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九章 素衣白马人当归
“就这样去长安吗?”
“是!”
“你是凯旋归来的前军统帅……奉旨回长安主持大典,如此,岂不草率?”
“不是我要特意这样。天大地大,死者为大。所谓天地仁义,不过就是人间情意而已。”
董仲舒满怀忧虑的看着元召,深深的叹息了一声,心中不禁油然而生一种无限的敬意。自己毕生研究儒家精粹,穷尽五楼之书,自以为得孔子仁爱世人之传承,却反而不如眼前此子如此简单普通的一句话来的透彻!
南山脚下,青松翠柏,渭水朝夕,无语东流。元召一身素白衣衫,清晨的风吹动他墨染束发,脸上轮廓分明,清晰地透射出他心中的悲伤。
满含各种情绪的无数目光中,年轻的大汉尚书令最后回头扫视了一眼他刚刚亲手埋葬过的这片墓地。这块在长乐塬上风水最好的地方,从今天开始,将会成为与他有过深厚关系的逝者安息之地。
很多追随他多年的人,都知道自家侯爷是个很重情的人。但没有人见过他悲伤的模样。在素来的印象中,元召似乎是无所不能的,
他总是用温和的微笑和举重若轻的手段来化解一切难题,带给身边的人安全和信赖。
不过,当黑夜过去,光亮重新洒在长乐塬上,看着年轻侯爷赤膊亲自小心翼翼的安葬好昨夜不幸遇难的人时候,晨曦之下,挥汗如雨,而不用任何人帮忙。离得近的人,分明可以看到在他的眼角有珠泪随着汗水一起滴落在脚下的土地里。
老秀鱼的身体又重新弯成了一个驼背。满身的刀伤无法数清。不过依稀可见,被血染红的鬓发间,嘴角竟然有淡淡的笑容。不知道他撑到最后一刻的时候,心中想到了什么。
元召很细心的替他换好干净衣服。把一坛酒放在他身边……也许那一缕神识不灭,有此相伴,黄泉路上会减少许多寂寞吧!这具本来就残缺的躯体,从此尘归尘,土归土。
为了抵御来袭的敌人,昨夜秀鱼和他的一班老弟兄全部壮烈死在了浅滩芦苇荡前。唯一幸存的,是救走李陵和陆浚的那个老者。从此以后,他便守护在这片墓地之前,直到老去。
死去的人,当然还有数十。李陵、陆浚和最后赶来的崔弘都身受重伤。幸亏元召回来的及时,经过连夜全力救治后,终于保住了性命,不过要休养很长一段时间了。
聂壹带来的人帮着把几处余火扑灭,见崔弘虽然受伤很重,但已无性命之忧,而且女儿一家也都无恙,终于放下心来。
听闻元召要素服赶回长安,他本来有几句话想要劝解,不过当看到元召的脸色时,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这位走遍大江南北深谙人情世故的大商并不认为现在是元召张扬的时候,不过,他认识元召已经有十几年的时间了,对于从不按常理出牌的年轻侯爷,他还是有信心的。
“……生如朝露,去日苦多。归去来兮,杯酒且酌!”
不远处等待的战马发出嘶鸣,元召举起手中的酒盏,缓缓的浇在地上,最后的祭奠过后,他向目送的人群挥了挥手,翻身上马,不再回头。
感受到气氛的苍凉,众人无不动容。谁都知道,侯爷此去长安,也许会有一番龙争虎斗。但他们这些没有人能帮的上忙,只能暗自祝福和祷告上苍,希望保佑自家侯爷百邪不得沾身,平安归来。
迎面的东风吹动起鬓角和衣襟,两匹马驰骋而去。紧紧跟在旁边的霍去病偷偷的撇了元召一眼,见他的脸色很是沉静,不见一丝平时的温和模样。不禁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如果有可能,她很想纵马率领赤火军把敢于和师父为敌的一切敌人都踏成齑粉,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又有着怎样的势力,她才不管呢!
不过,元召命令那五百骑兵都老老实实的待在大营,哪里也不许去。他回长安,也只是带了霍去病一人而已。因为他知道,皇帝这次一定会特别召见奖赏这个立下重大功劳的年轻将军的,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奖赏。毕竟身为一军主将军,踏平西域擒杀单于可不是普通人所能够办到的。
两个人一路东去,不远处经过青郊外酒楼的时候,闻讯出城的司马相如早已经在此等侯。不过,元召在此停留的时间并不长,半个时辰之后,继续上马而去。至于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两个人交谈了些什么,却并没有任何人知道。
而此时的长安西城门外,却正有一些人在聚集。气势汹汹,不可一世,在最前面十几个明显是颐指气使神情之人的带领下,正在等候着有人的到来。
虽然并没有人拿着什么器械,但在这样的时候,有人竟然堵住长安西城的大道,这不由得让守城校尉大吃一惊。
而等他看清楚带头的人正是大汉廷尉韦吉和其他的几名朝廷重要官员的时候,守城校尉心中的吃惊更甚。他却不敢阻拦,也不敢上前询问,急忙命人去赶快报知新任的九门将军,请他赶快派军支援,以防出现不可控制的局面。
西城校尉的担心,并非多余。因为在不久之后,他就会亲眼见证一场大戏的开场,等到那个时候,他才无比的庆幸,幸亏自己提前把这个情况通报给了将军知道,否则这么重大的责任,非把他的小身板儿压碎了不可!
大汉廷尉韦吉带着满脸的悲痛,到现在这个时辰, 昨夜的消息已经得到确实,他的宝贝儿子遭到了残酷对待,被沉入渭水,死无全尸。
这样的打击,让韦吉和其他几家的公子也遭受同样待遇的官员一样,咬碎钢牙眼中喷火。既然今天见不到皇帝,无法申诉。那么就先在城外等着仇人到来吧!有些仇,先用私人的手段来解决一下,也未尝不可。
几百各府中聚齐来的人都随着自家主人沉默的等待。他们并不知道要等的人是谁,只知道那是屠害公子们的凶手。这些人都身穿黑衣,臂膀上扎着白纱,穿城而过,来到这里。很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的长安民众听到消息后,也纷纷的跟着来看热闹。议论声中,人群越聚越多,当太阳出来的时候,已经达到了几千人众。
韦吉忍受着内心的痛苦,他的两鬓已经斑白,复仇的信念使他再也压抑不住酝酿了一夜的怒火。如果有可能,他想亲手把刀插进仇人的胸膛。
刚刚上任没有多久的长安令大人也急匆匆的赶来了。此人名叫任宽,也算的上一个能干的官吏。虽然比起几位前任的显著名声,他还并没有做出什么拿的出手的成绩,但既然担任了这个要职,自然是踌躇满志,想要好好地施展胸中抱负,让锦绣繁华的长安城在自己的手中治理得更好。
但光有美好的志愿,好像是远远不够的。有些时候,偏偏要有一些意想不到的考验突如其来,在等待着他。
比如今天,本来是一个很普通的日子。为了准备长安城即将迎来的大场面,整个府衙都忙碌了很长一段日子不得放松。好不容易方方面面都准备的差不多了,皇帝陛下既然不上朝,可以休息一两天。却没想到,忽然就接到巡城的府中差人慌慌张张的来报,说是一大早就有人准备闹事了。
任宽闻听之下,既惊且怒。在这个档口上,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他不敢怠慢,紧急召集起在府衙里的全部人手,心急火燎的就赶过来了。
本来以为,只是普通的突发事件,凭着自己的手段和能力,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掉的。却没想到,等到赶过来一看,却傻了眼。这哪里是衙役们所报告的那样?长安令大人回头瞪了一眼说是普通民众聚众闹事的那个家伙。然后带着试探的态度走过来,想要问问以大汉廷尉大人为首的一众朝廷官员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任宽却碰了一鼻子灰。韦吉只是冷冷地对他说了一句,不要多管闲事!然后就再也没有多看他一眼。其他的人更是一副冰冷的神情。
任宽虽然心中有气,却也不敢发作。他虽然担任了长安令这个重要职务,但却并没有多少根基,比不得几位前任有强硬的靠山。在九卿之首的廷尉大人面前,自然是不敢放肆。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带领着一众手下,退到旁边,远远的看着。今日之事,他虽然不知道详细,却也预感到可能有些不同寻常。
等待的时间并没有多久,任宽看到韦吉等人神情一震,都挺直了身子看向前方。等到他的目光也跟着看过去时,只见城西大道方向,迎着朝阳的光辉,两匹马出现在视线中。
当先一人,骑的是一匹白马,素衣白衫,没有着冠,任凭束发被风吹起。这本是普通人的打扮,平淡无奇。然而,这一人一马出现的地方,却似乎就忽然成为了这片天地的中心。红日初升,光芒万丈!
“是……元、元侯……!”
长安令和许多人一样蓦然瞪大了眼睛,心中升腾起异样的情绪。
第五百九十章 嚣张跋扈却是谁
长安城内的人,认识长乐候元召的并不在少数。先不说这些年来,他为大众苍生所做过的那些事。也不说他领兵征战开通四境所带来的持续繁荣,只是当初他为了一个普通的生命而掀起长安怒潮,把那些骄横的权贵豪门彻底荡平,就值得所有人敬佩有加。当年旧事,早已经成了一个市井间的传奇,被人口口相传。
因此,今天当他的身影忽然出现的时候,立刻就被许多人认了出来,人群中响起低低的惊呼。
长安令任宽感觉到自己心里砰砰跳的厉害。今天要出大事了!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当他看到韦吉这些人见元召出现之后眼中喷射出的怒火,哪里还会不明白,在他们的带领下这聚集的几百人,等候的目标就是元召。
不错,大汉廷尉的眼中怒火,如果能够燃烧的话,他想把对面而来的人烧成灰烬,即便是那样,也不解恨。
“元召,你终于回来了!”
有人在身边发出大声的怒喝,那是同样死了儿子的朝中大夫。而终于看到这边的动静后,想要进城的马上之人似乎是稍微的愣了一下神,然后淡淡的笑了。
虽然对于这么早就有人在城门外等着他有些意外,但也在预料之中。当昨天夜里发出那道格杀勿论的命令之后,元召就已经做好了回到长安后面对怒火的准备。他略微扫视了一眼,然后就看到了韦吉的吃人目光。
“元召!你还吾儿性命来……!”
平心而论,在此之前韦吉与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虽然廷尉府一直以来都和他有很深的嫌隙,两位前任的不好下场或多或少都与这个人有着脱不开的关系。但韦吉走马上任以来,与他还没有过什么交集。
然而今日,血海深仇却已不共戴天。韦吉须髯抖动,以手点指着马上之人。他今天没有穿官服,只是以普通人的身份来讨还公道。
在一片怒目横眉之中,元召伸手阻止了身后霍去病的跃跃欲试。他并没有下马,就那样神态冷淡的摇了摇头。
“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好狗不挡道,都闪开吧,我要进城。”
他的这种态度,简直就让拦路的人气炸连肝肺、挫碎口中牙,如此嚣张,竟然连一点儿畏惧之心也没有。
“呔!元召小儿,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心狠手辣。昨夜在长乐塬上痛下杀手,屠杀无辜,难道不是你的作为吗?不要以为自己在黑夜里做得巧妙,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举头三尺有神明吗!今天如果不找你讨还回公道,誓不罢休!”
“元召!昨天夜里,你动用铁甲骑兵屠杀包括众家公子在内的普通民众,难道以为毁尸灭迹之后,就能瞒过世人吗?哼!痴心妄想。今天我们就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厮自以为功大,就可以任意妄为藐视大汉律例的真面目!”
“扑杀此獠!报仇雪恨……!”
一片吵吵嚷嚷的声音中,不明真相的围观者不由得目瞪口呆。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在?怪不得这几位朝廷高官和他们的府中人都一片黑衣肃穆。
长安令任宽感觉到自己额头上有汗珠滚了下来。他终于弄明白,自己当前面临的是一个怎样局面了。在这一刻,他有些后悔,自己本来不该来的。如果不在现场,就不会陷入即将面临的艰难选择了。
无论是从千里之外归来的长乐候元召,还是以大汉廷尉为首的这些朝中官员,他都惹不起啊!自问更没有力量把这件事替双方摆平。
“但愿不要激起太大的冲突啊!有什么事,等到皇帝陛下临朝的时候,都去含元殿上解决吧……!”
长安令大人脸色有些苍白的喃喃自语。只不过,不久之后,他就会知道,自己的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因为在这种层次的较量中,他这个无根无基的长安令,还并不值得任何一方来借助。
元召勒马在距离十几丈外的地方,居高临下得看着对他充满敌意的人。他的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神色。
“哦,你们说昨夜事啊?不错,在长乐塬封地上确实死了一些人……不过,那都是死有余辜的匪类。他们趁夜突袭,杀人放火无恶不作。难道诸家公子也是这样的人吗?或者说是他们勾结了匪类,想要去长乐塬上图谋不轨……如果是这样的话,倒是要好好的追究一番。”
语气冷淡,毫不在意。这让一众悲愤的人再也忍受不住。韦吉虽然偌大年纪,但身手还是十分敏捷,在一股莫名力量的推动下,他越众而出,几个大步就来到元召马前。
“你不要血口喷人!吾儿和一众同年在长安学院好好学习,却不料想,突然遭此横祸。现在人都被你杀了,却还要诬陷他们……卑鄙小人,莫此为甚!”
这位大汉廷尉那也是从普通官吏历练出来的,挺身而立,器宇轩昂理直气壮。指着元召,大有与其不死不休之势。
“没功夫和你多费口舌!本侯爷忙到现在,饭都没来得及吃呢。闪开道路,进城!”
“休想!除非你从我的身上踏过去。哼哼!今日你要不给我们个公道,就别想离开半步!”
“哦……没想到你堂堂的大汉廷尉,竟然这么耍赖皮,一副市井无赖的做派,真是可笑!”
“元召!你看清楚了,我现在的身份不是廷尉,也不是什么朝廷官员,而只是一个想要为惨死之人报仇的普通人而已!”
两个人的言语对答之间,韦吉铁青着脸色,指了指自己身上所穿的服饰。后面的那七八名同样身份的人也一起涌了过来,拦在元召马头前,怒目而视。
“哦……这么说起来,现在我们只是私人恩怨?”
元召依然神情不变,有揶揄的语气从口中说出时,他提了提手中的马缰绳。
“不错!这里不是朝堂,我等也不是来跟你讲理的,而是要你给个交代!怎么……怕了?”
在一边离得不远的长安令任宽忽然看到元召脸色有些灿烂起来。他不禁心中一愣,实在是不明白这位他素来敬仰的年轻侯爷在这个时候为什么还是这么毫不在乎。
“既然廷尉大人这么说,那事情就好办多了……私人恩怨嘛,最好的解决手段就是……。”
元召的话并没有说完,他忽然提了提手中的马缰绳,那匹白马久经沙场,自然懂得主人心意。没有丝毫的停顿,硕大的前蹄抬起,如碗口大小直踏而前,径直奔着眼前的几人就踩了下去。
西城门外的几百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不禁齐齐吃了一惊。就连在城头上一直关注事态发展的守城校尉也吓得跳了起来。
所有人都没想到,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元召素衣白马毫不容情,视挡路者如草芥。要知道,这些人的地位可都不简单,不仅自己身份贵重,而且在朝堂势力盘根错节,极其复杂。这要是被当场踩死几个,那可就是大事件了。
这世间没有人不怕死,在真正危急到自己生命的时候,在第一时间惊慌失措地逃避是正常人的反应。
大汉廷尉韦吉和其他几个人都是正常人,因此他们的反应符合一般规律。只不过唯一的区别是,稍微年轻几岁的那几个身手敏捷的跳了出去,毫发无伤。而廷尉大人就狼狈的多,虽然勉强躲过了被踩踏而伤的噩运,却被马蹄踏住衣襟,一个趔趄栽倒在地,磕了个头破血流。
片刻的惊愕过后,后面各府中的家人们连忙跑过来扶起自家老爷。所有人都心中清楚,看刚才的架势,那位侯爷根本就没有容情,马蹄过处,死生勿论!
