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七章 谁家少年展锋芒
季家小公子季迦,今天心情本来非常兴奋。一大早就从府中来到了明月楼,跑前跑后的仔细叮嘱酒楼的掌柜,一定要特别预留出三楼最好的那个房间。因为,今天中午他要宴客。
对于自家小少爷的这个要求,酒楼掌柜自然是满口答应。谁都知道,季心老爷子对这位小少爷寄予了厚望,期许为家中的千里驹,特别把他送到名震天下的元侯那里去加以磨炼,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担当大任。
最好的美酒,最精致的菜肴,都给小少爷准备好了。不管整个明月楼有多么忙,小少爷的事当然就是天大的事,虽然他请的客人,也不过是两个与他相仿年纪的少年而已。
季迦的客人,是虎头虎脑的李陵和有些沉默寡言的陆浚。自从到长乐塬上之后,季迦与他们两个人十分投缘,相处不久,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平日里一起走马骑射习练武艺,互相切磋共同进步,倒是与亲兄弟也没有多少差别。只是师父元召最近出征在外,大师兄崔弘受命在家看管他们,怕他们四处游荡闯出祸来,因此对他们的要求比平日里更加严格,等闲也没有机会能够出长乐塬。
这样的约束,把三个少年可憋闷坏了。尤其是听说从西域北疆不断传来的大捷消息,更是让他们在精神振奋之余心痒难耐,十分想出去转转,好听到更多关于这方面的消息。
长安城中即将要有大热闹可看。几十个天下诸王伏阙觐见,这样的盛事百年难遇,又怎么能够错过呢!于是在软磨硬泡之下,心地宽厚的崔弘终于答应下来,给他们三天时间,去长安看看热闹。但是一再叮嘱,绝对不能无端惹事,否则回来后是要受到严厉教训的。
答应自然是答应的很痛快,也都拍着胸脯做了保证。然后还没等崔弘再嘱咐几句呢,三个人早就如同脱笼的猴子一般溜之大吉!
崔弘无奈,只得远远的喊了几句,好在知道他们都很机灵,就算遇到什么事,也绝对吃不了亏。更何况,李陵和季迦在长安城内都有底蕴深厚的家族依靠,因此,大可放心。
崔弘背着“无阙”剑的身影站立在长乐塬最高处,目光扫视过终南山以北的土地,这个青衫磊落的男子,在元召没有回来之前,他是绝对不会离开这片地方半步的。
三个还并不知道责任为何物的少年,此刻当然不会如大师兄想到那么多。他们的身上意气风发,唯一期盼的事就是尽可能多的学到师父的几分本事,然后纵横世间,无处不可去得。
他们回长安的路上就已经商议好了,由李陵和季迦轮流做东,三个人好好的走马全城,把该去游玩的地方都走一遍。陆浚的身世他们两人都知道,更知道师父元召对这个心灵经受过创伤的同门十分照顾,所以李陵和季迦这两个世家子弟大包大揽,让陆浚什么都不用管,只管好好的吃喝玩乐就行。
陆浚其实从心底深处并不愿意来长安,更不愿意来明月楼。当年家中大祸的起源,就是从这儿开始的。老父和姐姐这两个他在世上相依为命的人惨死,在他心中留下了永远的悲伤。虽然元召带着他亲手报了血仇,但这种曾经的伤痕是怎样也无法愈合的。长安伤心之地,如果有可能,他是不想再踏进来的。
不过,盛情难却。面对着两个同门少年的殷切招待,已经非常善于隐藏情绪的陆浚把所有的心事都掩埋了起来。难得的三天放松时间,那么就好好的玩一次吧。
明月楼最好的房间在主楼的三层上,此刻被三个少年占据着。从这儿临窗北望,几乎可以看到长安最繁华地区的全貌。正是参差十万人家,烟笼长安半夏!
别看年纪都不大,酒量却都是遗传的,青郊外的春酿对饮起来,几个精致的小坛子已经空了大半。尤其是季迦,在自己家的地盘上,岂能输给十分嚣张的李陵!所以在喝到七八分酒意之后,两个人不管陆浚在旁边的相劝,瞪大眼睛互相不服气的大声嚷嚷着让下人赶快再搬上几坛来。平日里两人切磋武艺不分胜负,今天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在酒量上必须分个输赢。
对于自家小少爷的犟脾气,季家从上到下早都已经了解的很清楚,所以并不觉得奇怪。季家儿郎,本来就应该这个样子嘛。任侠使气心高不服,正是从季氏双雄流传下来的传承。
一桌精致的菜肴没有吃多少,酒倒很快就喝干了。陆浚只是陪着喝了少许,他比不得这两个少年的海量,此刻睁大了眼睛,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季迦和李陵互相不服气的样子。果然,再好的朋友,只要在酒意上涌中互相不服气起来,不喝倒一个那是不肯罢休的。
过了好一会儿,酒楼中的人还没有送酒上来,满面通红的季迦有些焦躁,用手指了指李陵示意他等着,正要起身亲自去下面催促,明月楼的管事终于出现了。
“小少爷,这等烈酒喝多了伤身,季爷曾经吩咐过,不可任意你放纵。所以还是适可而止吧。呵呵!”
管事口中的季爷,自然是说的季英。这位管事也是季家的老人了,季迦即便是满心的不情愿,但他既然亲自上来劝说,看来今天是没有指望能再多喝些了。只不过当他看到李陵眼中的笑意,却终究盛气难平。正要求些宽容,忽然听到下面有些嘈杂的打闹声传来,不由得微微一愣。
“管事叔,楼下是怎么回事?好像有人打架呢!”
管事的脸上波澜不惊,他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小少爷猜的不错。我刚才上来的时候,看到二楼那边已经开打了。小少爷要不要去看个热闹呢?”
“好哇,好哇!好久不来酒楼,在这边打架这样的事……没想到今天正好遇上!陆浚、李陵我们赶快下去,否则去晚了就看不成了。嘿嘿!”
管事脸上笑容不减,放下心来。听到有这样的热闹可看,果然成功的转移了季迦少爷的心思,只要他不再与人赌酒,随便去干什么都没有关系。否则,小小年纪就这么使气纵酒,身体怎么能扛得住啊!
李陵和陆浚有些目瞪口呆。既然有人在明月楼上打架闹事,这季家人不去赶快阻止,反而围观看热闹?打烂了酒楼,难道很好玩吗?
仿佛是已经看出了他们的疑惑和担忧,季迦呵呵一笑,伸手拉过他俩一边往楼下走着,一边豪气干云的说道。
“在明月楼上酒后闹事这样的事,每个月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不要奇怪我们家的人为什么不出手阻止,那是因为明月楼很早之前就立下了一条规矩。江湖事,江湖了,个人恩怨,概不负责!至于说是怕打坏了酒楼损毁了器具什么的,就更不用担心了。不管是谁,既然有胆子在这里面耍威风,那就要承担得起后果。损坏的任何东西,都要十倍赔偿……至今为止,还没有人敢赖账过呢!”
少年的语气虽然有些单纯,还并不了解一些力量的博弈。但只他这几句话中透露出的背后东西,就足以经看出季家在长安城内的影响力了。
二楼有些宽阔,在回廊那边,果然正打的热闹。不过现在好像不是双方的打斗,而是单方面的殴打和羞辱喝骂。
来自东海的大商们,怎么会是这些具有特殊身份人的对手呢?对方的狠辣和不讲道理是他们没有想到的。天子脚下的长安,竟然随便拔刀伤人,然后在砍伤几人之后,还不肯罢休,名叫李征的男子正指使几个凶狠的家伙在逼问对方从东海儿来的目的何在,是不是有什么图谋不轨的企图之类的话。
殴打和惨叫虽然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但好像并没有人打算去多管闲事。在明月楼上来往的人身份复杂,这样的事经常发生,长安酒客们都有些习以为常了。江湖恩怨,人家双方自然有解决的办法,随便插手,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
却没有人注意到,听得几句之后,站在三楼梯口位置的一个少年脸上微微变色。有一把刀慢慢的从鱼皮鞘中拔了出来,他推开身前的两人,沿着楼梯开始往下走。
“陆浚……干嘛?你要打抱不平啊?”
“不是打抱不平,而是救人!”
“哦?你认识这些人……还是和他们有关系呀?”
“我和他们都没有关系。不过,难道你们没有听到,这些从东海之外而来的人,却都和师父有关系呢!”
“哦……这样啊!哎,等等我们呀!李陵,你还愣着干嘛?拔刀一起啊!”
片刻之后,有少年的锋芒从头顶飞过。刀光如同雪片缤纷,余人大惊,纷纷退后,双方分隔开来,三个少年各自执刀在手,护住了身后都带伤的东海大商们。
“呵!瞎了你们的狗眼,敢在这儿闹事!我不管你们是谁,赶快留下十万两黄金的赔偿,然后可以滚了!”
李陵在左,陆浚在右,季家少爷用刀指了指面色阴沉的慢慢站过来的哪些人,嚣张跋扈盛气凌人!
第五百五十八章 旧恨难消人成魔
比起两个相同年纪的少年,陆浚跟随元召的时间还要更长一些。而且因为曾经的经历,他对这世间关系的观察和感知也更加敏锐。有一些事虽然他从来不会去说,但却看在眼里,心中明白。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他跟在李陵和季迦后面走下明月楼,本来也只是抱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来瞧个热闹时,却不料飘入耳中的几句话,让他心中马上起了警惕。然后眼光扫过去,依稀可以辨认出被用刀逼在角落里的几个海外客中,有面孔好像见过。
几年之前,陆浚随在师父元召身边增长见识,对他在宴客时刻意讲解的东西从来都是牢记于心。元召鼓励来自岭南的商人们随着诸侯王的船队出海,去见识海外世界的富庶,当大有作为的一番说辞,不仅成功的帮助大批的岭南商人下定了出海决心,也同时在陆浚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眼前的这几个人既然来自东海,并且有过一面之缘,陆浚当然不会袖手旁观。而且他从话音中听出,态度嚣张的那帮人虽然不知道身份,但话中的意思隐然有所指,这其中怕是有些不同寻常。
李陵和季迦虽然不知道这背后的很多事,不过陆浚既然说了这些海外客商与师父元召有关系,那么应该怎么办,是根本就不用去多考虑的事。少年心性任侠使气,平时就恨不得找个机会做几件打抱不平的事,如今在自家地盘上,那还客气什么!
见是三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人跳了出来,执刀在前,不仅态度嚣张,而且口气非常大。附近这一片的酒客们都顿时安静了下来,带着惊讶和好奇的神色向这边张望着。
听从招唤而不知道是什么身份的七八个身手矫健的家伙面对着凌厉的刀锋,刚才措手不及之下被接连逼退了数步,有几个甚至差点儿被对方所伤。等到立住阵脚喘了几口大气,听到对方的狮子大开口,这才看清楚,原来刀光下,只是三个毛孩子而已。
这一怒非同小可!这些暗中听从派遣的人都是身手不凡之辈,如今怀着不可言说的目的一起汇聚到长安来,是要做几件大事的。他们在江湖道上,皆是赫赫有名的高手,岂能随随便便就被这少年口中的话所吓唬!
“哪里来的乳臭未干的小子!哈哈!十万两黄金?也不嫌风大闪了舌头,好好回去问问你爹妈,到底是命重要还是金子重要啊!”
