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九章 短兵相接
回首长安,烟水苍茫处,千里斜阳归暮,叹青山无数。刀光起,满城甲兵缚,洒不尽,男儿血,却似乱红如雨!
未央宫含元殿上,朝夕之间,风云忽变。大汉王朝至今为止最戏剧性的一幕,短兵相接,即将上演。
事到如今,可以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在御史大夫张汤那冷峻的目光中,就算是有些极不情愿在这种形势下表明自己态度的人,也不得不站出来,走向所属的阵营。
长久以来,因为历史的渊源和各种利益的纠葛,朝堂上盘根错节,十分复杂。平日里平淡交往例行公事的人,也许往往就是暗地里渊源很深的存在。只有到了真正触动到他们利益的时候,才会显露出来背后庞大势力的可怕和厉害。
今天的局面,就是必须据理力争的时刻。于是,片刻之后,随着张汤和廷尉韦吉旗帜鲜明的带领着那三十几个大臣站到右边,开始有陆陆续续的人抖身而起,毫不犹豫的站了过去。
当开始看到有越来越多的朝臣走到支持皇太后的阵营中,甚至包括朝廷中硕果仅存的几个元勋家族都以实际行动表了态,丞相公孙弘的眼角有些微微的抽搐。心头闪过的后悔念头无人得知。
也许是因为皇帝长久以来刻意的制约,太子刘琚和皇后一系,在朝堂上,好像并没有什么太坚定的支持者。大多数人,都很明白,轻易地参与到皇家权力中,本身就是大忌。更何况,卫氏作为新近崛起的家族,并没有多少根基,这也是没有多少势力愿意依附的最主要原因所在。
然而,世间的事,本来就不应该只看表面的。看起来并不太受皇帝喜欢的这位太子殿下,不显山不露水,似乎只有博望苑的东宫属从们这单薄的依靠。目光短浅之辈却恰恰都忽略了,在长安之外,支持他的力量已经是何等庞大!
大汉太子刘琚默默地看着那些站起来反对他的人,他知道,这是他们的真实想法。世间熙熙攘攘,皆为利益。他们反对的不是自己,而是内心深处对于一个有可能触动他们利益新局面的抵触和恐惧。
虽然刚开始的时候有些紧张。但转眼看到不远处那道坚毅的目光,他的心就忽然彻底安静了下来。就算是有整个长安的千万冠盖拥护又如何?也比不上这一道目光的力量。只要有他在身后,足以抵得上山河之重,江海之深!
元召站在左侧,神情沉静,谁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公孙弘与他并肩而立,低声问了一句。
“场面有些太大了……以后,如何对陛下交代?”
“无需多虑。丞相……谢谢你!”
已经年过七旬的公孙弘不由得浑身一震,竟然感觉到有一种莫名的热流涌上鼻端。平生所学,无非仁义,沧桑大半生,荣辱得失,也不过是为了博取富贵功名。然而此时此刻,听到比自己年轻几十岁的这个人说出的谢字,其中包含的真诚之意,令他心中感动。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理解了元召心中的情怀。那是一种包容天下的雄阔,想要好好做事从不计较个人荣辱的伟大胸襟。自己何其有幸,在有生之年,能够亲眼看到这个人站在这朝堂上,即将抒发波澜壮阔。他深吸了一口气,既然如此,就尽最后一把力气,助他一臂之力吧!
而端坐在珠帘之后的皇太后,此时的心情简直要用如饮甘露来形容了。她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有这么多的大臣站出来公开表达对自己的支持。无论这背后有着怎样的原因,总是给了她巨大的信心。看着已经有过半的朝臣站到了这边来,她甚至突发奇想,如果自己再年轻十几岁,而皇帝就此一病不起的话,能不能和窦太后一样,真正的掌握这天下权柄呢?
想到得意之处,她终于忍不住,哈哈的笑了起来。
“元召,你看到了没有呢?公道自在人心。就算你趁着皇帝得病的机会,以卑鄙的手段控制宫中,妄图实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可是你没有想到吧,朝中自有忠正大臣在,岂容你的阴谋得逞!哼!”
皇太后尖利的声音传到下面,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张汤回首看了一眼身后的庞大人丛,斗志昂扬,振臂大呼。
“皇太后所言极是!臣等早就知道这厮的狼子野心,所以才会一直坚持不懈的与之争斗。今果然如此。元召,你竟敢在宫中做出如此事端,真是大逆不道,其心可诛矣!”
张汤用手指着站在对面的元召,义正言辞,满脸激愤之色溢于言表。随着纷纷扰扰,元召却只是冷漠的看了看他们,大约估量了一下,果然反对自己的人势力庞大呀!朝堂上几乎有接近一半儿都站了过去。嗯,很好很强大!
率先站到元召身后的东方朔,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角,低声问了一句。
“元侯,今天所为不像你往日的作风呀……难道……?”
元召却并没有对他详细的解释。他只是点了点头,放眼望去,已经老迈的太中大夫郑当时等几位老臣,后进的才俊之士司马相如、终军、徐安之辈,包括后来进入朝堂的一批年轻人……他们都义无反顾站在了太子的这边。
“当断则断,就在今天!天下大势即将大定,一个崭新的开始,更需要一个不同寻常的新局面……那么,就从这个朝堂开始吧!”
他像是对东方朔一个人所说,又像是对身后的所有人说的。大家的眼中放射出光芒,因为都听懂了这句话中的特殊含义。
“好!愿以元侯马首为瞻……。”
含元殿中的局面现在有些乱。左右两列阵脚鲜明,而只有极少数的几十个臣子没有做出选择。他们有些不安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着一个期待或者未知的结局。
而那来自天下郡县间先期到达长安的二十几位诸侯王,心中的吃惊,比这些大臣们更甚。有些人抬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元召,很是不明白这个让他们畏惧的人,今天到底想要干什么。
淮南王刘安叹息了一声,终于移动脚步,走到了距离元召四五步远的地方。他虽然没有说一句话,但很明显,这就是他的态度。
淮南王刘安的威望,非同小可。在刘皇汉室中,身为当今天子的皇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表态,会对宗室中人影响很大。
果然,随着他默默走到支持太子队伍中的诸侯王有一半儿还多。剩下的待在原地观望, 竟然无人站到皇太后的阵营中。宗室王们这样的态度,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不过,这会儿的张汤,既然已经得到了皇太后的亲自表态,而且支持者众多。他神态嚣张的看着以元召为首的对方人众,两方对比,似乎已经稳操胜局。遂对身边的廷尉点了点头,以目示意,可以开始了。
“太后,诸位!现在已经很明显了,大家都支持皇太后听政。在陛下康复之前,有皇太后主持大局,我们都很放心啊!臣等一定群策群力,不敢懈怠半分,在这段时间,维护朝政的稳定,不负皇帝陛下和皇太后所托……。”
韦吉不理会许多异样的目光,他站在大殿中央,慷慨陈词,声调越来越激昂,随后蓦然大喝一声,目露凶光。
“……皇太后在上,既然您已经开始听政,臣大汉廷尉韦吉在此参奏,朝堂之上,有人大奸似忠,表面上看起来忠心为国,其实暗地里打着这个幌子,做出无数的大逆不道之事!老臣经过详细的查证,已经取得大量的证据,足以表明其险恶本质……。”
这一下转变来的太突然,不管是哪一方阵营的人都有些目瞪口呆。先不说这还没有经过激辩讨论呢,韦吉就已经认定皇太后听政的合法性,而且在谁都不了解情况的前提下,他忽然就开始重重的弹劾,而且听其话中之意,显然被参奏的对象具有不可饶恕的重罪啊!
在众人不同的目光中,韦吉努力挺直了身子,脸上的轻肿伤处,使其显得有些狰狞之色。斜眼瞥见大仇人那若无其事的神情时,他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了。新仇旧恨,彻底爆发。
“皇太后!老臣所说的人,不是别个,就是站在这堂堂含元殿上的长乐侯元召!他身为臣子,多年以来深受皇恩厚重……然而其所作所为,在那些表面的光芒正大之下,却有着不可告人的黑暗之心……太后,列位大臣,各位王爷,今天我就要揭露他的本质,把这厮的十八条大罪公布于天下……!”
什么、什么?整个含元殿上下的人都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大汉廷尉韦吉刚才说的什么?元召的十八条大罪?一片目瞪口呆中,都知道,今日之局,势必难以善了。不见刀剑,却分生死!
皇太后霍得站了起来,她神情激动的看着大汉廷尉拿出厚厚罪状,呈送上来……。
第六百五十章 杀机乍破
自从汉承秦制,继续设立廷尉府,掌管这个机构的廷尉大人,便以位列九卿之首的赫赫威严,成为朝堂官员眼中的可怕人物。
只要是被廷尉府盯上的人,十之**很难逃脱厄运。在这里面,有很多时候,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所有的,只是权力背后的较量。
元召是个异数。所有人都知道,廷尉府的威风曾经数次折在他的手上。双方的恩怨由来已久,渐成势不两立之势。
只不过,这种恩怨发展成今天的生死之局,还是令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极其紧张起来。
大汉廷尉韦吉声音洪亮,以愤慨的气势从头宣布元召一直以来的十八条大罪。旁征博引,证据确凿,显然是经过一番细致功夫,才勾织成了这本罪证薄。
“……其大罪三,私自派船队出海外,运回珍珠宝器香料药草之类无数。财富可敌国,而并无朝廷机构予以统筹管辖,若其怀有异心,国之危矣!……大罪五,为个人恩怨,当年私自诛杀江都王,焚烧王府。令长安震动,皇太后伤心。身为臣子,如此忤逆,罪不容诛……大罪十,元召在草原之上,未曾请示天子,擅自杀俘。匈奴大单于在已经被俘虏的情况下,不知道他处于何等居心,于李将军奉命押送回长安之际,将其处死……大罪十五,终南山上林苑行猎期间,为达成其不可告人的目的,怂恿授意属下杀死九门将军……而且在皇帝陛下关押期间,以戴罪之身脱身逃走,大闹廷尉府,劫走重要钦犯,妄图隐瞒其斑斑罪证……!”
韦吉满口唾沫星子,一口气不停歇的把这些所谓罪状大声当殿宣读一遍。然后躬身把这份签字画押的东西交给走过来的皇太后身边宫人,满脸阴毒,咝咝冷笑。
毫无疑问,这就是想要致元召于死地的节奏啊!随着皇太后接过那罪状,站在右边的所有臣子们一起参拜大声附和,肯请皇太后做主,治元召的罪!
皇太后的手都有些抖了,她一目十行的看完这些罪证,元召的斑斑劣迹,历历在目。有几条正戳到她的心窝里。心中恨意再也难以掩饰。她环顾左右,见支持者众,心中信心大增。正要令人撤去珠帘,亲自走出来下太后懿旨,命令殿前侍卫拿下元召,杀之而后快!
然而,身边跟随的几个漪澜殿宫人拼命拉住了她的衣袖,顾不得身份的卑贱,跪倒在面前,低声恳求皇太后暂且忍耐,千万不要亲自出去面对当前的局面。
“你们这些奴才大胆!如今罪证确凿,正是治罪与元召以及追随他势力的最佳时机……有何可怕的?难道他还敢对哀家怎么样嘛?哼!”
然而不管她怎样发怒,这几个跟在她身边日久的忠心宫人却怎么也不肯放手。
“太后千万要息怒,不可为群臣所误啊!如今局势不明,还是观望为妙!元召……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就范的啊!”
这几个人跪在面前,挡住去路。皇太后没有办法,重新坐了下来,又把那罪状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的功夫。外面形势忽变,她有些惊愕的抬起头来,下面大声出来讲话的苍老声音,竟然是丞相公孙弘。
“此乃含元殿,大汉王朝的核心所在,皇帝陛下不在的情况下,岂能任意作出什么胡乱裁决?更何况,太子殿下在此,什么时候时候需要劳动皇太后的圣体操劳,出来主持大局的?哼!真是胡闹,传扬出去,让那些身在长安的外邦番王们知道,岂不令他们嗤笑?成体体统!”
明哲保身的这只老乌龟竟然主动站出来表明态度,而且言辞如此犀利。不由得令人大吃一惊。都转过头来看向他时,这才发现,此刻的公孙弘,一改往日的形象,眼角光芒闪烁,流露出刀剑之意!
“公孙丞相,我想你是老糊涂了吧?当今天下,身份最尊贵的,除了皇帝陛下,难道不是皇太后吗?她既然身在含元殿,自然应当住持大政,此乃天经地义之事也!”
张汤不屑一顾的看着公孙弘,出言讽刺。如果说对于元召他心中还有几分忌惮的话,那么这个老匹夫公孙弘,他是一点儿都不放在眼里的。
然而,张汤想错了。一直人畜无害的老匹夫,也许心中恰恰蜷伏着一头猛虎。它已经熟睡了很多年,当真正醒来的时候,当择人而噬,以报夙愿!
身在皇太后阵营的尚书常侍严助和朱买臣站在一起,他并没有认真去听韦吉的那些所谓罪状。严助作为当年受元召提携才脱颖而出的年轻才俊,其实在内心深处,对这位著名侯爷一直是又嫉妒又惧怕。
曾几何时,意气风发的严助也曾经追随在元召的身后,想要去干出许多轰轰烈烈的大事。然而后来,他终于选择了另一条道路。人间的富贵和权势,成为了他毕生追逐的目标。
当然,之所以有今天的结果,与皇帝对他的信任和倚重是分不开的。那位年轻侯爷能做到的事,自己为什么就不可以呢?严助也是文武全才的人,胸中的野心一旦蓬勃,从此再也难以抑制。他的目标就是,超越元召,成为王朝最重要的干城之臣。
等到今日,严助终于公开站到了元召的敌对阵营中。他从来就不相信,元召是那么容易就被打倒的。因此,在这段殿前交锋的时间里,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元召的方向,密切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想要发现对方会有什么潜藏的厉害杀招。
蓦然,严助发现元召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莫名其妙的笑意,然后目光撇了一眼正神态激昂的御史大夫一眼。严助心中一惊,因为他有一种错觉,元召的目光所及之处,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察觉到异常的严助正要与身边的朱买臣低语几句,不料,丞相公孙弘发声了。而且,是严厉的回击!
“张汤,你身为御史大夫,朝廷三公之一,深受皇恩,本应该公忠体国,在这些国政大事上,以社稷为重。然而,看看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只是一个为了自己的私心而枉顾大义的政客而已!哼!在老夫看来,你并不是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而是故意如此混淆视听,以达到自己阴暗目的吧!”
含元殿上上下下,一片鸦雀无声。谁也没有料到,丞相公孙弘就在这种情况下,突然爆发了。他威严的站在那里,须发苍白不怒自威,正气凛然脱口而出的话,可谓是字字诛心。
张汤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然后又白,瞬息之间又变为铁青色。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公孙弘吗?又惊又愣,竟然忘了立即反唇相讥。公孙弘却不管他,既然已经开始,那就绝对不能容情。不管是为了报答元召,还是他自己的身后名声,亦或是为了这个大汉王朝,他要抱此残躯,开始战斗!
“吾公孙弘既然身为大汉丞相,百官之首,在其位,谋其政,今日吾在此立下誓言,誓死护卫皇帝陛下早就制定好的国体制度。那就是,天子有恙,自有太子监国!如有其他,皆为乱议也!”
声音回荡在大殿中央,老而豪迈,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丞相大人,廷尉府所调查的罪证,在你口里怎么就成了胡乱裁决了呢?如此当殿包庇元召,岂能服众……?”
廷尉韦吉也憋了一肚子气,见张汤没有立即回应,他大声质问公孙弘,却没等说完呢,早听到这位老丞相一声怒喝。
“韦吉!闭嘴吧!既然你已经跳出来了,那么就从你开始……老夫手里也有一些罪状,你们这些人,都跑不了。尤其是你韦吉,身为大汉廷尉,执掌最高律法机构,却知法犯法,草菅人命,制造下无数的冤案……难道午夜昧心自问,你就不怕那些冤魂来追魂索命吗?”