有的人脸色苍白,有的人黑里透青,等到在大批人的簇拥下再度抬起头来,看着近在咫尺那人的脸,韦吉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你、你……狠!我身为朝廷九卿重臣,就连皇帝陛下也会以礼相待。你竟敢如此……我、我……!”
他满口喘着粗气,血沫子横飞,也不知道想要说出什么狠话来。
元召不以为意的撇了他一眼。既然早晚是敌人,他才不在意在什么时候与对方撕破脸呢。
“呵呵!不是你说的这是私人恩怨吗?那既然大家都没有穿朝服,就用民间的解决方式好啦。来来来,谁还不服的,尽管过来!不管是十个二十个还是三百个……大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在后面的霍去病看到师父展现出的霸气,简直就要振奋的手舞足蹈了。就是要这样!不管从前、现在、还是以后,也不管面对的敌人是谁,不服来战啊!这就是他们一系传承的骄傲。
一片短暂的沉默,韦吉与其余几人对视一眼,咬了咬牙,下了狠心,就要果断的命令各府中所带来的几百家人们一起上。元召不是厉害吗?看他敢不敢在长安城大开杀戒!
第五百九十一章 战鼓无声杀意随
同一时刻,长安朱雀大街顶端的未央宫,巍峨的建筑群已经在朝阳下灼灼生辉,金碧辉煌。
大汉皇帝陛下刘彻从静坐中睁开眼睛。虽然一夜没睡,但却感觉到精神异常旺盛,与平日大不相同。他用力的伸展几下胳膊,心中十分欣喜。
静室之内散发着龙涎香的淡淡气息,丹顶铜鹤的灯火终于熄灭,仙人盘内玉露金丹,素衣黑发的修炼者在静静陪侍,所有的这一切都在无形之中似乎也沾染了许多仙家的意味。
“陛下,感觉如何?”
在众人眼中已经被当做是大德修仙者的男子脸上带着笑意,手捻拂尘,神情深远而神秘。
皇帝转过目光,以嘉许的神色回答了他已经深深信赖的仙师。
“果然是灵丹妙药!朕得遇栾仙师,此是上苍所赐也!哈哈哈!”
看到皇帝神清气爽龙心大悦,在身边伺候的几人也附和着笑了起来。虽然都陪伴着也是一夜没睡,但在这个时候,当然不能说辛苦的话。
宽袍缓带的董宴面带微笑坐在一边,这个面容俊朗的皇帝内臣内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目光偶尔转过名叫栾心玉的人身上时,一丝莫名的意味淡淡浮现,又倏然隐去。这种无人所见的厉芒,叫做嫉妒。
皇帝陛下在此,有资格能够随侍西露台静室之内的人,当然都非比寻常。除了董宴之外,就是栾心玉的弟子一人和他所带的一个随从。而在稍远些距离门口的地方,另有一人长身玉立,如一杆标枪般站在那里,虽然保持这个姿势已经过了很久,但却没有丝毫的松懈。
此时,有一缕阳光透过露台照在他的脸上,这身形匀称而挺拔的年轻男子听到这边的说话声,凝聚心神,头微微的动了动,却没有插话。随后,董宴的声音开始响起,那自然是恭贺赞誉陛下的奇遇。
听着这位当前皇帝最宠幸的内臣略带阿谀的祝词,经历过沙场和刀血洗礼而彻底蜕变的韩嫣眉间飘过鄙夷。
如果自己今生没有遇到元召,没有跟着他渡海征战,没有见识过百舸争流千军竞发的大场面,那么一定还是如同眼前的这个人一样,困于禁宫,只为眼前的那点儿荣华富贵而碌碌无为。
韩嫣现在的职务是暂时接替北上征伐匈奴的李敢,担任羽林军将军护卫未央宫安全,仍旧作为皇帝的心腹,随侍左右。虽然还是身在宫中,但已经见识过外面世界广大的心,却与从前再不相同。
皇帝刘彻这会儿的兴致显然很高,他要在这间静室中修养三天,隔绝内外,以虔诚的心态依靠仙丹的力量,让自己的体质来一次大大的提升。他对栾心玉所说的目标,非常有信心。如果这第一步能够成功的话,那就预示着,一条仙家大道已经铺好了阶梯,就等着他一级一级的攀升,直到云之巅,天之穹……!
厚重的帘幕一角微微动了动,有人从门外进来,垂手立在门边却没有说话。韩嫣不用去看也知道是谁进来了。能够在这样的戒备森严之中随意出入的,除了那位西凤卫大统领之外,还能有谁呢。
半响之后,皇帝与栾心玉的交谈告一段落,然后他撇了一眼站在门口恭敬侍立的凤彦之,随口问了一句。
“有什么事?”
一般来说,皇帝陛下既然亲口下令不许打扰清修,那么除非是发生了特别重大的事,否则十分懂这其中规矩的凤彦之是不会随随便便就进来的。
“陛下,太子殿下从草原回来了,稍早些时候过来过。只是那个时辰,陛下正在静修,所以卑职斗胆,自作主张就让他先回去了。”
皇帝微微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脸上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动。太子虽然已经多日不见,但相比起眼前的这件大事来,皇家父子之情,倒也不必急在一时相叙。
只是,凤彦之说完之后,并没有立即退出去。皇帝看到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有些奇怪。西凤卫大统领素来行事果决,说话言简意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犹犹豫豫了。
“还有何事?”
“陛下,据消息来报,长乐候元召昨夜也回来了……而且,好像长乐塬那边出了点乱子。至于具体详细的情况,卑职正在等待回报,还不能确定。”
凤彦之连忙又重新俯首,果然言简意赅,却并没有说事情的详细。
皇帝刘彻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元召和太子一起回来,这是他亲自旨意召回的。虽然回来的这么快有些出乎意料,但这不是重点。长乐塬出了乱子?这个消息倒是让他心中有些疑惑。
不过,他随即想到,既然元召那小子已经回来了,料想一切尽可搞得定。随之释然,便挥了挥手,不再过问。
凤彦之低头退下,只不过在临出门的时候,他的目光与栾心玉微一相触,似乎是毫不相干,但这其中的许多意思,已经彼此心知肚明。
董宴的脸上保持微笑不变,似乎并没有发觉这其中有什么异常。但在无人所知的内心深处,早已经是波澜骤起!
许多长安城中甚至是未央宫内的隐秘之事,他其实知道的清清楚楚。面对着几方势力的示好和某些人的旁敲侧击,他却只是一直敷衍着,并没有明确的表达自己的意向。
董宴原来以为,纵然是宫中和朝堂上的某些势力互相勾结,想要达成某些野心。但这需要一个长期的酝酿和准备过程。却没想到,这些人竟然这么等不及,选择在这么一个即将风云汇聚长安的时候,突然就动手了。
元召,只是第一个必须被铲除的目标而已!只要这个人倒下了,那么与其关系亲密的许多朝堂、军中重要人物都必然会接连的被牵连在内。直到最后剑指建章宫……太子皇后一系!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只要想一想就会让人横生惊心动魄之感。董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心中很清楚,事情必然不会如凤彦之说的那么简单……那么在这个重要的关头,自己到底要如何选择呢?
面貌俊美如同女子的董宴,微不可查的侧了侧头,与一直站立在身后的年轻随从交换了一个眼神。那人目光灵动,正是他最为信赖的心腹之人江充。
人不可能预知未来,如果董宴此时此刻能够知道,在这间静室中身份最为低下而且最不起眼儿的这个年轻人,不久之后将会掀起怎样惊涛骇浪的话,那么他一定不会把他带进宫来,而是在府中当场杀之免除后患!
然而,董宴只是一个凡人,而且是一个一心只想着固宠以保证自己在皇帝心目中地位的凡人。所以,他做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把这个他认为是精才绝艳的年轻人带进了未央宫,并且把他带到了大汉天子面前。
这世间,有些人的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把自己的无尽野望深藏在心底,只是等待一个生根发芽的机会。如果一旦时机到来,那么他们就会以敏锐的眼光牢牢的抓住,翻云覆雨腾空直上,从此成妖成魔,不可复制!
一心沉迷于成仙得道的皇帝刘彻绝对没有想到,就在这三天时间,长安城将会发生一系列裂变或者说是震动天下大事的开端。他重新坐下来,心无杂念开始听仙师讲解仙家道法。
唯一可以佩剑在侧的韩嫣,低垂下头,眼中有隐约的光芒闪现。没有人看到,他咬了咬嘴唇,手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剑柄……。
董宴的猜测其实并没有错。未央宫外发生的事情不仅没有凤彦之说的那么简单,而且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急剧地开始发酵。长安西城门外,风乍起,吹皱烟波无数!
元召当然没有兴趣大开杀戒对一些普通人怎么样。不过,如果以韦吉为首的这些人,继续在此纠缠不清的话,他不介意真正的让他们吃些苦头。
至于说大汉廷尉的身份?呵呵,元召脸上的冷笑有些可怕。只要真正的会危及到自身安全的时候,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他也绝不容情!因为在这世间,他早已经不再是孤身一人。即便是不为了自己,只为了背后的所有依赖和信任他的人,他也要义无反顾的去战斗!
看着眼前的乱局,长安令任宽的头上豆大的汗珠淌下来都没有发觉。他感觉到喉咙发紧,不知道下一步要如何办才合适。不过,很快有人解了局,有人替他揽过了这个烂摊子。
“大胆!是什么人在此作乱……胆敢危及朝廷九卿重臣的性命!”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队千骑左右的精甲骑兵出现在了城门左侧,阳光照射盔甲鲜明,弩刀耀眼。为首一将军,身材魁梧威风凛凛,正用马鞭指着这边大声喝问。
在城墙上观望的守城校尉长舒了一口气,九门将军终于来了!这位身受当今天子器重而委以长安九门重任的人,一定可以控制当前的局面。
迎着太阳的光芒,白马背上,元召咪起眼睛,杀机与考验终于要开始了……。
第五百九十二章 负剑袖手辨黑白
很多长安人都还记得,数月之前,当日军情紧急,长乐候元召匆忙结束大婚,以一身大红吉服出长安,奔赴前线。其为国为民之心,长安市井至今令人为之嗟叹。
而今归来,人虽依旧,素衣白衫,征尘遮蔽旧容颜。西城门外,一骑当千,面对刀兵甲光。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元召在心中冷笑,对面全身披挂的将军,他自然认得。非是旁人,正是提前赶回长安一段时日的李璇玑。
皇帝的这一手玩的很溜啊!由此看起来,不管是哪朝哪代的帝王,也不管是怎样的心胸开阔雄才大略,搞权术平衡的手段,却是如出一辙,并没有什么新鲜玩法。
等到与匈奴的最后一战结束之后,凯旋归来的卫青必然会再一次得到极大的封赏。统领着世间最强的一支骑兵,麾下数十员在战争中成长起来的青壮将领,这样的力量,在整个大汉军中,可以说是无可匹敌。
太子和皇后一系有了这样的羽翼和坚实后盾,在地位得到进一步稳固的同时,却无形之中,已经引起了皇帝目光中的警惕。虽然现在还并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但元召早已经了然于心。
也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皇帝借故把李璇玑回调长安,委以要职,提前培植他在长安城中的势力,好作为将来在军中与卫氏抗衡的另一股力量。这中间自然有不可明说的奥秘。
天下至尊皇权大位,作为这人世间山河社稷最重要的砝码,皇帝紧紧握在手中,绝不会容许任何人染指半分。而要保证绝对的安全,不管在朝堂还是宫中,蓄意坐观不同的力量之间的对抗,甚至是故意纵容,便在所难免了。
这样的法则或者是潜规则,朝堂上下无不心知肚明,但却无法摆脱。在可控范围之内,不同派系之间的臣子斗得越厉害,皇位就越稳固。而恰恰相反,如果朝堂上一派和气,大臣们之间互相包容团结,那坐在皇帝宝座上的人,手中权杖可能就很危险了。
没有人可以摆脱掉荣华富贵或者说是野心的诱惑,因此,虽然明明知道这是出自皇帝的驭下手段,却仍旧陷入其中,不可自拔。
元召冷冷的看着骑马走过来的李璇玑。漱玉宫的野望,自从那位小皇子得到皇帝的特别喜爱之后,就已经疯长的不可抑制。皇权的无情,果然连亲情都是淡薄如许残酷利用。
在军中的时候,他曾经有一次起过杀念,很想提前在很多事还没有发生的时候,杀掉李璇玑。只不过当时他犹豫了一下,又放弃了。就算是那时候杀了李璇玑,恐怕皇帝还会另找人选,这样的局面终究还会是形成,与事无补。
“元召,是你吗?光天化日之下,竟敢纵马行凶,这些朝中诸位大人都比你年长若多,你竟然如此对待他们!如果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得起责任吗?哼!”
李璇玑眼角眉梢满含着煞气,他虽然不如其弟李延年心机深沉,但也是行事果断之人。自从听到城门校尉派人报说大略情况,他就心中一动,预感到有可能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到来了。等到他在城门边看清眼前形式后,心中已经下了决断,今日之事,必挫元召!
看到新任的九门将军李璇玑耀武扬威的到来,而且一开口就是对元召毫不客气的指责语气。大汉廷尉韦吉等人无不精神大振,也顾不得刚才受到的羞辱了。在旁边连连点头,大肆诉苦。
“将军来的正好。元召这厮十分可恶,刚才要不是老夫躲避及时,这条腿就废了!将军身负九门安危重则,可一定要秉公行事,论个公道啊!”
“就是、就是!他年纪轻轻,就如此居功自傲,视人命如同草芥,昨夜荼毒生灵,今日更是……我等身为朝廷官员,还受到如此对待,就更不用说普通民众了!如此下去,怎么得了?!”
“元召,你这个刽子手……还吾等儿的性命来!”
好像是一下子有了主心骨。李璇玑的到来,给了他们很大的信心。元召就算是再厉害,他敢在长安城下公然对抗九门兵马吗?如果他真的敢,那就与造反无异了。
感受到身后龙马的躁动,元召回头撇了一眼,示意已经满脸怒色的霍去病不要冲动。听到对面的那些大放厥词,本来已经要冲出去狠狠教训他们一番的霍去病愤愤不平的把宝剑握的紧紧的。就算有千军万马又怎样?难道能阻挡的住自己和师父两个人的脚步吗!
“李璇玑,我奉皇帝陛下之命,回长安述职。在进城之际,却无端受到这些人的指责和阻拦。你眼瞎了吗?看不到眼前的局面到底是谁在聚众生事?不去驱散这些无关人等,反而不问青红皂白就来横加指责,如果不是另有目的,那就是一丘之貉!”
元召毫不客气,话中带刺,直指其内心。围观者在吃惊之余,有许多人在心中已经暗自喝彩,元侯果然和传说中一样犀利,话语如刀,刀刀见血!
李璇玑听到元召一上来就点破了他的盘算,连一点儿情面都不留,这就是要彻底翻脸啊!心中恼怒之余,更加坚定了必除之而后快的决心。
“皇帝陛下委本将军以九门重任,授以当机临断之权,遇到紧急事情,可以先行处置,然后禀报。元召,我不管你们此前谁是谁非,我眼中所见,但只看到你想要纵马伤人,如果不行约束,恐怕会激起更大的事端。长安城即将迎来天下诸王朝贺的盛举,在这样的时刻,却是出不得一点乱子。所以,为了稳妥起见,恐怕要委屈你一下了。请先跟本将军去大营留置,待皇帝陛下旨意到时,自然会放你离去!”
他此话一出,顿时现场一片哗然。话虽然稍显委婉,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那就是,九门将军要动用手中的权力,把要进长安城的大汉尚书令长乐候元召强行扣押,带去驻军大营。
这样的事,不要说是普通的长安民众惊愕异常,就连韦吉等人也是大吃了一惊。他们没有想到,李璇玑行事手腕竞然这么狠辣果决,一言不和就要抓人,而且所抓的对象是立下赫赫功勋千里归来的国之重臣。果然是有后台有靠山的人,做起事来也是有恃无恐啊!
“贼子敢尔!我看你们哪个敢上前动一动!”
