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四章 煞气纵横
同样的一夜,在长安城东的蟒肠山上,当三更时分刚过,一场事关生死的拼杀之局,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惨淡的月光洒满山岗,大片石岩飞蹦痕迹,数棵参天古木横七竖八的斩倒在地。整片山林之间,更是一片狼籍。如果不知道内情的人看到这些杂乱,恐怕会以为发生在这里的是一场军队间的互相战斗。
而实际上,造成这一切破坏的,不过是区区几个人之间的决战而已。如果更确切的说,那就是一个人对其余三人的残酷逐杀!
即便是到了现在,金长老还是无法说服自己相信,他刚刚经历的是怎样的一场梦魇。被自己的独家兵刃峨眉刺贯穿身体后又牢牢钉在大树上的这位九州隐门长老,虽然还没有死,但也不可能会再活。如果有可能,他非常希望自己能像土、木两位长老那样痛快的死去,而不必经受现在的这些痛苦折磨。
只不过,在有人没有让他死之前,他即便是想死,却也死不了。
那两位九州隐门长老的尸体就在相隔不远处,即便是金长老现在对疼痛已经没有了知觉,可是从他的这个角度望过去,看到昔日同样不可一世的那两位世外高手身体破破烂烂的样子,还是感到触目惊心,不敢直视。
几位长老的武艺修为都互相了解很深,彼此在伯仲之间,难分上下。在这世间,已经少有敌手。更不用说几人联手,就算是大名鼎鼎的“剑神”雷被那样的人物,也不过数合之间,就已经落败重伤。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底蕴和自信,九州隐门这三位长老,才会在朱安世带领的人尽数覆灭之后,敢于径直闯入淮南王府抢人,并且以百倍的信心,等着把到来赴约的元召降服。
计划也算周全,想法更是圆满,只不过,他们从来没有想到的是,已经尽可能的估量了元召的厉害,可是,却仍旧是远远地不够!当真正的较量开始的时候,他们才惊骇的发现,此人如同妖魅,浑不似这世间人物!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之前,三个长老满心以为会等待很长时间才会来到的元召,就那样突然出现在了蟒肠山上。他没有丝毫的掩饰行踪,月光之下,身影分明,一人一剑,平静的走下山岗,走过坡地,走到这片山林边。
人,是平凡的年轻人,剑,是春秋名剑半尺鱼肠。只闻其名而从来没有见过元召真面目的九州隐门长老,看到来人素衣白衫的普通模样,都心中不由得有些惊疑。
收敛了全部锋芒的元召,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这样其貌不扬的一个人,难道真的就是那个威震天下声名远播四方的同一个人吗?
“元召?你就是……?”
“不错!就是我了。”站定身形的影子,淡淡的回应。
“哈哈!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如此看来,你这么年轻的一个小子能够暴得大名,恐怕其中的虚妄成分也是不少吧!”
心中升起骄矜之意的木长老率先出声,此人心高气傲几十年,想要让他对一个后生晚辈从心底服气,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呔!元召,你这几年来,对九州隐门犯下了无数血债,是不可饶恕的。今天你既然来了,难道还想活着离开吗?只不过,念在你还有些用处的份儿上,我们可以网开一面,留得你的性命不死,只要你束手就擒,跟我们回九州隐门去,一切都好商量。就算是这个小娃儿,我们也可以不加伤害,毫发无损的还回去……怎么样?”
见几十丈外的那个淡淡身影并没有开口说话,照看着莫离儿的金长老还以为他在心中难以抉择呢,遂以得意的语气一边说着,一边用手中的峨眉刺指了指元召站立的方向。意思很明显,他们并没有给对方太多的选择。不是生,就是死,如此简单!
风吹山林,呜咽有声。稍微沉默片刻之后,身在树冠上的长老们听到元召开始说话。依然不带一丝杀伐气,不过,让人听了,却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袭来。
“你们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呢……从你们来到长安的时候起,就已经决定了你们的命运。当然,我说的你们,并不是你们这几个人,而是全部你们的同类,或者说是整个不安份的江湖……。”
金长老看了看其余的两位,感觉到那两人的神情也有些莫名其妙。他们一时半会儿有些不明白,在这样的环境下,元召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他们的疑惑没有等待多久,元召接下来的话,让他们感到既愤怒又荒谬。
“……你们这些人,大道理说多了也听不懂。既然如此,那我就说几句你们可以听懂的吧……九州隐门的所有人,到此为止,你们的生命很可能要到头了。包括那些与你们关系密切的江湖人士或者是乱七八糟身份的人,这次都会倒霉!之所以提前说给你们知道,是因为要让你们死的明白,未来的岁月里,大汉王朝即将迎来真正的太平盛世,疆域之内将不会再有你们的容身之所……尤其不可饶恕的是,你们动了我的人!所以呢,从现在开始,流血呀死亡呀彻底清除呀这样的事,马上就会在整个大汉疆域内展开……唉!你们听明白了没有呢?我之所以不厌其烦的好心说给你们听这些,也不过是看在你们先祖的面子上,他们毕竟都算是曾经为华夏民族和这片生存的土地做出过自己的贡献……。”
元召的这番话讲的很认真。好像他所做的这番解释,并不是说给眼前这三位即将决战的世外高手说的,而是说给在冥冥中的一些先人灵魂听的。他将杀戮,以大仁大义的名义,而不是乱杀无辜!
不过,即便他已经够耐心,金、木、土三位长老却没有心思去领会这其中的深意。终于,如同夜枭般的桀桀笑声打断了元召继续的说话。有人带着嘲讽的语气,对元召挥了挥手。
“你住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现在只给你一句话的机会,是生还是死,自己选择吧!”
最先忍耐不住的是木长老,他与土长老对视一眼,彼此心意相通,只要元召再迟疑不决拖延时间,他们两个人就一起动手,先去试探试探元召到底有什么本事。反正那小娃儿在金长老的掌握之中,如果元召真的厉害,那也没什么,到时候再以这小娃儿相威胁,他还不是照样束手就擒!
杀机骤现,刺破夜色。土长老手中执着一双明锐的吴钩,而木长老则是丈半链子飞锤,这两个人素来配合默契,利用独家兵刃攻守兼备,联手之下,天下无人可敌。
几十丈外的高处,悲肠千转的女子听着隐约传来的说话,一双手紧紧的抓着树干,任凭那些粗糙磨破了娇嫩的掌心,却浑然不觉。她很想奋不顾身的扑过去,与元召共同面对强敌,即便是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夺回莫离儿。不过,她最后还是紧咬牙关忍住了。
因为,她全身心的信任元召,比相信自己还要信任。如果这世间还有一人可以在这样的局面下救回她的莫离儿,那么就非元召莫属了。
“既然如此,从现在开始,那就都去死吧……!”
蟒肠山的月色中,面对着从左右倏然而至的杀气,素白衣衫的年轻男子轻声最后说了一句,终于睁开眼眸,厉芒闪烁。此处山高林阔,寂夜无声,正是杀戮场,决战地!
春秋名剑半尺鱼肠,英雄侠烈曾经持之铲除暴戾平灭权倾,今夜用来杀人,不过是在它烈烈剑魄上平添一点艳丽的血色而已。
元召眼角微动,飞旋的锤头带着凌厉的风声已经自半空袭来,刹那之间,一丈之内都被笼罩其中,其势竟然避无可避。与此同时,吴钩双剪快如闪电,似幻影连环包围了他的身体左右。九州隐门长老出手,果然是非同小可,两人全力而为的一招之间,竟然封闭了他上下左右全部的退路。星光与月色之下,杀意大盛,眼见杀局中人危在旦夕矣!
高手对决,是龙是蛇,一招即分生死。生者飞龙在天,死者蟒蛇寸断!
土、木长老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当之无愧的世外高手,他们很强大,强大到几乎无人可以在他们的联手下超生。数十年来,从无例外。
然而,出现在蟒肠山上的,也许不会只是渡劫的蟒蛇,世间有人,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光影重合的刹那,就连作为旁观者的金长老和稍远些的刘姝都没有看清楚,到底是怎样惊心动魄的交织……有一道短短的剑光自两股强大无匹的杀意中透势而出,好像是沟通了月光之魂,星空之魄,刹那之间人剑合一,冲天而起!
木长老赖以成名杀人无数的链子飞锤好像是小孩儿玩具,寸寸断裂,跌落尘埃。还没有等到他生起惊惧的念头呢,如同天外飞仙一般转折而回的剑在元召手中幻影成形,挥手之间剑势如虹,人体支离破碎,血花开处蟒肠……。
第六百零五章 夺命追魂
如果金长老能够提前知道,元召在这世上最深恶痛绝的事是什么,那他在拿手中的小娃儿相要挟的时候,恐怕要好好的掂量掂量。
不过很可惜,他和九州隐门的所有长老们都并没有真正的去了解元召,所以做出这个错误的决定,也就注定会走向悲惨的结局。
金长老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土、木二人会死的那么快,而且又死的那么惨。当眨眼之间归于平静,他的神智终于清醒过来,明确无误地看清楚就在脚下发生的一幕时,不禁目瞪口呆,肝胆皆裂!
那个一身素衣的年轻人依然站在原先的位置上,好像他从来没有移动过。只不过唯一与刚才有所不同的是,他手中的短剑不再是沉寂无光,而是光华灿烂,璀璨夺目。
他,果然是和传说中一样厉害!当终于不加掩饰的释放出身上的气势时,平淡无奇与光芒四射之间,竟然是如此截然不同,转换迅速。
山风吹过身体,身在树冠上的金长老感觉到一阵寒意袭来,手脚有些微微的颤抖。他不知道这是因为害怕还是愤怒。
世间竟然有如此人物!面对着无解的杀局和强大的对手,连招架遮挡都懒得去做,而是直接反杀。这中间的差距,即便是瞎子都可以看的出来,天差地别,无可比拟。
那两位素称的世外高人,没有人看清楚他们是怎么死得。金长老唯一可以看明白的就是,他们确实是死了,死的透透的。手、脚、四肢、头颅都被整齐的分解开来,两个人的残躯分布在几丈之内……人的身体被斩开了几大块,还能活吗?
“……你、你真的是太残暴了!元召……如果你想让这孩子活命,那就立刻放我离开!”
金长老看着那道抬起头投射过来的目光,他一把抱过犹自熟睡的莫离儿,大声叫喊着。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感觉,声音中充满了惊恐之意。
“放下他吧!可以让你死个痛快。否则,你会很难受……。”
元召的语气中没有任何的妥协。在他眼里,好像金长老已经是一个死人,唯一的区别,是怎样的死法。
看到莫离儿在敌人的手中,不知死活。郡主刘姝终于忍不住扑了过来,她低声饮泣看着十几丈高的树顶,心中万分悲苦。
元召低声安慰了几句。然后把擦干净血迹的鱼肠剑递还给她。却听到头顶上的敌人发出歇斯底里的狂笑。
“元召!你就算是再厉害,在此刻又有什么用呢?看到没有?我只要轻轻的一捏,这小娃儿就没命了。哈哈哈……世间传说,这是你和这位淮南郡主的儿子,那么,你到底会不会顾及他的生死呢?”
事到如今,就算明知道不是这个强大年轻人的对手,金长老也不会选择屈服的。他咬了咬牙,如果今夜必然会死在元召手上,那么临死之前,让这个不可战胜的人品尝一下难以挽回的痛苦,好像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你想怎样呢?”
元召以无所谓的口气随口问了一句。然后开始往前走过来。几丈的距离内,是死去的那两人流淌的鲜血,他并没有刻意的躲避,就那样踩着走过来,一步一个血印……如同他这些年所走过的成长之路一样,凡是与他作对的对手,都被狠狠的踩踏在了脚下,没有什么例外。
“你这样的人物,必定有着刚硬的心肠,让你伏剑自杀,那是想都不用去想的……这样吧,你过来,不要躲避,受我这一击,不管生死如何,我都会把这娃儿还给你们的。如何?”
金长老的脸上现出残酷的冷笑。他一手倒提着莫离儿的小小身体,另一只手横握峨眉刺,那冰冷的死亡相隔如此之近,只要他挥手半寸,小小娃儿岂堪一击!
树下的女子撕心裂肺,她惊恐不安的紧紧盯着树冠之上,唯恐那面目狰狞的老者一失手或者是突然发作,那她就永远失去莫离儿了!
元召的脚步略微停滞了一下,眉头微皱。却并没有丝毫的迟疑,他大声回应金长老了一句。
“好,就如同你所说……我上来了!”
金长老心头大喜,他把最后的“挡箭牌”环臂半抱,闪目急看时,早已看到一个淡淡的影子就站在他的面前。树干被风吹动,那白衫随风飘舞,两人之间的距离相隔不过尺半。
“元召,这可是你说的!不要说话不算话啊……来来来,吃我一记峨眉刺!”
说是迟,那是快,金长老也是果决狠辣之人,在这样的生死关头,他自然不会有丝毫的迟疑。趁着元召还没有防备,凝聚起全部的力气,左臂峨眉刺分心便刺。与此同时,他狂笑声中,右手一松,怀中的莫离儿头下脚上,直直的向地面坠落下去……!
在几丈之外的刘姝郡主心头莫名的剧烈震荡,等到看清楚月光之中她的心肝宝贝从高高的树冠顶端直落下来时,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手脚瘫软之际欲待纵跃过去相救,方向距离既远,其势已经不及。
树冠之上,不过方寸之地。两个人离得很近几乎触手可及。金长老发出这致命的一击,势在必得。他算准了元召看到自己突然掷下那孩子,一定会分心。这样就有了杀他的机会,这也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不得不说,金长老的这一杀招,确实厉害。能在这片刻之间施展如此手段,果然不愧是九州隐门的绝世高手。一般人遇到这样的局面,肯定是顾此失彼,难得周全。
而事实上,也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元召没有顾及自身的安危,甚至连看都没有看杀机所来的方向,身形飞纵直接扑向坠落的莫离儿,猿臂舒展已经紧紧地抓住他的脚踝,轻柔用力之间,就势把他揽在怀中,一只胳膊紧紧的抱住。
金长老等的正是这样的机会。他本来就没有指望能够在正面交手时伤到元召。不过现在嘛,却正是良机!
机会稍纵即逝,岂容错过?金长老反应迅速,手腕翻转,峨眉刺如影随形,尖锐的锋刺恶狠狠地扎向元召的后背,如果在空中无法借力的情况下元召还能够躲过去这一劫,那金长老也死则死矣,再无话可说。
救回莫离儿的元召果然逃不开背后的突袭,千钧一发之际躲过致命要害处,然而还是被其所伤。几根寸余长的尖刺深入皮肉,后背一片血肉模糊。
金长老大喜过望,一击奏效之下,就想再次变招,杀人夺命。然而,他心头的喜悦还没有消失呢,蓦然眼前一暗,同时感觉到一股大力从臂端传来,竟然握不住掌中峨眉刺,被人硬生生的夺了去!
这股力量是如此庞大无极,即便以金长老数十年的修为,也抵御不住。猝不及防之下,他站立不稳从树冠上掉了下来。
金长老心中一惊,当即预感到大事不妙。不过他已经来不及反应了,只觉得胸口剧痛,身体竟然似乎不受控制,被一股大力带动,砰的一声狠狠地靠在了粗大的半空树干上。他惊骇之下低头看时,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却不知道那明明已经受伤的元召究竟是用什么手段,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把金长老用他自己的峨眉刺钉在了树干间。
当明白了自己面临的处境,有些绝望的这位九州隐门长老忍受着剧烈的疼痛,抬起头来,夜风之中,那个被血染透后背衣衫的身影正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片刻之后,元召抱紧了怀中的莫离儿,飘然而下,在半死不活的金长老耳边只留下淡淡的叹息。
“日出之前,还有半夜可活……自己在这儿好好的待着吧。相信不久之后,黄泉路上你一定不会寂寞的!”
等待树下早已经泪流满面的女子,不顾一切的扑了过来,径直扑到元召的怀中,一只手揽过那视若珍宝的孩儿,另一只手拂过男子脸庞,心中万分感激。他用自己的性命换回了莫离儿,片刻之前的生死,却没有改变他丝毫的笑意,温和依旧,安然如初。
“别再哭啦,我的伤没有事啊……这孩儿,很好。呵呵!”