公孙弘一边说着,一边从旁边人手里接过早就准备好的厚厚一沓罪状,他冷冷的笑着,随手翻了翻,抽出其中的一份。扔到满脸羞愤的廷尉面前。
“自己好好看看吧!不要以为自己做过的事,就没有人知道。这天地之间,自有公道所在……韦吉,这里面不论哪一条,按照大汉律例来说,都足以抄家灭族了!”
这是什么情况?包括皇太后、太子在内,大殿里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想要看个端倪。却只见韦吉惊疑不定的伸手捡起来,略微看了几眼,神色忽然大变,像是见鬼似的,猛地扔到地上,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用手指着公孙弘,声调都变了。
“这些供词是从哪里来的……你、你……这不是真的!这都是诬陷……皇太后,您要给臣做主啊!”
张汤看到韦吉词不达意,一副吓傻了的样子,跪到殿前台阶下拼命的磕头,他也是吃惊匪浅。正要喝问那是什么鬼东西。公孙弘冷峻的目光已经转到了他的脸上。
“御史大夫大人,不要着急嘛!这一份是你的……看看吧。”
丞相公孙弘随手抛出第二份的时候。元召对太子点了点头,满脸惊喜的太子刘琚看到大殿门外环兵而列,杀气凛然!
第六百五十一章 甲兵入殿
羽林将军韩嫣一身戎甲,手握宝剑,神情坚毅地守在宫殿门外。他并不知道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到底算不算得上是正确。不过,从此刻开始,余生岁月,他将不会后悔。
秋风微凉,长安开始落叶。看着威武的千余羽林军士卒按照自己的布置,牢牢的守护在大殿周围各处。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心中有着莫名的兴奋和期待。
元召,这个他已经暗中在心底追随了很多年的人,必定会成为一个与所有人都不同的“权臣”。想到这里,他把手中的剑握的紧紧的。心志坚定,不再犹豫。
在离大殿门口不远的地方,有三个人被羽林军带进宫来。树上的黄叶片片飘落,头顶身旁,一片肃杀之气。韩嫣并不知道他们的具体身份。但既然是出自元召的吩咐,他还是允许把他们带了进来。
三人中那个清瘦的老书生模样人,他略微有些印象,好像是曾经在长乐塬上见过一面。而另一个微微发福的男子,一脸富态模样,显然是个豪门人物。最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当中那个浑身是伤神情却显得很是桀骜不驯的家伙。
韩嫣眼中所见,那人显然是没有进过未央宫,眼神中有些好奇的东西瞅了几眼,然后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笑意浮现在脸上。那当中有嘲讽、有悔恨、有艳羡……更有一种即将看到他一手导演的大剧落幕后的爽利。
此时此刻,没有人会知道,名叫朱安世的男子,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死人。他知道早早晚晚都会死在这次长安波澜中。但他却宁愿死在元召手上,也不愿意被那些宵小之徒所害。
朱安世在安静的等待着自己的命运裁决者。风卷起落叶,天地浮尘,扑入富丽堂皇的含元殿深处。如同这里无声的战场一样,许多人的命运,将在今天走向另一个方向。
秋天是个杀人的好日子。肃杀之气,开始漫过长安。
御史大夫张汤这会儿已经顾不得去理会廷尉韦吉的惊恐了。当他看完丞相公孙弘扔到他怀里的那几份记载着他历年以来所有隐秘事的资料后,脸色灰白,手脚发抖,已经不能用害怕来形容了。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可以有人有这样的本事,不仅把他所做过的不能见光之事都抖搂的一清二楚,而且就连他在府中的一些最私密之事,都记载在案,一清二楚。这种如同见鬼的感觉,让这个城府极深心狠手辣的人,也不禁浑身冰冷,无意识的四周张望一圈,似乎是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在冷冷的瞅着他一般。汗流浃背,如芒在刺!
廷尉韦吉更是好不到哪里去。他简直就要站不住了。能够爬到今天的地位,以酷吏之名令人望而生畏,这些年来所做过的伤天害理之事还少吗?而且更重要和更致命的是,他早些年为了攀附入京的诸侯王们,接受过他们的金银贿赂,为其谋取各种私利。包括几个已经以谋逆罪名被处死的诸侯,都与他有过很深的牵连。
这些事,只要说出一件来,都是杀头抄家的罪名。更不用说上面所列,斑斑在目令人发指的那些刑讯所死之人……一旦大白于天下,就算是皇帝再倚重信任,想要求活也难!
偌大的含元殿,此刻静的连掉下一根针都听的清清楚楚。在无数人震惊的目光中,见到刚才还趾高气昂异常嚣张的这两位当朝重要人物一下子变得这么令人奇怪,不禁心中纷纷猜测,丞相公孙弘到底亮出来什么秘密武器,让他们没有还手之力。
不过,并没有等到猜测的时间过久,公孙弘又开始说话了。而且他这次的目标,转移向了所有站到右边拥护皇太后临朝听政的人。
“我想你们一定很奇怪吧?堂堂的御史大夫和大汉廷尉怎么会是这样的表情……那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其实不光是他们,包括你们所有人在内,这里面对你们做过的事,都记得一清二楚。哈哈!都没有想到吧?今日你们既然想为以一己私利而乱政,老夫身为当朝丞相,岂能不闻不问?来人,把这份名单上的人,挨个送给他们,让他们都自己好好瞧瞧,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吧!”
公孙弘说到这里,早有人走上前来,接过他手上所捧的那厚厚一叠,然后走到右边阵列中,一一分发给那些狐疑不定的大臣们。
片刻之后,等到看清楚自己手里拿着的那份东西上到底记载的什么,一片低沉的惊呼声如同海啸掠过含元殿,倒吸冷气和哀嚎不断……。
毫无疑问,他们看到的和那两位大人看到的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自己过去所干的一些不能见光之事,被人详细记录在案,然后在今天此时,如此的重要时刻,忽然就展现在了眼前。这种在一点儿都没有思想准备的情况下,被人揭穿**的慌恐感,任何人恐怕都不能保持平静。
而站在太子阵营这边的人,也是吃惊不小。没有人会想到丞相公孙弘会在今天突然爆发。而且一出手就是如此厉害的杀招,真是看不出来呀!这个在平日印象里傀儡般的人物,这会儿没有人再敢直视于他。
与此同时,不管是惊恐慌乱的皇太后阵营,还是惊喜交加的太子这边,许许多多的目光再次不约而同的看向平静站立在九龙阶前的那个身影时,心中浮现起的念头,恐怕都差不多。
整个交锋的过程,元召好像并没有真正的出手。他就只是站在那里,无形中就已经主宰了全局。
尚书常侍严助感觉到心头跳的厉害。他自问这些年来除了贪图财富,索贿受贿巨多之外,对于皇帝陛下还是很忠诚的。而那些小节之亏,好像并不会影响到他的青云之路。然而,当他低头看到自己手上所拿的记载中,头一条就是当年他奉天子之令持节去东南沿海平叛,收受藩王贿赂,暗中透露消息给沿海的几位诸侯王,让他们提前知晓了朝廷的意图和布局。以至于后来酿成了不该有的风波和损失。这件事,从那至今并没有人透露出去半分,严助甚至早已经渐渐抛到了脑后。然而今天,当他看到这一条被作为罪状,赫然在列时,他就知道,有人已经拿捏住了自己的命脉。想要反抗,不过是取死之道也!
与他情况差不多的,还有许多人。在大家的为官生涯中,到底曾经做过哪些不可见人之事,自己心中比谁都清楚。如今一旦被人抓住把柄,不知所措者大有人在。
“皇太后!您要给我们做主呀……这、这完全就是诬陷!诬陷啊……!”
最先忍不住心中惊惧的是廷尉韦吉。他这些年掌管律例,比谁都清楚,手上的那些罪名一旦落实,会是怎样的大罪!事到如今别无他法可想,也许唯有让皇太后做主,看在大家伙儿都全力支持她的份儿上,全力挽回当前局面了。
随着他的大声喊冤,随后已经感觉到大事不妙的许多人追随其后,纷纷拜倒在阶前,声泪俱下的恳求皇太后做主,千万不要相信别人污蔑之词。
一片惊扰纷乱中,皇太后终于也坐不住。她虽然还有些不明白在这么短的功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到支持她的诸位大臣脸上的惊慌失措之态,也知道事态严重了。在忠心侍卫和宫人们的簇拥下,珠帘掀起,这位大汉皇太后亲自站到了御座之前,九龙金阶之上。
“御史大夫,廷尉大人,还有你们……众卿家不必如此!你们的忠心耿耿,哀家一向明白。丞相,你如此污蔑同殿称臣的同僚们,究竟居心何在?难道想趁着皇帝不在的情况下,做那等悖逆之事吗?哼!”
皇太后的脸色难看,话语诛心。公孙弘这个老家伙,想当初也算是曾经受过田家恩惠的人,却没有想到,不仅不思回报,今天竟然赤膊上阵,甘愿为元召打头阵。真是可杀!
被太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如此奚落嘲讽,公孙弘却面不改色,没有一点难堪之意。他只是躬身施了一礼,淡淡说到。
“老臣所言,句句属实。此间证据,不容抵赖。这些人身为朝堂大臣,蒙受皇恩浩荡,然而背地里的所作所为,实在是愧对天地,更对不起皇帝陛下的信任啊!至于皇太后口中所说的老臣之居心,实在是不知所谓……老臣之心,可昭日月,今日所为,都是为了大汉的江山社稷着想而已!望皇太后明鉴。”
皇太后心中怒火升腾,看着拥护她的那帮臣子们眼中的希翼和鼓动之色,又想到长久以来那些仇恨,蓦然就声音尖利起来。
“公孙弘,还有你……元召!你们这些人今天的所作所为,形同谋逆!哀家以皇太后的身份,今天要治你们的大不敬之罪!羽林军侍卫们何在?快来人,先把他们抓起来,等候皇帝陛下发落!”
大殿门被推开。听到召唤的羽林军一拥而入,不容分说,当殿抓人……!
第六百五十二章 威震长安
含元殿上发生的一幕,在很久以后,还会被人常常提起。而当时在场亲眼所见整个过程的人,更是作为直接参与者,见证了一个人真正的铁腕。
羽林军侍卫们甲胄明亮,精气神儿十足。这些出身于良家子的年轻人,一直以来,忠诚的守护着未央宫的安全。成为皇家最后的保障力量。
皇太后之所以还心存幻想,在这样的情势下还要势不罢休的走进含元殿,与仇人做最后的较量,在内心深处,其实很大一部分是期望羽林军能在最后的关头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她不相信,深受皇恩的忠诚羽林军侍卫们,会坐视有人在宫中谋逆而袖手旁观。只要能够听从她的召唤,她会立即下令,把所有追随元召的朝中势力全部斩杀殆尽,绝不会有丝毫手软。至于太子和皇后,就好办得多了。
然而她却没有想到,事情的结局,会出乎意料。应声而入的皇家羽林军将士,并没有去捉拿她口中的作乱之人,而是停在大殿门口方向,等待着他们将军做出指令。
在所有人神态不一的目光中,手扶剑柄的韩嫣大踏步走了过来。从大殿的门口一直往前走,他没有看右边的阵营一眼,也没有抬头去看正以期盼目光注视的皇太后。脚步坚定,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就来到了站在左侧的太子刘琚面前。
“臣韩嫣拜见太子殿下!羽林军已封锁宫门,如有任何所需,但凭差遣!”
一语既出,满堂皆惊。这位韩王子孙态度竟然如此明确,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就这样站在那里,躬身请命效忠!
太子刘琚眼中的光芒在这一刻格外明亮。他虽然知道,元召鼓励他在这样的时刻站出来主动承担责任稳定时局,必然有着深刻的用心。但他心中的忐忑还是难以避免的。毕竟没有皇帝的亲口喻令,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做这些事,是不是正确?
但就在此刻,当他亲眼看到宫中羽林军将军对自己表达效忠之意的时候。就好像是心中的一道门突然打开了缝隙。那里面禁锢的蓬勃草木,再也无法抑制生长的渴望……。
“韩嫣将军!好、好……辛苦你了!今日大殿上的一切,全凭公孙丞相和元侯做主,有什么事,他们的命令,就是我的意思!”
太子刘琚勉强压抑住了心中的激动,他用平静的语气对韩嫣示意。韩嫣行礼已毕,点头表示明白。然后转过身形,走动之际,脚步铿锵,刀甲撞击。
许多人惊恐的目光中,看到这位羽林将军来到左侧阵列前,并没有去看其他人。眼神掠过元召脸上时,略微闪过一丝激动。然后对丞相公孙弘致意。
“丞相,可有何吩咐?”
公孙弘站直了身子,他体型高大,拿出大汉丞相的威严后,目光炯炯令人不敢直视。
“韩将军,我想刚才的事你都也明白了吧?陛下龙体有恙,本应该有太子监国,此乃天经地义之事。然而偏偏有许多人想要从中作梗横生枝节,未知目的何在!而且,这些人本身早已劣迹斑斑,罪证确凿……如今长安局势,必须保持稳定,这是第一要务!为了在皇帝陛下休养期间不发生什么意外,现在我以大汉丞相的名义命令你,请韩将军遵从太子殿下意旨,先把这些有罪之人抓起来,交付有司看管吧!”
公孙弘苍老有力的声音回荡在大殿里,也震荡在每个人的心头。皇太后倒退几步,浑身气的发抖,她很想歇斯底里的发作一通。正在激愤之际,忽然就感觉到天旋地转,浑身无力,瘫倒在宫人们的扶持中。
太医院的太医们还在当场呢。元召好像早就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似的。他挥了挥手,几个老太医连忙上前检查救治。好在皇太后只是气急攻心一时昏厥,并没有什么大碍。
这么个老太太还这么大的火气……元召撇了撇嘴,命令漪澜殿的那些人赶快把皇太后好好的抬回去,细心照顾,不得有误。
这些宫人们哪敢怠慢啊,此时此刻,形势如此,他们倒是恨不得马上和太后回自己的宫里去,再也不参与这些凶险之事了。接下来的局面,还不知道会怎样呢!溜之大吉,才是上策。
太后气昏,漪澜殿的人仓皇离去。原先站出来支持这位皇太后的大臣们全都傻了眼。现在的局面,比刚才的更加糟糕。他们大眼儿瞪小眼儿的看着为首的御史大夫张汤和廷尉韦吉。能不能逃过今日的凶险,也只有这两个人是他们最后的期望了!
“公孙弘老匹夫,元召小儿,敢说抓人?……你们大胆!竟然如此无礼至极,把皇太后的身体万一气出个好歹来,诛灭你们九族,都不足以抵消罪过啊……!”
知道大事不妙的张汤跳起脚来,气急败坏的指着站在对面的两人,大声喝骂。到了现在这个功夫,哪里还顾得那些气度礼仪呢!他虽然不敢当面对太子怎么样,却把满腔的怨毒之气,都朝着这两个人喷了过来。
公孙弘这些年来早已经受够了张汤这家伙的无视,他扬眉立目,刚要反唇相讥。元召轻咳了一声。
“丞相,事情既然已经都明白,就不要耽搁大家的时间了。依我看来,凡是已经有确凿罪证的朝堂臣子们,都交给司隶校尉府去详细的调查吧……。”
公孙弘心下恍然。元召说的太对了!自己何必要在此与之多说废话呢。让他们去该去的地方,有的是时间有人和他们说不是?不过,他眉头微微皱了皱,想到其中的棘手,遂低声对元召说到。
“元侯,此事非同小可,必须要在陛下身体康复之前都处理得清清楚楚啊,否则……恐怕后患无穷!”
元召轻轻笑了笑,点头表示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丞相不必顾虑这些。哦,这么多有罪之人,司隶校尉府果然人手有些紧张,要在短时间内审理明白,还是有些困难的。既然如此,绣衣卫的江充指挥使可能会对这样的事很感兴趣。就让他们两家,联合办理此案吧!丞相以为如何?”
公孙弘手捻须髯,连连点头。元召既然早已经布置的周到明白,自己又何须再去操那些心呢?顺利的完成在含元殿上的任务,已经足以对得起元召和老友主父偃的托付了。其余的,他乐观其成。
简单商议完毕,元召看了看太子刘琚,然后走了几步,来到大殿中央,正式发出自己的声音。
“行了、行了……张汤,你省省力气吧。与其在这里说这些无用的话,还不如好好想想,待会儿去到牢狱之中,该如何反思自己的罪行吧!羽林将军听令!”