为首的汉子身形魁梧,他用眼角看了看那边酒席上安然不动的某个人,见其没有任何表示,知道这样的意思就是任凭自己作为,他心中有数,用手指了指三丈之外的季迦,两道浓眉抖落了一地嘲笑。
心高气傲的季家少爷哪里能受得了对方这样说话。本来只想着把人救下来算是帮忙,却没想到那几个大汉不仅不知难而退,反而嘿嘿冷笑着把他们三个半包围过来,看模样很是不善。当即横眉冷对,做好了大打一场的准备。
以陆恒为首的一行人,身上都带了几处刀伤。本来以为今天要在这些不明身份的人手里经受一番折辱了,却没想到有人出手相助,帮他们挡住了乱砍过来的刀锋。随后看清楚是三个年少之人时,在心中感激之余,连忙强忍着伤口的疼痛,走过来劝他们赶快离去,免得惹祸上身,受到连累。
不过,对方只用一句话,就谢绝了他们的好意。
“你们既然从海外归来,有想要见我们师父一面之心……师父虽然不在长安,但既然我们遇上了,帮个小忙不算什么大事。”三个少年中最稳重的那个淡淡的说道。
陆恒回头与其余人对视一眼,有些吃惊的问道:“敢问少年,尊师为谁?”
“我们师父自然就是名满天下的长乐侯元召了!你们既然曾经与他有过渊源,出手相助,理所应当。”
说出这个名字时,三个少年都挺直了身子,脸上都充满了自豪。人群中有人低低的“噫”了一声,显然感到的是意外。而陆恒等人已是肃然动容,顾不得理会身上的伤口,拱手致礼。
“原来是元侯弟子当面!真是名师出高徒,少年高义,我等惭愧,多谢了!”
果然是人的名,树的影。元召不在长安,但长安到处都有他的传说。不仅他本人早已经成了一个被人摩拜的传奇,就算是他身边的亲近之人,也莫名的沾染了一些光彩。听到这三个器宇不凡的少年竟然是元侯弟子,一些酒客们看向他们的眼光马上就变的不同起来。
那几个目光不善的魁梧汉子本来提刀围过来,是想要好好教训一下在他们认为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忽然听到最令他们江湖客忌惮的那个名字,不禁停住了脚步,互相对视一眼,心中惊疑不定。
“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却不管这些,不过就是打架对砍嘛,谁怕谁?这段日子在长乐塬上被崔弘约束的紧了,正想要好好的发泄一下心中的情绪呢。三个人,三把刀,十分默契的拉开架势,就想要让对方好好的见见血!
一直安然而坐在那边酒席上,看着自己方面派过去的江湖高手们完虐东海客商,以李征为首的这帮人抱着轻松的心态,正在暗中商量着是否可以接下来借这件事拿来做一番文章,好为他们背后势力交办的任务造足声势呢。却不曾料想,突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这几个毛头小子搅局,不由得令人心生不快。
李征皱了皱眉头,目光扫视一圈儿,轻轻咳嗽了一声。座中七八人,除了他之外,身份最重要的另有其余三人。左边的是宫中仙师嫡传弟子,右边的是经过他数次邀请之后才过来赴宴的贵人心腹,而坐在他对面的,则是最近几年迅速发展起来的关汉道暗中势力的实际掌权者。
“有人要搅局呢!朱兄,该当如何?”李征看着对面之人问了一句。
那人也就三十来岁年纪,本来应该是极其英俊的脸上不知道什么原因有一块明显的烧伤痕迹,小半边脸几乎全毁了。只从侧面看还算可以,但如果从正面看的话,便显得有些狰狞了。尤其是在此时此刻,当他听到这世间最不想听到的那个名字时,牵动了内心的仇恨和痛苦,刹那之间,有一丝厉芒从眼角闪过,然后嘴角抽搐了几下,又消失不见。
“朱某来到长安,自然一切听从李公子的吩咐。你说怎么办,我这些手下的兄弟们一定会谨遵号令的!”
李征对他的回答很满意。不管是江湖上多么大的势力,只有依附在权贵门下,才能得到更好的发展。即便是眼前这个脸有伤疤的男子近几年在黑暗中声名鹊起,成为最厉害的江湖人物,而想要实现自己的某些目的,这一点也不能例外。
他正要大声喝令不管对方什么来头,都先狠狠地给他们些教训再说。不过话还未曾出口,旁边有人用手轻轻的弹了弹酒案,随意的提醒了一句。
“李公子,想做大事,不可为了意气用事,打草惊蛇啊!”
李征一愣,对待这位说话的贵人心腹他却不能大意,连忙问道。
“江世兄,此话怎讲?”
“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想提醒李公子还有诸位,不要忘了,背后的主子们交付的重要任务是什么而已……呵呵!”
一句话令人悚然而惊,李征与那位仙师弟子还有其他的几人连连点头。果然,这位名叫江充的贵人心腹还是有些深谋远虑的。
“不过,难道今天的事就这么算了?这几个小子的话也太嚣张了吧……就算是那元召的弟子又怎么样!难道我们就示弱不成?”
李征自从依靠着漱玉宫的关系得势之后,一向是被人奉承惯了,却不想忍下这口气去。尤其是看到对方那挑衅的眼神,简直就是明显的蔑视啊!
江充心里暗自鄙夷,漱玉宫李夫人的那位弟弟和露台的仙师暗中联合想要借机生事,却派出这样几个智虑浅薄的家伙打头阵,想要成其大事,何其难也!不过他并不想多说,自己之所以以皇帝宠臣董晏心腹的身份掺合进来,是想要在这其中暗地达到自己目的,其余的不过是挑拨敷衍而已。
“呵呵!那边最嚣张的那个小子,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就是这明月楼的小公子了。季家的人嘛,应该都懂得江湖规矩。这件事,交给朱大侠去办,应该是最合适不过的。”
江充笑眯眯的看着名叫朱安世的男子,举起手中尚温的酒盏,真诚相敬。这个人,他预感到今后将有大用!
“没问题!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季家人……老朋友了!江兄,承蒙此酒,朱某多谢了!”
朱安世举起手中酒盏,一饮而尽。隐忍四年多的仇恨,多少日日夜夜身心的煎熬,此番终于再入长安,他已经碎刀为誓,必报当年血仇!为了这个目的,他不惜放下武者尊严,结交任何不同身份的有用人物,只为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对仇人发出致命的一击!
第五百五十九章 大风起兮青萍末
明月楼上意外而起的风波,最后因为季英的出面,暂时压了下去,没有引起更大的流血冲突。但这只是双方的临时妥协,至于由此为开端,在秋风来临之前激荡起的万千波澜,现在还没有人能够预知,更不会知道由此带来的严重后果。
季英其实也有些无奈。季家与江湖道上有着很深的渊源,作为一个庞大家族的掌舵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在朝廷内外势力复杂,而隐藏在不同势力后面的江湖力量,绝对是不容小觑的厉害存在。
大汉帝国百年以来,中外臣民都崇尚的是赫赫威武,遗传自春秋战国的侠烈之风更是得到很好的传承。再加上几位先帝并没有明确的禁止“尚武”,反而因为对内平叛和对外抗击匈奴的需要,对武勇刀剑之类,是在舆论中加以鼓励和扶持的。
因为这样的原因,大汉的军队和将士们一直保持着勇敢作战的风气,今天能够取得一系列战争的胜利,除了最近十年的军队建设飞速发展之外,与长期以来的“尚武”精神是密不可分的。
而这种尚武精神,同样影响到了民间。在天下郡县岭南北海以及州府客栈中,悬刀配剑行路之人络绎不绝,游侠踪迹时有出现,也并不觉得奇怪。
大汉王朝的这种辽阔与包容,自然可以极大地提升所有臣民的自身荣誉感和巨大的自信力。但同时带来的,还有连朝廷有司也无可估量的各种游走在黑暗中的力量。
这样的事,是不可避免的。如果追根溯源,江湖豪强游侠辈的出现,是从几百年前的大周王朝正式分裂开始形成春秋战国的一系列格局而开始的。在许多正式的王朝史书中,都单独列有专门儿讲述他们的列传,由此可见他们势力的庞大和地位的超然。
大汉宫廷中的太史令,甚至把这类人中的一些具有代表性的例子详细的记载了下来,对他们的所作所为加以分析评判,以供朝廷当政者在处理涉及到这些人的事情时,好有一个清醒的判断。
虽然朝野民间对无处不在的游侠们所认知的态度不一,善恶评价也不一样。但在一些深谋远虑的持重大臣们心中,对在某些时候能够以自己的力量直接威胁到朝廷决策的这些因素,是深恶痛绝的。
“所谓侠者,以武犯禁,扰乱世间法治,以此为甚……!”
在朝堂上公开说出这句话的人,并不是三公九卿的重臣,而是那位以直笔记载历史的太史令。不知道是出于别人的授意,还是一向耿直的太史令自己想要表达什么,这句话背后的潜台词,其实已经非常明显。
只不过,皇帝陛下并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表示。他那张威严的脸上,把自己的任何好恶都深深地掩藏了起来。不管这个王朝的什么事都可以记在心里,很多东西,只有时机成熟的时候,也许他才会选择为朕所用或者是让其烟消云散……。
其实,如果做臣子的足够聪明的话,还是可以看出皇帝的倾向。十多年前,因为流云帮的事,皇帝曾经亲自下令,对于天下的游侠豪强们进行过一番大的清洗,那一次可谓是元气大伤,江湖上清净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过,自诩为英雄豪杰的江湖客们的成长,并不需要太长时间,几年时光就够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虽然已经被皇帝拍死了,但后面风起云涌,大有人在。
最近这几年飞速窜升壮大起来的势力,是分布在关中、汉中一带的一股力量。江湖上的人都知道,他们的首领,是一个名叫朱安世的人。
在此前没有多少根基的情况下,就能够在包括长安近郊在内的关汉大地上称雄,这背后要说是没有强有力的手暗中扶持,打死那些江湖老油条们都不会相信的。
虽然有着这样那样的猜疑,但没有人清楚这股突然出现的厉害势力到底背后倚仗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的势力范围到底有多大。反正在许多略微知道内情的人口中,就是……很厉害,招惹不得!
消息灵通的季家就是属于略微知道内情的人。所以当闻讯赶来的季英,听到对方面色阴沉的报出自己的名号时,他心中委实吃惊不小。不比那三个少年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季英亲眼目睹过太多的江湖仇怨,如果真的为了一些不明所以的事而与之结下太深的过节,那么并不符合季家一贯以来秉持的江湖道义。
当然,明月楼能够兴旺到今天,也绝对不是胆小怕事。真刀实枪的仇杀相斗,谁也不怕谁。但如果只是为了任侠使气,在长安即将迎来一场大盛事的前夕,这样的麻烦事还是尽量不要招惹为妙。
既然双方本着这样的态度,那事情就好办了。季英瞪了心高气傲的儿子一眼,示意三个少年不要轻举妄动。然后随意的拱了拱手,看着那气势汹汹的一行人自行远去,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丝忧色。
“父亲!为什么就这么让他们走了……哼!就算这些家伙都有些背景,那又怎么样?如果你不来,我们三个今天非让他们吃些苦头不可!”