“元郎,这就是我们的莫离儿……你看,他在对你笑呢……。”
蟒肠山重新归于平静,有呢喃的话语在渐渐地远去。月色苍茫,身影逐渐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地残骸和半空中挣扎绝望的人。
长安城外发生的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但今夜长安城内,却注定不会平静。马蹄踏响,忽然震动,九门兵马出乎意料的出现在了长街尽头。
第一时间得到府衙中人紧急来报的长安令任宽,不禁心中惊疑不定。按理来说,自从巡武卫解散之后,作为长安城中唯一的一支机动力量,九门骑兵在护卫街市安全方面的作用,自然是无可替代的。但在并没有重大事件发生的夜里,突然出动兵马,这本来就是非同寻常的事。
然后,紧接着得到的准确消息,终于证实了长安令大人心中的莫名担忧。他拍案而起,大惊失色。
“什么、什么?九门骑兵去往的方向……竟然是长乐候府?!”
第六百零六章 刀兵相向
长安令任宽得到的消息准确无误。经过再三确认之后,不管他愿不愿意,一件极有可能会引发重大严重后果的事件,即将在他的辖区之内发生。想到这其中的可怕之处,这位长安令大人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身当其职,责无旁贷。心急火燎的任宽马上连夜召集了府衙当中所有的人手,连冠服都没顾得上穿戴齐整,就急急忙忙的领着人出发了。别人可以装作不知道,但是他却不能。无论发生了任何事,皇帝追责之下,长安令,首当其冲!
在长安大街上的月色和火把光亮中紧急赶路的任宽,心中已经忍不住骂娘。作为当时在西城外亲眼见证李璇玑和元召发生冲突的人,他可以说了解事情发起的整个始末。当然,那些背地里的阴谋,他也能猜得出几分。虽然不会明说,但在内心深处,对于某些派系因为私欲而策划的阴谋,却是深恶痛绝的。
“如果事情真的如自己想的那样……无论将来如何,当朝对质理论的时候,我一定会站在正义一边的……元侯这样的人,即便为之抛却前途堵上官运,也是值得的!”
暗自下定决心的任宽,不再犹豫不决。人生总是要热血一回,即便他已经偌大年纪,也当不负心中所牢记的那些天地大道!
九城兵马出动,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会惊动很多人。明月楼在第一时间就得知了这个消息,季英吃惊匪浅。他连忙来到后面,把这个消息通报给了在此的主父偃知道。
“没有想到,李璇玑竟然这么大胆……他这是要孤注一掷了啊!只不过,他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领兵围攻侯府……。”
季英脸上布满忧虑,他看着站起来在室内踱步的主父偃,十分不解。不仅是他,就连赵远等其他在这儿的人,也是不明白,那个九门将军他到底要做什么?难道真的敢领兵冲杀进去……?
“不管他要做什么,这都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主父先生,我现在马上就带领手头上的所有人赶过去,如果九门兵马真的敢对侯府不利,就算拼了性命不要,我们也要把他们拦住,任何人休想进入府中半步!”
赵远追随元召最久,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和亲人差不多。如今虽然还没有见到元召的面,不知道他到底身在何处,但事关侯府安危,他自然会全力以赴,领着手下的力量,去与李璇玑拼个你死我活亦在所不惜。
主父偃停下脚步,微微摇了摇头。他的神情也很凝重,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兵戈相向的地步,看来其中的恩怨想要轻易地化解,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一场龙争虎斗的较量,难以避免。
“九门将军的权力,非同小可。你们绝对不可以去硬碰硬的蛮干,即便是侯爷在此,也绝对不会允许你们去这样做的。至于李璇玑为什么会突然如此疯狂,这恐怕是他们背后力量策划的结果。有些人就是如此的想当然尔,以为现在就是对付侯爷最好的时机了……却不知道天机不测,圣意难猜的道理呢!”
主父偃的语气中充满了嘲讽之意。他虽然不曾进入朝堂一步,但这些年来,却对一些势力构成了若指掌。他一直认为,当今天子虽然十分喜欢凭自己的好恶任用臣子,宠幸亲近,但在许多重大事件的关头,皇帝刚愎自用冷酷无情,却是一位非常难于把握其心思的帝王。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的看着侯府陷入危险的境地?”
季英焦急的问道。他虽然没有与李璇玑打过交道,但根据长久以来得到的消息可以知道,这个人的行事手段非常狠辣,如今大权在握,在这个特殊的时期,其行为令人难以预测。
“这次与侯爷为敌的几股势力来者不善啊!江湖、军中都有参与…… 接下来在朝堂上,也必然会波澜大起。面对着这样的对手,也只有侯爷回来亲自主持大局,才有必胜的把握。李璇玑去长乐候府的目的,恐怕不是为了杀人,而是在于立威。他就是要借此机会让整个长安的人都知道,他所掌握的力量是如何的强大!我们当然不能去硬拼,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赵远,还是把你能召集起来的人都派过去吧。”
思量片刻之后,主父偃终于还是点头同意了赵远的请求。无论如何,侯府的安危重于一切。早已经等不及了的赵远一刻也等不得,转身去安排了。
“主父先生,难道这次……真的会到如此严重的地步吗?”
季英见素来稳重的主父偃竟然做出这样的安排,不禁忧心忡忡的多问了一句。主父偃点了点头,季家和元召的关系匪浅,有些事不必相瞒。
“不错!如果这是漱玉宫的意志,那么这次恐怕将是侯爷这些年来所经历的最大考验了。事关皇权大位……任何的疏忽都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季家虽然已经久不在朝堂,但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却也知道得清清楚楚。季英倏然变色,如果真的是这样,季家也必然难以脱身事外。
“如果有必要,明月楼的力量,但凭差遣,万死不辞!”
主父偃却微微的摇了摇头,转身看着季英说道:“在这种层次的较量中,恐怕起不了太大作用。如今在还没有侯爷的确切消息之前,不宜轻举妄动……这样吧,我们马上起身,去往镇北侯李广府上,也许可以借助这位老将军的力量一用……。”
他们分头行动暂且不提。主父偃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李璇玑出人意料的突然发动,目标竟然是长乐候府,公然以这种方式立威,只是一个方面。而另外在李璇玑心中,其实非常希望长乐候府上的人会在这种情况下与九门兵马发生冲突,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并不介意冲杀进去。杀人,在他的计划中,是很有必要的事。
只是李璇玑并没有想到,他的这次擅自行动,将会最终把他自己送上黄泉路,并且连带着导致了整个漱玉宫势力的全部消亡……如果他提前知道的话,会不会及时罢手呢?
很可惜,这世间没有如果,更没有后悔药可以卖。长安之夜,刀箭铁马, 全身盔甲披挂的扈成侯李璇玑率领着五千骑兵,终于还是来到了长乐候元召的府邸,并且团团的把这里包围起来。
长乐候府,在几年之前曾经遭受过一次火灾,损毁严重。后来在原址上重建之后,务求简朴并不奢华。虽然这处占地极广的侯府,在长安人的眼中都非常熟知。但对于李璇玑来说,他还是第一次登门。而且是以这种方式,气势汹汹,杀气腾腾而来。
李璇玑立马在侯府大门之前,灯笼火把亮如白昼。他知道,这会儿也许长安许多人已经得到了消息,也许在这四周的黑暗中正有无数双眼睛在密切关注着他的行止。他自从军中回转长安任职以来,还没有真正的树立过自己的威风呢。那么,就从今夜开始吧!
外面大街上的动静,早已经惊动了侯府中的人。元家的护卫们在第一时间就占据了高墙上的几处险要位置,等到看清楚外面的情形时,不禁惊怒交集。这是什么人如此嚣张,公然明火执仗在长安城内以兵力相威胁,也不看看这是哪儿!
“你们是什么人?我家侯爷亲冒矢石,为国征战在外,你们深夜来此,陈兵府门,意欲何为?”
管家元一的两鬓已经现出白发,他这些年来不辞辛苦兢兢业业的替元召打理着府中的一切,和当初一起奉窦太后之命来到元召身边的十八名护卫,忠实的共同履行着自己的承诺。以血和生命维护元召的安全,历经劫难,在所不惜。
元家十八护卫,已经逐渐凋零。在几次重大的危机中,共有十人献出了自己的生命。现在,除了帅领庞大船队漂泊海洋的元十三之外,留在侯府中的,不过还有七人。
元一并没有去看已经拔出刀来怒意汹涌的其他人。作为留守侯府替自家侯爷看护上上下下所有一切的守护者,他的职责,便是保护好这高大围墙内的每一个人,甚至一草一木……在元召没有回来之前,只要他还活着,即便是千军万马洪荒猛兽,也休想踏进府门一步!
“九门兵马在此执行公务!不相干的人休得多问。赶快把府门打开,李将军要进去搜查!”
得到李璇玑授意的军中校尉纵马来到大门台阶之下,颐指气使的用刀指着上面的人大声命令。
“放屁!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这是哪儿?什么李将军狗将军的,给我们家侯爷提鞋都不配!搜查?哈哈……真是笑话!”
那校尉的一句话,早就惹恼了元家护卫们。他们虽然都上了年纪,但火爆脾气不减当年。听到有人敢公然如此上门挑衅,哪里还会客气地作答呢!
李璇玑勃然大怒,果然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属从。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无情了!
第六百零七章 剑拔弩张
扈成侯李璇玑敢于公然出动九门骑兵,来围攻长乐候府,是因为他看到了一次绝佳的机会。
元召大闹北军大营,在杀伤众多北军将士飘然而去之后,李璇玑心中万丈怒火,新仇旧恨,早已经不可抑制。
他不相信,当明日皇帝听到这样的消息后会无动于衷的。不管是什么理由,凭着个人勇力杀戮王朝军卒,这都是死罪!想到在不久之后的朝堂上,元召被群起而攻之的局面,李璇玑便当机立断,做出了这个决定。
而且,根据得到的消息可以知道。有世外高手来邀战元召了,并且好像已经掌握了他的命脉。虽然仓促之间并不了解具体情况,但李璇玑还是就这样出动了。在元召还没有回到侯府的情况下,突袭他的府邸。一方面可以报北军大营的一箭之仇,另一方面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呢!
皇帝陛下的心思,谁又能说的准呢?根据漱玉宫自家妹子透露出的消息,皇帝曾经在一次欢好之后,隐约的透露出过一丝口风,好像是对建章宫那无形中的庞大势力有些警惕……而这就足够了。
李璇玑原来的打算,并不是想来杀人。不过,在这一刻,他改变了主意。元家护卫的傲慢无礼,成功的激起了他心中的暴戾成分。他下定了决心,刀剑染血,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既然元召可以在他的地盘上大开杀戒,那么他为什么不可以在长乐候府杀几个人呢?就算是皇帝明日追责起来,也是元召首先动手的。有做初一,就有十五!
私仇掺杂着公怨,李璇玑冷冷的变了脸色。那名心腹校尉马上就了解了自家将军的意思。所谓狐假虎威,狗仗人势。这位心中其实对名震天下的年轻侯爷非常惧怕的校尉,在此刻却变得有些疯狂。
“真是一群无知的人!九门兵马当面,还敢如此无礼,这是自寻死路啊!我家将军之所以亲自来此,就是要让你们死的明白。元召在北军大营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血债血偿,如今既然抓不到他,那么整个长乐候府的人就都去北军大营暂住吧!将军有令,敢于抵抗者,杀无赦!”
校尉执刀在手,对着侯府大门虚砍了几下,气势嚣张。这样的感觉,非常爽!如果有可能,他非常想打马破门,做第一个领头的先锋。
只不过话音刚落,却忽听得一声轻响,这校尉大叫一声,从马背翻身倒地,痛苦的抱着脑袋就地翻滚起来。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火光之中看的明白,有一支冷箭从对面居高临下直射了过来,然后那校尉就变成这样子了。
几名部下连忙跑过去,把他拖回来,这才看明白,满头满脸的血迹模糊中,校尉的一个耳朵被弩箭整个的射掉了,流血不止。
这是什么人如此大胆!在五千骑兵的虎视眈眈中,竟然敢不发一言就率先动手,元家的护卫真是太嚣张了!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一下子,像炸了马蜂窝,不用李将军命令,几名部将一起大怒,打声呼哨,兵马涌向前来,就要破门而入。
“以此为界,敢越线者,死!”
侯府门前的小广场紧邻大街,不过方圆十余丈的地方。铮铮作响中,三支弩箭并排而至,深深地插进了小广场中央。有一个清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满含杀气。
长安月色,重楼绮户。长乐候府高高的围墙上,有另一个身影出现在了距离侯府护卫们几丈远的地方。
卸去全身戎装的人身材显得有些单薄,如果不相识的人从现在的角度看过去,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束发披风的这个身影,会是那个令整个西域都颤抖在马蹄下的无敌将军。
虽然不再身穿那身盔甲,但身后的一袭战袍却是如此熟悉。在西域和草原战场上,作为后勤保障部队的李璇玑麾下将校,曾经无数次艳羡的看着那些耀武扬威的赤火军骑兵呼啸驰骋,践踏敌手。
那一袭火红的披风,是无数大汉军卒仰慕的目光所在。而今,即便是不在战场上,当身穿赤火披风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还是令所有人心中一阵悸动。
“那是谁……难道是……霍……?”
战马被勒住缰绳,汹涌的脚步停滞下来,刀头放低。互相猜疑的目光中,有人终于开始确定,迎风猎猎的披风包裹之下,引弓射箭的人就是大汉赤火军主将霍去病!
转任九门兵马的很多人,都曾经追随李璇玑去过草原。他们亲眼见证过赤火军的威风,也当然认识他们的主将。这位年轻的骠骑将军,可以说是除了元召之外,在大汉军中最耀眼的将星。
这样的人物,谁能想到,今夜会在长乐候府门外与之相对敌呢!
察觉到了麾下将士们的迟疑和惊惧。李璇玑皱了皱眉头。对于这位长乐候元召的亲传弟子,他心中的感受是又嫉又恨。曾几何时,他非常想利用手中的职权把其铲除掉,然而很可惜,那次并没有成功。
霍去病与元召有很大的不同,在某些时候,此人流露出来的锋芒,让人不敢直视。李璇玑有一种莫名预感,霍去病对自己的威胁,将来会比元召更甚。
眼睛紧紧的盯着在马前几丈之外,箭尾犹自颤动的弩箭,李璇玑面色阴沉。在这一刻,他心中的杀机无比浓厚。要不要趁这个机会,一同除掉这个心腹大患呢?小广场上,有暂时的沉默。
霍去病是被马蹄声惊醒的。从草原千里而回,连日的奔波十分劳累。她的旧伤本来就还没有痊愈,再加上对元召的挂念,心事重重之下,早早就睡下了。
长期军中生涯,早已经对战马踏响地面的声音十分熟悉。虽然在沉睡中,但还是马上警觉的醒来了。本来她并没有太在意,只是当大队的马蹄来到府外停住的时候,霍去病马上就预感到了不妙。
当她纵身而起,提剑从房中出来的时候。府中已经有些慌乱,得到消息的一些仆从们自然不会如同护卫们那么勇敢,尤其在这深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意外的情况下,一些不由自主的害怕,是难以避免的。
霍去病随口吩咐了紧跟着赶过来的少年霍光一句,让他想办法安抚一下府中人的情绪。然后径直跃上飞檐,来到了前街府门这边。她来的却正是时候,正巧听到那校尉出口不逊,不禁心下恼怒。随手一箭射去那人一只耳朵,已经是手下留情,不过略施惩罚,并没有想杀人性命。
元一等人见是霍去病过来了,心中都大为宽慰。侯爷的几个弟子个个出类拔萃,尤其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小名叫做冰儿的这位元侯得意弟子,早已经今非昔比,功勋卓著,大名鼎鼎。看到她二话不说一出手就给了敌人一个下马威,果然是骄傲无比的赤火将军。不由得都大声叫好起来。
“霍去病,你不要以为立下些功劳,就可以如此任意妄为!哼!这里可不是赤火军中,如果你不知好歹,想要多管闲事。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李璇玑手扶刀柄,用怨毒的目光看着高墙之上的人。如果认真论起来,他们在军中的地位相当,都是一军主将,封侯赐爵。不过,现在是在长安,在属于自己管辖的地盘内,霍去病就算是有些厉害,那又能怎么样呢?