元召沉下脸来,所有人心头巨震,都预感到会有大事发生了。果然,韩嫣身躯挺直,叉手而立,神情踊跃,等待着接下来将要开始的行动。
张汤被截住了话头,他须发皆张,气势汹汹的怒目而视,倒是要看一看,元召这厮敢做出什么胆大包天的事来。
“臣元召,承太子殿下命令,着羽林军入殿捉拿不轨之臣。自御史大夫张汤以下,凡罪证在列者,可尽皆拿下……。此案牵涉重大,令司隶校尉府和绣衣卫联合办理,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审理明白,给朝廷和天下人一个交代……!”
年轻的侯爷中气充沛声音洪亮,浑身上下散发着令人不可侵犯气势。在这一刻,他所发出来的命令,不是为了自己,更不是为了权力争斗的需要。赫赫大汉王朝,需要破旧立新,需要开创与从前都不同的局面。那么就从此刻开始吧!不要说只是诛除一些区区的官场蛀虫,就算是把整个大汉朝堂从上到下重新整理一遍,他也有这样的决心和勇气!
自从那年秋天,他来到这个时代,十五六年的准备和布局,弹精竭虑,付出无数心血,终于迎来今天的大好局面。他不想再等下去了。人生不过百年而已,如果将来在归去之日,不能把心中所规划过千万遍的那些事好好的实现,那么他就有愧于冥冥之中命运的托付和青睐。
历史的巨大车轮,既然已经被自己扭转了方向,那么就需要以更大的勇气去持之以恒坚持不懈,才能朝着预定的目标一直向前,在这片苍茫大地上留下清晰永恒的痕迹。
“元召!吾乃朝廷重臣,大汉三公。贼子敢尔……!”
御史大夫张汤愤怒的无以复加。然而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就已经被拥上来的羽林军侍卫扒去朝服,不容分说绑缚起来。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去,羽林军奉命抓人,哪管你是什么身份。惊恐万分不敢反抗的还好些,那些心中不服气想要挣扎者,免不了被强制制服,然后分别押解起来。
司隶校尉终军和绣衣卫指挥使江充分别带着自己的人,开始押送犯人入狱。今日过后,朝堂过半为空,一场规模浩大的吏治整顿,自长安开始,席卷天下!
第六百五十三章 帝王心思
时近中午,大汉天子刘彻终于醒来了。这一觉睡得有些长,在梦里,他经历过许多奇幻的情景。不过醒来之后,又都全部忘却了。
当然,有些事是不会忘记的。记得最后的印象,自己是身在漱玉宫,可是现在,分明是在建章宫皇后所在处。
那夜的大雨磅礴,皇帝陛下还记得,格外龙精虎猛。然后到了后来,几乎就要怀疑自己已经品尝到了仙境的妙味……再然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从那到现在,到底已经过去多久了呢?神智有些恍惚,他使劲晃了晃头,想要从睡着的软榻上爬起来,然而却突然发现,浑身没有多少力气。
心中吃惊之余,皇帝又用力试了下。果然,手脚酸麻的感觉,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陛下!你终于醒了……这些天,臣妾真是担心啊!”
身边有惊喜交集的声音传来。皇后卫子夫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她一边看着神情复杂的皇帝,一边连忙招呼宫人赶快去唤太医前来。
“皇后,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陛下,您突发急病,昏迷不醒……这已经是第五天了。好在,终于醒过来了……!”
卫皇后的眼神中有些别的东西一闪而过,然后又被很好地掩饰了。满脸的喜色却是真的,毕竟,帝后之间的恩情,在那些年里,还是很深厚的。
皇帝沉默片刻,似乎是在努力的去想发生过的事,然而终究是徒劳。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也许有些自己不知道的事,已经发生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朕感觉到身体如此懈怠……那么你来告诉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陛下,几天之前,您昏倒在漱玉宫中,据太医们诊治,是因为服用了掺加不明药物的丹药所造成的。”
皇帝终于再也躺不下去,皇后看出了他脸上的不愉神色,连忙招呼人手,亲自小心翼翼的帮着他坐了起来。
“朕的身体如何,一向自己都清楚的很。怎么会忽然如此呢?太医何在……你们说实话,真的是因为服用丹药所致吗?”
几个一直在此伺候的太医院太医,听到皇帝醒来的消息,早已经恭候在一边。听到他开口询问,连忙上前,先检查了一遍他的脉象,察觉虽然还有些紊乱,但终于有好转的迹象,不禁一起都放下心来。
“回陛下问话,确实如此。当时陛下病情来的突然,我们经过诊治之后,尚不能完全确定……不过,元侯来过之后,轻易的就找出了病源所在,为陛下熬制了特效的药物,这才避免了更严重情况的发生。我等不敢居功,陛下能够这么快就醒来,皆是出自元侯之力也!”
几个老太医的眼中,满满都是钦佩之意。元召临走的时候说,让他们小心看护,最迟不过五日时间,皇帝就会醒来。今果然如此,这等手段,果然是医术通神。
“元召……?他……。”
皇帝虽然感觉到心头有些恶心烦闷,他还是强自忍耐着。这几个老太医都是宫中资格最深的太医院医者了,他们所说的话,自然值得信赖。没想到情况竟然如此凶险,而且是元召出手救治……他喃喃自语的想说些什么,终于还是止住了。
“皇后,长安近来可有大事发生?”
皇帝转过头,目光牢牢的盯着卫皇后的眼睛,有些尖锐。卫子夫低垂了一下眼帘,平静了一下心情,然后重新面对他的目光时,不再有任何的惊慌。
“回陛下,长安和朝堂这几日确实发生了几件事……。”
在所有人偷偷的眼角余光中,都吃惊的发现,皇帝的眼中放射出令人不敢逼视的光芒。然后,他的声音虽然还有些虚弱,但却已经充满了威严。
“说吧!给朕详细的说一遍。”
却没想到,卫皇后摇了摇头,深深施礼下去。
“陛下,听臣妾一句劝,在身体没有康复之前,先不宜去过多的关注这些朝中琐事。陛下应该安心静养,听从太医们的叮嘱,先把余毒完全去除要紧……。”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呢,却只见皇帝严厉的目光逼射过来,不由得心中一凛。果然,他的语气中已经带了极大的不耐烦和怒意。
“朕的话,难道你没有听明白吗?还是故意如此推诿……嗯?”
所有在附近伺候的宫人,都从中听出了一丝冷漠的味道。在皇帝素来的威严之下,不由得都紧紧的低下了头,不敢再朝这边看一眼。
皇后的脸色有些微微发白。这么多年过来,皇帝是个怎样的人,在胸襟和功绩之下,他是如何的猜忌多疑,又是如何的冷酷无情,她了解的比谁都清楚。
“陛下,臣妾不敢。陛下有所垂询,自然应该知无不言。但臣妾久在深宫,对外面发生的事,了解的其实并不清楚。如果只是根据自己的一知半解来告诉陛下,恐怕会给陛下造成误解,影响对事物的判断,那就得不偿失了……。”
皇帝的脸色稍微缓和,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虽然他预感到在自己昏迷的这几天里,朝廷一定发生了一些未知之事。但如果仓促之间迁怒于皇后,好像有些不近人情了。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示意她起来。
“朕有些饿了……。”
皇帝要进食,所有人哪敢怠慢。几个太医早就列好了生病之人的食谱。皇后连忙召唤宫人们去准备,在最短的时间内呈送上来。却不敢让他多食,只不过略微补充营养,等到身体再好些时,才能逐渐的进大补之物。
皇帝陛下醒转过来的消息,很快就从建章宫传扬开去,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整个未央宫中都已经知道。自然是有人悲,有人喜,有人重新燃起希望,有的人却已经心灰意冷,逐渐凋零……。
“朕的心腹近臣,可有人在?”
喝完一碗参汤的皇帝,精神好了许多,他闭目沉思片刻之后,在软榻上斜倚着身子,重新睁开眼睛时,看似随意的问了一句。
“陛下,这几天以来,臣子们每日都有轮值守护者,今日守护在外殿的是那董宴。”
卫皇后亲自用一方软帕替他把颌下擦干净。却并没有丝毫的隐瞒,据实相告。皇帝神情微动,随后淡淡的吩咐一声。
“让董宴进来吧。朕有些话,想问问他。”
说完之后,他重新闭上眼睛,不再多说。卫皇后的脸上有些苦涩,心里知道,她与皇帝之间的隔阂,很可能已经越来越深了。默默地退到门口,低声吩咐人去把董宴带过来。
片刻之后,满脸带着激动之色的董宴急匆匆而来,他听说皇帝清醒的消息后,早已经压抑不住情绪。这几天的经历,对于他来说,像是亲眼目睹了一场惊天大剧。他很想知道,皇帝陛下知晓这一切后,究竟会如何。
等到他进入宫寝深处,终于再次见到皇帝时,没等说什么呢,早已经哭拜在地,涕泪横流。
“陛下、陛下啊……您可终于醒了,臣都要担心死了!这几日一直等在外面盼望着有好消息传出……呜呜呜!”
这几日的担惊受怕,再加上被命令不得离开未央宫的忐忑不安,使这位皇帝宠臣再也顾不得形象了。皇帝皱着眉头,让他起来回话。
卫皇后再次拜倒,请求率领所有宫人回避。皇帝点头同意,这本来就是他心里想的。却没想到,皇后倒是很坦荡。
等到所有人都退出去后,连同那几个太医在内,关上殿门,这片天地立刻安静下来。董宴停住了悲戚,有些不安地回头看了看殿门方向,见并没有任何人影出现,这才放下心来。
“董宴,朕来问你,最近长安都发生过什么事?如实说来!”
“陛下、陛下啊……发生太多事了!臣都不知道从何说起呢!”
董宴阴柔的脸上浮现出潮红的色彩。作为长安一系列波澜的亲眼见证者,他不知道这是有人的故意安排,还是阴差阳错时机凑巧,反正那几个大场面,他都了解的很清楚。不过,现在终于当着皇帝的面,能够尽情的倾诉,心情激荡之下,反而不知道从何处开头了。
“太子现在干什么?元召何在?”
正在想从哪里开始说的董宴吃惊地抬起头来,看到皇帝陛下的脸色有些阴沉。他没有想到,一直在宫中的这位皇帝,一旦醒过来,根本就不必过问事情的具体细节,只凭着心中的猜测和预感,就已经抓住了事情的要害。果然还是英明神武,深不可测啊!
“太子、太子殿下他……。”
“他怎么样?照实说!”
“陛下,在您龙体有恙的这几天里,太子殿下作为储君,当朝问政,代理国事。”
董宴平复了一下紧张心情,按照事情的本来样子说出了这句话。在这样的重大事情上,他并不敢随意的凭着好恶而掺加任何感**彩。因为他深深地知道,皇权之路上,在很多时候,没有人间亲情!
第六百五十四章 胸有成竹
无论是怎样英明神武的君王,都难以逃脱世间的规律。生老病死,威权与**,还有随着丰功伟绩逐渐衍生的控制一切想法。
人终究不是神,想要一直正确,很难,就算是皇帝也不行。坐在那个位置太久了,目光和心灵逐渐生锈、麻木、腐朽………刚愎自负唯吾独尊就这样应运而生。从古至今,帝王晚年都是昏招迭出,好像没有什么例外。
“当今天子已经在位三十年了……董师博览群书洞察世间道理,难道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房间里很安静,简单原木几案后,几人对坐。午后的阳光洒满这片空间,有小小的流萤飞舞,茶香充盈,年轻的侯爷亲自斟茶,如此随意品评皇帝的话说出口时,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并没有丝毫隐晦。
能够被他称为董师的人,自然非同小可。轻轻呷了一口茶品尝过后,眉头舒展开来,似乎很是享受这种滋味。名叫董仲舒的长安学院首席大祭酒,默默的叹了口气。
“自三王以下,几千年来,王朝更迭不可胜数。元侯想要表达的道理,老夫自然略知一二……只不过,这样的事太过重大,身为臣子的,难道真的可以从中做些什么?元侯切记,想要做事,先保护好自己的安全,才是至关重要的啊!”
董仲舒已经头发花白了。在听到长安发生的事情后,不辞辛苦,一路而来,所为者,不过就是想要来问问在他心中一直视为忘年交的这个年轻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这会儿身处这静室里的人并不多,只有四个人。元召,董仲舒,早就来到长安的主父偃,还有另外一个老者,赫然就是被元召叩情皇帝赦免之后一直没有出现在世人眼前的赵禹。
可能现在他们还不会意识到,就在这个平常秋日午后,这一场属于私人性质的谈话,从中透露出的一些治国理念和律法范畴,在不久的将来,会逐渐成为左右这个越来越强盛帝国的权力框架。而在后世的所有评价中,都把这次谈话,当做了一次里程碑式的记载。
而这一切,现在当然还无人预知。长安城中,朝廷内外,甚至天下郡县,都震惊在刚刚发生的巨大波澜中,大多数人暂时还无暇考虑其他。
董仲舒的担心当然不无道理。其他两人对此也是满怀忧虑。毕竟,这次发生的事情太突然也太重大了。所有认同于这位侯爷的人,在震惊之余,都有些不太明白,他怎么会一改从前的温和渐进,忽然用如此激烈的手段,来解决掉这一大批的敌人和对手的。
面对着他们疑虑的目光,元召依然风轻云淡。大多数的麻烦已经圆满解决,虽然早就在他的预料中,有把握不会出什么意外。但解决的如此顺利,没有造成大规模的流血,还是让他感到很欣慰。
“呵呵,董师不必顾虑太多,我自有分寸。三位先师在各自的领域,都足以称得上是出类拔萃的扛鼎人物了。在以后的日子里,要好好保重身体,说不定会大力借重,发挥出你们的余热啊!”
元召依次对三人致意,茶盏之间的袅袅余香,扑入鼻端,令人心旷神怡。虽然不能尽去烦忧,却可以洗涤心境,精神一振。
赵禹和主父偃差不多年纪,却比董仲舒还小了几岁。但相比起来,因为经受过牢狱之灾,他的身体状况比起另外两个人来,大为不如。这些年来,元召给他特制配方,在饮食方面细心调理,好转了许多。他之所以从长乐塬来到长安,是因为元召需要他的帮助。
“元侯,董祭酒的嘱咐,你可不要不放在心上啊!老夫早些年身为廷尉,见识过无数权谋诡计的阴暗。唉!这其中的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更何况,这次是在皇帝陛下不在的情况下行事,凶险之处,不得不防啊!”
作为这方面的“专家级”人物,他所考虑的,要更深一层。其实在他内心深处,是极为不赞成元召如此激进的。皇帝是个怎样的人,从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早已经能够看清楚。这样一个想把天下权力都牢牢掌握在手中的君王,岂能任凭一个做臣子的从中染指半分呢!不要说是元召了,就算是他自己亲自确立的太子,恐怕都不行。
三人之中,沉默不语的唯有主父偃。他与元召相交多年,虽然不在朝堂,但为了元召的利益筹划,却对其中的形势了若指掌。而他更是深深知道元召的性格,这位侯爷一旦认准的事,就很难有人能够改变。更何况,主父偃对他有极大的信心。
平生所知所闻,能够出手如迅雷,无往而不利者,仅此一人而已!
秋风劲起,有黄叶开始飘零。想必不久之后,落满长安,另有一番气像。元召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脸上的神情,显得格外明亮自信。
“几位可知道,现在天下形势为何?”
他这句话问的有些笼统。主父偃低头喝茶,微笑不语。董仲舒和赵禹对视一眼,表示有些疑惑。
“元侯,老夫虽然在长安学院的这几年专心治学,已经很少出来。但也知道,如今我大汉帝国四海升平,市井繁荣,百姓安居乐业。称为盛世,亦不为过矣!更有汉家儿郎开疆扩土四处征伐,铁蹄到处,无论强弱尽皆俯首……这等气象,几百年来罕有听闻啊!哈哈哈!”