季迦感觉很没有面子。刀都拔出来了,没有见血怎么好收回去呢!尤其是在两个好兄弟面前,他为自己父亲的息事宁人而感到有些羞愧。
季英那双见惯无数风云的双眼不动声色的扫视过他们三个人,然后又看了看在一边的东海商客们,却不忙着解释,马上吩咐人先给客人们包扎伤口,然后好好的安排下他们休息,等到稍晚些时候,他会亲自过去拜访看望。
季家的掌舵人亲自出面解围,以陆恒为首的一行人还是很感激的。虽然无缘无故的受了折辱,心中气愤难消,但好在都是外伤,并不是太严重。他们也不希望把事情闹得太大,毕竟这次来长安的目的,不是为了招惹这些闲气,而是为了联系长安东市的大商贾们,寻求互相合作的。
当下致谢过后,自然有季家人领着他们去后面治伤修养,暂且不提。季英挥了挥手,带着三个少年回到三楼,先狠狠的训斥了他们一顿。
“……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元侯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们的?……如果今天你们三个人有所闪失,我这张老脸到时候怎么去见元侯……哼!”
“……父亲!明明是那些家伙欺负人在先,我们只是出手相助而已。如果师父或者师兄他们在这里,也一定会这么做的……师父难道做过这样的事还少吗?”
李陵和陆浚对这位板下脸来十分威严的季伯伯还是有些怕的,缩在角落里低头不语。季迦却是被季心老祖宗娇惯坏了,心中感到委屈,对于父亲的训斥并不买账。
“你们知道什么呀!元侯做事,向来出手精妙,走一步看三步,岂是你们这等莽撞所能相比的?更何况,今天的事没有那么简单……我暂时压下这件事,并不表示会就此罢手。”
三个少年眼睛一亮,忙抬起头来,满怀希翼的看着季英,心中的沮丧转为雀跃。季英微微叹口气,他刚才已经从酒楼掌柜口中了解了所有详细情况,这件事不用去请示饱经沧桑的季心,他自己就已经有了些判断。
“长安大变将生!风声既然从明月楼而起,我们已经注定无法置身事外了……你们三个人既然想要做些事,那就从这次开始,经受些历练吧!但愿是我多想……在元侯没有回来之前,有些布置要提前开始了!”
三个少年震惊的睁大眼睛,似乎重新认识了和蔼的老人。季英眼中有久违的光芒闪烁,保养得当的面容上此刻不再是那副富态的模样。峥嵘初现,心中有刀,他是当年纵横天下的“季氏双雄”唯一传人!为了知己,千金一诺,此生不违。
就在当天夜里,季英派人传书向好几处通报了自己所了解的情况。不同地方的长安府第中,有人接到传书后经过简单的思索商议,都召集得力人手,开始派出去从不同的渠道打探详细的始末。不管是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要求详尽回报。
长乐塬深处的简单院落里,坐镇在此地的青袍老书生点起灯火,在摇曳不定的光亮里,平静的听完了来报信之人的诉说后,不动声色的饮完一杯茶。
两鬓斑白的老者心中有条云龙,本来可以腾云驾雾翻云覆雨,天下任其驰程!只不过,在十年之前,这条龙选择了蛰伏。潜龙在渊,非待潮升,而只是心甘情愿的为一个年轻人守护家园。
他站起身来推开窗户,黑云布满苍穹,风从北方来,吹动衣襟和发丝,带着繁夏的盛大和草木的气息。秋收冬藏,这片平静的土地,他非常眷恋。
“主父先生,我们的人都已经在外面了,敬请吩咐吧!”
“要起风了,走吧!去长安……。”
十年之后,苍茫夜色中,主父偃走出了长乐塬深处元召为他精心准备的处所。长安大雨将至,满地潮湿。
第五百六十章 寸心可念不可说
赞曰:
犹记当年,长安双策马,玉勒追风叱咤。
踏遍渭水,鸣鞭山峦,春色无涯。
婉转琉璃盏,舞尽鸳鸯榭。
知己红颜,举樽畅饮闲话。
快意携潇洒,无谓谁来争霸。
灼灼桃花,依依杨柳,随风嫁。
人醉胭脂阁,月朗东海波。
何时再叙尘缘,青衿放怀天下!
从东海之外踏波而来的女子,还并不知道,有一种无形的危机,已经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地张开了獠牙。
不管是当年情意绵绵的淮南郡主,还是今日风华绝代的“东海女王”,刘姝的身份和权力虽然有了天差地别的巨大改变,但她内心深处对某个人的眷恋,却从来没有丝毫的变迁。
都说是美人如玉,最先以这两者相比的那个人,一定是个审美的天才。世间美玉的润泽需要时光的沉淀,而绝世美人的养成,则需要淡看世事,云卷云舒,暗香盈袖,不惑于心。
经过四年多时光的雕琢,东海的万丈碧波一点一点的洗磨去了她眼角眉梢的冷傲,这位从很小的时候就胸怀男子气概欲有一番大作为的郡主,终于蜕变成了那个人曾经说过他最喜欢的样子。
四年的时间并不长,不过对于比所钟情的男子还要大上三岁的刘姝来说,她这四年做的很努力!
在没有遇到名叫元召的男子之前的那二十年时光里,刘姝随在父亲淮南王身边逐渐长大,被这位名满天下的汉室王爷捧为掌上明珠,延请名师教授她武艺韬略。淮南王曾经当着众多宾客的面公开夸奖过自己唯一的女儿。
“以姝儿的天资,若为男儿身,则天下须眉,少与之比者……!”
这样的赞誉,其实并不过分。那年郡主不过刚刚及笄,就已经显露出了超出世间普通人的权变才华。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善于识人的淮南王开始刻意培养她在管理诸侯王国事务方面的能力。
在很多时候,刘姝郡主柔美的外表下,其实有一颗刚毅果决的心。她在帮助父王处理淮南诸侯封地内的一应事务时候表现出的手段,不仅让诸侯国内的臣僚们大为赞赏,就连她的几个哥哥们也心服口服。甚至在内心深处,对于自己的这个妹子是存了几分惧意的。
淮南之地,还是太小了。而且诸侯王们与未央宫之间的关系,早早晚晚都会有一个激化的过程。这样的隐患,不管哪一方做出任何态度,都是没有办法消除的。埋下的因果关系,自高祖皇帝刘邦大肆分封刘氏诸侯王于天下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这样的隐忧,淮南王从很早的时候就对自己的女儿透露过。利益的划分与皇帝的野心,必然是一个矛盾的过程。这么多年来,大批的诸侯王被以各种各样的借口降罪、收回封地、甚至诛杀……高祖皇帝的子孙自相残杀程度之激烈,恐怕是他绝对没有想到的。
博览群书知识渊博的淮南王其实比谁都看的清楚。这个矛盾恐怕是没有办法消除的,起码很难用和平的手段解决。先不论长安未央宫和皇帝的态度如何,只是诸侯国内部各种势力的利益纠葛,就已经绑架了诸侯王本人的意愿,取舍之间,进退两难。
这在历史上是有先例的。那东周末年的列国纷争,不都是周文王的子孙们在互相砍架嘛!不管是中央皇权与诸侯们之间的矛盾, 还是诸侯与诸侯之间的利益纷争,到头来解决的手段,也许只有刀兵与战火了。
为了防患于未然,淮南王和许多诸侯王一样,在暗中是有着长久军事准备的。说起来很是好笑和讽刺,历史上的许多谋反事件,其实有很多并不是出于做臣子的有什么了不得的野心,而仅仅只是被逼无奈,为了保全家族和自己的性命而已。
在每一个诸侯王最心腹的臣僚中,对于这样的事都心知肚明。而且他们为了报效知遇之恩,往往会积极参与,协助自己的主上策划准备,以便荣辱与共,忠诚进退。
就比如淮南王刘安的门下,有八人最为忠心。他们分别是苏飞、李尚、左吴、田由、雷被、毛被、伍被、韦陀。这些都是多年来他收揽在王府的人杰,一旦有个风吹草动,都是可以慷慨赴死,为之效命的。
跟着父王来过几次长安的郡主,非常清楚这其中的关系。她也曾经以为,树大招风的淮南,早晚有一天也会像当年的吴、楚之国那样与未央宫来一次摊牌,究竟王国命运如何,前景恐怕并不乐观。
在世人眼中,这本来是一个很难妥善解决的难题。不过,那一年的长安含元殿上,有一个弱冠男子神态淡然的递出了自己的奏章。这个难题,竟然奇迹般的以一种较为温和的手段在随后的时间里逐步得到了化解。
那道被皇帝采纳而诏令诸侯各国遵行的提议,在后来的史书中,有一个著名的名字,叫做“推恩令”。
这般高超的手段,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宰执天下、举重若轻了!当时被逼无奈而照令执行的很多诸侯王族心中,对此是怀了深深怨恨的。毕竟这是损害了他们的利益而成全了中央王权多年来想达到的目标。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推恩令”所带来的深远影响和积极后果。这几乎是有史记载以来,运用最温和手段解决矛盾的范例。一道简单的诏令,不仅避免了中原大地上的战争和生灵涂炭,而且在社会层面和天下人眼中,维持了皇室的尊严和以“孝”治天下这个至关重要的治国方略。可谓是意义极其重大。
后来,在东海碧波楼船上远望海天接界处的淮南王,当着麾下水师劲旅,曾经无比感慨地对此发出过一句慨叹。
“自古以来,天下英雄,不可胜数……唯此子胸襟,直如海天寥廓,令人叹服!”
此子非别,大汉国侯元召也!
那个时候的淮南王,还并不知道他口中叹服的弱冠少年早已经与自己的掌上明珠银河偷渡,数次欢愉……等到他知道的时候,郡主却已经桃李结子,任凭他吹胡子瞪眼睛,也无可奈何了。
“那个小子,早晚有一天,本王要敲他几拐杖,好好出口气!”
郡主刘姝在东海瀛洲岛上,诞下一个麟儿的时候,被海风皴染了几缕霜发的王爷一边眉花眼笑的抱过粉雕玉琢的外孙儿,一边对齐声恭喜的大批心腹属僚们恨恨说道。
然而,这样的威胁之语,听在众人耳中,却似乎隐然含有的得意色彩居多。整座新落成的宫殿中此起彼伏的道贺便更加的真诚。谁都明白,这件事对于淮南王体系中他们这些人的未来到底具有怎样的重要意义。
不管将来怎么样,这个注定是身份尊贵的小娃儿既然与元召有着割舍不断的血缘关系,那么便多了一层最坚定的保障。想到这一点,不仅从淮南来的这些人对郡主所居宫殿方向投去的目光中满含了真诚的祝福,就连以淮南王马首是瞻,一起东渡大海来到这边寻求一片天地的另外几位诸侯王,闻讯而来时脸上的喜色也是发自内心。
元召,这位自大汉开国以来最年轻的朝堂重臣,他的未来之路到底会达到一个怎样的高度,现在虽然还没有人敢去预测,但至目前为止做出的这些成就,已经令无数名臣勇将难以望其项背了。
“姝儿,你为他肯做出这样的牺牲……真的不会后悔吗?”
看着自己宝贝女儿虚弱的样子,淮南王心疼的问道。
“父王,自从与他相识,我就从来没有后悔过。就算是将来没有一个明确的身份,那也没有关系。因为,有他在大海上给过的那个承诺,就足够了!”
“什么承诺……你就这么相信他?”
“父王,女儿想要一个最自由的人生,他答应了。这辽阔的万里东海,碧波之上大小数千岛屿,就是他给我们规划的未来。”
淮南王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样的回答让他再无话可说。天下间还有比这更加厚重的馈赠吗?东海基业若成,只疆域就足以抵得上十个淮南之地了。而且这其中蕴含的巨大财富,倾国之资无可估量!