一声清脆的断喝,早已经忍无可忍的红芒出鞘,一剑当胸,龙马转了个身,把元召牢牢地护在身后。霍去病俊目横眉,脸上掠过冷冽的杀机。此时此刻,无论是谁,只要敢过来不逊,手中剑决不会容情半分,管他什么狗屁将军,也要杀他个片甲不留!
李璇玑眯起了眼睛,对方敢持剑反抗血染当场,他正求之不得呢!这里可不是匈奴战场,而是长安城下。敢于自恃武勇杀戮九门骑兵,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这样的后果,就算是元召功劳再大再受到皇帝的信任,恐怕也难以交代了!
李璇玑毫不犹豫,一挥手间,左侧百骑出列,直奔相隔十几丈外的元召二人。九门骑兵负责弹压长安城内外一切不安定因素,将军有令捉拿,虽然知道面对的是谁,却也无人敢于抗命。
“李将军,这么做是不是太……元侯毕竟是大汉尚书令!如此、如此……?”
长安令任宽一边擦着额头的冷汗,一边以焦急的神色看着高高骑在马上的李璇玑。他很想在矛盾还没有彻底激化之前,几方能够止步罢手。然而他却没有这种能力,只能寄希望于这位九门将军身上了。
李璇玑脸上的神色愈加冷峻,他并没有看任宽。只是淡淡地随口说了一句。
“离开了朝堂和军中……现在的元召,不过一介白衣尔!”
任宽退后了两步,不敢再说。他心中惊恐,听懂了李璇玑语气中的狠厉之意。这种层次的较量,果然不是自己所能参与的啊。
霍去病一手挽缰绳,一手持剑,凝劲于胸,轻吐一口气,迎着并骑而来的兵甲,就要放马厮杀。然而一只手轻轻的握住了她的胳膊,温和话语响起在耳边。
“待会儿自己回城,去府中告诉灵芝她们,不要担心。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两三天的时间而已……就算是一个小小的考验吧,有些人心,正好可以识别一下。记住一点,千万不要乱杀人!”
霍去病轻轻咬了咬嘴唇,放开了龙马缰绳。然后,她看到素衣白裳的身影离开自己身边,径直前去……。
也不知道是委屈还是痛惜,在这一刻,千军万马冲杀中都没有动一下心衿的巾帼红颜,蓦然眼角酸涩,孤单的像个失去依靠的孩子。
有些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元召的白衣身影稍微停顿了一下,好像是与李璇玑说了句什么。然后没有再回头,随着隐没千骑簇拥中,在烟尘中远去……。
“李璇玑!不用等多久……我要一剑杀了你!”
心高气傲的骠骑将军拨转马头,向着另一个方向而去。说出的话飘散在风中,没有人听到。
第五百九十三章 叶底藏花待时开
虽然在战场上百战百胜,但霍去病今年也不过十**岁年纪,遇到难以排解的情绪,还是会一腔怒火。在纵马奔出十余里后,马蹄渐缓,终于停下。
按照她的性子,原想直接返回长乐塬,领着那五百骑兵去冲击九门驻军大营,救回师父,顺便好好的教训一下那帮混蛋。不过,当迎面清风吹醒理智,想起元召临去时的眼神,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稍微迟疑了半响,如果回长乐塬,除了领兵去厮杀之外,好像别的没有办法可想。崔弘等人都有伤,让他们知道消息,也不过徒增担心而已。主父偃先生也不知道哪里去了,连个讨主意的人都没有。
这次的事,不是在战场上两军交战那么简单。只凭着勇猛,好像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想到这里,她不再犹豫,忍着心中的凄楚,重新调转马头,回长安而来。
长安城内车水马龙,市井之间繁华依旧,与半年之前离开时并没有多大分别,唯一略显不同的,时而可以看到有成群结队的胡商或者是西域人出现在商铺之间,更有大量的异域商品开始在长安市上铺陈。华美的地毯,充满异域风情的各种工艺品以及刚刚流传过来的葡萄酒,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但此时此刻,她自然没有心情去顾及这些。
跋涉千里来到长安的许多西域人,都曾经在各自的国邦见识过大汉赤火军和骠骑将军的赫赫威风。铁蹄所到之处,没有人敢不低头。但在此时的长安市上,打马从身边经过的素装归人,卸甲之后,却没有人识得。
霍去病此时作寻常男子打扮,去的方向正是长乐候府。转过几条街口,前面已经可以看到府门。正在心中暗自思量待会儿见到灵芝时怎么说才好,却忽听得旁边有人惊喜的大叫了一声。
“阿姊!……是你吗?”
霍去病微微一愣,转头去看时,马却没有丝毫的停顿,伸出手臂一把拽住那人肩头,疾行之间已经带上马背。
刚才叫她的却是一个身材单薄的少年,看模样也不过十四五岁年纪。正在街边用自己平日里积攒的零钱买了一册书,甚是爱惜的抱在怀里。却不曾想,打眼之间看到经过的马上身影像极了最疼他的阿姐,所以才惊喜异常的叫了一声。
原来这少年非是别人,乃是去病同父异母的弟弟,小名光儿。姐弟二人从小并不在一起,几年之前霍光才随其父仲孺来到长安城内居住,对于这位比他大几岁年纪的长姐甚是依赖。
这少年对舞刀弄棒没有兴趣,自小喜爱的是文章典赋诸子学问,虽然家境平淡没有太多机会学习,但一直刻苦不懈,十分努力。这几年得到去病的照顾,家里逐渐宽裕,他也可以积攒些零钱买自己想要的书籍,自然十分珍惜。
不过,对于一直以来以男装打扮的阿姐,霍光在依赖之余,从心底是有几分惧怕的。尤其是每次看到那一身威风凛凛的铠甲战袍,他便从心底有万分的崇拜。
“阿姊!哎呀,我的书……!”
少年身体有些弱,被拎上马背后,眼神有些绝望的回头看着失手掉落的书册,越跑越远,显然是不可能再回去捡回来了。
埋怨是不敢埋怨的。片刻之后,紧紧抓着阿姐衣襟的霍光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在马后面悄悄地问了一句。
“阿姊,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与匈奴的战争已经结束了吗?”
“还没有。我是和师父一起回来的。”
“啊!元侯也回来了啊?那可真是太好了……这次阿姊可一定要帮忙说句话,我是真的想去长安学院学习啊!”
霍光脸上现出兴奋的神色,他的这个心愿已经存在好久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实现。这次他鼓足勇气说出来,相信阿姐一定会答应的。
却没想到,心思不宁在想着自己事情的去病,现在哪有功夫理会他的这点儿小事。离着长乐候府门越来越近,她的心里更是忐忑不安,想不好与灵芝见面之后,要怎么说才不让她担心。
霍光心机灵敏十分聪明,他马上就感觉到了异常。这次阿姐单身入长安来,并且魂不守舍的样子,一定是发生了非常之事。不由得也随着担心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阿姊,如果我能帮忙……。”
“小光,有些事你不懂,就不要多问!”
离着府门还有十余丈的距离,战马终于停下。霍去病脸色犹豫不定。却没想到十五岁的少年从后面爬下马来,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坚定。
“阿姊,你不要再把我当小孩子看了。有什么难题你不说出来,又怎么会知道别人没有办法呢?”
霍去病有些吃惊的看着素来体弱的弟弟,这个也许是她回到那个家中时候唯一感到有些亲近的人,稍微的沉默过后,她点了点头,大略诉说了一遍从昨天夜里到现在发生的事。
霍光瞪大了眼睛,少年的心中第一次感受到世事的惊心动魄。他虽然经历的事情还少,但凭着聪明,也能敏感地觉察出这其中的不同寻常。
“阿姊幸亏没有轻举妄动!听从元侯的吩咐是没有错的。侯爷做事,素来自有分寸,他既然去的如此从容,那说明心中也许已经有了某个计划……阿姊追随他这些年,难道连这点儿信心都没有了吗?”
身材单薄的霍光早些年营养不良,个子并没有同龄人那么高。但在霍去病眼中,她头一次发现弟弟是真的长大了。而且,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竟然有些少年老成的模样。
“我对师父并非是没有信心,这世间想要难为住他的事情,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见过呢!只不过是对他……关心则乱而已。”
霍去病并没有避讳什么,如果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人能够不加掩饰的说出自己心事,也就只有这个对她素来亲近的弟弟了。
霍光平日里早就从姐姐的言谈举止中觉察出她心中对元召的情意,这时听她说出这样的话,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对于阿姐的选择,他只有举双手双脚的赞成。
“阿姊从现在开始不要多想。我想侯爷让你回府中,自然有他的深意。一则是让你好好的看护灵芝姐姐她们,不要在此期间出了什么意外。另外的意思,恐怕就是怕你真的在外面任性而为,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局面来。所以,阿姊要好好的领会侯爷的意思才是呢。”
霍去病抿了抿嘴唇,从马上下来,轻轻的拍了拍霍光的肩头,以无比欣慰的语气说道。
“光儿,你果然长大了。这些道理我虽然也懂,却没有你说的那么透彻。好,听你的,这几天我就在府中,和灵芝姐她们一起,等候消息,再做决定。只不过……。”
说到这里,她微微的皱了皱眉头,霍光得到姐姐的称赞,心情雀跃。却不明白还有什么为难之事,遂以目相询。
“光儿,一会儿进到府中,我不知道该怎么对灵芝说起……。”
“阿姊无需隐瞒什么,把所有的事情都让她们知道就好。因为,你们在以后的岁月里,也许会成为一家人……侯爷位高权重,恐怕经历的风雨还会更多,终究大家是要一起面对的。”
少年侃侃而谈,竟然如同品尝过许多世事的沧桑,如果不是这几年亲眼看着他的成长,霍去病几乎就要认为眼前这不是那个同父异母的小弟了。
于是,片刻之后,取得共识的这对姐弟走进了长乐候府的大门……。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侯府后院中,并不是只有苏灵芝一个人在。素汐公主竟然带着妹妹云汐也在这边。
其实说奇怪也不奇怪。元召不在长安,平日里素汐本来就有大半的时间来这边与灵芝作伴,顺便跟她学习些管理账目的方法。
原先的时候,素汐并不在意这些。只不过当她在正式下嫁元召的前夕,皇后亲自对她叮嘱过一番话,才让她恍然认识到,原来自己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才知道,自己的夫君在这些年里到底创造了一个怎样的财富帝国!他又是为这个国家做出了怎样巨大的贡献……这些年大汉王朝频繁征战四面用兵,而国力不见衰弱反而蒸蒸日上愈加繁荣强盛,原来一切的根源,都在于此!
他一定心里很累吧?看着那些数字繁杂的账目,素汐远望遥遥的北方天空,心中痛惜,柔情无限。
不过,这次过来长乐候府,却不是为此。而是为妹妹云汐的事平添许多烦恼,来寻灵芝说话宽解的。
皇帝竟然亲口许诺要把云汐许给那栾心玉,这个消息已经得到证实。可怜的云汐连最后的幻想也破灭了。从昨夜到现在,她已经哭过好几次了,怎么劝解都不管用。
灵芝和素汐两个人没有办法,只得亲自下厨去做了一些可口的饭菜,像哄孩子般,好不容易缓解了云汐情绪。却忽然听到有人来报,说霍将军回来了,不由得都有些惊讶。
第五百九十四章 旧恨新仇分成败
长久以来,在所有人的印象中,苏灵芝都是一副落落大方的形象。她的年纪虽然和素汐相差不了多少,但就算是在素汐心里,也一直把她当做姐姐一般看待。
即便是各自的出身不同,素汐公主也从来没有觉得,她和灵芝共同嫁给元召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当然,从某一方面来说,这是因为她们有多年的情意在先,如果换成另一个人,关系是否还如此和谐,那就很难说了。
梵雪楼在很早之前,就已经与建章宫建立起了紧密的联系。苏夫人以普通民间女子的身份,能够出入其中与皇后卫子夫关系密切,除了经济利益上的牵扯之外,和人与人之间的莫名投缘也是分不开的。
就是在这样诸般机缘之下,灵芝和素汐如同一对真正的姐妹一般,亲密无间的相伴。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们对元召的感情同样深厚,难分彼此,而这就足够了。
苏灵芝对于云汐小公主的事,自然也是十分同情。但也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想。宫中的事,素来牵扯极深,更何况既然皇帝已经亲口许诺,想要轻易的更改,恐怕是件很困难的事。
也许,等到元召回来,让他想想办法,或许还有转机……这是两个人同时浮现在心头的想法。只不过,念叨起元召就快要回来了时,灵芝看了素汐一眼,想到她在几天前对自己说过的那件事,情不自禁咬了咬嘴唇,脸上的神色既羞涩又有些淡淡的怨尤,这般小儿女态浑不似平日的大方模样。
事情的起因,当然就是流传在长安城中的那个流言。数年之前远赴海外的淮南郡主刘姝回来了,而且据说身边带着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小孩童……联想到那位心高气傲的淮南女子对天下男子的不屑一顾,也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灵芝突然就十分肯定了素汐公主对她所说的猜测,刘姝一定和她们的元哥儿发生过不可告人的事!
“哼!回来后,看你怎么解释……!”
只要想到这一点,再大方温婉的女子也难免会在心中怨念丛生的。这一方面,不管是她还是素汐,都难以避免。
就在安抚下云汐后两个人说悄悄话的功夫,听到霍去病回来的消息,她们心中既惊且喜,难道元哥儿这么快就回来了?当下顾不得其他,联袂走出花厅,迎面早已经看到满身风尘之色的霍去病转过了回廊。
不过,满心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多久,就被随后听到的不好消息冲散了。元哥儿果然也回来了,然而却没有进城,他被九门兵马带去了北大营。
霍去病没有丝毫的隐瞒,她神色平静的把前因后果说的一清二楚。最后说的是元召叮嘱的话,让大家不用担心,在府中安心等待就好。
灵芝和素汐没有想到,竟然会突然之间发生这样的事。长乐塬遭到突袭,损失严重,而且有许多人伤亡……不由得花容失色,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尤其是素汐公主,她和云汐刚刚从那边回城不久,却不曾料想,一夜之间横生巨变,听说就连护送她们回来后又匆匆赶回去的崔弘也受了重伤,怎不令人吃惊呢!
云汐也顾不得耍脾气了,连忙走过来追问详细。这才知道,事情的起因却也与她有着一点儿关系。那帮羞辱她的长安官宦子弟,在被教训之后,竟然不肯罢休,引来江湖匪类杀人放火,所以才引起了这场灾祸。
少女心中不禁十分难过,眼前莫名浮现出那个挺身而出替她出了一口恶气的少年身影,听姐姐说好像是名叫陆浚,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不过一时之间,却也不好意思张嘴细问。
“灵芝姐,现在怎么办啊!元哥儿他……不行!我要马上回宫,求母后去父皇那儿,让他赶快下旨意给那个什么将军,放了元哥儿……。”
素汐公主大急,她在宫中所知所闻的多,虽然是个女子,在事关权力争斗方面,却也比一般人嗅觉灵敏些。因此,只凭着直觉,胸中就升起莫名的忧心。急急忙忙就要回未央宫去。
霍去病伸手拦住了她,只是说了一句。
“师父说过,让大家不要乱了分寸,安心等候消息。”
素汐停下脚步,却没有看霍去病,而是抓住了灵芝的手,想要让她拿个主意,眼中已是盈盈珠泪。
苏灵芝心中的惊惶其实比她更甚,不过,她强行压制住了所有情绪。在这个档口上,绝对不能自乱阵脚,否则胡乱做决定反而会乱上加乱。
“冰儿说的没有错。素汐,你先不要着急,元哥儿既然说让我们安心等待,就自然有他的道理。也许这只不过是一次小小的误会……。”
说到这里,终究是忧心,这些宽慰别人的话,却连她自己也不相信。
素汐公主坚决地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她也要必须赶回宫中,把这个消息通报给母后知道。那个九门将军是属于漱玉宫的势力,这个事实,她没有对灵芝和霍去病说起,是怕加重她们的担心。然而,她自己的心中已经是十分惊惧。素汐暗自祈祷,千万不要让元哥儿牵扯到宫闱权力斗争这样的深渊中来。
只不过,这样的事,又岂是她一个小女子的意愿所能够决定的呢!当蓄谋已久的野望一旦疯长,在长安城这个最旺盛的夏天,龙争虎斗,波澜壮阔,一幕幕残酷的搏杀,将徐徐展开……!
