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九章 汉廷绣衣
现在的绣衣指挥所毫不起眼。奉皇帝陛下旨意,它的治所就在朱雀门内偏左不远,与朱雀大街上的司隶校尉府隔墙相临。这里原先是属于羽林军的驻扎处,一应军备设施倒也周全。
指挥所内的人手还并不多。他们基本都是来自皇帝钦派,隶属于绣衣指挥使江充的麾下,听他调遣行事。
出身于未央宫暗卫的这些人一旦转为正式的差事,自然心高气傲,虽然还没有弄明白自己的职权是什么,但那股傲慢之气,已经连西凤卫的人都不放在眼里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听说头儿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心中都有些不以为然。虽然这是皇帝陛下亲自任命,没有人敢公开说什么。但在每个人的心里,轻视和不服气却是满满的。
只不过,并没有经过多长时间,他们的这种情绪就迅速的被转变过来。原因无他,那位面目平和的绣衣指挥使刚刚上任,就露出了獠牙!
谁会想得到呢!就是这样一个外貌如羊的人,一旦发起狠来,却是匹残忍好杀的狼!
江充到底是怎样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慑服了所有的属下们,这其中的内幕没有流传到外面去。总而言之,他凭着自己的手腕和果决的心肠,很快就让属下们做到了令行禁止、不敢违逆的地步。
自家指挥使大人受到皇帝的格外重视,随驾上林苑狩猎。绣衣使者们心中便也兴奋起来。他们在这其中看到了巨大的机遇和光明的前途。
虽然暂且只不过有百十来人,但都是做事精干之辈。对于年轻大人交办的任务,异常重视。其实,话说自从来到这里后,他们还没有具体做过什么事呢。
不过,傍晚时分,指挥使大人跟随御驾从终南山回来之后,却交付了他们一个特别的任务。具体来说,就是要看管好一个人。
外号叫做“大熊”的绣衣卫士,是一群人的首领。自从那会儿穿上宫中太监总管带人来量身定做的那身衣服后,与同伴们互相打量一番,脸上都露出惊喜的表情。
果然是新衙门新气象啊。绣衣卫,是名副其实的蜀锦刺绣衣衫。上下一身装扮起来,精气神儿十足。比起西凤卫,气象大大不同。
被看押的犯人,看上去只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青年男子。身材中等,穿着一身干净的衣衫,脸色非常平淡,看不出是身为阶下囚的模样。
这就让人有些生气了。指挥使大人早就说过,从绣衣卫成立的这天起,要树立起自己的威严来。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超越西凤卫,让皇帝陛下刮目相看。
而要用什么手段树立威风,就要看他们自己的表现了。因此,大熊等人对于这第一桩买卖大为兴奋。这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把这个据说是皇帝亲自下狱的囚犯好好的审讯一番,争取在下次皇帝陛下问起之前,让自家指挥使大人把这个差事办的漂漂亮亮的,岂不更加显出大家的本事!
于是,怀着这样的心思,大熊召集起了所有人吩咐了一遍。虽然说江充大人进宫陪伴皇帝陛下去了,但大家伙儿也不能闲着呀。就算是他没有留话说要把犯人怎么样,但既然好不容易有事干了,那就活动活动筋骨吧!
天下间,不管是哪里的拘禁场所,先给犯人一个下马威,都是司空见惯的事。这就是牢狱中的潜规则。
绣衣卫中的牢狱面积并不大,当初的作用,应该是羽林军用来暂时拘押皇帝降罪的要犯。关在这里,只不过是起个临时过渡的作用。他们的最终去处,还是大汉廷尉府。
夜幕降临,亮起灯火。几十名奉命留守的绣衣卫们吃饱喝足之后,穿着崭新的服饰,得意洋洋的来到位于东南角的看押处。
这处狱所,虽然面积有些狭小,但却并不简陋。穿过回廊,打开粗木栅栏的牢门,等到适应里面的光线之后,他们一起朝最里端的那间看过去时,昏黄暗淡之中,有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绣衣卫们都是挑选的身手不凡之人。此时变下脸来,都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的身份,但既然看上去如此年轻,一定是哪个王侯之家的公子在上林苑冲撞了圣驾,所以才受到这种高规格的待遇,被逮到这里来了。
既然如此,那就不用怎么客气了。见他大咧咧的坐在那里,大家伙这么大动静走进来,那家伙竟然连头都不回,眼皮都不抬一下,真是岂有此理!这也太拿大了吧?
“呔!说你呢,还以为在自己府里当少爷呐?这是牢房,给我站起来!老实点儿的话,兴许还是少吃些苦头,否则……哼哼!”
大熊朝一名属下努了努嘴,这雄壮的汉子用带鞘的刀敲的牢门啪啪作响,一边嘴里大声呵斥着,让那背对的身影赶快站起来,靠边儿站好。
却不料,那人好像耳朵聋了,仍旧一动不动的没有任何反应,一副睡着了的模样。
这就怒了!几个绣衣卫不用再等到大熊吩咐,直接围了过来,就要用铁链把他栓起来,然后直接吊到围栏上。先吊他半夜再说,管他死活呢。
昏黄的灯火下,奔到近前的人正要动手,然而就在此时,那人忽然抬起头来,眼光如同闪电一般横扫过几个人的脸上,无形当中,好像有一股寒冷的煞气扑面而来,蓦然令人不寒而栗。
练武之人,都对危险有着敏锐的触觉。绣衣卫们都是高手, 猝不及防之间大吃了一惊,不自觉的就后退跃开,仿佛下一刻就有不可预测的灾祸发生一般。
大熊领着一帮人在后面,并不知道前面的情形。莫名其妙的就看到过去的几个绣衣卫纷纷退避,还以为那囚犯出手反抗了呢。然而随后人影晃动,他看到那个年轻人依然安静的坐在那儿,从来就没有移动过位置。
“你们几个搞什么呀?让你们过去把他抓起来好好的教训啊!”
“头儿,有些邪门儿啊!你是不知道,刚才那个人的眼神好可怕……!”
“什么、什么?我没有听错吧?被看了一眼就吓成这样!你们是绣衣卫啊,皇帝陛下的亲卫,被一个囚犯用眼神吓退了,说出去还不得被人笑死呀。指挥使大人回来,要知道你们这幅熊样,岂不是给他丢尽了脸面?”
大熊又笑又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那几个人一脸惭愧,又一起回头看时,却见那年轻的背影慢慢的站了起来,终于转过头,大家看清了他的模样。
“这样的眼神儿就可怕?你们……唉!”
大熊指了指那个露出平凡笑容的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要说这样的人有什么威胁,那是打死他也不信的。
“可是刚才……他确实是很凌厉的……!”
“就这样的小子,不过是些纨绔子弟罢了。跟我过来,好好学着点儿啊!喂,你这家伙,给我老实点儿啊!”
大熊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囚犯面前,上下打量了几眼,灯笼光下有些看不太清楚。他随意的伸手过去,想要抓住对方的肩头,然后把他扔到墙边去。
大熊是个胖大魁武的汉子,不过别看他长得粗壮,身手却十分了得。一双蒲扇般的大手,如同老鹰抓小鸡儿一般落在年轻囚犯的肩头,满心以为单手就能把他提起来。然而下一刻,灯影忽动,明灭之间,有一个巨大的物体横着就飞出了牢门,然后重重的摔在外面的地面上,惨叫声随后传来。
在这狭窄的牢房内忽然发生了变故,绣衣卫们都吃惊匪浅。有些慌乱之间,连忙各自做好防御的姿势。等到逐渐稳定心神,这才发现,被像一截木桩一样扔出去的不是别人,正是头领大熊。
大家伙儿连忙涌出去,七手八脚的把那绣衣卫首领从地上拖拉起来,好在没有受太严重的伤。只是跌得鼻青脸肿浑身疼痛。
大熊平白无故的跌了这个跟头,又羞又怒,当着诸位属下们的面,如果不找回场子来,以后哪里还有脸面去指挥别人呢。气急败坏之下,顾不得身上的伤痛,拔刀在手,就要领着人冲进去刀头见血,出口恶气。
“都住手吧!谁让你们擅作主张过来的?”
一声严厉的呵斥从身后传来。大家心头一震,连忙停住脚步。只见转过回廊,两排灯笼开路,当先一人,锦衣绣服脚步轻快,正是他们的指挥使大人江充。
“大人!你可回来了……这囚犯可太嚣张了,一言不合就把大熊头领伤成这样了。”
然而,出乎他们的意料,江充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然后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示意都退下去。他紧走了几步进到牢门内,却是笑容满面。
“元侯莫有见怪!他们有眼无珠,不识泰山,还请不要一般见识啊!”
被皇帝刘彻亲自下令关进绣衣卫所的元召看着江充脸上的殷勤,他淡淡的笑了起来……有野心的人,果然也是聪明的人!
第六百二十章 且共从容
现在朝野上下和长安城的人,可能都不会想到,绣衣指挥使,在随后的几年时间里,手中掌握的巨大权力,会膨胀到一个怎样的程度。
这处位于朱雀门内的不起眼儿处所,在长安人口中被称为“南诏狱”。不用等到多久之后,这个地方就会成为世人眼中的阎罗殿、催命台!不管是王侯公爵、朝廷大臣,还是郡县刺史等地方官员,听到绣衣卫之名,无不闻之色变,避之唯恐不及。
甚至就连亲自下诏组建绣衣卫所的皇帝刘彻,恐怕也没有料到,他为了保证手中的绝对权力而一时起意释放出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恶魔。
然而,世间人就算都还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小的卫所,却有一个人的目光,自从听到这个消息后,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对它的注意。而当他亲自来到这里,成为第一个被关入其中的钦犯时。他心中感到的, 不是吃惊和害怕,而是深深的好奇和感叹。
曾几何时,在后来的历史长河中,皇帝亲卫成为一把杀人于无形的刀。他们凌驾于国家法律之上,任意妄为。极至到了后来,发展到就连皇帝本人也无法驾驭的地步。
而这种制度的雏形,始作俑者不是别人,就是这位文治武功赫赫威严的大汉王朝第五位帝王。
不过,此时的绣衣卫正处于草创阶段,而那位指挥使大人的野心,也刚刚萌芽。想要茁壮成长实现心中的野望,他就必须会抓住一切机会的。
小小的牢狱中,名叫江充的男子脸上露出谦逊的笑容。他相信,自己只要显露出诚意,对面名震天下的这位年轻侯爷,一定会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果然,他看到元召脸上回应的笑容后,心中惊喜,态度越发的恭敬起来。回头招了招手。
“你们,都还愣着干什么呀?赶快的,把这里面好好的打扫收拾一下。准备干净的被褥,多拿几个灯笼来。一个个的没点儿眼力价儿!”
两眼发直有些呆愣地属下们听到大人的吩咐,好像猛然回过了神来。连忙低垂下头,不敢去看还在牢房里的人,急急忙忙的四处张罗,准备一应用具去了。
“原来……那就是元侯……啊!今晚真是瞎了眼了……你们也不提醒一下!”
“头儿,我们已经对你说过了的,他的眼神好犀利……可是你不听啊!唉!”
心中砰砰乱跳的大熊简直懊恼的要死。一边责怪着手下们,一边偷偷的回头看了一眼。去正看到有些朦胧的灯光中,新任绣衣卫指挥使大人正卑谦的弓下身子,把靠着墙角的床铺擦了又擦。
“元侯,兄弟也是职责所在啊!在陛下没有下令之前,是不敢放你出去的。不过,在我管辖的范围内,一定会提供最好的条件,让侯爷在这儿住的尽量舒心。哈哈!”
元召不动声色的仔细打量了一眼江充。这个在历史上因为制造下泼天般灾祸而闻名的人,竟然长得十分英俊。如果只从外貌看的话,这确实是一个彬彬有礼的汉朝美男子。
其实能够入得皇帝青眸相待,并且成为身边宠臣的人,像韩嫣、董宴、李延年这些人,无一不是外表风流潇洒人物。而江充和他们比起来,一点儿都不逊色。以这样的外形条件再加上胸有计谋,而且能够为达目的不惜折节,此人能够得到皇帝的另眼相看,也并不是什么太奇怪的事。
“不必这么麻烦的,这里本来就很干净。坐牢嘛,就要有个坐牢的样子。江指挥使大人就不用太客气了。”
元召收回目光,做到心中有数。口中一边敷衍着,一边随意的微笑应对。江充非比别人,这个家伙现在就像是一条蛰伏的毒蛇,虽然还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性,但如果假以时日,成了气候,恐怕他就绝对不会再有这样恭谦的态度了。
“元侯太见外了!江充只不过是皇帝身边的爪牙而已,在你面前绝对不敢拿大,当不起侯爷如此的称呼啊。”
江充一边连连摆手,表示愧不敢当。一边早亲自动手把这片小小的空间收拾干净,请元召坐在原先的位置上,他则席地而坐。摆出一副想要探讨几句的架势。
江充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他虽然来到皇帝身边时间尚短,但却早已经深深地了解这位帝王的心思。自从那日受命组建绣衣卫开始,他便知道一个天大的机遇就此摆在了眼前。至于自己能不能抓得住,就此青云之上翱翔九天,那就要看有没有过硬的手腕和借助于外力帮助的机缘了。
终南山上林苑之行,接连发生的几件事,江充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李璇玑之死,皇帝震怒,元召被责下狱,外间人都认为这次有可能会引起一场朝廷动荡,不管是隶属于哪一方势力,纷纷心中忐忑不安。但江充却眼光不同,从中看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所以,在侍奉皇帝车驾回宫之后,见没有其他的事吩咐,他便急急忙忙的赶回绣衣卫所来,只为的是在第一时间对元召表明自己的态度,以便于就此结缘这个他心目中最重视的人。
江充虽然出身低微,但却心比天高。在他的眼中,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尽皆碌碌之辈,不在话下。而所谓的军中名将,李广、卫青辈也只不过是匹夫之勇,朝廷扩张边塞的鹰犬走狗而已。
这世间除了皇帝之外,也只有一个人在他心中存有忌惮意。那便是长乐候元召。这个自从横空出世便光芒万丈的人,江充即便是绞尽心思,他也想不透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人物!
此人只可以为援,绝不可以为敌!这是江充认真研究过元召这些年所做过的事之后得出的结论。得出这个结论并不难,事实显而易见的摆在眼前。只要看看元召朋友故人状况的今昔对比就知道了。而与他为敌过的人,不管是什么身份地位,都从来没有什么好下场。
皇帝陛下是不会真正加重罪于元召身上的。江充对于这一点看的很明白。十几年时间以来,大汉王朝的飞速发展,方方面面都离不开出自长乐塬核心生产力的支持。这是所有有识之士,都早已经认定的事实。
还有军中的关系,大汉最精锐的两支骑兵部队黑鹰军和赤火军,都与他渊源深厚。而那些年轻一代的军中将校,更是对他敬服有加。
更何况,这位侯爷还是当朝驸马,大汉长公主的良配呢。皇帝就算再发怒,他也不会对元召杀人灭族的。没有当场把他下大汉廷尉府处置,就已经说明了一切问题。
因此,江充毫不犹豫的就来了。带着在以后的岁月里真诚合作相互扶持的诚意,来到了这位特殊囚犯的面前。而元召的态度足以表明,他已经了解了自己的来意并且接受了。新任绣衣卫指挥使又怎么会不暗中欣喜呢!
不过,绣衣卫们恭恭敬敬准备好的一些东西并没有用的上。因为,太子刘琚随后连夜赶过来了。
太子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当然他的随从并不多。跟在他身后的数盏宫灯分开时,却有十几个宫人和侍女跟着走了过来。
太子乃国之储君,地位尊贵。江充带领着绣衣卫们早已经躬身行礼。而转过身来的元召则是暗中叹息了一声。
虽然离得稍远还看不太清楚,但他看到当中在宫人们簇拥下走过来的那个身影时,也早已经猜到了什么。果然,随后太子刘琚让众人都免礼后,凑到他身边轻声说道。
“没有办法啊……她非要来。为此,跪在父皇宫门外一个多时辰,才终于得到同意……唉!元哥儿,阿姐她……。”
元召点了点头,示意他不必再说。然后走了几步来到牢门的木质栅栏边,看着那个婷婷袅袅的身影走了过来。
江充听到太子刘琚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偷偷的瞟了一眼,虽然有些惊讶,却什么都没有说。对手下们使了个眼色,然后都悄悄的退到外面去了。
“元郎……你……嘤嘤嘤……。”
时隔数月,终再得见。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就在眼前,可是却身陷囹圄,祸福未知。大汉长公主刘素汐终于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委屈和煎熬,人还未到,泣语先闻。
太子刘琚退后了几步,让出这方空间。在他身后,贴身护卫的高丽少年其实非常想对师父说几句什么,可是看到眼前的情景,他咬了咬嘴唇,又忍住了。
当着所有人的面,元召伸出手臂,轻轻的把素汐公主揽入怀中,一手替她擦去泪水时,心中无限怜惜。
“来这儿干嘛呀?没什么大事的,不用担心。呵呵!”