“如此就好。等你身体康复之后,为父就可以把所有权力都交到你手中了……呵呵!我的姝儿素来胸中志向不输男儿,这东海的万倾碧波,希望在不久的将来,都成为你袖底的烟云……。”
也就是从那年开始,曾经作为一代枭雄的淮南王刘安,正式的放下了心结。闲暇时颐养天年逗弄外孙,偶尔随着楼船寻访海上仙山志怪,著书立说悠闲自在。
而刘姝郡主也并没有辜负任何人的期盼。她接下这副重担后,按照元召曾经留下过的详细方略,凝聚起所有东渡出海的人心,在那万里海域中终于开创出了属于自己的时代。从那时到今天,绝代芳华匆匆流逝过,而当她以另一个不同的身份再次来到长安的时候,伊人北望,心头所萦绕的,也不过是想让那个出征即将归来的人,亲自看一眼他们爱情的结晶而已。
第五百六十一章 未知天意当若何
长安夏意葱茏,未央宫中的大汉天子刘彻最近心情不错。无论是朝堂政事还是在外征战的军队,都是诸事顺利,捷报频传。
好像老天也要帮忙似得,以便于成全他的文治武功。连续几年风调雨顺,嘉禾丰收,不管是国家粮库还是普通子民的家里,都积攒下了足够的口粮,基本上免除了受饥挨饿局面的再度发生。
对于这个时代的普通人来说,能够得到温饱,已经是个了不起的成就。像前些年那样经常因为旱涝天灾而招致的一些人间悲惨之事,再也没有发生过。一些上了年纪的老者谈论起来,都会发出由衷的感叹,这才像是正儿八经传说中的盛世局面啊!
疆域之内四海升平天下安康,皇帝陛下每每接到各地郡县报上来的歌功颂德奏章,他心中的得意和喜悦,是怎么样也压不住的。他登上皇帝宝座已经二十多年了,曾经心中的雄心万丈虽然历尽岁月的消磨,却依然没有半分褪色。
那么,在天下人的心目中,自己现在的地位到底能不能够及得上几位先皇呢?在宣室阁静思之后,皇帝认为,到目前为止做的还不够。
他的目标,可不仅仅是超越文、景皇帝那么简单。甚至连他原先立为标杆儿的高祖皇帝和大秦始皇帝,现在随着功业的盛大,他的目光越过他们的赫赫功绩,越来越投向更深远的苍穹。
功过三皇,德迈五帝,这才是他的终极目标!既然将来有机会可以成全前人从来未曾有过的伟业,那么为什么不敢去勇于创新,把自己的帝王之路铺展到受万世敬仰的高处呢!
皇帝刘彻非常有信心可以达到这样的高度。毕竟他的年龄还并不老,将来还有大把的时光可以把眼底的江山好好的按照自己的意愿打磨。年富力强,正当盛年,这是一个最有利的条件。
现在的朝堂上既然一切有条不紊的在自己的意志下运行,皇帝的权力得到了空前的大,几乎可以说是能够随心所欲去落实他的一切想法。那么,在他脑海中时常浮现起一些想要加强皇帝威严宣扬功绩的念头,便不足为怪了。
而皇帝的威严,可不仅仅是依靠华丽的仪仗来的那么简单。在这一点儿上,他觉得高祖皇帝和秦始皇帝这两位的做法中,有许多还是值得借鉴的。
通过一番细致的研究之后,皇帝刘彻得出结论,想要威加四海令天下所有臣民都心悦诚服,甚至连千秋百代之后的人都会由衷的崇拜,不管对内对外,一些必要的手段,在他有生之年,便显得刻不容缓了。
在制定严格的礼仪之余,再厉害的文治武功,再辉煌的功绩,也必须要去大力宣扬,做到妇孺皆知,人人耳熟能详。甚至连天地山河都要为之动听、为之鸣响……只有达到这样的境界,也许才配的上将来流传于百代千秋的盛世威名!
也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当皇帝在甘泉宫西露台与宫中仙师讲经论道的时候,听到那位他最近非常信服的仙师栾心玉无意中说起一句,说是圣王之道,只有经常出去巡视自己治下的山海湖泊大地疆域,在这些最与神灵接近的地方,以虔诚的心思祷告天地,才会得到神仙们的护佑,也最容易有机会传承得仙方秘术,得以长生之道。
皇帝刘彻就这样被突然触动了深藏在心底深处的某种执念, 当时虽然并没有表露出什么特别的倾向,只是又轻描淡写的了解了几句这方面的情况,似乎也只是随意谈论而已。但并不为人所知的是,他的心中马上就已经做了决定。
秦始皇帝既然能够数次巡视四海,封禅名山大川,把自己的功绩昭告天地。那么自己为什么就不可以呢?时至今日,大汉帝国的强盛早已经远远超越了大秦,他作为天子,当然有资格去做这些据说只有圣王才可以去做的事。
只不过,这件事要彻底的决定下来并付诸实施,还需要他再细细的考虑。毕竟此事关系重大,非同小可,是要在史册上详细记载的,名声之重,马虎不得。所以他的心思,还并没有对任何人表露。
然而英明神武的皇帝并不知道,当他转身离开的时候,躬身相送的栾心玉眼中掠过一丝阴谋得逞后的神色,他的嘴角无声的泛起笑意。龙有逆鳞顺鳞,只要拿捏好了分寸,驭龙之术,也不过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罢了!
只要皇帝决定了走出未央宫去巡视天下,那么这其中可利用的机会就太多了。以仙师身份随王伴驾在身边的他,想要从中达成自己的任何目的,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
皇帝在西露台总是忘了时间,每次谈兴正浓的情况下,没有一两个时辰是不会离开的。不过今天的情况有些例外。最近这段时期亲自负责守护皇帝陛下安全的西凤卫大统领凤彦之,送来了边疆急报。皇帝虽然耽于神仙之道,却不会误了正事。
这份从塞上龙城大营而来的奏报,元召在里面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禀报皇帝,前一段时间在西域发生的叛乱,已经得到了迅速平息。包括大宛、精绝几个国家以及西羌余孽所组成的万余叛乱军队,在与大汉派去的一支精锐骑兵作战中,已经被全部消灭。大宛王授首,被割下的头颅已经随着飞骑送来长安。至于更多的作战过程,在附件中有详细的解说。请皇帝陛下派使臣晓谕正在赶往长安觐见路上的西域各国诸王们,让他们安心,他们的家国臣民,在大汉骑兵的保护下,安然无恙,尽可放心。
皇帝刘彻看到这里,左手轻轻的拍了下御案,心中升腾起的是无比的豪迈。曾几何时,大汉的精锐骑兵已经达到了如此厉害的地步。“明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已经不再仅仅是一句激励人心的口号,而是对所有服从大汉意志的邻国友邦最安全有力的保障。
“壮哉!朕的大汉将士们,等到凯旋归来时,一定要好好的奖赏你们!”
西凤卫大统领凤彦之站在不远处,清清楚楚听到皇帝的低声赞叹,他心中的情绪很复杂。作为西凤卫的掌舵者,此人当然早已经了解了其中的细节。西域平叛的这次战争,无论规模还是激烈程度,虽然比不上不久之前赤火军轰轰烈烈的数次大战,但其中的精彩和出人意料之处,也足已经令人赞叹不已了。
有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白衣少年刀客,在大宛城中一战成名,从此以后轰传天下,成为了一个新的传奇。他几乎是以一个人的力量,降服了一座都城,并且间接造成了大宛国的败亡……而这个来自高丽的少年,据说也是出自元召门下。
西凤卫大统领的眉间有着很深的忧色,他不知道皇帝有没有从这其中意识到什么。反正在他作为一个武者的心中,从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非常忌惮那位年轻侯爷的力量。他的势力已经太强大了!
而现在看起来,皇帝陛下的脸上写满的只是喜悦和自豪。元召在奏章的最后,似乎只是轻描淡写的提了提,请示皇帝是否可以让太子殿下启程回长安了?
“呵呵!难道还用你这小子的提醒吗?长安城在秋后即将举行如此重大的盛事,不仅太子要回来,你这小子也必须要回来呢……!”
皇帝自言自语的说了几句,然后放下手中的奏章,抬头随便扫视了一眼。这里不是正殿,只是宫中的一处随意起居之所,随侍在身边的也只是几个亲信的近臣。面容严肃蓄起了胡子的严助,身材高大潇洒的司马相如,满面笑容随时注意皇帝神色的董晏,还有一个稍微陌生点的面孔,那是最近受到天子青睐飞速提拔的朱买臣。
“长卿,就由你来草拟一道旨意,告诉元召和太子,让他们一起回来吧。”
皇帝用手指了指司马相如,淡淡的吩咐了一句。却看到严助眉头动了动,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的样子。他心情大好,便带着随意的语气又多问了一句。
“怎么?严卿家有什么想说的话吗?”
严助见皇帝问到自己头上,却正合他的心意。躬身施礼之后,一副以国事为重的表情说道。
“陛下,微臣以为,太子殿下自然应该尽快赶回长安。至于元侯嘛……大漠深处汉军与匈奴人的决战已经到了最重要的关头,在这样的时候,他身负重任,却不宜轻易离开啊!请陛下明鉴。”
皇帝刘彻听了严助的话,脸上有些不以为然的表情一闪而过。不过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又对另外几个人问了一句。
“卿等……以为如何呢?”
领旨之后欲待拟诏的中大夫司马相如毫不犹豫的就发表了自己的意见:“陛下,上一次元侯发来战报的时候,曾经附加了自己的意见。陛下应该还记得吧?他说退居漠北的匈奴人犹如困兽之斗,不亦逼之太急仓促开战,以免增加汉军无谓的伤亡。所以漠北战役的前期,应该采取围而不打,切断他们所有外部供应的办法,以挫败匈奴人的坚持抵抗决心……这样的话,时间就很充裕,元侯即便是回长安一次,也与大局无碍。”
第五百六十二章 此间肝胆是男儿
时光匆匆,总是让人感叹变幻无常。以平灭安抚西南夷之功官拜中郎将,进而平地封侯列于朝堂的司马相如,如今不仅文章词赋雅名播于天下,更是以自身的从政才干得到皇帝陛下的重用,从而成为深受器重的天子近臣。
虽然昔日的白衣潇洒换成了朱紫冠带,宾客盈门,往来者尽皆富贵,自己的身份地位也更加贵重起来。但在这个如蜀郡的青山一般磊落的男子心中,他对于这一切繁华只是视为行走于这世间施展胸中抱负不得不去进行的迎合而已。
每当想起,他心中最怀念的,是那些落魄岁月中每当游学归来,虽然行囊空空,但无论是秋风还是春雨,也无论是冬雪还是严寒,迎接他的总是那座简陋酒坊中一盏早已温好的薄酒。还有……当垆人似月,素腕凝如霜的那个女子。
无数次的落魄滋味难与人言。后来他很多次曾经想过,如果没有心甘情愿抛却富家小姐身份的文君陪伴他度过那些岁月,也许他早已经如同那无数颗失落在草泽间的明珠一样,随着封尘的掩埋而逐渐的腐烂枯萎,再也不可能有万丈光芒的这一天。
一个人的生命中,能够遇到一个这样的红颜就足够了。司马相如却更加幸运,因为当他蹉跎半生后,终于如同奇迹般的迎来了命运的重大转折。
那年城西半夏,棠梨树下落英缤纷,有白衣男子弹素筝,有红袖女子轻舞添得几束芬芳,列座者皆才俊知己……那个当时弱冠的少年,他司马长卿从未想到,在几杯淡酒之间轻描淡写结下的情谊,会成为改变他命运的巨大助力。
有些恩情,无需多言,记在心中,当以生命相报!华夏民族“士”之风骨,从古至今,也许这正是最可贵的部分。
自从初春的时候,大汉最精锐的骑兵兵发长安,开始分别在西域和草原两线作战以来,包括司马相如在内的所有朝廷重臣们,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密切关注着前线的战事变化,可以说,到今天为止,所有的战事推进和情势发展,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人还站出来,以某种理由企图阻挡元召近期回到长安,这背后到底有什么目的,就已经很值得警惕了。
司马相如毫不犹豫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后,不动声色的退回到自己的位置。虽然并没有去看另外几个人的脸色,但他低垂的眼眸中,却能感受到每一个人的态度。
“陛下,臣以为,司马大夫所说的有些片面了。国家之事,莫重于征伐!臣虽然一介文吏出身,并没有领兵打过仗,但也知道,战场上的形势是时刻都在变化的。既然匈奴人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正应该乘势一鼓作气荡平之,以彻底消灭这心腹大患,为汉朝与匈奴的战争,创下一个圆满的结局。越是这样的时候,反而越是疏忽不得……所以微臣非常赞同严大人的意见,元侯还是留在草原上坐镇,直到取得最后的胜利为止,这是最稳妥的。”
以一个普通的岭南小吏身份因为机缘巧合,意外得到天子赏识的朱买臣,今年已经四十多岁年纪,可谓是发迹较晚的了。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他自从身份陡贵之后,在行事方面显得有些偏激。用褒奖的话说就是勇于任事,而换另一种说法的话,那就是善于揽权了!