身为华夏后裔,无论是谁,说起国家的强盛,都当浮一大白。振奋之处,这位曾经经历过烽火战乱的天下学术宗师,也忍不住慷慨激昂,哈哈大笑起来。
听到他如此说,主父偃和赵禹也被其情绪所感染,神情微动,禁不住抚掌赞叹。即便是他们这样的旷达多识之人,也从来没有料想到,不过十五六年的时间,大汉王朝竟然如同脱胎换骨一般,飞速发展到了今天的地步。与历朝历代相比,无论给予怎样高的评价,都不为过。
片刻之后,三个人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神采飞扬的年轻人,在这一刻,心中的钦佩无以复加。
千百年来,华夏大地星辰璀璨,曾经涌现出无数的杰出人物,他们天赋奇才,以自己的激情澎湃和热烈如火,为这片大地做出各自的贡献。所谓圣贤者,泽被苍生,抚育天下,把自身的光辉发展到极限,照亮万物生长……难道说的就是眼前这个年轻人吗?
好像猜想到了他们心中的所想,元召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把手中刚刚接到不久的一份飞鹰传书放到了案上。用手轻轻弹了弹,不过薄纸,然而无人知,其中却重若千钧!
“董师说的没有错,现在的形势确实如此,可以说是一片大好。喏,刚接到的消息,也不必瞒着你们。漠北大捷,匈奴残余势力,全部授首。详细情况,相信不用太久就会有飞马传到长安来了。呵呵!”
轻描淡写之间,却宛若惊雷。自从河南、河西接连两次大的战役之后,匈奴人连连败退,就连大单于也被砍下了脑袋。这大半年时间以来,国内的所有人都对汉军必胜充满了信心。可是却绝对没有想到,胜利的消息竟然来的如此快。
三个加起来已经二百多岁的老家伙,一起站了起来。主父偃一把抓起那份飞跃千山万水第一时间赶回来的简洁消息,匆匆略过几眼,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黑鹰军与赤火军兵分两路,迂回夹击,在天气极为不利的情况下,大败匈奴最后的几万骑兵……然后一路追逃,直至阴山脚下!匈奴漠北王庭被围,剩余的十几个部落王以及所有贵族和王室人员大部被擒……!”
还没有等到看完最后,几个人已经是相对赞叹,喜动于色,大声祝贺起来。如此重大的胜利消息,来的可真是太及时了!
那些来到长安的外邦诸王,正在等待着正式含元殿大朝觐的到来。如果匈奴彻底覆灭的消息传扬开来,可想而知,会对这些人造成多大的震动。如此一来,就算是心中还存有一些其他想法的人,也会彻底打消不切实际的念头,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听从大汉的意志,再也生不起不臣反抗之心了。
而且,让主父偃等人惊喜的还不止这些。汉军在漠北的大捷,等到朝廷内外都知道的时候,必然会发生重要的影响。谁都知道,那两支英勇的汉军骑兵与元召有着怎样的渊源,而且最主要的是,现在统领他们的是长平侯卫青。
想明白这其中的关联,三个人不约而同又抬头看了一眼元召。此子年纪轻轻,开局布子以天下为棋,竟然如此举重若,任何一次出招,都有着几步后应,真是算无遗漏,鬼神莫测也!
有卫青这个重量级的将军统领大汉最精锐的军队在外,元召身在长安,太子刘琚的地位自然是固若金汤。如此一来,皇帝醒来之后的怒火,将会朝何处发泄呢?
第六百五十五章 皇权抉择
世间之人,不管身份高低,也许只有到了病卧在床的时候,才能静下心来,真切的去想一下曾经做过的事情。
皇帝的生涯,听起来辉煌无比令人心旷神怡。但其中滋味如何?恐怕只有高高在上的这位天下至尊本人才了解的清楚吧。
皇帝刘彻已经在那儿想了大半天了。至于他想的什么,当然没有人知道。不过,整个建章宫内外的人都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什么动静,怕招惹来他的无端怒火。虽然皇帝身子依然行动不便,不能离开皇后的照顾,但他终究是一言九鼎的君王,如果不小心惹怒了他,恐怕会性命难保。
谁都知道,现在这个非常时期,这位暂时失去权力的君王,看起来表面平静,内心深处恐怕有一条暴龙正在择人而噬。
除了宫中伺候的人之外,在皇帝身边随时听候吩咐的只有一个近臣,就是那位相貌俊美的董宴了。
自从昨日听完董宴的详细诉说之后,皇帝陛下就一直没有过笑脸。对待卫皇后的态度也格外的冰冷。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行动之间战战兢兢,谁也不知道接下来的局面究竟会怎样。
而这位近臣董宴的心情更是复杂。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担当的是一个怎样的角色。按理说,如果太子和元召真的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去实现的话,应该隔绝内外消息,让皇帝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利用各种手段,把外面的大局彻底摆平之后,那就木已成舟,万事大吉了!
可是他们偏偏没有这样做。董宴使劲的揉着额头,不明白为什么会让自己能够随时通传消息,把外面的事不管大小,只要皇帝想知道的,都事无巨细的禀报。
这就很让人费解了。太子和元召到底有没有异心呢?这样的疑问,不仅仅存在于董宴的心中,更是现在许许多多人都关注的问题。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次在朝堂上发生的风波真的是太巨大了。恐怕就连皇帝亲自处理的话,他也不敢有这么大的魄力。将近一半的朝廷大臣,被入狱查办。当这个消息传扬开去的时候,长安轰动,天下震惊!
虽然含元殿上的争斗,表面上的发起人是丞相公孙弘。但谁都知道,实际上真正的主使者是谁。明白前因后果之后,许多人的第一反应就是,亲自主宰这件事的元召疯了!
如今天下形势瞬息百变,随着各方面事物的飞速发展,朝廷的各有司部门之间,已经感觉到十分吃力。大汉疆域辽阔,海陆通达,各种各样的新奇古怪大量涌进来,更是让朝廷显的有些措手不及之感。不管是内廷还是外廷,从天下郡县报上来的各种公文,堆积如山,简直就处理不过来。
而在这样的形势下,含元殿之变,把一半的朝廷臣子都抓了起来,接下来的局面要怎么应对呢?弄不好这整个朝廷,就要马上瘫痪了。如果真的发生了这样的情况,致使刚刚开始的盛世转为衰落,那么不管有任何的理由,太子、元召、公孙弘这些人,必将成为大汉帝国的罪人,留下千载骂名。
“做出这等事来,他们应该是无颜来面见陛下的吧……?”
秋日的长安异常清爽,建章宫庭院中的桂树散发着芬芳。屈指算来,距离重阳佳节,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董宴默默地守护在皇帝寝宫门口,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心情沉重的想着一些有可能发生的不好情况。
当听到脚步声响起时,他并没有抬头。这两三天的工夫,除了太医院的太医们在此伺候之外,并没有外臣进入。
“父皇他,现在睡醒了没有?”
董宴吃了一惊,连忙爬起身来施礼。来人让他免礼抬起头时,果然看到,正是太子刘琚在几个亲随的保护中走了过来。
“回太子殿下,刚才小臣出来的时候,陛下刚刚服过药,现在应该是休息了吧。”
董宴小心翼翼的回答。当再次见到这位当朝太子时,人还是那个人,不过作为臣子的心情已经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做了十六年太子的刘琚,不管是在皇帝眼中还是在宫廷内外人眼里,都从来是一副宽厚仁弱的模样。可是谁能想得到呢!就是这个外表看上去清秀软弱的人,在这几天里,主宰着这片辽阔的帝国疆域。
太子刘琚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在他内心深处,其实非常怕在这个时候见到父皇。长期以来的威严对他心里造成了很大的阴影。尤其是这几年来皇帝对他的不喜欢,几次想要来探望,都踌躇止步。好不容易听从元召的劝告,想好一切说辞过来了,如果再掉头回去,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接下来的勇气。
“是太子过来了吗?让他进来吧!”
正在犹豫之际,一个略显低沉却依然威严的声音传出来。太子连忙站直了身子,整理了一下衣冠,随着毕恭毕敬引导的董宴走进了门内。随着他而来的贴身侍卫白衣如旧短刀在身,这把刀上,几日之间染血不知几何!世人但见长安的平静,却不知道这背后的波澜起伏暗夜隐杀!
皇帝并没有休息。他的心情非常烦躁。昨夜时分,莫名其妙就发作了一次。他感觉到从来没有过如此的发疯欲狂。就好像是有一种难以拔去的蛊毒种在了身体深处,他极度的想要什么,却又不知道要什么……那种滋味,简直让人生不如死!
整个宫殿的人都吓傻了。衣不解带伺候的卫皇后不知所措,好不容易太医们赶了过来,灌下汤药,一顿忙活,才渐渐的平息下去。说来也怪,这种不明原因的疾病来的快,去的也快,半个时辰之后,有些精疲力尽的皇帝沉沉睡去。所有人才放下心来。
皇后问起太医们的病源时,他们却说不太清楚。不过几个人对视一眼,却告诉皇后说,这种随时可以发作的现象,元侯已经早就预先告诉过他们,让他们随时注意。
“这种深藏在体内的隐疾,非常罕见。太医院的病历记载虽全,也没有遇到过啊……也许,元侯他会有办法的吧?”
听了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医分析,皇后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更加细心的守护在皇帝的身边,小心地看着,防止再次发作。
“儿臣不孝,来迟了……父皇,请恕罪。”
寝宫之内没有外人,皇后早已经领着所有的宫人太监退了出去。最后回头看向儿子的目光中满是忧虑。等到宫门关上,太子刘琚早已经跪拜在地,落下泪来。
皇帝斜倚着身子,强忍着身体的不适,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子,心情复杂。曾几何时,这个他期许以很大希望的皇子,聪明伶俐异常好学。为此,他专门给他修建了博望苑,延请天下名师有望博士来教授他各种学问。其实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有了把他立为太子的心意。
只是随着他渐渐长大,皇帝发现他并不像自己。这么一个庞大的帝国,如果交到一个性格仁弱的接班人手里,他越来越不放心了。尤其是在现在朝中英才辈出的情况下,皇帝极不希望将来的天子成为权臣的傀儡!
“你做的好事啊!哼!这些年来,朕选拔天下杰出之士教授给你的那些帝王之术,难道你连一丁点儿都没有学进去吗?”
除了这对皇家父子之外,寝宫之内空无一人。皇帝没有丝毫的隐晦,直接就说出了心中所想。那语气中的冰冷之气,似乎连周围的空气都随着寒意重重。
没有得到父皇的命令,太子依然跪在那里,不得起来。他深深地低下头,没有接着回答。因为他知道,更大的风暴,一定还在后面。
“你……无话可说吗?自己也感到做错了是不是?哼!造成今天这个局面,你以为凭你的小手腕就能驾驭得了吗?等到天下大乱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什么叫追悔莫及了……!”
皇帝的声音中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意,眼睛狠狠地瞪着在眼前神情有些木然的太子。如果现在可以行动,他很想拿起木杖抽他几下,也好让他长长记性。
“怎么不说话?如果你觉着自己做错了,还能……。”
“父皇,儿臣没有认为自己做错。”
有些出乎意料,皇帝的话还没有说完。太子终于直起了身子,虽然语气有些软弱,但却很坚定。
“逆子!胆敢如此说……哼哼!这等愚蠢……朕怎么能够放心把江山交给你……你,气死朕了!”
皇帝气的大喘气。他满心以为,太子只是受人蛊惑,一时冲动之下才同意了那些家伙的所为,现在见了自己的面,一定会痛哭流涕悔过自新的。却没有料到,他竟然坚定地说自己没有错!?
“父皇,切莫生气!儿臣来的时候,元哥儿特意叮嘱过,让儿臣注意您的情绪,千万不可过于激动……。”
“混账!你什么时候这么听他的话了……元召!一切都是因他而起,朕这次决不会放过他,必杀之……!”
第六百五十六章 不惜此身
雨后长安,秋风塞北。当长安的巨大波澜正激荡的时候,跨过草原大漠,刀甲蔽日烽烟尽处,英勇无敌的汉家儿郎正驰骋骏马,尽情奔驰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
阴山与祁连山脉形成大半圈天然的屏障,而从天山冰峰上流淌下来的雪水汇成几条河流,滋润着这片绿草之地。这里作为匈奴人的最后一块乐土,曾经孕育出无数的彪悍战士,也是他们的祖先起源之处。
不过今天,这儿已经不再是他们的精神家园和灵魂栖息地。已经成为俘虏的匈奴骑兵,眼睁睁的看着来自大汉的征服者耀武扬威马蹄飒踏,而不再敢有任何的反抗。
匈奴人被彻底打残了。在铁蹄、战刀和劲弩的威慑之下,大部分都选择了束手归降。而只有一少部分的彪悍难敌者,他们拼死冲杀出去,好不容易摆脱汉军的围堵,就此远远的遁入大漠深处,杳无踪迹。
这些终其一生一世恨汉人入骨的匈奴残部,跋涉荒漠戈壁,历尽千辛万苦,辗转数千里,可谓是九死一生,才在极西方寻觅得另一处落脚之地。他们的后代子孙,对于大汉王朝一直充满敌视。只是力有不逮,犹如蚂蚁看大象一般,只能远远地诅咒那个越来越强大繁荣的东方帝国,心中充满对叱诧无敌的匈奴祖先怀念。
而其余选择归降臣服的匈奴族群,不知道未来的方向如何,也不知道等待的命运怎样。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汉朝人占领了土地,驱赶着牛羊,暂时收走了他们全部的财产。
从中原而来的大批商贾、官吏以及其他各种身份的人,络绎不绝。身负着各种使命,他们不辞辛苦,来到这曾经是最强大的敌人所占据的地方。
大将军卫青把这些除了军事之外的繁杂事务,都通通交给了军中司马处理。这位名叫赵食其的随军司马,追随黑鹰军多年,也可以算得上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了。因为早就得到过那位已经身在长安的年轻侯爷临行之前授以机宜,所以他很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
卫青在戎马之余,对于这些事,只是偶尔过问一句,并不会过多的参与。因为他知道,元召考虑的很周全。漠北战役的大获全胜,其实早已经在他的预料之中。想起比自己年轻十余岁的那个人离开之前说过的话,他的心中便无比感慨。
“匈奴大事,即将抵定。消灭这个心腹大患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大汉王朝的飞速发展了……只不过,青哥,你一定要记住,对待这些异族人,是不能够斩尽杀绝的……世间事,只依靠强横的力量,永远也无法达成永久的和平……最好的方式,是收服其心。只有等到他们无比渴望融入华夏民族的文化和生活方式,才能够心甘情愿的臣服。做到这一点,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四海归一,实现真正的和平……。”
卫青叹了口气。自己就算是再折节读书,也达不到如此的眼界啊!元召这个人,自从那年相识,他心中就一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好像能够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一切都了然于胸中,随手布子,皆是妙棋!
这并不是一种错觉,也不是一种没有缘由的猜测。因为眼前就有活生生的例子,让人不得不信服。
冰河静静流淌,秋风之中,战马在长声嘶鸣,平添无数悲壮之气。汉军主营地,中军大帐之内,诸将环列。包括黑鹰军与赤火军的总共十几位将军,尽皆在此。他们的脸上都带着胜利后的喜悦,安静的听着大将军与客人的谈话,无人敢于喧哗。
大帐当中,对坐的几人。大将军卫青治军严整,作战期间严禁饮酒。因此,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只能以茶相待了。
交谈其实很简短。许多事,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达成了共识。匈奴王子余丹和已经转换身份的大漠神墨云白,这次之所以专程前来汉军大营拜会大将军卫青,也只不过是把两方面的合作重新具体确定一下而已。
这些琐事,大将军自然无心亲自关注,自有赵食其司马和其他人去实施细则。而且,卫青相信,接到自己的飞鹰传书之后,元召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里选派得力人手,过来塞北实施他早已经谋划已久的计划。
两方交谈很满意。 对于汉军的配合,余丹王子给予了感谢。不管是于公于私,这位身负仇恨流亡多年的匈奴王子终于回到故土,都是全部仪仗了汉朝的力量。这一点他心中自然感激。而且,从今往后匈奴族群的命运,都寄托在汉朝的对外政策上,他要在这其中选择一条最适合匈奴人生存的道路,不得不小心谨慎。
而与他相反,墨云白的态度就显得很是淡然了。现在也许还很少有人能够认识到,一种宗教信仰的力量到底会有多大。但墨云白非常相信很久之前元召在天山脚下与他达成的盟约。
世间的富贵显赫、君王权力,又何足道哉?不过都是过眼云烟而已。而流传千古被人顶礼膜拜的,唯有圣贤!他墨云白,很想走上这条圣贤之路。
在不久之后会成为匈奴人新单于的余丹,和马上就会凭借着自己的能力成为草原大漠精神领袖的墨云白,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然后他们心满意足的走了。
“大将军,汉军给予他们这么多的支持和帮助,会不会留下什么隐患……?”
