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二章 黑白杀伐不用刀
一直风平浪静的长安,因为最近这段时间传来的几个消息,而起了几许涌动的波澜。
皇帝陛下对术士出身的栾心玉给予厚重的赏赐,一时间使其身份尊贵无比。也使得原先就在宫廷中被供奉的一批仙师们随之地位更加超然,隐隐然已经以栾心玉为首,形成了一股特殊的势力。
这些人,虽然并不会参与朝政,与朝廷大臣们没有直接的关系。但因为皇帝对其重视程度,令所有人不敢轻视半分。
而且已经隐隐有风声传出,皇帝陛下听信了这位具有神仙手段的栾仙师话,正在开始准备一场巡游天下的壮举。
所有从自己的渠道了解到这件事内幕的人,无不暗自吃惊。皇帝这是要开始折腾了啊!这是在有识之士者心中,升腾起的第一个念头。
天子出巡,非同小可!不管是为了怎样的目的,必然会造成天下骚动。然而这样的话,没有人说得出口,更不会有人胆大包天到拿着这个借口去朝堂上公开劝谏。
不过也有一部分大臣,认为这是一件好事。是宣扬大汉赫赫威德,对内对外展示强劲实力的一个好机会。
汉军在西域和草原的大胜,早已经天下皆知。一大批域外的番王正在赶往来长安的路上,为的就是亲自觐见大汉天子,好表达自己的顺服交好之意。
如果能够好好的利用这次机会,让这些邻居们见识到汉朝辽阔的疆域和雄伟的山河,那么必然可以让其心中感到敬畏,彻底打消他们心中还残余的一些其他念头。
虽然皇帝出巡的消息还没有正式的确定,但在长安的酒楼茶巷之中,已经激起了很大的争论。争论者所持的观点虽然不一样,但综合起来说不外就是皇帝出巡,到底是对国家有利还是有弊而已。
这样的事,虽然看起来好像与普通民众没有太大的关系,但其实不然。日益繁荣强盛的大汉王朝,使所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感受到了深深的荣誉感。尤其是因为商业流通的铺开和农业及其他产业的大力发展,在社会的层层面面每一个变化都会与普通民众息息相关,这便更加加深了人们对国家概念的更深认识。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简单的几个字,自从由长安学院那座帝国最高学府中流传开来之后,便成为了越来越多人暗中激励自己的准则。
这样凝聚人心的手段,自然离不开朝廷的大力宣传和积极鼓励。而在这其中起主要作用的,却离不开天下士子和读书人的鼓吹宣扬。已经越来越显示出帝国才俊摇篮形象的长安学院,则走在了最前列。
如果要说起来对于国家这几年发生的一系列大事讨论最激烈的地方,既不是在含元殿上的朝堂,也不是在长安城中的酒楼,而恰恰就是发生在这座成立还没有几年时间的长安学院之中。
在学习各种知识之余,对时政要事展开讨论和评价,在长安学院的教学中,已经成了一种惯例和风气。这座学院当初成立的初衷,就是为了储备国家将来所需的各类人才而设。所以,不管在这里发出怎样的议论,都言谈无忌,说者无罪。
作为首任学院大祭酒的董仲舒非常满意这样的气氛。以天下儒者学宗身份主持学院的各项事务以来,他兢兢业业一日不敢懈怠,为的就是不辜负皇帝的信任,更加不可辜负了那个年轻人为此付出的巨大心血。
不管是汉朝在西域和草原的战争,还是各种对外交往,都是以往学院中拿来讨论的内容。在各种各样的观点碰撞中,学院中一些年轻人的锋芒已经渐渐的显露,而这正是董仲舒想要达到的效果。
不过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在不久之后发生的一场巨大风波,其最初的发源,就是从学院内部一场普通的讨论开始的。
夏日午后,一场雷雨刚过,虽然到处树木青翠欲滴,不过燥热之意却并没有消退多少。就是在这样的寻常日子里,有轻微的争辩声音开始逐渐显得不同。
“……其实认真说起来,陛下就算是出巡,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想必朝廷上的各位大臣们,也不会有人反对的。至今为止,还并没有人发出一句反驳的声音,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下午没有教授来授课,学院的某间教舍里,有人正以不以为然的口气,轻松的说着最近开始传扬在长安内外的消息。
说话的是个公子模样,脸上有些傲慢。他的身边聚集了好几个人,明显以他为首。听到他的话后,纷纷出声附和,表示赞同。
“这话没有错。当今天子,富有四海,在自己的土地上四处走走,原本就是很正常的事。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真是可笑,刚刚还听人议论说是皇帝出巡,势必会惊扰民生,造成极大的不便……说这样话的人真是愚昧之极!”
“就是!就是……不过,韦公子,这件事最终还没有确定,你可有确实消息?”
被称作韦公子的人,名叫韦丰。虽然自身也有些才华,但之所以在他们这圈人中有着影响力,在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他老爹的关系。
皇帝刘彻对于重要位置上的臣子素来要求极高,而这其中,对于执行他意志极为关键的大汉廷尉,更是要用起来得心应手。
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很不好干啊!不仅要善于察言观色了解皇帝内心所想,而且还要在关键时候能够自觉充当“背锅侠”的角色。就在不久之前,因为在一件小事上不合皇帝心意,原先那位刚刚干了还不到一年时间的廷尉大人,就卷铺盖滚蛋了。
新任的大汉廷尉,就是这位韦公子的老爹韦吉了。韦吉以前名不见经传,不过是郡县的官员。在偶然的机会被皇帝发现其才能,骤然提拔到高位,此人自然是感恩戴德。在半年多的时间里,尽心尽力为皇帝几件事办下来,甚得皇帝心意。已经可以看出,在未来几年里,如果不出什么差错,这位廷尉必然会是极有权势的臣子了。
当然,能够经过长安学院的严格选拔,进到这里面学习的,自然也不会是碌碌庸才,韦丰虽然心高气傲,也算得上是年轻才俊。听到旁边之人的询问,他肯定的点了点头。
“这件事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了。皇帝陛下昨日亲自赐封那位栾仙师为五利将军通廷候,这背后所包含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如果这么简单的事,诸位还不能参透的话,那么未来想要进入朝堂,也难有大作为。”
这话说的很有几分不客气,不过,以他的身份和平日里几个人对他的信服,也没有人认为他说这样的话不对。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他们这个圈子,总共十几二十个人,基本上都是些官宦子弟,平日里瞧不起那些出身寒门因为某种机缘得以进入长安学院学习的青年才俊们,便是很自然的事。
“据内部消息说,皇帝陛下的第一次出巡,将会仿照秦始皇帝的先例,自长安东去,历名山大川,在东岳泰山封禅天地,最后到达东海之滨……或者是要乘楼船出海走一趟也不一定呢!”
片刻之后,有人根据自己小道听来的消息,做出了如许推断。在窗外不远之处树荫下走过的儒服冠带老者略微停下来脚步,他的眉头微微皱了皱,随后有更多的声音传入耳中。
“出海啊?那不太可能吧……毕竟大汉的疆域在那个方向止于东海齐鲁之滨,海外之地……?”
“辛兄所言差矣!自从高丽四郡归附,自辽东半岛往南,直到东南越这辽阔的东海、南海水域,便已经都算是大汉的归属了。皇帝陛下想要去哪儿就去哪儿,当年秦始皇还曾经坐楼船出海观射蛟鱼呢……!”
“话虽然如此说,但诸位可不要忘了,东海之外现在可是几位诸侯王的领地呢!几年之前,朝廷颁布推恩令,以淮南王、九江王为首的岭南五六位王爷,他们主动请求出人出力帮助朝廷征伐高丽,附加的条件便是凭着自己的实力去海外开创天地……当时皇帝陛下可是亲口应允了的,所谓天高地阔,任尔所为。而如今几年过去,听说那东海之外三千大小岛屿早已经成为了他们的独立王国,其繁荣富庶令人难以想象。如果皇帝陛下这次兴师动众的出巡想要进入东海的话,恐怕会引起一些误会和不便吧?”
未央宫与天下诸侯之间的矛盾,得到妥善化解并没有几年的时间,如今各守其份,确实不易再因为某些误会而激化。讲解的这位分析的很有道理,不过听在别人耳中,便有些大不以为然矣!
“辛庆忌,你读书都读傻了吧?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难道没有听说过四海之内皆为王土、率土之滨皆王臣的道理吗?那几个诸侯王就算是再蹦哒又有什么用?难道在皇帝陛下和大汉军队的赫赫威严面前,他们还敢不服吗?我赶打赌,当今天子正式公布出巡事宜之日,便是已经决定收回东海之外辽阔疆域之时……!”
大汉廷尉韦吉的骄傲公子以嘲讽的语气,得意洋洋的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
第五百七十三章 难辩英才与屑小
其实认真说起来,董仲舒这几年的日子,相比起他在那两位不听话诸侯王手下当国相的时候,过的已经算是很舒坦。现在他回想起来,壮年岁月里为了求学苦读三年不下楼不窥园的时光,如果跟在长安学院这几年的收获相比的话,却是远远不如的。
那时候他翻遍诸子百家学说,最后认为只有儒家的学术精髓才是经世致用的治国大道。遂苦心研读,试图在把这门学问发扬到极致的时候,顺便在国家大政上试用一番,也算是不辜负了他自身所负的天赋。
少年时的意气风发,中年岁月里的折节求学,官场与仕途上的沉浮起落,在这位胸藏四海学富五车的人心中,也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
现在,他无比庆幸,当初在长安街头有幸亲眼目睹由那个年轻人所发动起来的民众力量。也正是因为那次所受到的触动,他开始逐渐转变自己的所思所想。再到后来,就有了他主动与元召的相识。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当初到底是怎样被那个温和微笑的少年折服的呢……黄昏时分一盏茶的温热?还是那一杯酒的醇香?亦或是那简单的几句话?也许世间具有大智慧者,并不需要过多的说服。人间大道,默契于心,仅仅如此!
那个年轻人也就是仅仅凭着这一点,折服了许多人心。比如他董仲舒,比如冷眼看世事的主父偃。
说起主父偃,倒是有几天没有见到他了。董仲舒知道他离开长乐塬去了长安。这是一件异乎寻常的事。但他那夜去时,却并没有对老友多说什么,唯一的嘱托,好像是让他多注意一下长安学院中的风向。
董仲舒虽然并不是很了解元召在他自己体系中的一些长远策划和布置。但在这几年的交往中,他已经隐隐觉察出,此子心中的抱负,可能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董仲舒曾经在儒学先师所著书上的一句话后面涂上重重的浓墨。
“景行行止,高山仰止……!”
随着时间的推移,耳闻目睹到那个年轻人所做的所有事,他认为用这几个字来形容,恰如其分。
不过,已经隐居多年坐镇长乐塬的主父偃,他的突然离开,还是在董仲舒心中引起了很深的忧虑。没有特殊重大的事发生,这个智谋深远的老书生是不会轻易出动的。董仲舒虽然暗自猜疑,去也不会主动地去打听。直到今天,当他立足在浓密的夏日树阴里,听到教舍里传来的争论之声时,心中忽然就起了一道惊雷!
风起青萍末,玉露金蝉觉!原来如此……皇帝出巡,看似寻常,其实暗藏无数的玄机啊!
“东海啊……那万倾碧波之下的平静,难道从现在开始,要被打破了吗?如果由此而横生波澜,引起的严重后果,恐怕不是轻易能平息得下的。”
他越想越是心惊,正要转过隔离的小径,进到教舍里面去制止对这件事的议论。却忽然听到里面的话题一转,有人又开始议论起别的事来。
“好了、好了!韦公子,辛兄,在皇帝陛下还没有明确宣布旨意之前,我们就先不要对此展开争执了,免得伤了和气……哈哈!对了,你们听说了没有,天子在对那位栾仙师赐爵的同时,已经当面应允他,要把一位宫中的公主下嫁给他呢!啧啧……如果这也是真的,那可真是……呵呵!”
有人出来当个和事佬,迅速转移了话题。刚才略微有些尴尬的气氛得到化解。名叫辛庆忌的年轻男子也是心高气傲的人,本来受到韦丰的当众嘲讽脸上有些挂不住,不过想到这背后的利害关系,他终究没有发作,只是冷了脸坐在一边,不再言语。
这间教舍很宽阔,全部铺设了软席,每人面前一张几案,上面堆满了各种书籍。除了三三两两结伴出去的之外,现在在里面的还有四五十人。不过除了他们这一小堆在高谈阔论之外,其余的不是在认真书写,就是埋头在案上呼呼大睡。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从古至今,不管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中,这个现象是不会改变的。他们这些官宦子弟的议论别人是不会参加进来的。因此,尽管刚才有些争执,却也无人理会。不过听到刚刚有人所说的这几句话后,在后面角落里伏案打瞌睡的某个不起眼的少年抬起了头,向这边望过来。
见辛庆忌低着头不说话,那韦丰公子也不为己甚。其实他早就看不习惯在他们圈子里的这个人总是一副心机深沉的样子,很想找机会当众羞辱一番,以后也变得服服帖帖为首是从。不过既然对方并没有胆量和自己对抗,他也就不再针对,继续接下来展示自己的所知甚多。
“嗯,你说的不错,这件事已经得到了宫中人的证实。确切来说,皇帝陛下应允给栾仙师的那位公主,就是建章宫的小公主了。”
许多年来,未央宫消息泄露的程度,像个破筛子一样。除了涉及到某些有重大机密的事,宫人们不敢乱说之外,其余的像这些类似于八卦消息似的事件,想要保密是完全不可能的。
果然,说起这样的事,大家好像更热衷一些。当下纷纷议论起来,免不了当中夹杂一些羡慕和对小公主的轻薄臆想之意。
“呵呵,云汐公主的年龄好像还不大吧?不过据传说也是个美人坯子呢。倒是便宜了那个不知道什么年纪的仙师了,这个……也算得上是老牛吃嫩草了吧?”
“是啊,可惜了!然而那位仙师据说有许多神仙手段,床榻之间调教起来……这中间说不定更有妙处呢,此非我等凡夫俗子所知。哈哈!”
“我倒是听过许多说法,这些修行的术士仙师们都会些采阴补阳的法门。他们之所以驻颜有术,说不定与此有关啊。小公主嘛……哈哈!”
这一群长安子弟在进入长安学院之前,本来都有些纨绔脾性,言语之间胡乱调侃也并不觉得是多严重的事。大汉从来不会因言治罪,就算是那位现在母仪天下的卫皇后,在早些几年也是人们口中随便谈论的对象,更何况其他呢。
进入长安学院修习的年轻人,如果只论心智才华,都是经过考核挑选的。但在个人修养品德方面,到现在为止,却还并没有一个严格的标准。他们在这大厅广众之下公开议论皇家私事,虽然不算犯什么忌讳,但言辞之间所透露出的下流想法,已经令旁边的许多人侧目了。
韦丰注意到了周围人的目光,不过他并不在意。哗众取宠、喜欢当众出风头,本来就是他们这样的人素来所好,更何况他最近在家里听到过自己老爹和许多人的某些议论,心中有底。眼珠转了转,他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你们这些家伙,越说越下道儿了啊!小公主小小年纪,她懂得什么呢?不过倒是咱们的这位长乐侯爷,自从娶了长公主之后,好像至今还没有圆过房呢……想起来那般如花似玉的美人,也是可惜哦!”
他以轻薄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周围有片刻的安静,一时之间并没有人立刻接上话茬。许多人的心中其实吃了一惊,不明白为什么话题会越来越往这上面引。毕竟,长乐侯元召的名声太响亮了,要拿着他的私生活调侃开玩笑,大多数人并没有这个胆子。
那角落里的少年挺直了身子,眼中露出寒意。在有些微妙的气氛中,稍微的疑惑过后,感受到韦丰目光中的暗示,几个素来以他马首是瞻的家伙心中一动,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又开始纷纷的出言附和起来。
韦丰很是得意。以他现在的能力,虽然还没有办法在朝廷大事上涉足,但在这长安学院之中,引导一下议论的风向,从这个层面帮助老爹所属势力扩大影响力,还是可以办到的。
这位白衣潇洒的公子据案而坐在一群人的中心位置,颇有领袖群伦的风范。不过就在他打算往更深处引导这个话题的时候。几乎是毫无征兆的,他背后所靠的窗户被人气呼呼的一把推开,然后有一个装满果子的果篮没头没脑的扣在了他的头上。
这一下变故突生,谁也没有想到。那果篮之中都是些刚刚采摘的草莓浆果之类,这些从西域引进的品种在长安学院旁边的空地上种植了一大片,正是成熟的时候。等到惊怒交集的韦公子跳了起来,在旁边几人的帮助下,七手八脚的把果篮从头上除下来,虽然没有受伤,但满头满脸连同身上衣衫都已经像开了染坊一般,姹紫嫣红一片糊涂。
“你这混蛋!满嘴胡说八道什么?!侮辱我还不算,连姐姐也编排上了……今天、今天……我回宫非告诉父皇和母后,把你们这些人全家都杀头……!”
