随从人等。现在的心情下,他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的想想。东宫的人,从来没有见过太子发过这样的脾气,只得都忐忑不安的回去等待。

    身佩玄刀的高丽人在相隔不远处跟着他,面无表情。太子回头看了一眼,却没有做声。他沿着宫中长长的甬道往前走着,纷飞黄叶落在头顶,心中满是悲伤。

    未央宫内有人工开挖的昆明池,这里倒是一个安静的所在。太子走到一处临水的亭台,停住脚步,看着无痕的秋水,长长地吐出一口胸中沉闷之气。

    虽然已经离开烟波殿,但皇帝的声音一直都在耳边萦绕,久久难以散去。这一路走来,他从头到尾又仔细的回想了一遍,越想心情越是沉重。

    太子刘琚在未央宫中成长到今天,被立为太子,也已经有将近十六年的时间。虽然也经历过几次刀光剑影,甚至有威胁到生命的时候。但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满心忧虑,没有办法化解。

    “……琚儿,朕不相信,这些年来,你就从来没有对元召的所作所为有过怀疑?……你觉着,你能够真正的掌控住这个人吗?”

    当皇帝刘彻的口中终于说出元召名字的时候,太子的一颗心便在逐渐的下沉。他虽然还没有经历过许多大风大浪的洗礼,但也是一个聪明机敏之人。突如其来针对他的风波,早就让他察觉到这其中的不同寻常。虽然一直苦思不解,但心中的许多猜疑还是让他很不安。

    “父皇!元哥儿对这个国家所做出的贡献有目共睹。一直以来,他为国为民,东征西战,不管在朝堂还是战场,所作所为,没有一点儿私心杂念,更没有为了自己谋取一丁点儿利益……天下万民,俱感念其恩德!难道对这样的国士无双之人,还要去怀疑吗?”

    太子的情绪有些微微的激动,他很清楚,这些日子的暗中观察,让皇帝对朝堂的几番波澜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判断。而猜疑的种子一旦在心中种下,便很难再消除。

    果然,皇帝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脸色再度变得威严起来。他伸手制止了太子想要替元召辩解的意思,用手掌重重的拍了拍面前的几案。

    “朕没有说他有任何私心!然而,惟其如此,才更加可怕……太子,你可知道,元召所谓的忠心耿耿,他忠的只是这个国家和生活在这里的民众。而不是代表着这个伟大王朝意志的刘皇汉室!”

    皇帝刘彻的声调忽然变得有些高昂。当他在最近几年从元召所做的事情中察觉到蛛丝马迹,开始变得对他有所警惕。直到在朝廷上下和军中有意的培植对元召敌视的势力。而且刻意的压制他一些功劳的赏赐……所有的这一切,只是想要再好好的观察一段时间,然后再决定对于这个人的取舍。

    不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这个伟大帝国平定四海百王朝觐的关键时候,也是在一个前所未有的繁荣盛世已经露出端倪的时候,他却突然病倒了。

    而元召,果然没有让他失望。这个最善于在瞬息万变中捕捉到最佳战机的人,牢牢的抓住了这次机会,露出了他深藏已久的峥嵘。

    长安城中的一系列风云变幻,朝堂上下的新旧交替血色弥漫,这一切,都有一双背后的巨手在操纵。在未央宫深处的皇帝看得很清楚。就连他有时候也不禁暗中佩服,那个年轻人的胆略和气魄,不仅当世无人可及,就算是千年以来,能够与之比肩的也寥寥无几。

    而最关键的一点,他还太年轻了!年轻人有大把的时光,可以去施展他任何的抱负或者说是野心。而自己呢?当皇帝想明白了这一切,看到镜中日渐衰老的容颜,他便再也忍不下去了。

    为了高祖皇帝做出无数努力才赢得的这片江山,也为了列祖列宗付出的无数心血,更是为了皇权天授牧养万民的天子威严,他刘彻,作为第五代刘姓皇帝,也绝不允许在自己的手中有威胁到至高无上权力的权臣出现!

    太子刘琚也终于明白了父皇的真正意思。他的脸色逐渐变得煞白。想清楚这其中代表着可怕后果的许多种可能后,他重新跪倒在地,磕头有声,却不知道想要说什么才好。

    “既然明白了朕的意思,那就好办了……孰轻孰重,太子,是到了需要你做出选择的时候了。朕昨日听闻,元召在长安城外渭河岸边,公然说出生民平等这样的话来。如此蛊惑人心,忤逆之极!这也让朕彻底的下了决心,现在就看你的表现了……!”

    “可是……父皇!元哥儿他对我们一家都有大恩啊!他不仅救过我的性命,改变了素汐的命运,而且还救治了父皇的蛊毒之害…… 这些恩情,难道还不能挽回他在一些事上也许并不是有意造成的错误吗?……求父皇开恩,不要做出如此残酷之事……!”

    太子一边磕头哀求,一边眼中不禁流下泪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父皇到底是一个怎样心如铁石的人。如果元召真的有他所说的那种意思,这位掌握权柄已经三十多年的帝王,一定会毫不犹豫发出毁灭性的打击。

    然而,面对着太子的苦苦哀求,皇帝刘彻不仅没有丝毫不再追究的意思,他的脸色反而变得非常难看起来。在锦绣榻上直起身子,完全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不要再说这些废话了!你现在最应该考虑的,不是元召,而是你自己!朕实话告诉你吧,这只是刚刚开始而已。世间人都以为朕的身体为病所困,在这未央宫中就管不到外间的事了吗?呵呵,真是可笑之极!朝廷上自然有忠心耿耿的老臣,军伍中更有愿意赴汤蹈火的忠勇将军,他们早已经听从朕的吩咐,准备好了一切……什么时候等朕觉得玩儿够了,想要结束这一切的时候,不过是弹指之间灰飞烟灭的事而已!太子,难道你还不明白吗?现在就回去吧,好好想想。至于何去何从,朕不希望拖得太久……哼!”

    感受到皇帝语气中的杀气,跪伏在地上求情的年轻太子,终于重新站了起来,带着无限失望和心伤,拜别而去。他知道,这已经是父皇最后的通牒,他再多说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

    一个无比艰难的选择,摆在了大汉太子的面前。皇帝想要表达的已经很清楚,如果他现在马上顺从皇帝意志,配合皇帝和部分大臣,在铲除元召和他的众多追随者行动中发挥巨大作用的话,那么毫无疑问,他将会得到皇帝更多的信任。那些攻击他的罪名,马上就会成为子虚乌有。而且,他的未来之路也会更加通畅无阻,大汉帝国储君的地位稳若磐石,不再会有任何的威胁。

    如果他不这么做,不要说是继续与元召保持良好关系了,就算是想要从中观望保持中立,将来也是必死无疑的局面!

    一直以来,皇帝对他的种种不满意之处,刘琚知道的很清楚。之所以他的太子地位有些摇摇欲坠却保持到现在,追根揭底,不过就是因为皇帝陛下的其余皇子还并没有可以替代太子的人选罢了。然而谁能保证,三年之后,五年之后的事呢?几个聪明伶俐的小皇子陆续长大,这其中可选择的余地就太大了……。

    一阵秋风吹过,阵阵的寒意袭来。想到种种可怕之处,在水上亭台间沉思良久的太子刘琚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战。

    “到底该怎么办呐!未来的皇位……元哥儿……我应该怎样选择?!”