全程参与整件事的军中司马赵食其,目送着他们的身影离去。转过头来,带着恭敬之色问了一句。
他的这个忧虑,其实在诸将心中也有不约而同的想法。大家都看着卫青,想听听他的看法。
“无需过虑。这个问题不是你我该考虑的……元侯早有定论,照做就是。”
卫青说话,从来都是简洁明了,绝不会遮遮掩掩,拖泥带水。这个作风,所有麾下将士早已经都习惯了。
听大将军提到元召,赵食其马上把想要再说的话咽了回去。既然是此人定好的策略,那就无需多问了。而其他的将军脸上也露出释然的神色,悄声议论几句,中间夹杂着几声赞叹。无非是说元侯定策必然不会错之类的话。
卫青摆了摆手,示意诸将散去,各自去按照授予的机宜行事。这些已经注定会凭着自己的功绩成为大汉帝国将星的将军们,应声领命,轰然而去。就是他们这群人,浴血千里,奋不顾身,以最勇敢无畏的精神彻底打败了中原几百年来的北方大敌。而今,是到了该他们奋武鹰扬的时候了!
“长安,可有新消息传来?”
脸上带着坚毅之色的长平侯卫青,低声的问了一句。十年戎甲,身经百战,手挽帝国最精锐的军队,他依然还是那个谦谦君子模样的人。只不过,心境已经有了大大的不同。
“启禀大将军,自从昨日接到消息后,今天还并没有新的传来。”侍立在不远处的贴身甲士连忙走过来,躬身回话。
卫青沉默下来。他虽然身在军中,但最近长安发生的事,却了解的一清二楚。那些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都牵涉在了其中,这让他十分担心。虽然知道有元召在长安坐镇,料想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凶险发生。但心中终究是有些忐忑。
“阿姐,琚儿,冰儿……还有元召,你们可千万不要有任何一个人有事啊……!”
朔风将起,率领十万铁骑横扫漠北的长平侯卫青,站在高处遥望着长安方向,心中无限牵挂。
而此时此刻的长安未央宫内,皇帝的怒火就快要无法压制。他看着跪在地上始终不肯认错的太子刘琚,大声呵斥着,手脚气的有些颤抖。
宫门之外,手中提着一只药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立倾听的年轻人轻轻摇了摇头,苦笑着叹了口气。
“外面的是谁?是元召吗?哼!我知道你会来的……。”
皇帝停止了怒吼教育,把目光冷冷的转向门口。语气中的寒意,令所有人不寒而栗。
听到皇帝的声音,元召伸手推开了门,没有去看身后卫皇后和听到消息后跑过来的素汐公主那担忧的目光,他一个人走了进去。
“陛下,您现在身体不好,余毒未清,不宜轻易发怒,还是要好好放缓心情,才能够加快身体的痊愈。”
施礼参拜之后,在皇帝想要吃人的目光中,元召神色平淡,语气安然,完全是一副医师叮嘱病人的样子。
“朕的身体自己知道,还死不了呢!怎么……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吗?”
冰冷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嘲讽之意,皇帝看着这个他曾经寄予无限厚望的年轻臣子,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陛下何必如此呢?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汉的江山社稷着想而已……哦,还是先不要说这些吧。陛下,您体内的余毒必须要尽快的清除,否则后果难料。这些新配好的药丸,请陛下马上服用……。”
“大胆元召!你、你……这就要谋逆弑君吗?来人,快来人啊!”皇帝又惊又怒,大声呼喝。
第六百五十七章 润泽苍生
建章宫内,太医院的老太医们战战兢兢垂手而立。他们都算得上是资格极老的御医了,医术当然高明。在这未央宫中,为皇家人员解除过无数的疾病,经验丰富。
然而,刚刚发生的一幕,还是让他们大吃一惊。平生耳闻目染,不要说亲眼所见,就是听都没有听说过,有人敢于强行为皇帝喂药的!今天算是开了眼了。
一刻钟之前,看到元召到来后开始变得暴躁发怒的皇帝,目色赤红,声色俱厉,如果不是身体还不能自由行动,恐怕他早就跳将起来,拔剑砍人了!
情况有些不妙。已经经历过好几次皇帝疾病发作时状态的太医和皇后这些人,马上就预感到,他可能又要开始了。
等到卫皇后首先忍不住,怕出什么意外,率先推门进来时,紧跟在后面的所有人心中一沉,他们所料的果然没有错。只见还没有发泄完怒火的皇帝陛下,和前几次一样,现在的样子变得十分可怕。
太医们有些束手无策。他们一起抬头看着元召,不知道这位最先探查出皇帝病因的侯爷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元召,陛下他……你就真的没有办法根治吗?”
卫皇后眼角隐有泪花,看着皇帝双手用力的挣扎,像是要去抓到什么东西似的,口中嗬嗬连声,眼神中的渴求之意,让这位平素无人敢于直视的威严君王变得有些可怜起来。想起旧年曾经有过的恩爱,她用求助的目光望向元召,非常希望他能够再次施展圣手救人。
“哦,皇后娘娘有所不知,陛下这不是病,而是一种瘾毒。世间人还很少知道,在南海之外的诸岛上,生长着一种其为独特的植物。它们在季节轮转中会开出世上最美的花朵,等到花儿凋谢,结出带汁的果实,那便是这种最厉害蛊毒的来源……。”
听到他娓娓道来,几个老太医摒息静气地听着,这些奇异之事,他们闻所未闻。元召简单介绍之后,话音一转,步入正题。
“前段时间,那位自诩为仙师的栾心玉,蛊惑帝王之心,炼制了一批丹药,骗陛下服用,却不知,这其中正掺加了这种蛊毒之物。人服用过之后,会在短时间内感到飘飘欲仙如到仙境……然而,不用一两次,就会形成极度的依赖。不管是怎样意志刚强的人,都难以摆脱这种蛊毒的控制。而且随着时间越久,这种情况将会越严重……直至生机消亡、殒身损命!”
元召的语气严厉,神情凝重。所有人都听的出他对这件事的重视。皇后吃惊的捂住了嘴。
“陛下难道就是如此……?”
“不错!陛下几日之间,丛龙精虎猛消瘦如此,性情大变,正是这蛊毒之祸也!”
他们的对答,皇帝当然可以听的到。但此时此刻,他却充耳不闻,只是用力挣扎欲起,满室都闻得他的怒吼之音。
“元哥儿!快救救父皇吧……他……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太子刘琚早已满脸泪痕,他用恳求的目光紧紧的盯着元召,这个他无比依赖的人,曾经创造过许多奇迹。就算所有的太医都束手无策,他也相信,元哥儿一定不会让人失望的!
“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且放宽心!此疾虽然难去,但好在陛下服用丹药之后,时日尚浅,臣早些时候,已经用药物暂时加以控制住了。这几天,又费了些功夫,终于收集全了有效疗药的一些所需之物。只要陛下按时服用,相信不用十天半月,就一定会彻底康复的。”
元召一边说着,一边取出随身携带的药囊。一个小小的瓷瓶内,装满着二十几颗药丸。为了配制这些,他这几日动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塞北江南, 东海西域,好不容易才收集齐所需要的十几味珍稀药材。可谓是粒粒千金,珍贵无比。
“元哥儿!谢谢你……你的好,我和母后都记在心上了!”
太子刘琚声音有些哽咽。他很明白,元召在这几天付出了怎样的心血。既要为了自己来应付长安的激荡局面,又要为了父皇的病情去殚精竭虑的想办法。而这所有的一切背后付出,他从来没有提过一句。总是笑容温和,风轻云淡。
悄悄随在寝宫门口向里面观望的素汐公主,紧紧的咬住嘴唇,目光追随着那个俊朗的身影,痴心如梦,不可诉说。
“……你们……你们这些逆臣贼子!朕不要吃你们的药啊!啊……嗬嗬……都给朕滚开!”
皇后领着几个宫人,正要准备给皇帝服下元召带来的药丸时,却不曾想,他的神智此刻虽然有些混乱,却仍然大声嚷嚷着,挥舞着双手拒绝,把玉盏打翻了一地。
元召面无表情的走到近前,当着所有人,伸手摁住了皇帝胡乱挣扎的胳膊。然后示意把水和药丸递过来。皇后虽然有些吃惊,还是亲自从宫人手中接过给他拿了过来。
“陛下,您现在是病人,病人不吃药什么时候才能好呢?就算是要打要骂甚至要杀,也要等到您能够亲自动手的时候吧?臣得罪了!”
低声说完之后,元召看了一眼皇帝直视着他的那双怒火之眸,没有丝毫的犹豫,伸手捏开他的嘴巴,直接把药丸灌了下去。然后轻拍了一下这位万乘之尊的后脑昏睡穴,皇帝刘彻停止挣扎和怒斥,就此沉沉睡去。
所有的人大眼瞪小眼,看着这位年轻侯爷的胆大妄为。半响的功夫,寝宫内外鸦雀无声。
吃个药还这么费劲!元召暗自嘀咕了一句。察觉到气氛的异常,他回过头来,看到众人的脸色,不以为意。他随手招了招太医让他们过来,淡淡吩咐道。
“别的任何事都不用你们管,只要想办法让陛下按时服用药物就行。吃完这些药丸,应该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太医们恭敬地施礼听命,在他们眼中,这个年轻的身影更加显得高大起来。元召又看了一眼呼吸逐渐平稳的皇帝,他现在心中其实还并不能真正的把握这位帝王完全康复之后的局面。心中有一头猛虎的刘彻,到时候会不会吃人呢?
然而,他还是不计一切后果的想要救治好他。不管怎么说,自己现在所占据的这个历史舞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个人成全的。知恩图报,重情重义,不管是永远的朋友还是转变的仇人,在这一点上,他终生不变。
长安,朝堂震荡。无数人的目光都紧紧地盯着任何的风吹草动,猜测着接下来的局面。然而有些出乎意料,最新掌权的朝廷新贵,并没有大开杀戒的杀人。
除了最先被当众处死的那批宫中仙师们之外,到现在为止,朱雀门外广场上,还不曾杀过一个人。
所有在那天含元殿上的人,都记得元召亲口说过的话。他说有些帐该好好的算一算了。以御史大夫张汤为首的大批朝堂臣子被分别关押入狱。相关的株连者,也没有能够得到幸免。
而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大汉廷尉府被暂时封闭了。廷尉府的所有人,据说都在绣衣卫所接受审查。如果说其他的消息还令人有些不安的话,那么廷尉府出事,几乎是令大多数人暗自雀跃了。
从高祖皇帝到今天,大汉廷尉府被称为阎王殿,除了皇帝因为权力平衡的需要,有时候会把廷尉大人当做替罪羊丢出去平息物议之外,没有人敢轻易的招惹他们。就算是皇室亲王,当朝权贵,也避之唯恐不及。
难道说……廷尉府这次真的要倒霉啦?这样的疑问存在于很多人的心头。如果这家阎王殿 真的被彻底整治的话,那可真是大快人心了!当然,要说是从此以后彻底铲除这个机构,这样的想法,恐怕没有人敢去想。
不过,宫廷内外朝野上下以及天下郡县间,可能没有人会想到,有人正是要这样做呢!
“元侯!你真的决定要趁这次机会把廷尉府大从大汉的官制中剔除吗?这、这事关重大,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啊!要慎重,三思而行……。”
长乐侯府内,这几天明显又多了许多白发的丞相公孙弘满脸忧虑地看着元召,对他刚才透露出的意思,吃惊匪浅。
毫无疑问,含元殿朝会之后,丞相公孙弘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如果说很多势力忌惮于元召的厉害,不敢轻易的对他怎么样的话,那么对于丞相公孙弘就不同了。
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骚扰和欲行不轨者,就不必说了。就连平津侯府的大门都被泼了七八次狗屎了。后来要不是弹压长安局面的赤火军闻讯赶来,重重的惩治了一次捣乱者,恐怕还会有更严重的事情发生。
不过,对于这些,早已经历尽沧桑的公孙弘倒是并没有太在意。让他感到忧心不安的,还是朝堂大局。所以他今天主动以丞相之尊来拜访元召,除了了解皇帝的病情之外,就是想要听听他真实的下一步想法。
“公孙丞相,过虑了。呵呵,岂不闻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余生之年,再与我携手开创一个新局面,如何?”
秋风萧瑟起,满城黄叶落。元召转过身来,笑意盈盈。此间斯人,君子有德,温润如玉……。
第六百五十八章 烈士暮年
丞相公孙弘如果不走仕途,专心于研究学问的话,此人的名望之高,恐怕不会弱于儒学宗师董仲舒。只是很可惜,他终究没有抵挡住世间名利的诱惑,放弃了一半信念的追寻,用另一半来换得红尘富贵。
大半辈子都过去了,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每当昧心自问时,他并不知道,自己得到的多,还是失去的多。
身为三公,位极人臣,这份荣华看上去耀眼无比。但谁又知道,陪伴在君王身侧的那种提心吊胆忐忑不安呢?尤其是当今天子这种权力欲极其强大的人,对待得力臣子,在信任重用的同时,要求也格外的严格,不经意间动辄得咎,往往是寻常之事。
在公孙弘担任丞相之前,不到二十年的时间里,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已经换了七八位,而且,不是被杀就是被黜,下场难料,能够得到善终者并不多。
也只有真正的坐在这个位子上之后,冷眼看明白这种情况的公孙弘才终于认识到,自己的选择,也许是错了。只不过,悔之晚矣!现在他最大的愿望,已经不是想去怎样的辅佐君王建立功业,而是如何顺利安全的脱身,从此归于田园优游林下。
随着年岁的增长,各种功绩的取得,皇帝陛下对待臣子们更加严厉苛责。公孙弘时刻担心,不一定哪一天,因为某件微不足道之事,就会栽下马来了。即便他以圆滑的心智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背黑锅”,但还是悲哀的发现,早晚会有那么一天,自己也将会像许多前任一样,成为皇帝在某件政策失误上的替罪羊。
不得不说,这一次含元殿之变,公孙弘只所以一改往日明哲保身的态度,选择了挺身而出,并且联合元召掀起席卷整个朝堂的波澜,除了受老友主父偃的激励之外,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胸中的郁闷之气已经堆垒了太久太久了。
长安午后,秋日草木姹紫嫣红,好像都想着赶在冬季朔风来临之前,释放出最后的光华。少年时曾经在北海放过猪的这位当朝丞相,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饮完掌中茶,然后对坐在当面的元召淡淡的笑了起来。
“元侯总是能随口说出激励人心的话,真不知道,你如此年纪是从何而来的这些感悟。呵呵,令人佩服啊!”
“丞相不必过谦。我从很早的时候就听说过,公孙丞相的学问和心志,非常人可及。如果好好想一想,你的这一生经历本身就是一个传奇了。可以预见,在将来的史书上,必定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元召带着笑意,语气真诚。秋日的阳光透过珠帘洒在他的脸上,似乎染了一层丰沛之气,无形之中就会令人觉得强大、自信、从容。
听到他这样说,公孙弘脸上的笑意更浓,在他内心深处,虽然素来自视甚高,很少有能让他看得上的人物。但对于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他一向无比重视,听到元召的赞誉之言,自然是心情极为愉悦。
“元侯此话,真的是过誉了!老夫所做的区区小事和元侯比起来,那是远远不及的。这些年你所做的一切,有目共睹,老夫这绝非是敷衍之语,而是世间人的共识啊……!”
公孙弘有些感慨,他的眼光毒辣,见事极明。元召不仅能做事,而且在待人接物方面能够很好的把握分寸,与之交往之间,令人倾心。这样的人物,确实是世间罕有。
“好了、好了……这里没有外人,我们两个就不要互相吹捧了吧?哈哈!只不过,公孙丞相难道真的就对现在所达到的高度已经很满意了吗?”