素汐被他当众抱着,不禁又是害羞又是满足。在她的感受中,元召这并不宽厚的胸怀却如同山岳之高江海之深。只要躲在了他的羽翼下,任凭天塌地陷山河倾覆她都无所畏惧!
“元郎,我也要住在这里……直到父皇放你出去为止!”
娇柔女子说出的话异常坚定不容拒绝。当年他在匈奴千万铁骑之中,两人一马,护着她毫发无伤归来。今日,就算是一起和他把牢狱坐穿,她也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第六百二十一章 密语惊风
大汉长安,又送走了半阙残勾月。当朝霞染红东边的天空,黎明到来的时候,长安高大的城门和厚重的城墙在光线明暗交替中焕发出威严的色彩。
单单从远处看,就已经从视觉上感受到这座东方名城的巍峨壮丽。等到逐渐走近时,抬头仰视, 高耸的城楼和灰黑色的城墙给人的那种无形压迫感,夹杂着历史的沉重,令人不由自主就想匍匐在地虔诚跪拜。
东方太阳即将升起,正有一群人要入城。他们来的却正是时候。这些看上去衣饰华贵带着些许异域风情的人马浩浩荡荡,连同护卫跟随大批人众在内,大概总有上千人之多。
这一大队人马车驾,身份非同小可。他们正是从西域而来的诸邦国主以及部分归降汉朝的匈奴部落王们。
穿越黄沙,走过戈壁,一路自西而来。草尖的露珠打湿了行进的马蹄,漫天的风沙遮蔽了走过的足迹。几千里的行程,自然是十分辛苦。
不过即便如此,这些贵人中却没有人再打退堂鼓回去。就算不是为了去长安见识下大汉的繁华,只是为了自己国家和臣民们的生死存亡,他们也要咬着牙走完这一趟。
名叫西原理的精绝国主便是这其中的一员。经过将近一个月的跋涉,大汉长安,终于到了!
西原理国王接过身边侍从递过来的水壶,喝了几口润润喉咙。顺便抹了把脸上的浮尘,抬起头认真的打量长安城的时候,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西域邦国数十,名城上百,各自称为强盛。可是等到这一路行来,沿途所见汉朝疆域之内的繁华与富庶,才知道从前的自夸,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
而今天,第一眼看到这长安的时候,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这才是大国风采,名城气度。和曾经所到过的所有城市相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精绝国王不由自主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虽然刚刚换上,王服崭新,可他还是怕有失了礼仪的地方。就算是还没进城,只是眼前的这般气象,就已经令人心折。
不用回头去看,他也知道其余人的表情也和他没有什么两样。初升的太阳光芒万丈,洒满这巍峨的城墙,如同西方古老神话里的圣地。
一路护送至此的大汉地方官员们,对于这些西域人的态度非常满意。不要说是这些疆域之外的人了,就算是汉朝的天下臣民,每次来到长安时,看到飞速的变化和日益的繁荣,也会心旷神怡引以为荣。
城门开处,来长安觐见的诸王们精神一振。随着各种礼仪队伍的出现,大汉朝廷迎接的官员终于出现了。
如果放在往日,出动的自然是专门负责外邦事务的光禄寺官员。不过今天不同往常,自然是要超出规格迎接招待。
按理来说,几十位外邦王来朝,这样空前的盛事,自然应该有大汉丞相亲自出面来代替皇帝主持迎接。然而,今天的队伍里却不见丞相公孙弘的身影。
公孙弘已经老了。从上林苑回来,据说就病卧在床,向皇帝请了病假,暂时不能理事。所以,皇帝派出的迎接队伍,为首者不是别人,正是御史大夫张汤。
对于这样的任务,张汤自然是欣然领命。他早就看丞相公孙弘不耐烦久矣!都那么老朽了,还占着个位置不下去,拖拖拉拉这么多年,也不知道皇帝陛下是怎么想的。
张汤已经等待的太久了。他非常希望这次公孙弘一病不起呜呼哀哉!那他就可以顺利的做到丞相座位上了。虽然这些年来,大汉丞相的权力越来越被压缩,但张汤却有很大的信心。凭着自己的能力和对皇帝多年以来的辅佐,只要他当上了丞相,那么局面自然会大不相同。
迎接的队伍排场还是非常大的。各有司官员一应礼仪都不可缺少,而且除此之外,皇帝还特别调派了一队羽林军跟随,全都是盔明甲亮高头大马,以充分显示大汉的军容。
只不过,皇帝陛下可能没有料想到,本来是想要借此炫耀一下汉朝军队的威武雄壮,让那些西域诸王更加畏惧的。但却不知,西域人既然已经亲身经历过赤火军的厉害,这些羽林军在他们眼里又算不得什么了。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羽林军侍卫队伍里,西凤卫大统领凤彦之也赫然在列。他呆板着脸,没有一丝笑容。属下们这几天已经习惯了,上林苑归来便是如此。所有人小心翼翼,唯恐触了霉头。
此时的凤彦之,无人知他内心所想。他面无表情,跟着走这一趟,似乎只是应付差事。只有偶尔的目光如电扫视过离他不远的某个身影时,才会有些复杂的意味浮现在嘴角。
“一个小人物,只不过偶尔得势,就想要压过西凤卫的风头……真是痴心妄想啊!”
嘴边无声地说出这句话,并没有任何人听到。有些暗中的较量,早就已经开始。胜负成败,凤彦之此时此刻还不会想到,最后竟然会事关生死……!
一身蜀锦绣衣的江充和身边的五六个属下,在人群中很显眼。所有人现在都已经知道,这位皇帝新进幸臣的新职位。不过在他们想来,所谓的绣衣指挥使,也不过是皇帝的内廷侍从罢了,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对于投射过来的敌视目光,江充不用抬眼去看,也早已经感受到了。他在心中冷笑不已。
西凤卫,眼看就要日暮西山,可笑凤彦之还以为能够一手遮天控制住未央宫的禁卫呢。想到昨天夜里与元召的简单交谈,江充大为庆幸,幸亏自己见识明快,没有得罪那位年轻侯爷,否则这开局的一刀,又怎么能够如此轻易地就得到他的指点呢!
江充想到得意之处,脸上露出笑容。他并没有随着以御史大夫张汤为首的朝廷官员去进行那些迎接的礼仪。现在他还不必要去显示自己的存在。等到将来,大家自然会以他为中心,就是有这种自信!
骑在马上的绣衣指挥使,看着城门外那开始变得热闹的场面,脑海中不由自主就想起元召说的话。
“……西凤卫,早已经过时了!在陛下心中,只是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所以,才会起意组建另外的亲卫……。”
听着元召的侃侃而谈,江充当时就大有英雄所见略同之感。他两眼放光又满怀期待的问元召。
“只是西凤卫经营多年底蕴深厚,想要取代他们的位置,真正的被陛下倚为臂膀,又谈何容易呢?”
“并不需要特意的取代,绣衣卫做好自己的事,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就会得到皇帝陛下的另眼相待……等到了一定的地步,西凤卫的解散,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可是,元侯啊,现在我手上虽然有皇帝的授权,但绣衣卫所的力量还是太弱小了……我绞尽脑汁,实在是不知道从何处入手,打开局面啊!请侯爷教我!”
天边一轮残月如勾,绣衣卫所内的灯光之下,元召的脸上掠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他看着对面的江充。这果然是一把将要开刃的好刀啊!既有迫不及待的野心,又有坚忍的性格……这把刀,皇帝在使用之前,自己为什么不先用一下呢?
“现在就有一个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呀!就看你愿不愿意去做了……呵呵!”
江充蓦然抬头,脸上露出一丝潮红。他无比渴望打开局面,然而却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仅仅依靠皇帝的信任想要破局,千难万难。而如果绣衣卫迟迟不能做出什么成绩,那么在皇帝心中的重量,恐怕就会大打折扣了。那正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
“请侯爷赐教!”江充正襟危坐,态度恭敬。
“一把好刀想要成为杀人刀,就需要有好的磨砺……绣衣卫的成长,怎么能够没有磨刀石呢!”
“敢问侯爷,磨刀石……何在?”
“大汉王朝成立这些年来,海内逐渐平静,好勇斗狠的江湖也安稳了许多。但江指挥使可曾听说过有九州隐门的存在?”
“江某略有所闻,但详细情况了解的并不多。”
“绣衣卫手头的资料有限,可以理解。但西凤卫却对九州隐门知之甚详。不过他们这么多年来,却一点儿都没有办法彻底的铲除这个曾经数次对皇家不利的组织,反而坐视其大……这其中有什么隐情,外人不得而知。却不知道,绣衣卫有没有这个胆量,从此处入手呢?”
“元侯的意思是……?”
“在近期之内,利用皇帝陛下授予你的权力,全力铲除九州隐门的势力,然后顺便对大汉疆域内的江湖道进行一次彻底的清理!对于绣衣卫来说,这是一举数得的事,你可有意?”
安静的牢房之内,并没有其他人在。随着两个人的对答,江充脸上惊疑不定,似乎心中正在衡量犹豫。终于,他静下心神,看着元召的眼睛,做出了决定。
“虽然知道这其中有元侯想要借刀杀人的意思在内……但,江某还是决定干了!哈哈哈!”
风声起,江湖乱,就从今夜开始。
第六百二十二章 大汉宫阙
中原大汉王朝,自从开创以来,历经数位皇帝,烽火烟尘,倏然百年。而今回头看时,也不过弹指一挥间。
皇帝刘彻这几时有许多感慨。从上林苑回来之后,听到禀报说诸王已到长安城外的消息,他心情振奋,立刻去拜谒了高庙。以谦诚的态度向高祖皇帝和列位先皇的神位列数了这几年来取得的功绩。
事到如今,无论是在天下臣民的心目中还是这位帝王心中,都已经完全可以挺起胸膛自豪的说,大汉疆域之辽阔,以今日为最。王朝赫赫之威名,早已经远超以前的任何历史朝代。先祖有灵,当以欣慰矣!
能做到现在这种地步的君王,完全可以当的起任何的圣誉。如果真正比较起来,不要说是几位先皇无法与之相比,更不用说什么九合诸侯称霸天下的春秋霸主了。当今天子的文治武功,完全可以直追三代圣王嘛!
当然,大言不惭在公共场合说出这样话的人,其心怀目的究竟为何,并不为世人所深知。这样的话,虽然有些夸大。不过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只要看看今日长安城中的盛况,就不会再有人觉得对当今朝廷过誉。如此大规模的外邦国王联袂赴阙觐见,实在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这是一种服从的态度和胜利的标志。从此以后,东方、南方至大海之外,西至遥远的荒漠高原之西,都将成为大汉意志所至的地方。而等到不久之后,英勇的汉家骑兵风卷残云诛灭匈奴最后的残余势力,就真的是横绝四海、威震八方了!
即将拥有如此圣德天子赞誉的皇帝刘彻,感觉到自己真是上天的宠儿。家**政大事,事事布局深远,有很多已经逐渐达成。而那条修仙问道的道路,也已经初次窥探得门径,怎不令他欣喜若狂呢。
吃过第一批仙丹后的皇帝,自觉效果显著。不仅气色红润,身轻体健更胜往昔。而且,精力之旺盛,连他自己都感到惊奇。栾仙师早就说过的那些话,果然没有作假。
自己的身体和王朝的大业,既然都如此令人满意,皇帝的心中,又怎么能够不飘飘然而自得呢!
不过,在志得意满之余,让他烦心的事却也不少。想起昨天夜里,漱玉宫中美人在自己怀里哭的梨花带雨的样子,皇帝便恨的牙根又有些痒痒起来。
元召这家伙……这次做的太过分了!虽然他没有亲自动手,但也与是他做的没有什么分别。自己本来是要打算把他和李璇玑之间的矛盾慢慢化解的。皇帝有绝对的自信,在他的强力干扰下,这世间没有人敢违抗他的意志。
然而,李璇玑被杀,彻底打乱了他的布局。被他寄予厚望的这位“大舅哥”就这么死了。得到消息的漱玉宫,又怎么能够善罢甘休呢?
其实,对于宫中和朝堂上不同势力之间的力量对比和势力划分,皇帝可以说是心中了然。他故意默许和怂恿这种情况的发生,自然是有他自己的打算。
想要维系的平衡,就这样被轻易的打破了。而且,回到未央宫之后的皇帝,还没有想好托辞呢,就被美人的眼泪弄得心里不是滋味。
“爱妃休要如此。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接受这个现实吧……你放心,朕这次对元召绝不轻饶,一定要好好的惩罚他一番……。”
话是如此,李婉玉又如何能够接受呢!她虽然心中怀恨,却并不多说什么,只是哀婉悲伤,哭泣不止。
她越是如此,皇帝刘彻却反而越是怜惜。没有人知道,这正是她的心机所在。当然,脸上的悲伤也不是装出来的。不管是从将来对自己小皇子的臂助来说,还是他们兄妹之间的感情来说,这都是让她情绪不由自主流露的原因。
兄长李璇玑死了,这也就意味着来自外戚最重要的力量夭折,同时也就失去了在军队中的影响力。那么,自己帮助儿子想要实现的那个目标,是不是就此遥不可及呢?……想到这些,李婉玉哀伤之余,不免灰心失望。
皇帝刘彻看在眼里,心中对元召这次回长安后所做的一系列事都有些不满起来。他决定了,这次就算不杀他,也一定要关他一段时日,好好磨一磨他的性子。如今四海升平,山河安定。不管是元召还是他手下的那些人,那些不听约束的锋芒和锐气,都应该彻底磨平才好!
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思,皇帝临朝,走进未央宫那威严的含元大殿中,去率领着他的文武百官,以无比自豪的态度,准备接受来自西方各国王们的朝贺去了……。
而另一方面,入长安之后已经准备完毕的各国番王们,也终于要去进行他们不远千里而来的目的。穿过繁华的长安主轴大街,去觐见赫赫威严的大汉天子。
“怎么那迎接的队伍里,没有看到元侯和霍去病将军的影子呢?按理来说,他们既然已经回到长安,就应该主持这样的场面啊……奇怪。”
“是啊。我们也在一直观望,却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当时在河畔会盟的时候,有许多问题,因为时间仓促,并没有来得及详细询问,这次来长安,本来是想要好好的去请教一番的……。”
“大家不用奇怪。也许皇帝委派了他们更重要的差事呢?哈哈!他们立下那样大的功绩,料想必然会受到极大的奖赏吧……。”
各种悄悄的议论,还是有的。即便是这些在各自的国家身为王者的人,来到长安这座巍峨的城市,还是感受到了自身的渺小。在心中对一切陌生畏惧的同时,想起那个笑容温和的年轻人,都奇怪的产生了一种依靠的心理。也许只有他出现,才会让人心安。
皇帝陛下与诸王会面即将开始,这是一个重大的历史事件。大汉王朝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正式的把目光投向了西方……而且在不久的将来,将会以西域的黄沙大漠为背景,越过这块跳板,铮铮铁蹄踏上更加遥远陌生的征途!
这些将来的事,现在自然还没有人会预知。而被许多人怀恨或者是惦念的元召,此刻却显得有些悠闲。
绣衣卫所内,留守在家的人都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因为他们都已经得到了指挥使大人在临走时特别下的命令。
“从现在开始,放下所有手头的事,你们的任务就是,全力以赴的做好元侯在这儿期间的一切需要。除了不能离开,无论他想要什么,或者是想做什么,都一律无条件的听从……都明白了没有啊?”
“大人,属下有些不明白。就算是公卿王侯,进入绣衣卫所牢房,不是也正应该严厉对待,才能显出我们这块地方的威严吗?可是为何……?”