    喃喃自语的人苦恼的松开紧抱额头的双手。却无意中发现,一袭白衣的身影就在离他不远处的假山石上盘膝而坐,眼神淡漠的看着层层宫殿阵阵秋波,不言不语。

    “小烈,你过来吧……有些事,我不知道该和谁商量……。”

    刘琚招了招手,示意那个身佩玄刀的白衣身影走到近前。自从当年元召让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高丽少年跟在身边,便成了他自身最安全的保护者。玄刀的光芒,曾经替大汉太子遮挡住了无数暗中的冷箭。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的属从关系中,已经添加了许多人间的情谊。

    朴永烈的神情很高傲,不管在任何人面前,他都是这幅样子。这世间也许唯有一人,可以让他真正的折腰。

    “太子的心事,不需要和我说太多……我只是出生于海外孤岛的一介武夫,所懂得的大道理不多……但唯有一点儿,却一直牢记在心,不敢或忘!”

    白衣少年诚恳地盯着大汉太子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

    “任何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救命之恩,当用一生来报!”

第六百七十三章 天下之重

    回首长安,烟水茫茫。千里斜阳归暮,勒马处,叹青山无数!矜豪纵,啸西风,多少英雄血,洒遍大地,似乱红如雨……!

    长安的风云变幻,正在扑朔迷离中。而长城之北,千里塞上,却正是一片人欢马乍、热烈欢腾的局面。

    大汉王朝的将近十万精锐骑兵,历经数年时间的浴血奋战,终于取得了对匈奴作战的最终胜利。而且,这次的胜利,不同与历史上的任何一次。其伟烈壮阔之气,无与伦比。

    自从千年之前的西周时期,匈奴人的祖先犬戎开始发展壮大,夹裹着苍莽原始的气息,开始这个游牧民族的辉煌之路以来,他们就成为了中原历代王朝最难对付的心腹大患。

    中原民族深受其害。胡马南渡,烧杀劫掠,沿袭几百年不可断绝,死在胡虏铁蹄弯刀之下的北方民众成千上万难以胜数。给各个朝代的稳定和发展造成了巨大的威胁,受到的损失更是难以估计。

    虽然后来有赵之李牧,秦之蒙恬等名将相继率军北驱匈奴,振奋军心。但那只不过都是暂时的胜利。而且,为了对抗匈奴人所付出的各方面巨大牺牲,更是拖垮了他们各自所在国家的经济民生,以至于身死国灭后,胡马再度飞跃阴山,长城内外重新燃起烽火。血色征途,化为灰烬,烈烈雄风,熄灭了峥嵘……令无数后人扼腕叹息!

    而大汉王朝对匈奴作战的胜利,是从前的先辈们所不能相比的。可以说,这是一次酣畅淋漓的彻底大胜利!现在所有人已经不再怀疑,从此之后,匈奴人再也没有重新崛起的机会了。他们血脉中的残暴和侵略成性,很可能会被逐渐的扼杀,直到彻底的归于平和,成为一个与人和善友好相处的族群。

    漠北战役已经结束有些时日了。来自汉朝的骑兵战士,他们雄壮的战马踏进了匈奴王庭,俘虏了来不及逃跑的大部分匈奴贵族。然后,又踏入了他们供奉长生天昊神金身塑像的圣山神庙,抢走了他们信奉的神物,并且一把火烧毁了这半片山峰和整座神庙。

    当大汉的骑兵耀武扬威的在圣山上驰骋纵横的时候,无数的匈奴人低垂下头,泪水滴落胡尘……圣山的峥嵘气息已经逐渐熄灭,那种彪悍无敌,从此不再。经此一役后,这个民族的精气神已经被彻底摧毁。

    一切的后续事宜,自然有大批从长城之内赶过来的汉朝官员们接洽处理。已经整整数月没有卸去过戎甲的长平侯卫青,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暂时回到汉军大营休整一下了。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在秋风战马的嘶鸣中,西边的余晖灿烂的像是泼洒的烈血……面容严肃的大将军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天地间的暮色,在无数将士恭敬的目光注视下,一路走进中军大帐。

    大将军治军严整,人所众知。他的大帐之中,事关军事机密,寻常人等不得召见是没有人敢随便出入的。

    不过,今天有些例外。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坐在那里,正在安静的等待着大将军的到来。

    “崔弘兄弟,一路辛苦!听到你来的消息,我紧赶慢赶的回来,可还是让你久等了。哈哈!”

    卫青看清楚来人的面容后,有些罕见的爽朗大笑。以他今日的身份,能够让他以如此态度称兄道弟的人不多,而眼前的这个人,就有这种资格。

    因为长途赶路面色有些疲惫的青衫男子,连忙站起身来,躬身为礼。卫青可以不拘小节的随和,他却不能如此随便。这毕竟是在军中,不是他们曾经在长乐塬上的那些共同旧年时光里。

    “崔弘见过大将军!大将军今日风采,真是令人又敬又羡啊!刚才匆匆看过大营中的气象,天下第一强军,果然气势非凡。早知道今日,当初我就应该也投奔到军中来,说不定现在也是大将军麾下的名将了……呵呵!”

    中军大帐之内没有外人,只有几个心腹侍从在门口听命。卫青听到崔弘带着几分开玩笑的语气从容说起来,见到故人,他的心中也甚是欢畅。遂哈哈笑着让他坐下。

    “崔兄弟,你这话就有些言不由衷了哈!这些年,你追随元侯,成为他暗中最得力的助手。只是默默的付出,而从不求那些虚名俗利……这些事,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清楚吗?曾经几次元侯说起来,总是对你们几个充满了感情,说是今生有幸,能够得到你们的追随相助,也算是一种难得的机缘了……难得,难得啊!”

    卫青平日缄默寡言,从来话语不多。像这般的夸赞别人,却是极其少见的。而且他的语气挚诚,发自内心。崔弘闻言动容,连忙重新起身逊谢。这一方面是因为卫青的赞叹,另一方面更是对师父元召情意的感动。

    “好了,我们彼此之间,就不用说这些客套话了。崔兄此番前来,想必是有重要的话想说的吧?”

    卫青的脸上收敛起笑意,看着对面的男子。稍早些时候,他在百里之外的军前视察时,忽然接到飞骑来报,说是有客人自关内而来,在中军大营相侯。卫青没有丝毫的耽搁,马上就赶了回来。等到看到来的是崔弘,直觉告诉他,一定有大事即将发生!否则,身在长安的元召是不会派这个最得力的助手来的。

    果然,接下来崔弘的话,让他的心中倏然而惊。

    “不错!大将军,长安局势有变,侯爷派我来,有一封亲笔书信转交给你,里面说的很详细……而且,他还让我转告给你一句话。”

    卫青伸手接过崔弘从贴身处拿出来的一件密封的信件。感受到手掌中的重量,他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什么话?但说无妨。”

    “侯爷说,天下之重,任君选择!就是这八个字。”

    布衣青衫的男子面对着金甲威严的赫赫将军,挺直身躯,气势不弱分毫。在这一刻,他代表的不是自己,而是师父元召,还有他们一脉相承秉承的最重要信念!

    长平侯卫青没有立即去看那封信写的是什么。他走到大帐门口,遥望着天边的最后一抹亮光逐渐隐没不见,天地玄黄,气象万千。脑海中浮现出曾经在那些平静时光里听那个少年说过的一些话,心绪波滚翻腾。

    “……大汉王朝以百年的底蕴,发展到今天,已经到了一个即将突破的时候,或者说是,一个重要的关口……每一个王朝看似最兴盛繁荣的时候,也恰恰正是成败兴衰都有可能发生的时候……自古以来盛极而衰,是一个很难避免的难题……打胜仗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让这个国家更加兴盛也并不难。难的只是,怎样避免因为在关键时候的选择错误而走向衰败的方向……在这件事情上,我并没有太多的把握呢!如果未来有一天,需要青哥的帮助,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那时的长平侯、大司马、大将军卫青,还只是一个刚刚从宫中侍卫身份转换成普通汉军士卒的人。他不知道自己未来的道路会怎样,更不会知道,就在几年之后,他会走向一个辉煌的顶点,成为万众瞩目的民族英雄。

    卫青叹息了一声,终于低头认真的看完了由元召亲笔所书的那封信。落日的余晖消失不见,暮色完全笼罩这片大地。大汉的军旗迎风招展,日月星辰在它的辉映下,都好像失去了几分光彩。

    “崔兄,回去对他说,我很怀念在长乐塬上的那些时光。他赠送的名剑墨染,卫青一直佩在身边……君子之诺,如白染皂,不死不休!”