素汐公主带着云汐终于还是回宫了。剩下灵芝有些坐立不安,好在霍去病简单梳洗过后,过来陪她说起一些在草原战场上的事,才逐渐平静下来。后来经过与管家元一等人商议,把府中所有的人手都派出去打探消息,顺便把这个情况通报给平日里与自家侯爷关系深厚的一些朝堂官员们。
也许,事情真的没有那么糟……事到如今,在等待确切消息的时间里,苏灵芝也只有这样安慰自己了。
世界上人们对某一件事的看法,或者是对突然发生状况可能引起严重后果的预测,在不同的人心中,当然也是大不相同。
长安城的消息传播程度,非常迅速。早晨刚刚发生的事,不到晌午时分,大部分人都已得知。顺便连昨夜长乐塬上发生的动乱,也了解的清清楚楚了。
无论事情的起因是什么,接连发生的这两件事,都是极其令人震惊的。尤其是在与这几方面都各自有着紧密关系的人心中,听到消息之后,第一感觉几乎都是,这件事恐怕不会善了!
自从那个年轻人在十五六年前横空出世,他所做的每一件事,几乎都足以在史册上留下浓重的一笔。而与他作对过的敌人,不管是蛮夷番邦还是朝堂权臣,好像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为什么有人会要主动的去招惹他呢?在一些不了解内幕的人心中的疑问,其实在牵扯其中的人眼中非常简单,那就是,这座越来越显峥嵘的山峰,已经严重阻挡了许许多多人的荣华富贵之路。虽然明知道与之为敌,是一场危险的战斗,但在巨大利益的诱惑和不得不为之的胁迫下,也要义无反顾参与其中。
最近几年,随着漱玉宫地位的逐渐攀升,在李氏兄弟的势力范围内,已经越来越形成一个松散的联盟。这其中包括朝堂重臣、军中将校、江湖势力和宫中部分想要在这当中得利的妃嫔们。
而这背后,自然少不了那位身怀怨毒的老太后推波助澜。当年丞相田玢家族的败亡,让这位失去宫外依靠的王太后把全部的仇恨,都集中到了在这其中起了巨大作用的元召身上。这么多年来,那双阴冷的目光,无时无刻不在盯着建章宫的一切和未央宫外的元召,寻找着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想要在去黄泉路之前,把这些断送掉自家兄弟田玢一家的仇人们统统送下地狱。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依附与漱玉宫的势力与对元召怀有深仇大恨的仇家们为了某个共同的目标,终于走到了一起。这是一种庞大的整合,如果这个暗中的联盟把全部力量在需要的时候突然发作的话,足以令天下动荡、山河变色!
而现在,他们需要对付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目标,便是元召!经过认真的分析后,所有人都一致认为,这是最好的机会。如果不抓住这个时机,在元召重新站上朝堂之前把他彻底的除掉,那么从此以后也许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必将飞龙在天,不可复制!
九门将军扈成侯李璇玑开启了序幕。当听到早些时候在西城门外发生的事时,早就有心理准备的参与其中者便都明白,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至于这场龙争虎斗究竟如何收场,现在所有人都不知道。
为了最终的胜利也为了身家性命的着想,很多力量都不约而同地行动了起来,此战必须竭尽全力,去拼死一搏!
第五百九十五章 鱼肠名剑绽寒芒
当金乌西沉,暮色浓重,又一个夜晚来临的时候,喧嚣了一天的长安城终于渐渐复归平静。
虽然长安地势较高,又四面临水,但仍然抵御不住盛夏暑气的侵袭,即便是微风阵阵,入夜之后的炎热却并没有消退多少。
这是当今天子在未央宫西露台开始闭关静修的第二个夜晚。厚重的宫门隔绝了内外,高高的宫墙戒备森严,有许多不可预知的事,正在这暗夜中滋生。也许一些宿命中的恩怨,终究是不可避免的,即便有些人付出了最大的努力,想要尽量的化解,但事实证明,人心似海,最是难测!该发生的,终究还是会发生。
坐落于东城区的大片府邸,便是诸位刘氏诸侯王们的旧日居处。这一块占据了好几条街的地方,在从前的那些年里,也曾经是风云之地。不过如今,早已经风光不再。
随着长安经济中心的转移,现在最繁华的地带,当然是属于以贯穿南北的朱雀大街为界限的西城部分。那里几乎汇聚了天下客商设立在长安的大部分商铺店肆,繁荣程度为天下之最,带动了整个长安和关中、渭北地带的大发展。
不过,虽然东城的王侯旧居已经不复早些年的显赫,但这里仍然是很多人目光关注的地方。原因无他,只是因为最近几年某些诸侯势力在海外之地开创基业,重新崛起,并且与大汉疆域内的很多行业建立起了紧密联系,渐渐有呼啸风云之势。
投向这里的目光,自然来自不同的方向和不同的势力。不管是怀着警惕戒备还是想要接近的目的,每一个想要与这里主人交往的人,都是异常的谨慎。毕竟,诸侯王与大汉皇室之间的复杂关系,令人不得不慎之又慎。
就处在这大片府邸当中的淮南王府,是从前那些年里淮南王刘安来长安时暂时居住的地方。不过自从几年之前挥师海外,他一次都没有再来过长安。
这几十处王侯府邸当中,其实已经有些早就被皇帝刘彻亲自下旨封存。那都是在这些年里以待罪之身受到严厉处罚的一些诸王。而淮南王府邸,自然不在其列。
当今天子自年轻的时候起,就非常仰慕这位皇叔的学问,还曾经认真地向他讨教过。虽然后来因为皇权的需要,未央宫与淮南之间明里暗里进行过几次交锋,但总体来说,自从淮南王刘安在“推恩令”下低头,心甘情愿的交出整个淮南的权柄,允许朝廷收回大部分财政大权之后,皇帝刘彻对待他的态度,明显优容有加,从来没有再进一步猜疑逼迫。
而经过这几年之后,在明眼人看来,淮南王刘安早就不在乎淮南那块地方了。就算是几个王子遵从推恩令重新划分了各自的封地,他也没有再过问过。
“有了东海那鲲鹏展翼天地,这位王爷又怎么还会在乎区区淮南弹丸之所呢!”
这是很多人谈论起来时,对淮南王刘安当前的评价。虽然有失偏颇,但对他的心思猜测估计也是**不离十。
听说这次长安觐见,淮南王和其他几位王爷也在其列。这不由得让许多和他打过交道的朝野人士有些期待起来。毕竟传说终归是传说,东海之外现在到底是怎样的一番光景,还是需要这位名声很大的王爷亲口来讲述一番,才能彻底的相信。
长安旧居沉寂多年,终于又重新热闹起来。许许多多从前交往过的人免不了提前来探听消息,看看王爷几时能到。
淮南王府中已经进驻了很多人,他们都是从东海之外而来的淮南旧部。其中就包括据说是淮南王麾下谋主的伍被以及水师将军苏飞。
这几天出面招待宾客的也是他们两人。而那位传说中也来到长安的淮南郡主,却始终没有人见到过。这不免让有些怀了八卦之心的人悻悻而归,大为失望。
夜色更加深沉,灯火逐渐亮起。让外界一直猜测的淮南郡主刘姝,此时一身劲装打扮,配了短剑,在大厅之中,安静的等待着所有人到齐。
几年的时间过去,岁月的风尘似乎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依然风姿绰约,国色天香。唯一不同的也许是,与从前相比,愈加成熟的妩媚神色中平添了几丝坚毅的色彩。
每一个进来的人,看到卸去妆容的自家郡主这样的打扮,都不免有些惊讶。不过也只是一闪而过,然后都恭敬的行礼之后,站在一边,猜测着她的行止。
一直站在刘姝身后的一人,眉目之间已经染了几缕沧桑,看到人渐渐到齐,而女子脸上的坚定表情没有丝毫的改变,他无声的叹了口气,终于把想要再一次劝说的话咽了回去。
如果有江湖人物在此,看清楚此人的面目,一定会大吃一惊的。没有人会想到,已经销声匿迹好几年时间的“剑神”雷被,会出现在这儿。而且垂手侍立在淮南郡主刘姝身后,一副随从的模样。
雷被的目光中有着一丝淡淡的忧虑。自从几年之前,他败在元召手中,心甘情愿的承诺远赴东海,随侍郡主身边以来,从来没有懈怠过半分。这其中既是为了报答往日的情义,更是为了履行答应下的允诺。
世间有些人和有些事的机缘就是如此巧合,雷被虽然败在元召的手下,修为受到很大的损伤,但也就是在那一次的较量中,他从中悟得了武学中更深的境界。而在随后的东海浪潮中,感悟愈加深厚,后来终于突破瓶颈,更上一层楼!
雷被心中对元召既惊且佩。对方虽然也许是无心,但自己受益良多,不能不回报。所以,他这几年心甘情愿随侍刘姝身旁,在东海的波涛恶浪中,牢牢地保护,没有让她受到一丝伤害。
这次跟着来长安,本来以为只是一次轻松的旅程。却没想到,忽然的变故就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发生了。
淮南设在长安的关系网,自然不容小觑。这几年虽然没有什么用的到的地方,但多年潜伏下来的精干力量仍然都在。郡主既然来到长安,那么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事无巨细被详细的搜集分析,生怕会有对郡主不利的地方存在。
昨天夜里长乐塬上发生的事和今天早晨长安西城门外的一幕,这么大的动静,自然逃不过他们的耳目,包括未央宫中的动向,不到半天的时间,都已经被详细的整理,然后送到了伍被先生的手中。
伍被接报之后大吃一惊。事关元召,他自然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稍微思考之后,来到后院郡主所在,把事情的始末和自己的分析,都详细的汇报给刘姝得知。
正在教那小小孩童画字的女子抬起头来,眉间已经风云微动。她现在的身份,早已经不是那个任性而为的郡主,而是代替父王统领整个东海千岛、麾下百艘楼船的海上女王!
然而,此时此刻,乍一听闻她苦苦等待归来的那人,竟然受到如此无端的折辱,即便是经历过东海巨涛考验而变得无比坚定的心矜,也一时禁不住怒意横生。
虽然经过伍被和雷被两个人的苦苦相劝,她仍然下了决定。今夜,召集来长安的所有人,去九门兵马驻地,她要亲自接他出来!
“郡主,这件事牵扯甚多,恐怕不宜如此任意而为啊……。”
“伍先生不必再说了。我之所以要这么做,除去私情,还有公义!先生难道没有听说一些流传在长安坊间的流言?当今天子在不久之后将会巡视天下,而很有可能会亲临东海,寻访仙山……这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难道以先生的智慧,还会猜不透吗!”
刘姝的眼中闪烁着光芒。虽然努力的压抑,但语气中透露出的不满和怒意,却是谁都听的出来。既然淮南已经选择了屈服,交出了高祖皇帝分封的权益,自己到海外去打拼,凭着自己的努力和牺牲创下这片基业,未央宫中的皇帝为什么还要去企图抢夺呢?如果到时候真的走到这一步,不管是被人诱使还是皇帝本人的意愿,都是绝对不能让人信服的。
伍被叹了口气,他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自从听到这个未曾证实的消息后,他便夙夜难眠,想过很多对策,但都非是良策。也许,这世间唯有一人可以解此难题,所以,元召绝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想到这一点时,伍被终于点头。他调集了全部三百多人手,都是淮南的精干力量,以苏飞为首,这次的宗旨是不惜一切代价全力以赴把长乐候元召从北大营劫出来。就在今夜,为了东海的未来,也为了报答王爷和郡主的恩情,去生死拼杀,绝不回头!
“走吧!你们照顾好麟儿……。”
一身黑色束身劲装的女子最后看了一眼已经熟睡的孩童,对几名心腹侍女淡淡吩咐了一句。然后手挽名剑鱼肠,决然而去。
鱼肠剑,这是他当年送给她的定情信物。今夜为了他,不惜染血,再度峥嵘!
第五百九十六章 疾如流星夜飞蝗
淮南与许多诸侯国一样,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在长安布局。这既是为了防范和自保,更是为了许多旧日的恩怨。
多年以来,潜伏在长安的力量,主要的职责,就是搜集整理各种情报,提供给淮南方面,以便于及时的掌握朝廷动向和提前警觉不利的消息。
当然,在很多时候,与不同力量之间的绞杀和战斗也是不可避免的。如同大浪淘沙,经过长期的历练,能够留存下来的,可以称得上都是真正的精干人士。
今夜召集的这三百余人,便是这其中最精锐的部分。他们本来效忠的对象是淮南王本人,不过,既然是郡主亲自下的命令,那便与王爷本人没有什么区别。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淮南王早已经明确认定的继承者,不是几个王子中的任何一个,而是郡主刘姝。
自家王爷之所以做出这样的选择,这背后所包含的深层意思,虽然从来没有人明确说起过,但在私下的谈论中,所有属于淮南体系中的人,都是大为拥护的。
有些事,本来就不需要明说,只在心里明白就好。王爷英明,慧眼识人!大家对未来,便有着无限的期待。
郡主英武不输男子。从十几年前其不过是少女时候,就已经亲自接管了淮南设在长安的暗中力量。并且指挥得力,调度有方,深得众人信服。今夜既然在长安发出了行动的命令,当然没有人退缩半步。不过是北军大营而已,又算的了什么?就算是龙潭虎穴,去闯上一闯也无妨!
长安城的平静,也许注定将在今夜被打破。没有人想到,昨天在长乐塬上发生的事,不过是一个序曲而已。即便是葬送近千人的性命,在某些人的眼里,也并不值得痛惜。如果以这样的牺牲,能够除掉心腹大患,那也是值得的!
话语当中透露出这样意思的老者,此刻脸色冷峻,他和另外两个同样年纪的人坐在一起,正以严厉的目光审视着眼前满身是伤的男子。虽然他们的关系论起来也算得上是师徒之谊,但此时此刻,事关九州隐门的重大布局,却容不得丝毫私情。
不得不说,名叫朱安世的男子命是真大!数次在危急之际能够逃脱性命,凭借的可不只是运气。这是一种生死之间敏锐觉察先机的本能,具有这种本事的人,在世间并不多。朱安世就是其中一个。
夜袭长乐塬的所有人都死了,包括那些官宦子弟,都被无情的斩杀沉入渭水。而唯一逃得性命的人,只有他一个。
水性极好的朱安世亲眼看完了那场铁骑杀戮的全部过程。他不知道用什么情绪来表达心中的感受。在那一刻,他甚至彻底的灰心,有一个念头就是沉入水底,就此泯灭……世间仇恨从此与己无关。
然而,最后他还是回来了。带着满身的伤和一颗痛苦破碎的心,回到了长安城中这处最隐秘的地方,见到了九州隐门随着来长安的这三位地位极高的长老。
九州隐门中究竟有七位还是五位长老,世间没有人能说得清。即便是在他们内部,能够见到长老们真面目的人也是少之又少。不过,这个遍布天下的组织虽然松散,但实际上有着很强的领导能力。
一次性出动三位长老来长安,这本身就是一次极为冒险的行动。多年以来,西凤卫一直欲除之而后快,双方都欠着许多的血仇没有偿还。如果在此期间被西凤卫发现了行踪,那么激烈的围杀必将如影随形而至。
不过,即便冒着这样的风险,他们还是来了。这是因为,在长安城中的某些势力对他们暗中做出了保证,不管以后如何,起码在这一次,西凤卫保证会对他们的行动都秋毫无犯的。
九州隐门的长老们,已经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实姓名。虽然都是名门之后,现在也只不过是隐没了祖先的荣耀,随便起一个名字而已。就如同眼前的这三位老者,后辈们所知的称呼便是木、土、金三位长老了。
刚刚说话的是木长老,他在详细询问了朱安世昨夜的情形之后,虽然对元召突然出现有些意外,但联想起此人从前那些出乎意料的所作所为,对于行动失败也就不足为奇了。
“师叔,是弟子无能。折损了那么多兄弟,十分惭愧……安世愿领受任何惩罚!”