高大的树木遮蔽之下,教舍的外面显得十分清凉。在几个随从之前,一个亭亭玉立只穿了普通纱裙的少女站在那里,正气的满脸通红,用手指着他们这群人,眼里已经是泪珠盈盈。
难道这个面貌虽美却稍显稚嫩的女娃就是那位小公主……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的?众人有些发呆。
第五百七十五章 此间少年当英雄
相比其他朝代,素以“尚武”精神为社会准则的大汉王朝,就连普通的寻常百姓也会舞刀弄剑,更不用说这些富家公子官宦子弟了。
遗传自春秋战国的武烈风气,不管是在长安还是天下郡县,从未消减。最近这些年来,更是随着大汉军队的赫赫兵威,形成一种席卷民间的风潮。如果谁出门谈论起来不会几手拳脚刀剑功夫,那会被人耻笑的。
韦丰与他的一帮地位差不多的同窗,也自然是从小得到过各自家族悉心培养。不仅是学习经书子集,更曾经延请名师传授过他们走马骑射以及短打功夫。
如果要和真正的高手比较起来,那自然是远远不及。但只是在相同年纪的年轻人当中的话,也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了。
其实不管在任何社会条件下,想要得到良好的发展和远大的未来,个人的出身和先天条件固然占了很重要的部分,但自身的努力,也是密不可分的。普通人不要只去抱怨各种不公平,在那些世家大族严格的培养过程中,世人眼中所谓的公子哥们,其实他们流过的汗水和付出的另一种艰辛,并不比普通人少多少。
就像是眼前的这位韦公子和以他为核心的这个小团体,那也都是被各自家中寄予厚望的人物。文武兼修青年才俊,如果不出什么意外,他们的未来之路,在走出长安学院之后,也许将会无限宽广。
然而,世事多变,在某一天会发生什么意外,却也没有人能够说得准。
韦丰没有想到,他最近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形象,会先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野蛮丫头弄得一片狼藉。然后在他正要借机生事的时候,又有一个素来没有存在感的家伙走出来,居然冷着脸言辞不逊的表示说要好好的教训他们一顿。
这是吃错药了?还是睡糊涂了啊?在刚开始的时候,有好几个人竟然感觉到的不是愤怒,而是有些好笑。
眼前这个走到他们面前冷眼而视的单薄少年,身形有些瘦弱。虽然有些印象,知道他好像也是这间教舍里的学子,但彼此之间并不熟悉。这些自成一个团体的子弟们,甚至并不屑于知道对方的名字。
然而,就是如此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少年人,他就这样带着威胁的神态,孤身一人与他们面对面站着,好像他刚才说的话是无比认真的样子。
“他是谁?想要干什么?”
同时浮现这个疑问在心头的,来自很多人。教舍里刚才在冷眼旁观事态发展的许多人都有些吃惊。在他们的印象中,这个经常不定时时间来旁听教授讲课的瘦弱少年,好像是长乐塬上那位年轻侯爷的人。虽然都不太清楚他的身份,但既然能够得到长乐侯的亲自请求而得以学院特殊对待,想必这背后是有一定关系的。
而据了解的更详细一点之人所知,这个普通的少年,好像也是长乐侯元召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唯一说情而进入长安学院学习的人。
这名叫陆浚的少年平日里显得有些孤独,他并不善于与人交往。也不过只有两个朋友,便是与他年龄差不多大的明月楼季家少爷季迦和飞将军之孙李陵。
很少有人能够了解这三个少年之间的关系。平日里看到他们结伴在长安学院出没的时候,唯一令人感到有些奇怪的,不过是身份地位如此不同的人,怎么会成为朋友的呢?
不过现在,黑瘦少年陆浚的那两个朋友并不在。而他单身走上前来,想要挑战对方将近二十人的举动,便格外的让人吃惊。
云汐公主也不例外,她有些惊讶的看着那并不认识的少年,以为他是来替自己打抱不平的。不由得心中一阵莫名的感觉。在感到委屈愤怒的时候,忽然遇到意外的帮助,也许就是这么容易留下印象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背负着重剑的男子负手站在了小公主的身后,往里面看了一眼,却并没有做声。云汐眨了眨眼睛,很奇怪,此前的愤怒竟然退居其后,好奇心却占据了上风。
“他……也是长安学院中的人吗?如果他真能替我出一口气的话,我一定要求姐姐好好的赏赐他些东西呢!”
崔弘听到了小公主的自言自语,他微微的笑了笑,在旁边轻声说了一句,算是作答。
“陆浚……他是侯爷相待最厚的弟子。”
云汐公主心中的惊讶更甚。虽然有些不太相信,但她知道,就连姐姐也十分尊重的崔弘是绝对不会骗人的。
“哦!原来他也是元召那家伙……是姐夫的弟子呀?难道他很厉害?”
崔弘自动忽略了小公主的刁蛮,装作没有听到前半部分的不逊之词。他点了点头。
“小师弟身世凄苦,所以师父对待他最为亲厚。为了让他在修习武艺之余能够通晓些人间道理,所以不惜亲自相求董大祭酒,破格让他进入长安学院来……我们却没有这等的福份。呵呵!”
他们在这窗外说了不过略微几句话的功夫,里边的情势已经又发生了改变。见到陆浚横眉冷对的样子,早就窝了一肚子火的韦丰哪里还能忍受得住。他正要找地方发泄一下怒气呢,没想到竟然有人还这么不开眼的自己送上门来,这就怨不得自己要让对方吃个大苦头了。
“真是大言不惭!小子,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们都听清楚了?有人要当英雄,替刚才那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丫头出头呢!”
韦丰先不去理会云汐这茬,他决定今天要好好立下威风。就拿眼前这个小子开刀好啦!等收拾完了他,再按照自己心中所预谋的,把公主私自出宫这件事闹大。到时候正好以这件事替自己的老爹在漱玉宫那边记上一功。
虽然进入长安学院,都收敛了些纨绔脾气。但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们这些人不去主动欺负人就罢了,而今竟然有人敢主动站出来,想要在他们面前拿大?这简直就是自寻死路啊!不揍他个半死,就不知道马王爷是几只眼了!
这群人中,自然不乏身材高大威猛的,听到韦丰的话,早就有脾气暴躁些的忍耐不住,坐的最近的三四个公子哥首先就站了起来,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带着嘲笑的意味指了指陆浚。
“韦公子难道说的就是这家伙想要当英雄?哈哈哈!笑死我们了。他自己也不去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性……欠揍是不是?”
捋胳膊挽袖子,把学院的青衫袍襟掖起。勤学苦读的书生马上就变成了凶神恶煞的打手,打架揍人嘛,寻常事尔,小菜一碟。就算是过后受到学院的处分,他们也不在乎。
面对着比自己高大许多的几人逼迫,陆浚的身子没有移动半分。他只是抬起头,直视着对方,一字一句地纠正道。
“你们说错了。给你们一个教训,不是为了别的事,只是为了你们在片刻之前,开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话而已……。”
窗外的树荫下,已经听了半天的长安学院大祭酒终于走了过来。崔弘躬身施了一礼。董仲舒看了看前面正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少女,他自然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份,却并不去打扰,只是低声问崔弘道。
“那孩子想要干什么?”
“可能是要想打架吧……呵呵!”崔弘虽然对董仲舒很恭敬,但他脸上神色并不以为然。
“在长安学院之内,为了口角之争互相厮打起来,这成何体统?哼!”
董仲舒抖了抖袍袖,看了崔弘一眼。意思很明显,想要让他出手阻拦。崔弘却假装没有看见。董仲舒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追随元召的这一帮人,学他眦睚必报的小气,却都是神似。
“也不去管管?你这小师弟要吃了亏怎么办?元召回来的时候看你怎么交代。”
这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以董仲舒的身份,他自然不会亲自去为了这等小事而插手。听到他这么说,崔弘无形之中脸上就浮现出傲然之色。
“这个……请大祭酒放心!小师弟出手自有分寸,不会伤人性命的。适才有人对师父出言不逊,料想他一怒之下,也不过是小惩大戒,教训教训这帮人而已。”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董仲舒还能说什么呢?相比起打架这样的小事,那位廷尉公子口中所说的皇帝陛下出巡天下和有关东海的事宜,才是最让他感到忧心不已的。他决定要回去好好想想。
于是,片刻之后,崔弘以恭敬的姿态看着这位长安学院首席大祭酒逐渐走远, 莫名感觉他的脚步有些沉重起来。
而又过了并不长时间,教舍之内终于有乱七八糟的声音开始响起……。
夏日午后,人总是有些倍感无聊,背后的重剑无阙已经好久没有出鞘了,它也许已经感到很寂寞了吧?崔弘在树荫下闭目养神,默默的想着从前的往事。风过耳边,聆听叶绽,即便有山呼海啸在心头翻滚,却似重剑无锋,又归于平静。
“啊!……你好厉害!你把他们都打倒了呀?……我要你做我的跟随,以后都跟着我,让你打谁就打谁!”
在那位云汐公主的大呼小叫声中,崔弘不用睁眼去看,也猜到了结果。
“我一生只会追随师父……。”
赤手空拳刚刚打倒了二十个官宦子弟的陆浚,回答的语气硬邦邦冷冰冰。
第五百七十六章 黑云飞渡锦官城
不久之后,等到素汐公主再见到自己小妹的时候,有些奇怪的发现,她兴奋的神色中却又带了些气咻咻的感觉。还没有等到开口相问呢,云汐已经嘟着嘴巴抱住了她的胳膊。
“我不管啦!今天被人欺负了,姐姐你一定要想办法给我出气呢!”
素汐看了看跟在后面进来的崔弘,见他脸上的神色很平淡,知道没有什么大事。云汐的性子她素来知道,一向是有些刁蛮的,当下也不以为意,只是笑着说道。
“在这儿,谁会欺负你呢?不要胡闹了,云汐快来尝尝这些好吃的,看哪个合你的口味。”
云汐刚要把教舍里那些人的所作所为说给素汐听,不过想了想却终究没有说出来,脱口而出的却是另外告状的话。
“当然有人欺负我了……就是那个名叫陆浚的家伙。据说他也是姐夫的弟子呢,姐姐,你可不能不管!”
素汐当然对元召的几个小弟子都很熟悉。当年的长安变故,她也曾听闻,陆浚那个总是有些沉默寡言的少年,身世确实可怜。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小妹第一次到长乐塬来游玩,就说是陆浚欺负她了。这让她感到又好笑又惊奇。
等到崔弘有些无奈的把事情经过简单讲述一遍,素汐用手指点了点云汐的额头。
“陆浚帮了你的忙,替你教训了那些家伙,怎么能说是他欺负你了呢?”
“谁让他态度恶劣的嘛!姐姐啊,等姐夫回来,你一定要替我讨这个人来……哼!本公主就不信了,到时候看我怎么整治他!”
崔弘在旁边听的明白,不由得暗自摇头。两位公主的性格可相差太大了,一个温婉可人,一个生性刁蛮。还好,师父的良配幸亏是素汐公主。
“好啦、好啦!别再胡闹了。你好不容易出宫一次来,不是为了放松心情的嘛!快来,看看聂家姐姐给我们准备了什么好吃的东西。”
云汐公主本来在回来的路上一直碎碎念,对那个她极想带在身边当“打手”家伙的态度冷淡,带了十分怨气的。不过,当看到各种各样的美食后,少女的心情马上又转换了。
半个时辰之前发生在长安学院中的那场打架,对于云汐公主来说,可能在她的意识中,也许只不过是不久之后就会忘记的事。然而世事奇妙,又怎可知?那个她曾经心怀不满的黑瘦少年,也许会对她以后的生命产生重要的影响呢。
大汉廷尉韦吉的宝贝儿子韦丰,从来没有想到,今天会是个黑色的日子。接二连三受到的打击,让他感觉到心底深藏的恶魔就要破体而出了!尤其是当他从地上爬起来,忍受着胸腹间的剧烈疼痛,吐了几口鲜血,并从中发现掉落的几颗牙齿时,他就已经下了决定。
唯有以血来洗却耻辱!杀心顿起之际,这位从衣衫到头脸都已经狼狈不堪的公子,早已经非昔日的翩翩形象。他顾不得在地上翻滚呼痛的同伙们,眼中带着仇恨的怒火,用手指了指那个倔强挺立的少年。
“你很能打是吧?今天非弄死你不可!有没有胆量敢在入夜之后去终南山树林中决一死战!?”
陆浚还没有接话呢,忽然门被推开,有人从外面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一边大呼小叫的吵嚷着。
“哎呀!来晚了、来晚了……季迦,都怪你拖拖拉拉的。你看,架都打完了!”
“哦……陆浚,你没事儿吧?”
却是听到消息的李陵和季迦终于赶了过来。两个人一起站到陆浚身边,见他安然无恙,都放下心来。却正好听到韦丰嘴里发出的威胁。
这两位却正是“惹事精”的年纪,元召最近不在长乐塬,本来想着放纵一番。却不料被大师兄崔弘严加看管,等闲也出不得长乐塬一趟。唯一的活动范围,也只能在西边的树林长草间射几只野味了。忽然听到陆浚与人起了冲突的消息,却怎么能够放过呢!
“啧啧啧!这么多人呀,都是被小浚你干趴下的?……喂!那个废物,你刚才说什么?”
三个人之中,要论起目中无人的傲气,自然谁都比不过李陵。飞将军李广的嫡孙,虽然年纪还小,但此时站在那里,趾高气昂的指着韦丰,神态甚是嚣张。
“混账小子!我是说,他如果有胆量的话,今晚就出来决个生死!”韦丰几乎是一字一句的咬牙切齿说道。
“去!我们当然会去。小浚什么时候会怕你们这些家伙的。”
李陵与季迦几乎是异口同声,他们恨不得把天捅个窟窿呢。多日来手痒难耐,正好送上门来。至于对方说的什么“决生死”这样的狠话,他们倒是没有放在心上。
“好!一言为定!今夜,终南山北麓松柏林,等着你们!”
韦丰脸上闪过一丝厉色。转过身,不再多说,和一帮难兄难弟们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走了。陆浚看上去身体瘦弱,拳脚之间却是专门儿踢打人的要害,虽然不会要人性命,但众人也是伤的不轻。
从始至终,陆浚一句话都没有说。虽然他知道对方很可能回去找厉害的帮手来报复,如此贸然的答应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但他还是没有说什么。毕竟,李陵和季迦是替自己出头的,而他们都是可以生死与共的好兄弟。
简单说起事情的由来时,不管是李陵还是季迦,他们才不管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唯一感兴趣的只是由此而带来的夜里约战。两个人情绪兴奋,这次可是名正言顺,师父一向教导的宗旨就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就算是崔弘师兄也没有理由阻拦。
三个少年人擅自决定的事,崔弘和其他人并不知情。日色平西时候,两位公主的马车回转长安。崔弘终究是有些不放心,骑了一匹马在后面护送。好在距离并不远,暮色时分就可赶回来。
长安城西的大道这几年经过不断的修缮,十分宽阔。不管是出征西域的队伍还是身负各种使命的使者以及商贾行人,基本上都要从这里开始自己的行程。
天色渐晚,夕阳无限。路上的人却还是很多,在城外的赶着城门关闭之前回去,而更有各种身份不同的人从城里出来,向着某个方向而去。
崔弘这几年的眼光自然非同寻常。他意外的发现有些从路边过去的行人显然都是江湖人士,而且都佩戴着刀剑兵器。不由得心中一动,有些疑惑起来。什么时候在长安附近,开始有这么多身份不明的江湖人士聚集的?
而相隔不远之处,有人回头看了一眼正在进城门的公主车驾。猜想是富贵人家的家眷,却并不在意。今夜行大事要紧 ,需要去提前布置,耽搁不得。
同一时刻的长乐塬上,三个少年正在热烈的讨论着今夜的行动。确切的说,是李陵和季迦在做着计划,而陆浚只是在默默的磨着一把刀。
“你们说,我们要不要悄悄去把师父保存着的那几把剑偷一把出来呢?”