    良久之后,身为黑鹰军和赤火军这两支最精锐骑兵统帅的卫青转过身来,神色中带着淡淡的忧伤,对与他有着同样气质的青衫男子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这世间的有些情意,不分贫穷富贵之别,也不受时光流逝的浸染。纵然是站在千万人的巅峰,纵然是富贵无极,纵然是功勋盖世天下无双……也比不过那些在身份低微时所接受的恩德,那些在知识浅薄时所受到的点化指引,那些最充满人间情谊的平淡片断,还有那些默契于心的秉烛长谈……。

    “青,本一介骑奴尔!当初你救过我的命,那么就算是这次身死,还了你的恩德……希望你所说过的那个方向,才是最正确的!”

    站在草原高处相送的大将军,看到在星光月色之下带着他口信的那一骑远去身影,逐渐消失不见。他不知道自己做出的选择,到底是正确还是错误。

    不过,男儿本性,义气为重,生死为轻,又何须顾虑太多呢!他不再犹豫,大踏步向着军营而去。传令集合!两万精骑,明日开始押送匈奴俘虏回长安吧……!

    就在这个秋天将尽,冬天即将到来的时候,也许不光是他,许许多多的人, 都将要做出生命中最重要的抉择了。

第六百七十四章 危机四伏

    这一年的长安,可谓是多事之秋。就在重阳节前后,未央宫中突然发生的几件事,让本来就不平静的局面,变得更加难以猜测起来。

    对于刘皇汉室的许多人来说,皇室中人的生与死,自然都是极其重要的事。未央宫中首先迎来的,算得上是一件喜事。确切来说,是一位小皇子的百日诞辰。

    一个小娃儿的出生和成长,本来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这位小皇子却不同,因为据宫中传言,小皇子和他的母妃都有许多奇异之处。从出生到今天,便被赋予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当今天子的风流好色,早已经闹得人人皆知。这些年来,四处收集到的后宫佳丽无数,却还是不能满足他无限的**。两年之前,闲来无事的皇帝微服纵马,无意中在民间发现了一个绝色无双的年轻女子,然后带进宫来,宠爱无极。

    据当日跟随皇帝的宠臣董宴在有一次酒后透露,皇帝陛下之所以对这个女子加倍宠爱,不同于后宫的任何人。除了她体态柔媚音色绝佳之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此女生有异廪。她自幼便握掌成拳而不能伸,曾梦有仙人指引说,当遇天子而开,后贵不可言!

    这样的神奇事迹,当在温柔乡里,那双果然舒展开的柔夷被皇帝握在掌中的时候,对于十分痴迷于神仙道术的皇帝陛下来说,绝对是致命的诱惑。

    品尝到其中滋味而龙颜大悦的皇帝,亲自册封她为“钩弋夫人”,进位婕妤,并且为她营建了富丽堂皇的钩弋宫,一时之间,荣宠无极。

    而这位本家姓赵的美人,肚子也争气。入宫不久之后,就怀上了龙种。而且,更加令人感到奇异的是,她怀胎十四月才生下这位小皇子。当时整个未央宫中无不惊诧莫名,感到不可思议。

    “听说上古贤王尧帝,也是怀胎十四个月才来到人间的,可有此事?”

    满怀着巨大欣喜的皇帝在亲自询问太史令司马迁时,神色无比郑重。在得到这位通晓古今之事的学问渊博之人肯定答复之后,没有人知道,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有一个念头已经在他的心底悄悄萌生了。

    而在这次的小皇子百日宴上,依然行动不便的皇帝不仅亲自赐名,而且更是把赵婕妤所居住的钩弋宫正门命名为“尧母门”。当时在场皇室之人,细思这背后的含义,无不倏然而惊。各种别样的心思开始悄悄滋生矣……!

    就是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中,又几天之后,皇太后死了。

    这位已经年纪将近七十岁的孤独老太太,终于走到了人生的终点。皇太后的晚年是在仇恨中度过的。她无时无刻不想着替自己的家族报仇血恨,为此想尽了一切办法,也付出了很多努力。但是很可惜,她的对手太强大了,强大到根本就没有报仇的可能性。尤其是在田家早已经树倒猢狲散的情况下,想要借助别的势力,何其难也!

    也许这种信念支撑的唯一后果,就是她的年纪比历史上延长了十多年。虽然这十几年都是在愤恨中度过,但也终究算得上高寿了。

    皇太后的丧葬之事,进行的很隆重。不管皇帝与皇太后的关系如何冷淡,大汉王朝终究是以“孝”治天下的典范。因此,在这件事上,朝廷上下都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尚在病中休养的皇帝,据说很悲痛。在这种情况下,当然不能够再去劳烦他的身心。太子监国便担负起了全部责任,主持丧葬事宜,接待天下各地那些刘姓诸侯王们的到来。

    这当然算得上是王朝的大事,各种礼仪形式繁杂琐碎。太子年纪轻轻,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几日下来,虽然具体事务有分派的大臣们来完成,但只是应付表面的礼仪,就已经把他累得够呛。

    太子刘琚的笑容不再,而且他的脾气变得有些急躁,失去了往日的从容。身边的人都有些忐忑,但没有人敢开口询问。也许,忙过这一阵子,就会重新恢复到从前吧。

    这当然是东宫所有人的良好祝愿。只不过,很可惜,他们并不知道自家这位年轻主子忧郁的面容下所隐藏的那些惊心动魄,所以,也就没有人可以替他分解忧愁。

    在难得的空隙里,卫皇后看着儿子有些憔悴的样子,不无担心的问起他最近与皇帝的关系。太子却只是含糊其辞,借机敷衍过去。他并不想把真实情况告诉母后,因为皇帝的冷淡态度,皇后的境况并不怎么好。如果把自己当前面临的危机告诉她的话,除了增加她的担心之外,并没有其他的用处。

    素汐公主最近并没有来建章宫。这一方面是因为皇后的意思。另一方面,据听说,她跟随着元召去了城外。并且不光是素汐,连同苏灵芝在内以及两座侯府之中的大部分人都去了长乐塬。

    长安人的说辞,是因为元侯去亲自视察两河灾情,不分昼夜,身体劳累,两位夫人不放心,赶过去就近照顾。这般的贤德,自然在普通民众的心里赢得了极好的口碑。

    但太子刘琚却知道,背后的真实情况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元召一定是提前察觉到了什么危险的预兆,所以才把对于他来说最为重要的人,都统统地安置到了他认为安全的地方。

    想到这一点时,太子刘琚心中升起深深的失落感。他好像已经感受到了这世间那个最重要的朋友对他的故意疏离。他最近这段时间本来就极其敏感。朝堂和宫中出现的敌意,那些莫名其妙的罪名,渐渐逼近的枷锁和刀锋,以及父皇的冷漠面孔和无情逼迫,强加在他身上的巨大压力……所有的这一切,几乎已经让他就要快到了崩溃的边缘。

    而元召,却在这个时候以勘察灾情的名义离开长安,他究竟是何用意?到今天为止,太子没有接到他任何的书信或者口讯。心底的各种猜疑和苦闷,没有人可以去诉说。也没有人可以帮助他最后下定决心……。

    “也许,朴永烈说的是对的。自己的性命是他所救,本来就亏欠他良多……可是,元召,你最起码要让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吧?就算是一丁点儿的暗示也行啊!”