在这样的场合,朱买臣自然不会甘于人后,这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听上去确实是真诚谋国的言论。司马相如心中一突,暗道果然!早些时候他通过某种渠道得到有人欲在长安兴风作浪的消息时,还有些不太相信。他想不出什么人会选择在这样的时刻,想要暗中达到自己的目的。不过在此时此刻,寥寥几句看似温和的言语中,他却感受到了其中刀光剑影的寒意!
然而,皇帝刘彻脸上的表情似乎仍然没有什么变化。他伸出手掌,开玩笑似得曲起了两个手指,又指了指司马相如。然后对一直在旁边保持微笑安静倾听的宠臣董晏努了努嘴角。
“呵呵!二比一哦……这么一件小事,朕最信任的臣子们都有分歧,就更不用说外面的朝中大臣们了。竟然如此,那么董晏你来说,朕想要诏元召回长安的这道旨意,到底写还是不写呢?”
严助、司马相如、朱买臣虽然听皇帝的语气中并没有任何褒贬的成分,不过还是连忙一起躬身俯首,口中连称惶恐。既然是做皇帝身边的臣子,察言观色的本事是必须不可缺少。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上一刻也许还笑谈无忌,谁知道下面会不会翻脸无情呢?所以还是要时刻表现出一切所做所说都是为君王忠心的态度为妙。
董晏收起笑容,这位标准的美男子在朝堂上还并没有什么官职,不过没有人敢于轻视他。只看皇帝对他的随意态度,就已经知道这个人在皇帝心中的信任程度,比起其他三人还要高上几分。
“陛下啊,这样的朝廷大事,岂是董晏一介后进之人所能够插嘴的呢?您这样问我,可是难为煞人呢!陛下的心中是怎么想的,自然就是怎么做来最好……做臣子的,一切唯听圣裁就是。呵呵!”
严助嘴角抽搐了一下,脸上虽然没有丝毫表示,心中已经大骂“马屁精”!看来这个家伙目前为止还并没有决定在这其中出力。不过没有关系,到时候自然会有人逼他就范,由不得他不投入到统一阵线中来。
皇帝刘彻哈哈大笑,站起身来,不再就这件事而纠结,也许他刚才的几句探寻,自然有其另外的目的,此非臣子所知。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长卿草诏,派人飞马去草原,令太子和元召立刻启程回转长安……你们啊,在这里喋喋不休的说了这些理由,却不知道,朕的长公主已经不知道在朕的耳朵边幽怨过多少次了。元卿大婚之后就奔赴沙场至今未归,朕如果还不体恤,那就太不近人情了。”
皇帝既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来,身为臣子的还能说什么呢?虽然知道这个理由只是托词,不过他既然决定了的事,却没有人会不识趣地再去多说什么。当下各自把心思深藏,君臣随意地说笑几句,旨意发出之后,各自退去不提。
司马相如在宫门外上马,路过朱雀门右侧不远处的司隶校尉衙门口时,放慢了马蹄,正巧看到有人带大批随从外出归来,他不动声色与在马上回头的司隶校尉主官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并不停留,直接打马而行,回府去了。
名叫终军的马上之人,一身锦绣紧身束带,正是英姿勃发的年纪。那年曾经说过“愿请长缨,以缚苍龙”的弱冠少年,如今已经成长为威震长安的司隶校尉,其职权之重,令人凛然而视。
司隶校尉,这个当今天子在数年之前新设立的职位,负责纠察都城官民人等一切不法之事,职位虽然并不高,但权力非常显赫。他们不属于任何朝廷有司所管辖,直接负责的人就是皇帝本人。仅凭这一点,就可知其厉害之处。
不久之后,暮色苍茫中,换了一身便装的终军单人匹马,来到至交好友司马府上。他们两人可谓通家之好,轻车熟路并不需要下人引领,穿过几处亭阁,在后院的灯火阑珊之处,温和笑着的男子静立飞檐之下早已经等候多时了。
终军跟着司马相如走进厅堂时,一桌酒席早准备齐整相待。虽然早已经知道好友特别相邀必定有事,但当他看到坐在一张几案后正在教司马明珠写字的那个青袍书生转过身来时,他心中还是感到有些惊愕和突兀。
“主父先生……不知道先生到此,终军多有怠慢,当面恕罪!”
不管是终军还是司马相如,他们心中都很明白,眼前这个两鬓染霜普通书生模样的人,与元召的关系极为特殊。在某种程度上,元召是把他当做半师半友对待的。因此他虽然无官无职,但在所有知道两人关系的人心中,没有人敢轻视半分。
“呵呵!无需多礼。既然都是自家人,一些客套话就不用多说了。来吧,青郊外的特酿美酒,老夫早已经垂涎欲滴了。”
司马相如连忙让座。三个人坐下后,卸去红妆一身朴素居家衣裙的卓文君推门进来,亲自帮着斟酒布菜。不管是主父偃还是终军,他们与司马夫妇都已经认识很久了,彼此之间并不需要拘礼于小节。
笑谈几句之后,司马相如使了个眼色,文君会意,把跟在旁边凑热闹的明珠儿哄到一边,却并不离去,略微知道一点消息的她,心中其实也非常担心。
“终军贤弟,实不相瞒,今天让你过来,是因为有事需要你的帮忙。望万勿推辞!”
“长卿兄说的哪里话来!但有所命,无不听从。”
“好!既然如此,我们就一起听主父先生详细分析事件的始末吧……。”
世间男儿肝胆相照,本就无需顾虑太多,出手无悔,如此而已。
第五百六十三章 帷幕深深深几重
长安上空的风云正在慢慢的汇聚中,暗中的较量,在不为人所知的地方,开始进行着轻微的碰撞。也许等到正式爆发的那一天,会石破天惊、天地变色!
有许多人的命运,总是会在一些大事件中被不由自主的改变,即便是非其所愿,却也是无可奈何。小人物的抗争,在很多时候往往也只是徒劳的结局。但也有例外,在诸多因素巧合之下,漩涡之中的弱小力量,却反而能够引发一场谁也不曾想到过的激烈动荡。
几年时间过去,建章宫的规模和装饰仍旧和从前一样,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大汉皇后的居处,不尚奢华不求享乐,自从褪去红尘歌姬的舞妆,开始注重自身的端庄修养以来,那些繁华如梦的日子,似乎已经离得卫皇后很远了。
皇后的称号,只是一个虚名。这是在她最近这两年的心头,越来越浮现出的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母仪天下的尊贵,是用什么样的代价换来的,也许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皇帝刘彻的形象,在天下人的眼中,也许只看到了他的胸襟宽阔和用人的肚量,随着治理天下和开疆扩土的文治武功,他的威严形象一天比一天高大,似乎注定会是一代有为帝王。
然而世人以尊崇的目光远望宫阙巍峨的未央宫时,他们看到的,只是金碧辉煌和无上威严。厚重的宫墙和深深庭院阻断了红尘的打量,那层层的深宫帷幕之后到底有着怎样的秘密,无数扑朔迷离的传说,真相如何,世人又哪得而知呢!
皇后的姿容并没有凋谢,刚刚度过花信年华还没有几年时间的她,仍旧算得上美丽的女子。但如果放在这个时代来说的话,却算不得年轻了。尤其是在这蜂舞蝶飞的后宫之中,千娇百媚、繁花盛蕊数不胜数,各处宫殿之中,从天下各地选拔而来的倾城倾国之色大有人在。在这样的情况下,曾经也算得上是容华天下的卫皇后,在美貌比较上似乎就逊色了许多。
当今天子是个风流皇帝。无数的宫中幽怨,被掩盖在那些赫赫功绩的光辉之下,无论是在史书或者是世人眼中,并没有人觉得这是什么大事。百代千秋之下,传扬和赞颂的也只是所谓的文韬武略山河盛大,至于在这背后牺牲和埋藏的无数泪珠,也不过是沧海中的泡沫,谁会看到呢?
当夜晚来临,夏夜的长安,暮色阑珊里仍旧充满了活力,这座在那时世界最伟大的城市,并不宵禁。未央宫中灯火次第,逐渐点亮天幕下的繁星,这片厚重深沉的宫殿群,似乎也活了起来。无数的繁华热闹,如同民间一样,在宫殿之中开始上演。
有弦乐丝竹之音穿透夜空,刺破了寂寥的宫殿,萦绕在耳畔时,在专心致志的刺绣着一副蜀锦披肩的皇后脸上并没有丝毫的异色。只是,不久之后,灯火之下手指略微有些凝滞,一点血珠儿不小心滴在锦绣的空白之处,迅速的浸染开来,恰似盛开了一朵凋落的梅花。
“哎呀!皇后娘娘,您的手指被扎破了……!”
皇后微微蹙起眉头,本来并不想惊动旁人。不过早已经被伺候在旁边的贴身宫女发现了。两个已经跟了她很多年的宫女连忙走过来,有些心疼的取走了她手中的活计,又连忙翻箱倒柜的去找伤敷药。
“不要大惊小怪了,你们两个呀!只不过是不小心被针刺了一下子而已,哪有那么娇贵啊!”
皇后有些无奈的笑了起来。把一些心思暂时收起,这么多年的宫中生活,她早已经学会了怎样掩藏自己的情绪。
“皇后娘娘是万金之躯,怎么能有丝毫的儿戏呢?奴婢早就说过,夜里比不得白天,就算是灯火再亮,也是伤眼神的……您总是不顾及自己的身体。”
“是啊,皇后娘娘这个月来,已经熬过好几次夜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本来您就不应该亲自做这些粗活,交给宫里的嬷嬷们,她们的手艺保证做出来让您满意。”
可以看的出来,两个宫女对于皇后的关切是发自内心的。她们在卫皇后身边已经待了很多年,对于这位待人和善的主子,在尊敬之余已经产生了很深的感情。
皇后只是浅浅的笑着,建章宫的每一个人,她都会宽容的对待,因为她自己从前的身份和所经历过的生活,让她从很早的时候就懂得了人间冷暖、情义的可贵。以己推人,不管后来的身份如何改变,她也一直秉承着这种和善。
“那是不一样的……只有自己亲手做出来的衣物,穿在他们几个身上,我才会安心呢。呵呵!”