“你闭嘴吧!李璇玑,告诉你,就只凭你对我师父的折辱之心,有朝一日,也必杀你!”
没有丝毫的掩饰,霍去病直接就说出了心中的杀意。这就是她独有的锋芒!这天地之大,她可以不在乎许多东西,但唯有一个人的重量,比她自己的生命都重要。不管是任何人,只要想对其不利,她并不介意抽刃饮血,且试剑芒!
一言既出,诸军皆惊。九门兵马五千,一阵骚动。按理来说,自己的将军,被人当面说杀,这既是对将军本人的羞辱,更是对麾下所有将士的羞辱。在这个时候,最应该做的事就是挥刀纵马杀敌于前,管他是什么身份呢,乱刃分尸,方解其恨。
然而此时此刻,手中执刀的骑兵们偷偷看了一眼李璇玑,却没有人敢做那第一个出头的勇士。
大街转角处响起了动静,灯火明亮,不远处,长安令任宽带领的人终于赶到。而四周的黑暗中,有很多奉命来暗中探看消息的夜行者,也终于如愿以偿的等到即将激烈冲突的时刻。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果九门兵马要强攻侯府,我希望你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帮助守住这座府邸……!”
在另一处的安静角落里,看着这边动静的赵远对手下人说出了这句话。并没有太多的鼓动,他听到的回答也非常简单。
“敢不效命,有死而已!”
侯府门外,李璇玑抬头看了眼深灰的苍穹,不怒反笑。他从来信奉的就是我命由我不由天!今天竟然有人敢当面威胁要来取性命,那就来吧!
第六百零八章 血染长街
有些出乎意料,并没有等到李璇玑下令骑兵去破门,长乐候府的厚重大门竟然自己缓缓打开了。
已经在李璇玑严厉目光中刀弩在手做好了战斗准备的九门兵马,有些吃惊地望过去时,却只见四周明亮的火把光亮中,大门开处,有一人一骑就那样走了出来。
那匹神骏非凡的天山龙马并不习惯这样的环境,它的主场是辽阔的草原,是大漠黄沙,是一望无垠的纵横飞驰。这座城市的狭小空间,寻常巷陌,并不值得它振奋精神。不过,既然主人催促,它还是顺从的特特而行,在府门外的小广场上嘶鸣一声,好像对前面不远处的几千匹战马并没有什么兴趣。
“霍去病,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我说过的,以箭为限,越过者死!难道你的耳朵聋吗?”
“狂妄至极!你以为凭你一个人的力量,可以挡的住五千骑兵的进攻吗?”
“挡不住不要紧,能杀多少杀多少。”
距离不过三四丈,两个人的对答,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不管心中是什么情绪,看着那马上红色披风的身影,剑虽然还未出鞘,但一种莫名的尖利已经足以令人胆寒。
其实这些人不知道的是,就在片刻之前,唤来龙马命令打开府门的霍去病,与那个同父异母的少年也曾经有过一番对答。
“阿姐!我不许你出去……只要我们守住府门,等到天亮之后,总会有转机的。也许侯爷很快就会回来了呢!”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进攻!想要取胜,在战场上是这样,在别处也没有例外。”
“……可是,出去会死的……我不要阿姐死啊!”
“死有什么可怕的?如果没有师父,我哪里有今天呢!小光,希望你记住,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要选择逃避。”
“……阿姐……!”
“不要再说了。好好留在府中,照顾好其他人。尤其不能让灵芝姐有危险,这是你替我去尽的责任……。”
少年霍光使劲的点着头,他经历的事情还是太少了。终于忍不住悲伤,泪眼朦胧中,看着那个英姿飒爽的背影从容而去,好像一下子成长了许多。
其实不光是外面的九门骑兵吃惊,就连在高墙上严阵以待的元家护卫们,也没有想到霍去病会以这种方式去独自面对挑战。只不过,等到反应过来想要阻止时,已然来不及了。
元一毫不迟疑,挺立起身体在墙头一挥手,七个人七张弩机,扣了满弦对准对面的李璇玑,只要他敢下令骑兵进攻,就先下手为强,乱箭射死!
李璇玑却连看也没有抬头看弩箭的寒芒。无数火把照耀之下,匹马持剑的那一人,就那样平静地挡在府门前,眼中的杀意凌然,很明显,只要有人上前,对方手中的宝剑一定会毫不容情。
九门骑兵中的很多人,都曾经听说过流传在军中的传说,这位最年轻的将军,在很久之前,就和元召一样,英雄孤胆,百骑破万。即便是面对最厉害的匈奴骑兵,也从来没有退缩过半分。
那些传说,虽然他们都没有亲自见证过。但流传已久,想必即便是有几分夸大的成分在内,但应该是确有其事的多些。
今日一见,却不再怀疑。以一人一剑挡住去路,立下生死界限的霍去病,清眸含威,俊容微怒,冷冷的扫视过来时,所有人在心中都打了一个寒颤。
“将军,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几个部将看了看李璇玑的脸色,心中有些打退堂鼓,只是却不敢轻易的表露出来。
“怎么,这就怕啦?如果连这小小的阵势都畏缩不前的话,今后还怎么跟着我去博取泼天的富贵呢!哼!”
李璇玑冷冷的哼了一声。他在今夜发动之前,就已经下定了决心,神挡杀神、魔挡杀魔!都已经带着兵马出来了,又岂能被一个后生晚辈的威风吓退回去呢!
“将军,我等不是惧怕……只不过,这是长安城内,如果真的杀将起来,后果……。”
“有任何后果,都不用你们管!现在传我命令,列开队形,随我开始进攻,不管是谁,只要敢于阻拦,一律诛杀。有敢畏缩不前或者是退后者,立斩!”
李璇玑一边大声喝令,一边纵马向前。在他身后,紧紧跟着的军中司马不敢怠慢,把手中捧着的天子御赐宝剑高高举过头顶,朗声大喊。
“天子剑在此!李将军持之,可诛除奸邪不法……前面的人还不闪开!”
当先一队百骑,在李璇玑麾下心腹部将的带领下不再犹豫,刀光闪烁围杀过来。九门将军以天子剑之威行事,大义名分在手,看谁还敢妄加阻拦?!
长安令任宽紧赶慢赶好不容易来到,在百步的距离外,见还没有发生成不可收拾的局面,不由得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只不过他的这口气还没有喘匀呢,就听到了骑兵攻击的命令。心头大急之下,脚步疾行,口中不由得大喊了一句。
“切勿动手!李将军,有话好商量……啊!”
李璇玑早已经看到四周的情形了。小小的长安令,哪里会被他放在眼里?挥手之间,后面的骑兵校尉摆刀挡住了道路。任何人不得上前。
在高头大马上的骑兵露刃相向之下,任宽和手下府衙中人干着急也没辙。正要再想办法去与李璇玑劝解一番,忽然听到前面异变突起,刀剑声中,流血终于还是开始了!
如果要问这些年来跟随在元召身边,学得一身惊人艺业的霍去病最敬慕师父的品性是什么,那既不是他的深不可测,也不是他的高瞻远瞩,而是一身傲骨撑天地,睥睨天下谈笑间!
虽然在她的心中,一直想要去极力的模仿。但看破她心思的元召,当时也只不过是笑着对她说过,不用去模仿任何人,她自己心底最深处的孤傲,将来在这世间,恐怕任何人都难以企及。
师父既然如此看重,她就绝对不会让他失望。在元召教授过她的许多人生道理中,有许多她其实并没有兴趣,但唯有一句话,她只听过一次,却牢牢的记在心中,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忘却。
“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此时的霍去病所理解的“义”,当然是狭隘和片面的。但这并不妨碍她坚持自己的信念和勇敢。就如同今夜单骑匹马,赤火剑终于出鞘的时候,她的心中并没有任何的杂念。
西域人,匈奴人,蛮夷人……汉人!不管是谁,胆敢来犯者,皆是敌人!如此简单而已。
大汉赤火军将士都知道,自己的年轻主将是如何的言出必行,说到做到。从霍去病口中说出的每一个简单指令,都是必须要遵循的军中法则。没有人敢去违反。军中如此,在这长安城中难道会有例外吗?
九门骑兵们之所以在这样的情形下听从李璇玑的命令,做出了进入长乐候府的举动,也正是因为他们不相信霍去病敢真的当众杀人。
然而,他们想错了。当率领着百骑的部将踏过以箭为约划定的界限后,一切终究无可挽回。刹那之间,赤火剑的寒芒就算是在这个夏天的夜里,也璀璨的令人不敢直视。
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犹豫。部将的头颅冲天而起,死尸栽于马下。直到最后连悔悟的机会都没有。傲气凌人一旦从胸中释放,自城外至今郁积的愤懑便都化成了无尽的杀意。
在骑兵们的惊呼当中,剑已染血的霍去病快如闪电,运剑如风,接连把踏过界限的十几骑斩落下马,胯下龙马长声嘶鸣,开始真正的振奋起来。
“霍去病……今天无论如何,也必杀之!”李璇玑传下死令,刀光中的骑兵轮番展开了进攻。
一些转变的开始,也许都需要鲜血的祭炼。长安大街侯府门前,一人一剑挡在几千骑面前,英眸俊目,锋芒毕露……!
甘泉宫西露台的安静,终于还是被打破了。皇帝陛下的清修在最后时刻还是受到了扰乱。有人闯宫而入,请求觐见。
在这样的情形下,按理来说,作为西凤卫大统领的凤彦之是一定会尽力阻止,并且可以动用武力,不会让人进到西露台内的。然而,连夜闯宫来的这个人身份有些特殊,即便是他,也没有权力去强加扣押。
因为,来人非别,正是镇北侯李广。老将李广曾经多年宿卫禁宫,虽然不再直接指挥羽林军,但他的头上至今还挂着未央宫卫尉的头衔。就连皇帝对他也十分礼重。数十年的威名,又岂是寻常人所能够轻易冒犯的呢!
刚才,凤彦之只不过稍一露出阻拦的意思,李广已经怒目横眉,将其喝退。
“大变将生,危及社稷!你不过陛下一只小小的鹰犬,能够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凤彦之又羞又恼有些抬不起头来。还没有等到他再说什么呢,韩嫣已经急匆匆从里面走了出来。
“陛下有旨,传镇北侯李老将军入内……。”
第六百零九章 天子新宠
当听到飞将李广的声音传来时候,西露台内的皇帝刘彻,其实这会儿谈兴正浓,兴致十分高涨。
服用数颗仙丹之后,自己感觉全身舒爽的大汉天子,虽然在此闭关已经三天三夜,并没有丝毫的困乏。
尤其是在今夜,他没有想到,就在自己的眼前,竟然无意中发现了一个非常难得的年轻人。
这个“非常难得”所指的并不是满腹的才华和能力,而只是皇帝自己的一种感觉。有些人就是如此,非常有眼缘或者说是机缘,在不经意的交谈当中,就会对了脾胃。往往很多时候,与身份地位并无关。
皇帝最新发现的人,就是宠臣董宴所带来的亲信随从,名叫江充。这个长得十分清秀的年轻人,并没有什么背景和根基。但命运就是如此垂青,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第一次随着董宴进宫,因为意外的机缘,就得到了皇帝的赏识,从此之后,青云直上,飞黄腾达。
就在刚才,当皇帝问询到董宴头上,问他有何良策可以解帝心之忧时,素来以柔媚侍奉君上的董宴竟然出人意料的说出了一个好办法。
“陛下圣明,大汉国运昌盛。为了能够更好地体察朝野民间的舆情,以便于陛下能够做出更准确的判断。微臣建议,陛下应该选拔亲信之人,另外组建亲卫,开创有司……。”
在其余人惊讶的目光中,皇帝刘彻还没有听他说完,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长久以来,他正是为这件事而忧心,却一直没有找到好的解决办法。却没想到,他素来一直是当做消遣对象的这位宠臣董宴,竟然还能想出这样的好点子。这可真是有些大大超出他的意料之外呢。
不过等他耐下心来,细细盘问时,董宴犹豫了一下,却终究没有敢隐瞒。他老老实实的交代说,这个主意却不是自己想出来,而是自己的亲近随从江充刚才告诉自己的。
这一下子,皇帝就更惊奇了。当他的目光再一次投向江充脸上时,第一印象就非常有好感。而早已经预感到重大机会来临心中砰砰乱跳的江充没有丝毫的犹豫,拜倒在地恭敬行礼,面对着皇帝的询问,口齿清晰,没有一点儿拘谨。如果不看他外表的年轻,只听他逻辑清楚的回答,还以为这是一个政务通达的老臣呢。
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随着几番对答,皇帝的心中简直是感到越来越惊喜了。他一直以来非常希望能够找到一个陪伴在身边的近臣,既要能够有韩嫣、董宴这些人的俊美柔媚,又要能够有元召、卫霍那样的本事,这样的条件几乎是近于苛刻了。
可是今天,他感觉到眼前这个名叫江充的深藏不露年轻人,很可能还有更多的本事有待于被发现。
“江充,你的这个主意非常好!哈哈,朕没有想到,竟然有贤才在眼前而不知。董宴啊,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既然有这样的人才,自己藏在府中不为国家所用,岂不是浪费吗?”
皇帝语气轻松,似乎是开玩笑。但董宴最善于揣摩心意,早已经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连忙陪笑说道。
“微臣有罪,陛下宽恕!陛下既然这样说了,臣又岂能藏私呢?为国荐贤,正是作为臣子的本分。陛下如果觉得江充能够有可用之处,从今往后就把他留在宫中吧。呵呵!”
皇帝哈哈大笑。他最喜欢的就是董宴的知情知趣了。既然如此,他微微点了点头,看着在地上跪伏的江充,心中却有了一个决定。虽然有可能会引起朝野间的哗然非议,但他作为一个开创性的天子,素来不拘于俗套,自从颁布“唯才是举令”这些年来,大胆启用人才,从来不会看其出身高低。这一方面是他不拘一格用人才,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他的刚愎自用。
想到这里,皇帝不再犹豫,他对伏在地上的江充招了招手,江充眼明手快,连忙起身来到近前。依然保持着恭敬的态度,听候皇帝训示。
“既然这个办法是你想出来的,那这件事,朕就交给你去办吧!江充,你可愿意为朕分忧?”
只不过是很平淡的一句吩咐而已,然而在场的所有人无不心头大震。就连栾心玉也用微不可查的目光迅速的扫视过江充的背影,那里面充满了嫉妒和艳羡。只要不是弱智和傻子,谁都能听明白皇帝这句话背后意味着什么。
当今天子亲自组建的近卫,这样的一个组织是何等的重要,不言而喻。而不管是谁,只要接任了这个组建任务,那他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可以说是马上就会变得无与伦比。江充,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年轻人,必将从这一刻起,迎来自己辉煌的人生!
江充重新拜倒在地,拼命的压抑住心中的激动情绪。带着略微颤抖的声音叩谢隆恩,表达忠心。
“微末之人,得隆恩重托,一定竭尽全力,把陛下交代的差事办的稳稳妥妥。即便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皇帝刘彻心中畅快,转头吩咐一声。
“董宴,去一边拟旨意,从即日起,任命江充为绣衣指挥使,全权负责组建绣衣卫的所有事宜。江充,你一定不要辜负朕的期望。朕的这个亲卫司,希望你把它发扬光大,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小臣明白!必定不负所托,陛下尽管放心。”
“哈哈!很好,非常好!董宴,你这次进贤有功,朕也要重重的赏赐你。想好了要什么,尽管开口。”
心情大好之下的皇帝看着眼前的这几个得力之人,笑容满面。外廷之内有内廷,内廷之中又有他们,互相牵制,监督制约,这样的权力构架,他非常满意。
与外面那些身负各种责任的大臣们不同,这些最亲近的宠臣们,没有任何势力可以依附,自己给予他们权力,作为只听从自己意志的力量,可以有效地利用他们控制朝野,运用起来得心应手,作为天子即便是身居未央九重之内,也可以安心的睡觉了。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李广来到了宫中,说有紧急事务,要求立即见驾。
等到韩嫣领着他进来,还没有等到皇帝发问呢,李广早已经等不及了,拜伏在地,简明扼要的对刘彻诉说了今夜长安城中他了解到的所有情况。
皇帝越听越是吃惊。他没有想到,事情竟然发展的这么快。本来以为不过是很快就能平息的小事件,怎么就会闹到了九门兵马出动围攻长乐候府的地步了呢?