    心中怀着许多不满之意的太子刘琚,此刻正坐在回博望苑的马车上。皇太后的丧事料理完毕之后,他已经身心俱疲。此刻要回去好好休息。

    太子的车驾队伍不算多。东宫的属官们跟在后面,慢慢的走到中华门外的时候,向左拐就是去往博望苑的方向。也许是驾车之人的一时疏忽,偏离了两侧的副道,拐弯儿之际,直接驰上了中间的舆道。等到发觉不对,已经走了十几丈远的距离。驾驭者连忙想要指挥辕马向边行驶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队突然出现的绣衣卫挡住了道路。为首之人长身而立,冷冷的看着犯禁而行的马车,厉声喝令手下人,当场拿下!

    原来,汉朝制度对于上下尊卑十分严格。当初高祖皇帝为了加强自己的尊严,命令博士叔孙通主持制定一整套宫廷礼仪,显威赫赫。其中就包括行走的制度。

    未央宫内外,有皇帝专门儿行走的道路。被称为御道,也叫做舆道。有严格规定,这样的道路除了皇帝陛下本人和他乘坐的马车可以行走之外,别的任何人一旦踏进去,皆是死罪。

    经常出入宫中的人,当然都很了解这些规矩。就算是太子,也是不能触犯的。平时所有人出入都很小心,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就突然冲撞了舆道。而且,恰巧就被绣衣卫的人碰了个正着。

    绣衣卫现在可了不得。自从皇帝亲自下旨,把护卫宫中的一半责任交给他们后,这个要害机构的权力便得到了无限延伸。尤其令人感到畏惧的是,他们有着抓捕和生杀大权。

    不过,对于今天的事,东宫的属官刚开始并没有当做太严重。看到绣衣卫不容分说,就把驾车之人抓了起来。他们立即上前交涉,以太子的名义命令他们放人,不要耽搁了太子殿下的回宫时间。

    然而,却没有想到,亲自在此的那位绣衣卫指挥使,不仅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反而冷笑一声说道,既然是太子殿下嘛,当然不能太严格。不过,高祖皇帝立下的规矩是不能破的。太子和其他人可以离去,马车和驾驭者必须留下。

    心情极度糟糕的太子刘琚,不知道出于何种心理,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坚持,而是选择了妥协。他想的太简单了,以为绣衣卫不过就是把人关押一段时间算是抵罪,然后再派人去通融一下,就会放回来的。

    不过,他想错了。已经开始露出獠牙的阴谋家,自认为已经窥探到皇帝的真正心思。在如此有力的巨大机会下,那颗膨胀的野心,又岂能善罢甘休呢!

    一刻钟之后,还没有回到博望苑的太子一行人接到消息,绣衣卫当场处死了冲撞舆道的太子马车驾驭者,甚至连同那几匹骏马都斩杀了……。

第六百七十五章 獠牙狰狞

    身在长安城中的人,谁能想得到,有时生与死的序幕,波澜壮阔的大剧,也许只是从一件表面上看起来无关大局的小事开始的呢?!

    接连受到数次打击的太子刘琚,虽然自幼聪颖,勤学好问。他的身边也聚集了一大批学识渊博之士。然而,人心的深浅,可不是只凭着努力学习就能窥测到的。

    太子此刻怒意勃发的脸上带着想摧毁一切的神色。回忆想起不久之前那个已经跟随他好几年的驭者望向他的求救眼神,便感觉到了深深的愧疚。

    现在他非常后悔当时没有坚持。性情宽厚的驭者对他非常忠心,已经为他驾驶了好几年的马车。那个人的家中还有老母幼子,在闲暇时,待人和蔼的太子也曾经听他说起过家里的一切,可以听的出,那口气中是满满的平淡与知足。

    以往听说过的一些世间残酷事,虽然也曾经在太子的心中激起过一些不同的感受。但却从来没有像这一次般,给了他无以言说的刺痛。

    一条鲜活的生命,只不过在转身之间,就如同蝼蚁一般消失在这个世界。那种无助与慌恐的感同身受,恐怕要很久很久留存在他的心中,挥之难去。

    如果说两个时辰之前发生的绣衣卫杀人事件,令他悲愤异常的话。那么随后不久来自皇帝派人传达的严厉训斥,就更加让他的心情坠入寒冰。

    毫无疑问,绣衣卫在杀人之后,马上就把这件事的始末去禀报给了皇帝知道。那位绣衣卫指挥使江充,现在就有这样巨大的权力。而他具体是以怎样的一种形式或者说是叙事方式去告知的皇帝,外人不得而知。

    而未央宫内外所知道的结果就是,太子在皇太后国丧期间,纵容驭者冲撞舆道,违反宫中规矩,可以说是行为极不严谨。虽然还到不了失德的程度,却已经在他身上增加了许多污点。

    秋天还没有过完,但雪上加霜的感觉,已经沉沉的覆盖在了东宫每个人的心头。皇帝陛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做出反应,对太子加以斥责,可以说是最近以来极其罕见的事。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从大宗正刘不识开始率先在朝堂发难,然后是绣衣卫的刻意针对,以及已经出现在宗室之中的许多不同声音……联想到这一系列事关太子的事件不断发生,就算是东宫的属官们再没有治政敏感性,也知道这绝对不是偶然发生的事了。

    连日的阴沉,使长安城的上空充满了厚重的压抑。乌云翻滚,连绵不绝。但愿不要再降下大雨啊……这是许多人的虔诚祈祷。

    思绪杂乱的太子,对于属官们乱糟糟的议论和建议一点儿都没有听进去。看着那些惊慌失措的表情,他感觉到心情更乱。索性独自走到楼台高处,望着莫测高远的苍穹深处,久久不语。

    在此时此刻,他无比需要一个坚强的臂助,替他拨开满天的乌云,重现阳光灿烂!可是那个巨大的令人安心身影,现在已经不在他的身后……。

    “……为什么呢?元哥儿……你明知道长安局势若此,可是为什么至今音讯皆无!当初是你的鼓励,让我一路走到今天……可是,高处不胜寒啊……父皇这是在逼我做出选择,他的耐心,也许就快要耗尽了吧……到底该怎么办呐?……你知道吗?就在今天,我遇到了最大的挫折。那些生死的感悟,算是多少懂得了一些……你在城外所说的那些道理,也许是对的……生命之重,不容轻易剥夺!却不知道,当你最好的朋友刘琚有一天也遇到生命威胁地时候,你会不会来救呢……?”

    头顶的乌云逐渐浓重,风尘之下,笼罩住了整座长安城。大汉太子刘琚的心事无人得知,更没有人能够帮他解开当前的困局。

    其实,也许他想的并没有错。皇帝刘彻的等待和耐心确实已经快要到了尽头。他已经发出了明确的信号,相信太子一定清楚这其中的含义。而他更相信,朝野内外的那些有心人,也会明白,没有他的背后默许,不会有人敢做出有损太子威信的事来。

    “想要在这其中蒙混过关模棱两可,是绝对不行的!哼!这次所有人都逃不掉……元召这小子倒是一块不错的试金石。就用他来试试这朝野上下文武百官对朕的忠心程度吧!到时候,该赏的赏,该杀的杀……朕虽然上了年纪,难道你们就以为已经失去了往日的雄心和魄力了吗?!”