元召当初夺自敌人手中的春秋九剑,除了相赠与人的之外,还剩下了四把仍在匣中。对于这些名贵的宝剑,李陵早已经觊觎很久了。这次倒是一个好机会,只不过是借来用用,负责看管的崔弘师兄回来应该也不会生气的。
“好啊、好啊!我还没有见过呢,这次正好开开眼界。”
季迦马上踊跃附和。在很多时候,他们私下里议论起来,都是以将来能够得到师父收藏着的那些名剑为最大目标的。
面对着他们两个人的一致同意,陆浚却摇了摇头。他手中的刀也只是一把普通的刀,然而他却用他诛杀过仇人。师父元召说过,与人对敌时的厉害,并不在于武器的犀利,而是一颗敢于作战的信心。
“师父的东西,在没有得到他允许之前,我们不要轻易的去动用……更何况,对付一些这样的敌人,还不值得让这些名剑沾染上鲜血。”
听到他这样说,李陵和季迦互相点了点头,收回了自己的念头。三个人当中年龄最小的陆浚,反而遇到事情想的最为周全,他们一直都很信服。
天边的夕阳落山,晚霞很快隐没了最后的一丝光彩,暮色终于渐渐降临。听从陆浚的建议,三个少年人饱餐之后,决定提前就去所约战的地点做好准备。既然是第一次进行这样的事,就必须要做的干净漂亮,最起码要给将要来到的敌人一个狠狠的教训,使那些背后主使的官宦子弟们以后服服帖帖的,再也不敢在长安学院中轻易的生事。
终南山附近的这些地形,在以往走马骑射的日子里,他们已经都很熟悉。从这边的半坡高处再看向长乐塬上的剑湖两岸时,已经是灯火阑珊,隐约浮现,看的不是很清楚。
见一切没有异常,三个少年爬上树顶,在茂密的树冠丛中躺着,低声谈论着一些最近听到的消息。
这些消息的来源,很大一部分当然是来自季家明月楼。少年人的心里,虽然还想的没有那么多,但也隐隐约约感觉到,长安即将要有大波澜发生了。
不久之后,有风吹草动的声音蓦然传入耳中时,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陆浚打个手势,大家都闭了嘴,警惕的目光穿透树丛,在开始出现的淡淡月光中, 有身影出现在不远的地方。
三个人互相对视一眼,无需多言,各自按刀伏低了身子,准备好好观察清楚之后,就从树上跳下去。也许不用片刻,终于可以放开手脚的一场大战就要开始了!
然而下一刻,居高临下眼中所见的情况,让他们心中都开始吃惊起来。虽然夜色中看得并不真切,但越来越多的黑色身影逐渐汇集,从不同的方向来到这片树林中。粗略看过去,竟然已经有几百人之多,而且还陆续有人自树丛中显现。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这么多人都是韦丰那帮人请来的帮手?这也太夸张了吧!不就是打架约战嘛……三人心头疑惑,开始感觉到不对劲起来。
其实,他们看到的情形,并不全面。在这片树林中汇集的,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距此相隔不远的其他几处地方,也正有一批批的黑色夜行人在聚集中。夜色如潮,侵袭似火,就在这一个普通的夏日夜里,任谁也不会想到,一场蓄谋已久的攻击,就此拉开了帷幕!
晚风驱散了白天的燥热,却平息不了心中升腾的热火。几百名魁梧大汉簇拥中,额头上有一道明显疤痕的男子站在巨岩上,遥遥的远望着脚下璀璨的灯河。不用去看白天的情形,只此时此刻所看到的,就足以想象这片特殊的土地在短短几年时间之内创造出了怎样的繁华。
只凭着一个人的力量,于荆棘中完成这样的奇迹。那个不共戴天的仇人,据说当初只不过是在大地上画了一张草图,历经十年时光后,长乐塬,这片曾经荒草丛生的土地,成就了一个人的荣耀,也对大汉王朝的方方面面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如果今天夜里,这一切锦绣繁华都毁灭在血与火之中……元召,当你归来的时候,心中的感受一定会很精彩吧!哈哈哈!”
第五百七十七章 引火以待借东风
四五年前发生在长安城内的一场变乱,最终以许多人失去了性命为代价而结束。这其中包括当今太后最疼爱的王爷,几位王公贵族子弟,还有许许多多江湖势力的头脑。
许多生命就此泯灭,爱恨情仇葬于黄土,如同滚落在草尖上的露珠,和光同尘,无声无息……但与此同时,也有更多的仇恨被许多侥幸没有死去的人牢牢刻在心底,蚀骨铭心,发下毒誓,不敢或忘!
名叫朱安世的男子,在他的前半生,也算是心高气傲被期以众望的人物了。在那个神秘组织九州隐门之中,他是少有的青年才俊,是未来继续领导这股力量的骨干。
然而后来,突遭大变。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分布在长安附近属于朱家领导的所有力量被彻底铲除,他的父亲也死在那个烈火之夜。
在这世间,原来终究有超出认知范畴之内的厉害人物存在。这是从那一刻开始,朱安世清醒认识到的现实。
不过仇人元召虽然厉害,他却从来没有放弃心中的仇恨。因为有人在他灰心失望的时候,曾经教导过他,这世间想要成事,最厉害的手段并不是武功,而是因势利导,借助于庞大的势力成就自己想要达到的目标。
元召就算是再厉害又怎么样呢?他在被天下人传颂的同时,树立的敌人却太多了,不管是朝野内外明面儿上还是暗地里的,几乎是多到不可胜数。如此,就足够了!
九州隐门从来就不是一个与世隔绝的组织。在不为人所知的背后,许多蛛丝缠绕般的暗中关系,给这股力量的发展和渗透,提供了极大的方便。与此同时,他们便也成为许多人借助的工具,用来达成自己的野心或者是目的。这般的相互依存,由来已久,虽然未央宫一直以来严加打击,却不曾彻底杜绝过。
这次朱安世身负使命,率领着关汉两道近千江湖人士大举进入长安附近潜伏,就是为了等待时机,策应长安某些势力的发动。
他隐隐有种预感,这一次再回长安,他一定会报仇雪恨的!
长乐侯元召的光芒太耀眼了。在受到天下很多人仰望的同时,却很少有人会意识到,这种光芒在某一些方面不仅已经远远的压过了朝中王公大臣们,令人难以比肩。甚至就连含元殿金阙之前的皇权色彩,都有些黯然失色了。
功高震主,不管在哪个朝代,都是大忌!尤其是在本朝,能够做到这个地步的天纵之才,好像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真是可笑,元召那小儿还不自知,难道他没有想过,现在他做出的功业,已经不输于大汉百年以来那几位英才名将了吗?
反正不管元召有没有想过,已经有人替他想过了。朱安世每当想起那几位世外高人般的人物曾经的分析,他的脸上便冷笑不止。
元召小儿!知道有开国之功的韩信、彭越、鯨布之辈是怎么死的吗?知道平定七国叛乱挽大厦于将倾的周亚夫是什么下场吗?功劳太大,封无可封,皇帝的最后封赏,就只能是赐死了!
说起来像是讽刺的笑话,然而这就是无比的真实。飞鸟尽,良弓藏。走兽亡,猎狗烹……难道会有例外吗?
元召以全面策划之功,开通西域,归服诸王,然后转战西北,调度赤火、黑鹰二军大败匈奴,诛杀单于,逼迫其残余势力节节败退,直到现在把他们阻断在漠北一带,也许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把匈奴这个百年以来的心腹大患彻底消灭了。
如果再加上先前几年谋划平定东南越、西南夷和收服高丽四郡的功劳,那么显而易见,也许在不久之后,大汉王朝就真正的实现了四面边境诸国望风而拜,无不凛然遵从王命的局面。
这固然是国家的胜利和王朝的荣耀。但与此同时,在这其中做出最大贡献的那个年轻人,他的未来之路,就真的非常难以预测了。如此的功绩,已经足以比肩开国和平叛的功劳。元召已经是顶着双侯爵的人,实封食邑两万多户,再往上……可是有高祖皇帝立下“非刘氏不王”的盟誓在先,既然不能封王,那么……会离着赐死不远了吗?
“匈奴覆灭、四境归附之日,便是未央宫开始收回权力对元召打击之时!”
这个论断,并不是朱安世自己想出来的,而是来自于世外高人的指点。九州隐门的长老们经过详细的商议,认为非常正确。所以这次才放心大胆的调集了几乎是关汉道所有的上千精锐,奔赴长安来,想要利用这次机会,见机行事,除掉忌惮已久的心腹大患。
这样的行动,可谓是规模巨大,算得上是孤注一掷风险极大。但熟知内情的人,却都不认为这是鲁莽。因为最大的保障,来自于长安城内。有好几股势力组成的力量,已经做好了对元召展开打击的计划,现在正是借助江湖力量的时候,所以双方一拍即合,信心十足。
高高在上的天意虽然难测,但也好猜!因为深宫之中,自然有人会希望把那个与建章宫关系亲密的年轻侯爷置于死地。权力的无情,与国家安危无关,与天下黎民的福祉无关,只关乎野望与贪念……世间就是如此残酷。
就在这风潮即将到来的前夕,受命全面指挥这次长安行动的朱安世,终于做出了率先一步行动的决定。这样的契机,便是来自于下午时分接到的某个求助。
以韦丰为首的一帮官宦子弟在长安学院受到了侮辱和殴打,心怀愤怒的他们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于是,最近有过几次接触的九州隐门中人,通过秘密的渠道,不久之后便见到了他们的身影。
听完他们的诉说后,隐身在长安秘密据点的朱安世很快就意识到,这也许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他不由自主的咬了咬牙,打击元召的势力,就从现在开始吧!
而多少了解一点这些江湖人力量的韦丰公子一帮人,则是大喜过望。他们没有想到,对方这么痛快就答应了要求。这就好办的多了,只要他们肯出手,哪怕是派出几十个人去,陆浚那小子就算是加上李陵、季迦,三个少年人怎么会是对手呢?
到时候自己这些人隐身在背后,看情势再决定是否对他们痛下杀手。如果肯磕头求饶从此以后服服贴贴,也许会饶得他们性命,如果那三个小子不识抬举敢继续嘴硬,那就别怪心狠了。在这地方杀了他们,推不知情,就算是李家和季家有些势力,那又怎么样!
只是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朱安世脸上狠辣的笑意中带着鄙夷的色彩,这些富贵子弟们可能还从来没有见识过到底什么是残酷,那么今天夜里,就让他们好好的见识一下吧!但愿没有人会吓尿了裤子。
就是在这样的情势下,已经身在长安学院待了两年多时间的韦丰众人,换上普通衣衫混杂在这些江湖人物当中,来到了终南山北侧的树林里。他们的心情极其兴奋,想到不久之后,当陆浚那三个小子来到的时候,马上面临的将会是一种极其悲惨的局面,便不由得摩拳擦掌,连身上的伤也不觉得疼了。
不过片刻之后,身后有人悄悄的拽了拽为首的韦丰衣襟,以目示意他往四周看看。韦公子漫不经心的抬眼打量了一圈,不由得心中一惊,脸上的得意凝滞。却只见树林之中影影瞳瞳,刀光闪映着月光,正不知道来了多少人。
且不说这些随着来看热闹的公子们心中的吃惊和暗自猜疑。事到如今,朱安世已经没有心情去对他们这些人解释什么了。刀已出鞘,只待厮杀!
长乐塬上的力量,早已经通过长安城内的关系探听明白,现在却正是防守最薄弱的时候。原先驻扎在长乐塬东边大营的赤火军余部也已经开赴草原战场,而且最主要的是,元召现在还远在塞外。只不过剩余一些普通的护卫和生活在这边的民众,在上千刀剑齐全的江湖高手面前,这样的力量可谓不堪一击!
朱安世传下号令,命令分头行动的几部分人,一定要牢记自己的进攻目标。此行的目的不是为了多杀伤人,而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那些重要场所都毁之一炬。为此,他们在从长安来之前,是做了充分准备的。
根据熟悉长乐塬上分布的人提供的准确情报,朱安世首先选定的进攻目标,是渭河北岸码头附近的仓库,那里面据说堆放储存着南北两地流通客商的大批货物,甚至连西域东胡人都在此转运货物去长安。其价值可想而知。如果放一把火,把这成片的原木结构仓库群连同里面的货物都给烧了的话,元召和长乐塬势必会为此付出极大代价的。
而其余选定的几个目标,分别是剑湖船坞、茶酒作坊……以及另外的几处属于长乐塬封地内的重要库府所在。行动时间就选在定更天以后。
高高的树冠阴影里,听清了这些不速之客全部企图的三个少年,早已面面相觑,惊骇莫名!
第五百七十八章 芦苇滩前飞鸟惊
长乐塬的地理位置很独特。它背靠终南山,南邻渭水,东西狭长,恰似一条巨龙傲视西北,所以在某些史书上,还有另外一个官方名字,叫做“龙首原”。
在流传于后世的许多传说中,这里曾经发生过好几次引发巨大波澜的事件,对大汉王朝的发展进程产生过无比重要的影响。也正是因为这些事的发生,这片土地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
若干年后,这里几乎被当成了朝圣之地。不管是汉朝的民众,还是慕名从四面八方天下万国而来的崇拜者,都是以谦诚的态度进入这里,惊奇的瞻仰着那些已经流传天下造福苍生新奇事物的最初发源地。
当然,在大汉天子刘彻登上皇位已经二十多年的现在,人们还无法预知未来,也不会知道被无数仇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帝国最年轻重臣,在以后的岁月会遮蔽长安的天空,即便是皇权,在他的盛大光芒下也会黯然失色的……。
如果现在想要对长乐塬封地发动袭击的人,知道这片土地的主人在将来是怎样地位的话,他们还有没有勇气继续行动呢?
可惜,世间没有这种如果。所以有些事注定将会发生,有些人的命运和王朝的未来,也终究会不可避免的走向谁也料想不到的方向。
终南山的月色中,满怀仇恨的朱安世解下了背负的宽刀。通体漆黑,寒光扑面。这把刀,是九州隐门历代相传的宝刀,轻易不会出现在世间。这次他能够得到特许,请刀出山,足以看出势在必得的决心。
虽然杀不得元召,但只要把长乐塬这片锦绣繁华之地毁灭在今夜,那也足以让其受到重创了。
朱安世抬头看了看夜空,苍穹辽阔,本是月圆之夜,却有些奇怪的淡红色彩。此正是杀人夜也!
约定发起袭击的时间就要到了,月色笼罩下的长乐塬显得很安静,并没有丝毫的防范。地形都已经勘查明白,从终南山这边发动攻击的话,要经过渭河那边的一处浅滩,这也是除了船运之外,唯一可以从这个方向进入长乐塬的通道。
本来在早些几年的时候,长乐塬南边的地方还有一片平原,那里与终南山相连,可以跑马奔驰,甚是方便。只不过后来,因为各种需要,相继从渭河开通了几条漕渠后,那片地方便被阻断了。
浅滩在东南角的渭河转弯处,这儿有几座巨大的风车,在日夜不停的转动着。朱安世并不了解这些东西有什么用途,在他想来,元召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不过就是倚仗着他本身武功修为厉害而已。至于这些奇技淫巧,对于成就大事不见得有什么太大的作用。
九州隐门的率先发动,并没有提前对长安城内的各方势力通报消息。这一方面出自朱安世对元召的深仇大恨,只要有机会,他是绝不放过的。而另一方面是出自他的骄傲,他想要的是掌握主动权,而不是只作为一条供人驱驰的猎犬,因为朱安世自认为凭着手中的力量,完全有这种资格。
只要今夜率先发难,等到明天早上消息传回长安之后,那么不管是出于何种心理,各方势力必定会有所反应的。元召在没有回到长安之前,很可能就已经成了许多人在朝堂上弹劾的对象。到了那种情势下,那位皇帝陛下如果不趁此机会对元召的权力加以限制,那他就不是高祖皇帝的后裔了!
“去对各处传令,准备行动吧!……务必完成预定的目标,遇到有敢阻挡者,格杀勿论!”
月亮的光芒在刀身上流淌,黑色中闪现出狰狞。朱安世已经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他传下号令。然后站起身来,率先走出了树林。
风掀起黑色英雄氅,宽刀发出了锋芒。在他身后追随的二三百余众,都身手矫捷,其中不乏九州隐门中的上乘高手。
同样的身影,出现在相隔不远的几处地方,斩开荆棘,踏过丛林,向着同一个方向逐渐的汇聚。在这些高手的脚程下,长乐塬距此,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而已。
踌躇满志,杀机四起。如同一条条黑色的灵蛇,在草木树丛间穿行。不用看到杀戮的场面,只这些人表现出的身手和刀尖上发出的寒意,就已经让紧紧跟随在最后面的二十几个公子们不由自主的感觉到了深深的惧怕。
“他们……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呢?”