“老将军所言,可是句句属实?”
皇帝脸上的笑容终于渐渐消失了。臣子们之间的矛盾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有时候反而乐见其成。不过,如果闹到了即将失去控制的局面,那他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有人想要打击一下元召的威望,在刚开始得到某些信息的时候,他甚至有些默许的心思在里面。毕竟元召这次归来,身上的功勋和荣耀已经太耀眼了,稍微的抑制一下,不管是对他自己还是对未央宫来说,都是很有必要的。
然而,如果因此在长安城中引起大乱,破坏了安定繁荣的大好局面。尤其是在即将迎来百王朝贺的大场面下,此事绝对不能发生。
“陛下,末将所言句句属实!请速速下旨意,派出羽林军去控制局面吧!否则大变将生,后果难料!”
李广痛心疾首伏阙再拜。如果有可能,他很想亲自带兵重披战袍,去狠狠地教训一下李璇玑。什么狗屁的裙带九门将军,他从来就不放在眼里!
思索片刻,皇帝终于点了点头。吩咐一声,命令韩嫣马上带领一队羽林军前去,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两方面激起更大的冲突。想了想心中一动,又多说了一句。
“江充,你也跟着前去吧。顺便告诉凤彦之,让他一同前往。你们可见机行事。”
得到命令的人迅速出发了。栾心玉低垂着眼帘并没有抬头,心中却是暗自惊悸。皇帝的手段果然厉害,这其中的安排,恐怕除了他自己之外,很少有人能够猜得到当中的玄妙吧!
只是,皇帝刘彻并没有想到,他要求韩嫣带羽林军去阻止的冲突,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已经是流血长街,杀戮当前矣!
一身红色披风的霍去病战马纵横来去,在这小广场上牢牢的阻挡住了几百骑的进攻。那条划定的界限,始终没有一人可以越过。明明是纵马就可以踏过的平地,却好像是变成了一条巨大的鸿沟,分隔了两方,也分隔了生死!
凡是想要过来的,都死了!骑兵们被锋利无比的赤火剑平拖衣甲而过,血如泉涌栽倒马下,失去主人的战马惊恐的奔逃回去,在本来并不宽阔的街道上引起混乱。
无情的杀伐面前,面无人色的长安令等人不得不躲避的远远的,只能观望而无能为力。长安之夜,乱象横生!
第六百一十章 以剑之名
当在不久的将来,长安人和天下郡县、四海邦国来到长安的人,都将会深刻的记着一条规矩,除了在未央宫外严禁携带刀剑武器招摇之外,还有一个地方,也是绝对不能够露刃相斗的。
凡人都是不长记性的物种,世间规矩的养成,有些时候需要严格的法律约束或者是杀鸡儆猴般的一次次强迫执行,以保证权力的赫赫威严。
然而,有些时候却不需要如此麻烦,只要一次铁血般的警示就足够了。就比如那天夜里,发生在长乐候府门外小广场上的流血冲突,最后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从那夜开始,以三支弩箭为界的地方成了一块无形的禁区。
在以后的岁月里,经过这里的人,无论是怀着怎样的心理,目光中那一丝敬畏之色都是毫无掩饰的。原因无他,只是因为那夜月光与剑光中,有人以血和剑为誓,在这儿留下过一句话而已。
“自今日始,无论出于何种目的,有敢在此露刃挑衅者,一律诛杀!”
后来的人,大多只是听说过那夜的传说。真正了解详细情况和其由来的人并不多。不过在有些夸大的逐渐流传中,这句话出自谁的口中,却都知道。
那位如同流星般划过西北的苍穹,令匈奴草原和西域大漠都为之低头战栗的骠骑将军,虽然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迅速的在帝**队中消失了踪迹。但其所建立的那些功勋和一些传说,早已不朽。
当傲然而立的霍去病以睥睨一切的气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人发现,她的旧伤之上其实又添了几处新伤。
夜色之中,赤火剑的红芒斩断了面前骑兵的攻势后,霍去病其实杀得还并不过瘾。在她单纯的心思中,很想借这次机会利用自己的能力震慑住一切敢于对侯府和师父图谋不轨的人。
只不过,奉皇帝旨意以最快速度赶来的羽林军终于在最后的关头赶到了。如果他们再晚来片刻,桀骜不驯的赤火剑主人很有可能会破军而入,舍去自己性命不要也要斩杀李璇玑!
而对面的九门将军也正有同样的心思。当看到大胆包天的霍去病竟敢公然在长安城内大肆诛杀九门兵马时候,他就知道,与此人之间的仇恨无法化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在一刻钟时间之内,近百骑麾下骑兵的伤亡,令人不得不惊叹,在战场上屡次创造奇迹的这位赤火军主将,即便是单骑作战,也是骁勇无敌!
看着在纵横杀戮之间有几分神似元召的样子时,发怒的李璇玑命令身边的几百骑拿出了弩箭。既然对方如此凶顽不灵,那就别怪自己心狠手辣。身为武将就算是再厉害又怎么样?九臂连环弩的攒射之下,保管把人射成刺猬!
在高墙上严密警戒四周动静的元一等人看的明白,心头大骇,连忙高声示警,让霍去病马上退入府中,暂且躲避弩箭的厉害。
也就是在这样的关键时刻,韩嫣率领的一千羽林军风驰电掣般的赶到了。一眼看清形势的韩嫣直接就领着人纵马到中间地带,把双方隔离了开来。
长安令任宽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连忙擦去额头的冷汗,也赶了过来。还没走到近前,已经听到韩嫣的大声呼喝。
“奉皇帝令,九门兵马速速退回营地,不得在长安城内陷入私斗!”
龙马后退了几步,霍去病平静的收回长剑,依然在府门前台阶下的位置,轻轻的擦去飞溅在额头的血滴,她虽然很想现在就杀了李璇玑,但也分得清主次,在师父还没有回来的情况下,保护好侯府安危不受侵犯,现在是最主要的。既然羽林军已经赶到了,料想李璇玑不敢再那么疯狂。如果他继续不肯罢手的话,那么她也并不介意纵马突袭,骤然杀之!
李璇玑果然不肯罢休。他面色冰冷的看着韩嫣,话中带着恨意说道。
“皇帝陛下大概还不知道现在这儿发生的事吧?我的手下伤亡近百,再加上在北军大营元召所犯下的血债……这笔账如果不算清楚,恐怕这几千儿郎们都不会答应的!哼!我有天子剑在手,可先诛后报!韩将军先闪在一旁,不用耽搁太久功夫。到时候我自然会去陛下面前亲自请罪的!”
韩嫣却并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一摆手先命令羽林军把长乐候府保护起来。然后他看了看李璇玑的兵马,又扫视了一遍来到附近的凤彦之、江充以及长安令任宽等人,冷冷的笑了一声。
“怎么……李璇玑你要抗旨吗?有羽林军在此,你还想怎样?”
韩嫣口气中的嘲讽之意,任谁都听的出来。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位面容俊美的皇帝近臣竟然会这么拉偏架,直接就站到了侯府一边。
李璇玑大怒!他虽然也算是依靠着裙带关系崛起的,但却非常看不惯这几个皇帝身边的宠信近臣。听他竟然敢当面这样说,哪里还能忍受的住呢。
正要发作之际,忽然感受到旁边射过来的一道目光。侧目而视时,却见西凤卫大统领脸上神色不定,暗中做了个让他暂且忍耐的手势。
李璇玑早就看到随着羽林军而来的凤彦之身影,原来心中暗喜,以为他是来帮自己的。却没想到他是这般作为,不仅一直默不作声,而且示意自己罢手,不由得心中有些惊疑。
他却不知道,凤彦之现在心中有苦难言。皇帝陛下竟然要任命这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江充为绣衣指挥使,组建近卫。这背后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西凤卫的地位和权力,从此以后,必将逐渐式微。
尤其让他更加猜疑的是,皇帝为什么要派他跟着来呢?而且还是与江充一起……这当中有什么考量或者是深意,他这一路上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清楚。
心中的忐忑不安,让他没有心思帮着李璇玑应付面前的场面。更何况他认为,李璇玑这次本来就做的太鲁莽了,应该赶快趁皇帝给的台阶下来,明日方长,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李将军,韩将军……几日之后,长安城就要迎来百年难遇的盛况了啊!在这个关键时候,绝对不能闹出太大的乱子来。我想皇帝陛下也绝对不希望看到那样的情况发生……还是就此罢手、罢手吧!”
任宽总算得到说话的机会了。他焦急地看着几方面的人,非常希望就此各自退去,天亮之后一切都当没有发生过。
“要我罢兵也不难,只是我手下伤亡的将士……必须要有人负责!”
李璇玑的口气终于缓和下来。他满脸杀气的看着相隔十几丈外的霍去病。不过,还没有等到韩嫣再说什么呢。已经听到对面的大敌以傲然的语气说道。
“你自恃兵马,驱使他们来侯府闹事,本来就是该死……自今日始,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再敢有在此间露刃挑衅者,一律诛杀!”
无论是九门骑兵还是宫中羽林军,亦或是四周黑暗中潜伏的人,这句话都听的清清楚楚。这样的口气,可真是太狂妄了!这是所有人浮上心头的第一个念头。
在一片震惊当中,却没有人注意到,大街拐角的暗处,有人轻轻的叹了口气。似乎又是欣慰又有些怜惜。
“侯爷!刚才为什么不让我们去帮忙拼杀……?”
赵远的声音很低,他领着手中的所有力量从明月楼那边赶过来不久,侯府门前的冲突就开始了。他当机立断拔出刀来,就要领着所有人冲出去,哪怕是拼死一战,也绝对不能让任何人闯入侯府大门。
只不过,有一个突然出现的身影拦住了他们。当在朦胧的光亮中看清楚来人面目时,大家不禁惊喜交集。
“呵呵,没有其他的原因。我们所有人的生命都很珍贵,不必做出无谓的牺牲时,就尽量要去避免。这样的场面,去病一个人就足够了……更何况,羽林军不是已经来了吗?”
淡淡的月光中,元召依然是那身素白衣衫。在他平淡的笑容下,其实心中的哀伤无人得知。这次归来,身边的人已经为自己死去的太多,他不想再看到他们多伤亡一个了!
一身白衣入长安,为的只是铭记和怀念。那些为他死去的人,从此刻起,将与他同在。他们的忠诚和支持,在他心里,永不敢忘怀。就一起去战斗吧!不管是黑云恶浪,还是风雨朝堂……!
听到霍去病桀骜不驯的话,李璇玑和麾下的许多将士简直是怒不可抑。鲜血和复仇,也许应该不用再去顾及理智!
“韩嫣、任宽!你们都听到了……如此狂妄之徒,就算是拼着皇帝陛下责罚,今日也要血染这座侯府!”
他话音刚落,却忽听得身后有一个声音响起。话语不高,却穿透夜色,直入耳中。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李璇玑,不管你心中有怎样的深仇大恨,都冲着我来。走吧,我们一起去陛下面前,有些帐,是到了该开始算明白的时候了……!”
第六百一十一章 白衣入朝
虽然在今夜的长安城中发生了一些令人不快的事,但皇帝刘彻的情绪好像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
当子时一刻过去不久,栾仙师告诉他,“仙丹”的灵药成分已经全部吸收,时辰已到,皇帝陛下的三日修炼圆满成功的时候,他果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与往日大为不同。
精神抖擞的刘彻并没有听从仙师的劝告去好好的休息,而是立刻来到漱玉宫,与妖娆蚀骨的美艳佳人春风几度,以验证自己的雄风犹存……。
风月长,良宵短,珠帷玉幕之间数次征伐,不知不觉已经东方发白,晨曦初现。长安的黎明终于又一次到来。
李婉玉比卫皇后小了将近十岁,却是正当年华。虽然已经生了一个小皇子,但姿容不见衰减反而更加美丽娇艳,加之非常善于体贴人意,床榻之间婉转相就,柔若无骨,满足了皇帝陛下的一切要求。个中滋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在如此的美人面前,即便是刘彻这样的皇帝,也会每次都沉湎其中难以自拔。所以,她才会在宫中如此受宠,几乎是宠冠后宫,不要说其余的那些妃嫔美人们难以与其相比,就连卫皇后当年,也是远远不如。
在这样的境况中滋生出来的野心,皇帝到底有没有察觉,没有人可以知道。这位皇帝的行事有些时候非常出人意料,令人难以猜测。帝王之道的手腕本来就不是臣下所能轻易掌握的,也许只有他自己才真正知道,关于皇权的布局,到底如何才是最后的决定。
皇帝心满意足的躺在美人膝间,感觉到一切都是如此顺意。比较起几位先皇帝来,他可算得上是最有福气的了。
高祖皇帝的艰难创业就不必说了。历尽九死一生差点儿连老命都搭上,才好不容易打下了这片江山。并没有真正享过几天福,就带着深深的忧虑,撒手西去了。
至于短命的汉惠帝就更不用提。那个心肠软弱的人本来就不应该出生在帝王之家,最终的悲剧,也就是必然的事。
而文、景两位皇帝,真正顺心的日子好像也没有几天。内有诸侯桀骜不驯,朝堂大臣与未央宫之间也是为了话语权的问题而明争暗斗。外则有匈奴虎视眈眈,数次侵犯,威胁长安的安全。虽然励精图治,留下了一个比较好的局面,但恐怕直到他们躺进陵墓里的那天,也没有真正的了却许多心头遗憾。
而到了他刘彻这里,好像是有若神助。开局大好不说,不过仅仅登基十余年后,就开始进入真正属于自己的时代。良才美质层出不穷,山河百业浪涛叠涌……一个真正超越所有前面朝代的大汉王朝,恢弘气势正在逐渐形成。
如今海晏河清边患渐宁,他在志得意满之际,一直以来苦苦追寻的神仙大道又初窥得门径,怎不令他欣喜若狂呢!在这样的心境下,就算是臣子们之间发生了一些小小的摩擦,他也并没有看的多么严重。
尤其是在这会儿,回味着刚刚消退的那些难忘滋味,对于眼前美人的迷恋更深几层。顺带着在此前对私自动用兵马勇于私斗的李璇玑产生的一丝不满,也早已经烟消云散,无影无踪。
因此,当个半时辰之后,重新恢复皇帝威严的刘彻,再一次坐在含元殿上,接受文武百官朝贺的时候,笑容平静,毫无波澜。
不过短短三日不见,大臣们有些吃惊地发现,皇帝陛下竟然容光焕发,似乎与往日有了很大不同。难道传闻中所说的事都是真的……皇帝已经得遇仙缘?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呢?
大臣们心中的猜测各自不同。不过在这样的重大场合,没人敢在脸上表现出异常。
也许是预感到今天的朝会会发生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所以大臣们都来得很齐。以丞相公孙弘为首,各自分列而坐。虽然都表情沉默,但心中所想,却是各有各的精彩。
这几天以来接连发生的好几件事,虽然长安的人有很多还并不了解详情,但对于大多数朝廷上的臣子们来说,却都已经从不同的渠道了解清楚。
部分不相干的人,想的有些简单,也并不去如何的担心。在他们想来,不管身为臣子的闹得如何严重,但只要等到皇帝陛下亲自表态,谁是谁非,自然可以分得明白。这样的态度,也算得上是他们的一种为官之道了。不偏不倚,紧跟皇帝陛下的态度,终归是不会错的!
而与这些中间派不同,有些已经参与到某些势力当中的人,他们的情绪就复杂得多。毕竟这件事非同寻常,往小了说,事关每个人的仕途之路和荣华富贵。往严重了说,那就是身家性命家族成败的大事啊!
就是在这样的各怀心事中,大朝会开始。等到丞相公孙弘简单的禀报完几件在皇帝闭关期间处理过的朝廷政务之后,皇帝点头表示知道,然后公孙弘退回去自己的座位上,低垂下头闭目养神。
没有人知道,此刻这位丞相平静的外表下,却有着一颗焦灼不安的心。他不知道待会儿会发生什么事,只能暗自祈祷上天,千万不要把他公孙弘牵扯在内啊!自己这把老骨头,再也经受不起这么大的风浪了。
丞相公孙弘是个老狐狸。就在半月之前,他就已经第三次上表皇帝,祈求辞去丞相职务,乞骸骨,回家养老去。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灵敏的触觉,早早的就嗅到了即将大起的波澜。
虽然年老,但并不昏花,很多朝中势力的互动和联合,逃不出丞相公孙弘的眼底。他有一种感觉,这次的风浪将会很大,他的太平丞相日子恐怕要到头了。而且极有可能会被拖下水去,一个不慎,就万劫难复了!