    烟波殿中,听着外面的水声鸣动。皇帝嘴角泛起掌控一切的微笑,语气清淡而充满了寒意。

    能够在这边侍奉的,自然都是他绝对宠信的人。现在在旁边恭敬听他说话的,除了绣衣卫指挥使江充之外,还有三个人。一个是殿前大总管太监许式,一个是新近提拔不久的黄门侍郎苏文,而站在最末端的男子,赫然就是已经被罢黜尚书常侍职务的严助。

    经历过一番生死的这位重臣,是被皇帝用特赦的形式保住了性命。他也是在前不久那一批被杀的大臣当中,唯一活下来的人。

    不管皇帝的目的是什么,以翻云覆雨的手段掌控人间生死,这便是他至高无上的权力。杀人的命令是经过他御笔朱批的,而让人活下来,也是他的意志表现。

    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而让你活着,就想死也死不了!所谓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身为臣子的,只有忠心的谢恩服从罢了。至于那些满怀的仇恨,应当化为利箭,等待着皇帝的召唤,让射向哪儿就射向哪儿,让杀谁就杀谁……劫后余生的人,本来就应该有这种觉悟和心理准备。

    而现在的严助,就是具有这种觉悟的人。他站在那里,低头听着皇帝的训示,眼中不断闪烁的光芒,显示出内心的极不平静。

    有雨点终于落在湖水当中,虽然只是零星,但却荡起无边的涟漪,一圈一圈的向外扩散着。这昆明湖的平静中,也许正酝酿着无边的巨浪!

    守在窗边位置的绣衣男子,收回暗中撇向外边的目光,心中暗自得意。最近的所作所为,让皇帝陛下对他极为满意,信赖程度直线上升,眼看成为驾前第一宠臣地位的日子,已经不远了。自己要不要再做些什么呢?江充飞快地抬头看了皇帝的方向一眼,又迅速的低下头,在暗中揣度着某些事情的可能。

    比起这两个人的深沉不露,那位最近窜升起来的皇帝红人苏文,则是神情踊跃,一副忠心赤胆的模样。

    所谓的黄门侍郎,并不是朝廷的定职,而是皇帝特设的内廷加官。这位任性的君王,这些年来一直都是以这种形式来任用宠信之人,不断加强手中的权力,用来限制朝廷大臣们的。

    “陛下,您的龙体既然已经逐渐康复,倒不如赶快亲自当朝理政吧。太子殿下近来多事……如果因此耽误了天下大政,恐怕会得不偿失啊!臣等私下里谈论起来,为此深深忧虑不已。望陛下明鉴!”

    苏文很年轻,算得上是青年才俊之士。只不过,他却有一颗热切的心,渴望着能够凭借自己的才干成为真正的朝堂大臣,封侯拜相,光宗耀祖。

    听到他率先提出这样的提议,别的几个人自然也不能落后,纷纷表态,表达对皇帝陛下重新掌握朝政的赞同之意。

    以一种悠闲的姿态斜倚在锦绣榻上的皇帝,听着这几个宠臣的忠心,一丝无人察觉的苦笑掠过眼角。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他并非是不想马上收回权力,展开雷霆风暴式的打击,把一切不臣之心灰飞烟灭。然而,他当前身体状况是不允许的。

    在许多暗夜里,他的内心是焦灼的。这具身体,辜负了他不灭的雄心!虽然他有绝对的自信,如果自己下定决心,明确地发出旨意,命令诛灭那些有悖逆意思的人,相信一定会势如破竹无可抵御的。

    但他不想那样做。大汉帝国今天的繁荣,来之不易。如果万一事有不谐,发生大规模的对抗和流血局面,是他绝对不想看到的。更何况,他并不认为那些年轻人有和自己掰手腕的本事。凭借现在他已经布置好的棋子,已经足以轻易的胜局。

    “太子这个位置上的人……早晚会继承这个帝国的。朕不能把什么事都抓在手中不放啊。一些必须得考验,总是要面对。朕会继续在背后看着的!而你们,也不要辜负朕的信任,好好的当好朕的耳目,有什么事要及时来报知。在这一点上,江充就做的很好嘛!呵呵!”

    皇帝说到最后,带着夸奖的语气轻轻笑了起来。严助等人连忙点头称是。而恭敬逊谢的绣衣卫指挥使则眼中精光一闪,他敏锐地察觉到了皇帝所说“太子这个位置”这几个字时口气的不同。

    “陛下,卑职还有另外的事,想要单独陈奏……!”

    开弓不留回头箭。既然已经开始,对准目标,那就不死不休吧!

第六百七十六章 天威难测

    世间大凡是被称为英明神武的帝王,也大多都是刚愎自用、猜疑心极重的多。古今中外,莫有例外。

    在权力的温床上,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只会茁壮成长,而不会再消除。即便是父子兄弟亲生骨肉,也难以避免陷入这种残酷绞杀局中而不能自拔。

    也许,对于高高在上俯瞰苍生的帝王们来说,只有到了真正撒手西去的时候,才会无可奈何的放下沉重的权杖,交付与继承者。

    而这种至高权力交接的过程,从来都是一个最微妙也是最危险的过程。一个不慎,就会横生波澜,后果难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太子储君这个看上去风光无限令人期待的位置,却正是凶险万分的所在。

    古往今来,王朝太子能够无惊无险顺利接掌皇位的人,只是少数。而大多的更是经历了流血、兵戈、宫室之乱、甚至是死亡……如果认真总结一下,这恐怕是一个让人触目惊心的现象。

    大汉太子刘琚自从被册封为太子,至今已经十六年了。他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小皇子,一路成长,走到今天的地步。皇帝关注的目光中,除了暗中衡量他是否具有继承这个帝国的能力之外,还有一部分恐怕就是看他是不是一个能够很好的延续自己治政理念的人。

    皇帝刘彻的猜疑心之重,也算得上是帝王当中比较严重的了。在他的手下做大臣,能够善始善终者,可谓是少之又少。三十多年的时间里,走马灯一般变幻。杀伐果断,冷酷无情,因为各种罪名被处死或者是罢黜的,不可胜数。

    不管是对待朝臣,宫室中人,还是自己亲手选定的继承者,一旦因为所作所为不符合圣意,那么冷冷的目光所及处,谁也不知道会承受怎样的后果。

    伺候这样的皇帝,正是“伴君如伴虎”这句话最好的阐释。当然,这只是他的一方面,是出于绝对权力控制欲的一方面。煌煌史书,记载流传的,多是君王的丰功伟绩辽阔胸襟。对于这些有损圣德的阴暗面避而不提,不过是春秋笔法,任凭后人评说罢了。

    不过,虽然大多数朝臣战战兢兢,老老实实的做事,唯恐动辄得咎。但也有很多聪明机敏之辈,早已经观察清楚皇帝的所思所想。他们自以为抓住了皇帝的心思,迎合圣意,投机取巧,为此不惜运用任何手段,想要在每一次掀起的浪潮中做那个最勇敢的弄潮儿。

    此时的江充,就是那个自认为已经真切了解圣意的人。他瞅准机会,找到了一个最贴切的切入点。自信从此之后兴风作雨、天下大局任我掌控!