终于有人低声问了出来。靠的最近的几个人,分明听到了发出疑问之人牙齿在互相打架的声音。
“不用怕。反正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与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待会儿都不要靠的太近了,如果见势不妙,看我手势,该逃之夭夭的时候,千万不要迟疑啊!”
韦丰终究是见过世面的人,努力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嘴里虽然在安慰着其余人不要怕,他的心里其实已经在怦怦乱跳了。
即便是再没有眼力价儿,看到眼前的形势,也已经明白,今夜的事恐怕会超出他们的想象,势必难以善了。然而事到如今,他们已经进退两难了。这些人到底想要去干什么呢?韦丰想知道,却也又怕知道。
穿出最后一片丛林,左侧便是滔滔的渭河水,渭水便是在此转了一个大弯儿,去与泾水汇合了。前面不远,便是那处长满芦苇的浅滩。只要趟过那里,便可进入长乐塬封地。
近千人众已经逐渐汇集起来,黑压压的一大片,刀光剑影闪烁其中,夹杂着一些口音不同的低声说话。朱安世并不犹豫,挥了挥手,然后大批的手下开始往前走去。
渭河水翻涌着向东流去,空气中有些湿润,芦苇丛中发出青涩的气味,惊起大批飞鸟。在将要杀人者的嗅觉中,却似乎已经闻到了血腥的气息。
走在最前面的几十人有些稍微的停顿,似乎是发觉了什么异常的事。朱安世皱了皱眉头,有人转身走了过来。
“前面,有两个人拦住了路……。”
朱安世有些没听清,他愣了一下。过来报信的人又重复了一遍。
“有两个人拿着刀,挡在前面。说是不许一人跨过这浅滩,否则就要杀人!”
“两个人……?”
不仅听到这件事的这些江湖人士有些莫名其妙,就连韦丰他们也感觉大为惊愕。两个人就敢挡住上千人的脚步?这是眼瞎了还是怎么地啊!自己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吧?
“你们手中的刀剑都是摆设吗?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们,有敢阻挡者,不管是谁,格杀勿论吗!”
朱安世一边说着,一边终究是感到有些蹊跷,遂分开人丛,来到了前面。月光之下那芦苇滩旁,果然有两个淡淡的影子,各自捧着一把刀,两人并肩而立,看身形却似是年纪并不大的少年人。
不用朱安世多说,早就有脾气暴躁的江湖客在那里阴沉沉的发问了。
“这是哪里跑来的阿猫阿狗?是想死找不到地方了吗?那好,爷爷就成全你们!”
面对着眼前的刀光闪烁,两个少年并没有看对方的脸色。手中的刀,既然注定今夜要饱饮鲜血,那么不管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就杀个痛快吧!
“陆浚,你有什么想说的话没有?如果我们有一个人可以活下去,就帮对方去实现他的愿望。”
“……没有。”
“你……唉!其实我们不一定会死的呢。一会儿要实在挡不住……。”
“李陵,敌人势大,你要是怕了,就赶快走吧。”
“谁、谁害怕了呀!陆浚,你太小看人了,李家的男儿如同手中的弓箭,从来就没有退缩的时候。我既然选择留下来,不管是生是死,便两人同进退!”
“李陵,我知道你心里也许在说我固执……但我的这条命是师父给的,我曾经当着敌人的尸首发过誓,今生一定以维护师父的一切为最终目标。即便是面对着刀山剑林,我也不能退缩半步……有死而已!”
“好!好男儿!有你这句话,就不枉了我李陵结识你一场。今夜我们就并肩作战,同生共死!”
两个人低声话语中,听到有清脆的钟声从长乐塬深处传来。两人同时心头一震,暗自吁了一口气。以最快速度赶回去示警的季迦,终于在敌人袭击发动之前敲响了警钟。那是一个示警的信号,但愿会起到些作用吧!
时间回到一刻钟之前,在树顶无意中察觉大敌来袭的三人很快就做出了分工。由季迦赶回长乐塬报警,虽然是措手不及之间也许作用不大,但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凶神恶煞就这样冲进去行凶做恶。
李陵和陆浚怀着必死的决心,挡在了这处浅滩芦苇荡前。少年刀,英雄情怀,月夜无风,浅浅的流水没过脚踝。也许不久之后,这里就会被鲜血染红。但那又如何?性本慷慨,不论年岁。
杀声大起,风如潮,渭水激荡……两把少年刀,喋血芦苇滩!
第五百七十九章 生死允诺此身轻
长乐塬最西面还未得到开发的一小片草原,便是牧马场所在地。世人都知道,长乐侯元召作为最早提出加强与西域联系的人,当初最能打动皇帝的一条理由,便是来自西域几个国家的良马。
世间良驹,汗血宝马!几年之间,在西域战争取得的不断胜利中,有不少于将近十万多匹战马被运回中原。这其中,就包括几十匹纯种的汗血宝马。
也许在许多人想来,作为几次战争的策划者,元召的这块封地马场里,一定也会豢养着大量的优良马匹。不管是于公于私,他都有享受这种利益的权利。
然而,外人都想错了。这片占地广阔的马场,确实曾经繁育过许多战马。不过它们都先后被转运上了战场。英勇无畏的汉军战士骑乘着它们转战东西、追亡逐北,取得了一次又一次辉煌的胜利。
所以,现在的长乐塬牧马场里,辽阔的长草之间,除了数量极少的良马之外,也不过散养着几千匹上了牙口的老马而已。
这些马,都是从战场上退役下来的。本来它们的光辉使命随着伤病老迈已经结束,那些追随主人叱咤沙场的岁月早已经成为过往,等待它们的命运,不外乎被贱卖于奴隶人之手或者是市井屠宰场。
说起来似乎有些悲惨,然而有谁会为这些牲畜操心过什么命运之类的呢!似乎如此,本来就是天经地义,习以为常的事。
不过,那位年轻侯爷却不是这样认为的。元召曾经特别为此对随军征战的商人们发布过一道奖赏令。他明确宣布,凡是从战场上运送回来的伤残或者是不堪骑乘的战马,都可以转运到长乐塬上来。价格就照良马的市价付给。
长乐侯既然有这样的要求,对于商人们来说,钱不钱的,那根本就不是事。不过就是顺路跑腿的功夫,谁还缺几匹马的钱呢。
于是,这几年的功夫里,从各处战场上而来的退役战马也有将近过万匹了。元召把它们统统都安置在牧场中。春华秋实,岁月消磨,任其老去……。
有人据此认为,元召有些过于“妇人之仁”了。这也被一些暗中的敌人,视为他性格中可以突破的弱点。
然而,长乐塬牧场里的留守者从来不这么认为。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历经风雨沧桑,无数的刀光剑影惊心动魄都曾经如过眼烟云……也许,只有这种人性中最可贵的“仁”,才是世间稀少的瑰宝!
随着岁月流逝,那些也曾经有过健壮躯体的战马终于不堪消磨,逐渐的老去、死亡、尘归尘、土归土……就如同看守它们的人一样。
老兵不死,只是凋零!自愿请了这个差事在牧场中消磨余生岁月的人,确切来说并不是沙场归来的老兵。然而他们,比百战老兵所经历的,还要更加复杂的多。
和那些退役战马一样,终究抵不过无情的岁月。这些当初守卫长乐宫的忠诚卫士们,现在已经所剩不多了。
其实说起来,这段时光并不算长。十余年前,窦太后仙去,他们这些尊奉文皇帝命令忠诚守护长乐宫的人,原先的归宿应该是去冷冰冰的霸陵了此残生。
不过,当时尚为少年的元召特别请了一道旨意,皇帝刘彻允许他们归老山林,从此放逐自由。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名叫秀鱼的长乐宫老总管领着他的一帮兄弟,走出了未央宫,来到长乐塬上,至今已经十年时光了。
十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纵然是经历过铁血厮杀风云变幻的这些皇宫卫士,终究还是越来越少了。不过在这最后的岁月里,他们每一个人所经历的却是最舒心的日子。
元召给他们提供了所能想到的一切舒适。所谓在这座牧场里放牧马匹,不过是一种消遣而已。如果说在老秀鱼心中还有什么遗憾的话,那便是,他非常惭愧,恐怕在这老朽岁月里,不会再有什么能够帮助元召的机会了。
“……咳、咳!这小子是一个难得重情重义的人啊!想必过不了几天,就快回来了吧?”
夏日良夜,微风徐来,面前星空之下是辽阔的青草坪地。三五个人影在坡顶高处,畅饮着坛中美酒,却甚是爽快。秀鱼老矣!他的腰身已经弯成了驼背,老来嗜酒,似乎要把前半生所欠缺的都通通补回来一般。
长乐塬上的美酒自然应有尽有,尤其是牧场里,元召的几个弟子遵奉师父的命令,从来不敢短缺了这边的供应。而对于他们这些老家伙来说,不管是元召还是追随他的年轻弟子们,都觉得很亲切,就如同子侄辈一般。虽然他们大多已经并没有了什么亲人。
“是啊,应该是快回来了。据说长安城中近期会有大场面,皇帝是离不了他的……不管怎么说,这次回来,一定要让他到这边来好好的喝一场酒。老五和九哥刚刚走了……我们这些人也不一定哪一天早上起来就见不到了。唉!世间最难敌的便是无常啊……!”
听老兄弟说起最近的伤逝,夜色中有些沉默。不过片刻之后,秀鱼提起酒坛,咕咚咕咚的灌了几大口,苍老的语气中却有几丝难得的豪迈。
“元召曾经说过,人生短暂,难为之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生老病死,本来就是寻常事尔……我们这一生经历了那么多风雨,难道还要效小儿女之态,做这些无谓的伤感叹息吗?来、来、来!且干了这坛酒,也许等到不久之后,我们与早走一步的兄弟就会重新相聚了。哈哈哈!”
其余几人听他这样说,也跟着笑了起来。当初的三五十人,到如今也只剩下他们不到十个人了。且都已年迈,封刀已久。也许,唯有美酒才是最好的余生相伴了。
秀鱼把精致酒坛中的酒全部喝干,看了看北方的夜空,星辰寥落,心中终究是有些伤感。他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没有见到元召了。未曾想,那个年轻人今天竟然做出了如此的成就……心中想起第一次在长乐宫见到他时的样子,已经驼背的老人眼中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正要再开口说些什么时,有清脆的钟声打破了夜色的沉寂,从不远处传来。这样的钟声,也许对于长乐塬上的其他人都很陌生,但秀鱼当时脸色就变了,他霍然站了起来,腰身一下子就挺直了。
“有变故!大敌来袭……!”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极少响起的铜钟声音意味着什么!因为当初的这个建议,就是由他提出来的。
有鉴于在几年之前大批意图不轨者试图乘长安学院开院之际发动袭击,制造动乱。那次事态平息之后,秀鱼便对元召提出了这个建议。在长乐塬高处建造一座钟楼,铸造铜钟一座。当遇到事态危急时,可以发出紧急信号,也免得被敌人打个措手不及。
秀鱼还记得,当时元召是以可有可无的态度随便的答应了他。也许在元召心里并不认为这样的预防措施可以起到多大的作用。不过,秀鱼却不这样认为。
那座钟楼离此不远,在这样的夜里突然响起,这绝不会是有人闲的无聊,而必然是发生了难以预测的紧急情况。
就在秀鱼这四五人同时开始警惕起来的时候,牧场里的其余几人也已经从休息的地方闪现出了身影。
“发生了什么事……?!”夜色中有人急切地问道。
秀鱼打了个手势,早已经彼此心意相通多年的十几个老兄弟,都聚拢了过来。他只淡淡地问了一句。
“有敌来袭……尘封的刀,还都拔的出来吗?”
好像是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气势,蓦然之间就充满这周围。十几双眼睛在夜色中同时发出光芒。
“刀,一直都在。就算是生锈了,也照样能够杀人!”
“好!那就亮刀吧!十年了……呵呵!也不知道老夫的刀,到底还能不能够如从前那样锋利呢!”
说完这句话的老秀鱼,再也看不出一丝驼背的迹象。他挺拔的身躯,一如从前在长乐宫守卫时的模样。今夜,这群昔日的忠诚守护者,依然有着犀利的刀锋。只不过他们这最后的忠诚,不再是为了皇家,而是为了那个曾经相契于心的少年!
与此同时,敲响铜钟之后,重新拔出自己刀的季迦,如同疯了一般骑上一匹马,拼命向着长安方向而去。一边打马飞奔一边不住回头看向东南方向的季家少爷,其实他非常希望拨转马头,回到那浅滩芦苇荡旁,和自己的两个兄弟并肩作战同生共死。
然而,季迦却不能!他的身上还肩负着更重要的使命,要去长安搬救兵!来袭的上千敌人势力太大了。仅凭着长乐塬上现有的留守力量,根本就阻挡不住。
“陆浚、李陵……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们都还活着!”
季迦擦去眼中的泪水,快马加鞭,踏破夜色,直趋长安而去。
第五百八十章 星垂平野千钧重
在后来的许多民间史料中,都把这次长乐塬夏夜里发生的杀戮和动乱,作为引发后来一系列事件的开始。更有一些研究元召生平的人,通过对并不记载于正史的这件事的分析后,得出结论认为,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元召与朝堂以及皇帝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微妙时期。
如果当时政敌们能够全面的评价激怒元召后的后果,也许不会如此盲目的以此为契机而发动后面的事,也就有可能会避免矛盾的提前激化。但世间没有如果,该发生的终究还会发生。王朝的历史大方向,也将会在一只无形巨手的推动下,一点一点开始调转方向,向着另一个终点行进。
就在大汉王朝即将达到开国以来第一次鼎盛时期的时候,一个普通的夏日夜晚,好几处地方同时在发生着不同的裂变。
风起处,渭水激荡,终南山的松柏怒涛,如同海潮叠涌。芦苇荡前,一滩浅水,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已经被鲜血染红。
激烈的战斗发生得很突然。朱安世这些年来,也曾经见过一些穷凶极恶之徒,有些不怕死的家伙,与人对砍,浑然不顾自己性命,在江湖上当然大有人在。
但那是在力量相等或者是相差不多的情况下,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就是这样的道理了。如果面对的是极为悬殊的力量,甚至是铜墙铁壁必死之局,还敢抽刀直接杀过来,那他不知道怎样评价这样的人。
而且……还是两个少年!
片刻之后,站在后面观战的朱安世皱了皱眉头。狭长的浅滩前,已经有十几具尸首横卧在地,都是九州隐门中的魁梧汉子,这些人虽然算不上是一流高手,但素来冲锋在前,从不怯战,却没想到,今天刚刚与挡在前面的两个少年打一个照面,就被砍倒了。
“不要浪费时间,你们几个过去,赶快把这两个小子料理了!其余人不必理会,按照原定计划行事。”
朱安世沉声吩咐了一句。旁边几个傲慢的家伙刀剑在手,冷笑着纵跃几步,向着那两个已经染血的单薄身影杀去。他们几人已经都算得上是十分厉害的人物,每个人手上都有数十条人命的血债。杀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不过是手到擒来罢了。
“小浚,你的伤不要紧吧?谁让你替我挡那一刀的!你……。”
李陵身上的血都是别人的,他长手长脚,遗传了李家敏捷灵活的身手,虽然入元召门下修习最晚,但因为少有的天赋,却反而在领会师父教导方面进步最快。
然而终究是实际作战经验少,刚才激烈厮杀中,要不是陆浚在关键时候替他挡住了从左侧砍过来的一把刀,那李陵非受重伤不可。
此时此刻,陆浚根本就无暇理会李陵眼中的感激神色,虽然左臂上被划了一刀,深可及骨,但他咬了咬牙,撕下衣襟使劲扎住,暂时止住流血。
“少说话,省着力气吧!如果我们能多坚持一会,希望可以给家里的人多些准备的时间……。”
李陵重重的点了点头,忍下了心中的情绪,身后的家园,早已被他们当成了自己的家。。他也学着陆浚的样子,用撕下的布条把握刀的手紧紧缠住。两个人背对着背,只默默想着师父元召平日里教会的那些杀人手段,眼光穿透夜色,在淡淡的月光里,牢牢的盯住了又一次攻杀过来的那些人身上的某些部位。
自从进入师父教导的武学世界,他们才领略到这其中的神奇。原来,杀人手段的犀利,在有些时候,与武学修为的高低关系不大。而在于眼光、速度和部位拿捏的准确!