脸色灰败的朱安世低垂着头,那些伤口经过简单的包扎敷药后,虽然仍旧疼的厉害,但他却咬牙坚持着。
“这不怨你。元召……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不要说他本人深不可测,就是他身边聚集的那些追随者,也都是出类拔萃的人杰。想要硬碰硬,恐怕很难达成我们的目标啊……。”
“这次的突袭本来选择的时机非常好,却没有想到,他怎么就会突然从千里之外这么快就赶回来了呢?要说是巧合的话,这也太巧了吧!”
朱安世脱离险境之后,除了沮丧之外,心头萦绕的,其实就是这个问题。就算是想破了脑袋他也想不明白,元召怎么就会那么巧赶到的呢?如果他真的能够提前预知,那可真是妖孽了!这样的人,又要怎样才能战胜啊?
土长老干瘦枯篙,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他用手指轻轻的敲了敲几案,如同铁爪扣击, 咚咚作响。
“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很早之前,就有消息说,元召发明了一种独特的传递消息方式,好像是训练飞禽之属,为其所用。千里之外,旦夕而至,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想知道的信息。如果所料不错的话,这长安城内,一定有他的得力力量,在你们刚开始要策划行动的时候,他就已经得知消息……千里风帆,江河辗转而来,却是如此迅速,果然厉害!”
他以称赞的口气说起敌人,素日里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竟然带了几丝钦佩的色彩,其他人却并不感到意外。这样的对手,无论怎么说,都是值得尊敬的。
朱安世和木、金两位长老心中有些惊愕,他们倒是头一次听说这样事。虽然在传说中,春秋战国时代的南方某些厉害人物,可以驱使飞禽走兽作战,在战场上建立功勋。但在现实中,却没有人亲眼见证过,如果元召真有这样的本事,就更加令人畏惧了。
不过,想起已经开始布置多时的计划时,三位长老对视一眼,脸上都浮现出残忍的笑意。
“安世且下去好好养伤,接下来的事,无需你多操心了。今夜行动过后,只要把那对母子手到擒来,握在手中……哼哼!即便是元召能够安然无恙的走出北大营,接下来,我倒是要看看他在亲生骨肉的生死面前,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很期待那一幕的精彩啊……哈哈哈!”
金长老的声音有些嘶哑难听,在深夜里笑起来好像是夜枭,令人不由自主就会起一身鸡皮疙瘩。其他二人也嘿嘿冷笑起来。
朱安世猛的抬起头来,他听懂了这话中包含的意思。刹那之间,眼中光芒大盛,连身上的伤也不觉得疼了。他有些不相信的急声追问了一句。
“几位师叔……难道,真的要……?”
“不错!今夜我等三人要夜闯淮南王府,把淮南郡主和她身边的那小儿捉拿回来。不管传说中她们和元召的关系是真是假,有这张牌在手中,不怕元召那厮不低头!”
金长老以肯定的语气回答了朱安世的疑问。这一张牌,他们经过反复的思量之后,觉得十分可行。在从前搜集的所有资料中,元召都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以此作为要挟,赢面极大。
至于说逼迫元召就范之后要怎样处置,那可选择的余地就太大了。九州隐门必然可以在此人身上得到意想不到好处的。而在三位长老眼中,淮南王府的力量并不值得如何重视,虽然那个“剑神”雷被的名声很大,但要想抵御九州隐门长老,还差些火候,更何况是三人联手,天下根本无人可抗!
入更时分,望着消失在长安夜色中的淡淡影子,咬牙切齿的朱安世心头大快,有这三个老妖级的人物出动,元召这次在劫难逃矣!
同一时刻,北军大营驻地左侧,专门为九门骑兵准备的营地外,一身黑色紧身束装打扮而更显身材窈窕的女子轻声吩咐了几句,然后纵身欲行,带领诸人奉命潜伏等候的苏飞想要再说什么时,却在郡主冷峻的目光中,满怀担心的闭上了嘴。
郡主自小得“剑神”雷被亲传,得其赞誉有加。兼之一身轻身功夫少有人及,她既然要亲自入内先行探听元召消息,部属们虽然不愿意,却也不敢阻拦。
“元郎……如果有人真的想要借此机会对你做些什么,我就算是拼了性命不要,也要倾尽东海万丈碧波,闹他个天翻地覆!”
柔韧的身体翻过粗木栅栏,匿踪潜行之际,她心头念起旧日情意,既甜蜜又忧伤。
第五百九十七章 北军营中弩箭寒
北军大营的戒备其实并不怎么严密。作为防守长安北面门户的最后一道屏障,北军兵马在这些年来的作用,好像越来越减弱了。
不用说跟那两支异军突起光芒万丈的黑鹰、赤火骑兵部队相比,就算是和驻扎在城西细柳营的兵马比较,战斗力也是大为不如。
不过,即便是如此,这几年来北军将士待遇依然优厚,兵员编制不减反增,如果算上全部各种兵力在内的话,已经达到三万余人。熟悉内情的人都知道,之所以形成这种局面,与那位李璇玑将军有很大的关系。
作为皇帝陛下特意为漱玉宫培植的军中势力,李璇玑的强势崛起,并不令人感到意外。尤其是这次随军北征,在匈奴骑兵大肆溃败的情势下,帅领本部兵马竟也斩获颇多。奉旨回调长安之后,受到皇帝的特别嘉奖,进爵封侯,除了把九门将军这个重要的职务交给他之外,仍然统领北军,可见在皇帝心目中的倚重。
虽然在外界有各种各样不同的传言,有些甚至说得十分不堪。但在很大程度上是依靠了裙带关系而走到今天地步的李璇玑看来,世间的非议完全可以当成耳旁风。只要把兵权握在手中,帮助自己的妹子达成目标,总有一天,那些侧目之人会乖乖的驯服在他们李家门下。
李璇玑在军中自然有自己的手段,纵马军营,看到部属们畏惧的眼神和恭敬的神态,他心中便油然而生一种骄纵之意。凭着当前明里和暗里的力量,是到了该逐渐开始扫清障碍的时候了。
卫青、元召之属又算得了什么!就算是卫青在军中的威名比他高许多,取得的功劳比他大,但那又怎样?任何人的荣辱兴衰,还不是凭皇帝一言而决?
就是在这样的心态支持下,李璇玑突然就动了念头,想要借着这次难得的机会,好好的打击一下对方的势力。就算是不能一下子给予重创,也要让这些潜在的对手在朝堂上不能再有寸进之功。
入夜之后,北军大营那边很快就安静下来。而九门兵马驻地来回交替出去巡城的队伍却依然没有停歇,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有骑兵出动。在这一段时间之内,帮助长安府衙维护好长安城内外的秩序,是他们不可推卸的责任,绝对懈怠不得。
此刻的李璇玑,卸去了盔甲,在中军大帐之中与几个心腹之人秘密商议着可能发生的情况。就连他们也没有想到,元召会那么轻易地就被带了回来。本来以为会费些周折,甚至是会发生冲突刀头见血的,然而,那个早就被他们视为心腹大患的年轻人,只不过单骑匹马走过来,对李璇玑说了一句话,然后就跟着来到了九门兵马驻地,被关了起来。
“此事与别人无关,你不要牵连任何一人!”
李璇玑想起当时元召说这句话时的眼神,心中不禁暗自冷笑。这次的目标他当然不会转移到别人身上,只要能让元召付出代价,就比什么都重要。
眼前的这五六个部将都是他绝对的心腹,是他这几年亲手提拔起来的。他给了他们功名富贵,需要的时候,自然也需要他们全力以赴。
“将军,刚才我过来的时候,看到那元召的神态非常轻松,好像对当前的困境一点儿都没有放在心上。莫非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
一名偏将军看着李璇玑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着自己的猜测。不管怎么说,元召的名声太大了,每个人的心底或多或少都存着一点儿畏惧之心。
李璇玑微微沉吟,却并没有立即作答。站在他旁边的一人却撇了撇嘴,有些不屑一顾的说了一句。
“不要太高估了他,不过就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而已。现在他离开军中,没有了羽翼的庇护,单身一人在此还敢逞强不成?哼!”
接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与李璇玑将军有着很亲近关系的将军庞信。
庞信也算是一员骁将了。虽然是依靠妹子嫁给李璇玑的关系才得到信任,但此人善于权变富有心机,在这军营之中上上下下都很玩的转。
前次在西域战场上,他兵败之后暗中投靠了匈奴,但时隔不久匈奴溃败,他又马上见机行事,在刺探得匈奴部许多情报后,迅速联络李璇玑右路军部,予以围追截杀,倒是也取得了许多战功。从某些方面来说,李璇玑在草原战场上的许多功勋,与他的这位大舅哥从中出力有着很大的关系。
听到庞信这么说,周围几人连忙随声附和。他们虽然一心一意追随李璇玑,但都是军中武将,上阵冲锋打仗还行,要说起参与谋划这些心机事宜,却想不到那么深远。
李璇玑本来也没指望这帮人能想出什么好主意。在他眼里,他们都只不过是好用的刀,能在关键的时候用来杀人就行了。
“话虽然如此说,却也不能大意。元召做事,往往出人意料。吩咐下去,严密监视,但不要去干扰他,只要他安安稳稳的待在这营中……哼!用不了两天的时间,外面的局面就会大为不同了。到得那个时候,看他还有什么能为可施展。”
李璇玑眼中的光芒很冷,把元召带回来之后,他已经马不停蹄派人给各方送去了消息。如果所料不错的话,现在长安城中已经开始酝酿许多暗地里的行动,只待风雷云动,金鼓一声!
庞信看着李璇玑的脸色,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李璇玑以目示意,让他但说无妨。眼光中有些戾气的这个中年汉子凑近了几步,略微压低了声音说道。
“将军,要不要……在今夜给他用些手段?”
李璇玑愣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这句话中是什么意思。所谓手段,不过就是一些军中的刑罚而已。但,用在元召身上?他倒是从来没有想过。对待元召和他的势力,只有在朝堂上把他们打败,才能真正的铲除。
不过,看着庞信有些期待的神色,他的眉头动了动。自己当然不会出面用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去对付元召,但如果是部下们因为某些小摩擦与其发生了冲突,而不得不动用军中刑罚予以约束,那就怨不得他这个将军治下不严了。
想到这里,他不置可否,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淡淡的撇了庞信一眼,然后随口对另一人吩咐去再多派些兵马巡城,防止长安城中会出现什么乱子。
庞信心领神会,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遂退后几步悄悄的离去。李璇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不无得意。元召!你听说过有一句话叫做“虎落平阳被犬欺”吗?今天就让你尝尝被折辱的滋味吧!
庞信退出中军大营之后,脸上浮现出狠辣狰狞。他没有丝毫的犹豫,马上召集了百余人手,然后在他的带领下来到相隔并不远的军中临时看押之所。
北军大营东侧近邻着一座不高的山丘,九门兵马驻地便依山而建。平地之处是驻军大帐,而山丘之下两个三四丈深的山洞,便依照地势改建成了平时关押军中犯错将士的场所。虽然有些简陋,却是杯口粗的铁制栅栏铁链,坚固异常。
守卫在山洞门边的十几个军卒在明亮火把的照耀下,异常警惕的注视着四周的动静。他们奉将军亲自命令在此看护,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虽然每个人的心底都对那个安静坐在里面的背影异常好奇,但没有人敢去主动的打一声招呼。李璇玑将军的命令是,在没有他亲自下令放人之前,任何外人企图靠近,都格杀勿论!
已经大半天功夫了,这位在众人暗中窥视下的年轻侯爷,没有显出丝毫的异常。他既不慌张也不急躁,就那样平静的坐在那里闭目养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让大家有些错觉,他们不是在看护犯人,而是在守护一个高贵人物的休息。
当然,作为一些普通的军中士卒来说,他们也只是在执行公务而已。至于这背后的较量,他们不用费心思去想也不敢去多想。既然将军有令,那就老老实实的在这儿看着,别出什么意外就好。
有脚步声响起,踏破了夜色的宁静。看守的军卒们循声望过去时,看到的是庞信将军领着一批人从那边过来。连忙恭敬地施礼,却见这位在北军大营权势很大的庞将军只是摆了摆手让他们退在一边。然后走到铁质的栅栏边,看了看里面的人。
“元召,你没想到自己也有今天吧?哈哈……怎么样?这里面的滋味儿可还受得?”
他本来想冷嘲热讽一番先出口气再说,却没想到一直闭目养神的元召忽然回过了头来,冲他咧嘴一笑。
“呵呵,狗腿子来了……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就滚蛋!”
庞信没想到元召身为堂堂的大汉尚书令万户侯,骂人竟然这么随便,当时就气了个满脸通红。他咬了咬牙,既然要作死,那就怨不得自己心狠手辣了。
第五百九十八章 御剑斩破摧人胆
长久以来,元召的威名远播四方,大汉疆域之内几乎无人不知。虽然有许许多多的人恨他入骨,必欲杀之而后快,但当真正面对的时候,各自心中的戒惧可想而知。
北军大营中的许多将士都肯经去过草原战场,虽然没有机会参加那几次最震撼人心的大战,但在口口相传之下,了解的具体情形也最真切。
毋庸置疑,元召,这个统领战场全局的人,他的韬略和胸襟非常人可比。他在战场之上,如一头猛虎雄视四方,纵横东西,麾突南北,以一种谁都没有想到的方式,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让不可一世的数十万西域、匈奴大军落花流水、灰飞烟灭……!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物,如今困在这小小的山洞牢房之内,当他回过头,以戏虐的方式嘲笑着站在外面将军的无知时,所有人并不感到意外。如果连这种傲慢都没有,那他就不是令草原风云雷动的元召了。
庞信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他的心中开始慢慢升腾起杀机。这是一个善于揣摩别人心思的人,扈成侯李璇玑和他背后的漱玉宫到底想要达成怎样的目的,庞信从很久之前就已经心知肚明。只是他作为一个小人物,并没有机会在这其中翻云覆雨。
然而今天,一个机会摆在了他的面前。联想到自己在草原上投奔匈奴人的那件事早晚会泄露,他的手上沾染过汉军将士的鲜血,与其等到将来有一天被秋后算账,还不如趁现在的机会除掉眼前的这个人。
只要元召一死,他相信无论有怎样的严重后果,李璇玑都会拼命替自己摆脱掉责任的。毕竟这对于他们李家姐弟来说,是除掉了阻挡在奔向皇权道路上的第一个也是最大的障碍。
不过转瞬之间,庞信就拿定了主意。这世间本来就有些胆大包天之徒。“富贵险中求”这句话,就是对他们来说的。
“元召,你也不看看这是哪儿?还敢如此嚣张!你以为进来走这一趟,就能够轻松的离去吗?哈哈哈……我实话告诉你吧,也许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祭日了啊!”
庞信脸色转为狰狞,他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眼中寒光大盛。周围的所有军卒都大吃了一惊。怎么?难道庞将军想要在这儿杀长乐候元召!这可太令人不敢相信了。即便他们素来听命,然而这会儿也是面面相觑,在火光之中不由得心中怦怦大跳。
隔着一层铁栅栏的年轻人眉头微微动了动,似乎对对方有如此胆量也有些感到意外。不过他的脸上并没有显出什么恐慌,只不过随意撇了一眼四周,终于站起身来,拂去身上的尘土。
“哦?一个小小的偏将军能够有这样的狠辣手段,也算是难得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当初就是你兵败之后和匈奴人勾结,荼毒我大汉将士的吧?本来我还不确定,不过今日一见……嗯,那就是你了!”
想隔几丈远的距离,元召定定的看着庞信的眼睛,话语清淡没有丝毫的杀意,但却字字诛心,令人不寒而栗。
刹那之间,出于本能的反应,庞信几乎就要立刻转身而逃。不过他随机醒悟过来,这里是北军大营,是李璇玑将军的地盘,对方不过是猜测而已,自己有何值得惧怕的!
想到这里,他挺直了身子,手按到刀柄上,愤怒地与元召对视,恶狠狠的说道。
“你休得血口喷人,在这里胡说八道……你、你要干什么?!来人,赶快放下铁笼!快、快……!”