    “那个比自己还要年轻好几岁的人能够做到的事,难道我江充就做不到吗?……元召,你虽然聪明绝顶人所难及,做了那么多普通人望尘莫及的事,可谓是天下闻名。但你却从来都不知道功高震主这个道理吧!汉初三杰是怎么死的?你即将步上他们的后尘,却不自知……更何况,明里暗里有无数对你恨之入骨之人,他们早已经磨刀霍霍,只待陛下一声召唤了!真是可惜呀……。”

    退出大殿之后的绣衣卫指挥使,不动声色的把全部情绪都埋藏在心底。一边在心中想着那个年轻侯爷的样子,一边大踏步向卫所的方向而去。

    就在刚才,皇帝陛下单独听完他对某些事的看法之后,虽然并没有表露出明确的态度。只不过淡淡的说了一声“知道了”。

    而这,就足够了!皇帝没有表态,恰恰说明他的十分重视。有时候装在心里比说出口中,更为重大。

    风雨隐晦,鼓荡起他的衣衫,装着一颗蓬勃野心的年轻新贵踌躇满志。曾几何时,长安未央宫,这座辉煌的皇家宫殿让他在远处无数次观望的目光中,充满了神秘的色彩。而今日,他终于可以气势昂扬的走在这重重宫殿当中,不必再如从前那般的仰视。

    纵然有纵横四海,叱诧边疆的威风,又哪里及得上此间的无数风光呢!只要始终摸清楚皇帝的心思,掌握了这个帝国最中心的权柄,那么,他江充,就是这长安城中权力最大的人。

    这并不是他的狂妄自大。皇帝已经明确的表示,把整个未央宫内外的安全,全部交到了他的手中。甚至就连羽林军的行动,也必须要提前报知绣衣卫知道,在一定程度上接受其调遣。

    这是一种巨大的信任,更是一种巨大的权力。而他之所以得到皇帝的如此信赖和倚重,正是因为刚刚对皇帝的秘密启奏。

    时间回溯到半个时辰之前,在摒退了烟波殿中的所有人之后,名叫江充的青年男子直言不讳的向皇帝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天下人都知道,陛下您的龙体一向康健,怎么可能因为小小的所谓蛊毒就遗祸至今,而迟迟不能痊愈呢?这其中的不可思议之处,难道没有人向陛下提起过吗?”

    昆明湖上雨落千点烟水浩渺,风吹动珠帘,叮咚作响。斜倚在锦绣榻上的皇帝刘彻眉间明显的动了一下,他坐直了身子。

    “此话怎讲?江充,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但说无妨!”

    江充点了点头,他虽然脸上不动声色,但心中已经十分振奋。毫无疑问,皇帝不自然的动作暴露了他心中的震惊。自己的大胆推测,已经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接下来,就看自己的说辞是否能让他相信了。

    “陛下,卑职想说的是,这宫中内外,很可能有人不想让陛下龙体尽快的痊愈,所以从中做了什么手脚,以至于拖延至今,陛下深受病痛之苦啊!这是卑职很长时间以来就在心中的疑惑,只是一直不敢表露于外,今日冒死说出来,是为了报答陛下的知遇之恩……如果因此被陛下治罪,江充也心甘情愿。唯愿陛下明鉴!”

    年轻的绣衣卫指挥使英俊的脸上表露出忠心耿耿的神色,他拜倒在地,激昂的声音中已经带了悲戚之音。大殿之外,昆明池上空雷声滚滚,皇帝倏然而惊,不禁面色大变。

    “江充!是什么人对你如此说的?”

    “陛下,没有人对卑职说过什么!这些都是江充自己的推测……卑职虽然年轻,但也见识过许多人心险恶。尤其是蒙受皇恩掌管绣衣卫以来,查办奸臣,追究不法,更是对人间的阴谋诡计有了更深的认识。正因为如此,才使卑职对于陛下的病情起了怀疑。”

    说到这里,江充暗中观察了一下皇帝的脸色,做到心中有数。声音更加坚定起来。

    “卑职虽然并不太懂得医术,但却明白一个道理。未央宫中集合了天下无数名医圣手,而陛下之疾,据他们医案所说,并无大碍。然而,令人奇怪的是,就是在他们口中这并无大碍的隐疾,却导致陛下您一直行动不便,难以恢复到从前的样子……这本身就是让人感到十分费解的事。按理来说,这些太医院的御医们素来自夸有活人命生白骨之能,对陛下这区区的小疾却一直没有良方。这是让卑职大起疑心的地方之一!”

    皇帝的神情越来越凝重。多日以来对病体迟迟不能痊愈的焦躁,再加上他多疑的性格,让他一下子就对江充所说的话信了几分。略微沉静片刻,再次开口时,已经充满了无上的威严。

    “继续说下去!把你心中所有的猜想都说出来……不管牵涉到任何人。即便是说错了,朕都赦你无罪!”

    江充随着皇帝的手势站了起来。他精神抖擞,目露精光,深藏已久的锋芒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陛下!卑职怀疑,是有人在这其中动了手脚,利用陛下偶染疾病的机会,夸大其词,危言耸听……然后在暗中对陛下之疾又做了些什么,这才导致龙体一直不得痊愈啊!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实在是罪大恶极,罪无可赦……陛下!请下旨彻查!”

    雷声霹雳,震动天地,乌云翻滚,遮蔽苍穹。长安城中的许多人,在这一刻都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上空,心中祈祷千万不要再下大雨了,否则水患重来,后果严重。

    皇帝此刻却没有心思去管这天地雨势,他紧紧地盯着年轻宠臣的眼睛,如果不是还不能自由行动,早就站起来走过去了。夹杂在雷声中,他厉声喝问了一句。

    “这世间谁敢如此大胆?又有谁有这样的本事?!”

    “陛下,寻常人自然没有这样的本事……但,有人却能!而且,更有这样的动机……!”

    说完这句话的江充,重新低下头去,等待着皇帝的决断。在最合适的时间和最合适的机会下自己完成了最想做的事。他相信,皇帝绝对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果然,长久的沉默之后。皇帝陛下开口了。那声音高远深重,像是从苍穹深处传来。

    “从今日开始,朕赋予你最大的权力……去吧!不管是谁,你都有权调查……。”

第六百七十七章 生死在握

    长安民众担心的大暴雨,终究没有再次降临。当危险解除之后,所有的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在感激之余,奔走相告,互相庆祝。

    水灾的厉害,已经为这个时代的人所深深恐惧。毕竟受条件所限,想要依靠人力来抗拒洪水,那是想都不敢去想的事。

    虽然经过这么多年各方面的迅速繁荣发展,随着生活质量的提高,民众的意识也发生了一定的改变。对于一些世间神怪之事有了初步的辨别能力,但当灾难的危险笼罩在头顶的时候,渴求苍天显灵、辟邪退灾的心理,便重新占据了大多数人的心头。

    也就是在这种心理作用下,当据说是来自终南山深处的避世大隐者,在新晋权贵派人终于寻得踪迹,并且礼贤下士以隆重礼节请到长安,施展手段,在长安城南筑坛做法,望云观气,祈禳保这一方平安的时候,可谓是万人空巷,争相目睹这位被夸的神乎其神大能的风采。

    而这位名叫星云子的大隐者,果然不负众望,就在黑云压城城欲摧的令人心慌局面中,他赤足披发登坛作法,手中七星宝剑挥舞有度,口中念念有词。一个时辰之后,竟然风消云散,天空晴朗。不由得让围观者目瞪口呆,心悦诚服。然后万民叩拜,称颂为大德之人!

    据说这样的世间大隐者,都是能上通天意,善察祸福的人。他们隐居在山川大泽深处,轻易不会出现在红尘人间。如今既然在长安施展这样的超凡手段,早已经让无数的愚民愚妇信奉为活神仙一般的人物。

    如同众星捧月一般被高高仰望的星云子,脸色神情淡然,好像丝毫不受外界的任何影响,果然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在高坛之上成功完成自己的“表演”之后,他缓步降阶而下,微微睁开的目光与站在不远处的身穿绣衣者触碰了一下,看着对方满意的神情,暗自忐忑不安的心情终于有些放松,然后重新恢复成超然世外的样子,踏足红尘,进入长安。

    有大隐者出世,退避风雨拯救黎民的重大消息,很快就在长安城中传的沸沸扬扬尽人皆知。不管是街头巷陌,还是茶楼酒肆间,凡是人群聚集的地方,一时之间都在热闹非凡的纷纷谈论这件事的发生。

    不管在任何时候,这样具有神秘色彩的事情,永远都是长盛不衰的谈论话题。更何况,那位大隐者据说是已经在绣衣卫的严密保护下入驻长安城中。谁也说不准,有朝一日,万一在街头遇到,随便得到他的一丝点化,说不定就有莫大的好处呢!