丞相公孙弘不想再做这最后一次的“背锅侠”,所以他选择了想退出朝堂,以确保余生的安稳。只不过,皇帝却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放他走,在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替他之前,他也休想撂挑子不干。
公孙弘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听到皇帝好像忽然才想起来似得,随口问了一句侍立在侧的殿前常侍。
“昨夜韩嫣回来禀报,说是长乐候元召回来了,想要来宫中见驾。只是时辰已晚,朕让他在重华门御所等待……怎么朝堂上没有看到他的影子啊?”
含元殿上上下下顿时一片安静。今日轮值常侍正是新近得用的朱买臣。他听到皇帝讯问,连忙躬身作答。
“启奏陛下!长乐候作为出征在外的将军回朝复命,按照朝廷规矩,在没有得到皇帝陛下正式恩准召见之前,是不能随随便便自己上朝的。”
这句话却没有什么毛病。大汉朝历来规矩如此,却也不是谁胡乱随便说的。皇帝点了点头,然后吩咐一声。
“现在就去外面传诏,让他上殿见驾吧……哦,还有,召扈成侯李璇玑也一同前来。”
含元殿上文武百官心头一紧,都知道好戏要开场了。不由得打起精神,暗中猜测着皇帝待会儿要怎么样论断是非摆平此事。
并没有等待多长时间,那位曾经十分熟悉的年轻侯爷身影就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只不过令大家有些意外的是,他并没有穿正式的朝服,而是一身白衣,就那样神色平静地走了进来。
皇帝刘彻坐在高高的九龙台阶御座之上,看着元召走进大殿的门口,早晨的阳光洒满他的身后,天地之间那朝气蓬勃的气息,好像与这个从外表看不出任何异常的年轻人浑然一体,说不出来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然而在此刻就是如此强烈。
他微微眯起眼睛,曾几何时,还是少年模样的元召也曾经这般的从同一个地方带着阳光走进来。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形。时光流转,人是物非……他还是皇帝,他还是他的最得力臣子,只不过这中间的岁月风尘好像疏离了许多东西,变得有些陌生起来。
“臣元召奉旨归来,今日特来朝堂,拜见陛下!”
时隔数月,当终于重新站在大汉帝国的权力中央,巍峨堂皇的未央宫含元殿内的时候,元召的神色依然平淡安然。转战疆场的风沙和连续数月的操劳,让他的脸庞显得有些消瘦,但此时此刻站在这里,那凝重的气势一点儿都不显得突兀,在众人眼中,好像他一直就是在这里,从未离去。
这是一种真正的气场,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的。相比之下,与他一同相距没有几步走进来的九门将军,虽然体型魁梧高大,但却没有多少人的目光注意到他似得。
“元卿辛苦!不必太多礼数。哈哈!此番劳苦功高,立下殊勋,朕一定要好好的奖赏……。”
皇帝的奖赏还没有说出口呢,忽见九龙阶前甲胄在身的将军推金山倒玉柱翻身而拜,口中悲愤大喊道。
“陛下,末将要参奏长乐候元召!此人狂妄不羁,大罪有三……皆罪无可赦!”
第六百一十二章 岂曰无家
皇帝在闭关三天以后的第一次大朝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对发生在长安城内的事,他并没有给出明确的态度,而是以和稀泥了事。
不过在刚开始,九门将军李璇玑气势汹汹的指责元召的时候,气氛一度十分紧张。分属于不同势力的一些大臣们已经摩拳擦掌,做好了接下来应对大场面的准备。
李璇玑以激烈的语气,列出了元召的几条大罪。
“……元召在长安西城门外,不尊长者,纵马行凶,差点儿令廷尉等数位大臣重伤。而后又大闹北军大营,肆无忌惮的杀伤众多将士后不知所踪……及至在长乐候府门前,他又包庇行凶的霍去病……斑斑劣迹,实在是可恶至极!如果陛下今日不严加惩治,恐怕会伤了所有北军将士的心。到时候万一发生不可预测之事,元召其罪难赎……!”
他话音刚落,皇帝还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呢。旁边早已经有几人跪伏在地,悲泣莫名。在大家惊愕的目光中,却见不是别人,正是以大汉廷尉韦吉为首的几个大臣,以头抢地连声喊冤。
“陛下、陛下啊……臣等请陛下做主,严惩杀人凶手元召!他竟然凭借勇力滥杀无辜,臣等的家中子弟好好的在长安学院学习,却没想到突遭横祸,就那样惨死在了长乐塬上……!是臣等不愤,听闻他入长安,在西城门外想要与他理论讨个公道,却没想到这厮又要纵马行凶。如果不是李将军及时赶到,恐怕臣等的性命就凶多吉少了……陛下,这次您可要给我们做主呀!”
几个大臣的表情很生动,哭诉很悲情。不知内情者听来,果然是会大起同情之心,侧目而视那“穷凶极恶”之人。
排在最后面位置的长安令任宽不由得翻了翻白眼,心中暗自鄙夷。这些大臣也都算得上是朝堂公卿了,却没想到行事也是如此颠倒黑白,令人不忿。只是他在朝堂上的地位低微,不得天子讯问却没有资格主动奏事。
元召面色平静的看着他们的表演,脸上无悲无喜。今天的含元殿上,他不想过多的为自己争辩什么。该知道的事,皇帝一定早已经知道。他的态度究竟如何,他很想看个究竟。
元召猜想的一点儿都没错。皇帝虽然闭关,但只要他想知道的事,片刻之间就会了解的清清楚楚。
就在上朝之前,态度恭敬的新进宠臣江充呈上了一封详尽的奏疏。简单扼要,脉络清晰,把几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的清清楚楚。皇帝只不过扫视了一眼,就了然于胸。虽然当时没有说什么,但眼中对江充的嘉奖之意,明白无误。
这个不动声色的年轻人,可真能干啊!利用天亮之前这几个时辰的功夫,竟然把内中情由整理分析的这么详细,皇帝自然是大为满意。看来自己的眼光没有错,有这个人在身边,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此时的江充,就静静的站在离皇帝不远的一侧。从他这个位置看下去,九龙阶下含元殿中一目了然。仿佛是感受到了皇帝从背后投射过来的目光,他站得更加笔直挺立。自己辛苦钻营不惜以卑贱的身份辗转在贵人府邸,不就是为了等待这样的一天吗?
青云之上俯视群臣,陪伴帝侧的感觉,果然是非常爽!心头激荡之际,听到皇帝开始讲话,他淡淡的笑了。从此以后,他要利用自己的能力和手腕,牢牢站在这个位置上,眦睚必报,任意而行!
“这些事……朕都知道了。唉,朕只想说一句话,希望诸卿以大局为重!五日之后,诸王就要进入长安了。在此之前,朕不希望再听到有人因为任何私怨破坏安宁的局面……至于将来,朕自然赏罚分明,会为你们分辨是非,理清曲直的。都听清楚了吗?”
丞相公孙弘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皇帝既然用了“拖”字诀,很明显,就是想把这些矛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大汉天子金口玉言,既然他都这样说了,谁还敢当场反驳呢?和稀泥就和稀泥吧。没有人想被戴上一顶破坏安定大局意图谋反的大帽子。
皇帝的话外之意,韦吉等人也都听懂了。想必接下来就会有厚重的封赏来补偿他们的损失。虽然心中有些不情愿,但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不宜再过于纠缠。与元召的那些恩怨,来日方长,等着瞧!
李璇玑虽然还有些愤愤不平。不过转念一想,也不必急在这一时。等诸王觐见的这件大事过去之后,有的是时间和元召算账。他想的很明白,元召回长安之后,皇帝一定不会再让他待在军中,没有了兵权在手,就容易对付的多了。毕竟自己身为九门将军,又统领着北军大营的三万兵马,两相对比,孰强孰弱,那还用问吗!
至于其余的那些大臣们,除了某些心怀不轨者之外,大多数也都放下心来。对皇帝的这次决定都暗自称赞。该果决时就果决,该拖拉时就拖拉,天子手腕,愈加高明!
长安城内刚要激起的风波,似乎在含元殿上已经被轻易地平息了。只不过人生无常,世事难料,有些事是怎么也躲避不过去的,有些人宿命中的生死对决,也总是还会发生的。
长安平静的局面并没有维持多久,大朝会一天之后,在上林苑发生的突变,终于还是再次引发了暂且平息的冲突,风云大起,雷霆震怒。
皇帝想要做一个平衡各方的好皇帝,和事佬自然要做到底。于是,出于进一步化解矛盾的心理,第二天,有许多重臣都接到了来自未央宫的旨意。
皇帝陛下要去终南山上林苑围猎,特旨恩赐诸臣随行,大家和和气气来一次郊游行猎,似乎是一件听上去很好的事。
有资格参加的人,自然都算得上是一种特别的恩典。能够随扈圣驾去皇家上林苑,从来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接到旨意的人,当然都不会缺席。
临出发之前,皇帝还特意在偏殿召见了部分臣子们。这当中就包括带领一部骑兵随行的李璇玑,羽林军将军韩嫣,长乐候元召和一同从草原回来的霍去病,还有严助等常侍们以及董宴、江充这些身边宠臣。后来不知道出于何种心理,他又命令把在博望苑读书的太子刘琚召唤了来,让他一同跟着。
话说太子自从归来之后,还没有见过皇帝的面呢,行礼问安之后,自然十分激动。等到父皇简单问询几句,予以嘉勉之后,让他站在一边。太子偷偷的闪目看了元召一眼,见他安然无恙,总算放下心来。
与匈奴人的战事虽然已经接近尾声,大局将定,但毕竟还没有正式结束,对出征将士的大规模封赏自然还不到时候。不过,朝廷会进行一轮史无前例的高规格赏赐,是任何人都可以预料到的。现在整个长安都在议论的就是,不久之后,将会有多少军中将校可以封侯赏爵光耀天下。
皇帝刘彻对霍去病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印象深刻,当初的第一次对匈奴大捷之后,就已经给予超出规格的重视,一战封侯,冠绝诸将。而这位帝国最年轻将军的骄人战绩和卓越功勋,也足以配的上任何荣誉。
因此,皇帝这一次对她进行了特别的温言嘉勉。当问起身上包裹的伤处时,重新披挂将军装束的霍去病并没有说出这是那夜所伤,而只是低头谢恩,并不多言。
“朕听说,你现在还是居住于元召的府邸中,虽然你们关系特殊,但身为帝国的威武将军,朕又怎么能够如此刻薄呢?哈哈!这次回到长安来,朕已经亲自挑选好了,准备赏赐给你一座大大的府第,就在距离未央宫不远的地方,以后你就有自己的居处啦!”
元召眼角微动,神色间没有任何表现。而低头不语的霍去病却猛然抬起头来,连忙说道。
“多谢陛下!只是这些年来,小将已经习惯了跟在师父身边,不敢单独受此重赐!”
虽然说的委婉,但坚决推辞之意却十分明显。在场的诸人都有些惊奇,天子亲赐府邸,这是何等的荣耀,竟然有人推辞不受?真是咄咄怪事啊!
皇帝脸上的神色略微一僵,然后露出微笑,看了元召一眼,又重新对霍去病说道。
“朕一言既出,岂能收回……这是朕的赏赐,不可推辞!难道,你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原因吗?”
然而,出乎意料,脸色有些涨红的年轻将军并没有立即答应。只是这样的情形下,似乎仍旧拒绝也不妥当。一时之间,心中为难,偷眼向元召求助时,却见他脸色平淡没有丝毫的表示。
在这一刻,其实女儿身的巾帼红颜很想脱口而出,她永远也不会离开师父身边的!不过,理智提醒她,在这个特殊时候,不能如此任性。
“陛下,小将不愿受赐,没有什么其他原因。”
“哦,那是为何?”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第六百一十三章 风起上林
素来以秉笔直书著称的汉太史令,在《大汉帝国史·名将录·骠骑将军列传》中,记载了这年夏末秋初发生在长安的事。虽然廖廖几笔,并不详细,但如果细心理顺的话,也足以推测到事情的缘起和结局。
“……骠骑入长安,与九门将军积怨深。时李氏贵幸,帝欲为之排解,遂召见于偏殿。又因元公故,军中势大,帝心有虑,不欲其过从密。遂从容谓去病曰,卿无家,可赐予府邸居。去病谢免,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故推辞不受。帝虽壮其志,心终不愉……后遂有终南上林苑之变也……!”
其实就在当时,皇帝在出发之前,在偏殿中特意召见一干人等,虽然没有明说用意,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就是为了化解元召与李璇玑等人之间的怨恨而已。
元召的态度,皇帝还是很满意的。他素来知道他识大体,顾大局,胸襟开阔,不会在这些个人恩怨上纠缠不休。只要自己表明了态度,他是一定不会公然再做出违背意旨的事来。
至于那个有些倔强的霍去病,皇帝也有极大的信心,用不了多久一定可以彻底驯服其归心,让其成为代表自己意志的军中力量,用来暗中抗衡卫青、元召甚至李璇玑这些人。帝王心思,从来难测。
兴致高涨的皇帝在大队人马的簇拥下,率领着他的一干臣子,走出未央宫,直驱长安城外,赶往终南山上林苑皇家猎场。
这次规模声势浩大,皇家气势非同小可,冠盖如云,锦绣仪仗,随扈的羽林军侍卫盔明甲亮精气神十足。沿途长安百姓观者如云,大为赞叹。更有一些提前来自四海邻邦的商贾游侣辈,看到这般的气象,虔诚拜伏在地,对于天朝大国的敬仰之意,滔滔不绝心悦诚服。
上林苑皇家猎场,处于终南山偏东侧。这片山林起伏的地带,占地广阔地形复杂,只不过是划入上林苑禁区的一部分而已。
皇帝刘彻自少年就喜好声色犬马奔驰围猎。这么多年过去,虽然年纪渐长,但却没有丝毫的改变。为了更加尽兴,上林苑猎场在他的指示下,经过数次扩建,到现在为止,已经达到方圆数百里。内中的各种飞禽走兽,不可胜数。
他每个月总会来上一两次,身为具有引弓走马能为的皇帝,不能够亲自上战场,也只能在这奔驰射猎中找到一些叱咤的感觉。从某一方面来说,这也算得上是一种无奈了。
天子围猎,安全方面自然非同小可。上林苑留守的禁军早已经都准备好了。各处路口险要之处,都做好了警戒。随后到来的羽林军侍卫和大批西凤卫也都各司其职,把百里范围之内的一切危险因素都排查清除掉。
上林苑中行宫众多,大多都在风景绝佳之处。大队人马到来之后,先稍微休息,皇帝刘彻指点江山,谈兴甚浓。大臣们随在四周,看着这山岭苍莽,暂是抛却朝堂上的勾心斗角,也都心情舒畅,大声说笑。
此时天气,正是凉风送爽之际,风吹山林,长草起伏,狼虫虎豹时而出没。稍事休息之后,皇帝终究手痒难耐,当先上马,手挽宝雕弓金枇箭,意气风发开始踏入猎场范围。
跟随在一众近臣之后的元召,依然是素衫白衣。他对这样的场面,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兴趣。见识过大漠草原的辽阔,更经历过海上的万丈波涛,眼前不过弹丸之地罢了。
他转战半年归来,昨夜终于回到自己家中。洗去风尘,一直为他担心不已的灵芝终于放下心来。自从听说近日的这些消息,这个在长安侯府等候的女子,便没有一夜睡安稳过。
元召去时,还是桃花盛开纷飞飘落,军情如火戎机倥偬,一双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在长深城头远望,眼中的哀伤,良人不见。
那时节,马蹄飒沓流星去,落红一夕桃花雨。
吻痕灼伤颜如玉,不忍回顾。
婆娑咒语已烙骨,万缕情丝意何如?