就算是一流高手又怎么样?在对方的刀还没有施展开招式的时候,李陵灵活的身体早已经从另一个方向贴近,随之刀光闪动,在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斩断了对方的腿筋,随着惨叫声扑倒在地时,陆浚随手一刀,尸首两分!两个人的配合竟然十分默契。
五六个一流高手的围攻,竟然也没有坚持多久。非死即伤,惨叫声穿破了夜色的宁静。两个少年的身影依然挡在前面,虽然已经有些摇晃,但没有退后半步。
这就有些让人吃惊了。即便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人物,但面对着这么短时间就杀戮了一地同伴的敌人,没有人再敢轻视半分。
躲在稍后些位置的韦丰公子和那二十几个富家子弟,这会儿的神情都有些呆滞。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平日里在一间教舍看上去沉默寡言的陆浚,刀在手中时,竟然是如此可怕!想起来真是有些后怕呀,如果早些时候惹怒了他,自己这些人焉有命在!
刀锋环绕之下,朱安世心中戾气横生,恍惚之间,他从这两个少年的身上竟然隐隐约约看到了元召的影子。这不由得让他怒火中烧,大喝一声。
“一起往前冲,给我乱刃分尸!”
最前面的近百人早就被鲜血和激烈的厮杀刺激的眼睛通红。已经不用再听朱安世的吩咐了,月光下,杀声大起,激起的杀气就连成片的芦苇丛都被催折了一地。
也许最后的时刻已经到了吧?李陵和陆浚互相对视一眼,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脸色,但却都从彼此的呼吸中感受到了坚定的意志。身上的伤口已经添了好几处,虽不致命,但鲜血流淌染红了脚下的一湾浅水。
还能坚持几许、杀敌几何?陆浚无声的笑了。不过一死尔!何需惧怕……杀!
面对着如雪片的刀山,奋尽全力的少年鼓起最后的勇气,迎面冲了过来。夏夜风忽变凛冽,刺骨浸寒,热血凝成了冬日的雪,如此壮烈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两把少年刀,眼看就要被湮没在滚过来的刀山中……不过下一刻,被乱刃分尸的局面并没有出现。随着疾风掠过,十几道身影如同奔马一般踏起万点水花,带着蔑视一切的气势,硬生生的顶住了砍过来的一片刀林!
李陵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扶住了险些跌倒在水中的陆浚。两个人拄刀看过去时,心中大喜。根本不用去细看,也知道这些突然出现的无比熟悉身影都是谁。
曾经多少次,他们在奉了元召命令,去给牧马场中的这几个老头子送酒的时候,顽皮的捉弄过他们。听说这些老家伙都很厉害,但他们这几个少年从来都不相信,也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会对他们那么尊敬。
在李陵想来,只会喝酒吹牛晒太阳而且已经老迈不堪的人,就算是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里去呢?他们平时喜欢去做恶作剧,也只不过是觉得有趣而已,却从来就没有见过任何一个老家伙有什么惊人的身手。
不过,现在眼中所见,让两个人终于明白,尘封已久的锋芒,当展现在星光下的时候,又是如何的灿烂夺目,燃尽重华!
如果说此前时候两个少年的出现,还并不放在朱安世和他手下群豪眼中的话,那么在此刻突然杀出的十几条身影,立刻让他们感到了深深的威胁。
没想到在长乐塬上竟然还隐藏着这样的高手!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在此前长安城内势力所提供的情报中,并不曾提到这一点。不过,朱安世在惊愕过后,当机立断下了命令。
“所有人,给我杀……不放过一个!”
世间有人确实是厉害,可以以一当百、当千甚至万人敌!但那是凤毛麟角,极为少见。这世间也就是只有一个元召而已。他不相信,在千人围攻之下,当前有人还会这么厉害。
朱安世所料的没有错。从牧马场方向闻警而来的秀鱼和他的一般老兄弟们,重新拔出来的刀,可以以一当十,以十当百……但在被激发出凶性的近千江湖高手面前,恐怕也抵挡不了多久。
几十年前,正当壮年的秀鱼,率领着一批汉文皇帝亲自挑选的宫中卫士,肩负起了那个保护窦皇后的特殊使命。后来历经风雨,屡次艰难。尤其是在吴楚七国叛乱的那些日子里,他们为此披肝沥胆忠贞不二。为护卫大汉王朝的稳定和皇权的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当今夜,他们重新持刀在腥风血雨中拼杀的时候,苍髯白发,心志如一,只是为了一种报答恩德的信念。
锋芒与锋芒的对撞,血与血的溅落,风尘浩荡,葬剑与刀……生命在不断凋零,无论是值得还是不值得,也不分勇敢还是懦弱!
就在渭河北岸激战正酣的时候,拼命赶往长安求救的季家二公子终于来到了城墙之下。此时已经定更天后,各处城门早已关闭,他顾不得其他,从一处城墙转角处攀援而上,冒着随时被巡城士卒发现而乱箭射杀的危险,即便是手掌和胳膊都被磨的斑斑血迹,也咬牙坚持着。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为了长乐塬能够度过这次危机,即便是动用季家全部的力量,也在所不惜!
同一时刻,长安城西有白马如风,月光照亮银鞍重剑,疾如流星而去……。
第五百八十一章 惊雷起处似无声
长安未央宫,今天晚上的气氛有些特别。确切的说,是甘泉宫西露台这边,戒备森严之外,带了些神秘的色彩。
即便是宫中最受宠的美人们,也并不了解皇帝陛下今天夜里到底去干什么了。就更不用说已经许久没有说过知心话的皇后。
皇帝刘彻刻意封锁了消息,是因为他期盼已久的那件大事终于有了眉目。在他的心心念念中,就算是把登上皇帝宝座君临天下以来这二十多年的功业全部叠加起来,也比不上今天夜里的这件事重要。
在宫中流传和因为某些原因赋予他头上的神秘光环里,当年确立他为大汉皇帝继承人的时候,宣扬他为真正的龙之传人。即真龙天子。
在很久之前,这位皇帝的小名就叫做一个“彘”字。不过,如果认为堂堂的大汉皇室取名字如此低陋的话,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此“彘”非彼“彘”也。不是小野猪,而是朱龙变!也就是说,生下来就带着真龙属性,一旦时机成熟,那就鳞爪飞扬矣。
既然从小就带着龙的骄傲,那么想要一种与世间所有人都不同的终极追求,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
早些年的时候,不管是宫内宫外天下郡县,还是危机重重。为了身为皇帝的宏图大志,他殚精竭虑,把大部分的精力投入到了朝廷国政大事上。虽然从未曾放弃心中对长生道术的追求,但因为条件的限制,他并不能随心所欲的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干。
而今局面却已大为不同。眼看不久之后,就可四邻慑服,天下大定。皇帝刘彻终于可以拿出精力,去追求他念念不忘的长生不老之术了。
在仙家传说中,那些得道之士可以采天地之灵气,纳日月之精华,佐以仙家手段炼制出仙丹灵药。凡尘之人服用之后,可以驻颜有术、延年益寿……甚至长生不老!
历代帝王用尽各种手段,为之求而不得。他刘彻何其有幸,竟然在不到五十岁的年纪,就有可能窥得门径,这又让他何其感激上天的恩赐,不枉了这许多年来一片虔诚之心。
让大汉天子如此感怀的事,自然非同小可。这是因为,宫中仙师栾心玉在几位得力弟子的帮助下,终于传来好消息,他的仙丹已经炼成了!
对于皇帝来说,这可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了。多年以来梦寐以求的事,终于有了结果。这又怎不让他欣喜若狂呢!
遵从栾仙师的教诲,在皇帝陛下还没有真正服用仙药之前,如此天机不得随便泄露,以免仙药不灵。所以宫禁内外一律戒严。无论是谁,入夜之后,都不得随便走动。
虽然宫人们都感觉有些奇怪,但没有人敢多嘴多舌的乱问,更没有人敢随便议论。执守宫中的侍卫们早早的就封闭了各处的门禁,刀剑在手,严加防护。整座皇宫中的气氛,都有些紧张起来。
皇帝刘彻沐浴更衣,以最谦诚的态度早早的就来到了西露台仙师供奉居所,与栾心玉畅快谈论一些玄妙之事,等候着天交子时的到来。
仙师都说了,“子时”时分,是阴阳交替的交点,阴尽阳生,万物滋长,正是仙丹出炉的最好时辰。到时候,皇帝陛下应该收敛心神,摒弃一切杂念,以最虔诚的心态服用下仙丹妙药,才能起到最好的效果。否则错过时辰,或者是被打扰的话,灵药之气那就大打折扣了。
皇帝刘彻自然深信不疑。为了慎重其事,他不仅命令宫中羽林军护卫们严密的警戒,还吩咐西凤卫出动。大统领凤彦之亲自守护在甘泉宫外,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许惊动西露台之内。
凤彦之伺候皇帝多年,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关系重大。他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布置好所有的警戒之外,亲自负刀把守宫门。如同黑夜中的鹰隼一样,严密的监视着黑暗中的风吹草动。虽然明明知道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却仍是不敢大意。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皇帝进去西露台不久,月亮刚刚从未央宫巍峨的宫殿群探出头来的时候,他就接到了一个突然的消息,不禁大吃一惊。
西凤卫在宫外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但发生在长安内外的任何事,要想瞒过他们的眼睛,显然是不可能的。
“……近千江湖力量聚集,突袭长乐塬……?!”
夜色之中,西凤卫大统领的心里打了一个突。在现在的关键时刻,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需不需要马上报之皇帝陛下知道呢?
西露台的大门已经从里面关闭了。大批的贴身侍卫守护的四处水泄不通。如果现在马上把这个消息传递进去的话,陛下应该还有时间做出决定……可是,万一冲撞了天机,打扰了陛下今夜所行的大事,那又如何呢?!
凤彦之脸上肌肉牵动了几下,他抬起头来,看着宫殿群的阴影,在月光和宫灯中,显得朦彤狰狞,那里好似如同他心中一般,藏着无数的凶猛野兽……。于是,片刻之间,他就做出了决定。
“陛下有旨,今夜,无论何人何事,都绝不可打扰西露天的天机……你们退下吧!”
黑色的影子重新隐没在黑暗中,好像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般。凤彦之轻轻地嘘了一口气,缓解了一下紧张的情绪。他也不明白,自己做出这样的决定后,为什么心中竟然惊悸的这么厉害?
“世间任何事,哪比得上陛下的事重要呢……?”
黑暗之中,他感觉到背上的刀有些沉重。不禁自言自语的低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说给谁听的。
西露台内,心情兴奋的皇帝刘彻并不知道今夜将会发生怎样的改变。他此刻只是一心一意的关注着那乌金炼丹炉,等待着子时的到来。
“陛下不要着急,时辰还早呢……首次丹药炼制了三颗,半月之内分三次食之,当有奇效!”
皇帝刘彻大喜过望,他看着神态潇洒的栾心玉,只觉得这真是上天的厚赐,来指引自己走上仙途大道之人啊。
“仙师为朕,可真是尽心竭力了!朕觉得怎样的赏赐都不能报答……明日之后,朕将会宣布,以建章宫云汐公主嫁给仙师。哈哈哈!如此一来,仙师与朕的关系就更近许多了。”
一身月白衣衫飘飘欲仙的栾心玉,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不置可否,越发显得超然世外之态。似乎这世间的荣华富贵珠玉美人都从来未曾放在心上一般。这样的姿态,更是让皇帝暗中称赞。如此神仙人物,一定不能放跑了他,必须要用尽各种手段,帮助自己达成长生求道的心愿不可。
同样的长安月色中,街上已经行人稀少。翻城而入,已经精疲力尽的奔跑了半个城市的季迦,终于看到了明月楼上的灯火。他虽然已经感觉到浑身疲惫眼前发黑,几乎就要撑不住了,然而他还是咬牙坚持着。在他心中有一种信念支撑,如果父亲能够动用手中的力量,去全力支援长乐塬的话,也许事情还有可为。
一刻钟之后,不顾一切推开后院的大门,直接闯入季英起居处的时候,季迦拜伏在地,有好半天的功夫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
“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如此?”
父亲季英的声音有些异常,似乎压抑着某种情绪。等拼命赶回来的季家二公子抬起头时,他才有些吃惊的发现,厅堂之中灯火通明,并不是只有季英一个人在。
“父亲……主父偃先生……赵叔……你们?”
季迦睁大了眼睛,看着在厅堂之中或坐或站的几个人。他感觉到脑子有些糊涂,不明白一向待在长乐塬上的主父先生为什么会出现在明月楼上?还有……据说掌握着一只暗中力量的赵远,他为什么也在长安城中?怪不得这几天一直没有见到他们的踪影。
“长乐塬危险了!不知道什么原因,有大批的江湖人士发动了袭击……我拼命赶回来报信,就是要父亲赶快召集人手,速去支援的!要快啊!!”
满天大汗的季迦感觉到自己的嗓子要喊的冒烟儿了,抢过案上的茶水,说完之后咕咚咕咚的灌了一通,才缓过气来。
季英目光中闪过一丝焦灼,即便他这些年来修身养性,轻易的不会牵动心绪。可是听到从儿子口中说出来的话,正是印证了稍早些时候从某些渠道得到的消息。九州隐门终于把力量对准了元召,长乐塬上的这次劫难,该当如何化解?!
“主父先生……!”
季英紧紧盯着主父偃的眼睛,提高了声音。刚才虽然在季迦回来之前已经听这位青袍老书生分析过面临的危机。但形势已经如此危急,长乐塬或许面临灭顶之灾了……。
“明月楼的力量,不要轻易动用。如果我所料不错,这次过后,大汉疆域内的所有天下郡县,都将会开展一次对江湖的彻底打击了!所以,你们不要被波及到。”
“可是,事急矣!长乐塬……?!”
“长乐塬多少受点劫难,其实并没什么大不了的……元哥儿,有些抉择他早晚都会面对的……那么就从现在开始吧!”
第五百八十二章 火光歃血身染红
夜色更加深重,自半个时辰前开始的激烈砍杀,到现在为止,终于开始渐渐平息。许多时候,世间的杀戮和对抗,往往就是彼此意志的较量。然而,在力量对比悬殊的情况下,有些事终究事不可为。
在许多年前,长安城曾经有一次遭受过大规模江湖人物的潜入和突袭。那是七国叛乱者联合组织起来的吴楚一带彪悍健儿想要攻入未央宫,来一次斩首行动。
那年的秀鱼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他率领着所有的忠诚卫士,在风雷激荡的日子里,与数十倍于己的敌人展开了生死较量。
手中的这把刀,到底曾经斩杀过多少悖逆者呢?他并不记得,也没有刻意的去记。就如同这一次一样,当血透全身淋漓不止,他仍旧挡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后退半步。
环顾四周,倒下的敌人数十上百,死亡的飞溅,就连刚刚绽开青翠的芦苇丛,亦是斑斑血迹,触目惊心!
然而与此同时,已经朝夕相伴多年的几个老兄弟也大多已经在拼杀中死去了。月光凄惨,河水呜咽,秀鱼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虽然早已预知到结果,但面对着死亡的壮烈,铁血心肠亦难免绞痛不已。
刀虽然还在手中握着,锋刃却已经有些折损。对面蜂拥而来的敌人,似乎对挡路者的凶狠有了些许的畏惧,进攻稍微停顿下来。
“你们两个娃娃……怎么还在这里?!不是早就让你们赶快走的吗!”
秀鱼终于有空闲透过眼中的血色,扫视四周情势时,发现李陵和陆浚竟然还在!他不由得怒喝了一声。早些时候自己刚刚赶到就命令他们赶快撤离的,谁知道他们不听话,仍然坚持着追随厮杀。
“秀鱼爷爷,身后就是我们的家园,不流尽最后一滴血,我们是不会退下的!”
陆浚受伤很重,身上是乱七八糟的刀伤痕迹,但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却仍旧是清晰有力,没有丝毫的胆怯。李陵也不甘示弱,在旁边一脸坚定的点了点头,表示了自己的决心。
一声“爷爷”的称呼,让秀鱼苍老的心中升起暖意。他瞪眼斜蔑着如林的刀山,从怀中掏出一直珍藏着的一小瓷壶酒,用嘴咬去木塞,旁若无人的昂首倾尽喉中。这一壶酒,是当年在未央宫巍峨的大殿顶端,元召送给他的。今日……也算对得起他了!
“老七,带他们两个走!”