江充神秘的笑了笑。不过却没有解释什么,他只是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让你们好好伺候着,自然是有道理的……相信不久之后,你们就会明白的。”
所有绣衣卫属下们,对江充的指示其实都不很明白。世间还有这样的犯人?这哪是来坐牢监禁……分明是来这儿度假消遣的嘛!
当然,不管明不明白,都必须要明白的!有些事既然自己想不通,那就好好的按照命令去做就好了。这本来就是自家指挥使大人训斥他们时经常说的话。
于是,江充奉诏随大臣们一起去迎接西域各国诸王以后,留下来的人便忙碌了起来。而为首带领着的,就是那个亲身受到元召教训过的大熊。
大熊脸上的青肿还没有消失。不过,他现在并不在意这些。不仅不觉得这是一种耻辱,恰恰相反,能够被元侯出手教训,早已经成了他在这帮人当中值得吹嘘好久的一件事。
大熊带着恭敬的态度抬起头,目光中正好看到长公主的身影从那边走过来,连忙又和属下们重新垂下眼帘,不敢多看。
素汐公主只带着两个贴身的宫女,她们手里提着食盒等东西。元召在这里的一日三餐,素汐公主已经说了,都有她亲自去做,不许任何人插手。
牢房还是那间牢房,可是现在布置的与刚来时截然不同。元召想了半天事情,感觉到有些无聊。抬眼打量四周时,不禁好笑。绣衣卫这些人还真是费了心,不仅把这狭小的空间在最短的时间内装扮成了宜居的场所,而且还搬来了许多书籍之类,应该是怕他呆的烦闷,所以特意准备的。
“元郎,我特意准备了你曾经教给的那几道拿手好菜。快来尝尝,看滋味如何?”
素汐公主脚步轻盈,脸上的笑容好像盛开的花朵娇艳。能够亲自陪伴在侧,她愿意为他素手浣洗,持粥做饭……也许这样的烟火人间,才是最美好的留恋。
“都说了让你不要去亲自做这些事的嘛!可能要待很多日子呢……天天如此,你怎么受得了呢?呵呵!”
“要待好久?不会的吧……父皇的气消了,自然就会放你出去的。”
元召眼中含着笑意轻轻的摇了摇头。皇帝的心思,谁又猜得准呢?也许,今日含元殿上的盛大光芒背后,他会联想到许多吧……!
第六百二十三章 风起云涌
当不久之后,渐渐壮大起来的绣衣卫,首先出手,在整个大汉天下的江湖上都开始掀起滔天巨浪的时候,所有人才真正认识到,它蕴藏的力量究竟是多么可怕。
而同时有很多人并不能理解长乐候元召对绣衣卫在起始阶段的支持。这当中,有很多他的朋友。其中就包括太子刘琚。
“元哥儿,我听东宫的属僚们说,绣衣卫的迅速壮大,恐怕不是一件好事……更何况,那个江充也不是什么易与之辈。在父皇身边几次见他时,虽然态度恭敬,但那眼神中的闪烁,却显示出此人心机深沉,绝非善类……元哥儿,你为什么要与这等人物交往呢?”
“太子,如果你将来要做一个仁慈的帝王,就去往那个方向发展吧。任用贤德,接交善类……至于其他的这些心机权变,我会替你料理明白……呵呵!”
太子刘琚心中非常感激,怀着对元召的绝对信任走了,从此之后不再过问这样的事。而当在另一个场合,几个既是在朝堂上的重要盟友又是在私底下关系非常的人,也问起这个问题时,元召的回答却与此有些不同。
“陛下先是设置内廷,亲自处置天下军国大事,致使三公九卿如同虚设,大大集中手中的权力。而今又设立绣衣卫这样的皇家亲卫,其用意不言而喻……恐怕不用等到太久,皇帝这个位置,可就真正成了一言九鼎天下唯吾独尊矣!这对于治下的臣民来说,到底是祸是福?元侯难道没有认真的考虑过吗?”
问出这样话时的东方朔,眼中有极少显露的光芒。能够说到这样程度,对于他是极其罕见的。如果不是当着可以托付身家性命的人,他是绝对不会说出口。因为一旦泄露出去,这就是大逆不道的抄家灭门之罪!
元召,司马相如,终军,在座。他们当然是可以绝对信赖的良朋挚友和志同道合者。元召当着他们的面,也不会隐瞒自己的真实企图。
“大汉军队剪灭强虏,威服四邻。而疆域之内,未央宫的威望更是达到鼎盛。在当时的形势下,皇帝想要去做什么事,难道身为臣子的可以阻挡得住吗?他要组建绣衣卫,从而替代西凤卫,不过是想要磨炼一把使用起来更称手的刀而已。既然如此,这把刀在磨砺锋芒的阶段,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拿来用一下呢……?呵呵!”
即便是早就隐约知道元召心中的某些志向。但那夜的谈话,还是给了在座的人很大的震撼和触动。
至于具体交谈了些什么,没有人向外泄露出半句。但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虽然没有正式的组成什么势力,以元召为中心的一个为了共同目标而努力的松散联盟,却基本形成了雏形。
在后来的岁月里,他们将携手共进不畏艰险,百折不挠无人后退。此事无关荣华富贵,无关个人荣辱得失,更没有什么野心的掺杂……所为者不过就是苍生福祉,天下安宁,如此而已!
“……用这把急着开刃的刀,去砍掉一些附着在参天大树上的斜枝旁逸,难道不是一举数得的事吗?我们大家都是朝廷上的重臣,一些不便出手的事,哦,交给绣衣卫指挥使大人去办,非常合适!”
这,才是元召的真正目的!
至于将来的绣衣卫会不会成为一个令人恐惧的所在,元召并不太担心。难道凭借自己这么多年在方方面面积累起来的巨大影响力,还不能降服这条小小的孽龙?!
当然,这些事都发生在诸王长安觐见之后。而在当时,元召心中所想的却并不是这些。绣衣卫所之内,有些无所事事的这位百战归来的年轻侯爷,猜测到正在含元殿上召见西域诸王的皇帝陛下态度时,他的嘴角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意。而落入一众小心伺候的绣衣卫眼中,便显得更加神秘莫测起来。
元召的猜测一点儿都没有错。高高坐在九龙御阶宝座上的皇帝刘彻,俯视着服阙拜见的几十位外邦王,以一种威严而不失大度的态度进行完了整个过程。
未央宫中随后举行的盛大招待宴会,自然是非常丰盛。文武百官尽皆参加,皇帝陛下从始至终都亲自在场,可谓是隆重非常。
大汉皇帝的佳言抚慰和如此盛情的招待,让来自西域的王们,终于都放下心来。在享用着各种美味佳肴的同时,有人终于问出了在心中憋了好久的疑问。
“尊敬的大汉皇帝陛下,敢问自入长安以来,为什么没有看到长乐候元召的身影呢?”
热闹的场面有片刻的安静。在场的文武百官虽然有些人还并不清楚发生在终南山皇家上林苑的事,但也有部分当时随行的近臣知道。听到这样的问题,不由得都同时停住了正在进行的宴饮。有人偷偷的去看皇帝的脸色时,却见他神色淡然,似乎并不以为意。
“诸王远道而来,甚是辛苦。一些小事,就不要多问了……来,朕再敬各位一杯,以表达对诸王的感谢和大汉的诚意。”
他是皇帝,说出来的话人自然没有人敢于反驳。西域王们虽然心中有些纳闷,却也不便再多问。唯有举杯共饮,谢大汉皇帝盛情款待的恩德。
未央宫中的盛宴和招待,只不过是这次盛事的开始。在随后几天里,将会有许多场活动,军国大事,商贸合作,各种交流往来……诸如此类,尤其是西域各国表达对大汉的服从诚意,更是其中的重要成分。各位相关的朝廷大臣和各有司,就此忙碌起来。
宴会结束之后,心中略有所思的皇帝刘彻,并没有回漱玉宫去安慰李婉玉,也没有去任何一个宠爱的妃嫔美人那里。在几个贴身近臣和大批羽林军护卫下,他所去的地方,依然是甘泉宫西露台。
宽袍缓带一身潇洒的栾仙师,恭敬地迎接皇帝陛下的到来。静室还是那间静室,人也还是那些人。只不过,这次与前几次有些不同。
栾心玉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眼随着进来的绣衣卫指挥使。上次这个年轻人还只不过是宠臣董宴的随从,而这次他竟然紧紧跟随在皇帝几步之外的地方。进来之后,与韩嫣分左右站立,守在了门口的位置。
不用多说,也不用多问,心思机敏之人早就从这其中看到了江充在皇帝心目中蹿升的位置。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一步登天,青云直上啊!
恭贺过皇帝之后,栾心玉亲自手托白玉盘,呈现上刚刚炼制出的第二批仙丹中的一枚。这一枚的颜色,却与第一批的不同。色呈微黄,有淡淡的苦涩香味透出。
皇帝刘彻现在已经非常信服与他,在听说过服用方法和入得肚腹后的吐纳引导之功后,满怀更大的期望,当场饮用。
“陛下稍后可平心静气半个时辰,以便于吸收这丹药中的精华,当效果更好。”
这等寻长生的大事,皇帝自然是马虎不得。当下消除一切胡思杂念,专心致志闭目养神。半个时辰之后,当他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果然感觉似乎有清淡之气自胸腹间升起,四肢百骸全身上下十分舒爽。
“唉,朕如果能时时刻刻都和此时这般,方得趁意……只是可惜,最近事务繁多,啊!却是有些不耐烦啊!”
“陛下有何烦心,不妨说来听听。说不定会有些用处呢”
静室安宁,无人插嘴说话。诸人尽皆环立,只有栾仙师和皇帝对坐,神态安然。这等待遇,可以说是天下皆无!
皇帝却微微的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虽然信任现在身边的这几个人,但却理得清分寸。有些事,只适合于存在内心里,独自裁决中!
未央宫中的宴会上,他虽然没有回答西域国王们的疑问,但并不代表在他心里就不会想到什么。
元召那小子的影响力,看来已经有些太大了!就连西域王也会以那样的语气和神态问起他的行踪,可见他在西域人心目中的威望达到了一个极高的水平。是到了该让他好好收敛一下锋芒的时候了。
又联想到元召胆大妄为肆意杀人的几次事件,皇帝在这一刻 ,终于下定了决心。
“江充,你回去之后对元召说,最近这段时间,就让他好好待在绣衣卫所吧。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放他离开!听清楚了没有啊?”
绣衣卫指挥使心中一震,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的异常。连忙躬身应命。不过随后他带着试探的语气,轻声的问了一句。
“陛下,长公主她……?”
“不必管她。她既然愿意在那边照顾他,就随便好了。”
“是。陛下,卑职明白了。绣衣卫近来还有一事,请陛下批准。”
“哦,说来听听。”
皇帝正感觉到浑身舒爽,心情大好。他饶有趣味地看着自己新近发现提拔的这个年轻人,想听听他要说什么。
“陛下,卑职蒙圣恩浩荡,简拔于微末,感到无以为报……如今四境威服海内俯首,绣衣卫没有多少用武之地,深感惭愧……江充愿意领旨,亲自率领绣衣卫士扫荡江湖,诛除屑小,为陛下尽自己一份力!”
江充此言一出,在门外布置警戒的西凤卫大统领握紧刀柄,眼中精光大盛。
明日之后,风云大起,龙争虎斗。大汉疆域内的江湖道,千万人腥风血雨,不可避免。
第六百二十四章 英雄枭雄
夜色渐深,月在中天。长安城终于又一次逐渐恢复平静。
繁华与光明属于白天,而行走在黑暗中的人, 带给这个世间的则往往是毁灭和破坏。当一些怒火和血债在心中越积越深,黑夜中那灼灼发亮的目光,现在闪现出的也许只有杀人意!
有些人以格外顽强的方式生存在世界,屡次经历生死边缘,却总是能够绝处逢生,逃得性命。这既可以说是命大,也可以说是机缘。
当然这样的人,是极少数。而名叫朱安世的男子,就仿佛得到了命运之神的垂青,九死一生之后,竟然还好好的活在长安城中,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就在长安闹市,一处店铺后面不起眼的小院落里,曾经呼啸长安周围三县甚至影响力直达汉中道的男子,现在就如同潜伏的仓鼠,每日里除了喝着烈酒吞咽下无尽的仇恨之外,好像并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干。
曾几何时,他也是倜傥风流的年轻一代江湖领军人物,手中直接或者间接掌控着数千之众。作为后期之秀,九州隐门长老们把以长安为中心的这块最重要的地方,划归给他们父子直接掌控,可以说是深受器重。
父亲朱雄还活着的时候,曾经对他详细的说起过九州隐门的过往和现在的势力范围。朱安世的心中极为震动。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像是松散的江湖组织,竟然如此庞大。它的可怕之处在于,不仅对江湖人物具有很大的吸引力和影响力,而且,就算是在许许多多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中,枝蔓缠绕着的,不少朝堂高官赫然牵涉其中。
这就怪不得九州隐门虽然历年来做下许多大逆不道之事,不仅没有被彻底铲除,反而势力更加猖獗,与这方方面面的各种关系,当然有着不可分割的原因。
如果没有什么突发的改变,朱安世本来可以跟着朱雄继续掌管长安道,在某些时候,以地下王者的身份炫耀着彪悍的人生。
然而,好景不长,朱雄死了,死在了江都王府中的夜宴上。江都王刘非本来是九州隐门暗中最为倚重的王侯,可是就那样轻易地被人诛杀、灭了满门。甚至就连皇帝和王太后都对凶手的作为无能为力。
经受到第一次打击的朱安世,作为那次唯一的幸存者,可能他到死都不会忘记凶手的样子和其出手的可怕。
即便是知道报仇也许很难,可是他一直没有放弃过。俊朗的面容被火烧的伤疤,在时刻提醒着朱安世,他余生活着的唯一目标,也许就是杀掉那个名叫元召的家伙。
几年以来,数十次的窥探,三次大规模的组织人手突袭,却都没有讨得什么便宜。每一次的失败,都更加彰显出元召的厉害。朱安世感觉到了深深的绝望。
尤其是最后这一次,那么多江湖高手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袭长乐塬,本来是打算给元召一个深刻的教训。却谁又能够想到,即便是连同九州隐门三大长老一起出动的情况下,却还是相继失败了。
朱安世现在已经非常明白,与元召直接作战的后果,如果失败了,下场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亡!元召的冷血和无情,他在第一次从火海中逃生后,就了解的非常清楚。当时那种滔天的煞气和无可抵挡的杀意,至今回想起来,还是不寒而栗。
然而,即便是这样,这个脸上有深刻伤疤的男子,也许早已预感到自己的结局恐怕也很悲惨。他还是不肯放弃。
深深潜藏在长安城中的朱安世,在等一个机会,等一个最后可能杀死仇人的机会。如果一年等不到,他就等一年。十年等不到,他就等十年……。
“大隐隐于市。你的安全不用担心。唯一需要警告你的是,要安心等待机会,不要冲动行事,免得坏了大事……。”
朱安世在黑暗之中饮尽了坛中酒,想起长安城中某个大人物给他提供容身之所时说过的话,不禁冷冷的笑了起来。
“都他妈的是些胆小鬼,窝囊废!只会借刀杀人,自己却连面对元召的勇气也没有……只会等等等!”
复仇者嘴里阴冷的咒骂声,那些想要利用他的人,自然不会听到。朱安世还有利用价值,他们便不会让他死。也许等到合适机会到来的时候,这把刀,还是可以勉强一用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本来以为也许要等好多年或者是终生无望的机会,突然就出现在了面前。
元召指使弟子杀死九门将军李璇玑,触怒皇帝,被下旨逮狱抵罪!
当朱安世听到亲自来告诉他这个消息的那人说完大概情况后,他吃惊地打翻酒坛站了起来。
“此话当真?消息确实?”
“千真万确!难道从我嘴里说出来的话,还会有假吗?”
秋意微凉,月色之下身披玄衣大氅的那个身影傲然而立。确实,他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想要我怎么做?现在不比往日,我手头上的力量已经并没有多少了……。”
“哈哈!当然不是要你去杀元召。在这一方面,你就算有再多的人手,恐怕也近不了他的身吧!”