    繁华热闹的明月楼上,听到酒客们在谈论这件事的季英,刚开始并没有太当成一回事儿。这些年来,因为当今天子信奉此道,所知所闻的此类事已经太多了,不值得大惊小怪。

    不过,在稍晚些时候,灯火初上,闲居在此已经有些时日的男子走过来对他说了一句话,让阅尽世间沧桑的季英心中一惊,蓦然瞪大了眼睛。

    “提醒你们一句。白天进城的那个星云子,我认识……他可不是什么大隐者,而是九州隐门中最厉害的大长老!”

    淡淡的灯火中,额头有一道伤疤的男子话语随意,似乎这些事已经跟他没有太大的关系。身虽在,心若灰,醉意生死,他早已经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季英盯着他的眼睛,片刻之后,相信自己没有看错,这个人不可能说谎。

    “九州隐门不是已经全部被诛灭了吗……怎么还会有漏网之鱼?大长老……这么重要的角色就出现在眼皮子底下,绣衣卫的人会一无所知?”

    “呵呵!季大家,你难道没有听清楚吗?这位星云子可是绣衣卫亲自迎送的呢!这其中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如果连你也品味不出,那就真让我失望了!”

    明月楼头,风过无痕。一片沉默当中,两个都曾经在江湖黑暗中具有重大影响力的人物,看着远近的长安灯火,半响无语。

    “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提醒我们?朱安世……你完全可以冷眼旁观,坐山观虎斗,到时候不管出现怎样的结果,对你来说,不都是一种好事吗?”

    季英压抑下心头的情绪,他有些不解的问身边站立的男子。朱安世,这个曾经搅动长安风云的名字,已经早已淹没在那些血泊中很久很久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是喝了你们明月楼的酒,脑子坏掉了吧?每天的醉意朦胧中想起来,元召这厮,故意留着我的性命,也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

    “朱兄弟,你想多了。元侯是个顾念情义的人,人之生命的轻重,在他心中自然有自己的衡量。之所以没有杀你,恐怕没有别的意思……应该只是想让你做回一个普通人,平淡的过完余生,仅仅如此而已。”

    有些奇怪,听完这句话的桀骜不驯男子,竟然没有反驳。仰起脖子,烈酒入喉,他不禁长出了一口气。明月当空,星光璀璨,如此良夜,他本来就不应该想那么多,有壶中酒,酒中意,就足够了!

    “既然如此,恐怕事情有些严重了……我这就派得力人手,马上赶往城外去告知元侯详细,好让他做到心中有数,提前加以布置!朱兄弟,多谢了。”

    季英转念之间,就明白了这件事背后可能隐藏的巨大凶险。他不敢再耽搁,长安形势一触即发,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必须及时报知元召知道,好做到有备无患。

    “人既然还活着,总要找些事做吧……喝了明月楼这么多酒,替你走这一趟,也算还了你季英的恩情。”

    檐角灯笼的光亮使得男子的神情看上去有些落寞,额头的伤疤显得格外狰狞。不过,季英却感觉到这位昔日的对手,今夜有些不同。

    朱安世却并不等他再回答,已经转身隐没在黑暗中。自从那场大波澜之后,他的身上已经不再佩刀,唯有烈酒半壶,青衫一袭。曾经死过数次的人,早已经不再怕死。现在他唯一的念头,只是想再去亲口问问那个人,究竟应该怎样活着,才不会感到痛苦。

    “多谢……保重!”

    仍旧待在原地的季英,抱拳为礼,目送着那个身影的远去。这个世间的恩恩怨怨,并不会分的那么清楚。人心善恶,也只不过在一念之间而已。

    同样是九州隐门的余孽,而此时的星云子,心境却与朱安世大为不同。这位曾经在万千门众眼中极为厉害的大长老,已经彻底的被绣衣卫收服。至于这背后经历了怎样惊心动魄的残酷较量,除了他在面对绣衣卫指挥使大人时,眼中偶尔闪现的惧意可以让人猜测到几分之外,别的已经没有人知道。

    无论是怎样高傲的人,也无论是怎样的厉害非凡。一旦被折服了心志,甘愿臣服,那么便成了行尸走肉和任人支配的木偶。

    星云子现在就是这样的人。被隆重的迎接进长安城,安置在特别为他准备的一处豪华宅第中之后,已经没有外人在场的情形下,这位气度非凡的世外高人马上变成了另外一副样子。卑躬屈膝,垂首听候训示。

    “好了,去坐下吧!你现在已经是万众瞩目的人物,必须要注意自己的仪态。大德隐者嘛,就要有大德隐者的样子!有许多大事还等着你去干呢,到时候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大厅之内,居中而坐的绣衣卫指挥使江充,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他随手让星云子坐在一旁,语气中流露出对他今天表现很满意的样子。星云子受宠若惊,连忙答谢之后坐了下来。保持着恭敬的神态,继续听对面主宰他生命的人说话。

    “过去的事就不要多想了。人活着,要往将来看。好好想想吧,去弄那些乱七八糟的什么门派有什么意思?在权力面前,弹指之间,就能让你们灰飞烟灭……你看,那些死去的人下场多惨?之所以留着你的性命不杀,相信你也明白,我是要有大用的!”

    垂首而听的这位大长老连连点头称是。他当然知道江充这傲慢无礼的话语背后,究竟浸染了多少鲜血和生命。每当想起来,他都感到忍不住的一阵阵浑身颤栗。

    “而今日,需要用你的时候到了!怎么样……肯不肯为我效力呢?”

    锐利如刀的目光直射过来,星云子好像又感受到了当日此人率众屠灭几千九州隐门中人时的恐怖。他腿肚子有些哆嗦,重新拜倒在地,大声说道。

    “愿为指挥使大人效力,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江充非常满意他的态度。一边伸手把他拉起来,一边哈哈大笑着说道。

    “哈哈哈!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要你做的事其实非常简单,既不需要上刀山,也不需要下火海,只要说几句话就够了!”

    布置下奇谋秘计的男子,目光炯炯的望向未央宫方向。冷笑拔刀,掌生死,在今日!

第六百七十八章 明日大难

    传说中,世外有隐者高人,可以望气而知吉凶祸福。并且这样的例子,有很多记载于史书,令人不得不信。

    长安人都知道,刚刚出现在世间的大隐者,是个极其厉害的人物。他凭着自己退去风雨之灾的巨大名望,赢得了人们的信服。并且,看现在的架势,朝廷将会对他非常重视。因为,最近名声显赫的绣衣卫亲自护送其出入,足见此人的重要。

    既然是这么有本事,那么从这个人的嘴里说出来的话,也一定是非常可信的。在一般普通民众看来,世外高人都是需要仰望的存在,从来不会枉自虚言。

    果然,很快就有消息传了出来。因为龙体欠安已经在宫中修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皇帝陛下,派身边的总管太监许式亲自出宫传达口谕。宣召星云子明日入宫觐见,皇帝有要事相询。

    这个消息,让许多人在吃惊之余,又重新升起几多不安与忐忑。谁也不知道,皇帝陛下召见他想要干什么。但愿不是故态重演,再次去搞那些神仙道术才好。

    虽然说,高高在上的皇帝身体怎么样,于普通人没有什么太直接的关系。但身为大汉王朝的子民,人们还是希望这个国家繁荣稳定的多。皇帝好好当他的皇帝,大臣们各安其职尽职尽责,尽量的少折腾,那些腥风血雨,令人提心吊胆的事,能别发生就别发生,这就是普通人的心愿。

    不过,大多数听闻皇帝召见消息的人,还是对这件事寄予了良好的愿望。毕竟这次是有真本事的大隐者,不是那些虚张声势喜欢奇谈怪论的海外术士们所能比的。说不定皇帝召见的目的,只是让他帮着康复身体,或者是听取对王朝发展的意见……总而言之,如果是做这些事的话,倒是人们喜闻乐见的。

    只不过,世间事往往事与愿违。身在长安城中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在千万人敬仰的目光中进入长安城的,不是福星高照,而是祸乱之源!