元召一边笑着摆手,一边亲自给公孙弘斟茶,他的目光中有无限深意,平静的看着这个比他年长将近五十岁的人。公孙弘的手稍微抖动了一下,眼中有光芒一闪,又快速的消逝无踪。
“老夫已经位极人臣,尚有何求乎?更何况,等到长安波澜平静后,老夫的结局,还不知道究竟为何呢!元侯此话,老夫实在是有些不知道怎样回答了。”
“这个无需多虑。丞相大人,我的意思其实很简单……。”
元召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怎样用词才能把心中所想表达明白。他其实非常清楚公孙弘所担心的是什么。那条现在困在未央宫中的巨龙终究会解脱束缚的,等到鳞爪飞扬怒火升天的时候,恐怕会有一场大灾难降临的吧!
公孙弘看着元召,在等待着他说出什么令人安心的话来。然而就在这时,稍显安静的长安街市上隐约有巨大的呼啸声由远而近,逐渐传来。公孙弘心中一惊,他最怕在这个时候发生什么不可预测之事。刚要站起身来,却看到元召朝他摆了摆手,爽朗的大笑起来。
“今天是个好日子啊!公孙丞相,如果所料不错的话,外面这般热闹,一定是有大喜讯传入长安了!哈哈哈!”
“大喜讯……?这个时候,会有哪一方面的事呢……难道是说,汉军将士们……?”
随着人声鼎沸开始听的清楚些,公孙弘脸上的神色惊疑不定。他年纪大了,耳朵有些不好使,却听不到府第外面的人在呼喊些什么。
“丞相料事如神。这一定就是来自草原漠北的八百里红翎信使到了!千里关山度,壮士入长安……想必带回来的一定是让我们大家都振奋的消息吧!”
即便是冷静如他,虽然早就知道这件事,但当亲耳听到隐隐约约从风中传来“大捷!汉军大捷……匈奴授首……”这些字眼儿时,元召的语气中也不禁带了几丝激动的豪迈。
“元侯!此话当真?这、这真的是快马传回的漠北捷报?”
老迈的公孙弘一把抓住元召的胳膊,惊喜交集。等看到元召重重的点头时,以他这般的年纪,竟然手舞足蹈涕泪横流。
“壮哉!我大汉将士……伟哉!我大汉王朝……若真如此,当浮一大白!”
既然如此,就一起去看看这盛况吧!元召起身,与公孙弘一起来到后院高楼之上,俯身望去看的明白。果然,只见有飞骑自长安北门而入,一路穿城而过,直奔未央宫。马上骑士驰骋之际高声大喊。
“大捷!漠北大捷……汉军大胜!匈奴授首!……!”
从守城的士兵开始,听到消息的人有越来越多的追随在后,奔跑呼喊,齐声祝贺!一时之间,山河轰动,渭水震响,长安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居高临下看明白这一切的公孙弘,禁不住仰面朝天以手抚额,长长叹息!
“老夫真是没有想到,在有生之年还能够看到这等的局面……匈奴人的灭亡,正当时也!如此以来,一切的麻烦事,似乎都可以有更稳妥解决的可能了……元侯,你、你可真是天佑之人呐!”
迎风而立的年轻侯爷,站在高处,衣衫飘飞。脸上的神情,却似乎并没有因为大捷的消息而变的失态。无数的人仰望着他,似乎他目光所及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希望所在。也就是在这一刻,丞相公孙弘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匈奴人的失败,让大汉朝终于彻底解除了后顾之忧。未来的局面,真是值得期待呀!元侯,你身负重望责任在肩,今后的一言一行,都为天下人所瞩目,不为己身,也要为了苍生着想。所以,切勿再像从前一样,轻易以身犯险。匹夫之勇,为贤者大忌,此不可不慎啊!……老夫别无相赠,就此一言而已!”
元召转过身来,执手为礼,真诚答谢公孙弘的拳拳之意。
“既然如此,丞相就无需顾虑太多了。未来的局面,还需要你支撑起朝堂大局呢!”
“元侯,你错了!大汉王朝的盛世,必将不同于任何时代。这其中的波澜壮阔,需要的掌舵者,亦非国之栋梁之才不可胜任,而这个人,放眼天下……元召,又舍你其谁呢!”
“丞相……!”
“不要再说啦!元侯,老夫知道,你心中早已经有一副锦绣蓝图想要在这片华夏大地上去描绘。你一定要记住,时机到来,不可谦退半步!这是你的责任,更是你的历史使命。老夫自当退避让贤,让你去好好的尽情实现心中所想!希望在老夫我闭上眼睛的那一天之前,能够亲眼看到一个更加繁荣昌盛的大汉帝国……元侯,你可不能让我失望啊!”
公孙弘平静的看着元召的眼睛,一言一语,皆是出自肺腑。这对于他来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即便是在皇帝面前,他也从来没有如此过。老臣汲黯曾经经讽刺他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老家伙,不是没有道理的。
见元召还要说些什么,公孙弘却摆了摆手,示意自己都明白,不必相劝。然后他捋了捋须髯,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那报捷的红翎信使逐渐消失在去往未央宫的方向。最后对元召说了一句话。
“老夫会在离开之前,把一切麻烦都解决掉的……元召,你要做一个圣贤!不能留下一丝的污点和骂名啊……。”
第六百五十九章 甘为前驱
《大汉帝国史公孙弘传》中记载的关于丞相公孙弘的事迹,并不是很多。对他早年的经历一笔带过。即便是他当丞相的那几年的所作所为,也都是轻描淡写。但却对他在最后卸任之前所做的几件事,特别给与了浓墨重彩的描画。
“……时帝疾,久不愈。当此非常时期,太子监国,理政事。朝中有重臣纠合众议,不欲太子。公孙弘以丞相位,当殿慷慨,历数诸臣之隐罪,老而弥辣,胆气豪壮,闻者无不为之夺气……以此系狱论罪者,自御史大夫以下凡四十余众,朝野惊恐,天下震动……久之,勘察明白,罪证确凿,广布内外。朝堂议时,有为诸罪臣申诉者,太子犹疑,问于群臣,意见不一。公孙弘振衣而出,力主严惩,以惩前毖后,警醒世人……稍后,朝廷露布出,张贴长安,昭告天下。有罪之臣,皆予以重治,一时之间,弃市者众……自此以后,朝政为之一清。以元公主导之大汉王朝煌煌盛世,之所以吏治清明,不腐不蠹,公孙弘正本清源、承前启后之功,功不可没也……!”
不管是为了当政者的需要,还是客观事实的记载,这位老迈的丞相在当时所起到的作用,是勿庸置疑的重要。
虽然在含元殿上,以御史大夫张汤为首的大批朝廷臣子被当场拿下。但在当时,还极少有人明白,他们会成为历史新时期的祭奠品。更不会有人意识到,这是一场轰轰烈烈整治天下吏治的开始。
其实,当初做出这样的决定,还是经过一番激烈讨论的。最终是公孙弘与元召定策,太子同意,然后实行。只不过,这一场略微不同的争论,外界少有人知罢了。
“古往今来,上下几千年,王朝兴衰更替,似乎已经形成了一个固定的规律。那就是,异常蓬勃的发起和兴盛,然后发展到最鼎盛的顶端,再从这个至关重要的顶点开始急转直下,进入衰落的过程……这是一个很难避免的历史周期律。大汉王朝发展到今天,正是处在顶点的时候,所以我才说,这也是最危险的时刻!”
说这话时的元召,神色非常严肃,一改他往日的轻松。未央宫太子居处,这是一场小型的议会。在座的除了太子刘琚,元召,丞相公孙弘之外,就是司马相如、东方朔等诸人。而在一边面无表情只做倾听状的青年俊朗男子,赫然就是最近一段时期一直侍奉在皇帝身边的董宴。也不知道元召让他到这里来,究竟是有何目的。
放眼当今朝堂,除了待罪在身的系狱臣子们之外,一些老臣或病或退,已经很难依靠他们来献计献策了。尤其是几个忠正老臣,如汲黯,郑当时,姚尚等都已经病故,令人唏嘘。
太子刘琚的脸色并不好看。自从在父皇面前受到严厉的责骂之后,他的心中其实一直有些愧疚。不管怎么说,自己的所作所为,从世俗的观念来说,即便是顶着大义的名分,毕竟是有几分有违孝道的。
然而面对东宫属官们的雀跃之情和许多人殷切的目光,他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做下去。尤其是为了元召,他既然希望自己这样做,那就去做好了。即便不是为了别的,太子也不希望让元召的一番努力成空。
正在胡思乱想的太子,并没有注意到元召话中的深意。他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疑惑的问了一句。
“天下人不都是说,王朝的发展现在已经是历史最好时期,繁荣昌盛的局面,前所未见。长乐侯为何又说出这等话来?所谓的危险……究竟从何而来呢?”
丞相公孙弘和很多人一样,在心底暗自叹了口气。太子虽然聪明好学,但认真说起来,好像并不是最佳的帝王人选。换另一种说法就是,守成有余,开拓不足。
不过,所有人看向站在他身边的元召,又把这种多余的担心悄悄地消除了。生逢盛世,天下黎民安居乐业,好像并不需要君王怎样的英明,只要他不乱折腾不劳民伤财好大喜功就行了。从这一方面来说,作为接班人,仁德宽厚的太子刘琚倒是非常合适。
“太子殿下,记得臣曾经看过,前朝时候那位闻名天下的贾谊所写的文章。他系统的描述了当时局面,看似平静,其实危机四伏,随时都可能爆发!而今天,在某一些方面,和那时候的情形非常相似。并且,方方面面形势之复杂,犹有过之而无不及也!”
众人听到这里,已经有些明悟。贾谊虽然在朝堂上的地位并不高,但他的名声之大,已经足以盖过衮衮诸公,可谓是千古表率人物。他的那些策论文章,在座的当然都拜读过。两相对照之下,果然有些情形非常相似。
元召并不去看别人的表情,他继续说了下去。今日目的,必须要让所有人都明白。下一步一个新的开局之前,统一认识,无比重要。
“王朝第一要务,在于吏治!一切朝代的败亡,在很大一部分原因上,都是因为吏治的败坏。尤其是所谓的盛世,因为社会的繁荣发展,各种享乐之风的开始盛行,上行下效之间,愈演愈烈。如此以来,各种弊端开始出现,最直接的表现方式就是当权者的任意妄为,以个人意志凌驾于大汉律法意志之上……而且更可怕的是,这将不是少数的个例,而是形成了一股官场风气。如同一颗滋生的毒瘤一般,开始侵噬整个王朝的躯干。并且,越到后来,腐烂的越严重,一直到扩散到整个天下官僚体系中,没有任何办法来加以根除……!”
听他说的如此严重,所有人都正襟危坐认真倾听。有的人已经频频点头,表示极度赞同。有的人则还在担心什么,免不了欲言又止。
元召把一切都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的看了公孙弘一眼,见对方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随后话题一转,终于提到今天的正题。
“我之所以说这么多,就是要提醒太子殿下和诸位,匈奴大患平定之后,大汉王朝将迎来一个与任何往日都不同的新局面。我们在座的大家,作为将来的担负责任者,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正当时也!”
不过一日的功夫,从草原上传来的巨大好消息早已经尽人皆知。今天来的这些人,当然也都已经了解清楚。想到有生之年,能够亲自经历这些重大事件,脸上都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振奋之色。
一直在旁边安静倾听的董宴眼睛睁开一下,扫视了一遍所有人的表情,又重新闭上了。他的心情很复杂,不知道回去之后要怎样禀报给皇帝陛下今天的所见所闻。
“元侯,老夫有一句话想问一问……当前的局面,你打算如何料理?”
丞相公孙弘面无表情的插了一句话。谁都知道,这位丞相最近的与众不同,看到他的威严之态,许多人心中有些凛然。
“公孙丞相,我想……那些戴罪之人,还是等到罪证确凿之后,单独奏报给皇帝陛下,看看他是什么意思吧!”
说出这句话时的元召,其实有些微微的不自然。他当然知道公孙弘接下来会怎样做,之所以故意相问,不过是为了给他元召的名声尽可能的留下最大的余地而已。
“元侯此言差矣!”
果然,接下来离座而起的公孙弘不顾大家惊诧的目光,他直起有些佝偻的身躯,来到太子刘琚面前,神情严峻,话语出口,不容置疑。
“太子殿下,现在既然当朝理政,就应该有必要的决心和魄力。有些事情当断则断,不必迟疑。如此,才能够迅速稳定最近的大局,防止拖延太久,生出不应有的祸端来啊!”
太子刘琚也有些吃惊的看着公孙弘,不明白他要干什么。而元召则拱了拱手,退到一边,把这片舞台交给公孙弘去发挥。
“老臣公孙弘以汉丞相的名义,在此向太子殿下请命,愿意全权负责负罪之朝廷大臣之事。老臣在此保证,一定在最短的时间内,查办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让罪臣们得到应有的惩罚!请太子殿下应允。”
太子刘琚就算是再没有从政经验,他也听明白了。素来以圆滑著称的丞相公孙弘,这是要把所有的烂摊子都揽到自己身上来啊!他的眼睛不禁一下子瞪大了,看了看公孙弘,又看了看低头不语的元召。心中似乎明了了很多。
元哥儿果真厉害!就连公孙弘也心甘情愿的为他背黑锅。要知道,这件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那么一大批朝廷重臣呢,每个人的身后都盘根错节关系复杂,如果有人要对他们杀人、抄家、严查的话,恐怕会被无数人所嫉恨,冤仇永世难解!
“太子殿下!老臣请命……!”
“好吧!我暂且代替父皇准奏……丞相,保重!”
太子监国终于下放了世间最重的权柄。杀人利器,奉天行事!
第六百六十章 君心难测
长安秋色,越加浓烈。如同南山的大片红叶一样,这座巍峨雄伟的王朝帝都,也沾染了无尽的血色。
长安的民众,在这个秋天,以目瞪口呆的方式,见证了一幕幕精彩纷呈的历史大剧。
自从长乐侯元召首先开杀戒,在朱雀门外当众诛杀宫中仙师以后。公布罪状,明正典刑,便成了身在长安的人司空见惯之事。
第一批被杀的朝廷臣子,共计十人。在司隶校尉府和绣衣卫的共同查办之下,很快就查明了这些人所犯的罪状。事实清楚,不容抵赖。朝廷以公告的形式张贴在长安城内各处,一时间观者如潮,民意汹涌。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谁能想得到,在盛世繁荣的表面之下,竟然有些蛀虫如此大胆,利用职权之便,聚敛了山海般的财富!
种种奢侈贪婪,令人痛恨。
而且随着调查的深入,背后的真相更加令人吃惊。当司隶校尉终军带着厚厚的资料来到元召面前,把其中盘根错节的秘密关系揭开时,元召平静的看完,却并没有他预想中的愤怒。
“元侯,这只是冰山一角,如果继续追查的话,能够清白无瑕之人,恐怕少之又少……如此,真的会发生一场震动天下的官场地震了……!”
终军看着元召的脸色,他之所以前来,只是想要他的一个态度。如果元召决心要追查到底,他也绝对不会胆怯退步。稍后,终军看到,元召把那些关系到无数人身家性命的秘密随手放到案上,淡淡的笑了起来。
“这样的情况是必然的,无需大惊小怪。在任何朝代,吏治之难,都是一个顽固的难题。即便是再英明神武的君王,处理起这个问题来,都是有些棘手的。”
“可是,如果放任不管,如此下去,岂不是越烂越深……?”
终军语气中充满忧虑。这个自少年时就豪情万丈的人,自从身担重任以来,无时无刻不以天下为己任,勇于担当,从不气馁。他了解的内情越深,就越感到触目惊心。难道牺牲无数大汉将士所换来今天的大好局面,就任凭蠢蠢欲动的蛀虫们开始肆无忌惮蚕食王朝脂膏吗!