听到那人语气中的揶揄之意,朱安世有些默然的点了点头。事实胜于狡辩,不承认也不行。九州隐门三大长老联手,都毫无分别的被他轻易诛杀。其他的人,欲要去直接杀他,就更是连想都不要想。
“那要我做什么?有话可以直说,不必绕那些弯子。”
虽然明知道对方的身份令人敬畏,但朱安世还是有些不耐烦。他已经是死过好几次的人了,除了生死大敌元召之外,其他的任何人他都不再放在眼底。
夜色中,对面人的眼里放射出光芒。好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哈哈笑了几声,有些可怜的瞅了瞅这个外表显得颓废的亡命徒。
“朱安世,实话告诉你吧,九州隐门和有关江湖人物的好日子恐怕不多了……皇帝陛下已经下了旨意,将要对整个大汉疆域内的江湖豪强游侠辈进行一次彻底的打击。这次可不同于往日地方郡县走过场似的那样。朝廷新成立的绣衣卫全面负责此事,有些人恐怕在劫难逃了!”
这些话说完,却并没有看到朱安世有任何震惊的表情。他只是叹了口气,然后无所谓的说道。
“我还活着的价值,只是为了报仇雪恨……至于其余的那些,早已经和我没有太大关系了。”
显然,他这样的态度令对方有些意外,似乎是在判断这些话的真假,半响之后,终于又开了口。
“你既然如此说,那好吧。江湖事无意插手也罢。那么,现在有一个很好的计划,如果能够达成目标,也许可以有机会让元召牵涉在内。你想不想参加?”
朱安世现在心中只是反复在想元召入狱后可能会发生的事。听到说有这样的策划,他抬起头,坚定的回答。
“只要是事关于元召的,我当然会尽力而为!”
“好!那我可以告诉你,现在长安城中西域诸王在此。你只需要带领你的人……可有胆量去做吗?”
轻声低语罢,朱安世毫不犹豫的就允诺下来。等到那个身影重新隐没在长安夜色中后,他推开门,招了招手,愿意誓死追随他在此的最后百余名高手自黑暗中来……。
“有大买卖来了!走吧,今夜,该让这平静的长安城见见血光了!”
满含仇恨的刀光划开夜色,重新提刀在手的伤疤男子率领着手下跃上房顶,杀人示威,不过是寻常事尔!
同一时刻,朱雀大街绣衣卫所内,从甘泉宫请得旨意回来的江充心情振奋异常。从现在开始,他和绣衣卫终于要开始走出第一步了。而能不能打一场漂亮的胜仗, 干净利落的摆平大汉疆域内的所有江湖游侠豪强,从而利用这其中的机会,给最大的对手西凤卫一个致命的打击,全面的超越并取代其地位,这是关键的一步。
“侯爷,接下来要走的路,还要请你多指教啊!”
恭敬笑容下,江充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采。他对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四五岁的人感觉很复杂。
元召听完绣衣指挥使一五一十的说完未央宫内宴会的情况和他请旨意获准,神色不变的点了点头。
“指挥使大人过于谦虚了。呵呵!既然已经把陛下的旨意拿到了手中,等于尚方宝剑在握。杀伐决断都在你一念之间。小小的江湖道,又怎么能够抵抗的住这等天威呢?”
“话虽如此,只是……绣衣卫现在的力量还有些单薄,真正开展起来,刀光剑影,恐怕力不从心啊!”
“这有何难?绣衣卫可以慢慢的发展,而这次行动,完全可以执天子令旨,督促地方郡县的各有司全力配合嘛。”
“地方郡县要是不积极配合怎么办?”
“那不正好可以利用其懈怠之意,严厉处置,杀鸡儆猴,来树立起绣衣卫和指挥使大人的威风吗?哈哈!”
四周摩拳擦掌准备出击的绣衣卫环绕中,他们的指挥使江充大人和在此监禁的长乐候元召携手大笑,合作愉快!
第六百二十五章 波诡云谲
长安城内在一夜之间,发生了数起杀戮。被突袭的对象,不是别人,却正是从千里之外而来刚刚被安顿好的西域诸王场所。
最先收到消息的长安令大人被惊的魂飞魄散,这样的事发生在如此关键的时候,简直是要了老命了!
而等到他连夜召集人手赶到现场时,这才发现,事态远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任宽目瞪口呆的看着鲜血淋漓的情形,心头突突乱跳。可以预见,一场不可避免的风暴,将由此而形成。
作为贵宾,西域人被分别安排在属于光禄寺管理下的专属场所。这里距离未央宫并不是很远,可以方便随时参加皇帝陛下的各种召见活动。
连同随从在内,将近千人的庞大队伍,还是让各有司颇费了一番脑筋。好不容易安排妥当。却谁曾想到,就在昨夜,竟然有身份不明的二三百亡命之徒冲了进来,见人就杀,看到东西就抢,而且都是身手高超之辈,负责警卫的人员并不是他们的对手。来去如风,在很短的时间内,就造成了巨大的伤亡。然后从容而去,消失在长安城的深夜中。
天还没亮,闻讯赶来的大队人马已经把这里团团包围。经过清点查明,财物损失严重这倒是其次。尤其令人震惊的是,除去随从以及贵族们的伤亡之外,共计有两位西域小国的君王在这次突袭中丧生,另有一个受伤严重,虽然经过了及时救治,但能不能保得住性命,情况不容乐观。
这真是骇人听闻的大事件!就在长安城中,当今天子的眼皮子底下,皇帝刚刚举行过盛大的欢迎宴会,而这些远方归附的贵客们就受到了如此的恐怖待遇,无论这些发动的人目的是什么,都绝对是惹下了滔天大祸。
在一片心情沉重中,果然没有出乎到场之人的意料,皇帝陛下很快就知道了消息。在随后传来的口谕中,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三日之内,必破此案!否则,自丞相以下,皆按律治罪!”
从这措辞严厉的话中,已经可以看出皇帝的愤怒。所有臣子们心头惊惧,按照当今天子的性格,这绝对不是随便说说而已。如果真的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勘察明白这件事,那真的会有一大批倒霉鬼跟着陪葬了。
西域各国的贵宾们,自然是要首先好好安抚。提心吊胆着自己将来命运的有司官员们,先顾不得其他,急急忙忙收拾残局,抚慰伤者,一时间忙的鸡飞狗跳。而惊魂未定的一些西域王,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在长安这样的辉煌帝都里会发生这样的事。有些心思较重的国王和他的手下贵族们不免忧心忡忡,在私下里悄悄议论,惶恐不安和一些悔意在渐渐的滋生。
稍后不久,从未央宫中传来命令。有诏,三公九卿诸位大臣以及所有身在长安的王侯将军,马上去含元殿,皇帝要亲自询问和商讨关于此事的后续事宜。
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皇帝如此重视,在不是朝会的日子里大规模召集群臣,是极其罕见的。谁也不敢怠慢,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未央宫门大开处,各色人等陆续而来。
一身绣衣卫指挥使特殊服色的江充,早已经带着人去看过了现场,但他当时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而是又不动声色的离开了。
现在除了在绣衣卫属下们敬畏的心中,恐怕还没有多少人真正知道,这位年轻的指挥使,却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而等到了解这一切时,与之为敌的人,恐怕就没有机会再去后悔了。
江充重新走入未央宫时,正看到不远处西凤卫大统领布置完警戒任务之后冷冷的朝这边瞥了一眼,然后转身自去了。感受到对方眼光中的敌意,他看着那个背影,轻轻的哼了一声。
皇帝刘彻很生气,龙颜大怒发了一通脾气。在听完详细的汇报之后,他看着低头请罪的丞相公孙弘,很想就此下令,让这个最近几年总是在装糊涂混日子的老家伙赶快滚蛋!不过,他又忍住了。
“事发突然,歹徒丧心病狂。丞相虽然也有过失,但这么多事,千头万绪,难免照顾不到,朕这次就不予治罪了。”
九龙金阶之上的话音很冷,令人听得心里发颤。已经七十多岁的丞相公孙弘呆着脸,心里有苦难言。他其实非常想借这次机会脱身而去,再也不当这个有名无实的大汉丞相了。
可是,皇帝竟然还不肯放他!看来是要让他老死在这个位置上了。这位皇帝的手腕,可真是高明啊!虽然不会更改祖制公然废除丞相这个位子,可是把一个老朽不堪的人放在那个座位上,尸位素餐毫无作为……却正是他的得意算盘呢。
丞相公孙弘虽然心里什么都明白,却看破而不能说破,这么多年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吗?现在他唯一的奢望,就是希望皇帝陛下念在自己任劳任怨做老黄牛的份上,希望到时候能得一个善终。
他虽然看破了权力的纷争,淡看风云。然而别人却执着于心热切的很。这不,面对着皇帝随后接下来的责问,有的人似乎看到了机会,攻讦夹带着私怨就此展开。
“陛下,昨夜发生的袭击西域贵宾事宜,确实骇人听闻。这是我大汉王朝多年以来从未有过之事……然而,虽然事发突然,也本来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御史大夫张汤之所以急于跳出来表现,是因为他从不放过任何机会。不管是有可能上位的机会还是有可能打击对手的机会,他都会牢牢抓住的。
皇帝威严的扫视了一眼,示意他有话就说,不用拐弯抹角的。张汤抖擞精神,轻轻咳嗽一声,开始表演。
“臣之所以如此说,是有原因的。陛下应该知道,长安城中的夜巡警戒,在从前的时候,本来是应该有长安府衙和巡武卫共同来完成的。后来陛下裁撤巡武卫,就把这个重要职责划归给了九门将军负责了。九门骑兵自从担起这个责任,一直做的很好,从来没有发生重大恶劣事件过。可是如今,因为九门将军李将军不在了,新的任命,陛下却还没有钦定……九门骑兵暂时失却统辖,在发生突发事件的仓促之间,反应过于迟缓,所以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后果,与此却有很大的关系呀……!”
张汤侃侃而谈,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很正常的事。然而,许多人听在耳中,却不禁大吃一惊。有杀机隐藏其中,这位素来以心胸狭隘著称的御史大夫,还真是不遗余力抓住一切机会,想要置政敌于死地啊!
“朕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现在却不是继续追究这件事的时候。御史大夫,你可有办法查出这件事究竟是什么人做的吗?”
皇帝刘彻的眉头皱了皱。他心中的那根刺重新被触动,不免有些隐隐作痛。元召……这家伙,他至今还没有想好要怎样的处罚他才是最合适的。
张汤虽然低着头奏事,但敏锐目光还是从皇帝的脸上察觉到了什么。这就足够了!他就是要在皇帝的心里继续把那根刺扎深一些……元召,这次让你不死也要扒层皮!
“臣请陛下把此事交付大汉廷尉府处置即可。相信廷尉大人一定可以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张汤不动声色的瞅了一眼站在身边不远处的大汉廷尉韦吉。韦吉心中一惊,他本来很不情愿接这个烫手的山芋,不过既然是职责所在,而且现在又是作为朝堂同盟的御史大夫大人推荐,自然不能退却。
“陛下,臣愿请命,率领廷尉府上下人等全力侦办此事!”
“好!朕就在此当着所有文武百官的面,给予廷尉府特别的权力,这次不管牵扯到谁,一定要一查到底,使真相大白于天下!”
“臣领旨……!”
皇帝揉了揉额头,忽然感觉到心中有些悸动,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精神亢奋,身体却燥热的厉害。这种状况,这几天以来已经是第二次了。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退朝而去。
走出宫门时,韦吉落在后面,悄悄拉了拉张汤的衣襟,满怀疑惑的低声问道。
“这等大事,非比寻常。等到皇帝指派就好,张公为何要我主动请缨揽下这个差事呢?万一……?”
张汤微微的笑了,笑的有些神秘。他看了看别人都已经走远,左右无人,这才拍了拍这位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廷尉大人肩头,轻声附在他耳边说道。
“无需担心……这其中的隐情……呵呵!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你能够借这次机会,把我们共同的大敌彻底钉死!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是皇帝想要保他,在世人舆论面前,恐怕也无能为力了……!明白了没有?”
“原来如此!张公深谋远虑,令人佩服!只不过……那些暗中的势力,要怎么处置呢?”
“大丈夫当断则断!杀人的刀,杀人之后已无用处,就让他们去该去的地方吧!”
第六百二十六章 尘世烈骨
满腔愤怒的人,也许只有不断的舔舐刀头血,才能够暂时压抑住心中的仇恨。生命和鲜血,不管是谁人,暴戾的发泄过后,当以烈酒温和。
当喝完第三坛酒的时候,名叫朱安世的男子终于擦干了身上的血迹。他虽然清醒的知道,昨夜犯下的滔天杀戮,想要对不共戴天的仇人元召造成什么致命的影响,可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但他还是宁愿相信别人对他说过的话。
“只管去做就好了,到时候自然会有人瞅准机会从中推波助澜的……!”
以意味深长的语气告诉他这句话的人,身份很特殊。朱安世从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九州隐门这些背后的关系,只是直接跟他联系,还是第一次。
九州隐门的未来命运,他现在已经并不关心。那人透露出来的信息,他也没有兴趣派人传送回去预警。长安城已经彻底封闭,府衙的人,大汉廷尉府的人,各有司,还有九门兵马在全城大索,捉拿凶手。
朱安世就算是深藏在此,也已经感觉到了外面的风声鹤唳。不过他并不担心,他带领着手下人藏身的地方,绝对安全。可能任何人都不会想到,更不可能有人会搜寻到这里来的。
只是自己做下这等祸事之后,他们那些人要如何运作,才能够把元召牵扯在内呢?
朱安世想这个问题,已经想了半天了,可是任凭他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出什么道理来。后来索性抛开一边,不再去想,只是饮酒。这世间的烈酒,也许是除了仇人鲜血之外,最让他迷恋的东西了。
昨夜亲自动手,手刃西域两王,屠杀数十贵族随从,顺手抢得一些金珠宝贝。这也是他这些年来带领手下兄弟所做过的最大一桩事。
不管能不能对元召造成伤害,这等必然会轰动天下的重大事件,已经足以让他感到自豪。男儿当世,本自横行,方才算是没有辜负这一身的本事。
世事多变,生命难测。藏身在这处隐秘场所的朱安世自然不会知道,他即将等来的命运,是如何的无常。
奉皇帝诏令,长安九门关闭,全城大索,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臣民们都已经知道关于发生在西域贵宾驻地的事件,虽然事不关己,但在这么紧张的气氛下,还是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沉重。
大汉廷尉府的力量,绝对不容小觑。尤其是这次,但一些势力的背后支持下,迅速行动起来后,很快就取得了重大进展。
日色平西时分,廷尉府大狱的一处秘密关押处,已经被带到这儿两个时辰的男子渐渐苏醒过来,试着活动了一下四肢,这才发现,全身在一根粗木柱子上,被绑得紧紧的,丝毫动弹不得。
中午遭受抓捕的时候,赵远进行了激烈的反抗。不过,猝不及防之间,他还是失手被擒了。曾经年少时,他也是刀锋侠烈的人,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在长乐塬上为元召暗中做事,岁月消磨,他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了。
赵远甩了甩唯一可以活动的脖子,把遮住眼睛视线的头发甩开,扫视了一遍四周的环境。大约在心中明白了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他的身上有几处伤,虽然不足以致命,但也流血不止,染透了衣衫。不过现在却顾不上这些,他吐出了嘴角的血沫,深吸一口气,平静下剧烈的心情,开始仔细的回想当时的一幕。
赵远是在出门的时候,遭受突袭的。这几天为了元召的事,他把手下的力量都分散开,在长安城中随时打探消息,然后汇报给身在明月楼的主父偃知道,以便于让他拿主意。
侯爷虽然身陷囹圄,但在主父偃仔细分析过后,告诉他们大家,暂时并不会有什么危险。皇帝没有当场做出更严厉的处罚,本身就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也许假以时日,事情就会有转机。
虽然如此说,却没有人能真正放心。毕竟这次不同往日,牵扯到宫中的势力争斗,非同小可。皇帝的心思,在这一方面最难以预测。如果万一自家侯爷有任何的危险,赵远已经暗中吩咐了大家,到时候就算是宁愿冒着谋逆作乱的大罪,也要拼尽全力不计生死的把侯爷解救出来!