    而在离长安城不过半天路程的地方,已经奔波在此方圆百里内十几天时间的长乐侯元召,在接到某个消息后,也终于把目光投向了东方晨曦中那隐约可见的巍峨城墙。

    现在,就连他也不得不感叹,历史巨轮的惯性何其强大!即便他此前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避免了无数种可能得发生。然而,最终在太子这件事情上,很多人的命运,还是朝着宿命中的方向而去了。

    渭河岸头,一片地势较高的平阔地带,就是著名的“灞上”。遥想当年,还是汉王称号的刘邦率先攻破函谷关,进入大秦都城咸阳,约法三章,收服民心,开始图谋天下大计。当时他的二十万大军,就是驻扎在这里。

    而等到后来,西楚霸王项羽率领着诸侯赶到,陈兵于渭河对岸,听从智囊范增之议,设下鸿门宴,想要杀之而永除后患。

    骑虎难下的汉王刘邦,就是从这里启程,去赴那场千古闻名的“饭局”。灞上这个地方,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成为了长安驻军最重要的大营所在地。

    只是到了后来,当王朝建立一切都稳定下来,大汉朝廷为了战略的需要,开始在长安四面分别修建了北军大营、细柳营、城南大营这三处最重要的军事驻扎地。而灞上的军营,因为诸多的原因,开始被逐渐的荒废,以至于最后完全的放弃不用,到今天为止,已经过去七八十年的时光了。

    因为地势较高的原因,泛滥的洪水没有对这里造成损害。远近连绵不绝搭建起的帐篷,曾经为暂时避难的三县民众提供了安全的住所。现在虽然危险解除,人们都已经各自回家,但仍旧有许多身负各种职责的人住在这里,尽职尽责的履行着自己未完成的任务。而这其中,有一大部分是属于长安皇家学院的那些年轻人。

    在长安学院开创的课程中,水利农业等方面的知识,一直以来都是一个重要的部分。而有许多有志于此的年轻人,投入到这其中,系统地学习到了关于这些方面的专业知识,为将来各自主持承担起这方面的责任,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而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素来都是长安学院的一个重要宗旨。在水灾频发的季节,亲自来到现场,实地勘察和记录各种水文情况,作出分析研究,以便于探索江河汛期的发展规律,对于长安学院的年轻人来说,便是一个十分难得的好机会。

    一片繁忙当中,东方太阳渐渐升起,早晨的空气中已经带了几分寒意。元召收回远望的目光,却并没有再继续询问来告知这个消息的人其他的具体情况。他只是微微笑着又递过一壶酒,对面的人早已经无意识的去摸了好几次喝光的酒壶,他都看在眼里。

    “酒虽然是好东西,但喝多了对身体有益无害,所以,还是要适量些才好,不要无节制地饮用!”

    对面名叫朱安世的男子听了他的劝告之语,既没有反驳,也没有答应。他只是伸手接过那壶美酒,摇了摇头,似乎并不以为然。

    “不喝酒还能干嘛?余生还长着呢,如果一直清醒地活着,反而是一种痛苦的折磨……今朝有酒今朝醉!嗯,好酒、果然青郊外春酿才是世间最好的酒!有此美酒一壶,也算是没有空跑这一趟腿了。”

    听到他语气中的落寞之意,元召想了想, 非常理解这个人的心情。他神色真诚的说道。

    “我的话,听不听在你。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的戒除这样的嗜酒如命。不管怎么说,你的生命是属于自己的,如果自己都不珍惜,那又怎能奢求这个世界对你怎么样呢?”

    朱安世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脸上充满了疑惑不解的表情。他实在是想不明白,眼前这个他曾经无比痛恨的人,又身负着无数的重担,却为什么对自己这个已经并没有什么大用处的人如此关切呢?

    “元召,今日我只想问你一句,你不杀我,留着这条贱命,到底想干什么?”

    “杀人,是很简单的事。但有时候,让一个愚蠢的人搞明白自己到底应该怎样活下去,却是比较费脑筋……所以你看,我给自己招来了多大的麻烦?朱安世,你既然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怎么活下去吗?”

    元召带着调侃的语气,回答了这个数次死里逃生的人。在他的脚下,浩瀚的江河水奔涌而下,击打着石崖,溅起无数浪花。他的心中不由得渐渐升起豪情,也许自己已经沉寂了太久,大势如此,皆是天意。就算是逆天而行,那又如何!

    心灰意冷的落魄男子看到年轻侯爷坚毅的目光,里面蕴藏着令人心悸的光芒。不由得心中一震,随之远望去,但只见,秋水浩荡,遮连天地,夹裹着一切,不停的奔涌向前方,似乎无穷无尽。在这一刻,他好像感觉到了一丝明悟。

    天高地厚,生命苍茫,生灵万物,弱肉强食。人之何其有幸,存活在这其中,又有何理由辜负苍天的厚遇呢!

    “如此……受教了!”

    朱安世把元召所赐的那壶酒放入囊中,抱拳为礼,向这个曾经不共戴天的仇人恭敬一拜,然后转身离去。

    元召微微点头。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嗜杀的人,这些年死在他手中的,都是该死的。而盗亦有道,这世间有些人,虽然也曾经为恶,但只要身上有一种叫做“侠义”的东西存在,他自然会手下留情,给他们一个悔过的机会。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有人走过来,与他并肩看了一会儿渭河的巨浪。然后赞叹了一声。

    “记得当年第一次来到长乐塬的时候,看到这里的一片荒凉,老夫还曾经在心中暗自嘀咕,怕是被你这小子给骗了!哈哈!如今想起来,前尘恍若一梦,不知不觉间,已经陪着你经过了这许多风雨。眼前这片土地,孕育着大汉王朝无限的希望……老夫每当站在这里,看到这四周的景象,真是感慨万千呀!”

    元召也哈哈大笑起来。他回过头认真看着心甘情愿蛰伏在此地帮他打理好一切身后事的老书生,语气诚恳,充满感情。

    “这一切,有主父先生一半儿的功劳在内!如果没有你的支持,元召并不知道能够走多远……这一个谢字,在心中盘桓良久,还一直没有亲口对你说过呢!”

    主父偃却摇了摇头。收起笑容,脸色逐渐转为郑重。

    “这些话就不要说了。元侯,当前局面,我想你比我更清楚。长安城内,朝中大臣们本来就因为皇帝的态度不明而弄得人心慌乱。现在忽然又掺合进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家伙,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吧?”

    元召很佩服主父偃对一些事情的预见性。他也收敛起笑容,有些苦恼的揉了揉额头。

    “是我想的太简单了。本来只以为暂时离开长安,给太子一个好好选择的机会……却未曾料到,有些事是不受控制的,该来的,终究要来!明日长安,要有大灾难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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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血丹心介绍:
元召意外来到大汉王朝最鼎盛的时期,这个精彩时代金戈铁马壮怀激烈,朝堂权谋波诡云谲,宫廷隐杀凶险莫测。在这个由盛转衰的大历史节点,他的到来会有怎样的改变呢?“给我一个支点,我会推动整个轮回的方向”。一切会就此不同吧!汉血丹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血丹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血丹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