庞信正用手指着元召发泄着心中的怒气,忽然看到他脚步移动,似乎想要走过来的样子。终究是对他心中存着惧意,连忙退后十几步,一边大声呼喝心腹军卒,开启机关。
元召听到头顶有动静,稍微退后了一步,只听得轰隆隆一声大响,却是一个巨大的铁笼从山洞顶端松开铁链放了下来。如同附加了一个小型的囚笼,把他束缚在了正当中。
这铁笼都是用粗如碗口的镔铁制成,也不知道是哪一任北军大营的主将制造的,想必是用来看管极其悍勇的军将而特意准备的,也不知道有哪些人有资格曾经被囚禁其中。今日,庞信为了制住元召,不惜动用了这道已经多年不曾用过的机关。
烟尘散去,庞信闪目观看,见元召果然被困在当中,不由得心中大定。这下子可放心了,在双层保险之下,如果元召还能有本事出来,他就真的是妖孽而非人了!
“哈哈哈!元召,这次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就算是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又能济得什么事?跪下来求饶吧!或许爷爷还能饶你一条性命也说不定。”
夜风吹过小山丘,庞信在得意的大笑。在这一刻,他心中充满了藐视任何人的骄傲。谁能想到,十几年以来威名流传天下、折损无数对手的元召,他的生死此刻就握在自己手中。
功勋盖世又怎样?天纵之才又如何?就算是今日必杀之 ,庞信也非常希望能够看着他跪着死!
不过,他好像是想多了。纵然是牢笼加身山丘压顶,元召的神色好像并没有多少变化。他只是眯起眼睛,负手看着面前人的表演。
“你不会真的不怕死吧?要说起来,你这样的人物本来不应该死在这种地方的……不过,既然今天注定是你的死期,那就不要挑挑选选了。想当年,淮阴侯韩信那样的英雄,还不是死在钟室那方寸之地?所以,既然左右都是死,那就安心上路吧!呵呵!”
庞信知道元召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屈服的。他一边低声地冷笑,一边示意左右心腹赶快去准备。事到如今,既然将军已经下了决定,不管愿不愿意,也没有人敢再迟疑了。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于是,几百名军中士卒一阵纷乱,刀枪围拢过来,严阵以待。然后另有几十弓箭手在庞信的大声喝令下把弩机持在手中,尖锐的弩箭在火光之中发出冷冷的光芒,只待一声令下,就要一起攒射,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即便是元召铜头铁臂,他也插翅难逃!
事到临头须放胆!到了这个时候,庞信狠下心肠。他并没有去派人报知李璇玑自己的决定,这样一来,事情成功之后,方能更显出自己的遇事果决当机立断。在以后的道路上,也才能更得到李家的赏识和器重,辉煌前途,指日可待。
想到被无数人视为心腹大患的元召就要死在自己手中,庞信心中一阵激动。他咬了咬牙,抬起手臂正要挥手命令弩箭手放箭,却忽然眼角一动,有疾风自头顶扑来,火光明灭之间,有一个淡淡的影子从小山丘之上纵身跃下,人还未至,手中一道光芒劈开夜色,如灵蛇寻迹,杀气纵横!
庞信大吃一惊,他没有想到,会有人如此大胆,暗自潜入北军大营还无人得知!他心中转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此人一定是为元召而来。他也是军中骁将,弓马娴熟武艺在身,看到来者不善,目标竟然是自己,不敢怠慢,手中刀炫起锋芒,迎着来袭的方向恶狠狠的横斩过去。
那身影从高处扑下,来的极快,眨眼之间剑锋已经到了他的头顶。身在空中无以借力,不过就是一招的威胁,庞信满以为凭着自己的刀势,一定可以逼退对方的。却未曾料想,刀刃与剑锋相交之际,只听一声轻微的响动,厚背直刀竟然从中断为两截,庞信一个趔趄,心中寒意陡生,急忙死命的矮下身子,锋利无比的剑刃把他肩头护甲斩飞,连带着伤及左臂,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庞信吓得魂飞魄散,没想到来袭之人手中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霎时之间只觉死亡的阴影就在头顶,大骇痛呼之下就欲后跃,然而对方身体十分柔韧,借着剑锋所及之力,翻身落地,顺势一脚把庞信踏在地上,娇叱一声,剑尖划破咽喉肌肤,只需轻轻一送,即可杀人夺命!
变故来得十分突然,周围严阵以待的几百军卒竟然无一人反应过来,庞信已然在对方剑底控制下。惊呼声中,刀剑弩机一起对准凛然而立的那人时,却见光影之中,身形婀娜,恍然是女子模样。
“你是什么人?竟敢夜闯北军大营!赶快放我起来,否则把你落刃分尸……!”
庞信忍着臂膀间伤口的剧痛,躺在地上怒喝了一声。虽然看不太清楚对方的面容,但是确认女子无疑。被一个女子一剑所伤,而且被踩在脚下挣扎不得,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他不由得又气又恨。
清风拂动鬓角丝发,衣袂纷飞的女子手中半尺鱼肠光华闪烁 ,她没有理会脚下之人的恫吓,背对着山洞牢房,听到身后轻生的叹息时,想起刚才亲眼所见日思夜想的元郎竟然被这等粗鄙之人折辱,不禁怒火中烧,素腕轻挥间,已是鲜血迸溅,尸首两分!
第五百九十九章 虎威喝断小西山
自从那年认识元召开始,郡主刘姝就一直有一种感觉,他就是自己今生要等的人。
曾经心比天高的女子,从来不对任何男子假以颜色,即便是再优秀的王公子弟,也难以入的了她的清眸。
直到遇到当初的少年,从开始的互相敌对到倾心其中不可自拔,她心甘情愿的为他不顾身份和名分,只是为了心底的英雄情结和那些温柔的缠绵。
在刘姝的心目中,越来越显出辽阔胸襟的元召,无疑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伟男子。就算是她在东海之外,听到他那些经天纬地、壮怀激烈,也每次都为之痴迷为之慨叹!
也许,元郎真的就是谪仙客吧?他来到世间,是为了解救苍生疾苦,为了平息烽火干戈,为了所有人都能安居乐业,不再流离失所……。
这样的男子,就应该得到万家供奉苍生敬仰,不受世间毁誉之论,不坠红尘权谋之苦。无论大汉王朝给予他怎样的荣耀,都绝对当之无愧。
然而,就在今天夜里,他不仅受到了碌碌小人的无端羞辱,而且还想把他置于死地!匆匆赶到的郡主刘姝要是还能忍得住不杀人,那她就不是凭着自己的手腕统领万里海疆千山诸岛的“海上女王”了。
名叫庞信的北军大营将军,可能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死在一个女子的剑下。而且死的很彻底干脆。春秋名剑鱼肠,杀人从来不会拖泥带水。
刚才还嚣张不可一世的庞将军就这么死啦?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而且那女子异常果决,现身、袭击、伤人、制服、杀戮……几乎是一气呵成。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的所有在场军中士卒们,简直就是惊怒交加。
先不说事情的起因是什么,庞信将军就在大家的簇拥之中轻易的被人杀死在当地,只这一件事,就令在场所有人都逃脱不了被追究的责任。
李璇玑将军和庞信是什么关系,北军大营中的所有将士都清清楚楚。主将的大舅哥死的这么惨,估计李将军震怒之下,谁都不会被宽恕的。
既然如此,也许唯有把凶手当场擒获或者杀死,才有可能稍微消解李将军心中的怒气吧。于是,挥刀舞剑的现场军卒在几个校尉的大声指挥下,重新举起了手中的武器,这次他们对准的首先目标,却不是牢笼中的元召,而是杀人后慢慢转过身去,以一种奇怪的目光注视着元召的那黑衣束装女子。
即便是在虎视眈眈的围绕当中,刘姝终于看到元召时那眼中流淌的情意,也丝毫不加掩饰。江海虽深,不及此情!虽然书信不断,但几年时光似水东流,她最好的芳华都在对他的思念中逐渐流逝,终究是有无数的伤感郁积在心头。当重新看到那温暖依旧的笑容时,她已是珠泪盈眶,旁若无人。
看到在女子身后一步步逼近的刀枪剑戟,杀机充盈。元召微微的叹了口气,稍微抬高声音说了一句。
“你们,都退去吧!今日事可就此了结……以后我不再追究。”
他的这句话,是对着后面围拢过来的几百剑拔弩张的军中将校说的。在这样的情势下,这话中包含的意思似乎有些奇怪,好像是一种极大的宽容。如果有人在此刻理解了他话外之意而即时醒悟的话,也许可以逃脱今夜的劫难。
但是很可惜,在紧张的气氛和各种情绪交织中,没有人去想太多。甚至大多数人,都没有认真的去想他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看着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庞将军,几个跟着过来的心腹校尉并没有理会元召的话,而是恶狠狠的发出指令,命令所有人攻击!杀死眼前来历不明的擅入大营者,为庞将军报仇雪恨。
军令如山,焉敢不从!更何况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发生了这样的事。这些隶属于九门将军亲自统领的兵卒本来就骄纵无法,横行长安。虽知对方厉害,也不管不顾的蜂拥而上,向那持剑的女子杀过来。
小山丘之前的空地宽阔,各种树木长得十分繁盛。火把灯笼照的明白,此时光影晃动之下,众人眼中看到身在双重牢笼之中的元召对那女子招了招手,伸开双臂,嘴里好像说了句什么,不过离得还有些距离,没有人听清楚。
刀光掩映之中,还相距几丈远的女子身影微动,似乎是一枚轻盈的落叶已经到了那山洞铁栅栏边,当那双温暖的手又一次握住她的一双柔夷时,泪珠终于再也忍不住,滴落在对方的手背上,思念如殇,寸寸刻骨!
“元郎……你……。”
低低的几个字出口,在这种境况下她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别想太多了。哦……小事件而已!”
男子的气息侵入鼻端,元召轻轻地把她拥入怀中。刘姝一惊,这才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人之间相隔的双层铁栅栏竟然已经被无声无息斩断了。
元召一手拥着为他付出一片痴心的女子,一手把从她手中接过来的鱼肠剑插在背后。名剑鱼肠果然是犀利无比,刚才只不过轻轻的一挥,身前碗口粗的数根铁栅栏就被整齐的削断了。
随着掩杀过来的领头校尉和冲在最前面的人都愣了一下,他们并没有看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不过心中好像预感到了有什么不妙,校尉一扬手,大声喝令身后紧跟着的弓手放弩箭,不管前方是谁,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几十名弓手中所持的,正是大汉军中利器九臂连环弩!这种当初被元召所发明出来的军国重器,在这几年的杀敌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立下了不朽的功勋。然而今天,弩箭所指的方向,不再是入侵的蛮族匈奴,而是亲手赋予这种冰冷武器生命的那个人!
“这几天本来不想杀人的……你们这些人,唉……!”
淡淡的语气随着夜晚的风飘过来,这次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持刀舞剑的大批军卒离着小西山下的牢房不过几步的距离了,而分散在两翼的弓手们已经校好了准头,弩箭即将破弦而出。
忽如霹雳的巨响,就在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时候迸发了!没有人看清楚在他们的前方发生了什么,在剧烈的震动中,有尖锐的破空之声穿透烟尘和迷雾,直接就贯穿了人群。
随之,悲惨的叫声开始响起,有人翻滚倒地,在痛苦的哀嚎。侥幸未死的一名校尉惊骇的瞪大了眼睛,在火光之中看的明白,就在他的身侧,三四名军中健卒被一截呼啸而来的铁质栅栏贯穿了身体,直接就穿在了一块儿,一时还未死去,七手八脚的在地上翻滚挣扎,血泊之中惨不忍睹。
还没等到这刚才发出进攻命令的校尉做出什么反应呢,接踵而至的攻击倏然又降临了!前方山洞周围的灯火都已经熄灭,那儿的黑暗中好像突然出现了一个可怕的怪兽,在不停地吞吐着足以让人致命的可怕能量。
那些本来束缚囚犯的碗盏粗细栅栏,此时此刻,竟然成了对方手中最好的武器。谁也想不明白,凭着个人的力气是怎么把这些粗重的铁质栅栏当成了铁矛,用来杀人夺命!
然而,已经没有人有时间去想这些了。有些奇怪,在巨大的惊恐中,很多人选择的竟然不是第一时间四散奔逃,而是没头没脑挥舞着刀剑继续前冲,几个没死的弓手则在惊恐的叫喊中,一股脑的向着那黑暗处倾射出了全部的弩箭。恐怕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们这会儿的目标已经不是为了杀人,而是发泄心中的恐惧感。
就在这样的慌乱中,没有人说清楚过去了多长时间,也许是半刻钟,也许只是短短的几个呼吸……对面小山丘下的黑暗洞口处,攻击终于停止。烟尘散去,火把的光亮重新照明这片空地,杀到跟前的形如亡命之人丛这才发现,原先看押那位年轻侯爷的山洞口已经整个的被掀掉了。小西山下到处都是乱石,一根根的铁质栅栏,都成了杀人的工具,回头看时,一片狼籍,死伤遍地。
最先冲过来看清楚眼前情形的几十人,说不清现在心中是什么情绪。一个人凭着血肉之躯,在眨眼的功夫造成如此大的破坏,联想起他之前说过的话……他不想杀人?还这么残暴!那他要起了杀心,又会怎样呢?
这个疑问或者是说荒谬的念头,浮起在部分人的心头时,他们绝对没有想到,想要知道这个答案,并不需要等待多久,片刻之后,在场的每个人都将等到自己的宿命!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元召既然出手,从来都是力求斩草除根不留后患。他没有那些时间和耐心来纠缠在阴谋诡计中。既然对方庞大的势力已经摆开阵势,那就战吧,无需再等!
这一次,事关他身边一系列重要之人的安危,他将不会姑息!
第六百章 龙吟清啸入长安
长安夜色中,淮南郡主刘姝独自站立在小山丘上,居高临下看得清清楚楚。事隔多年,她终于再一次亲眼见证自己的元郎是如何英雄无敌!
世人都有好奇心。其实如果说起最初跟随庞信将军过来的目的,在这些北军大营军卒和校尉心中,也并不是要把元召怎么样。只不过这个人的名气太大了,他们都很想看看,身在困境中的时候,他又是一副怎样的行止动静。
然而,世事多变,谁又会想的到,就因为庞信为了立功邀宠,惹得夜探北军大营的刘姝怒而出手,形势急转直下,当场溅血之后,如潮的杀意,终于触发了元召心中的禁脔!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元召的逆鳞,便是这人间的情意。
自从几年之前屠灭江都王府之后,元召已经很久没有再亲自动过手。在长乐塬上那些悠长的时光里,主父偃和董仲舒这两个人,喋喋不休的在他耳朵边苦口婆心劝说过多次。随着年纪渐长,他身为朝廷重臣,需要养望了。如果再和少年时候那样,轻易地与人动手好勇斗狠,那就太**份了。
元召虽然不以为然,但他还是虚心的接受了他们的劝告。即便是在战场上的万马军中,他也只是做为统领全局的人物,坐镇中军,没有再轻易的去冲锋陷阵。
当然,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是信奉以实力为尊的法则,毕竟在这千年之前的世间,很多事没有绝对的公平。当真正的危机来临的时候,恐怕最终依靠的,还是自身的实力。
元召不是以屠杀同类为乐的恶魔。但是当对手拿起武器刀兵相向的时候,他便收敛了凡人的仁慈之心。既然选择与他为敌,那便是选择了后果自负,生死勿论!