相思处,天涯路,婉若人生相见初。
一寸眉间驻。
试问闲愁都几许,横波目,红颜妒。
绾尽千般愁,寂寞枕上书。
而这许多的心事,在昨夜终于得偿。当在玉塌软香中,被她痴心等候了这些年的男子抱在怀中,彼此褪去层层羁绊,轻怜蜜爱的时候,她便融化在了他的温柔手掌中,彻底释放了全部的身心……。
想到昨夜灵芝的娇柔和眼中的泪水,元召嘴角扬起笑意,当初是她把他领回家的,今生他便不会负她。
轻轻挥起马鞭,马蹄轻快,早晨被女子素手细心打理过的黑发用木簪挽住,鬓角随风吹起,显得十分飘逸。岁月的侵染,早已让他彻头彻尾的融入了这个时代。他不再是过客,而是归人。
秋意渐起,松涛如潮,马蹄践踏草木染霜。惊起无数走兽飞禽。气势恢弘的大狩猎开始了。
几千汉军将士和羽林军侍卫们各自分隔开来的几个狩猎地段里,皇帝和许多贵幸大臣率领着随从,尽情的驰骋,羽箭如同飞蝗,大肆收取着可怜猎物们的生命。在这一刻,无论是凶猛的老虎、黑熊还是凶残的狼群,面对着无情的狩猎者,也只剩下四散奔逃的本事了。
皇帝陛下的箭术自然是极其高明的,他从少年时代就经受过飞将军李广的细心指点,只要出现在他视野范围内的野兽,基本上都逃脱不了被射杀的命运。
辽阔的猎场上旌旗烈烈,风尘大起,牧野鹰扬之际,不时响起高呼“万岁”之声,那自然是皇帝陛下在大展威风。
太子刘琚终于还是借故凑到了元召身边。东宫的护卫们散在四周,太子马上并什么没有猎物,他是仁慈的心肠,从来不忍去亲手做这些残酷的事。
看到元召也没有动马鞍后的弓箭,他似乎很欣慰。两个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太子看了看四周无人注意,终于说出了他过来的目的。
“元哥儿,我虽然知道你也许最近麻烦事多,但还是要你想办法帮忙啊!”
元召看了他一眼,见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心中有些奇怪,随口问道。
“你怎么了?刚刚回来这么几天……会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呢?”
“不是我的事。是……唉!是云汐小妹……。”
“云汐?她怎么了?”
元召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脾气有些古怪的少女。自己出入建章宫多次,可是这位小公主也不知道有什么意见,一直冷冰冰的不假辞色。就算是素汐暗中说过她很多次,也没有多少改变。元召自然不会和她一般见识,却终归了解的并不多。
太子刘琚心中却有些焦急。他在出宫之前,去建章宫皇后那儿去的时候,正遇到妹妹云汐在哭的伤心。她的事,他回来后也听说了。父皇竟然要做主把小公主下嫁给栾心玉!
太子看到母后也是一脸无奈的表情,他便知道,这件事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父皇的话从来就是一言九鼎,更何况,听说那个栾仙师现在大受器重。想要更改决定,似乎是非常困难的事。
他对元召求助,也只不过是怀着最后一丝希望而已。元召这几天的处境,他也很明白。东宫的那些属从们包括一路随行的东方朔,已经数次对他透露过其中的某些隐情。他在心中吃惊之余,除了感到对元召的愧疚和同情之外,却无能为力,帮不上什么忙。
听到太子低声简单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元召皱了皱眉头。宫中的这些事,短时间里他并不想过多的参与。不过云汐如果真的送到那栾心玉的手中,恐怕会有大大的不妥。
如果自己记得没错,皇帝刘彻身边的这些方术之士,最终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等到他悔悟的那一天,这些人的下场都凄惨无比。而在历史时空中,几位牵扯到其中的公主,好像命运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云汐公主不管怎么说,都是素汐的妹妹。只为了将来不让素汐伤心,自己好像也不应该袖手旁观置身事外。更何况,栾心玉……即便是皇帝现在无比宠信,他也早晚会诛之!
元召正在想着心事,却忽然听到见他沉默不语已经有些失望的太子又问了一句。
“怎么没有看到霍去病……她不是一直跟在你马后的吗?”
元召一愣,抬眼扫视了一遍四周,果然没有看到霍去病的影子。心头没来由的掠过一丝不安,却不知道这么会儿的功夫她去了哪里。
山陵起伏间,转过一片密林,有一人一骑在这儿平静的等待。等待她想杀的人,她知道,自己一定可以等到的!
束发红袍的年轻将军,本来今天并不想杀人。不过,有人成功的挑起了她的怒火,杀心大起,就算是皇帝御驾在此,她也要必杀之!
霍去病利用元召和太子在谈话的机会,趁他没有注意,悄悄的溜出了他的视线。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她要冒大不韪去杀一个必杀之人。
只因九门将军李璇玑,在片刻之前,打马而过时,用轻蔑语气鄙夷的说了一句话。
“元召那厮一定有龙阳之好吧?否则,你怎么会心甘情愿的跟在他身边呢……呵呵呵!”
第六百一十四章 必杀之心
李璇玑今天很得意。就在刚才,他亲手射杀了一只斑斓猛虎。成为猎场上第一个猎虎的勇士。
身为一个帝国将军,并不仅仅只是在战场上英勇无敌,更重要的是,要在皇帝时刻需要的时候,能够展现自己的威风。
自古以来,射虎屠熊就是勇士的象征。想要猎获一只百兽之王,可不是那么容易能办到的事。
大汉历代天子都文武兼修,走马射箭围场狩猎这样的兴趣,一脉相传倒是都很相似。几位皇帝都有过射杀猛虎的记录,虽然这里面水分很大,但也足以表现出他们对勇力的崇尚。
每次皇家围猎,对于皇帝来说,既是一次放松身心的活动,更是借此考察朝堂上下勇敢者的一次游戏。对于拔得头筹者,赏赐颇丰,而且会特别嘉奖,荣耀非凡。
而杀虎,无疑就是这其中最重要的标志。皇帝刘彻早就传下命令,在上林苑围场中,第一个能够射得猛虎的人,赏万金,赐御制弓箭。
赏赐之丰厚倒是在其次,而这份万众之前的荣耀难得,令人无不踊跃。
终南山间的老虎,异常凶猛。虎啸山林非比寻常,寻常人不要说去想杀它,听到那声音恐怕都会吓得腿软。就连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战马,听到虎啸之音,也会战栗不安。
也不知道是李璇玑的运气好,还是因为他早些时候受到皇帝的温言劝慰而变得格外勇敢,当一只体型庞大的斑斓猛虎猛的从草丛中跳将出来,在咬伤几名将士想要继续逞威时,几丈之外的李璇玑毫不犹豫连发三箭,将其射毙。
天子闻讯,大为高兴。李璇玑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首先获虎,果然没有辜负自己对他的期望。想起昨夜温柔乡里亲口答应过李婉玉要更加重用她这位胞兄的话,刘彻当即令人把李璇玑召到马前,把御用的宝雕弓金枇箭亲手相赠。
万众瞩目之下,这等荣耀非比寻常。李璇玑下马跪拜,献虎于驾前,然后受弓箭,举过头顶。四周将士山呼万岁,赞叹不已!
重新上马奔向猎场的扈成侯九门将军,放眼四顾,山林起伏和声呼啸,恰似他心中的波涛。弓箭在手,慷慨激昂。
一个人的野望,如果被催生的无限大,那么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呢?无非两种,更加疯狂直到巅峰,或者是突然摧折坠入地狱……!
李璇玑就是在这样的心境下,纵马带领着手下的几十名亲随绕了一个大圈,与在马背上不知道想什么心事的霍去病擦身而过,然后说了那句他并不认为会引起什么严重后果的话。
如果李璇玑能够预知到随后发生的事,他会不会还会如此膨胀呢?他可能不会想到,这世间有一种情感,是永远也不能拿来开玩笑的。
一句泄愤的嘲讽话而已……然而,刚刚被皇帝用自己的权威强力压下去的怒火,就此被重新点燃,而且不可收拾,终成烈焰!
皇帝对李璇玑的态度,让心腹将校们追随着他们的将军,人人兴奋,好像已经提前看到了他们的光辉前程。更有许多随驾的朝中大臣们,也都心潮波动,看了看那位并没有多少出彩之处的太子,免不了有许多别的想法在悄悄的萌生。
猎场如战场,战场与朝堂……秋风起处,渐渐的肃杀之气暗入草叶木髓,无人看到,茂盛的长草深处,有人轻轻拔出宝剑,杀气冲天而起!
射杀一只虎的李璇玑,很想再去寻得什么大的猎物,锦上添花才是人生盛事。近处的范围内,在马上狩猎者们的追逐下,凶猛的野兽早已经跑远,只剩下一些麋鹿兔子之类小型动物在躲避性命。这已经引不起他的兴趣。
也许更远些的地方,山林茂密,还会有意外的收获吧。趾高气昂的金甲将军纵马而去,他想去捕获一只皮毛上好的火狐,好送去漱玉宫给自己的妹子。冬天不久即到,在雪中穿上火狐披肩的李婉玉,想必会更受天子宠爱。如果运气好,能够猎到一只熊的话,那就送给小皇子,保佑他温暖平安……直到坐上那个宝座!
马蹄飞快,不知不觉已经跑出几十里范围的李璇玑和他的随从们,虽然也发现了许多惊起的走兽,但都不是他意中之物。
猛然抬头,前方山林层叠处,气势峥嵘,他心中一动,凭经验得知,此处必定有猛兽所在!
李璇玑命令部下们散开队形,从四面包抄以箭惊动,好让山林间藏匿着的兽类从自己这个方向现踪,他则引弓搭箭,一面警惕的观察着四周,一面策马徐徐而行。
山林茂密,岩石嶙峋,有人在此,早已等候了十分久!
束发紧身的霍去病隐身在树干中间,她右臂的伤势未愈,拉不得弓箭。因此,放弃了原先想在背后一箭射杀李璇玑的打算。毕竟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她必须干净利落的杀死正受皇帝宠幸的 九门将军,以免为师父招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这世间的仇怨,互相杀伐,数次受伤……她都可以忍受。唯有一样,无人可以提起半句!她心中对师父的情感,只有他自己知道就行了。任何这世上的人,都没有任何资格去品评半分。
伤口的血又渗出来,几处伤其实很深。相比起这些,她心头有些烦闷的是莫名涌起来的酸楚。想到昨夜她偷偷潜入师父窗外看到的情景,又是羞又是恼又是好奇……连自己都说不清楚到底是怎样的感觉。
他和灵芝姐终于……这本来是早就可以预料到的事,可是她还是有巨大的失落。
不远处响起动静,原名叫做“冰儿”的她收回了乱七八糟的情绪。如果心中不爽,就去让自己的敌人倒霉吧!这是师父曾经说过的话。她要做的更绝,她不是让冒犯的敌人去倒霉,而是准备让他们去死!
四十余名九门骑兵追随着他们的将军来到了这里,踏入山林的边缘,以为会有满心的收获。然而下一刻,风贯林间惊起飞鸟无数,匿踪隐迹的杀戮者从天而降……热血溅落,草木染红!
皇帝刘彻亲手射杀的猎物非常可观。连同诸位大臣将军们的收获,在休息的空档里,羽林军侍卫们在空地上分门别类的排列开来。堆的像一座座小山。
这才不过小半天功夫而已,就打了这么多猎物。人们的心情都非常振奋。皇帝虽然骑了半天马,一点都没觉得累。他兴致勃勃的到处走动,不时的与斩获颇多的近臣们大声谈笑,互相吹捧,在这一刻,倒是完全没有多少皇帝的尊严,平易近人,十分难得。
很多臣子都受到了他的夸赞,各种随手的赏赐不必多说。在这些事情上,皇帝素来大方,诸人也就习以为常。谢恩之声此起不绝。
这样的围猎场面,两手空空的人自然极少。就连董宴也亲手射杀了几只飞禽,在皇帝面前邀功,更不用说韩嫣、江充、凤彦之这些人了。
而唯一的例外,就是太子刘琚。他自己没有杀生,也没有让东宫的随从们去杀伤太多。寥寥无几的收获,在这当中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太子今日,为何无所得?”
皇帝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脸上笑容不减,似乎只是随意的问了一句。感受到大家投过来的目光,一直没有什么心思的刘琚连忙近前几步,躬身作答。
“父皇,儿臣自从草原归来之后,身体有些疲倦,所以近日在弓马上就懈怠了些……请父皇恕罪!”
“哦?真的是如此吗?朕看还有别的原因吧!”
皇帝脸上有几丝莫名的意味。被他同时召唤过来在一边的元召暗自叹了口气。他知道,太子这个老实孩子,接下来的回答一定不会出乎意料的。果然,太子刘琚见皇帝追问,他想了想,决定据实回答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
“如果父皇真的要问原因的话,儿臣不敢隐瞒。儿臣曾经在诗书上看到过古人发出过的慨叹‘鸟兽无知,感伤其类’!所以,儿臣便尽量的吩咐手下人,如非必要,不要去轻易的伤及其性命……。”
太子的话说的很诚恳,可以看得出,这真是他心里这么想的。片刻的安静之后,皇帝点了点头,拍拍他的肩膀。
“吾儿仁慈!……哈哈!好吧,以后就多读书,明白更多的道理……。”
太子刘琚谢礼之后,退在一边。他很想问问站在身边的元召,自己说出心中所想,父皇应该不会不高兴吧?然而想了想,终究又忍住了。他们都长大了,已经不再是当年跟在他身边事事都要让他出主意的孩子了。
他已经当了十多年的太子,了解政务,随军出征……几番磨炼后,有些事,本来就应该自己拿主意。
“元卿今日也没有出手哦?哈哈,这个朕倒是可以理解。你千军万马的大场面见得多,小小的上林苑猎场,还瞧不在眼里。”
见皇帝开玩笑的语气,元召自然也随着笑了起来。
“陛下说笑了……呵呵!”
“对了,霍去病呢?你的那位亲传弟子,怎么一直没有看到?”
皇帝终于发觉,似乎有好大一会儿没有看见霍去病的影子了。
第六百一十五章 剑光血痕
一匹赤红色的战马在距离山林不远处的草地上等待着它的主人。嘴里嚼着什么,偶尔抬起头来,看看那山峦茂密之处。它知道主人就在那里面,只是等待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还没有出来呢?
龙马通灵性,主人身上本来就有伤,这次的行动可能有些危险。不过它并不担心,依然在安静的等待。千军万马的战场,主人都带着它纵横无敌,这里不过是小场面而已。
终于,熟悉的呼哨声传来,如一道闪电,赤色的身影掠过草丛,龙马已经消失不见。不久之后,重新出现的这匹赤火神驹,按照马背上主人的意志顺从的朝来路回去。
马背上的人重新挽起了有些散乱的头发,把擦干净血迹的赤火剑归鞘。那件有些破碎的披风已经被她扔掉了。
又新添了三处伤口,这就是她杀掉统帅三万余京畿重军的李璇玑和他随从们所付出的代价。
杀人有时候很简单,只要不去计算那些背后的得失,任何人都可以杀的。真正激发了霍去病心中杀气的情况下,即便是她旧伤未愈,想要杀掉进入她视野范围的所有敌人,也会尽力做到。
“这样多简单……用剑就能做到的事,为什么要去耗费那些功夫呢?师父哪儿都好,就是有时候过于谨慎……。”
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山林,霍去病不屑一顾的撇了撇嘴。简单的包扎过伤口之后,纵马而去。密林深处,一片狼籍,半空中有大片的乌鸦开始往这边聚集……。
猎场上,皇帝刘彻又驰骋了一回之后,终于兴头渐渐过去。在行宫前的空地上,大批的宫中随行之人早已经准备好了各种饮食之物。宫中用品,美酒佳肴,自然是极其丰盛。
更有新鲜的猎肉,有宫中的御厨料理好,在最短的时间内制作成各种美味的菜肴,流水一般呈献上来。皇帝大声吩咐,今天不拘礼节,大家都随便围座,君臣之间来一次彻底的放松。
皇帝陛下既然是这样的态度,所有人便都欣然从命。不久之后,热闹的酒宴聚会开始。幕天席地,秋风送爽,这样的环境中,君臣之间气氛融洽,契阔相谈。
皇帝经过这大半天的骑马奔驰,胃口大开,开怀畅饮酒到杯干。喝到尽兴之处,环顾四周,见众臣之中许多青年才俊,英姿勃勃,都是将来的社稷栋梁之才。可谓人才济济,至此为盛。不由得逸兴瑞发,哈哈大笑。
“今日如此盛会,殊为难得。大汉朝即将达到鼎盛矣!朕虽然不敢比肩高祖皇帝,但将近三十年的努力,能够取得今天的局面,也已经很知足了。如今天下大治,四海宾服,就连为害中原几百年的大敌匈奴,也已经在做困兽之斗,到了最后的时刻……当然,这些功绩,不是朕一个人的功劳,这是上苍对大汉的护佑,更是列位先皇帝励精图治的结果,还有所有大汉臣民共同努力……因此,朕今天要借这个机会,敬酒三杯,一敬天地,二敬先祖,三敬诸位臣僚!来,都把酒杯满上,朕敬你们!”