这么多年培养起来的消息渠道,还是很管用的。在长安城里发生的任何风吹草动,基本上都能立刻被搜集到手中,然后做出最快的反应。
只不过,赵远却没有想到,他的行踪早就被人盯上了。而且在他绝对没有想到的情况下,突然发难。
赵远虽然也有些武艺在身,但在一群不知道什么身份的高手围攻下,根本就没有抵抗的余地。甚至连拔刀拼命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人打伤昏迷后带到这里来了。
虽然那些人最初亮明的身份是廷尉府,赵远却不相信。他虽然不是顶尖儿高手,但眼光还是有的。而且,当时隐约之中,他似乎发现其中有熟悉的面孔闪过……。
赵远想不明白,对方如此大动干戈的把他秘密抓到这里来,究竟会有什么目的?不过,这个疑惑并不用他多想太久,外面脚步声响起时,门口负责看护的十几个人一起躬身行礼,随后有人在手下簇拥中走了进来。
虽然太阳还没有落山,但这牢狱之中却已经有些昏暗。有灯笼的光亮闪动,赵远抬头看时,只见在一帮大汉的身前,有人正用阴恻恻的目光在上下打量着他。
“呵呵,就是这个人吗?没有弄错吧……你们是说,他就是暗中替元召打探各种消息的亲信人物?”
见被绑着的男子外表普通,并没有什么独特的地方,而且受伤之后,显得很是颓废。来人有些不太相信,这会是那传说中长乐塬情报系统的领头人。
旁边有人随后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目光阴狠的当先者点了点头。这会儿赵远看清楚了,说完话后退后一步的面孔,就是在明月楼后面街巷间指挥捉拿自己的人。他曾经在元召身边有过一面之缘。那人据说是西凤卫的头目,名字叫做凤九。
赵远是条直爽的汉子。然而即便他再直爽,在联想到凤九的身份时,他还是心中一沉,一种不祥之感油然而生。而接下来听到的问话,更是让他大吃一惊,顿感不妙。
“赵远,好好听仔细了,站在你面前的,就是我们大人,大汉廷尉也!有他老人家来亲自问话,你也算是三生有幸了。所以,你要好好的回答。你的底细我们都已了解清楚,只要回话的态度让我们大人满意,那么你的性命自然无恙。否则的话,哼哼……!”
旁边一个文吏模样的人,看了看廷尉韦吉的脸色,然后走到赵远面前,神态严肃的开始说话。而韦吉则目不转睛的盯着囚犯,心中所想,无人得知。
赵远一声不吭,重新低下头,连抬眼看都不看。有些散乱的头发,重新遮盖了他尚带着血迹的脸,也掩饰了他脸上渐渐开始出现的桀骜与鄙视。
“好了、好了,不用说这些废话了,不过是一个小人物而已。哼!本官来问你,昨夜袭击西域贵宾的事,可是你们长乐塬的人去做的?从实招来,免得受皮肉之苦!”
大汉廷尉韦吉带着傲慢的神情一开口,毫不客气直指最终目的。在这处秘密牢房里的都没有外人,除了奉命来协助的凤九之外,都是他的心腹爪牙,他也就懒得那些废话。
即便是早就猜到对方不会有什么好事,可是听到这样的诬陷,赵远的心中还是升腾起无限的怒火。他蓦然昂起头颅,眼中有光芒突现。
“绝无此事……你们,简直是胡说八道!”
看到他是这种态度,那廷尉府长史脸现怒色,他一挥手,正要命令几个手下上去先好好的教训一顿。韦吉冷哼一声,众人连忙止步。
“实话告诉你吧!既然到了这里,你不承认也没有什么用。不要说是你这样的人了,就算是那些威风赫赫的大人物,三木之下,何求不得?听说你已经跟了元召很多年了,对于他的一些隐秘私事想来比谁都清楚……我这么说,你明白把你抓到这里的目的了吧?”
韦吉提起元召的名字时,刻骨仇恨在脸上一闪而过,那种怨毒的气息,就连在他旁边的凤九也不由自主地悄悄退后了一步。
“我家侯爷向来光明正大,为国为民,沥尽心智,从来没有什么隐秘私事!如果你们这些卑鄙小人想要在这方面做什么不可见人的勾当,休想得逞!”
四十不惑的赵远,终于明白这些人的最终目的是元召而不是自己。他努力的挺起被紧紧束缚的胸膛,正气凛然,不容侵犯。
曾几何时,在长安城外的大雨中,那个刚刚来到这里的孩童,跟着他们的马车回到梵雪楼。从那时候开始,名叫元召的那孩子便一直称呼他为叔叔。后来,不管其身份变得如何贵重,这种情怀从未改变。
赤子之心若此……无他,唯有以命相报矣!
第六百二十七章 雨骤风疾
天下四海升平之际,长安进入多事之秋。
几乎是同时发生在这一个平常夜里的几件事,因为随后引发的壮阔波澜,注定将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记载。
大暴雨就这样不期而至。从下午时分开始,整个长安周围直到汉中平原的辽阔地区,风雨交织,笼罩天地,似乎无止无休,没有停歇的尽头。
朝廷各有关部门准备的一些庆祝活动,因为突袭事件和暴雨,终于被迫暂时停止下来。随后,附近郡县的一些受灾情况,开始陆续的送到长安,交到少府和各有司官员手中。
这么大的雨势,使江河水迅速暴涨,初步统计的灾情,还是比较严重的。萧瑟的雨中长安,负责的官员们不敢怠慢,迅速把收集到的情况交付执守内廷的尚书常侍知道,以便于酌情上奏皇帝。
这样的雨夜,寻常的飞禽鸟雀早已经萎缩在各自的角落里瑟瑟发抖,不敢有丝毫的动弹。然而,无尽的苍穹下,却自然有搏击**不畏风暴的苍鹰如同利箭,从大漠草原而来。
苍鹰名海东青。它穿越云层渡过江河带来的消息,足以令人振奋不已。
就在这天夜里,养精蓄锐等待多时的大汉骑兵,终于寻得了最好的战机。英勇的汉家将士,即将吹响战斗的号角,对聚集在大漠深处的匈奴残余势力展开最后的进攻!
这次在史书上被称为“漠北战役”的决战,无疑是一次决定匈奴人命运的最重要战斗。虽然说,前面一系列的汉匈之战早已经奠定了汉朝的胜利基础,但当这一天真正来到的时候,在许多参与这次围剿战的将士心中,还是澎湃昂扬,慷慨激烈。
千里传信的海东青厉声啸鸣,穿破雨幕直入长安时,大将军卫青拔出了名剑“墨染”,锋芒直指前方。
大丈夫处世间,当以剑为画,泼墨江山,席卷敌寇,势如破竹。在他麾下,千万雄壮的大汉骑兵正马踏黄沙,刀光雪亮,横绝域外,威震八方……!
北方振奋人心的消息,扩散到整个天下,还需要稍待时日。而在长安的暴雨中,有许多平凡或伟岸,狠辣或坚强,忠烈或暴戾……多少人的命运,正在悲伤与残酷间,轮番上演。
执守未央宫尚书台的近臣常侍朱买臣,并没有把连夜收到的灾情急报去告知皇帝。因为,这位新近颇受天子倚重的人很清楚皇帝现在的动向和心情。
皇帝陛下急匆匆的退朝后,就去了漱玉宫李夫人处,并且到现在为止一直没有出来过。很明显,今夜必定会在那里歇宿了。在这样的时候,他是不会去打扰的。
不过就是发生点灾情嘛,天下本来就是如此,众生如同蝼蚁,天灾**,哪一年不死伤一些人呢?现在已经是有史以来最好的时代了,天下平定,外虏荡平,没有战火之苦,衣食可足,百姓还要求怎样呢?
朱常侍轻轻品了一口清茶,把案牍上的文书推到一边。他现在心头所想的,并不是这些繁杂政务,而是几天以来,私下里暗中参加过的几次密议。
朝堂上的几股势力形成的松散联盟,也已经足够强大了。只是有些可惜,被认为会发挥重大作用的李璇玑死了,失去了这个军队中最重要的臂助,不免有些美中不足。
不过,这却也是一个机会,九门将军这个重要的职务,现在的人选在皇帝心目中还没有最终决定,朱买臣和关系最亲密的严助已经暗中商议过多次,如果能把这个职位掌握在自己人的手中,那么,他们这股势头强劲的后进势力,必定会如虎添翼。到了那个时候,不管是与宫中的哪一方结盟,手中的筹码就会重得很了。
未央宫中看似平静,其实暗中的风险,随着皇帝年岁越来越大,已经逐渐显露出来。除了太子之外,几个小皇子都长大了……而皇帝的意图却越来越让人有些捉摸不透。对于臣子们来说,这其中的选择和站队,可是太重要了。重要到直接关系着今生的荣华富贵和家族的生死存亡,又怎么能不慎之又慎呢!
雨幕遮蔽了宫殿琉璃瓦的光华,也掩盖了无数如此这样的野心。在这宫殿深处,慢慢的滋生生长,等到机会合适的时候,就会突然爆发。
而发生在未央宫高墙之外一条街道上的疯狂围杀,因为大雨和黑夜,却并不为人所知。
杀戮进行的很顺利,因为被杀者并没有丝毫的防备。他们没有想到,给他们提供这处藏身之所的人,就是最后来收割他们生命的人。
身披玄衣大氅的身影站在滴雨檐下,负手而立, 面无表情的看着外面的雨势。身后大厅里的屠杀已经进行完了,这里并不需要他亲自出手。之所以来走这一趟,不过是因为想要对他曾经扶持过的人说句话而已。
不过,他想要说的话,还是没有能够有机会送出口。该死的人都被杀死了,然而,属下们仔细检查过后,发现名叫朱安世的男子并不在其中。
玄衣人眉头皱了皱。虽然说就算是那朱安世能够暂时逃脱,也不会造成什么后果。但他还是认为,斩草除根杀人灭口,才是最好的一种方式。
回过头来,看了看百余具尸首和触目惊心的杀戮场面,为首的这人不再去细看。这些人的生命在他眼里,并没有任何重量。轻声吩咐几句后,身形如同大鸟消失在黑暗中。而随着他的挥手示意,得到命令的矫捷身影四散而去,这些高手的任务是继续追击搜寻。那个人,他跑不远!
朱安世确实没有跑远。他就静静的潜伏在大雨如注的黑暗角落里,任凭雨水淹没了他的半截身子,一声不吭。那一双喷射着火焰的眼睛牢牢的盯着玄衣人的身影,即便看不清面目,他也当然知道他是谁。
凭着天生的敏感又一次逃脱性命的朱安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么多年来一直暗中扶持九州隐门在长安附近势力的那个人会突然出手,毫不容情的杀死他所带领的所有人。
即便他已经见识过无数的人心险恶,面对着眼前的一幕,还是感到了深深的颤栗和愤怒。昨天他刚刚按照吩咐,带领着这些不畏生死的手下们去突袭了西域人的住所,可是这才刚刚过去没有一天的功夫,就轮到了他们自己的死亡……。
“都该死啊!都该死……!现在想要取我的性命了?很好……我就让你们所有人都跟着陪葬吧!”
等到杀戮者逐渐消失,流淌的鲜血被雨水冲逝,四周重新归于黑暗的雨幕。挺立起身子握住长刀一步步走向深深巷陌间的男子,发出喃喃的咒骂。现在他无比希望,这场暴风雨来的再猛烈些吧,他想和这个世界一起毁灭!
同样的雨夜,在大汉廷尉府的秘密关押地点,显得有些漫长。残酷的折磨和拷问,已经进行了两个多时辰。而那个被如此对待的人,始终没有招供一句。
大汉廷尉韦吉也算是酷吏出身的人了。在从前的那些年里,在他手里办过的案子,几百件还是有的。酷烈的名声,那不是吹出来的,而是用无数的鲜血和尸骨堆积起来的。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狠辣,所以他才能得到御史大夫张汤的赏识,一路提拔,最终在前任廷尉暴死之后,把他扶持上了这个位置。
虽然也曾经遇到过许多硬骨头的人,但在他的手里,能挺过去的少之又少,几乎是没有。他从来不相信,这世间有真正的不怕死之人。从前的许多将军、重臣、王侯公爵,被下到廷尉府中,最终还不是乖乖儿服软?何况是普通人呢!
然而,今天遇到的这个人,却让他也没有办法了。该用的手段都用上了,一句有用的话也没有得到。廷尉大人虽然没有亲自动手,也累的够呛,坐在那里直喘粗气, 他看着那个已经是体无完肤的汉子,不由自主的又问了一句。
“元召他,究竟给过你什么好处……让你能如此给他卖命?”
经受了整整两个时辰严刑逼供的赵远,用最后的力气抬起头来。遍体鳞伤,肋骨寸断,手足俱折,肌肤欲裂……即便是这样,他的脸上依然充满了桀骜不屈之气。
“你们……你们这样的人,永远也不会懂得……不会懂得侯爷心胸的……哈哈哈!多说无益,只求速死尔!”
任何血肉之躯的人,都难以忍受这样的摧残。赵远艰难的说完这句话,重新闭上眼睛,再也不发一言。
廷尉韦吉很生气,很愤怒。他非常想亲手一刀斩下头颅,看看这个人的脖颈骨到底有多硬。不过,看着这个已经坚持不了多久必死无疑的人,他又强行忍住了这种冲动,冷冷的笑了起来。
“你以为不招供,本官就没有办法了吗?想的太天真了啊……元召现在被皇帝陛下亲自下令关押,大罪在身凶多吉少。哼哼!眼看树倒猢狲散,长乐塬又能坚持多久呢……来人,把他的手指剁下来,画押!”
长夜雨漫漫,灯光逐渐灭却,不知何处才是尽头。
第六百二十八章 雷声渐起
在华夏几千年的历史上,有许多重大的事件或者是变革,往往是有不起眼的小人物所激发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作为牺牲者或者是殉道者,改变了历史进程。虽然有可能世人会记不住他们的名字,但斑斑青史,烈烈风尘,留下过的血迹,却格外的殷红。
从高祖皇帝到今天,大汉帝国的律法曾经有过几次很重要的改变。尤其是仁慈的汉文皇帝时期,因为“缇萦救父”事件,文帝特别下旨意,废除了许多不人道的刑法,在大汉律法史上留下光辉的一笔。
只不过,汉承秦制,沿用下来的一整套律法体系中,许许多多带有残酷手段的地方,并没有彻底的杜绝。很多入狱的犯人,并不是死在名正言顺的刑罚之下,而是死在了无休止的残酷折磨中。
许多年后,所有的律法研究者都认为,大汉帝国最重要的一次律法变革,就是由元公在武帝在位后期发起的对大汉律法的修订。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一部真正公平公正、闪烁着人性光辉的《大汉律例》,开始出现在世间,并且成为王朝辽阔疆域内所有人一体执行的金科玉律。
然而,极少数有人知道,促使这样重大变革发生的,正是因为当初一个人所遭受到的惨无人道行讯逼供。
那夜的大雨一直没有停歇。当天色微亮的时候,明月楼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自从知道赵远失踪之后,一直焦急不安派人四处去打探消息的季英和主父偃,都在连夜等候。不过,突然出现的人,还是让他们感到有些意外。而他随后说出来的消息,更是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不知道背叛的后果吗?”
主父偃和季英交换了一下眼神,因为对方的身份,让他们心存疑虑。而站在他们面前名叫凤九的人,并没有脱去被大雨淋湿的蓑衣,他那半边露出的脸有些苍白,回答的话却是简单而平静。
“当初我曾经追随太子,跟着元侯共同经历过西域的风砂……这个理由够不够?”
凤九在来这儿之前,心中也曾经有过犹豫和挣扎。他很清楚,自己走出这一步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在西凤卫多年,深深的知道许多内幕和其中的可怕。但最后他还是来了。正如他说出的这个理由,很纯粹。
“好!今日之事,我们记下了!”
主父偃点了点头。他阅历丰富,从对方的眼神中早已经读懂了其中的意味。有些事并不需要多说,心照不宣即可。
送到消息后的凤九转身重新消失在雨幕中。心情复杂,脚步凝滞。他虽然不知道自己即将在接下来的激烈碰撞中会有怎样的命运,但做了自己该做的事之后,心中的愧疚还是减轻了许多。终究,那个汉子是他亲自带人抓来的。而对元召,他素来心存敬仰。
明月楼内,季英有些不安地来回走动,几次欲言又止,可是看着主父偃沉静的脸色,他又把话咽了回去。赵远和主父偃来到他这儿暂住已经有些时日了,他非常清楚这两个人在元召心目中的分量。而现在,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赵远被人抓了去遭受生死折磨,无论有怎样的理由,他都感觉到因为没有保护好人,而心中无限惭愧。
“主父先生!现在怎么办?明月楼的人手可以随时召集起来,要不要现在……!?”