“当然不能放任不管。但只依靠惩治和杀人,却很难达到良好的结果。要知道,人的贪欲是无穷的。当权力握在手中的时候,无数外在的诱惑,极少有人能够拒绝。并且随着国家发展的越来越繁盛,身为官吏者,所面临的考验也将会越来越多。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仅仅只依靠自律或者是道德的约束,是远远不够的。就算是严苛的律法,恐怕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那到底要怎么做才合适啊……元侯,心中可有良策?”
迎着终军热切的目光,元召点了点头。他的心中从很久之前就有了一个想法。伟大的时代,需要注意的重中之重,已经不是外患,而是内忧!对待身边这些志同道合的同行者,他不会有丝毫的隐瞒。
“终军兄,要保持吏治的清明,其实很简单。我们首先需要构建一个良好的用人机制,做到人尽其才,择优而用。然后再建立一个完善的保障体系 ,解除掉所有身为王朝官吏者的后顾之忧……只要能够做好这两点,国家的良好局面,还是很值得期待的。”
终军自幼聪慧,有神童之名。加之后来游学天下,所见所闻增长视野,可以说是同时代人中的佼佼者了。然而,听了元召的话,就连他也禁不住一头雾水。刚要详细的询问,元召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简单点说吧,就是要所有有志之士,能够有通达的渠道去施展自己的才华。而且,只要他们能够尽心尽力的去履行自己的职责,为这个国家和天下苍生真正的担当责任,那么不论是谁,都会得到应得的荣誉和可以保障他们致仕后的优渥生活,我这样说,终军兄明白了没有呢?呵呵!”
终军眼中放出光亮来。他终于听懂了元召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好!如果真的能够这样,上通下达,进退有据……果然是古往今来最好的用人之策了!元侯高论,令人茅塞顿开,佩服之极!”
“这不是我的发明,只是从他处借用而已……呵呵!”
终军对于元召的这句谦逊之词,自然是装作无视。元召的心中有万千锦绣,他们所有人一直都深深信服。如果有一天,这位年轻侯爷说能够飞上天去摘星揽月,恐怕都有可能啊!
不过,想到即将到来的一些残酷之事,终军收敛了笑容。
“元侯,恐怕在开始实行你胸中所谋划的那些好制度之前,从朝堂开始,一直到天下郡县,都应该开展一次彻底清查了吧?”
“不错!很有必要。只有把这片天地彻底打扫干净,我们才能迎来一个前所未有的旷世新局。终军兄不用担心,这件事……公孙丞相已经在开始做了。”
气宇轩昂的司隶校尉了然于胸。他不再多问,自己已经把许许多多黑暗中的秘密交到了元召手中,他要如何去运用,想必会有一番精彩之处吧。
朱雀门外广场方向有山呼海啸般的声音传来。两人并肩而立,看着这秋日长安景色,胸中之志,绚烂斑驳。
继上一次杀人之后,又有一批朝廷官员被明正典刑。而这一次,被绑赴刑场斩首的,赫然就有御史大夫张汤和廷尉韦吉在列。
张汤善于弄权勾陷,他的罪名很多。最后以谋逆大罪定为斩刑。不过有些幸运的是,他的家族免除了株连。据说是因为此人并不贪财,家中并没有多少不应得的财富。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他的诛杀判决,是经过尚在休养中的皇帝陛下亲自允准的。
张汤恐怕到死都没有明白,皇帝为什么没有保住他。当在万千民众瞩目之下,他回头看了看面色惨白的一众昔日同僚,又抬起头来观望了一会儿长安城上空透露出的峥嵘之气。这位身居高位大半生的朝廷高官长长叹息一声,留下了最后一句含恨的疑问。
“元召,这个无限帝国的未来主宰者,会是你吗?”
刀头斩落,血染闹市。一切计谋算计就此成空……。
未央宫皇帝居寝处,刘彻斜倚在床榻上平静地看着窗外的斑斓秋色,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说一句话了。
太医们给他按时服用元召所配制的疗药,终于渐渐控制住了他体内蛊毒的发作。但他的身体终究受到了很大损伤,将养了这些日子,还是有些行动不便。想要恢复到从前那样的身体状况,恐怕已经很困难。
除了亲随的侍卫、太监、总管之外,一直侍奉在身边听令的就只有宠臣董宴。也只有他,能够自由的出入未央宫而不受到限制。当然,太子刘琚每天会过来请安。而且会向自己的父皇禀报当天朝廷和天下郡县所发生的事。
随着病情的好转,皇帝虽然平息了怒火,没有再像前几次那样歇斯底里的发作,但他的态度变得很冷淡。不管是太子还是皇后过来,他都从来没有露出过笑容。
“今天杀的是谁?”
像是从高天传来,话语很冰冷。虽然秋天还没有过去,冬天到来还早,但所有在宫殿中的人,还是感到了深深的寒意,许多人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回陛下的话,今日午时,朱雀门外诛杀御史大夫张汤以下十六位朝廷罪臣……。”
董宴连忙走到跟前,一边低语回话,一边把皇帝掀开的绒毯又给他盖住双腿。天气终究是有些凉了起来,皇帝未曾痊愈的身体,恐怕经不住凉意的侵袭。
皇帝刘彻却似乎有些烦躁起来,一把又掀开了。他非常的痛恨自己这双腿,为什么不能像从前那样跨马弯弓驰骋行猎了。
如果有可能,他恨不得现在就爬起来,拔出天子剑,去好好的教训教训外面的那些逆臣贼子。
“陛下……制怒啊!元侯说过,想要康复的快……。”
“你闭嘴!不许在朕面前提他的名字,难道忘了吗?哼!”
董宴连忙低下头,不敢再接着说下去。虽然心中的情绪有些复杂,但在现在这个时候的皇帝面前,他是不敢有丝毫表露的。一些委婉劝说的话,更是不敢说出口了。
宫殿内外的人,更是大气也不敢出。谁都知道,昨日太子和元召以及丞相公孙弘入宫,向皇帝禀报了许多事情。最后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皇帝陛下竟然没有对要处死的任何人有宽恕之意。他亲口同意了那份包括御史大夫张汤、廷尉韦吉在内的斩立决名单。
“董宴,朕让你去做的那件事,你办的怎么样了?”
稍微沉默过后,皇帝转过头盯着董宴的眼睛似乎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这位年轻宠臣心中一惊,他知道,皇帝陛下终究还是不会放下那个念头的。
“陛下,臣已经与他见过面了……。”
“嗯,那就好。他曾经是你的人……又蒙受皇恩,如果知道进退,在关键时刻立下大功,朕一定不吝重赏,封侯赐爵,决不食言……!”
第六百六十一章 长安秋雨
当秋色进入最深时候,长安的波澜终于渐渐平息。但这不是终点,而是一个开始。自长安朝堂发动的吏治整顿,风起云涌,席卷天下郡县。
无数人的命运就此改变。一个伟大的时代,不仅仅需要壮烈和豪迈,赫赫威严与铁血手腕同样不可或缺。
这一场轰轰烈烈的整治,令人震撼。规模之大,不仅为大汉开国以来所没有过,就算是放眼前朝各代,也无人有过这样的魄力。
据后来的统计,在短短的时间内,总共有将近万余官吏在这次清查整顿中被治罪。可谓是雷霆手段,魄力非凡。天下吏治为之一清,为随后开始的一个崭新局面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虽然闹得动静这么大,但却并没有对社会秩序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在长安民众和天下百姓眼中,朝廷当政者能够做出这样的举措,已经足以表露出其在这方面的决心。身为最受益者,自然是拍手称快,极力拥护。
由公孙弘丞相主导的这次规模超前整顿,在史书上留下了很高的评价。而他本人也因此得到了极高的赞誉。如果不是后来突然发生的意外,他的晚年应该是在万众崇敬的目光中平静走完。然而,世间事就是如此难以预料,悲剧终于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又是一个秋雨绵绵的日子。长安城的大街上,已经增添了几许微微的寒意。未央宫的琉璃瓦,被雨水冲刷之后,洗去旧尘,显得更加光亮如新。
在大汉太子刘琚暂时署理政务的宫殿内,对于当前局面来说至关重要的几个人物,刚刚进行完了一场小型的讨论。
不久之前,元召又去皇帝刘彻静养处给他全面的检查了一遍身体。他的身体康复得很快,饮食正常。最主要的是,蛊毒没有再发作过。元召虽然没有把握说已经彻底的根除,但看到皇帝的气色,应该是没有什么大碍了。
这位困在宫中许久的帝王,依然是冷着脸,不对他假以任何辞色。就算是这个年轻人救过他的性命,给他治好了这世间罕见的隐疾,他也没有给过他任何好脸子看。
元召几次进宫看病,神色都很淡然。好像一点儿都不以皇帝的态度为意。每当他检查完毕,认真叮嘱一番,在太医们恭敬的目光中转身离开时,其实他并不知道,皇帝微微睁开的眼睛里,会有许多令人难以琢磨的东西在闪烁。
皇帝病了这么久,朝廷不仅没有难以运转,反而好像办事效率更高了。这令许多人在惊讶的同时,心中竟然有一个奇怪的念头升起。好像没有皇帝在的日子,天也没有塌,地也没有陷,空气依然清新,每个人该怎么活还是怎么活……。
如此说起来,代理上天统治万民的所谓天子,似乎有没有都是那么回事儿嘛!当然,这样的想法,也只是在心里想想罢了。没有人敢于公然说出口,更没有人敢去想,这也许是未来有可能会出现的另一种局面。
毕竟,太子殿下暂时当朝理政,对于天下臣民来说,代表的还是天子意志。在这一点上,绝对马虎不得,更不能随便逾越。
“父皇的身体既然康复很快,我想……再过些日子,就应该把这副江山重担还给他了。”
几件重要的事谈论完毕,然后听元召说起皇帝最近的身体状况时,太子刘琚神色郑重的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这句话来。
宫殿之内有片刻的安静,在场的人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样去接这个话头。太子在这段时间虽然并没有亲自做出过什么英明的决断,但他采纳善言,应谏如流,对于身为臣子的人来说,好像这样的君上反而更容易接受。
坐在右侧的东方朔抬头看了一眼元召所在的方向,去见他并没有想要说话的意思。他略一沉吟,明白元召在这件事上为了避嫌,自然不便于公开表达什么。他在心中叹息一声,正要开口,眼角一动,却看到丞相公孙弘已经离席而出躬身为礼。
“太子殿下,这件事却急不得。老臣认为,在陛下的身体没有彻底好起来之前,不宜把这些琐碎繁杂的朝廷事务去打扰他的静养。当然,在重大事务上一些必要的请示,还是不可缺少的……太子殿下不要忘了,陛下龙体安康,不仅是天下臣民的期盼,更是大汉王朝孝道的体现啊!”
公孙弘这段日子显得更加苍老了一些,不过身板儿挺直,瘦硬如松,站在那里,大义凛然,对于首先表达自己的意见,并没有丝毫的避讳。
其余殿内安座之人,有的在微微点头表达附和,有的略显犹豫目光闪动。,似乎在想一个两全其美之策。而有人却在不动声色之间,嘴角掠过一丝冷笑。
“丞相,话虽然如此说……但这江山社稷,毕竟还需要父皇来掌舵啊!”
太子刘琚说完之后,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元召。他其实非常不愿意有人当众说出令他们父子关系更加紧张的话来。即便事实已经如此,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公开的说出来,只会令他的心情更加复杂。
好像早已经了解他深藏的心思,元召淡淡一笑,对公孙弘使了个眼色,彼此了然。
“太子殿下,就不要先去纠结于这个问题了。皇帝陛下如果自己感觉到身体完全好了,他自然会宣召你去有所表达的。既然到现在为止,陛下还没有表露过丝毫这方面的意思,那太子殿下又何必自己去多想些什么呢?公孙丞相说的没有错,让陛下好好的休养龙体安静身心……这本身也是最好的孝道。”
太子刘琚低垂下眼帘,借机隐藏了全部的情绪。再抬起头来时,脸上已经带了笑意。
“好吧!既然丞相和元侯都如此说,我自然会好好的遵循。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和诸位一起稳定好当前的局面,也算是不负父皇和天下臣民所托了。”
避开这个尖锐的问题不谈,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虽然都知道,这件事早早晚会有一个难以避免的选择。但在事情还没有到来之前,能拖延多久还是尽量的拖延吧。
又叙谈一会儿,大事完毕。虽然说不久之前的朝堂波澜没有在长安激起什么太大的乱子,但毕竟是千头万绪,有许许多多的事等待着决断和处理。身担各种职责的这些重要臣子们,手头上都有一大堆的事呢。
而当前最紧迫之事,除了迅速把所有的有罪之臣都定罪处理完毕之外,重中之重,就是要迅速的选拔贤良之才补充任用,以便于尽快的填补朝堂上的空缺,让那些重要职位不至于因为缺少主官而陷入瘫痪。
其实这件事,元召早已经在做了。只有到了这个时候,一些有识之士才恍然觉悟,在当年元召一力主持下建立起来的长安学院,作用到底有多么大!
那个培养国家优秀后备人才的摇篮,在这样的关键时刻,终于显示出了它的作用。大量品学兼优的才俊之士,在大祭酒董仲舒和一群学院教授、博士们的亲自考核之下,根据各自的品德修养和才华高低以及身负的特长,逐一详细的记载明白,然后把这些关系到许多人重大命运改变的资料,郑重地送入长安。
当不久之后,经过认真的审核,这些青年才俊,将会被分别委以重任,走上自己辉煌的人生旅途,为大汉帝国的繁荣富强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当然,现在这件事,还并没有公开。除了极少数重要人物知道之外,就连现在殿内的一些人也并不了解。毕竟这样的用人机制,还只是在试验阶段,能否如期所愿,达到良好的效果,就连元召其实也并没有完全的把握。
时代不同,形势各异。生搬硬套,有时候往往会行不通。因此,他在这些重大事情上,一直都是慎之又慎,并不敢随便胡乱套用后世的一些做法。
朝廷的有罪之臣,大多已经得到结案处置。司隶校尉府和绣衣卫联合起来,力量空前的壮大。太子监国特意对他们给予了很高的赞誉,并且承诺等到局面稳定之后,一定会禀明皇帝,重重奖赏。
在左侧最末位置的绣衣卫指挥使江充,一身明显的服饰显得人格外的精神。对于太子的赞誉,他谦逊的表达了尊敬之意。这位年轻英俊的新进权贵,还是令人感觉值得信任的。
只不过,当他重新低下头,脸上浮现过的一缕冷酷笑意,却没有人能够看见。
不过是杀人嘛!没什么大不了的。绣衣卫在野心勃勃的年轻人手中,已经磨砺出了锋利无比的刀芒。这把刀,正当待价而估!
间接或者直接死在这把刀下的朝廷臣子,已经不少了。然而,江充并不满足。深藏的野望一旦开启,前方便没有尽头……。
“秋风凉,杀人场……长安局面,应该有更重要的人来染血了……!”
宫殿之外,秋雨连绵无尽。脸庞如同刀削斧凿的男子走出殿门,看着走在前面的人,自言自语的话,刚一出口,就已经被雨点敲碎了……。
第六百六十二章 浊浪滔天
其实,从严格意义上来说,秦汉之际,朝廷对于重要大臣的安全保护,还并没有建立起一套完善机制。
除了皇家羽林军作为未央宫的精锐,守护宫廷之外,其余的王侯贵戚朝堂重臣,他们的警卫力量往往是属于半私人性质的存在。
这些在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军伍退役或者是原先江湖高手组成的私人护卫,他们只听从家主的意志。有少数忠心者会成为死士,可以为主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当然,这是极其难得的。
汉朝廷虽然对这种属于私人的力量给予了很大的限制,从人员数量到器械配备上都有严格的要求,但实际来说,是很难控制。
当然,自家护卫力量的强弱,以及能否召集到真正的勇士,与各自府中的财力有着很大的关系。富贵奢侈的王侯之家,明里暗里的护卫力量非常庞大。而一些只依靠朝廷俸禄的朝堂臣子,自然就有些薄弱了。
丞相公孙弘的随行护卫力量并不多。虽然说前些日子的激荡时局过后,让他也受到过许多惊扰。但他心中并没有太当回事儿。毕竟自己是朝廷三公,当朝丞相。就算是有人含恨报复,他也不相信真会胆大到敢公开杀人的地步。
邪不压正,自古皆然。那些罪大恶极之辈受到的是国家律例的惩罚,而不是他公孙弘的刻意所为。如此冒天下大不韪之事,料想无人敢为。
然而,公孙弘想错了。有时候,无形绞杀中,暗箭并不是只来自对阵的敌人,还有暗藏的杀机!