皇帝亲自敬酒,怎么能不喝呢。话说有许多大臣,还是第一次得到皇帝的敬酒呢,不免激动的脸色通红,感恩戴德之意溢于言表。
大家一起举杯,果然都是酒到杯干。
太子刘琚本来酒量就不行,不过既然是父皇敬的酒,他又何能例外?强忍着灌下去,不免呛的皱起眉头,轻咳了几声。转头看到元召时,却见他轻轻的放下酒杯,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心中感到奇怪,想不明白素来镇定自若的他为什么脸上会出现忧虑的神色。
不过,下一刻,太子忽然发现元召眼角一动,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时,正看到一个人的身影从人丛中穿过,然后坐在了他的身后。
太子自然认得,那是消失了一段时间的霍去病。他并没有在意,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元召似乎是皱着眉头问了句什么,霍去病则做了个鬼脸,挥舞了一下受伤的胳膊,好像是说伤势并没有什么大碍什么的。
太子轻轻的摇了摇头。他是极少数几个知道这对师徒之间情义的人之一。如果从卫青那里论起来,他和霍去病的关系并不算远。不过她异常骄傲,好像除了元召之外,别的任何外人都不假以辞色。
“听说父皇对她极其重视,不过要是知道了她的真实女子身份之后,会怎么样呢?”
太子刘琚联想到这其中的为难之处,心中不禁叹息。堂堂的大汉王朝怎么能让一个女子统帅最精锐的部队呢!以前大家都不知情,自然没有人说什么。可是到时候终究会大白天下的,先不说皇帝的态度,朝堂上的一些大臣一定会群起而攻之……元哥儿当初答应她去军中,难道就没有想到过这些吗?
太子的忧虑,元召自然不会想不到。只不过他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太大的事。不管历史时空中霍去病是怎样的一种情形,现在她既然遇到了自己并且追随在身边这么多年,结下难以化解的情缘……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他都不会刻意去约束她骄傲不羁的天性。
喜欢去干什么,就去干吧!这一直是元召对几个弟子挂在口边的话。这不是说说而已,而是无论谁想去干什么,他都会无条件的支持。就算把天捅个窟窿,他也会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去替他们弥补的。
时至今日,认真说起来,长乐塬还没有真正的经历过无法化解的危机。不管是崔弘、霍去病,还是已经逐渐成长起来的陆浚李陵这些人,他们所经历过的最大危险,也不过是与人拼杀,人心的复杂和阴谋的陷阱,他们并不曾见识多少。
做事只凭着热血和冲动,是远远不够的。元召有时候认真的暗中观察过他们这几个人,最后有些无奈的发现,这些家伙都不是那块材料。勇敢无畏的拼杀,自然哪一个也不会落于人后。可要说起谋略布局心思缜密,却都不具备那种天赋。
不过他也并不着急,岁月悠长,有的是时间发现后备人才。将来不管是志同道合还是继承下自己所做的这一切,总会有可以托付的人。
元召正在想着一些将来的事,忽然感到有人拽了拽他的衣襟。 然后低声在他耳边说道。
“师父,有件小事想和你说一下,可不许凶巴巴的呢。”
元召并没有回头,他看到远处丛林中有些羽林军侍卫像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朝上林苑西北方向而去。而同时有几个朝这边过来,脸上的神色似乎十分惊慌。
“有什么事就说呀,神神秘秘的。”
稍微迟疑了一会,然后不再犹豫。霍去病咬了咬嘴唇。
“我把最讨厌的那个人杀了!”
“杀了?……谁?”
元召正在奇怪的看着惊慌失措的羽林军侍卫走到这边来,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不过在下一刻,他猛的回过了头。
“师父,就在刚才,我把李璇玑和他的随从们都杀了。”
此时日色平西,西天的云霞无限灿烂,山岭之间平添许多瑰丽的色彩。大汉的旌旗在高处招展,雄壮的战马嘶鸣,秋风猎场,卷起沙尘。跟随他已经十几年的霍去病带着一丝雀跃的口气,好像是对大人邀功请赏的孩子。
元召用手揉了揉额头,并没有想象中的吃惊,脸上反而笑了起来。一些难以避免的事,终究还是会发生。在权力争夺的道路上,流血和冲突,是皇帝用威严和权力也压不住的。
他本来并不想这么早就卷入未央宫内的皇权波澜。在元召原先的设想中,等到匈奴彻底覆灭,卫青以全胜之功凯旋回到长安的时候,无论是军中还是朝堂,他的声势必定会与从前不同。卫氏的正式崛起,一定可以让朝野上下的大多数人都看清形势,迅速转变自己的选择趋向。
等到了那个时候,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未央宫内外的某些势力,不管有着怎样的野心,都会知难而退的。
因此在早些时候,皇帝刘彻采用了和稀泥的方法来平息他和李璇玑之间的矛盾,元召不仅不反对,反而乐见其成。
然而,现在李璇玑死了,死在了霍去病的手上。而且是在皇帝陛下兴致勃勃正对自己的平衡手腕儿得意的时候。所谓一石激起千重浪,接下来的万丈风波,可想而知!
“一会儿什么都不要多说,自有我去转圜……陛下发怒的话,你只说是误杀就行了。”
元召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后背,见那胳膊外侧伤口处又渗出血来,又是心疼,又是怜惜。
霍去病见元召没有一点儿责怪她的意思,反而脸上露出无限的温情。她心中一酸,对他和灵芝姐昨夜里小小的怀怨早已经烟消云散。在这一刻,即便是为眼前的这个人去做再多的事,承受再多的委屈,去杀再多的人……她也无怨无悔!
第六百一十六章 皇权威重
天有不测风云。刚刚还是晴空万里,云霞满天,可眨眼之间,腾云堆积,布满了终南山的上空。
九门将军扈成侯李璇玑的行踪终于还是被发现了。
皇帝陛下亲自主持的上林苑盛宴,怎么能少得了在今天大出风头的李将军身影呢。因此,当皇帝敬酒时发现少了他的踪影,不由得大为奇怪,命令羽林军侍卫赶快去通知他前来。
陛下有令,不敢怠慢。打听明白周围人说是扈成侯领着人往西北方向行猎去了,一小队羽林军便骑上战马,去招唤他回来。
半个时辰之后,皇帝刘彻就得知了李璇玑的消息。羽林军侍卫们已经找到他啦,不过暂时还不能回来,因为,他已经是个死人!
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皇帝,还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会儿还活蹦乱跳以箭射虎取得头功的李璇玑,怎么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变成死人了呢!
侍卫们自然是不敢撒谎的,消息的真实不容怀疑。听完简单的汇报之后,皇帝心头的怒火,就如同天空的云层一般,黑压压的堆积过来。
于是,得到皇帝指令的西凤卫大统领凤彦之亲自前去看个究竟。他得到的命令是,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探查明白,据实回报。
看着皇帝的脸色,现场气氛凝重起来,所有人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霾。毫无疑问,李璇玑的死,触动了皇帝敏感的神经。本来兴致勃勃的一场围猎,恐怕会变成谁也无法预料的局面。
第一时间得知这个情况的在场大臣们,无不心头震惊。在猜测这件事后果的同时,不约而同浮上心头的,竟然是同一个念头。
“是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在上林苑禁地天子御驾所在大开杀戒。而且杀的还是被皇帝寄予厚望的一位将军呢!”
紧张的气氛中,虽然不敢互相讨论,但以目示意间的交流,是不能避免的。在朝堂上混的人,没有人是傻子。谁都明白,任何打乱皇帝棋局布子的行为,都必将引起龙颜大怒。风波将起之际,提前观测好方向来保命安身,是每个人都要学会的本事。
各怀心事之中,太子刘琚有些艰难的转头看了看元召,见他依然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而他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霍去病,脸色平静,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
太子虽然仁慈宽厚,但在一些有可能关系到自己的事情上,敏锐的观察力还是有的。不用去刻意的多想,他也已经有几分明白,李璇玑的死,一定和这对师徒脱不了关系。
若果真如此,父皇震怒之下,会对他们怎么样呢?太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努力压抑住心头的跳动。如果父皇降罪于他们,无论如何,自己一定也会苦苦求情的。
并没有等待多长时间,凤彦之就回来了。他面色沉重,认真详细地对皇帝禀报了自己所看到的一切。然后招了招手,几名侍卫抬过来了用白布遮盖的将军尸体。
“陛下,大体情形就是如此了。李将军死去的时间还并不久……只不过,因为随后遭到了野兽和鸦群的撕咬啄食,面目全非,异常悲惨。卑职建议,陛下还是不要看了吧。”
凤彦之压抑着愤怒,平静地履行自己的职责。李家兄妹都曾经对他有恩,本来以为凭着自己的地位和能力,可以助他们一臂之力。可是现在,漱玉宫将来最大的臂助,竟然就这么样被人除掉了。可以说,李璇玑的死,对漱玉宫的势力是个巨大的损失。大到足以阻断那条通往皇权的道路!
面目全非的死尸,皇帝没有兴趣去看。只是看着那血迹斑斑,就已经让他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了。手中的酒杯被他重重的摔在地上,琼浆迸溅,白玉盏成了千百碎片。
“这是谁干的?堂堂的王朝重臣帝国将军,就在这上林苑围场,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被杀身亡……真是胆大包天啊!朕想问问你们,朕的宽容,已经让你们如此无法无天了吗?哼!”
雷霆震怒,非比寻常。四周静悄悄的,无论是大臣还是侍卫宫人都紧紧的低下头,没有人敢发出一声咳嗽。
皇帝的目光扫视四周,射出凌厉的气势。在这一刻,他收起了温情脉脉,帝王的威严不容侵犯,任何敢于违背他意志的行为,在大汉律法中,都是欺君罔上的大罪,当重罚不赦!
御使大夫张汤撇了撇犹如泥雕木塑般垂着头的丞相公孙弘,心中暗自鄙夷。胆小怕事首鼠两端一直是这位丞相的作风,他呆在那个位子上,简直就是尸位素餐,早就该滚蛋让贤了。
而几步之外的大汉廷尉韦吉递过来的目光,却与他心意相通。长久以来,皇帝为了集中权力的需要,依赖内廷近臣,无形当中削弱了外廷大臣的话语权。他们无时无刻不想重新夺回这种权力的比重。任何机会来临的时候,都是不容错过的。今日既然朝堂风波将起,不趁机参与到这里面兴风作浪,又待何时呢!
见皇帝怒容满面,御史大夫张汤毫不迟疑,当即第一个出声表态。
“陛下息怒!龙体保重要紧,切不可因为此事气坏了身子。李将军遇害,这是国家之大不幸,杀人者如此猖獗,更是对朝廷威严和大汉律法的藐视。此事无论涉及到谁,都应该严惩不怠!陛下,老臣提议,此案应该交办有司,以廷尉府为主,全力追查到底!”
张汤话音刚落,还没等到皇帝表态呢,大汉廷尉韦吉马上就跳了出来,大声附和请旨。
“陛下,微臣今日也在此间,亲眼得见此事发生,凶手恶行,令人发指!臣愿请命,一定彻查清楚,绝不姑息!”
“臣等请陛下下旨彻查。此事应该与李将军平日不睦之人有关……陛下明鉴啊!”
群情激奋气势汹汹,原先就暗中依附与漱玉宫的势力也纷纷地跳将出来,大声表达着对此事的愤怒和对皇帝态度的支持。
皇帝挥了挥手,让人把那看上去就非常凄惨的尸体抬下去。人已经死了,就不再有价值。而关于这件事引起的怒火,在张汤等人的推动下,正在心中逐渐的攀升。
太子刘琚这会儿的心跳极速,他不知道元召对接下来的局势发展有没有什么应对之策。察觉到身边的贴身侍从微微动了动身子,他连忙以目示意不可轻举妄动。名叫朴永烈的少年自从到他身边这些日子以来,他都礼遇有加,极为倚重。这时倒是怕他会为了元召而做出什么不顾后果的事来。
一场好好的游猎活动,弄成了现在的样子。不管怎么说,镇守京畿安全的将军死于非命,都是一件异常严重的事。很多大臣推测着有可能引发的后续波澜,在表达自己对皇帝态度的赞同之时,游目四顾,闪烁不定。
上林苑所处范围平时就禁卫森严,今日御驾在此,羽林军更是加强了数倍警戒。外面的欲图不轨者根本就没有机会混入。更何况,经过凤彦之的实地探查之后,确定杀死李璇玑和他部属的是剑刃突然袭击,而且是一人所为。
具有这种能力的人,在上林苑范围之内,并不多……不久之后,皇帝脸色难看的抬起头,终于把目光投射到了自入长安一直都是身着素衣的元召身上。
在场的臣属们虽然各怀心思,但暗中对皇帝的举止都在密切关注。好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四周静了下来,无数含义不明的眼光都投向了同一个方向。那里有人安然独坐,素衣白衫。
“在一个时辰之前,朕曾经亲手赐予扈成侯宝雕弓金枇箭,以表彰他今日猎虎的勇敢行为。可是这样一位重要的将军,现在却横尸山林!你们,谁能告诉朕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生了什么……哼!怎么,没人说话吗?那么元卿,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吧!嗯?”
皇帝刘彻拖长了音调,声音变得有些冷厉。在场的太子刘琚、东方朔、韩嫣、司马相如、终军、郑当时等素来与元召相善之人都心中大震。不约而同的替他担了一份心。
黑云压顶,笼罩终南山,远处听到消息的羽林军将士们在向这边张望。一片寂静无声中,似乎万物都被皇帝的严厉所威慑的失去了活力。
“不要冲动,一切有我呢。现在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好好保护好自己。这是我对你的期望。”
元召用手摁住了想要跃身而起的霍去病,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然后,他站起身,整了整身上的衣衫,迈步绕过席间。触目所及,山峦层叠处,风渐微凉,已经可以感受到秋天的气息。
那年也是这样的时节,长安桂花雨落,他穿越时空踏着日月星辰而来,至今已经十六载矣!一腔碧血泼洒天地,两肩傲骨担起山河,历经风雪,责无旁贷,对大汉帝国的强盛崛起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而今天,他却不得不在皇权面前暂时低下头来,只是为了这片先人的土地能够更加繁荣安宁……。
第六百一十七章 巾帼红颜
身为万乘之尊的皇帝,自去认定一件事,并不需要确实的证据。他认为是你做的,那就是你做的,没有多少道理可讲。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句话不是随便说说的,而是用无数鲜血和生命证明过的。如果说李璇玑的死,谁最有可能脱不开关系,那几乎很多人都会第一时间联想到两天前在长安发生的一系列冲突。很明显,长乐候元召就是最近与其积怨很深的人。
元召的手段,皇帝早已经深深领教过了。那年江都王刘非身死,他在千里之外的塞上就能够做到,并且不留任何痕迹,可谓神出鬼没杀人于无形。而今天,除掉有可能对他形成威胁的李璇玑,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
皇帝刘彻的心中越想越气,他在听到李璇玑的死讯时,第一个念头就是元召杀了他!他即便是一直没有离开自己的视线,可他也有这样的能力。身为帝王,即便是对臣子再依赖再信任,可是发生这样的事,也是绝对不能容忍的。这是一种对皇权和皇帝权威的公然挑衅,叫做大逆不道!