宫女们自然知道皇后口中所说的他们是谁。稍微的忙碌过后,见皇后手指伤处确实没有什么大碍,才放下心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看着皇后刚才正在绣制的那副蜀锦,口中称赞连声。
“这图案和花色,可真是鲜亮呢!皇后娘娘的手工,就算是比起外面长安东市的那些刺绣坊主们,也丝毫不逊色半分呢……太子和公主可真是有福。”
这倒不是她们故意奉承,放在案上的蜀锦刺绣在灯光之下,看上去金丝银线针脚匀称,虽然还没有完工,但赏心悦目十分精致。
皇后笑着点点头,示意她们收起来,留待有空闲的时候再去绣完。这幅鸳鸯戏水图案的蜀锦,是她准备给素汐公主的。至于太子和小公主云汐,她都已经给他们做好了好几身。
见皇后在灯下有些心思不定的样子,两个贴身宫女彼此对视一眼,不敢再私自打扰。她们悄悄的屏退了其余伺候的人,然后收拾干净东西,又奉上一盏安神茶之后,退回到外面的房间,小心听着里面的动静。有些事,作为宫人她们心里也多少有些明白,只是那不是她们所能进言的,唯一能做的,也只不过是在心里多多祷告上苍,好好地保佑太子和两位公主平安福康,也好让皇后娘娘少担忧几分。
良久之后,安静的宫殿中灯花爆了一声,打断了卫皇后的思绪。她站起身来,轻轻的推开后面的长窗,清凉的风拂面而过,有无声的叹息遗落在这夜色中。
太子在几年之前就已经搬去博望苑居住了。她心里虽然万般不舍,却也无可奈何。这是皇帝刘彻的意思,是为了太子求学上进好好的学习政务,这样的事,她当然没有丝毫的理由来不舍得。
素汐也已经不在后院楼上居住了。她的房间虽然一直保留着,也会经常过来。但这个最会体贴母亲心意的女儿,终究还是有了自己的家。她已经嫁给那个年轻的侯爷,虽然皇后对她余生的幸福很放心,但每当看到那边楼上黑灯瞎火的时候,她的心中还是万分失落。
唯一还在身边的,也只有小女儿云汐了。只是……想到云汐,皇后看到小楼上还亮着的灯光,她知道云汐还没有睡。本来在这个时候应该过去再安慰安慰她的,只是她并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办法,能够解决当前建章宫所面临的担忧。
忧虑的来源,不是太子也不是来自其他方面,而是正值豆蔻年华的小公主云汐。
云汐白天的时候,已经在这边哭了好几次。那个在宫中已经流传了一段时间的消息,终于还是被她知道了。虽然皇后安慰小女儿那只是流言和谣传,但她心里却清楚的知道,这件事并不像自己说的那么轻松。
因为,在不久之前,皇帝有一次心血来潮过来建章宫的时候,曾经对她提起过这件事。说是他为云汐公主看中了一门亲事,也许在合适的时候就会公开。当时听到耳中的卫皇后虽然没有立即说什么,但内心里已经是波澜翻腾,涌起无数的苦涩滋味。
皇帝并没有多说,他只是告诉皇后,为云汐选定的夫婿是一个有大本事的人,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在将来也许对江山社稷有很大的用处。
这么重大的事,皇后当然会动用自己的渠道去秘密地了解全部情况。当她明白前因后果之后,不禁大吃一惊。因为,皇帝说过的那个名叫栾心玉的人,他进到宫中的身份,原来是供奉的仙师。
皇后的心绪不宁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她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难道修仙问道这些缥缈虚无的事就真的那么重要?重要到需要付出自己亲生女儿、王朝公主为代价的地步吗!?
然而这样带着埋怨的疑问,她没有办法去当面质问皇帝,也没有办法和任何人商量。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不过是尽量的拖延时间,让云汐相信这只是一个谣传。也许等到不久之后,皇帝会改变心意呢……这是她在建章宫中暗自祈祷了无数遍的事。
“好在,太子就快要回来了,还有元召……。”
皇后想到这里,心中略微有些安定下来。不久之后,在一队宫灯的指引下,穿过楼台亭阁,她终究还是走向了云汐的居处来。也许,有些事真的不必提前过于担心呢。
第五百六十四章 山高水阔青草长
被自己的母后所深深惦念的太子刘琚,此时此刻,虽然还一点儿都不清楚在长安将要发生的一些事,但想要回去的念头,已经徘徊在脑中几遍。
不过,他之所以想要回长安,倒并不是因为受不了塞外的风沙之苦,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那不能为外人所道的忧虑,却只能对最信赖的人提起。
“元哥儿,我实在是想不明白,父皇为什么会一直对那些所谓的神仙道术念念不忘呢?从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宫中奉养着一些地位超然的术士,他们被称为仙师。可是这么多年来,何曾见过他们为大汉带来什么好处?更不用说修炼得什么长生不老之术了!父皇在国事大政方面英明神武,为中外臣民所畏服,可是唯独对此执迷不悟……难道他就从来没有听到过一些暗中的非议吗?元哥儿,母后和我对父皇信奉这些东西,其实一直都有很深的忧虑。但是却没有人敢当面劝阻……长此下去,却不知道那些术士仙师们会暗中蛊惑君王做出什么事来呢!”
塞外沙尘常年不息,元召立在马上,平静地听身边的这位大汉太子诉说着心中情绪。几百人的队伍在他们身后稍远些的位置跟随着,似乎在等候着什么。
他们的打扮,如果外人看起来可能有些奇怪,夏日的天气里,龙城一带还是有些炎热的,在没有作战任务的情况下,铠甲自然是万万不愿意去穿。都只是匝巾箭袖的武士穿着,外罩披风,头上却都戴着一顶这位年轻侯爷亲自设计的“斗笠”,而且下面都带着轻薄透气的纱罩遮脸。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对这种东西还感觉有些看上去怪怪的,不过既然能够在很大程度上免受风沙之苦,自然很快就成为外出大营时必不可少的配置了。毕竟,满嘴沙子的滋味,可不是那么好受的。
元召轻轻抖了抖披风上的一层灰尘,看了太子一眼。经过数次随军出征磨练之后,太子的眼光和心中所想果然与在博望苑中那个读死书的人有了很大不同。这正是他非常愿意看到的。
“太子,这些话是不能随便议论的。你要知道,整个国家的一切,现在都在皇帝陛下的意志之下……呵呵!如果有什么自己的想法,作为臣子的可以直言进谏,却不可以在私下非议。”
他们两个人并马在一处高坡之上,看着远来的方向。元召平淡的话语中,似乎包含着许多别的意思,但他并无意明说。太子的成长,需要他自己去慢慢的领悟而有所得,在皇权大位面前,任何拔苗助长式的帮助,不仅没有什么益处,反而极有可能对他造成困惑和不利。
“这些我自然都知道啊!除了在宫中和母后说过几次,却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流露过一丝一毫……我也就是只能对你说说嘛。你毕竟也算得上是和我们一家人了,更何况,姐夫啊!母后在最近给我来的信中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知道她的心中是非常盼望着你能够有办法帮忙的!”
太子刘琚对元召改了称呼,语气显的有几分急促。元召在心中微微的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
“这些事在当前来说,恐怕我也无能为力啊。毕竟皇帝陛下的所为并没有损害到国家的任何层面,所以……。”
元召的话还没有说完,太子却已经急的伸长了脖子,瞪眼直视着他,十分不满意的低声嚷嚷起来。
“你……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谁说没有损害的?云汐啊!你难道不知道吗?大姐儿最疼她了,如今姐姐嫁给了你,从这一方面来说,那也是你的妹子啊。难道你就真的忍心不管吗?”
年轻的太子殿下虽然从小接受良好的皇家教育,在所有人面前都是彬彬有礼的样子。但毕竟是属于最易冲动的年纪,他们姐弟三人从小随着卫皇后经受过许多宫廷中的明争暗斗,数次遇险成长到今天,可谓是感情深厚。如今,忽然听到母后在书信中透露出的关于云汐之事,他自然能够感受到远在长安的卫皇后心中的不安。就算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远处的烟尘已经开始隐隐的出现在半空中,所有人精神一振,随后有马蹄声从那个方向传来。大汉军队的旗帜,带着铁血的气息隐约闪现。有人发出低声的赞叹,他们在此等候多时的凯旋之师终于回来了。
元召拍了拍太子的肩膀,两个人催动战马带领着身后的迎接人员向前方而去时,他低声对太子说了最后一句。
“放心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如果我预料不错的话,皇帝陛下肯定会批准你回长安的请求,而且……可能我们会一起回去的。”
太子刘琚眼睛一亮,不再多说。既然元召在最近也会回长安,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任何天大的难题,相信在他手中,都会有办法得到圆满解决的。他就是这么相信他!从来如此,不会改变。
只是相隔一个马头而行的太子并没有看到,迎面风吹动的罩纱之下,元召脸上闪过一丝冷冷的笑意。他此刻心中所想的,世间任何人都不可能猜想的到。
接到从长安最近来的飞鹰传书之后,不用费太多的力气去想,元召就已经明白,皇帝刘彻在取得一系列的功绩之后,他那颗不甘凡尘平庸的帝王之心,终于又要开始去想往更加高远的目标了。
追求神仙之道,长生不老!这样的痴念和妄想,在几千年的历代王朝历史上,这位汉朝皇帝并不是最早的一个,也不是最后的一个,相比起来,比他更加痴迷的也大有人在。
但如果要论起在这条道路上走的更远,奢侈浪费无度,所铺设的排场和动用的人财物力谁更加盛大的话,那么,秦皇、汉武并称名列前茅,是一点儿都没有冤枉他们。
世间普通的凡人,如果对于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感兴趣的话,就算是怎么折腾,也造不成什么太大的影响。然而身为天下至尊的皇帝如果开始释放出这方面的蓬勃之心,那对于整个国家来说,恐怕将会是一场深重的灾难!
国家的强盛和赫赫的文治武功,滋生的必然是骄矜、奢靡、贪婪……以及对长生不死的终极追求!这是无法避免的事。不管是怎样英明有为的帝王,都没有办法挣脱心中的这种欲念。
那么,在平定匈奴征服四邻之后,国内大治的情况下,大汉王朝即将迎来的必然是一个远远超越前代的新局面。自己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有能力面对不断出现的各种新挑战吗?
元召的心中其实并没有什么万全之策,他也没有把握把一切未来尽在掌中。在皇权这条巨龙鳞爪之下,他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利用现在的影响力,小心翼翼的布局,争取在未来的疾风巨浪中,尽量处于一个不败的局面。
就比如他现在要去做的,率领着龙城大营中的留守人众,亲自迎接西域平叛归来的英勇将士们。以仅有的一千骑兵纵横西域,杀敌万众,诛首恶,破王城,在旬日之间,大获全胜,让归附之后的西域局面迅速得到恢复。这样的功绩,足以当得起他亲自迎接的礼遇。
虽然只有区区的一千骑兵,但经过大战之后的洗礼,似乎已经脱胎换骨一般。他们基本都是后来元召从长安带来的细柳营兵马,其中的大部分皆是长安子弟。此刻席卷风尘带着大胜之后的威势滚滚而来,铁血精兵气概,已经丝毫不逊色于赤火军和黑鹰军了。世间的军队,从来就没有绝对的强弱之分。在真正的名将眼中,唯一的区别,只不过是有没有求胜的荣誉感和对必胜的自信心而已。
铁蹄践踏起草原上的尘土,在这块原先匈奴人的土地上纵马驰骋,对于刚刚从西域黄沙中穿越而来的汉军骑兵们来说,他们心中的感慨格外深刻。
尤其是当他们听前哨的骑兵飞马来报,说是就在前面不远处,以太子和元侯为首的迎接队伍已经赶过来的时候,这种自豪感简直是热血爆棚!