凛冽的刀锋,就在冷雨之中出鞘了。世间本来就有许多深藏不露的高手,也许终其一生默默无闻,但当刀锋刺破雨幕的时候,直杀目标的孤注一掷,将无可阻挡!
惊雷声中,刀光乍破。未央宫朱雀门外广场,这片不久前刚刚处斩过朝廷罪臣的地方,再度被血染红。
流淌的鲜血,都是同样的殷红。融入雨水冲刷的大地后,不再分得清贤愚忠逆、是非黑白……。
稍早之前,元召并没有随着众人一起出宫。因为这段时日卫皇后照顾皇帝起居,很是辛苦。素汐公主挂念母后安危,入宫陪伴已经有些日子。卫皇后终究不忍女儿跟着操劳,并且元召近日忙碌,也需要她的照顾,几次让她回府,然而素汐却执意在此。皇后没有办法,只得随她。
今日听到元召入宫,皇后早就遣人过来传话,让他临行之前顺便带素汐回去。于是,元召与太子分别之后,便径直在宫人引领下来到了建章宫。
有些意外,拜见卫皇后时,那位小公主云汐也在,而且她的态度变得于从前不同。不仅主动与元召打招呼,而且羞涩的浅笑中带了一丝感激的神色。
元召心中暗笑。他当然知道小公主态度变好的原因。那位仙师栾心玉被在朱雀门外斩首示众,不仅化解了宫中大患,而且间接的解除了皇帝亲自指定的婚约,让云汐再也不用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送出宫去而感到伤心和难过了。
看到这姐妹两个亲亲热热的样子,卫皇后笑容温和。虽然皇帝的冷淡态度令人忧心,但自己的儿女都能够得到元召的庇护,让她感到很是安慰。
尤其是昨天太子兴冲冲的跑来,告知她漠北大捷的消息,卫皇后惊喜交集之下,大半的担忧就此消失。即便她一介女流之辈不参与政事,也深深地知道,这样的巨大消息对于她和太子的将来意味着什么。
如果在不久的将来,卫青掌军在外,元召主政在内,这样的格局,对于太子的地位来说,将是稳如磐石、固若金汤。
想到这些,皇后看向元召的目光中,已经平添许多感激之色。太子刘琚能够在那年有缘结识此人,可真是上苍对他的护佑啊!
元召对卫皇后一直是很尊重的。这不仅仅是因为和他们一家人都有缘,更是因为早已知道的那些历史传闻中对于这位平民皇后的好奇。
她果然和史书中所说的那样,性格温婉待人和善。而且,并不懂得怎样在宫中培植自己的势力。也正因为如此,在许多暗中嫉恨的目光中,一旦失去那位风流天子的宠爱,她在未央宫中的地位便有些尴尬起来。尤其是几位工于心计的嫔妃,在帷幕之间勾陷联合,这其中的种种隐秘之处,不为外人所知。对她的处境造成了很大的威胁。
刘彻是个疑心病最大的皇帝。皇权之重,不容任何人染指半分。其实在历史上,太子刘琚之所以失去了他的欢心,被他横加挑剔。在很大一部分原因上,恰恰正是因为卫、霍外戚势力的过分庞大所造成的。
大将军卫青除了帅军征战之外,在朝政上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发言权。他当初想要为认识的一个犯人求情得到皇帝的赦免,却没想到,皇帝一点儿面子都没给他,不仅没有减轻其罪过,反而立即下令斩杀了。这当然是皇帝故意的,而且是对他的警告和刻意限制。
卫青本来就是谨言慎行的性格,感受到皇帝猜疑的目光,变得更加小心谨慎。其内心的苦闷,可想而知。
等到不久之后霍、卫相继死去,失去依靠的太子和皇后根本就没有任何别的助力。所以,历史的悲剧就终究会不可避免的发生。
发生在大汉王朝最鼎盛时期的“巫蛊之祸”,长安大乱,人心惶惶。卫皇后自缢身亡,太子刘琚兵败被杀,卫氏一族几乎夷灭殆尽……这样的后果,直接导致了这个煌煌帝国由盛至衰,从此走向下坡路,直至最后的灭亡。
每当想到这些,元召曾经也有过许多犹豫的心志便格外坚定起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并不奢望能够凭借事实和道理说服皇帝改变他内心的许多想法。他自问,自己也没有这种能力。史书中把秦皇汉武并列,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些帝王心中的猛虎,天地之间恐怕没有人能够驯服。既然如此,可能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秋雨声中,天气转凉。卫皇后令宫女捧过几个锦盒,里面是她亲手为几个孩子编织的衣物,当然也有元召的一份。
素汐公主高兴的接过来抱在怀中,自己母后的手工素来精巧,她们姐弟从小都喜欢穿她亲手所做的衣物。如今元郎也得到如此厚待,她自然满心欢喜。
“素汐你呐,没事儿就不要到处乱跑了,好好在府中。元哥儿最近的事情多,千头万绪的忙,需要你的照顾,不要把什么事都推给灵芝……等到过去这阵子,一切都安定下来,你们该为自己的将来着想啦!”
卫皇后看着眼前的一对璧人,满含笑意的眼中包含着许多不可言说的东西。元召低头笑起来,却不便于回话。素汐公主心地单纯,一时之间没有明白母后话语中的深意,她刚要拉住皇后的胳膊撒娇,去听得旁边一脸羡慕神色正在翻看皇后所送衣饰的小公主咦了一声,似乎很是惊奇。
“姐姐快看,母后刺绣的这副鸳鸯戏水图可真是太美了!”
素汐接在手中仔细看时,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腾的一下子就红了,她羞得用双手捂住,既不敢去看母后,更不敢去看元召。而云汐却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气氛忽然有些奇妙起来,她心中奇怪,正要问母后几句呢,忽然听到外面有急匆匆的脚步响起,然后太子刘琚有些惊惶的声音传了进来。
“元哥儿!元哥儿、你在不在……母后!元哥儿他还没有走吧……?”
太子的声音很大,而且显得极为不同,失去了往日的温和从容。整个建章宫中的人,都吃了一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元召心中一动,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他顾不得再理会儿女情长,回过头来时,殿门打开处,冷风凄雨随着太子的脚步扑入进来,寒意森然。两位公主靠在皇后身边,也有些紧张起来。
“太子,发生了什么事?”
元召近前一步,目光直视着匆匆忙忙走进来的人,看到他的头发和衣衫都被雨水打湿了,很显然,心情慌乱之下,太子并没有顾得上侍从们的照顾。
“元哥儿!大事、大事不好了……就在刚才,朱雀门外发生了袭击事件……不知道什么身份的人大开杀戒,袭击了朝廷重臣的车驾……!”
太子跑来的很急,说话的气息不匀,仓促之间说不明白。元召皱了皱眉头,连忙问道。
“受到袭击的是谁……可有人受伤?”
“侍卫们首先来报的消息,杀手的目标很明确,是丞相和司隶校尉的马车……具体伤亡还不知道,元哥儿,刚刚得到消息,我就赶过来了!”
元召的一颗心在急速下沉。就算是他,也万万没有想到,有人竟然如此大胆,就在未央宫朱雀门外,公开刺杀他最重要的盟友和朋友。毫无疑问,这是**裸的警告和挑衅!
大雨倾盆而下,渭水暴涨。长安,滔天巨浪!
第六百六十三章 喋血宫门
朱雀门外的刺杀,发生的毫无预兆。早已经在雨中潜伏许久的五个黑衣罩面高手,同时出刀,袭击了走在最后面的丞相公孙弘和司隶校尉终军。
终军虽然也伤的不清,但却没有性命之忧。他在少年时也是任侠使气之辈,精通击剑术,身手敏捷。正因为如此,当在危险来临的时候,躲过了最致命的一击。而最主要的一点是,这段时间受元召所派遣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陆浚及时做出了反应,拔剑出鞘,击退来敌。
自从长安城中开始激起波澜,元召便曾经考虑过安全方面的问题。这当然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他在朝堂上的几个重要盟友。像终军、司马相如、东方朔等人,身边的随从中都有他派去的人暗中保护。
元召也对公孙弘委婉的表达过这方面的意思。只不过,被他笑着拒绝了。
“老夫已经这般年纪,什么凶险之事没有遇到过?既然决意如此,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区区小事,何足多虑!元侯还是把得力的人手去好好保护好那些后辈吧!”
豪迈的话语犹在耳边,元召记得这位须发苍白的长者,当时的神情很是坦然,好像早就提前预知到了自己的结局。
守卫朱雀门的羽林军已经去追击那些身份不明的黑衣杀手。身上有好几处刀伤的公孙弘被同僚和侍从们抬到宫墙瓦檐下,一片混乱局面中,许多人心中的惊慌难以掩饰,脸色都很难看。
终军的伤势终究没有大碍,东方朔也懂得一些医术,亲手给他简单的包扎止血后,与司马相如对视一眼, 对方冲他点点头,表示自己会照顾。一脸沉重的东方朔分开人群,走到伤势严重的公孙弘身边,见他的嘴角不断涌出鲜血,身边人擦拭不及,连忙蹲下身子搭上他的手腕,惊觉气息紊乱,脉象极弱,显然已经是难以救治了。
东方朔也是学士渊博之人,他身为后生晚辈,对于海内身负名望的几位学术大儒还是极为敬仰的。而这其中就包括公孙弘。只不过一直以来,彼此同殿称臣,而公孙弘选择了明哲保身的态度,却并没有过多少交集。
今日见他如此,想起最近一段时间以来这位丞相大人的奋发搏击,很显然,正是因此才招致了杀身之祸。东方朔心下恻然,正要伸手替他把几缕沾了血污的白发从脸上掠开,却忽然见气息奄奄的公孙弘睁开眼睛,有一丝光彩从里面闪现出来。
“你、你来了……元侯,终于……还是能见最后一面……。”
一袭被雨水打湿的白衫出现在眼角视野中,东方朔心中一震,连忙站起身来,回头面对着满脸凝重的年轻侯爷,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到对方对他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蹲下身子,握住了那双苍老的手。
“丞相……我来晚了!把你拖入这个大泥潭,元召之过也!”
与太子刘琚急匆匆一路赶来的元召,此刻心中万分愧疚。公孙弘已经没有救治的希望了,今日必死无疑。这是他看到的第一眼,就已经所下的论断。虽然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但世间事就是如此,风云变幻,吉凶难测!
飞檐之外,大雨落满天地,似乎无穷无尽。仰面朝天观望着苍穹深处的老者,在这最后的时刻,似乎想明白了很多事情。身上伤痛难忍,脸色却平淡随和。
“元侯,你可知道,老夫从年少时就有一个梦想……毕生刻苦所学,也不过是为了有一天,能够真正的有机会……去为天下苍生做些什么……就此而已。”
公孙弘说话越来越吃力,他紧紧地盯着元召的眼睛,似乎想要表达清楚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伟大的志向,公孙弘也不能例外。即便是世人都不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他很希望,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能够明白。
“丞相不必多说,元召明白!自古以来,无数贤达之士所为者,总结起来很简单。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不过如此也!丞相,正是其中的楷模。”
雷声掠过未央宫的上空,所有人都心中震撼。原来如此,今日受教,余生难忘矣!
丞相公孙弘眼中的光亮有些骇人,他拼尽最后的力气紧紧的握着元召的手,脸上的笑意逐渐伸展。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年轻的小子,竟然是他的知音!
“元侯一语……公孙无憾矣!只是可惜……不能亲眼看着这个伟大的国家在你手中能达到一个怎样的高度了……切记……将来浊酒一杯坟前祭奠,勿忘相告……!”
话语逐渐低沉,眼中的色彩逐渐散去,大汉丞相公孙弘含笑而逝。
元召低头片刻,把心中的万千悲伤深深的沉埋。真正的考验终于到来了,他有一种预感,公孙弘的死,将开启一系列最尖锐的碰撞,是非成败、天下大局,会在这个秋天将尽的时候,全部分晓!
所有围在四周的人,紧张惶恐的看着默默无语的元召。有些散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半边脸,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但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从他内心深处透露出的哀伤。
“元哥儿,丞相他……?”
太子刘琚分开大批保护的侍卫,有些不相信的看着已经闭上眼睛的公孙弘,堂堂的丞相在宫门外被刺杀身亡,这在大汉王朝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元召终于站起身来。低沉的话语显示出他内心的极不平静。
“太子殿下,公孙弘丞相为朝廷扫除奸恶不惜自身,以至于被奸人所害。臣建议,令朝廷史官详细记载其事迹,予以身后哀荣!”
太子沉重的点点头。他能理解元召此刻的心情。元哥儿向来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公孙弘以老迈之躯心甘情愿的为他冲锋陷阵,以一种老而弥坚的心志,真正的实现了“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信念,当然值得好好的加以褒奖宣扬。
朱雀门外的刺杀,在大汉史书上是一次极为重要的事件。后人往往把这次作为一个新阶段的开始。元召,这个光耀千古的名字,也就是从这一刻起,真正的接过引领大汉帝国的重担,从此责无旁贷,名副其实!
当然,现在在场的所有人,还有听到消息后陷入巨大震惊中的长安民众,极少会有人想到,这背后会有怎样的惊心动魄。
按照常识来说,丞相公孙弘和司隶校尉终军的被刺,幕后主使者当然就是那些前段时间被处死罪臣的残余势力。这样的判断,也是大多数人第一印象就该有的想法。
为此,很多人马上想到,朝野内外肯定会进行新一轮的大清洗了。那些藤脉相连的势力,这一次肯定要倒霉。在那位年轻侯爷的铁腕之下,长安激荡,再度流血,已经是可以预见。
然而,出乎意料,一直等到三天三夜的大雨停歇,长安城内也并没有什么大动静。好像两位朝堂重臣的被刺就这样无声无息被大雨掩盖下去了一般,令人琢磨不定。
无数人猜疑不安的目光,在未央宫和侯府之间逡巡,都纷纷猜测着当日亲眼所见公孙弘死去的元召此刻在干什么。不过,自从那日之后,没有人再看到过他的身影出现,更无从探知其所作所为。
元召在朱雀门口所说的那几句,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传扬开来。身负着选拔朝廷所需才俊之士的董仲舒闻听之后,叹息良久。对老友公孙弘不幸遇难的消息,心中难过的同时,对于他能够得到如此高的评价,却又感到很是欣慰。
长安学院大祭酒把这几句话牢牢记在了心里,然后带回了那处帝国的摇篮。从此以后,这种精神便作为了所有在此修习的年轻俊彦们指导的人生目标。明灯次第,薪火连天,代代流传,永久不息……!
而在并不为人所知的地方,元召这几天也并没有闲着。雨过之后,满地黄叶堆积,如同凋零的生命一般,平添无尽萧瑟。他把仔细看完的一份笔录随手扔在案上,负手而立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纷飞落叶,久久不语。
在他身后,侍立环列的都是他最亲信的人。几个得力弟子都已经赶到长安,在这样的非常时期,他需要借助他们的力量了。
以崔弘为首,李陵、陆浚、卓羽、季迦、关喜等都摩拳擦掌,满脸雀跃之色等待着师父的命令。他们追随元召这些年,各自都有绝艺在身,如今终于等到师父有用的到的地方,早已经等不及了。
而站立在元召身边的白衣玄刀者,正是高丽人朴永烈。当日朱雀门外,他在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追了出去,与陆浚一起,擒获了蒙面杀手中的两个人,并且遵照元召的密令,把他们秘密的带了回来。
刚开始的讯问有些艰难。那两个身份不明的汉子不仅身手高超,而且都是硬骨头,问不出一句有用的话来。不过,当满脸阴沉的高丽人走过来时,这一切都迎刃而解。
人的骨头再硬,能硬的过玄刀吗?当朴永烈面不改色的用刀把他们的肋骨一根根开始往外剔的时候,想知道的任何问题便都知道了。
“师父,接下来该怎么办?”
嗜血的玄刀已经沉寂许久,需要祭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