刚才的巨大动静和呐喊惨叫之声,终于惊动了附近的一部分九门兵马。当闻声匆匆赶过来的几百军卒看到自己的军中同伴们面临的惨状时,无不目瞪口呆心中惊骇。
只不过短短片刻的功夫,横七竖八躺倒在地上的已经不下百余人。他们大多都是被飞过来的铁栅栏和碎石所伤,有些在血泊中不停挣扎大声哀嚎,有些则伤得很重,已经无声无息,显然是凶多吉少了。
后来的所有人也不由自主的都拔出刀来,却不见杀人者的踪影。风过无声,虽是夏夜,有些人却不禁浑身颤栗,冷汗直冒。
在令人紧张的窒息中,为首的一名偏将一边大声命令人,赶快把这里的情况去报知李璇玑将军知道,一边喝令列成战斗队形,把这四周都包围起来,今夜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跑了元召和那女子。
然而还没有等到他的命令说完呢,有一把钢刀带着强劲无匹的劲力疾飞而至,明明看到刀来的方向,竟然避无可避。这偏将惊骇的目光中,眼睁睁的看着那刀直接就贯穿他的胸腹,就连所穿的甲胄都穿透了。强大的惯性又带出去丈余远,撞翻了身后几人,然后仰面朝天当场毙命。
一阵大乱之中,头顶小山丘上有人提气轻啸了一声。虽然没有一丝的暴戾之气,却似龙吟虎啸,整个北军大营都听的清清楚楚。惊动无数人心头巨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小西山之下洞口之前的空旷地带,汹涌而来的九门兵马抬头看时,只见东边夜空月正半阙,围绕着一圈光晕发出奇怪的赤练色。有一个淡淡的身影从山丘顶端纵身而下时,所有人都有一种错觉,好像这个人是从那半轮月晕中直接跳出来的一般。
元召手中此刻握着的只是一把普通的刀。大汉军中统一制式的汉刀,本应该在两军战场上杀敌染血,破军摧锋。然而,为了保护他在这世间所重视的一切,今夜却不得不用来以血祭炼。
随着第一道刀光劈下,挡在前面的无论是人是马,无不披靡!那身影凝重如山,却又形似鬼魅,无情的杀戮就此展开。眨眼之间,纷乱倒毙的人丛好像是被大风吹折了腰,没有人看清楚那刀锋斩过来的方向,但只见一道光华在月光之下闪烁穿梭,凡是经过的地方,没有一个人还能站立……。
“将军……为什么要招惹这个人呢……?!”
这也许是今夜在场的死去者都留存在脑海中的最后一个念头。不过,他们已经没有机会后悔了。生命如同这夏夜里的露珠,转瞬即逝,化为尘土,无知无识。
刘姝郡主深深的吸了好几口气,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月光和火光交织中的元召身影。她知道,她的元郎从来都是一副仁爱世人的心肠。他辽阔的心中,装的是四海八荒整个天下。杀人,不过是为了震慑对手,保护亲近之人的安全而已。
“霹雳手段,菩萨心肠”!她素来知道,这个男子就是这样的人。
一人一刀,月光之下,如同匹练,绽放了整个天地的光华。血花染透了夜色,挥手之间却似泼墨了一副酣畅山水……只不过,那颜色是大片的血红!也许,他胸中的这口气,只有尽数吐尽才会罢手吧!
相隔几百丈外的中军大帐内,李璇玑一脚踢飞了面前的几案,霍然而起时,他的心中已经预感到不妙。刚才那震动人心的长啸之音,连大营后面的战马都在躁动不安的嘶鸣。这样的修为,不用去多想,他也知道,除了元召之外,恐怕没有人有这样的本事。
在李璇玑原先的预计中,他并不认为元召在回到长安即将面临风口浪尖儿的时刻会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来。毕竟,他已经不是当初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 凭着个人的武勇挑翻整个长安权贵豪门的时代早已经过去了。现在是在皇帝陛下的全权掌控中,在没有领会天子意旨之前,元召他绝对不敢轻举妄动任意而为。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成竹在胸,李璇玑才放心大胆的动用职权借机把元召带了回来。就算是庞信透露出想要去折辱元召的意思时,他也并没有反对。谁让自己现在有这个权力的呢,如果不借机利用,岂不是白白浪费嘛!
然而,他并不知道,元召从来都不是可以用常理推测的人。以常理推测他的对手,下场一般来说都很悲惨。从前的无数强大敌人都往往因为这一点而败在了他的手中……现在轮到李璇玑,他能创造奇迹吗?
李璇玑来不及多想,一边提剑往外疾走,一边命令几个心腹部将马上召集人手。元召如果要在北军大营搞事情,他正求之不得呢!千军之中,借机取其性命,倒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算是皇帝事后追责下来,也有许多借口可以推责。
李璇玑飞身上马,抽出了宝剑。部将们行动非常迅速,千骑集合,剑锋所指,直奔东面的小山丘方向。李璇玑阴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元召竟然敢在军营当中公然杀人的话,那就真是自己找死了。就算是拼着被他杀死几十名部属,那也是完全值得的。
不过,不久之后,恐怕他就不会这么想了。当李璇玑率领着麾下骑兵赶到事发地点的时候,随着越来越近开始看清楚那空地上的情景,马蹄渐渐停住,李璇玑没有理会旁边将校们投过来的惊恐目光,他用力的勒了好几遍马的缰绳,才止住了胯下坐骑的躁动不安。
“人呢?元召呢?……过去看看……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救人啊!……还有活着的……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暗影当中,没有人看清楚李璇玑的脸上是什么表情。他的话语有些断续,不知道是因为怒气还是震惊所致。在一片慌恐和唏嘘声中,终于,骑兵们在部将的带领下跳下马,走入了刚刚发生过残酷杀戮的修罗道场。
没有死去的人,当然也有,而且还有几十个,虽然伤的都很重,但意识还算清醒。在痛苦的断续诉说中,李璇玑和他的麾下将校终于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
“……元召,他竟然……他竟然……。”
李璇玑甩去了头盔,他把手中剑深深地插入染血的地下。喃喃自语中,没有说完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短短的时间内,以一个人的力量造成了如此的严重破坏,然后又从容的自北军大营离去……难道,他真的就不可敌吗?!
“将、将军……我好像听到……听到……。”
“听到什么?”
李璇玑面无表情的看着躺在面前奄奄一息的校尉,随口问了一句。那校尉被刀锋斩去了臂膀,却命大没死。他挣扎着坐起来,眼里含着怨毒的光芒。
“就在刚才,有另一个身手很厉害的人从营外进来,好像是对元召还有那个女子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他们就匆匆忙忙的离开了……我虽然听的不是太清楚,但恍惚之间好像听说,有极厉害的对头闯入他们府中……带走了什么人……反正那元召的脸色马上变得很难看……然后……他就弃刀而去了。将军……?”
李璇玑惊喜,他眼睛蓦然瞪大了。
第六百零一章 银魂剑魄
几年以来,如果要问郡主刘姝在这世间最珍视的东西是什么,那既不是万里东海碧波的辽阔,也不是千山诸岛百艘楼船的权势。她虽然有男儿的胸襟,却终究只是女子的情怀。在她心中那小小的位置上,存放的除了这世间某个男子曾经赋予的温柔外,便全部都是乳名叫做“莫离儿”的孩童身影了。
相思相望,莫负莫离。这一种痴心的寄托,即便是刘姝这样的女子,也不能避免如同这红尘中普通人一样的情感。
自从那年与元召两情缱绻珠胎暗结,在东海之外诞下这个麟儿,这么多日日夜夜以来,可以说莫离儿便成了她生命中全部光彩绽放的最大动力。
莫离儿今年已经四岁多了。令人奇怪的是,他竟然遗传了母亲的全部容貌。有时候,淮南王刘安会把他抱在怀里,得意洋洋的对属下们炫耀说,男生女相富贵无极,此子长成后,必然会是儒雅无双的天下美男子!
在刘姝心里,她当然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事。自己和元召的儿子嘛,孕育着东海的灵气长大,她即便是付出所有,也要把他培养成这天地间最尊贵的人。
和她的莫离儿相比,这天下所有的荣华富贵权势荣耀又算的了什么呢!没有任何东西,配的上莫离儿的重量。
他是她的眼珠儿,是她的心肝儿,是她生命中的全部!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倾尽所有,也不要让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可是今夜,却谁也没有料想到,莫离儿被人抢走了。
即便是已经听留守淮南王府的雷被讲述了事情的整个经过,刘姝还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她视若珍宝的莫离儿会遭受如此不测!
“郡主,元侯,是我保护不力……唯有以死谢罪!”
离开北军大营之后,提着最后一口气来报信的雷被脸色苍白,说完半个时辰之前发生在淮南王府所遭受的突然袭击后,他用左臂举起了半截断剑,直接插向心脏部位。
从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名满岭南的“剑神”雷被,他的剑已经断了,断在了强敌的手中。他的右臂也断了,断在两个罕见敌手的夹击之下。他已经拼了命,可是仍然没有抢回莫离儿。
其实知道难以抵挡三个世间高手的联合袭击,雷被本来可以全身而退的。然而他没有退半步,施展出毕生的修为,以命搏命想要留住那个抱走莫离儿的老者。可是,他还是没有赢。
三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老者太厉害了!单打独斗,每一个都和他势均力敌难分伯仲。当两个人截住他追赶的脚步,在长安城的飞檐之间较量的时候,虽然拼尽全力,终究断剑重伤跌落在长街。看着那隐没在黑暗巷陌中的身影,雷被明白,剩下的除了去报知郡主知道,动用淮南在长安的全部力量外,别的无能为力了。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在那断剑即将刺入胸口的时候牢牢的抓住了他的手腕。随后,年龄比他小了将近二十岁的男子温和的说了一句。
“不必如此。你已经尽力了……这次算我欠你的,以后再报。赶快先养伤为重……还有,郡主需要你们把她送回去,都安心就好,不会出什么事的。”
平静听完事情始末的元召,脸上的神色并没有多大改变,但他眼中的火苗即便是在这夜色中,也足以令人感到心悸了。他对在北军大营外守候而闻讯赶过来的苏飞等人招了招手,简单吩咐几句。让他们护送着郡主刘姝和雷被回去。
“我不要……!我要跟你去,亲眼看着莫离儿回来!”
自从刚才听完有人夜袭淮南王府造成众多伤亡并且抢走莫离儿之后一直有些精神恍惚的刘姝,在元召的半扶半抱中身体本来颤抖的厉害。可是现在清醒过来,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巨大勇气,她一把紧紧的抓住元召的胳膊,眼里带着祈求的神色,珠泪滚滚,不能自持。
“没事的、没事的……他们的目标是我,不会伤害一个小孩子的。放心好了,我一定会把他安全的带回来。”
“……我们的莫离儿,你还没有见过他呢!如果这次要是有个好歹……元郎,我必不独活在这个世间……呜呜!”
听到耳边低声地饮泣,感受到她的无助和害怕,元召深吸了一口气,伸出臂膀用力的抱了抱她。
“我知道,什么都明白。姝儿,有我在,尽可放心!”
“元郎,求求你,带我一起去救他吧!我、我……。”
虽然素来知道元召的无所不能,但这次不比往常。那个没有经历过任何风雨的小小孩童,突然落入敌人手中,不知道会遭受怎样的对待……只要一想到其中的可怕之处,刘姝郡主便恐惧的不能自已。
“好,那跟着我……你们护送雷师父先回府去,顺便照顾好府中的人。”
雷被见元召带着郡主欲行,他咬牙强撑着伤痛,看到苏飞那些人和自己是一样的焦急表情。连忙大声说道。
“我的伤没事!王府之中更不用挂念,伍被先生自然会料理的好。元侯,还是让苏飞他们也跟你一起去吧,万一有突发状况,也好有个照应。”
“元侯,郡主……就让我们一起去吧!为了救回小公子,纵然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面对着群情激奋,元召坚决地摇了摇头。从事发到现在,已经半个多时辰过去了,时间不容耽搁,他必须要马上赶到敌人指定的地点去救人了。否则拖延久了,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如果真的有个万一,后果不堪想象。
“走吧!今夜……本来不想杀人的。”
黑夜之中,他眼里闪现出月魄般的光芒。刚才手上的血迹还未干,又要去再次战斗。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有一种奇怪的力量在胸中澎湃激荡。眼中的血色越浓,心中反而越纯净。这世间有些事,本就没有那些是非善恶之分,也许唯有剑与血,才能够辨得出黑白吧!
就在今夜,有人穿越整个长安,没有停留,如刀头卷起的凛冽旋风,直趋城东蟒肠山。这一次,他不再是为了社稷山河,也不再是为了天下苍生。他将为自己而战!
长安城东的山并不高,传说中,这里经常有巨蟒出现,所以得此山名。山林茂密,漆黑无光。唯有半阙月色,淡淡的笼罩这片山岗,显得苍白而惨淡。
九州隐门的三位长老,连他们自己也没有想到,这次的行动竟然会如此顺利。淮南王府中的守卫力量并不强,在他们的绝顶身手面前,几乎没有招架之力。即便是苦苦追逐缠斗的那个雷被,虽然剑法果然有些厉害,但在金、木两位长老的联手之下,还不照样是断剑重伤,几成废人。
不世出的高手,对杀戮普通人并没有多大兴趣。因此,在杀掉几个不知好歹拼命抵抗的的侍女,把那小孩子抱走之后,他们并没有大开杀戒。即便是如此,一路穿府而过时试图阻拦的护卫,也死伤了几十个。
“你们说,元召得到消息后,会不会马上赶来呢?”
高高的树冠上,土长老看了看手中的小儿,对于另外两个老者随口问了一句。这孩子穿着一身玉纱锦衣,显得粉雕玉琢十分可爱。土长老用了一点儿小手段,点了他的昏睡穴,因此一路至此一直在呼呼酣睡,并没有哭闹。
“来是肯定会来的。据我们此前所了解的,这个人非常看重情意,这既是他的优点,恐怕也是他最大的致命之处。呵呵, 如今既然有这小娃儿握在我们手中,不怕他不乖乖听话。”
“就是不知道他几时能赶到啊,如果在这里等上一夜,也是令人不耐……。”
“我相信不用等太久,只要他得知消息,一定会尽快赶来的。稍微等些时辰又何妨?我们这么多年都等了……难道连这点儿耐心都没有了吗?”
三个人在相互低声议论着,话语当中透露的意思也只有他们自己才懂得。九州隐门最终的目的,终究还是要涂毒刘皇汉室,为那些死在汉朝皇帝手中的祖先们报仇雪恨。而这么多年所用的一切手段,付出的多少努力,无不是为了这个目标。
蟒肠山上很安静,安静的令人有些可怕。在这处人迹罕至的地方,九州隐门长老成竹在胸,他们以轻松的心态等待着元召的到来。在他们看来,像元召这样的人物,一定会懂得取舍之重的。按照常理推算,权衡利弊之后,即便是他心中再不情愿,也一定会做出他们预料中的选择。
莽莽苍苍的山林石壁间,没有人能够说清楚到底真的有没有传说中的巨蟒。不过就算是有可以吞云吐雾的蟒蛇,恐怕不久之后,也会惊恐的蛰伏不敢有丝毫动静。
百余丈外,元召停下了脚步。虽然是在黑夜中,他的一双眼睛好像也能穿透黑暗看清楚周围的一切。片刻之后,剑光闪动,他对身边的女子轻声说道。
“在这儿等着就好,不用太久……。”
第六百零二章 千重兵戈
在九州隐门搜集到的所有情报中,都清楚无误的表明,元召这个今年不过二十多岁年纪的人,绝对是这世间非常罕见的绝世高手。
武学修为,是需要天赋的。要想成为一个绝世高手,不是勤学苦练就能达成,而是需要机缘和天生的材质。
九州隐门中的几位长老,曾经共同仔细研究过元召几次传说中的决战。包括他初试身手一剑惊人,废掉流云帮主郭解和后来在高丽海边与玄刀神金永吉的那一战,都能从中窥探得此人真正的实力到底是如何的惊人。
长老们虽然也都是自诩修为深厚,放眼天下少有人敌。但经过权衡和对比之后,也不得不承认,如果真正与元召面对面较量的话,估计任何一个人也不是其对手。即便是合力胜之,恐怕也是一场惨胜,自己这方势必也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作出当前这个决定,或者说是不得不出此下策,是在朱安世带领着那近千江湖精干力量全部覆灭之后。既然元召这么难对付,那么就从他的弱点着手吧,也许会有极大的胜算。
土、木、金三位长老已经做好了打算,只要元召一现身,那事情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有这小儿握在手中,他即便是再厉害,也要束手就范。除非这个人已经泯灭了人性……而这一点,在自认为已经掌握了元召全部弱点的他们看来,那是不可能的。
今夜蟒肠山上,必擒元召!此处已经布下生死之局,只等着他的到来。
长老们的筹划和预测,其实并没有错。元召即便是再与常人不同,他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万丈红尘之内,七情六欲人间牵绊,一旦坠入其中,便再也难以自拔。
面对着眼前山岭间的一片苍茫,郡主刘姝不知道自己这会儿能够帮上什么忙。她看不到敌人在哪里,更看不到自己那莫离儿的身影,惊惧和惶恐交织的心中,现在唯一的信念和万分的期望,便只剩下了眼前的元召。
“元郎,你一定要把我们的莫离儿救回来啊……!”