没有等到李陵和陆浚再多说什么,秀鱼随手用刀柄在他们脑后敲了一下,两个人的身体软软的倒下。旁边唯一还幸存的老七,回头看了一眼秀鱼,眼中闪过一丝悲伤,却没有丝毫的犹豫,他只是把自己身上的另一把短刀插在老哥的脚下,然后夹起两个少年,几个纵身之间,就消失在夜色中。
秀鱼既饮酒罢,精神一振,提起地上的短刀,双刀在手,左右一分,仰天哈哈大笑。
“贼子们,来吧!就再痛快的杀这一场……!”
面对着桀骜不驯的老者,被称为贼子们的江湖高手怒喝着重新杀了过来。一人挡路,百人围杀!
耽搁的时间已经太久了。怒容满面的朱安世一边吩咐人赶快涉水过浅滩,直驱长乐塬内部去完成既定的目标。一边拔出了乌黑的宝刀,不管对方是谁,他要亲自用这把刀砍下其头颅,以血祭奠这次复仇的开始……!
自从警钟敲响之后到现在为止,已经有大半个时辰的时间过去了。在长乐塬这片土地上生活的大多数人,虽然并不了解这样的钟声意味着什么。但自然也有另外一些人,心中很清楚。
最早追随元召的元家十八护卫,除了元一领着留在长安城内侯府中的之外,其余的都随元九在长乐塬上,替元召打理一些事务。他们都曾经为了自家年轻侯爷经历过生死厮杀,忠诚自然不容置疑。
长乐塬自从成为了元召的封地之后,在这些年里,虽然也经历过几次危急时刻,但并没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地步。毕竟,有精锐的骑兵驻扎在东边大营,没有什么势力可以在这里翻起大的波浪。
但这次不同,元召出征在外,长乐塬大营的所有骑兵都分别去了西域和漠北。在这样的时刻,突然遭遇大敌来袭,无疑是最为薄弱的时候。
元九今年三十多岁,可以说是正当壮年。当听到示警信号之后,虽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的反应并不比秀鱼他们慢多少。在第一时间,他就冲了出来。当隐隐约约听到东南方向传来的喊杀之声时,便知道敌人来袭的方向,是终南山。
此时的时辰还有些早,这片封地上的大多数人都还没有入睡。随着大声示警和呼喊,在很短的时间之内,便被陆续聚集了起来。
“所有人,不要管任何东西,马上向东边大营转移!”
在很久之前,长乐塬上曾经制定过一套安全预案。一旦遇到紧急情况,可以马上去赤火军大营暂避。那里在一处高坡之上,极有利于防御。
所有的制作作坊、各处产业场所人员以及居住在长乐塬上的大多数人,都在第一时间被组织了起来。这当中其实不乏年轻勇武之士,当听到有外敌来突袭时,本来是颇有些跃跃欲试的。但在元九等人的大声督促下,没有人敢去轻率的私自行动,行动的人群如同黑色的洪流,从不同的方向朝大营而去。
这当中,就包括了许多暂时留驻在长乐塬码头的南北客商,虽然有些舍不得仓库中的货物,但在紧急情况下,还是性命要紧。
生活在长乐塬上的人,几乎都听那位年轻侯爷灌输过“以人为本”的理念。什么东西都是身外之物,遇到紧急情况都是可以舍弃的。唯有人的生命是最珍贵,有了人,就会再有一切的!
东边大营的选址,当初是元召和卫青共同选定的。作为黑鹰军最初的发源地,这里一度得到不断的扩充。一片高坡之上,地势开阔,驰马而下,攻守两便。更有高耸的巨型木制刁斗,可以在上面远观瞭望,观察四周情形。
“九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身形苗条敏捷的身影,各持宝剑随在众人之后,有些焦急的问道。她们是泠雪和泠霜姐妹。作为当初最先进入元召府邸的长乐宫中人,和元家护卫们一样,今生的命运都已经和元召绑在了一起。
本来,她们是应该待在长安城中侯府的。不过,因为某些心中的想法,她们却宁愿跟在长乐塬上做些事情,也好用自己的能力替元召分担一些日常事务。
“不要多问了。赶快去大营中,千万不要逞强,看形势敌人来势凶猛,暂避锋芒,不要轻易造成人员损伤,才是你们现在应该做的事。”
元九沉声吩咐,他眉头皱的紧紧的。在护送着大批的人群进入大营后,登上高坡回头看向东南方向杀声起处时,那边已经隐约可见燃起的火光了。
敌人来的很快,他们终于清理掉了最后一个顽强的挡路者。踏着血泊,瞪着杀红的眼睛,挥舞雪亮的钢刀,突进到了长乐塬内部。
因为随身携带了大量的引火之物,码头上的大片仓库,很快就被点燃了。火光冲天,有少部分没有来得及逃跑的商人被当场乱刀砍死。抢夺与杀戮,几乎是在同时进行着。
随着狂乱的刀锋所到,剑湖两岸的许多作坊都遭了殃。火光开始蔓延,倒映在湖水当中,船坞终于被火势所及,无数堆积在此的优良木材在熊熊燃烧,甚至有几艘完工不久还没有试航的大船,都烧了起来。
到了这会儿功夫,已经不用朱安世再去指挥了。这些江湖客们已经成了彻底的暴徒,见人就杀,到处放火,肆无忌惮的发泄着被杀戮激发起的兽性。
位于驻军大营稍南端的长安学院,自然也早已能够看到好几处燃起的大火。得到消息的董仲舒匆匆忙忙赶到最高的藏顶端,与许多人向远处观望时,不由得大吃一惊。
长安学院名为皇家学院,有许多贵戚甚至皇家子弟在此间。守卫力量还是有的,虽然并不是很强,但百余人的一支小队披挂整齐,高大的木门闭紧,爬上墙头弯弓执刀,紧张的警备时,还是可以暂时保证这里面安全的。
“竟然有人胆敢如此……明日之后,大变将生矣!”
董仲舒听着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喃喃自语,心情沉重。
不久之后,探听明白长乐塬上人行踪的朱安世,终于带领着大批的江湖高手,杀到了驻军大营这边来。他已经下了决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既然今夜长乐塬上的防守力量如此薄弱,那么在进行毁灭的同时,就趁机把这块封地上的人全部杀光吧!
“元召!我要让你尝一尝悔不当初的滋味……!”
月色被腾起的烟尘遮蔽,火光之中,杀气腾腾的众多江湖高手,在进行简单的分工之后,从不同方向,开始了对大营的围攻!杀戮之夜,终于沸腾。
第五百八十三章 银鞍晓月白马行
长安城西大道上,一匹白马踏碎月光,惊起林鸦无数。马上之人带着迎面的杀气,掌中宝剑劈山斩月,继续飞奔向前。一人一马的身后,十几个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如同被风吹折的甘蔗,委顿在地,无一生还。
名叫崔弘的男子,此时此刻就像是化身成了无阙重剑一般,如果再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挡路,那么,他将不会有任何的犹豫,神挡杀神,魔挡杀魔!
崔弘的眼中有隐约火苗在闪烁。他没有想到,就在自己离开长乐塬这短短的几个时辰功夫里,竟然发生了如此剧变。
刚才所杀的人,他并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他们就那样突然出现,遮拦住他回长乐塬的道路,二话不说展开了围攻。很显然,对方知道他的身份,也知道他极高的武功修为和在长乐塬上的作用。
敌人的准备竟然如此充分,这让崔弘心中的忧虑更深。不过,想要围杀他的企图,注定是痴心妄想。无阙重剑已经好久没有出鞘了,它铮铮作响久矣。区区十几个高手的血,还不足以让它饮饱。以干脆利落的手段把拦路者全部击杀之后,打马如飞,这位最早追随元召门下的男子激发出了全部的气势,一路烟尘直驱他守护的那片家园。
长乐塬驻军大营虽然地势较高,可以暂时避开敌人进攻的锋芒,但并不是一处安全之地。当远近火起,大批有备而来的江湖高手们终于聚集到这里的时候。一场激烈的誓死拼杀已经不可避免。
以元九为首,组织起来的可以执刀杀敌的人,牢牢的分头守住大营的几处险要位置,防止敌人攻杀进来。乌黑的夜色中,杀声如潮,令人闻之色变。虽然形势如此险恶,但没有人想要惊慌地逃窜。
已经有穷凶极恶的来袭者对大营的正面位置展开了进攻。不久之后,木质的高大栅栏被油脂火点燃,营门附近一片火海。也许不久之后,就会有人冒烟突火杀进来。
元九紧握刀柄,他不知道自己带领的这些人能够抵挡多久。唯一确定的只是,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他都会坚守在这里,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首先杀过来的近百执刀者,终于从焚毁的营门处开始现出身影。片刻的功夫,双方开始短兵相接,很快有伤亡出现。
虽然连杀数人,挡住了攻击者的脚步。但黑压压的人群卷地而来,刀光闪亮,已经隔着不过十余丈的距离。一旦大举拥上,冲杀进来,暂避在大营中的人到底能够存活多少,谁也无法预料。
危急之际,一阵“嗤嗤”声响,火光之外,惨呼连连。一个年轻瘦弱的身影率领着几位冶炼师傅,扣发了手中的弩箭。这不是别人,正是蜀中卓家的公子卓羽。
蜀中卓家作为世代冶炼的大匠,自从结识元召之后,这些年来,一直把最重要的冶炼场所设在长乐塬上。凡是一些重要的军国武器,基本上都先经过他们的最先试制,以观实际杀伤效果。
这是一种军工特权。能够拥有这种权力者,非具有大财力、精湛技术和深厚背景不能胜任。而卓家恰恰都具备,可谓是条件先天独后。
包括九臂连环弩在内的大量军国利器,都是出自卓家的手笔。卓氏精湛的武器制作,早已经是赫赫有名,远播域外。大汉军中有一半儿以上的武器,皆是来自于卓氏冶炼。
卓羽在长乐塬上已经很久了。逐渐成长起来的这位公子哥,也早已经不是当初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不管是文君阿姐还是卓家,都对他寄予了厚望。
在大半个时辰之前的匆忙撤退中,卓羽和冶炼场所中的一些人,都随身携带了武器和弩箭。此时此刻,终于派上了用场。
在后面不远处的朱安世听闻前面的伤亡,不禁暗吃了一惊。没想到对方竟然有弩箭在手,这倒是对自己这方造成了一定的威胁。不过随后听到有人来报,对方这种杀器的数量并不多,也就是有十几把弩箭的样子。他不由得放下心来,这就没什么可怕的。
即便是九臂连环弩的犀利,那也是需要大规模的攒射,才能显出其厉害之处。区区十几把弩箭,小范围的杀伤力,并不值得惧怕。朱安世大声吩咐前面的人,分散开距离从不同的方向进攻,尽量避开弩箭的威胁。火光明灭的夜色中,想要准确的杀伤,也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随着四周喊杀声逼近,终于有紧张与恐惧开始出现在大营中。卓羽射出了弩匣中的最后一支箭,有些懊恼的抖了抖手。
“早知道如此,就多带些弩箭出来了。却没想到,来袭的敌人会这么多啊!”
元九点了点头。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卓羽的肩膀。
“卓公子请带着你的人去到最后面吧。这些冶炼师傅们一个都损伤不得,否则侯爷回来,我也无颜面对他……这里就交给我们吧!”
却没想到卓羽连连摇头,他抛下弩机,手中早已拿了一把短刀。轻轻笑了笑说道。
“事急矣!杀敌,不分彼此。我们力虽单薄,今夜也可为之一战!”
身后那些脸膛通红的蜀中汉子,坚定的挺直胸膛,齐声应诺了一句。
“当追随公子,为元侯而战!誓死不悔。”
虽然知道有可能会死,但没有人退缩。当危难来临的时候,好男儿亦当如是,此与身手无关,与身份地位无关。只关乎勇敢与无畏,还有情义的力量。
元九的脸上闪过敬重的神色,虽然夜色中都看不到,但他还是为自家侯爷如此受人爱戴而感到骄傲。虽然勇敢站在这里的大多数人武功修为并不高,但既然如此,一些矫情的话不必多说。并肩作战,唯死而已!
呼啸声中,正当众人已经做好了死战的准备,黑暗中的进攻者开始陆续攻杀过来的时候。有马的嘶鸣声从身后传来,只见月光之下,一匹白马践踏而过处, 剑气如虹纵横无匹,惨叫声中江湖客们纷纷闪避,无人敢挡其锋芒!
朱安世在众人簇拥下,回头看时,正看到无阙重剑挥起的气势,如同千钧之重,长刀与之相碰者,无不断碎。他不由得心中一紧,知道有高手出现了!
作为对元召怀有深仇大恨的人,长乐塬上的大体情况,朱安世已经了解的很透彻。尤其是对于具有极高身手的几个人,除了元召之外,九州隐门的人都做过详细的估量。
而这其中最厉害的,除了已经进入军中的霍去病之外,被排在首位的,就是崔弘。作为一个生性低调的人,崔弘在江湖上并不为人所广知,也没有多大的名声。但在从一些了解长乐塬内部情况的长安势力口中所知道的,经过综合分析后,九州隐门的长老们一致认为,崔弘可能是当今江湖最顶尖儿的高手之一了。
朱安世虽然心中并不服气,但他也知道,此人一定是很厉害的。所以,他虽然不认识崔弘,但在看到对方重剑激起的风雷之声时,心中马上就明白了,这就是那个人了!
“此人不可力敌,当一起攻杀之!”
朱安世低声说了一句,然后不再迟疑,手按乌刀直接向崔弘厮杀的方向而去。既然在此相遇,那就正好分个高低。自己这些年为了复仇,勤学苦练突飞猛进……如果连元召的亲传弟子都拼不过,又何谈复仇呢?
白马惊群、剑气如虹而来的人,正是崔弘。当他远远的看长乐塬上火光四起一片混乱的时候,各种情绪涌上心头,在这一刻,他脑海中仿佛又浮现起了当初那个少年亲眼看到匈奴铁骑焚毁家园的样子。
怒火从胸中燃烧起,眼中有血色弥漫。多年以来武功大成之后修炼的心境,再也压抑不住一颗杀心!
无阙重剑的光华,划破了夜色,白马在片刻的功夫就奔驰到了大营前方。崔弘飞身跃下, 负剑而立,如同一尊山岳,十丈之内,杀气凛然。
元九及里面的所有人,看到崔弘终于赶了回来。心中稍微安定。欲待要出来帮忙时 ,却见崔弘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后。然后长剑挥起,被他杀死在当地的几十江湖客散落刀剑仿佛是被一股无形的引力所吸引,风过处,铮铮有声,交叉如林封住焚毁的大营门口。
“来战!”
只不过简单的两个字出口,却已表达了他心中全部的情绪。
即便是刚才没有看清楚他杀人的人,此时看到这一剑之威,也不由得心中生起莫名的惧意。这个人果然很厉害。
“这是元召的亲传弟子……你们还不出手吗?”
朱安世回头对着黑暗中一直没有出手的几个人问了一句。并没有听到回答,不过随着人影的走动,共有五个淡淡的影子就那样蓦然出现在了崔弘面前。
九州隐门为了这次行动,不惜出动了潜藏的顶尖儿高手,本来是想留着对付元召的。不过,既然眼前这个看上去有些本事的剑客是他的弟子,那么就先杀了他吧!
第五百八十四章 刀光剑影显神兵
满怀悲愤的季迦,连夜义无反顾离开了明月楼。最后他也不明白,素来以“义”字作为人生准则的父亲季英,为什么会选择了袖手旁观。
世事的复杂,有许多是少年意气所无法理解的。此时的季迦,心中的念头也只是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回来!
少年仍旧提着自己的刀。跨出明月楼后,没有再回头看一眼。热血在心中沸腾,即便回去是死,他也要赶回去,与自己的两个好朋友死在一起。
只是他没有看到,站在楼顶的人,满怀忧伤的眼神目送他远去的背影,有伤痛更有宽慰。
“小小年纪,就如此忠义,有子若此,季家果然不负盛名啊……!”
听到身后的叹息,季英并没有回头。直到那身影终于消失在长安城的夜色中,他才沉重的回答了一句。
“百年以来,家中子弟从未敢忘记先人的教诲……义之所在,纵死不屈。我季英的儿子又何能例外呢……?”