季英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季家虽然已经久不在朝堂,但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之间的纠葛,却了解的很清楚。听到赵远被抓进廷尉府监狱,而且是有大汉廷尉韦吉亲自审讯,他马上就预感到了,惊涛骇浪即将扑来!
“怎么,要去冲击大汉廷尉府吗?这是绝对不行的。那样做只是自寻死路,不仅救不出赵远,而且有可能会给侯爷招来更大的麻烦啊!”
主父偃站起身来,他的腰身随着年纪而显得更加佝偻了。虽然知道季英绝对不是随便说说,而是真的会去这样做,但他还是一口就否决了。热血与勇敢,要分清形势,在当前的局面下,很显然,任何想要依靠暗中力量去达成的目标,都是不现实的。
“那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的看着赵远身死……或者是……唉!”
后面的话,季英没有说出来。大汉廷尉府的可怕和黑暗,他曾经听伯父季心说起过,那里面的残酷刑罚,不是一般人所能忍受的。如果赵远坚持不住,被迫招供什么东西的话……那很可能就会构陷大狱将起,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已经被皇帝下令关押的元召危矣!
“想办法,把这个消息在最快的时间内让侯爷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乱了分寸……如果我猜想的没错,廷尉府想要构陷大狱的话,现在早就做好一切手段了……。”
主父偃虽然知道赵远的为人,相信他决不会背叛元召的。但在当前的危急局面下,任何危险的因素都必须考虑在内。而无论接下来怎么做,让元召知道外面正在发生的一切,应该是第一要务!
“好!先生放心,这一点我还是能够做到的!”
季英重重的点头。主父偃说的没错,这件事事关重大,必须要让元召马上知道。一夜的时间已经过去,有许多事也许已经发生了。急如星火,刻不容缓!
绣衣卫所内,元召并不知道一夜之间发生的这许多事。大雨如注中,百无聊赖,他睡得并不安稳。所以,当早辰时分,素汐公主冒着雨在宫人们的护拥中送来亲手做的可口饭食时,元召还是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
不过,就在下一刻,他马上就清醒了。因为在素汐公主身后,一个作宫女打扮的女子身影让他瞪大了眼睛。
“发生了什么事?”
“师父……是我自己要来的。这是主父偃先生给你的信……。”
五六个在这边看押兼伺候的绣衣卫士在回廊那边,隔得有些远,他们很有眼色,并不会轻易的靠近。轻声低语中,借着摆开食盒中碗盏的机会,秘密潜进宫来原名叫做“冰儿”的女子,悄悄擦去挂念的泪花儿。现在大事要紧,容不得这些儿女私情。
素汐公主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虽然对冰儿找到她时提出的要求感到有些奇怪,但她还是带着她来了。外面的风雨,她没有办法替元郎遮挡,也只能在这里,她用自己的细心去做成一样样可口饭食,让他吃的安稳些。
元召接过那张只有几句话的纸,只是扫视了一眼,他的脸色就变了。冰儿很想借这个机会去碰碰他的肩头,多说几句话。不过,看到师父脸色的凝重,她也只能和一个守规距的宫女一样,安静的待在人丛中,不能逾越。
“元郎……怎么了?”
“没事。不用担心。对了,今天早上,有没有陛下的消息?”
素汐公主有些吃惊的看了元召一眼,见他随便的摆弄了一下碗筷,若有所思,并没有想吃饭的样子。他向自己打听父皇的行踪,这却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
“听说……父皇昨夜留宿漱玉宫,到现在还并没有传膳,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素汐公主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她并不知道元召问起这个有何用意,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告诉了他。
元召有些沉默的点了点头。再次抬起头来时,没有人看到,那眼角的哀伤一闪而逝,平淡的笑容重新掩饰了他的心情。
“现在没有胃口啊,先都放在这里吧。呵呵!下雨天,适合睡懒觉……要不要一起呢?”
这般**的话,虽然只有两个人听到,但素汐公主的脸还是一下子就红透到了耳朵边。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呢,这家伙竟然……真是太可恶了!
长公主在宫中人面前可是温婉大方的淑女形象,当然不会与元召随便胡闹。虽然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任君索求……。
公主领着她的人走了。元郎既然还有心情开玩笑,料想那就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他反正最近会一直在这里,她有的是时间随时过来。
而跟在最后的那个宫女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却见被她称作师父的人,正收起了轻松的表情,目光如炬,像是完全变了另一个人……。
正如素汐公主所说的那样,漱玉宫的宫门不知道什么原因,到现在还没有开。昨夜在此歇宿的皇帝陛下,也没有任何的口谕传出来。
大批等待的宫中护卫和总管、宫人、太监人等已经等待了许久。虽然今天并不是上朝的日子,但已经到了这个时辰,皇帝还没有什么吩咐和消息,让人不免有些奇怪。
外面的人绝对想象不到,雨势封闭的珠帘绣幕之内,此时却是另一番情景。
漱玉宫李婉玉居寝处,这位素来以美艳妖娆而著称于世的贵人,此时却有些惶恐不安花容失色。
大汉王朝的皇帝陛下,在床榻之上,昏迷未醒,生死不知。
第六百二十九章 霹雳横生
对于大多数王朝的臣民来说,他们并不知道已经发生过或者正在发生的很多密事。有些秘密,被封闭在铁幕中,成为历史的谜团,扑朔迷离,充满了变数。就像是在大雨之夜,未央宫中突生的巨变一般,也许永不得解。
如果让名叫李婉玉的妖娆美人自己来说的话,她并不承认自己有什么野心。入宫这些年来,不管是在皇帝面前还是在皇太后面前,她对自己的表现都很满意。
每个在宫中的女子,想要集天子万千宠爱于一身,那是一种奢望。尤其是像刘彻这样的风流皇帝,就更不可能。不过,李婉玉得到的宠幸,已经足够多。别说是其他的妃嫔,甚至就连皇后卫子夫也远远不如她。
人的**总是无穷无尽。自身和家族得到的荣华富贵,已如烈火烹油繁花似锦。李家兄妹三人的际遇,早就成为无数人暗中羡慕的对象。
只不过,如何能够让这样的富贵局面长久下去,李婉玉还是有过一番仔细考虑的。李家兄弟中,李璇玑在军中发展,形成一定的势力。而李延年则利用天子近侍的身份,结交朝中大臣,暗中为漱玉宫造势。而他们这样做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扶植小皇子刘贺,顺利的走向那个梦想中的宝座。
也怨不得李家兄妹贪心,他们本来是没有这种奢望的。太子之位早就确立十几年了,天下皆知,想要动摇何其难也!而给了他们希望的不是别人,却正是皇帝刘彻。
不管是这位皇帝出于何种目的,反正在一些言行当中透露出的意思,让漱玉宫美人暗生欢喜。小皇子聪明可爱伶俐异常,而且小小年纪,就蒙得皇帝亲口赞誉曰“类己!”
这样的评价,别看只有简单的两个字,但当中包含的重量,却胜过千言万语。老子表扬儿子说像自己,这本来就是一种最好的表达方式。更何况这是在帝王之家,算得上是最高的荣誉了。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李家兄妹心中的想法有了很大的转变。而李婉玉,在皇帝和太后面前的表现,则更加用心。皇帝的宠爱就不用说了,就算是那位以严厉著称的皇太后,对她的态度也与别人不同。
而在宫外面,李家兄弟的势力发展也很迅速,不到几年的功夫,就已经与不少人暗中结成利益联盟。如果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一步步实现那个目标还是很有希望的。
然而,天不遂人愿。在这个将来的宏大目标中会起重要作用的李璇玑忽然就那样死了。当消息传来,无异于晴天霹雳!
漱玉宫的美人感觉到被仇恨和悲伤填满了胸膛。在这种力量的支配下,她在心中暗下了一个决定。
虽然想要杀死仇人的信念越来越强烈,但通过她的几次哭诉和请求,皇帝却并没有答应,而只是把那个人关了起来。这让她在愤恨之余,不免有些无奈。
后来经过弟弟李延年的劝解,她改变了策略,不再苦苦诉求,而是想要用自己的身体去实现目标。她一向知道,皇帝刘彻素来最喜爱的就是她柔若无骨的妖魅,既然有这样的本事,为什么不好好利用呢!
皇帝陛下终于还是又一次来了。而且这次,与往日不同。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位大汉天子一下子在床榻间变得龙精虎猛,像是重新回到了那些纵横驰挞大战八百合的年轻岁月。
美人自然是曲意奉承婉转相就,就算是身体有些不堪承受之意,她也蹙眉莺啼故作欢愉……长夜漫漫,宫殿内的雨疏风骤如同外面的夜雨一般长久不息。
李婉玉本来的打算,是等到皇帝尽兴之后,在枕上再好好的打探打探他的口风,看看能不能找机会加上一把火,让已经关在牢狱中的仇人彻底不能再翻身。
但她却怎么也想不到,不能再翻身的,是刚刚还在大汗淋漓直呼爽快的皇帝陛下呢!
浑身酸软的美人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酣畅过后的皇帝表现有些异常。面色潮红,双目紧闭,虽然呼吸还算正常,但躺在那里,不言不语也不动,与往常截然不同。她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本来以为只是暂时如此,可是等到不久之后,见皇帝并没有好转的迹象,李美人终于慌了神。如果天下至尊的皇帝真的在她的宫里发生了什么意外,那她可真是全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也许是见惯了宫中的一些密事,也许是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李婉玉首先想到的,并不是派人赶快去太医院请太医来救治,而是第一时间让心腹宫人赶快去找李延年来,商量对策。
李延年以其多才多艺风流倜傥,受到皇帝刘彻的特别喜爱,经常带在身边。他作为极少数可以出入宫禁的亲信人物,是可以在重华门外的值宿处留宿的。为的就是可以随时听候召唤。
听到消息的李延年很快就冒雨赶过来了。他倒是略懂的些医术,看到皇帝现在的状态,虽然心中惊惧不已,但在急匆匆的检查过后,不由得长吁了一口气。按照他的所学来诊治,皇帝陛下并没有性命之忧,只不过是一时气息紊乱堵噻了心智,可能不用多长时间就恢复过来了。
既然如此,李家兄妹放下心来。按照李延年的推测来说,陛下很可能是服用甘泉宫仙师配置的丹药,才导致的如此。当然,这只是他的推测,对于深受皇帝信任的那些仙师们的神道,他也不敢随便评论。
陛下也许好好的休息一夜,等到药力过后,明早就会醒来了吧?
怀着这样想法的李家兄妹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心头同时涌起一个大胆的念头。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不可以用来做些文章呢?
所有的宫中人都已经退到了外面守候。大雨隔绝了天地和世间的万物,也暂时断绝了漱玉宫和其他宫殿间的往来通道。听着雷声与风雨声,明亮的宫灯下,满怀仇恨的心终于做出了决断。
“……要怎么做?姐姐决定了吗?”
“决定了!你马上连夜出宫……传陛下口谕……以大逆不道的罪名,诛杀元召!”
“姐姐,我的手头上一时之间,并没有那么强的力量啊!元召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他现在就关押在朱雀门那边的绣衣卫所内,难道他还敢违抗圣旨吗?”
“……你有所不知啊,绣衣卫是陛下刚刚亲自设立的,我与那指挥使的关系还并不熟……如果他们要来请旨意验证,那怎么办?”
“哼!你难道忘了,现在未央宫中有我们的强援在啊……那还怕什么?”
“姐姐难道是说……?”
“不错!那西凤卫大统领凤彦之……是到了该让他偿还我们李家恩情的时候了!”
“好!我马上去联系他,希望这次能够一举成功。只要杀了元召,那么既可以报兄长之仇,又可以给贺儿的未来铺平道路……事不宜迟,大功告成,就在今日!”
漱玉宫中灯影摇曳,惊天密谋就在昏迷中的皇帝刘彻身边进行着。这位以强力手段集中大权在手中进而开创下社稷伟业的帝王,此时此刻,也只不过如同一个普通人那样,无知无识,任凭别人握在掌中。
“如果明日陛下醒来,知道这件事之后,他要发怒怎么办?”
李延年临行之前,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姐姐。假传圣旨,诛杀大臣,这样的事可真是胆大包天了!皇帝如果雷霆震怒,那绝对是抄家灭族的结果。
有些出乎意料,李婉玉反而淡淡的笑了起来。那笑容之中,饱含着一丝凄苦。她看着躺在一边的皇帝面容,脸上神色复杂。
“你以为我们此前结交外臣,培养自己的势力,这些事他都不知道吗?这宫中和天下,任何人的生死,还不是只在他的一念之间……不要想太多了,尽力去做就是!大不了赔上我们母子的性命。也好过等到将来被人算总账,那时候难道就有好下场了?”
貌美如花的容颜,那眼角眉梢之间,此时闪现出的竟然是狠厉之色。如果被外人看到,绝对会大吃一惊的。就连李延年也心中一震,好似头一次认识到姐姐柔弱的外表下竟然有如此刚强的一面。
稍后不久,已经换了一身劲装领着几个身佩刀剑心腹的李延年,出现在了西凤卫大统领凤彦之面前。对方犀利的眼神,只看了他一眼,好像就明白了他的来意。
“我只帮你们这最后一次……从此以后就两清了!”
简单的低语过后,凤彦之并没有露出什么惊骇的表情。他好像早就在等待着这样事的到来。李延年点了点头,他本来就没有奢求太多。只要凤彦之肯出手相助,杀掉最大的仇人和拦路障碍,那就是最大的偿还方式了。
一身玄衣的凤彦之背好了双刀,这些年来,他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出手了。而这次,他非常希望元召能够死在他的刀下。
第六百三十章 玄衣双刀
李家兄弟在世人眼中,虽然都是因为漱玉宫裙带关系而得到上位,成为地位显赫人物。但其实他们也是确有真本事在身的,否则也不会得到皇帝刘彻的赏识。
李璇玑是运气不好,他碰到了天纵之才又任性使气的霍去病,所以才会被在上林苑围场杀死。如果换成另一个对手的话,可能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世间没有如果,所以李璇玑还是夭亡在李家兄妹野心勃勃的半路上。
而李延年,显露给世人的素来是风流倜傥贵公子形象。此人善于音律,经常为漱玉宫的美人谱曲作歌,从某个方面来说,李婉玉能够长久得到皇帝刘彻的宠幸不衰,除了她的姿色和媚术,与这一方面关系也是离不开的。
当年那曲《北方有佳人》的词律,就是出自李延年手中。美人婉玉红裙飘袂,曾经当庭而歌舞词曲,皇帝大为赞叹,惊为天人,亲口赞誉为绝世佳作!
李延年以这样的形象出入宫廷,朝游暮伴在朝廷大臣间,人皆以为翩翩文质佳公子也。然而却很少有人知道,在这副面孔的背后,隐藏着另一种可怕。
当穿过宫中回廊间的重重雨幕,有闪电照亮负剑的李延年面孔时,这位一直以来文质彬彬的公子,这时的形象显得有些狰狞。
有李璇玑在,本来并不需要他显露深藏的武艺。自幼聪慧,文武双全,在那些游宴的席间舞剑为乐时,他手中的剑,其实并不是好看的花架子,是真正可以变幻为杀人的剑!
雨点滴落在发出寒意的剑上,如同他心中的勃勃杀机。姐姐李婉玉说的没有错,事到临头须放胆!事关成败,不容再有丝毫的犹豫。
未央宫重重宫殿之间,大雨如注。还并不起眼儿的绣衣卫所就在前方。看到那隐约的灯光亮处,与李延年并肩而行的玄衣身影略微停下脚步,在左右四周,大批追随而来的西凤卫心腹安静的听他最后的指令和布置……。
不久之后,天光大亮,雨却不停。绣衣卫所内的留守者十几个人正在谈论着一些事情。昨天后半夜时分,指挥使大人接到消息说,前几天刚刚访查到一点眉目的那件事发生了突然的变故,所以他带着大部分人急急忙忙冒雨赶过去查看了。
绣衣卫的人手本来就不是很多,剩下的这几个除了看守关押的钦犯之外,倒是没有别的事可干。此时说起来,对绣衣卫当前的局面和即将开展的大行动充满了期待和兴奋。
“刚刚来过的,那就是素汐长公主吧?可真是和传说中一样美啊!”