聪明如她,虽然明知道元召此去一定十分凶险,甚至会发生不可预测的灾祸。但她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哀求。
元召爱怜的掠起那张美丽容颜额头有些散乱的丝发,亲了亲,只是温柔地说了一句。
“都说了不要太担心,作为将来的海洋之王,莫离儿的成长之路必定不会平凡,对他的磨炼和考验就从这次开始吧。”
夜风吹过身边,梨花带雨的女子再次抬起头来时,话语犹在耳畔,人影已然消失。她紧紧的握住手中空空剑鞘,孤单的在这山岭之间参天古木的顶端,等待着一个不可预知的结局和一个波涛汹涌的未来……。
长安北军大营,负责九门安危的五千骑兵被全部连夜紧急集合了起来。除非长安城内发生了突发状况,否则这样的情形是极其少见的。一些还不了解发生了什么情况的将校们,刚要互相询问几句,又马上收回目光,紧紧的闭上了嘴巴。
原因无他,全身盔甲满脸杀气的九门将军扈成侯李璇玑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多少知道一些内情的人心中震惊,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了,明亮的火把照耀中,紧紧跟随在李将军身后的军中司马手里捧出来的是当今天子御赐的宝剑!
天子剑,它的最大作用不在于杀人,而在于震慑。
没有人明白皇帝刘彻到底是出于何种心思,在把北军大营和长安城的九门安危都全权托付于李璇玑之外,竟然格外恩赐,亲自授予了这把象征着皇帝意志的天子龙泉剑。
这就难怪,有许多见风使舵欲求富贵之徒会对漱玉宫背后的势力趋之若鹜了。李家姐弟所受的恩宠和信任,由此可见一斑。
今夜,李璇玑请出了天子剑,这样的举动非同小可,究竟是要意欲何为?即便是在他麾下已经好几年的心腹将校,想到某种可能时,也不禁心头大震……事情可能要真的闹大了!
在这样的情境中,各怀猜测的九门兵马迅速地列好了队形,面色严肃的等待着主将的指示。一种肃杀之气笼罩着这处刚刚发生过动乱的地方,令人不由自主的感觉到喉间发紧,心中不安。
“北军大营,素来是军旅重地。想当年,高祖皇帝驾崩之后,吕后专权,培植吕氏力量,令诸将侧目而视不敢多言。等到吕后崩逝,诸吕欲作乱,绛侯夜入北军夺取大权,带领着北军兵马铲除诸吕平息叛乱……北军将士也曾经有过辉煌的历史,对社稷安危立下不可磨灭的功勋……。”
李璇玑骑在马上,声音慷慨激昂。这些往事,所有的北军大营中人当然都听说过,那是他们曾经有过的荣誉,数代流传下来,至今令人振奋。只不过,现在李将军说起这些,却不知道有何用意。
在一片安静当中,几匹战马有些不安的躁动。李璇玑并没有让人在等待中猜疑,他并不擅长演说和鼓动,他擅长的是果决和胆大!之所以简单的说起这些,只不过是为他将要去做的事做一个铺垫而已。
“……现在我想要问问你们,当年北军将士们流传下来的勇气和胆量,在你们的身上,到底还有几分呢?”
面对着李璇玑的发问,没有人立即作答,面面相觑当中,骑在马上的九门将军用力挥了一下右臂,然后厉声断喝。
“今夜,愿听从我命令者,站到这边来!若心有疑惑……可留在原地勿动。”
李璇玑眼中有刀,目光掠过每一个人的脸上时,没有人敢与之直视。在生死面前,世界上恐怕没有人是傻子。终于明白自己当前面临局面的北军将士们,很快便做出了选择。
片刻之后,看着整齐划一全部遵从自己命令的五千骑兵,扈成侯李璇玑微微点了点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撇过嘴角。
五千全副武装的骑兵出动,按照自己的意志,已经可以去做很多事了!在皇帝陛下甘泉宫西露台闭关的最后一天,这关键的一夜,有许多决定他们李家今后命运的计划,他必须要全力以赴的去完成。
“出发!目标……长乐候府……!”
马蹄声终于踏破了长安的宁静。掌管着九门安全的将军也终于做出了他人生当中最重要的一次抉择。为了李家的荣耀,为了扫清通往皇权之路上的所有障碍,他不惜胆大包天,宁愿犯天下之大不违,也要把事情做成!
时间已经过去二更天,此时的甘泉宫所在,皇帝刘彻所服用下第三颗“仙丹”后,正在静静的休养。
栾仙师已经说了,等到明日清晨,太阳初升的时候,就可以结束这第一阶段的清修了。至于效果如何,自己的身体感受当然最清楚。皇帝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如此神清气爽蓬勃激昂。
刘彻自年轻时候就是一个自诩风流的皇帝。在胸心壮志军国大事之余,沉湎于声色犬马奔驰行猎,连年不绝几乎是一日不可或缺。
后宫当中的无数美人绝代佳丽,在这位天子眼中,是享用不尽的。床榻之间的旦旦而伐,即便是铁打的身子,恐怕也经受不住。随着年纪渐长,越来越辽阔的疆域需要更多的精力去打理,天下权力固然令人膨胀无限。但在很多时候,美人膝上,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受,却是终究难以避免的。
这样的事,对于不可或缺美色的这位皇帝来说,怎么能忍受得了呢!若真如同栾心玉所说的那样,这些仙药不仅可以修仙问道求得长生,还可以让他在床榻帷幕之间重新大展雄风,枪疾马快……那可真是太好了。
究竟效果如何,虽然这几天还没有亲身试验过,但他已经感觉到信心满满。想到明日之后,就可以去找最宠爱的嫔妃好好尽兴一回,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至于首先选择去漱玉宫还是飞花殿或者是……他闭着眼睛,暗中比较着那些玉肤雪貌妖娆蚀骨之处,嘴角不由得露出微微的笑意。
皇帝的表情,早已尽数落入一直陪伴在侧的男子眼中。栾心玉不动声色,垂下眼帘,心中暗自得意。自己自岭南异人处学来的秘方,果然十分奏效。看皇帝这几日的神色红润精神旺盛,应该效果不错。
把皇帝利用另一种方式控制在手中,这只是第一步而已。
世间绝对没有人会知道,这仙丹中掺加了怎样的珍贵药物。那种生长在南海之外岛上的珍稀物种,是他机缘巧合之下才从那隐居的异人处获得的。这世间到底有没有灵丹妙药,口口声声得遇过仙缘的栾心玉并不知道,但他却知道,这种被那位岭南异人称为“快乐果”的东西,却是真正的可以让人坠入难以自抑的深渊,产生无尽快乐……。
当二更将残时分,西露台禁卫森严的门外有轻微响动,似乎有什么消息在传递。不久之后,微风拂动珠帘,按剑守卫在门内的韩嫣眼角动了动,他看到西凤卫大统领凤彦之走了进来。
第六百零三章 风雷云动
在那天夜里,当黎明来临之前,其实发生了好几件对后来影响深远的大事。只不过,那夜的长安,一直在沉睡,并不曾去刻意的铭记。
就如同几千年华夏历史上同样产生过不可估量作用的大事件一样,它们最先的开端和发起,往往被有意的掩盖或者是故意的淡忘……给许许多多的后世子孙留下无数扑朔迷离的迷雾。
在这三天三夜的时间里,皇帝陛下闭关静修,隔绝内外消息。负责守护西露台的凤彦之,无疑就成了最关键和最重要的人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一段时间里,他就是权力最大的人。
虽然说是在闭关不理外间朝务,但有几件对当前朝廷最重要的事,皇帝刘彻当然还是要随时听取进展的。而这个责任,就落在了凤彦之的肩上。
来长安觐见的诸王行程,还有漠北战场的对匈奴战事以及其他几件皇帝一直关注的事,凤彦之都要根据西凤卫的汇报,定时来报与皇帝知道。毕竟这样事关江山社稷的军国大事,还是不能懈怠的。
这些惯例事务,对于皇帝来说,也仅仅是需要知道而已。朝廷上下,自然有专门的有司把所有事都处理好,一般来说,并不需要他去亲自过问。因此,他并没有多花心思去想。
唯一有些意外的是,前天晚些时候,得到的那件关于长乐塬上发生意外的消息。长乐塬的重要,皇帝自然了解的很清楚。如果那块元召的封地发生什么不测,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失,倒是让他略微有些担心的地方。
不过,后来他听到元召已经与太子回来的消息后,又放下心来。既然他已经赶回来了,那么不管发生什么棘手的事,料想他一定会处理好的。
然而就在刚才,当他又一次听到凤彦之的来报,说是北军大营突发状况,造成了一些将士的伤亡。而且这件事,好像与元召也脱不了关系。皇帝刘彻的心中不由得十分疑惑。他有些想不明白,李璇玑和元召,这两个本来并不交集的人,怎么就会忽然发生冲突的呢?
细问之下,凤彦之却只是了解大概,并不太清楚事情的详细情况。皇帝皱了皱眉头,虽然心中有些不满,但这也怨不得西凤卫办事不利。因为从当年就有流传下来的规矩,西凤卫权力虽大,却不得插手军中。所有关于涉及到军中的一切事务,都不得干预,这也是为了防范于未然的一项举措。
西凤卫大统领禀报完了想让皇帝陛下知道的内容,其余的没有多说一句,静立片刻之后,见皇帝并没有任何指示,便依然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有些时候,选择时机的玄妙,就在这看似简单的进退之间。
皇帝刘彻重新闭上眼睛,脸上表情并没有丝毫的波动。他的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没有人会猜得到。
西露台这间静室,其实就是一座小型的宫殿。此刻,陪王伴驾在此的几个人,虽然依旧是恭敬忠诚的样子,但那些闻声而起的心中波澜,早已是万丈涛天。
“果然还是开始了……!”
身穿儒雅华服的董宴在心中叹息了一声。作为多少了解一些此中内情的人之一,他虽然选择了谨慎,并没有去参与其中。但如此重大的事情,当然会一直暗中关注。
他暗中扫视了一遍四周,皇帝态度不明,栾仙师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好像若有若无的与他的目光对视了一下。而离得稍远些的韩嫣则低着头,在忠诚的履行自己职责,没有任何触动。
更漏灯残,时间在这一刻好像变得漫长。静室之内有些暗淡,栾心玉身边的弟子重新剔亮了灯光,又过了一会儿,皇帝刘彻轻轻咳嗽了一声,睁开眼睛。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陛下,刚才钟楼的更声响起,当是三更已过。”
栾心玉在旁边作答。然后用金盘玉盏亲自端过来一杯清露,请皇帝刘彻饮用。别看这小小的一杯不过两三口,却是来之不易,十分难得。
皇帝自从得信栾心玉之后,对他所说的话都言听计从。据栾仙师所说,他炼制的灵丹妙药,采用天地间的灵气,非大机缘不可得。因此,如果要保持好最大的药效,药引之水,不得用凡间之水,必须要天降甘霖,无根之露。
皇帝当然十分相信。灵丹仙药嘛,必须要天上的圣水才能够佐配。为此,他不惜动用大量人力财力,在甘泉宫西露台庭院当中修建了仙人承天掌。
顾名思义,这尊用名贵玉质雕琢而成的仙人掌,承天而立,以接甘露。有数十个宫女日夜守候,就是为了在子夜清露渐生之际收集露水,粒粒如同珍珠般滚落玉盘,盛于玉杯之内,不着一丝红尘气息。其中的奢华贵气,可见一斑。
皇帝饮用下之后,立时感觉到喉舌生津气息畅快,胸中十分舒爽。随即轻轻吐了一口气,带着赞叹的语气,对栾心玉点了点头。
“这第三颗仙丹,朕已经服下多时,想必此刻已经融入四肢百骸气血当中……朕很是期望,当明日功德圆满之际,身体会有怎样的改变呢!呵呵!”
周围的几个人听到皇帝如此说,都感觉到心头一松。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的这个陪侍差事总算快要完成了。只要皇帝自己感觉有效果,龙颜大悦,那这几日的辛苦,也算是值得了。
“陛下放心,经过这几日的调理,相信在仙丹的妙用下,陛下龙体必定会与往日大为不同。我先在这里为陛下道贺了!哈哈!”
栾心玉轻声笑了一下。他得到皇帝刘彻的特殊恩准,可以在天子面前以“我”自称而不必拘束于朝廷礼仪。这也算得上是一种格外的礼遇了,能得到如此殊荣的人却是绝无仅有。
皇帝陛下既然这么高兴,栾仙师都领头道贺了,董宴当然不甘落后,连忙起身拜贺,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韩嫣也进前随和了几句。然后听到皇帝正在兴头上时候,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低声叹了口气。
“唉!虽然得到栾仙师指明了仙家大道,寻求正果有了很大的希望……但朕继承祖宗基业,身为天下亿兆苍生的皇帝,这山河社稷朝堂万机,千头万绪,又岂是能够轻易理的清的呢?每当想起这些,朕心中不免烦忧,如果因此干扰到清修的心境……?”
皇帝刘彻的语气中有着淡淡的忧虑,他并没有说出具体所指,但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当然有几分明白他说的这些是因为什么才有感而发。
“敢问陛下,有何忧虑?不防说出来,也许我等有所排解呢。”
栾心玉神色间风轻云淡,他非常满意自己现在的地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朝堂上的三公九卿众位大臣,在皇帝面前也不如他现在的一句话管用。这可真是布衣卿相权倾天下了!
“朕身为大汉天子,只有把家国大事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然后才能安心的静修求道。只不过,这几天以来发生的事,让朕的心里感觉到有些不安啊……朕不过闭关三日,就已经消息隔绝到这种程度!呵呵,你们谁有办法,可以让朕不虞此虑?”
话语虽轻,然而从他的嘴里说出来,那就是九重天雷玉音衮衮。听到耳朵里的这几个人都在心里同时大吃了一惊。原来,皇帝心中有很深的不满啊!
有片刻的静默,没有人敢轻易接他的这个话头。不管是栾心玉、董宴还是韩嫣,都在暗中掂量着这话中所含内容的重量,猜测着皇帝的真正意思。
不过平静的几句话而已,然而这背后所想要表达的东西,可是太沉重了!帝心难测,又道是伴君如伴虎……心思急转的几个最宠幸近臣,想了又想,还是没有一个敢最先出头来对答。
皇帝看了看他们几个人,神情有些晦涩不明。栾心玉在此刻明智的选择了袖手旁观,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低垂下眼眸,不再轻易的表露态度。而董宴与韩嫣互相对视一眼,却都有些不知道怎样去理解皇帝话外之音。
一片沉默当中,董宴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轻轻拽了一下,悄悄闪目观看时,却是身后的年轻随从摊开手掌在他面前。董宴心中一愣,眼中所见上面写了几个字。
“可另建亲卫,以解帝忧!”
董宴自然也是聪明机敏之辈,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名叫江充的随从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他的眼中闪现出光芒,自己怎么就没有如此深刻的体察到皇帝心思呢!
皇帝虽然没有明说,但很明显,对于未央宫最重要的依靠西凤卫,已经起了警惕之心。他多疑猜忌的性格,怎么能够容忍长安城内发生的重大消息不被全面的了解呢?这种有可能失去权力掌控的危险,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即便是仅仅一次也不行!
“董宴,卿可有话要说?”
皇帝转过头来,看到了董宴脸上的异常,然后目光不经意的撇了跪坐在其身后的随从一眼,随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