主父偃点了点头,季家在江湖上的名声不是吹出来的。家族遗风,百年不堕,这背后所付出的许多东西又非是外人所能了解的。
“不过,你也不必伤心。季迦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呵呵。”
主父偃的语气中带了一些莫名的意味。季英却并没有听出来,他以为这只是普通的安慰罢了。
根据传递回来的消息可以知道,突袭长乐塬的九州隐门出动了近千精锐力量,可以说是势在必得。在这种层次的较量中,季迦即便是季家子弟,那又能怎么样呢?此去有死无生而已。他之所以狠着心肠没有强行拦住,不过是为了成全家族的忠义名声。心中又何尝不伤痛呢!
“主父先生不必相劝了。如果这次做出的牺牲,能够对先生的布局有利的话,迦儿即便身死,那也是值得的。”
主父偃饱尝人情事故,洞察人心入微,他当然能够听出季英话语中隐含的悲痛。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星辰,微微的笑了笑,终于开口说道。
“你不必如此的。这件事究竟后果如何……不用等待很久,也许马上就会见分晓了!”
季英吃惊地转过身来,他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光芒。那里面包含着强大、自信和成竹在胸的布局。
“主父先生……你是说?”
“……长乐塬……将会是九州隐门的葬身之地……。江湖力量,早就该被彻底铲除了!”
轻轻说出的话语中,没有丝毫的杀气,但千万人的命运,也许将会从此改变。大汉天下疆域之内的整个江湖,天翻地覆从此刻起!
季英好像预感到了什么,他又看了赵远一眼。这些年来在很大程度上依靠季家情报系统的赵远,脸色沉静的用手指了指北方的天空,却什么话都没有多说。
不过,只如此就够了!季英心中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他知道,也许从明天开始,天下江湖就要被重新整顿一次秩序了。人头滚滚,血色弥漫……这就是触怒某一个人的代价!
而此时的朱安世有些想不明白,他不知道长乐塬这个小小的弹丸之地,为什么会有这么些不怕死的人呢?
先是三个少年,然后是那几个行将朽木的老者,还有眼前这一人一剑挡住所有人突进脚步的崔弘。
火光之中,片刻之前的激战惊心动魄。那是真正的高手之间较量,电光火石生死瞬间!亡魂送命或者剑底超生,都发生在眨眼之间。
五个自重身份的九州隐门顶尖高手,也许只有等到死亡来临的时候,他们才后悔没有一起出手。对方的厉害超出了他们的想象,高手对决,一招毙命。等到最后的两个人反应过来,左右夹击的时候,为时已晚。
发挥出最大潜力的崔弘运剑如风,最后一个厉害的高手不可置信的捂住自己的咽喉,那里已经被剑刃的锋芒切开了一道口子。当他慢慢得软倒在地上,眼中最后所见到的,是那个已经染血的身影继续拼杀的样子。
九州隐门潜藏的高手自然非同小可,崔弘为了保存体力,对付这几个人时所施展的都是绝杀的招数。换个说法,就是以命搏命!如果是普通人这样互杀,只能是两败俱伤。而顶尖高手则不同,谁的速度更快,谁的招数拿捏最准,谁就会取胜活命,反之,就是必死之局!
虽然干脆利落的料理了五个高手,但他的身上,也添了好几处伤口。敌人的血和自己的血混在一起,染红了白衣青衫。崔弘并没有理会,一声轻啸,无阙剑再度荡起风尘,把迎面杀过来的十几个大汉砍翻在地。
血花飞溅中,一把漆黑的魅影欺身而入,快如闪电,斜斩向崔弘的后背。百忙之中察觉到凌厉的刀意,无阙剑回挡而去时,刀剑相交,却没有预想中斩断的情形发生。崔弘心下一凛,知道对方是宝刀。纵身跃后几步,接连挡住几把刀的连续进攻,终于牵动伤口,脚下一个趔趄,处于守势,形势有些危急起来。
趁机偷袭的朱安世,并没有继续随着蜂拥而上的大汉们围杀崔弘。虽然刚才的这一刀,并没有杀伤对方,但这个死战不退的对手既然已经重伤,那么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凭着个人的武勇就算是再厉害又能怎么样?料想片刻之后,就会被狂暴的刀山杀潮所吞没的。
朱安世的眼光其实没有错。无阙重剑的锋芒虽然厉害,杀伤力巨大,但施展开来时,都是大开大阖的招数,最是耗费力气。崔弘几处刀伤流血不止,剑气在被轮番围攻之下,勉强遮拦挡架,却已经不能如最开始杀到的时候那样犀利了。
“死到临头不知后退,还在强撑……那就让他去死吧!”
朱安世喃喃低语了一句,也不知道说给自己还是说给别人听的。强弩之末,难以持久。无阙剑的光芒终于逐渐消退,也许下一刻,苦苦支撑的崔弘就再也坚持不住了。
大营之内的所有人,见形势如此,早已经做好了最后的准备。既然如此,什么话都不必再说了。在这些穷凶极恶的杀人者面前,等到最后时刻来临的时候,也只有尽力一拼了。是生是死,凭天由命。
天色已经快近二更,明月的光芒笼罩着这片大地,火光明灭中,似乎从风中传来隐约的某些声音。但在这激烈厮杀的生死面前,还没有人注意到,有几艘挂满风帆的大船,终于在渭河码头边靠岸了。
码头边的仓库在熊熊燃烧,隔着老远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了。当头的一艘船上,最先跳下来的是身体已经明显发福的五十多岁男子。不过他并没有理会身后的大火,虽然这些火焰吞没的也有他家族许多的财产,但相比起这些,他转身看向正走在甲板的那个身影,才是异常的重要。
“侯爷……?”
名叫聂壹的男子已经多年没有亲自出动了。但这次,他不仅在最快的时间里动用聂家的力量,全力做好了一支五百人骑兵回程的准备。并且亲自率领着聂家船队全程护送,从水路顺流而下,直达渭水……之所以在他富贵满门的这个年纪不惜千里驱驰,所为者,也只不过是在这船上的一个人而已。
“聂叔,一路辛苦。剩下的事不用你多管了,带着北方的这些兄弟在船上好好休息吧。”
出现在船头的年轻身影语气温和,多年以来的朝堂争斗和军中生涯,早已经把身上的无敌锋芒打磨成了温润如玉。虽然看不出丝毫的威风,但只要这个人站在那里,便是一座令人仰视的山岳。
聂壹带着恭敬的神态点头应诺。自从当年第一次相识,这个人便是他毕生的贵人。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便和许多追随者一样,对于这个年轻人所说的话和他做出的任何决定,都深信不疑,从未改变。
盛夏的渭水丰沛浩荡,流经整个关中平原后,在长安附近与泾水汇合,组成了泾渭水系。这两条大河与其余几条支流一起,“八水绕长安”,孕育着这片帝王基业。
宽阔的渭河水面上,后面的四五只大船平稳靠岸,并没有等待多久,吃水极深的船舱开启处,赫然出现的竟然是高头大马的身影。
如果有九州隐门的人在此时突然看到眼前的场景,一定会大惊失色的。随着第一个全身盔甲的骑兵牵着自己的战马,踏上岸边的土地后,从这几艘船上陆续有相同装扮的骑兵战士鱼贯而出,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全部集结到了码头库房旁边的空地上。
熊熊燃烧的大火,掩映着盔甲和刀光。这一支五百骑的大汉骑兵,带着北国风尘和铁血气息,就这样安静的列队在长乐塬的土地上。
他们都是经过千里沙场洗礼的真正战士。几个月的征程厮杀,不管是西域人、大宛人、羌族人还是匈奴人,都败在他们的手中,杀王破国,纵横无敌!
“师父……!”
最后一匹赤火神驹跃上岸来的时候,早已经怒火中烧的马上将军回首冲船头的那人叫了一声。对方只是点了点头。
“去吧,这次……不必留情!”
第五百八十五章 马踏如雷草木惊
千人组成的江湖力量,的确是一股很厉害的锋芒。谁的手中掌握着这样的一支力量,几乎就可以在天下郡县间呼啸东西来去自如,就连地方驻军,在很多情况下恐怕也不敢轻易的对他们怎么样。
九州隐门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根系庞大错综复杂,手中当然不止这些力量。而他们的宗旨,也已经从当初与朝廷的势不两立,欲弑刘皇天子,变成了在这个前提下,与朝廷中的某些势力互相勾连依存生长。
因为有了许多暗中的扶持,长老们通胀的野望便如同野草般生长,很多时候,这股庞大的势力行事起来变得肆无忌惮,对于时局的分析,便也有些想当然而了。
就如同这次潜入长安的行动。在九州隐门智谋者们的策划分析中,想要对付大敌元召,这是一个最好的时机。
功高难赏,必折损伤!这是从前面的无数例子中吸取的经验。而当前大汉王朝最璀璨的明珠元召,就面临着这样的局面。
如果这个人够聪明,这次从草原回来之后能够卑躬屈膝主动韬光养晦,还可能会有一线生机。但如果他自以为功大,继续身居高位我行我素的话,那么死期不远矣!
无论如何,不管怎么说,九州隐门在这个微妙的时刻报一箭之仇,趁机火上浇油一把,对于元召即将面临的处境,将会是推波助澜的。就是因为这样的胸有成竹,所以他们才派出被期于众望的朱安世,带领着精挑细选的精锐,来长安见机行事。
直捣元召老巢,把长乐塬毁于一旦。只要完成这个目标,那么即便是元召不久之后归来,他面临的朝堂危机已经自顾不暇,又哪里还有力量来寻九州隐门报复呢?
九州隐门只需要在随后的朝堂绞杀中暗地再出一把力,协助某些势力把元召彻底的扳倒。那么在往后的岁月里,他们将会壮大到不可复制的地步。到了那样的时候,在朝堂和宫中力量的扶持下,又会是怎样波澜壮阔的局面呢!
人的野心总是无限大。但在许多时候,往往会有一些人的所作所为超出他们的想象。等到一切较量真正开始的时候,才会惊觉,原先的万全之策,竟然是如此不堪一击!
美梦在将要成真的时候被打破,也许是世间最痛苦的事情。朱安世不愿意相信,就在他和疯狂的杀戮者们即将攻入驻军大营,把里面的人全部杀光的时候,有突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战马骑兵,就这样出现在了火光和月色中。
最先发现异常的,并不是激烈厮杀的大营高地这边,而是相距不远的长安学院。
在学院中的长安子弟,并不缺少热血男儿。闻讯被聚集起来的许多人有好几次想要组织起来,冲出去支援正处于危险境地的大营那边。不过,他们的请求,都被表情严厉的董仲舒喝止住了。
对于这位天下儒学宗师级人物的学院大祭酒,他说出来的话,没有人敢不听。更何况在这样的情势下,如果冲出去的结果,大多很可能会死的!
董仲舒在一众博学鸿儒的簇拥中,站在藏最顶端,看着好几处所起的火光越烧越旺,他的眉头皱的紧紧的。
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在元召已经达到如此地位的今天,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这背后牵扯到的东西,复杂而深远,他越想越觉得心情沉重。
对于主张以“仁孝”思想来治理天下、教诲万民的董仲舒来说,没有人比他更珍惜今天长安学院的平静生活。作为培养英才的摇篮,在这里,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大汉帝国的未来。
可是今夜的这场动乱,不管造成怎样的后果,在很大程度上很有可能会改变目前的良好局面。如果他曾经为之憧憬的一些目标就此被打断进程的话,那么他不知道自己断然改变治学理念这几年来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远处的苍穹,在火光升腾中显得铁青乌黑,终南山上怒涛阵阵,好像渭河水也发出了风卷云疾的响声。董仲舒有片刻的愣神,他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觉。等到努力睁大眼睛,极目远眺那个方向时,他的脸上开始出现震惊的神色。
“那是什么?……你们……谁能看清楚?!”
年近七旬的老人虽然精力依旧旺盛,但他的眼力明显不行了。董仲舒一边使劲的揉着眼睛,一边大声焦急的喝问身边的人。
“……是战马、战马骑兵队伍……大祭酒!从渭河码头的方向来了一支骑兵!”
年轻人的眼力好,几个人同时大声叫喊了起来。他们的叫声惊动了下面的人,聚集在一起的几百人都伸长了脖子看着站在高处的学院博士和教授们,一时半会儿没有听清楚他们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事。
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人顾得上解释了。当几百骑战马在奔驰中形成的铁蹄践踏雷声开始传入耳中时,所有人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整个长安学院的广场上变得鸦雀无声。
“是骑兵……而且是赤火军将士的马蹄声……!”
有人喃喃低语。声音中听不出包含着怎样的情绪。是兴奋?欣慰?还是悲悯……?没有人能说得清。
人群之中,名叫辛庆忌的年轻人脸色变得煞白,他悄悄的缩了缩身子,心中砰砰跳着不禁暗自庆幸。午后稍早些时候,要不是自己不愤于韦丰那几个人的冷嘲热讽,也一定早跟着他们去长安了。自从长乐塬上开始动乱,他就猜到一定是那帮人从中搞了鬼,只是不动声色的辛庆忌不会对任何人说出来而已。
然后现在,当几年来在隔壁大营中已经听习惯了的那些战马铁蹄忽然又出现在耳中时,感觉已经不再是令人振奋和亲切,而是深深的颤栗……。
围攻大营的江湖刀客们也终于听到了马蹄踏响大地的声音。此时此刻,满身是伤的崔弘已经被逼退到了大营外侧粗大的木栅栏边,而几十个彪悍的家伙用刀从另一边砍开了一个缺口,汹涌而入,与举刀杀过来的元九一干人展开了最后的较量。
朱安世正要举步向前,忽然一种危险的预警袭上心头,重重的马蹄好像一下子就踏在了他的胸口。急忙回头闪目观看时,有惨叫声开始从不远处传来。然后,他就看到了高大的战马身影。
也许是因为忽然受到的惊吓,在某种心理作用下,许多人同时回过头时,恐惧的目光中看到的那些战马和马上的骑士格外的高大。在黑夜中,火光闪亮他们的身姿,如同从黑暗中杀出的魔神,就那样以排山倒海之势冲杀了过来。
朱安世的脑袋感觉嗡的一声,涨大了好几分。这是从哪里来的骑兵?!怎么此前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难道是从天而降的?
然而,事实已经容不得他多想。几次经历过生死的朱安世,对于致命的危险具有着最清晰的判断。在看到这些骑兵汹涌而来锋芒的一刹那,他马上就知道,今夜之事已不可为!而且,生死攸关,九州隐门在这里所有人的命运恐怕都不太妙了!
当机立断的行动领导者,没有丝毫的犹豫,乌刀隐去光芒,伏身滚入旁边的长草中,几个起伏之间,已经远远的逃了开去……他要去安全的地方,好好的看一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然后再决定去留。
朱安世的敏捷行动,最终又一次挽救了他的性命。并不需要太久时间后,他就将会无比庆幸自己的正确判断。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将会让他肝胆皆裂,再也难以忘记!
五百骑兵的力量,放在千军万马厮杀的战场上,也许作用并不大。不过,如果在长乐塬这片土地上,已经足以掌控全局了。而且,统领他们的,是曾经令整个西域都畏伏在马蹄下,就连匈奴大单于羿稚邪都为之所擒的常胜将军、冠军侯霍去病呢!
以霍去病亲自带领的五百赤火军,来绞杀突袭长乐塬的近千江湖客,这不知道是他们的幸运还是不幸……!
如果用杀鸡焉用宰牛刀这句话形容,好像是很恰当。不过,霍去病不用刀,而是赤火剑!赤火出鞘,燎天避月,那样的光华即便是在这黑夜中,也无法掩盖。
追随元召溯江而来的霍去病,自从伤好之后,就没有再上过战场。当重新跨上龙马,眼中所见昔日熟悉的草木家园都被大火糟蹋的不成样子,心中的无尽杀意便重新凝聚到了赤火剑的红芒中。
脚下的一草一木山陵水泽,对于披着满身征尘归来的赤火军战士们来说,闭着眼睛都清清楚楚。不用霍去病特别分派作战任务,在纵马飞驰中,早已经简单的自主列成了阵型。当抽出战刀开始杀戮的时候,每个人心中涌起的也只有一个念头。
“侯爷在船头看着呢!赤火军出击,如果放跑了一个敌人逃出长乐塬,那都是莫大的耻辱……!”