一个年轻的小子悄悄的问了一句,显然他刚才在走神,没有听到同伴们议论的事情。
“那当然就是大长公主了,这几天时常过来。你一直在外面打探消息,没有见过她而已。喂!管好自己的嘴巴啊,别胡说八道的……要是让那位侯爷听到了,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一个年长些的卫士敲了敲他的脑袋,神色严肃的提醒了一句。年轻的小子苦着脸嘟囔了一句。
“我敢乱说什么呀……不过就是头一次看到公主,心中好奇罢了。”
“好啦好啦!这些事就不要乱说了。指挥使大人这一次连夜出击,不知道会不会发现有用的线索?”
旁边的人打断了他们的说话,又把话题拉回刚才正在说的事。相比较其谈论皇家私事,这些杀伐较量才是他们感兴趣的。
“说起来这也算的上是我们绣衣卫头一次出手。本来已经根据线索,摸索到了那些不明身份之人的藏身之处,只等着在详细探查明白之后,就会收网的。基本可以确定,那些家伙很有可能就是刚刚参与过西域贵宾场所杀戮的人……然而,后半夜的时候,我们秘密潜伏在周围守候的兄弟赶回来报信说,有大批在雨幕掩护下突然出现的高手,袭击了那个地方。据说厮杀很激烈,我们的人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才急忙赶回来报信的……。”
作为留守的这些人头领,外号名叫大熊的汉子显然知道的更多些。听他大略说完情况,其他人纷纷点头,算是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如此!但愿赶去的及时,能够发现有用的线索……如果就此顺藤摸瓜,指挥使大人说不定就能很顺利的开展早就制定好的计划了。”
“就是说嘛!先一举荡平长安周围的那些江湖势力,再逐渐扫清天下郡县……什么九州隐门啊这些东西,正好是我们绣衣卫大展身手的磨刀石。指挥使大人不是早就说过吗?绣衣卫要成为一把锋利无比的刀,所向之处,无往不利!”
十几个人一边看着外面的雨势,一边在谈论着。至于在不远处那边名为牢房实为“舒适场所”里的犯人,他们并不再特意的去紧张。这个犯人身份特殊,而且安静的待在里面,没有人敢有丝毫不恭敬。
被他们称为指挥使大人的江充,这会儿的功夫早已经全面的勘察完了屠杀现场。他眉头紧皱,脸色和外面的天气一样难看。
这是一座废弃的府邸,早些年应该是某位诸侯王在长安的住所。后来却不知道归属在了什么人的手中。虽然有些破旧,但里面的楼台殿阁之间依稀可以看到往日的规模。
百余人都被杀死了,而且死去的时间还并不太久,鲜血还没凝固。杀人者手法干净利落,应该是经受过特殊训练的大批高手联合袭击。这府邸里面的人,深夜雨中猝不及防,所以才死的都这么惨。
搜遍了各处,也没有什么太有用的线索。不仅不知道杀人的人是谁,就连这些被杀的,也很难查清楚身份。唯一可以知道的,就是在前期得到的那些信息,这些死去的人很可能就是突袭西域贵宾的九州隐门高手。
死人是不能开口说话的。既然如此,再查下去除了耽搁时间也没有什么价值。江充摆了摆手,示意属下们停止四处搜寻。现在这个时辰赶回去,他想去听听元召的意见。自己既然在皇帝面前主动请缨担下了这个差事,那就一定要去好好做。绣衣卫的第一次出手,开局必须漂亮!
江充和二三百属下穿越半个长安城,往回赶的功夫,却并不知道,绣衣卫所内,此刻正在发生着一场谁也没有料想到的变故。
当看到西凤卫大统领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大熊他们这些人感到很吃惊。凤彦之是什么身份,所有在宫中的羽林军侍卫还有各相关的护卫人等当然都知道的很清楚。虽然有些人并不认识本尊,但当大批的西凤卫簇拥他出现的时候,还是让人感受到了压迫感极强的气场。
面面相觑的惊讶中,站起身来的绣衣卫们被粗暴的隔离到墙角,像对待犯人一样,毫不客气。虽然受到如此待遇有些气愤,但在这种情势下,没有人敢反抗。
“元召何在?”
不用丝毫客套话,玄衣滴水的高大身影冷冷的问了一句。对待这些小人物,他凤彦之能够亲口问话,他们已经是一种荣幸。
虽然心中有些惊惧之意,但为首的大熊还是往前走了一步,拱手行礼回答道。
“指挥使大人奉皇帝陛下诏令,元侯现在关押狱中。”
“嗯。那么,没你们什么事了!退在一边,无论发生何事,不得喧哗议论。”
凤彦之随便挥了挥手,像赶一群苍蝇一样,几十个西凤卫虎视眈眈盯着大熊等人,如果稍有异动,他们并不介意出手好好教训一下。大统领在布置任务的时候,早就明确说过,如果绣衣卫所内有人敢于质疑什么,那就不必客气,正好顺便借机给他们个下马威尝尝。
西凤卫,永远是威风凛凛的西凤卫!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能随便取代的!
“可是……指挥使大人不在,绣衣卫所岂能随便乱进……大统领你看……?”
大熊和兄弟们互相看了看,硬着头皮想要对方不要轻举妄动。可是他的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有人目光如刀,扫视过来。
“奉大汉皇帝口谕行事,有敢无故阻拦者,杀无赦!”
所有人大吃一惊。绣衣卫们连忙低伏下头,退后到墙角,心中怦怦乱跳。他们虽然只是一些舞刀弄剑之辈,却也能预感到有大事要发生了!
拔剑在手的李延年厉声喝退他们后,不再理会。他转过头来,目光穿透雨幕,看向这处大厅对面的那牢房所在,霹雳闪电中,眼眸光芒闪烁。他知道,他恨之入骨的那个人,一定就在那里面。
比较起开始变得激动的李延年,西凤卫大统领却显得很平静。从认识元召开始,他一向就知道,此人绝对不会是轻易就范之辈。他不动声色的轻轻触摸背负的双刀。几十年来,死在这两把刀下的英雄好汉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了。双刀出鞘,霹雳雷霆,既代表着身手无敌,又代表着西凤卫无上的权威。
有些人,也许注定不能成为朋友,那么就大战一场,生死勿论!
第六百三十一章 大变始生
雨夜里发生在漱玉宫的变故,自然是需要严格得保密。李婉玉在这样的时刻,表现出了她并不为人所知的另一面。
没有多少人会知道,这位外表看似娇柔无骨般的美人,其实在心中倒立着一把刀!刀是吴钩血,锦帐暗**。不仅能够让君王骨髓枯,还能够随时幻化为索命杀敌的厉芒!
趁着皇帝暂时昏迷之际,假传圣旨,诛杀仇人。做出这样令人惊骇的决定,她并没有经过太多的犹豫。世间有些女人狠起来,其实非常可怕。不必去考虑那些后果,也不必顾及太多,不择手段,直达目的!往往反而更容易成事。
其实就在这个早辰,李美人并不是没有想过利用这个机会,对建章宫和博望苑那边也做些什么。不过在与李延年简单商议过后,又心有不甘的放弃了蠢蠢欲动。
只有到了这样的时刻,他们才会更加痛惜李璇玑的死是多么大的损失。如果有他统领九门兵马在外配合的话,利用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能够改变的事情也许就太多了!
在力量不够的情况下,无论怎么说,人不能太贪心。只要能够剪除建章宫最重要的臂助,而且报杀兄之仇,已经足够了。
在后来的所有大汉史书中,也许是遵从了元召的意志,为了避皇帝讳,并没有记载这次变乱。唯有在属于皇室私家性质的《宫廷起居录》中,有过寥寥几笔的记述,后来人也许能够从中窥探得许多重要信息,从而了解当时局面的严峻和复杂。
“……当是时,元公因过,被羁中庭绣衣卫。天大雨连日,宫中阴晦。忽有诏令至,云奉旨诛杀元公也!……实未知,帝时昏迷,政令不知所出。宫中扑朔迷离,乱象横生。宫外闻讯,长安震动……帝元狩六年之变,由此而始也……!”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雨水淋不进的庭院。未央宫中各种势力错综复杂,想要严密封锁消息的漱玉宫,最终还是把消息泄露了出去。
皇帝的具体状况,当然外面的人不知道。但漱玉宫的异常,还是立即就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谁也不会想到,最先得到这种消息的人,却是身在甘泉宫西露台的供奉仙师栾心玉。
这位已经被皇帝深深信服的仙师,也不知道是真的能掐会算,预先洞察了天机。还是有自己的秘密渠道能够随时得知皇帝身体情况。反正在此时此刻,他卸去了平时的伪装,仙风道骨荡然无存,恢复了狰狞的本来面目。
“没有想到啊……是我失算了!本来配制的那些药丸,是会慢慢起作用的……看来还是调和的比例不行啊……皇帝这次到底会怎样呢?”
泼洒天地的雨势淹没了他的喃喃自语,没有人能够听的到。更不会有人了解他此时心中的懊悔。
自从在南海之外拜访高人,学得异术,更有那种珍贵的“快乐果”,掺加其成分配制成丹药后,人食用之,可以顿生飘飘欲仙之感。长久以往,形成依赖,如行尸木偶般任人控制……此天下独一无二的蛊祸也!
他长叹一口气,真是可惜呀!自己还是没有掌握好调配的成分,以至于用药过猛了!致使皇帝在激烈的床榻征伐间出现了异常,导致昏迷,生死不知。
栾心玉费尽心机进入未央宫,来到天子身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的。只要皇帝喜欢上那种如同得道修仙的感觉,不用太长时间,一两个月足矣。他有足够的把握相信,即便他是天下至尊九龙天子,只要是血肉之躯,就绝对没有办法可以摆脱掉那种仙果的魔力。
在海外诸岛,栾心玉曾经亲眼所见,食用并且形成依赖后的那些当地土番人,就算是再强壮再龙精虎猛的汉子,也会变的或者形如痴呆,或者疯疯癫癫,让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快乐果”,这种只有南海岛外才出产的珍贵品种,当之无愧是天下最厉害的蛊药引子。
栾心玉这么多年的阅历,绝对称得上是洞察先机之辈。稍微思索片刻,他马上就意识到,不管皇帝的身体会怎么样,未央宫中是片刻也呆不得了,必须马上脱身而去。
“既然如此……那么,还可以做点儿什么呢?”
在最短时间内收拾好全部随身东西的栾心玉,站在露台最高处滴水檐下,看着泼天的大雨,已经在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在穿越宫殿间的雨幕前,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曾经在这儿酝酿过惊天阴谋的甘泉宫,心中有无限的感慨。那里面还有他的弟子,还有数十个宫中的供奉仙师……相信等到大雨停歇的时候,这些人的命运,恐怕将会凶多吉少矣!
同一时刻得到某些信息的,还有建章宫。卫子夫毕竟是皇后,在听到一大早就急匆匆冒雨赶过来的太子刘琚所说的话后,她虽然心中暗自吃惊,但却并没有慌了手脚。
“你从哪里听说来这样的事?琚儿,此事关系重大,非同小可……在宫中岂能随随便便就去质疑什么?”
太子刘琚赶过来的很急,他连蓑衣都没有顾得上穿,在穿越宫殿回廊间,被雨淋湿了衣服,这时的形象就像一个落汤鸡。但他一点儿都没有顾得上这些,也许是因为有些冷,也许是因为他的心情紧张。一时间说出的话来,都有些结结巴巴的。
“母后,消息的来源、来源绝对可靠!父皇昨夜很早就去了漱玉宫,到了现在这个时辰都没有出来,而且也没有任何的只言片语给外面等候的人,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尤其令人费解的是,那李延年急匆匆的进去了一趟,后来他就直奔西凤卫那边去了……这其中、这其中可太不正常了!母后……!”
有些话,太子刘琚并不方便直接说出来。但他相信,聪明的母后一定会明白自己的意思。宫中的风风雨雨,这些年他们已经经历的太多,如果连这点敏感性都没有,早就不知道已经死过多少回了。
“太子……我只问你一句,这些消息,都是谁告诉你的?”
眼角已经出现鱼尾纹的卫子夫神色庄重,她直视着自己的儿子。在这一刻,她不再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而是母仪天下统领后宫的大汉皇后!
太子刘琚抬起头来,迎着皇后的目光,并没有丝毫的躲闪。他曾经也是单纯的皇子,在这未央宫中逐渐长大,心性善良,没有多少害人之心,也没有多少防人之意。
但后来,他终究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大汉太子这个身份,注定会承受许多难以承受的重量……幸亏他遇到了那个人,那个比他大不了两三岁的朋友。是他,改变了他的许多信念,也间接的改变了他的人生之路。
“母后,事到如今,儿臣也不会再瞒着你。这几年来,在这宫中,我也有了自己一点小小力量,虽然并不是多么强大,但保护自己,也已经足够了……未央宫中的任何异常变化,他们都会及时察觉到的。”
皇后居处这会儿并没有外人在,所有伺候的宫人和宫女都在外面静静地等候。刘琚说完自己的小秘密之后,多少有些惭愧的看了看皇后的脸色,有些意外,她并没有生气的表现,反而嘴角上扬眉梢弯了下来,有浅浅的笑意出现在那风华渐渐褪去的容颜上。
“我的琚儿果然长大了……好、好!如果母后猜想的没错,这一切一定都是元召教你的吧?”
太子刘琚点了点头,并不否认这一点。他见母后脸色欣慰,近前几步附在她耳边低语几句,皇后微微颌首。太子遂轻轻召唤了一声,一个隐没在暗处的白衣身影出现在面前,垂首行礼。
“母后,就是他了……朴永烈。是元哥儿留给我的守护者。”
高丽族少年恭敬的行礼毕,然后退到一边,没有说一句话。但皇后只看了一眼,就已经明白,既然这个丰神俊朗的异族人跟在太子身边是元召的意思,那么就尽可放心。
看到皇后对朴永烈很满意,太子放下心来。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耽搁了。
“母后,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皇帝陛下行踪,关系重大。他的安危,更是容不得有丝毫闪失……不管是怎样的情形,母后作为统领后宫的皇后,都有这种责任去探查个明白……!来人,去漪澜殿,先把这件事告知皇太后一声吧……。”
一声吩咐,建章宫开始准备出行,皇后威仪,显露无疑。
庞大的未央宫建筑群,正在各处开始上演一幕大剧。长安城内,许多朝堂重要人物也陆续接到了来自不同渠道的零星消息。雨骤风急,天地变色。
而在雨暴的中心,朱雀门内绣衣卫所,以戴罪之身被关押在此的元召,暂时收起心头的哀伤,转过头来,清眸如电投向门外的雨幕。有威严的声音自那边传来。
“天子有口谕,着元召接旨……!”
第六百三十二章 喋血宫廷
长久以来,名叫元召的大汉王朝最年轻朝堂重臣,所有做过的事迹,早已经哄传天下,成为一个传奇。
无论是文治武功,还是经济商略,朝廷最近十几年以来取得的重要成就,认真说起来,他居功甚伟。如果没有这个人的存在,国家想要发展到现在的地步,是不可想象的事。
这样的事实,是不容任何人抹杀的。不仅朝廷内外的臣子们心中明白,天下百姓心里明白,就连这些宫中的护卫们也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一个人能够凭借自己的能力,为国家的发展在某一方面作出重要贡献,就足以称得上是人杰。而在数个领域都起到引导和促进作用的人,用超凡入圣来形容,也不为过。即便是他还年轻的有些过分,也配得上这样的荣耀。
隶属于西凤卫的人,对于这些事,比其他人应该了解的更加清楚。长乐候元召,这个创造了一系列传奇的人,也曾经一度成为许多人心中的偶像。
不过,他们绝对没有想到,有一天,却不得不把刀锋对准眼前这个人,并且欲除之而后快!当听清楚与大统领并肩而立的李延年说出此行的目的后,所有跟随来的西凤卫士们都在心中大吃了一惊。有的人更是心中涌起荒谬的感觉,这么一个注定是将来国之栋梁的人物,难道就要这样随随便便给杀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们的疑问。身为令行禁止的西凤卫士,更不敢有人在这个时候公然站出来质疑什么。就算是怀有一些什么异样的心思,他们也没有那样的身份和资格。
磅沱大雨之中,站在牢门之外回廊间的李延年,终于看到他恨之入骨的那个人转过身子傲慢的看过来时,他的手脚和身子不由得竟微微有些颤抖。这不是害怕,而是极度的兴奋所致。
“陛下有旨意,元召跪下接旨!”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李延年的眼睛里充满了仇恨,他恶狠狠地盯着元召,大声的重复了一遍。
几百名西凤卫包围了整个牢房,如临大敌。他们的大统领,面无表情的负手而立,背后双刀发出隐隐的铮鸣。
十几个绣衣卫心惊胆颤的看着眼前的场面,不敢有丝毫的异动。说不上是什么心情。他们既盼望着这件事赶快结束,自己这些人不要受到牵连。又盼望着年轻的侯爷不会受到什么太严重的责罚,也许……皇帝旨意只不过是好好的训斥他一顿罢了。
然而他们都想错了。出动如此阵仗而来的复仇者,想要的,是元召的命!