他看着这个对自己的王朝立下汗马功劳的年轻臣子面色淡然的站了起来,然后走到自己的近前。当年在含元殿上初次见到他时,还是少年模样。而今身量长成,双肩担起了多少山河重量!想到一些往事时,皇帝感觉到胸口发闷,心中一阵绞痛。他实在是不愿意看到这样局面的发生。
“陛下,臣愿意担下扈成侯之死的一切责任。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不要伤及无辜。”
出乎任何人的意料,元召一开口就坦诚了此事。没有任何推诿,没有任何狡辩。空旷的场地上,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震惊、惋惜、不可思议、……各种情绪交织中,离得近的董宴、严助等人明显看到皇帝蓦然握紧了手掌,有一丝痛楚从他的眼中掠过。
“为什么要杀他?朕所说过的话,你不会不明白朕的意思……!”
“陛下无需多问。这世间有些恩怨既然早晚都要解决,是躲避不了的。臣愿领罪,请陛下责罚。”
“你!……真是岂有此理!”
皇帝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肆无忌惮的杀了人,还敢表现的这么坦然,连一点儿畏惧之心都没有。真是太气人了!
“元召,你不要觉得自恃功大,朕就不能杀你!以残酷手段屠杀国家将军,这样的大罪,在大汉律法面前,朕也救不了你……说,这件事是指派谁去动手干的?”
皇帝紧紧的盯着元召的眼睛,想要从那里面看个究竟。然而他有些失望,元召的目光清澈,没有慌乱,更没有躲闪。他只是微微的叹了口气。
“陛下,臣愿以身担责,无论有何重罪,都绝不逃避。恳请陛下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以天下大局为重,避免引起长安臣民更大的慌乱。”
“朕现在问的是,究竟是何人去杀了李璇玑!”
皇帝刘彻加重了语气,他与元召相隔不足几步。他不相信元召会听不懂他的话外之意,只要有人可以抵罪,他并不想真正的治元召之罪。最多趁机打击他一下,削减一下他头顶的光环,而不是一棍子打死。这才是皇帝最想达到的效果。
然而,接下来元召的举动,让他大吃了一惊。
面对着皇帝的逼问,元召没有去看任何人。他只是郑重的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后推金山倒玉柱以正式的大礼拜伏在地。
“恳请陛下,罪及己身,无需多问!”
荒草没过膝间,秋风渐及萧瑟。大汉帝国四海升平,纵横阡陌间,正迎来丰收的季节。北方的烟尘已经逐渐飘散,大漠深处的汉军将士正在酝酿着对匈奴发起最后的总攻。屈服在汉军马蹄下的周边诸王已经来到了长安城外,他们远望巍峨的高大城墙,不由自主的抖去满身的征尘,换上鲜亮的服装,想要以最好的精神走进这座东方大城。
而对这一切作出突出贡献的那个年轻人,终于低下高贵的头颅,膝盖屈服在皇权之下,第一次以卑谦的态度拜倒在荒草尘埃间……。
身为男儿,立在天地,铮铮铁骨不屈不挠,自然是一种无畏和勇敢的象征。而有时候,为了大局牺牲自己的尊严,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巨大的勇气呢!
皇帝脸色铁青。在他看来,元召就是想要用这种方式来将他的军。他是算准了自己不会杀他,所以才这样的吧?想到这一点时,他感觉到自己的帝王威严受到了深深的伤害。皇帝身边的所有人都胆战心惊,因为他们看到他眼角的青筋跳了起来,这是雷霆震怒的前兆。
“元召,朕再最后问你一次……。”
然而皇帝的话还没有问完,伏身在他面前的年轻臣子已经重新叩首在地,大声说道。
“臣食邑双侯、大汉尚书令元召请旨意,愿为扈成侯李璇玑之死抵罪,请陛下恩准!”
众人震惊。元召今天这是怎么了?自己要找死吗?与他平日里相善的一些人面面相觑,想要出手相助,却是无能为力。
太子刘琚简直就要疯了。他想不明白,元召为什么要这么做。父皇都已经透露出一丝宽恕的意思了,他为何还要如此呢?
皇帝也被气的够呛。他一咬牙,正要命人把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子当场拿下,下廷尉府,严加惩治。却忽然听到有一个声音在有些僵硬的气氛中响起。
“此事与我师父无关!李璇玑和他部属们都是我杀的,师父毫不知情!”
铁灰色的苍穹下,风云激荡。有一个身影从后面走了过来,站在元召身后,看着匍匐在荒草丛中的一身白衣,她很想把他拉起来,然后拔剑而出,就此两人一马,此去天涯,天高地阔,无拘无束!
“霍去病,果然是你……朕早就应该想到了。此前没有看到你的影子,原来是去杀人了。”
皇帝刘彻点了点头。对于这个勇冠三军的最年轻将军,他原先的心思是非常想驯服,让其成为自己在军中的最重要棋子,以便于用来抗衡其他几个威望日盛的将帅。可是霍去病锋芒毕露,好像有些不太听话啊!
“嗯,对!那李璇玑出言不逊,末将一时不忿,就出手把他们杀了。师父此前并不知情。陛下,冤有头,债有主,这件事从始至终都是我做的,与师父没有丝毫关系。”
挺身而立的年轻将军,没有穿盔甲,单薄的披风在秋风中飞舞,显得英姿飒爽。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一种坚决的明锐却透出在眼角眉梢,令人不敢逼视。
“何苦来哉……又不听我的话!”
“师父……我忍不住……冰儿不要看到你低下头的样子啊……!”
低声的对答中,元召虽然没有回头,但也已经感受到她话语中的酸楚。料想这片刻功夫,那双明眸中,一定有泪水浸染过。他不由得心中叹息。谁能想象的到,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无敌将军,也会有这样小儿女态的时候呢。
霍去病咬紧了嘴唇,已经是血痕嫣然。长久以来,元召对她吩咐过的话,她都言听计从,从来不会去违背。
可是今天,就在刚才,那个在她心目中如同高山峻岭一般仰视的身影,拜倒在朽木枯草间的时候,她的心都要碎了。
他一直以来都是她的崇拜,她生命的亮光,她在这个世间杀伐想要跟随的脚步……如果有必要,她不惜拔剑与世界为敌,也不允许有任何东西遮蔽他一寸的光芒!
“来人!把霍去病拿下,关入廷尉府大狱。”
皇帝冰冷的话语像是十月的寒霜。他决定要借这个机会,好好的驯服这匹桀骜不驯的野马。下廷尉府让其接受些教训,很有必要。
大汉廷尉韦吉早已经摩拳擦掌在旁边虎视眈眈了。不管是元召还是霍去病,只要落到了他的手里,他保准有一百种办法让其受尽折磨,苦不堪言。听到皇帝昭令之后,他狞笑一声,大声吩咐手下就要动手。
然而下一刻,元召站起身来,只是冷冷的说了一句。
“霍去病平灭西域,慑服诸王,加之擒杀匈奴单于之功,都还没有得到封赏……陛下如此做,岂不令大汉将士寒心?”
“大胆元召!竟敢当众指责陛下,真是欺君罔上,罪不可赦。老臣请旨,把这师徒二人一起关进廷尉府大牢,严加审讯,看看这背后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哼!”
跳将出来的自然是御史大夫张汤。这样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如果还不能抓住,那他当初就不是以心狠手辣著称的酷吏了。
面对张汤和韦吉的咄咄逼人,元召连正眼儿都没有去看他们。他只是看着皇帝的脸色,平静如常,然而语出惊人。
“请陛下收回成命,无论如何,臣绝不允许,有人动她分毫!”
“元召,你这是在威胁朕吗?”皇帝眼中厉芒突现,终于动了杀机。
第六百一十八章 忽闻巨变
发生在上林苑秋狩期间的变故,在后来的大汉史书中讳莫如深,一直没有更加详细的记载。因此,留下许多扑朔迷离的谜团,让后来的研究者一直莫衷一是。
其实,这倒不能怨太史令不负责任,有些时候,在皇帝强横意志的干扰下,他们也无能为力。更何况,上林苑事件牵扯重大,许多王朝的重要人物都牵涉在内,太史令笔端取舍之间,自然有自己的分寸。
即便是如此,虽然并不了解其中具体情形,但不久之后,世人也都将会知道,这次的终南山上林苑之行,发生了影响深远的大变。
想要绝对得保密和隐瞒,是不可能办到的。虽然后人有可能不了解情形,但在当时的见证者眼中,却清楚的知道事情的始末。不过,他们都被皇帝严令,不得泄露半分,有违者,杀头,诛族!
下了封口令的皇帝刘彻,当时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一直寄予厚望想要培养成绝对嫡系力量的霍去病,会是女儿身!
当元召对他低声说出实情,皇帝刘彻吃惊地抬起眼睛,再去仔细打量那在风中一直高昂着头颅的霍去病时,果然看出了与往日不同。
卸去盔甲后的年轻将军身材单薄秀挺,眉目之间虽然仍旧难掩锋芒,但鬓角眉梢的一丝女子特有秀气,却是显而易见。
很难想象,这个不过十**岁年纪的年轻女子,竟然就是那个叱诧疆场纵横无敌的天才将军。皇帝呆愣半响,终于确认自己既没有看错,也没有听错。
“元召……这是欺君之罪,你知不知道?”
皇帝在这一刻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的情绪。他感觉到有些头疼,心头异常焦躁,让他没有时间去多想。
“微臣知道,请陛下降罪。”
依然是平静的神色,既没有慌恐不安,也没有悔罪认过的表示,元召恭敬中带着疏离的态度,让皇帝刚刚被冲淡的怒火重新旺盛起来。
“你有罪!当然有罪……朕这次一定要重重的罚你!”
气势汹汹地对他吼了一句。然后刘彻用手指了指倔强的站立在那儿的霍去病。
“你虽然立有大功,但擅自出手诛杀扈成侯,藐视朕的威严……朕再问你一次,以后可愿意听从朕的安排?”
皇帝的话语中隐约透露出另外的意思。然而,霍去病好像并没有领会。她往元召的身边靠了靠,回答的很坚决。
“从今以后,我愿意交出将军印,只追随在师父身边。”
四周鸦雀无声。皇帝终于失去耐心,他冷冷地挥了挥手,大声吩咐了一句。
“把元召系狱……摆驾回长安!”
皇帝陛下来的时候兴高采烈,走的时候愤懑填膺。浩浩荡荡的随行队伍很快收拾完毕,离开终南山上林苑,返回长安。不久之后,大雨如注,山林之间层峦叠嶂都被雨势遮盖。
血迹被冲淡,并不意味着仇恨的消减,恰恰相反,长安城中,即将展开的较量,将会更加惊心动魄。
太子刘琚心情沉重的回到博望苑,随从属僚们也都神色不安。虽然一直以来他们中的某些人对太子过于依赖元召颇有非议,但却也都很明白,正是因为有了元召的臂助,所以太子才能够顺利的走到今天的地步。一旦元召有事,先不论是否会牵扯到太子身上,失去这个助力,未来走向皇权之路,无疑会变得艰难许多。
此时天色渐晚,太子也无心用饭了,坐立不安的在室内徘徊了一会儿,终究没有想出什么好的办法。等到华灯初上,他只带着贴身的朴永烈,来到建章宫皇后处,把这个消息说给卫皇后知道。
大汉皇后卫子夫最近这段日子并不舒心。后宫之中的勾心斗角耗费心神自不必说。这些她也已经渐渐习惯了。时间不饶人,当初的芳华绝代终究染了岁月的痕迹,后宫佳丽三千姹紫嫣红中,皇帝刘彻的恩情逐渐冷淡,本来就是意料之中的事。
大汉皇后母仪天下,拥有至高无上的尊荣。在世人眼中,卫氏一族的贵幸如烈火烹油繁花似锦。随着太子年纪渐长,更是即将达到顶峰。
却谁又能知道,这背后所不为人知的心酸与无奈,更是无可诉说。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皇后为了小公主云汐的事,忧心忡忡容颜清减。却想不出任何办法,来让皇帝收回成命。
好在还有素汐公主可以经常进宫来,劝解安慰说些宽心的话,缓解了不少忧虑情绪。太子和云汐……她都不放心,也就是只有素汐,才是最懂自己这个母后处境的人。
素汐公主昨日陪妹妹回来后,就留在了建章宫自己原先的住所,没有出宫回安国侯府第。元召回来长安的消息,她自然是第一时间知道的。之所以留在宫中没有回去,就是怕他为难。
“……就让他先好好陪陪灵芝姐姐吧。既然已经回来了,以后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在一起,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和母后说起来时,素来善解人意的素汐公主虽然脸上有些红润的羞涩,但她话语中的和睦之意,却是发自内心没有丝毫的伪作。
皇后叹了口气,轻抚着她的后背,脸上的宠溺还是和女儿少女时没有什么两样。素汐公主继承了她的美丽,也同时继承了她的宽柔性格。这与云汐的有些刁蛮孑然不同。果然,听到姐姐的话后,正在那里闷闷不乐的小公主翻了个白眼。
“你对元召这么好,他未必领情呢!按照身份地位,他本来是应该先回安国侯府去的嘛……人家在那里卿卿我我,姐姐却自己躲到宫里来冷冷清清。哼!他厚彼薄此,好不公平。”
素汐公主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有些好笑的揉了揉她的头顶,一边故意弄乱了那一头如瀑的丝发,一边打趣的说道。
“你小小年纪从哪里来懂的这些?卿卿我我……女孩儿家也说的出口!母后,你也不好好管管她。”
云汐挣脱了阿姐的“魔掌”,跳将开来,嘴里不满意的嘟囔着。
“最讨厌弄乱我的头发啦!又要去梳理半天……阿姐就会欺负人。保佑元召那家伙回府后天天欺负你呢!”
她这个年纪,其实还并不太懂得男女间的情爱,所谓“欺负”的含义,在少女的心里,也只不过是羞涩的朦胧而已。
素汐公主本来听到元召进入长安的消息,早就已经芳心乱跳,联想到不久之后即将发生在两人之间的事,就会脸红的不行。听到小妹竟然拿这一点取笑,当即伸手过来就要抓住她好好惩罚一番。
云汐连忙逃跑。两位公主之间的游戏打闹,宫人们也早已经习以为常,并不怪异。皇后笑着摇了摇头,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她的心情才会放松下来。
姐妹俩打闹一番之后,免不了钗横发乱。素汐公主命人拿过琉璃镜,手挽玉梳亲自替云汐梳理秀发。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太子刘琚赶过来告诉了她们关于上林苑发生的事。整个宫内当时就静了下来。
“当啷”一声脆响,手中的琉璃镜掉在地上,跌的粉碎。素汐公主脸色发白的看着太子,以不相信的语气问道。
“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啊!他征战数月,替国家立下那么多功劳。父皇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如此对他呀!”
不仅是她如此,皇后和云汐以及宫里的所有人无不震惊的走了过来。他们都希望太子说的不是真的。
“母后,阿姐,此事千真万确!而且,父皇因为李璇玑的死震怒非常。这次恐怕他是真的要治元哥儿的罪了啊!”
听到他这么说,素汐终于忍不住,她樱唇颤抖着,眼中已是珠泪滢然。
“父皇他、他把元哥儿关在了哪里?是廷尉府大狱吗?我、我要马上去看他!”
太子刘琚摇了摇头。眼中掠过一丝疑惑,因为他忽然意识到,皇帝把元召关押的地方,有些奇怪。
“父皇没有把他下廷尉府,而是关押在了一个新成立的地方,好像是叫做绣衣指挥所。名字有些奇怪,是父皇亲自下旨意组建的机构,却不知道赋予他们哪些指责。”
卫皇后听说元召不是关进了廷尉府大狱,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一般来说,朝廷大臣或者将军被逮入廷尉府,那就大事不妙!能够从那里面全身而退的,少之又少。当年就连萧何、周勃这等人物被下廷尉府,蒙皇帝特赦出来之后也是心有余悸,连声慨叹不已。就更不用说普通人了。
“不管怎么说,既然元召没有入廷尉府,那就说明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陛下可能并没有想给他定多重的罪……素汐,你先不要着急。等到陛下回宫安定下来,母后一定去亲自求见,想办法问个明白的。”
卫皇后这些年经历过的阴谋也足够多了,虽然忧心,却并不慌乱。在她想来,皇帝把元召交到类似于西凤卫的绣衣指挥所手里看管,可能问题并不严重。
然而,包括卫皇后在内的大多数人现在还绝对不会想到,名叫江充的那位绣衣指挥使,将来到底权力会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