第五百八十七章 尘世仙踪在天涯
东方的晨曦唤醒了长安的黎明,万物苏醒,当又一个白天来临的时候,却无人预知,这个普通的日子,也许注定将会是一系列震动天下大事的开始。
大汉廷尉韦吉,是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得到自己宝贝儿子可能遭遇不测消息的。
认真说起来,韦吉可谓是大器晚成。他从一个普通的郡县官吏平步青云直上,直接被提拔到了九卿之首的位置,执掌大汉廷尉府,受到皇帝的特别信任,这其中自然来不得任何侥幸。
韦氏家族那也算的上是河间的地方豪门。自从韦吉入朝堂担任重要职务后,既富且贵,影响力更是非同小可。不过家中虽然子侄众多,却大多都是庸碌之辈。只有韦吉的这位唯一公子韦丰,聪明好学甚是上进,早就被当做了家族的继承者,寄予众望。
韦吉在儿子身上,似乎看到了家族的未来。封侯拜相,也不是不可能。为了这个目标,他把韦丰送到了长安学院,在这个帝国未来的政坛摇篮里,也许会对他的成长之路,具有很大的帮助。
虽然说因为从小的娇纵,养成了很深的纨绔习性。骄傲自大、目中无人、颐指气使这些难以避免,不过韦吉并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富贵人家的公子,哪一个不是如此呢?这是一种与生俱来养尊处优的特性,或者说是贵族阶层的特权。
就像是昨日,这位九卿重臣大汉廷尉其实知道韦丰和他的一般同样身份朋友回来过长安。虽然没有回府,但这些年轻人的一举一动,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在外面吃了亏,找帮手帮忙,去争回这口气,对他们这些身份的人来说,是必须要做的事。而且,这也是算一种能力的培养。在这件事情上,韦吉其实暗中利用自己的关系,多少出了一点儿力。
大量不同身份的江湖人士,在最近一段时间内潜入到长安附近,这些信息,许许多多的人都心知肚明。只不过出于各自的立场和这其中的利益关系纠葛,在形势不明之前,还并没有人去轻易的主动招惹这些麻烦。
大汉廷尉府作为朝廷的重要律法机构,按理来说,是绝不能容忍这样具有威胁性质的事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不过,潜规则下的暗中操作,却是外人和普通子民所无法了解的。
年轻人的事让年轻人自己去处理,韦吉一点儿都没有觉得担心。对于府中的老管家不放心而自作主张的派出几个人去打探消息这样的事,他也只是不以为然的笑了笑。都是无所谓的小事,即便是儿子和他的那一帮官宦子弟朋友杀了几个人,只要不是太过分,那他自信也完全摆得平。
所谓朝廷律法,还不是在于皇帝陛下的一言而决?可笑有些人还真的相信“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样的口号。这让深谙大汉廷尉府历来黑幕的韦吉不禁暗自冷笑,世间愚人何其多也!
这几天皇帝陛下在宫中忙于自己的事务,并没有朝会召开。不过,朝廷各有司却并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因为,用不了再有三五天时间,赴长安觐见的诸王们就要来到了。各项准备工作虽然已经开展了一段时间,但在没有真正的把这件事完满结束之前,谁也不敢保证,会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所以,虽然皇帝并没有临朝议事,许多手头上已经分配了任务的大臣,这段日子依然忙的不亦乐乎。
韦吉的事稍微轻松一些。毕竟这次威服西域、草原上的这些王们来长安,朝廷制定的总方针是在收伏的前提下示以宽柔。只要以后都乖乖的听话,自然有莫大的好处。这样一来,大汉廷尉府在这其中的作用便不是很大。
韦吉乐得轻松。昨夜府中轻歌曼舞,宴客一会。能够有资格来到大汉廷尉府上做客的,自然也都是些非常人物。这其中不乏在朝堂上具有很大话语权的官员。
廷尉大人非常高兴,奉承的话语,美酒与美人,对未来走向更高位置的期望……这一切,让他很快就有些醉醺醺。等到三更时分,宾客散去,已经不胜酒力,很快就在府中奴婢们的伺候下,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韦吉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终于爬上了云巅,坐到了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宝座。不过正在他得意的时候,竟然看到了儿子韦丰惊惧哭喊满身是血的身影……。
韦吉大叫一声,猛然惊醒。夜色深沉,灯光宁静,仍旧是在自己的府中。回想起梦中情形,全身却已经被冷汗湿透。
外面伺候的下人听到动静,连忙进来,正要端茶过来给老爷醒醒酒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从前院有人慌慌张张的跑到后堂来。
“老爷,大事、大事不好了!”
韦吉本来就有些心惊胆战,看到追随多年的老管家脸色苍白的惊惶样子,更有不祥之兆浮现,他的心在刹那之间就嘭嘭的跳了起来。没有等到他追问详细,老管家已经颤抖着身子,说出了一个让他魂飞天外的消息。
“公子……公子和其余那些人都葬身在长乐塬上了!他们、他们全部被人杀死了……老爷啊!呜呜呜。”
韦吉几乎要蹦起来了。他猛的抓住老管家的手,带着万分不可置信的语气问道。
“这怎么可能?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杀人……而且,丰儿和他的朋友们不是已经请了帮手了吗?这消息、这个消息是从何而来的?!”
“老爷,是我派去的那几个在第一时间没命赶回来报的信。他们在远处观望,看清了整个事件的发生始末……老爷啊,据他们说,不知道从哪里而来的一支骑兵队伍,不分是谁见人就杀。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杀死了很多人。而他们更是亲眼所见,在最后的时候,就连已经投降求饶的少部分幸存者,也被他们毫不容情的杀死,然后把所有的死去者身体全部抛进了渭河……这其中,就有韦丰公子他们这些人啊……!”
老管家说的很详细,不容人不相信。韦吉目瞪口呆半响无语,不觉身体跌坐在地上,万分悲伤涌上心头。原来刚才做的噩梦,竟然是真的!
“是谁?是谁做的?是哪一个敢私自调动兵马来肆虐杀人……我与他势不两立!此仇不报,焉得为人!”
韦吉咬牙切齿,眼中像要喷出火来。如果这件事是确实无误的话,那么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他也要把做这件事的主使者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老爷,那里是长乐塬啊……这还用问吗?肯定与那长乐候元召脱不了干系!”
老管家擦去眼泪,脸上同样带着悲愤的神情,回答了自家老爷的问题。
韦吉脸上神色变幻,其实听到噩耗之后,他脑海中第一感觉就是元召很可能回来了。除了他,没有人有这么大的胆子和凌厉的手段。如果真的是如此,那接下来如果想要找他报仇讨回公道,就真的是生死较量了。
“再多派些人手,打听回来详细情况……另外,速去通知其余的那几家府上,告诉他们这个不幸的消息。如果有可能,让他们连夜赶到这里来吧……也许在明天来临之前,就要拿出一个怎样对付元召的最周全之策来了……。”
不愧是大汉廷尉,具有铁腕手段也有刚硬的心肠。在简单的思索之后,强行把悲伤和愤怒压下心底,一切必须提前商讨布置,才有可能在下一步与对手的朝堂绞杀中占上风!
于是,在三更天过后至黎明的这段短暂时间里,长安城中通过不同渠道得知消息的各方势力,开始风卷云动,黑夜的预谋中,共同商定明日复仇之局。
而就在这个夜里,未央宫中的皇帝刘彻,也终于得到了他虔诚供奉的仙师所炼制出的三颗“仙丹”。
这么多年以来,无论是在怎样的情况下,皇帝都对长生大道痴迷不悔。而今夜,终得丰厚回报。
虽然据栾仙师所说,刚开始服用可能会药效甚微,需要逐步的清除圣天子体内沾染的红尘杂迹,这需要时间。但皇帝已经很是满意了。
第一粒“仙丹”托在玉盘中,由栾心玉亲自呈现给皇帝。天交子时,正是最好的时辰。皇帝刘彻没有丝毫的犹豫,当场服下。也不知道是确实灵验还是心里的作用,在片刻之后,他马上就感觉到神清气爽竟然有些飘飘然起来。
皇帝大喜过望。这样的感觉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出于自己的亲身感知,这次他相信,这绝对是灵丹妙药无疑了。
服用“仙丹”之后,需要静养吸收天地灵气,方能收到最佳效果。皇帝对栾心玉的话此时已经深信不疑。他已经为此特意吩咐下去,如果朝臣们没有特别重大的事情,三日之内,不得随便来甘泉宫打扰清修。
天亮之后的长安城,开始繁华的新一天。在不久之前奉诏令赶回长安任散骑将军的扈成侯李璇玑,骑上了战马。麾下五千精兵,开始负责长安九门安全。
第五百八十八章 风起云涌入长安
大汉太子刘琚听从元召的话,在大批东宫属官的陪护下,连夜赶回了长安博望苑自己的宫殿。
作为亲眼见证昨夜整个事件过程的人,太子刘琚的心情有些激荡。虽然整夜未睡,但当他终于洗去一路风尘,坐在自己熟悉的起居地方时候,才把情绪渐渐安定下来,开始细细的思索元召在最后分别的时候对他说过的那几句话。
“回到长安之后,就继续闭门读书吧!除了陛下特别指派需要你去做的事之外,其他的不要去多管……尤其是关于我的一切风吹草动,切记不需掺加任何意见……。”
此时回想起来,元召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虽然仍旧是随意的微笑着,但其中包含的余味,已经有些沉重。
其实对于昨天夜里的那场无情杀戮,他本来是想劝元召不要大开杀戒的。那些身份不明的江湖客固然死不足惜,但在那些跪地求饶的人群中,却有自称是朝廷官员家中的子弟,不管是真是假,在没有辨别身份之前,太子和大多数人都认为,元召素来谨慎, 应该会网开一面。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他连问都懒得再问一遍,而是直接命令铁甲骑兵们一律无差别对待,无情杀戮抛尸入河,如屠猪狗!
这般的铁血无情,令那些一直因为太子对元召之间关系过于依赖而时常进言的东宫属官们股为之颤,也就是从此刻开始,没有人再敢轻易的在太子刘琚耳边磨叽了。
不过,想起那些人里面据说有廷尉大人家的公子以及另外几家富贵人家的子弟,刘琚的心中终究是有些不踏实。
当天亮以后不久,他顾不得休息,就急匆匆地赶到父皇平时的居处来,在问安同时想要提前为元召辩白几句。
不过,他并没有能够见到皇帝。因为宫中总管告诉太子,皇帝陛下这几天都在甘泉宫西露台那边。等到他又辗转来到甘泉宫的时候,守卫在门口的西凤卫大统领凤彦之虽然态度恭敬,但语气却很坚决。皇帝陛下有特旨吩咐,无重大事项不得惊扰!
太子没有办法,只得原路返回。从随军出征到现在,他已经有几个月的时间没有见到过父皇了。无形之中,似乎在感情上已经疏远了许多,再也不是自己小时候被经常抱在膝上玩耍时的情形了。
凤彦之不动声色恭送太子离开,嘴角撇过莫名的冷笑。无意中抬头时,却心中一惊。因为他看到有一个身穿白衣的身影紧随在太子身后,那人脚步轻捷气息匀称,凭着他的丰富经验,马上就可以判断出这是一个绝对的高手!
太子在什么时候身边有这样的人了?凤彦之暗中皱了皱眉头。虽然认真说起来,这也算不了什么。但如果不了解对方的底细,这终究是一个麻烦。想到这里,他招了招手,马上有一个暗卫的影子出现在面前。
“去好好的查一查,刚才那个人是什么来历!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暗卫并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就悄然消失在宫殿的阴影中。
凤彦之看了看紧闭的甘泉宫门。他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太子既然已经回到宫中,那么很可能元召也已经进到长安城了。
昨夜在长乐塬发生的事,他也已经同样接到最新消息,知道的一清二楚。凤彦之作为西凤卫统领多年 ,护卫皇宫安全,暗夜厮杀自然也经历过许多次,对于杀人和死亡,并不会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然而,元召的所作所为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人,行事的胆略和心中的冷酷,令人不寒而栗。
凤彦之心中其实一万个不愿意与元召为敌,在最开始的那几年里,他甚至也和许多人一样,对于这个横空出世的天纵之才敬慕有加,尤其是对于他身上具有的神秘力量,感到万分钦佩。
如果能和这样的人做朋友,想必是人生的一大快事吧……但,凤彦之暗自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也许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
一切的转变,是从漱玉宫中那个美艳倾尽天下的女子开始的。确切的说,是从她心中萌生起无尽野望开始的。
“陛下为了寻求仙家大道,天下至尊的皇帝宝座在他眼里,退而其次,好像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但却不知道,在未央宫中,有人已经觊觎很久了。”
凤彦之默默地回想起许多往事。多年前的风雪道上,他遭遇另一股势力的高手围杀,身受重伤落荒而逃,终于体力难支,困卧在道边雪中,冻饿之下眼看毙命。
是一户大富人家归来的马车把他载了回来。延请医者救治伤处,然后留他在家中养伤,度过了那个寒冷的冬天。
那户李姓人家并没有要求他有什么回报。家中的二子一女都是小小年纪,却甚是听话。时常围绕在这个知道许多江湖奇闻异事的大叔身边听他讲故事。
那年除夕,依然是大雪的天气,他要离去了。那李家留他吃了最后一顿饭。暮色苍茫,归程路远,两个少年还懵懂不懂事,那聪明伶俐的小丫头却追着跑出来,把一件狐皮大氅抱到他的手中。她很喜欢这个讲过许多好听故事的大叔。
人世间的经历就是这么奇怪,岁月沧桑,兜兜转转。本来以为再也不会有什么交集的人,在意想不到的时候,也许会重新把命运交织在一起。
谁能想到,多年之后,那李家兄妹会出现在长安呢。宫禁深重,盛宠不衰,当初那个明媚无暇的小小女孩儿,竟然会成了漱玉宫的主人。
“不管成败如何……只不过,为了当初的那份情义罢了。”
未央宫的宫殿影子终于在黎明中现出了轮廓。忠诚在此守护的西凤卫统领发出了一声淡淡的叹息。
只不过他猜想的并没有全对。元召并没有连夜与太子一起赶到长安。长乐塬上的许多事情,还需要他留下来料理一番,才能安心。
五百骑兵收拾起残局来,很是干净利落。充分显示出了他们经过西域和草原沙场考验之后,已经是一支真正的铁血之师。
江湖高手?在这样的一支队伍面前,想要与之对抗,几乎就是个笑话。根本就没有多少挣扎的力量。
在千军万马的战场骑兵冲杀中练就出的攻杀手段,当纵马围杀长乐塬上的这些乌合之众时,用砍菜切瓜来形容,倒是有些恰如其份。
严格纪律训练成的钢铁意志,如同淬血的钢刀,面对一切敌人,一旦展开冲锋,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都会无差别的对待。这便是赤火军和黑鹰军这两支当世最强骑兵一直以来被贯彻的意志。
所以,九州隐门这次很倒霉。所有派出的精锐全军覆没,死无全尸,都被扔到渭河中喂鱼了。当几天之后,消息终于传扬天下的时候,所有的九州隐门中人和整个天下江湖,都被惊得目瞪口呆、里焦外嫩。只不过,还没有等到复仇的力量再度组织起来,就已经迎来了铺天盖地的毁灭性灾难……。
当然,就在长乐塬的夜乱刚刚停息的时候,还并没有多少人会预料到这样的后果。虽然也许猜到元召会很生气,但却没有猜到,惹怒他的后果,将会是天翻地覆霹雳弦惊!
人们一起出动,阻止住了火势的蔓延。那些已经燃烧起来的地方,去已经没有办法靠近,只能看着它们越烧越旺,把其中的一切化为灰烬。
有低声的饮泣声音传来,很多人满怀悲伤的看着被大火吞没的地方。那里曾经是他们的家园,他们辛勤劳作过的地方。有许多流通天下的商品就是出自这里。多年以来,在这片土地上各种作坊中的人,付出了很多的汗水和心血。如今亲眼看着毁于一旦,当然心中的感受十分难过。
“不必太在意这些了。只要大家无恙,眼前失去的这些很快就会再有的。而且,我们要建设的更好……!”
在东方的晨曦中,有人站在高处,迎着即将出现在天际的朝霞,对逐渐汇集过来的人群招了招手。时隔几月,这片土地上的人终于又重新见到了他们的年轻侯爷。
无数的目光中踊跃出振奋和欣喜,只要那个身影出现在这里,便能带给人最大的安宁。
“侯爷……是侯爷……!”
“侯爷啊!你可回来了……。”
像是山呼海啸掠过人丛,所有听到消息的人都往这边跑了过来。长安学院的大门也终于打开了,因为坚固的围墙大门和严密戒备而没有受到丝毫损伤的学院,这次算是躲过一劫。
率先走在前面的董仲舒,一边看着元召在大声讲话,一边心中已经预感到,这个忘年之交的年轻人必然不会善罢干休的。宽容与饶恕,本来就不是他的性格,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才是他一贯的行事手段!
“大风将起,博浪淘沙……但愿你能站得稳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