“陛下有旨?呵呵……你李延年什么时候又从宠佞变成传旨太监了?这倒是件稀奇事。”
晦涩的空间里,显得有些阴暗。外面的人看不太清楚说出这话时元召的脸色,但只从这语气中,就已经听出了深深的嘲讽之意。
李延年俊朗的脸色一霎变得通红,然后又有些苍白起来。元召的话刺痛了他心底的隐秘,世间有些事可以做的,但却绝对说不得。
“大胆元召!你不要以为凭借着自己立下的些许功劳,就可以任意妄为了!哼哼!好好跪下接旨吧,会有你想不到的惊喜的。”
李延年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用手拍了拍牢房的栅栏。他虽然很想立刻命令西凤卫士们一拥而上骤然杀之,但也要让他死的明白。以天子名义杀他,想必元召内心深处临死前的痛苦会更加强烈吧!
元召纹丝不动,打量了一眼用仇恨的目光盯着他的李延年,然后又看了看杀气凛然的西凤卫大统领。嘴角的奇怪笑意在这一刻显得有些邪魅。
稍早些时候,从素汐公主嘴里知道皇帝夜宿漱玉宫的消息后,他的心中就突然有一丝莫名的不安。在这个纷乱的结骨眼上,如果有枕边风起到什么作用的话,很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变数发生。而那位李美人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吗?更何况,元召虽然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但从皇帝最近的言行中,他隐约察觉到了一些异常。虽然还不能确定什么,但心中的不安总是会时不时的涌现。
而此时此刻,感受到周围的杀机,他终于开始逐渐确定,宫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否则,这大早晨的,绝不会有什么诏令就这样没有任何征兆的到来。
“元召!你耳朵聋了吗?圣喻在此,还不出来跪下接旨!”
李延年又大声呵斥了一句。然后,他听到对方哈哈大笑起来。
“有什么事就说吧!我元召的膝盖可跪拜苍天大地,可为山河社稷服阙君王之前……却从来不会为一些莫须有的所谓口谕折腰!”
雨声之中,气息豪迈。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震,从中听出了不同寻常。凤彦之心中叹息一声,手终于抚上了刀柄,他早就知道元召这样的人物绝对不是易于之辈,就算是真的有皇帝杀旨,恐怕他也不会轻易屈服。
雨声掩盖了响动,即便是众多的西凤卫高手在此,也没有人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潜伏在房顶木梁间的一个淡淡身影听到此处,已经是怒不可遏。她伸手摘下背负的长剑,借着雷声的掩护,一点一点拔出鞘来。一道闪电划破苍穹时,剑刃的反光映射出一张英姿勃勃的俏脸。
剑是春秋名剑,人是巾帼红颜!如果有人想要借皇帝的名义在此行不轨之事,她不惜大闹御禁,染血宫廷,也不会让这世上最爱的人受到丝毫的折辱。
元召嚣张的态度,令名叫李延年的男子同样怒不可遏。他终于失去了耐心,脸如冰霜,用手指着元召的方向,大声说道。
“逆臣!只凭你刚才说的这句话,大逆不道杀之不枉矣!元召,你听好了,陛下有旨,令我等赶到此处,取尔性命,只在今日!来人,把他拿下!”
杀字出口,内外震惊。大熊几个绣衣卫猛然抬起头来,眼中透露出惊骇之色。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皇帝旨意竟然是要杀元召!?
同样感到震惊的,还有许多并不知道此行最终目的的西凤卫士。不过已经容不得他们多想,随着面容严肃的凤彦之一声吩咐,十几个西凤卫不敢怠慢,疾步向前就要先把人抓起来再说。
雷声滚滚,闪电在整个未央宫的上空盘旋不息。这样的天气,让人的心里既惶恐又躁动。一眨眼的功夫,在众人的面前打了一道闪光,好像是天上的云电扑到了众人面前。惊愕过后,牢门之前已经站定了一个身影,挡住了所有人的去路。手中一弘长剑光,斜指向身前几百云集高手,俾睨之气傲视无伦!
“有敢近前一步者,杀!”
如此简单的几个字,从已经恢复成女子装扮的人嘴里说出来,却似乎仍旧带着千军万马沙场奔驰的气势。
曾经在西域的滚滚烟尘中,黄沙百战,血染征袍,敌酋授首。曾经在辽阔的草原上,纵横无敌,破军斩将,匈奴闻风丧胆……那些数不清的厮杀和战斗,全身盔甲包裹下的身心没有退缩过一点。即便是局面再艰难,形势再险恶,也没有皱过一下眉头。
然而今天早些时候过来送信,当她看到身陷囹圄中的元召时,心碎欲裂。她愿和他并肩杀敌,盈血千里,却不能忍受看到他受一点儿的屈辱。英雄之心,本来就不应该受到任何的羁绊。
也许,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一时冲动杀人招致的吧?她知道,师父之所以心甘情愿经受这些,在很大一部分上都是为她受过。她不要这样啊!既然如此,一切罪过都有她来承担吧。
今日此时,大雨之中,一人一剑,她将会为他挡住所有的风云雷电、明枪暗箭!为此,性命何足惜!
“你是什么人?胆敢在此口出狂言……!”
有许多人在长安城头曾经见过那个威风凛凛出征的赤火军主将,却没有人认识眼前这个横眉立目的娇俏女子。
“不用问我是谁,你只要知道,李璇玑是死在我手上就行了!”
清淡的眼神撇过李延年的脸,那里面写满了傲慢和不屑一顾。而听到这话,盛怒之下的李家公子却并没有真正的理解这句话里面所包含的意思。他只是冷哼了一声,排开众人,手握宝剑,径直向前面走来。
“哦?杀了我的兄长……我倒是要看看,你这贱婢有何本事……!”
话音未落,只听得对面一声叹息和背后的惊呼、刀起声同时响起。红芒光闪,快如雷电,一剑当胸直贯,然后素腕轻抖,趁着收势之际接连挡住来救的双刀攻势,一个翻身收剑凝眸,身影当庭而立,似乎刚才并没有发生什么事一般。
李延年脚步凝滞了几下,感觉到胸口剧痛,天地昏转。他有些不相信的勉强低下头,看到血如泉涌从胸口正当中的位置汩汩而出。宝剑未曾沾仇人血已经落地。
“呵……你竟然……在此杀……人!”话未说完,气息断绝,就此死去。
刚才见势不妙飞跃而起试图救人的凤彦之,慢慢放下李延年的身体,站直了身子。双刀凝势,气机磅礴。
下一刻,刀剑如幻,千万雨点破碎,搅乱未央宫的天幕……!
第六百三十三章 生死存亡
世间人久闻西凤卫大统领的威名,却很少有人见到他的出手。见过他出手的人,都是敌人,而他们已经都死啦!
双刀出鞘时,所有的西凤卫士们都心中大震,大统领终于出手了!无论先前对元召怀有怎样的心情,但现在亲眼所见皇帝陛下最宠信的近臣就死在当场。未央宫中擅自杀人,这样的大罪,是怎样都逃脱不掉的。
现在名叫冰儿的女子,一剑刺死李延年,并没有丝毫的犹豫。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其他的地方,只要长剑出鞘,必定饮血方休。无论是什么身份的人,在被激起的杀意面前,没有分别。
杀人之后,她并没回头看元召的反应。虽然已经听到他在背后发出的叹息,她仍旧没有回头。今天她要主宰全场,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神挡杀神,魔挡杀魔!带着他离开这里,再也不为这个皇朝效力!
不过在下一刻,她马上就意识到,自己有些轻敌了。凤彦之出手,果然非同小可。那双刀是用玄铁锻造,并不逊色于赤火剑的锋利。凤彦之侵淫数十年的功力,刀光劈斩,斜挂风雷,又岂是寻常高手可比。交手几合之后,冰儿才发觉,自己可能不是他的对手。
小小的绣衣卫所,怎能经受得住凌厉刀剑之气的摧击。两个人激烈的打斗,绕室而行穿越回廊,不过几个回合之间,已经是破碎一地残败。
虽然在这倏忽之间,已经有好几次差点儿被刀所伤,但冰儿从骨子里就是天生愈挫愈勇的性格。对方的厉害,激发了她心底的不屈之气。虽然身上的伤还并没有痊愈,但剑在手中,泼洒雨幕,气势如虹。
凤彦之并没有使出全部的杀招。眼前的女子虽然很厉害,他也有把握,如果施展绝技,一定能够在片刻之间杀敌于刀下。他的主要关注,依然在那半明半暗的牢狱中,元召的身影到现在为止依然没有动手的意思,他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心中的警惕却不敢放松半分。
凤彦之非常盼望着元召能够忍不住出手,那样的话,他就会马上命令西凤卫全体卫士诛杀叛逆。即便是元召再厉害,在这宫中几百高手侍卫的围攻下,他也插翅难飞。更何况,一旦他那样做,那就真的再也没有办法洗脱罪名了。
在无数人注视的目光中,元召沉默的看着眼前的打斗场面。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心中在想什么。隐忍或者是奋发,束手就擒还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雨中高高的大殿飞檐下,有一个潜行至此的人已经在此观察了一会儿。不久之后,他脸上浮现出残忍的冷意,好像看到了一个机会的到来。
平日里的仙风道骨装扮,此时已经换成了紧身的黑色衣靠。他的手中赫然出现一把神机利器。这是南海岛上的异人根据大汉的九臂连环弩原理改造而成的小弩。虽然没有办法和那些威震战场的弓弩相比,但在这些近身格斗中,却是杀伤力极大的武器。
赤火剑与双刀缠斗之际,终于渐渐靠近这边。从上往下看的明白,那持剑女子的身体被雨淋湿,血红色开始渗出伤口,显得有些狼狈,却仍旧苦斗不休,没有半点儿想要退却的意思。
黑衣人手中锋利的寒芒对准了下方,他不知道西凤卫大统领为什么还没有痛下杀招。手指微动抚上弩机,他想帮他一把。只要在这儿杀了元召最钟爱的弟子,相信他一定会发疯的。而一个失去理智的人,在这宫中做出任何事情,都有可能!
然而他并没有得到机会实现自己突然想到的计划。就在将要松开弩扣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身后的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似乎有些好笑地说了一句。
“栾仙师不在露台上兴风作雨,在此意欲何为呢?”
改了装扮的栾心玉大吃一惊。以他的身手和修为,竟然让人悄悄的来到身边还不知道,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反应极快,来不及回头看是谁,挥臂一击对方咽喉,同时身体奋力往旁边跃开,意图先脱开对方的控制范围之后,再行对敌。
却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如附骨之蛆,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硬生生的把用尽全部修为奋力一跃的身影强行拽了回来。而且这一拽之力,非同寻常,直接就把栾心玉的身体摔在了檐下琉璃瓦上。飞檐雨水如瀑布,灌得口鼻都是,这位身份尊贵的仙师一时之间被摔得七荤八晕,想要挣扎着起来,却感觉到浑身疼痛,似乎连骨头都断了几根。
“元、元召!这怎么可能……刚才我还看到你在那边牢狱中,怎么会一眨眼的功夫,就窜到这儿来了……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等到勉强看清楚来人的面孔,栾心玉简直就有大白天见鬼的感觉。在这一刻,他心中感受到的惊骇,比身体的疼痛更甚。
在心中权衡选择多时的元召,当察觉到暗中隐藏的杀机想要爆发的时候,他终于做出了决定。穿透雨幕控制住想要混水摸鱼杀人的栾心玉后,他并不想在这儿浪费时间与他多说什么,想问的话自然有,但需要在另一个场合。
看到元召脸上的邪魅笑意,栾心玉顿时感觉不妙。不过并没有等到他再做出反应,一记手刀砍在脖子后,立时昏厥。元召随手丢在一旁,然后身体如同雨中飞鸿,从大殿的飞檐直扑而下。目标,玄衣双刀正逼的持剑女子节节退后的凤彦之!
凤彦之冷眼之际,忽然发现不见了元召的踪影,他心中一惊,双刀顿挫间正要把对手杀伤,却蓦然感觉到头顶有巨大的气势夹裹着雨势铺天盖地而来,一瞬间竟然感觉到呼吸不畅,身边的所有一切似乎都凝滞了。
元召出手了!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在这生死时刻,已经顾不得其他。凤彦之大喝一声,雨点纷飞,他奋起神威,双刀发出雷鸣之音,连看都没有看,直接就朝着危险袭来的方向劈斩而去。
双刀形成的威势形成了一股气浪,翻滚而来。在这样绝对力量下,就连赤火剑也难以抵挡它的锋芒。不管远近的所有人,似乎都感受到了横掠而来的这股煞气。不禁寒毛倒立,纷纷退避。
凤彦之已经尽可能的高估了元召的能力,他不惜强行逆转全身血脉,把毕生的修为凝聚在这冲天一刀上,为的就是想要真正的与这位传说中的逆天人物拼上一回。顶尖的碰撞,胜负即分,生死立现!
可是,即便他如此拼尽全力,却还是低估了对方的厉害。那股冲天而起的刀势似乎一点儿都没有起到作用。从半空中落下的身影连躲避都没有躲避,只不过轻轻的一个转折,身体在半空中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改变方法,在这短短的距离内,手掌已经牢牢抓住了凤彦之的左手腕,在落地之前,一只脚踢飞了他右手刀,直入半空无影无踪。
凤彦之虽然心中震惊,但这般近身相搏,他却仍有杀敌余力。挥拳击打对方的胸腹要害,左手刀一个小巧的回旋,想要横斩元召腰间。
两个人近在咫尺,彼此脸上表情都看得很清楚。凤彦之忽然见元召冲他笑了一声。
“虽然你早晚会死,今日却先不杀你!”
话未说完,凤彦之感觉到胸口一震,手脚酸软,竟然握不住那刀。眼中所见,元召顺手把他左手刀猛的插入地下,竟然深没至柄。这就叫作“一入天,一入地,双刀不见,回头无岸!”
元召一招败凤彦之之后,并不再停留。他伸手拉过在旁边的冰儿,冲着目瞪口呆萎缩在廊间的几个绣衣卫断喝一声。
“宫中有变,我且去也!”
然后两个人纵身而起,雨幕飘摇,宫殿重重,已是渺渺无踪。
三百西凤卫无一人敢稍动阻拦。大统领凤彦之脸色灰败,他眼睛直直的盯着深深插进大地的那把刀,似乎要滴出血来。他知道,元召刚才完全可以立毙自己于刀下,之所以没有杀,也许还是给他留了一个悔改的机会。可是,事到如今,还能回头吗?
“马上集合所有在长安的西凤卫士,传我命令,有人欲在宫中作乱,立即进宫护驾杀贼……!”
滂沱大雨之中,凤彦之抬起头来,语气低沉地发出了这也许是他生命中最后一道集合西凤卫精锐的密令!身为男儿,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如此而已。
西凤卫风卷残云,去后不久,紧跟着江充领着他的人就回来了。看到绣衣卫所内如此狼狈,惊问之下才知道详情。即便是江充素来喜怒不行于色,碰到今日的情形,他也感觉到有些头大了。
“指挥所大人!现在……我们怎么办?”
属下们有些慌乱的围拢过来,焦急的等着他拿主意。江充皱紧眉头,新衙门才刚刚开张呢,本来还想威风一把,那知道开局不利,就遇到了如此棘手的事,这要如何选择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