片刻之后,疾驰的战马开始减速,无数热切的目光终于看到了亲自来迎接他们的统帅。不用太多的话语,只那人脸上的微笑和眼中鼓励的神色,就已经让许多年轻战士激动不已了。
十余丈外,所有的骑兵将士勒住缰绳跳下马来,旌旗招展之下,以朝廷特使身份随军去往西域的东方朔开始往这边走过来。而跟在他身后的除了带领这支骑兵作战的校尉之外,还有另外一个身穿白衣并没有着甲胄的年轻人。
互道寒暄、口头嘉奖这一套礼仪自然是不可缺少的。元召微笑看着太子刘琚代表皇帝和朝廷把该有的客套话都说完,然后他往前走了两步,轻轻的拍了拍那白衣少年的肩头。
“这次做的不错!呵呵,应该奖励。”
第一次得到师父当众赞扬的高丽少年朴永烈,竟然有些羞涩,连抱着玄刀的双手似乎都有着没处放的感觉。就在此时此刻,没有人能够想象的到,这把短刀,在大宛王城绽放光芒的时候,是如何的气贯长虹,璀璨星月!
第五百六十五章 枉自称霸作强梁
以大宛和精绝、百夜这几个国家为主,在西域发动的这场叛乱,选择的时机,其实非常好。
大宛王夜华也算得上是具有枭雄之资的人了,在西域这些国家中,除了几个实力较强的之外,盛产良马的大宛国,并不把其余的临近国家放在眼里。
大宛国一直是匈奴人战马的供应基地,而精绝、百夜则是草原上所需金铁的主要来源。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他们与匈奴的关系早已经密不可分。不管是从战略意义还是本身利益上,他们都最不希望看到匈奴草原的败落。
然而随着战事的推进,大汉军队两面作战,竟然都是势如破竹,几乎是一种无敌的姿态,连战皆胜。不仅西域大多数国家望风而降,选择了归顺。就连素称彪悍无敌于天下的匈奴铁骑,也被打得落花流水、大势已去!
那一段烽火连天的日子里,在大汉军队兵锋威胁下,这几个国家进退两难,简直是惶惶不可终日。想要和其他国家那样选择低头归降,却又实在是不甘心,唯恐落到一个难以预料的结果。毕竟他们和已经被汉军灭亡的楼兰、西羌一样,都曾经对往来于西域的汉人商团和使节犯下过血债。
可是想要凭着自己的实力抵抗到底的话,却又实在是没有那个底气。那一段日子,对于这几个国王来说,无疑是一种煎熬。
不过他们担心的最糟糕局面并没有马上降临,汉军为了全力发动对匈奴单于的作战,在西域耀武扬威的骑兵部队竟然在一夜之间全部东去了。这令他们在大喜过望之下,不由得连连暗自感激昆仑诸神的护佑。
只要躲过了眼前的难关,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全力以赴集中力量,把西域这块战火刚刚熄灭的土地全部掌握在自己手中。到时候利用特殊的地理环境和险隘的防守,以大宛王为首的这几个国家王族大臣们一致认为,汉军在与匈奴的决战中即便是能够取胜,也必然会元气大伤。在这样的情况下,汉朝的皇帝绝不可能会再次派军队劳师远征,在短时间内发动第二次对西域的征伐。
只要利用好了这个机会,那么凭着他们的联合实力,把西域打造成一个整体的堡垒。然后再与漠北的匈奴人遥相呼应,未来的局面还是可以维持的。
中原的汉人,千百年来从来都不曾有能力真正的把自己的意志贯彻到这么遥远的地方。即便是最为强盛的大秦王朝都做不到,难道现在的汉朝就妄想有这样的野心吗?
既然早晚会与汉朝势不两立,那么此时不作为,又等待何时呢!于是,就在赤火军挥师东进不久之后,他们便开始了义无反顾的行动。
以实力较强的大宛国为首,纠集了四五个一向听话的小国,然后还有对汉朝人怀有刻骨仇恨的楼兰、西羌流亡贵族们,总共有一万三四千人马。大宛王夜华慷慨的捐献出了数千匹优良战马,其余的国家也是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一时之间,士气高昂,兵甲犀利,开始了声势浩大的攻城略地。
不得不说,大宛王夜华也算的上是有几分枭雄之姿的人。想当年,他的哥哥夜白以王者身份轻率的领着三千大宛骑兵半路截击汉朝使团,本来以为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却没有想到,被当时只不过是百骑校尉身份的霍去病匹马单枪踏破千军,连这位王者的首级都被取走了。
夜白死后,大宛国内经过了一场动乱。为了争夺王位,身为皇太弟的夜华与自己的几个王侄展开了互相绞杀。最后凭着他的狠辣手段,把他们全杀光了,然后震慑住国内臣民,顺利的登上了王位,至今已经有五六年时光了。
这次起兵,所有人自然是以这位大宛王马首为瞻。夜华下达的命令是,在第一阶段的作战中,所有军队不管攻陷哪个国家的王城,金银财宝任其所取,财货美人任其所得。
这样的鼓励手段,果然是大有用处。那些集合起来的骑兵们,为此杀红了眼睛。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侵入了相邻最近的三四个小国。烧杀劫掠,无所不为。
西域的这些国家,整体来说并没有几个军队战斗力特别强的。尤其是在不久之前,更是为了追随汉军作战的需要,他们联合起来组成的一支军队跟在汉军的后面,去往草原参加歼灭匈奴骑兵的战役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以大宛国为首的这股势力,简直就是纵横无敌任意妄为啊!
按照夜华和那些贵族大臣们的计划,他们是要从弱到强,趁着这次难得的机会,把西域各国全部纳入兵锋之下的。只不过,想法虽然好,但毕竟是组织起来的乌合之众,杀人抢东西厉害,但在听从作战指挥方面却是差强人意。大多数时候几乎是像一盘散沙,各自为战,疯狂的劫掠属于自己的利益。
这样的作战,自然是进展缓慢。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既定的目标,明显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看着乱糟糟的骑兵部队们难以协调指挥,夜华皱起眉头,召集起各方势力的领头者开始商议下一步的行动方案。也就在这个时候,匈奴草原上的消息开始不断地传来,而且一次比一次令人震惊和恐惧。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最精锐的匈奴骑兵竟然会失败的这么快!而且更加令人不敢相信的是,匈奴单于羿稚邪死了。被俘之后死在了汉军大营当中,头颅被传送长安!
这样的消息,无疑是让他们感到了深深的绝望。原先已经预料到了匈奴人的失败,却没有想到他们会败得这么惨。看来下一步,也只能盼望着漠北战局能够有奇迹出现了。
形势已然如此危急,匈奴人失败后,汉军或者是西域各国的联军随时都可能会再次回到西域的。既然如此,时不我待,必须要尽快的展开作战进程了。
大宛王当即传令,命令所有的骑兵们不要再贪恋财物,以攻城略地迅速的把兵锋威慑到尽可能多的地方为目的,争取在战局发生转变之前,攻占尽可能多的土地。
然而,这个命令还没等得到执行呢,已经有最新的消息传来,有一队汉军的人马从草原方向直奔这边而来了。
这个消息令他们大吃一惊。汉军不是已经都去往漠北作战了吗?怎么还会有兵力派来西域呢?
不过下一步听完详细之后,所有人又长吁了一口气,略微放下心来。探听消息的人说的明白,来的汉军骑兵只有一千人马,而且听说既不是黑鹰军,也不是赤火军,只是留守龙城大营的普通汉军骑兵而已。
这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区区的千骑,又不是那两支令人畏惧的大汉骑兵,竟然也敢来此?必然要把他们全部杀光,让其有来无回,正好出一口恶气!
于是经过商议之后,传下命令,先停止对其余国家的进攻 ,所有军队全部集结,退回到大宛王城附近。汉军既然来了,他们的首要目标必然是来攻打势力最大的大宛国。正好在这里排开阵势,以逸待劳,等着把他们一举歼灭。
随着沿路探马的不断回报,一同在大宛城中坐镇的各路贵族们用敬佩的眼光看向大宛王夜华。这位王者果然有些本事,那支汉军的行军路线,正是往大宛城方向而来。
剩下的事,就是布置作战任务,准备好好的打一仗了。所有人心中都胸有成竹,不管怎么说,在自己的地盘上,以十倍于对方的兵力如果还不能取得胜利的话,那汉朝的军队可就真的都是妖孽了。
然而,世间的事就是这样,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汉朝的军队,也只是普通的骑兵,一样的会勇敢也会恐惧。但这其中,却另有妖孽一般的人物所在,当刀光倾城的时候,万众瞩目尽皆俯首,那时世人才会知道,一支军队只要有了一个这样的灵魂,无论多少,便是无敌!
大汉骑兵的旗帜终于出现在大宛王城之外,一千人的队伍,在平沙荒莽之间显得并不起眼,甚至有些孤单。大宛王和所有的贵族们站在城头,冷冷的看着远道而来的这支异**队,他们的战旗和盔甲上都落满了征尘,马背上的战士灰头土脸,看不出什么锋芒和杀气。
骄傲自大和不以为然重新浮现在所有人脸上。这里是他们的主场,今天就让这些可恶的汉朝人看看他们是怎么死的吧!
十倍的伏兵已经埋伏在王城附近,既然早晚是要把他们全部杀死的,那麽听到对方竟然派人过来说,有使者要进城来面见大宛王本人,想传达汉朝对于西域各国的统一政策的时候,大宛王夜华非常痛快地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在虎视眈眈之下,汉军的骑兵停在原地待命。身穿汉朝儒服的使臣书生模样,匹马入城,身后跟随者,白衣如雪,一人一刀而已。
第五百六十六章 白衣胜雪刀玄光
赞曰:
少年白衣长空下,负刀走天涯。
飞马黄沙,追云啸日,西风多叱咤。
玉勒雕鞍难解意,横眉溅血花。
箫笛吹弯头上月,归来也、英姿发。
大宛城内的贵人们有些惊讶,他们没有想到,来自汉朝的使臣居然这么有胆量,敢只带了一个随从,就这么从容的进了城。
不过也只是感到有些意外而已,反正是要杀人,那么不管怎么样,都将没有什么区别。进到城内的这两个汉人必然是有来无回,城外的汉军骑兵,也当覆灭在不久之后。
为了显示自己的威严,大宛王和另外几个国王还有一众贵臣们,把面见汉朝使臣的地点,选在了王城的宫殿之内。
这样无意识的举动,可能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感觉到,对于汉人,他们其实已经非常重视。想要从气势和威严上给对方一个下马威的做法,正是心中胆怯的表现。
大宛王夜华坐在正中的位置上,殿前执刀兵武士数百,都是精选的国内勇士。而另外的贵人们分列坐在两边,大多脸上带着轻视的嘲笑,看着汉朝使者被引领着走了进来。
大汉使臣报上的名字叫作东方朔,其在朝廷中的官职据说是殿前常侍。大宛王虽然对汉朝的官制并不太明白,但也知道,这样的身份,应该已经算是汉朝皇帝身边的近臣了。
“呵呵!东方朔,看你一介书生模样,竟然有胆量千里跋涉跑到这儿来。既然进了这大宛王城,那么就说说你的来意吧!”
大宛王夜华与左右交换了一个眼神,身边的武士已经握住了弯刀的刀柄。只要大王一声令下,他们就准备一拥而上,把这两个汉人乱刃分尸,砍成肉酱。
大殿内弥漫的杀气,并没有扰乱丝毫内心的平静。自主请缨来此走一趟的东方朔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抬起眼眸扫视了一遍四周后,轻轻弹了弹衣袍上的尘土。
“你们这些人呐,偏居一隅之地,孤陋寡闻之极。对于你们来说,不要说知道审时度势,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样的道理,就算是大祸临头,恐怕都不会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吧!”
从儒雅清淡的口气中说出的,偏偏就是这么不客气的话。大殿之上顿时一片喧哗。随之有怒骂和呵斥之声响起,有人就想拔刀而出,当场溅血。
大宛王伸手制止了众人的冲动,他的脸上不怒反笑,带着几分得意之色用手指了指在大殿中央安静站立着的汉朝使者。
“你的口气有些狂啊!不过你既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很快就会后悔的。你要知道,在这里可不是逞口舌之利的地方,我们勇士们手中的弯刀杀人不沾血,对待敌人从不手软。你要不要试试呢?”
其余人也在旁边大声威吓着,西域有些人本就长得体型高大极其凶恶,颐指气使的大殿内,一时间显得乱糟糟的。
“不要说这些废话了。夜华,你身为这次叛乱的主要煽动和组织者,对西域民众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所以你这次难逃一死矣!至于你们这些其余的协从者,念在被其蒙蔽和蛊惑的份上,可以宽大处理,只要现在马上命令你们的各自部下放下武器,就地投降,一切都还可以有挽回的余地,到时候我会在元侯和皇帝面前替你们求情的。但是如果继续执迷不悟……。”
东方朔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并没有什么多大的变化,依然是不急不躁的样子。只不过说到后来,他的语气中终于带了一些严厉的色彩。大殿中响起了一阵山呼海啸,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就被人粗暴的打断了。
“你在说什么?愚蠢的汉人,难道你的眼睛是瞎的吗?还是真的自大狂妄到已经看不清眼前形势了?哈哈!真是可笑啊可笑,都死到临头的人了,竟然还在这里说这样的话,这恐怕是今年听到最可笑的笑话了吧!”
夜华卸下了王者的威严,他看着站在下面侃侃而谈的那个人,实在是不明白他有什么样的倚仗敢在这里说出这样的话。这分明就是一副教训和最后通牒的口气。这么不把自己看在眼里,是可忍,孰不可忍乎!
东方朔面对着一片发怒的面孔,他微微的笑了起来。西域的形势,如今在汉朝巨大的影响力之下,人心思定,这是大势所趋,又岂是区区的这几个悖逆而行者所能左右的呢?
“自大狂妄看不清眼前形势的,恐怕是你们这些人吧?好了,我的话已至此说的很明白了,如何选择,只在你们一念之间。这也是最后的一个机会,虽然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但如果自己错过了……那后果就自己承担吧!”
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来,殿上的人终于被激怒了。西域的汉子也不是贪生怕死的孬种,既然选择了这条道路,那么是成是败,总要拼过之后才知道。更何况,现在胜券在握,哪里容忍的有人发出这样的威胁!
“大王!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与这些汉人有什么好说的?先把这两个人一刀两段来的干脆,然后发出号令,大军尽起,一鼓作气把城外的那些汉军骑兵全部消灭干净,让他们一个都难逃!”
“开始吧!大宛王,别再犹豫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汉朝距离遥远,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请大王马上下令……诛杀之!”
此起彼伏的吵嚷叫喊中,殿内几百众怒目而向者,孤单汉使二人。
大宛王夜华果然没有再犹豫,大丈夫做事,何必瞻前顾后!旧仇新恨,大宛与汉不共戴天!
“来人,把这两个汉朝人当殿击杀!走吧,诸位这就随本王去城头观战,看看我们的西域勇士们是如何消灭那些汉朝骑兵的。”
夜华随口对手下的殿前武士吩咐了一句,在他看来,杀两个外表文弱的汉使者,并不需要费多大力气,几个武士的力量就足够了。其余的人,不必在此浪费时间,直接去城头看热闹就好了。
然而,这位大宛王想错了。不仅是他错了,殿内的所有西域人都错了。错了的后果,这次将会很严重!
得到大王命令的殿前武士十余人,没有丝毫的犹豫,各自拔出随身的弯刀长剑,凶神恶煞的直扑过来。大王已经带领着其余人开始转身向殿门外走去,必须在此之前干脆利落的杀人完毕,那才能显出他们的身手不凡。
开始往外走的大宛王夜华和其余的那些贵族,都没有人再打算理会汉朝使者的结局,马上就变成死尸的人了,还去多想干什么呢?因此,当听到身后有轻微的刀溅血和身体倒地的声音时,没有人停留下脚步。
不过在下一刻,有惊呼声开始响起,随后眼前一暗,一道疾如闪电的白色身影,挡在了所有人的前面。三丈远的地方,就是大殿的门口,那里阳光照进来,是盛夏的世界。而在这殿门内的方寸之地,似乎有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冰雪寒意,忽然就笼罩了所有人的全身,刹那之间,令人不寒而栗。
夜华除却王者身份,那也是弓马娴熟的马上将军。被这突然出现的杀气震惊之余,不由自主的退后一步,早有簇拥的百余武士挡在了身前。他抬头去看时,却正迎上一双冷如寒潭的双眸。
“大王小心!汉人是高手……他刚才杀了十几名武士!”
身后带着惊慌的示警声音终于传来!在这片刻之间,波澜陡生,谁也没有料到,此前的那段时间里一直默默无言跟在那汉朝使者身后的随从会突然暴起,以所有人都没有看清楚的招式,一招之间,十人毙命!
“你是什么人?!意欲何为?”
大宛王没有去看身后的情形。根本就无需去看那些武士是如何死的,只是感觉到眼前这个人身上的气势,所有修炼过武艺的人便都明白,冷漠看过来的人,必然是绝世高手!
“杀人!不降者,即死!”
玄刀出手,泛着冷冷的寒光,杀人之后,滴血不沾。白衣如雪的高丽少年,冷冽的气质恰似白头山上万年寒冰中犹自挺立的松柏。他高傲的心中,不屑于凡尘事多矣!对于大宛王的废话,直接忽略了前者,只告诉了对方结局。
“一起上!给我杀了他!”
夜华拔出了黄金战剑,虽然已经知道对方很厉害,但他不相信在几百名精锐武士的围攻之下,对方还能有活命的机会。
其余的几个小王和贵族们都不由自主的退缩到了殿角,心中惊疑不定。他们当中刚才有些人曾经看到过那身穿白衣的汉人刀光闪过,虽然只是惊鸿一瞥看不真切,但那凌厉之势已经足以令人心惊了。
从始至终,白衣朴永烈就只说过了刚才的那几个字。然后,刀光大起!如同天上的月光之魄被引到了凡尘。鲜血四溅,白骨成枯。在不久之前,天赋极佳的他在西域黄沙中,终于悟到了师父所教授的刀意到底是什么东西。今天,却正是一个练刀的好机会。
一身儒服的东方朔依然安静地站立在那里,作为装饰的长剑并没有取出来。他带着赞叹的神色怔怔的看着元召的这位弟子白衣身影。想起在临行之前元召带着开玩笑的语气对他说的话。
“其实,并不需要如此大张声势嘛……你只带着这高丽帅哥儿去西域就足够了。呵呵!”
此时此刻,东方朔不再认为元召那是开玩笑。
耳边听到纵声长啸中,只见那漫天刀光如同匹练落下的时候,仿佛倒映出大好山河,浮云瑞雪……蓦然,刀光暴涨,如月出群山,云驱雾散,四周一地残败,白衣少年还刀在抱,傲然而立。
第五百六十七章 月光杯里酒如霜
大宛王夜华可能到死都没有弄明白。在自己的国家,在自己的王城内,并且是在众多武士的环绕下,自己怎么就会被别人把脑袋割去了呢?这个问题,他在这个世界是没有明白的机会了,只能去黄泉路上慢慢的想。
王城大殿中的血和死亡,震慑住了所有还活着的人。如果说刚才激烈的拼斗和杀戮,只是令旁观者感到恐惧的话,那么在那些精锐武士死伤一地之后,那白衣玄刀人随手斩断大宛王的黄金战剑,然后如同杀一个蝼蚁一般轻易的就取走了他的性命。这样的场面,收在所有人眼底,就只剩下匍匐跪倒在地的发抖了。
没有人能够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刚才的事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说出去,恐怕没有几个人会相信。然而它却是如此真实,真实到没有人敢去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那些鲜血还没有凝固,那些死去的人都被干净利落的一刀毙命。这样的手段,令人生不起一点儿抵抗的念头。
大宛王夜华的脑袋被那汉朝使臣命人带到城头,挂在了一根长杆子上。这位死不瞑目的王者,就那样眼睁睁的在城头上看着他费尽心力组织起来的军队,是如何轻而易举的被汉军骑兵消灭殆尽的。
在最后的时刻,精绝和百夜国的国王选择了屈服。他们向来自汉朝的使者交出了自己的王者金印。然后派人暗地里出城通报属于自己的军队,命令他们与大宛军队拉开距离,不得对汉军射出一支羽箭。
本来以一人之力控制住一座王城,说起来像是一个奇谈。但朴永烈的睥睨无敌加上东方朔的智谋手段,这一切变成了可能。得到汉使安全保证的两位归降国王,命令手下人控制住了所有还没来得及逃跑的那些贵族们。然后登上城头,观看城外的战斗场面。
本来就没有什么统一协调能力的那些西域军队,迟迟没有等到对汉军发起进攻的命令,早就有些乱糟糟。而不知道什么原因,有部分军队也开始悄悄地移动和撤离。这让剩下的大宛军队和那些西羌楼兰流亡者心中惊疑不定。然而还没有等到他们的将军派人去问详细情况呢,忽然之间乱石崩云、铁蹄裂空,汉军骑兵已经主动发起了冲锋!
少年的白衣胜雪沾染了血迹,显得异常斑斓。朴永烈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引弓斜射向高空,一枚响箭带着赤火流烟破空而起,在西域的苍穹下远近清晰可见。
带领着一千骑兵的汉军校尉,举起了手中的汉刀。在此时此刻,不必多言,唯有冲锋和杀戮,才能平息心中激荡的情绪和翻滚的热血。
身上犹自披着一路征尘的大汉骑兵全部盔甲齐全,策马奔驰之际,手中雪亮的刀光遮天蔽日。他们就这样在敌人的阵型还没有从刚才的混乱中恢复过来的时候,狠狠的冲杀了过来。
以逸待劳的守伏者转眼之间就变成了被屠杀的对象。大风骤起,黄沙飞扬。只有真正的开始较量,战斗力强与弱的比较,才会是如此的天差地别!
坚持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除了少数人还在拼命抵抗之外,大宛军队如潮水般的开始败退。而战场上有人大声呼喊出大宛王已死、王城失守的消息后,万余军队便成了真正的丧家之犬,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没有人会不怕死的,在战场上,从众心理是一个可怕的魔咒。一旦丧失了战斗的勇气,再厉害的军队也难以生存。更何况只是大宛军队这样的乌合之众呢!
大宛王城的城头上,所有的西域贵族们战战兢兢的看着不远处那惊心动魄的战斗场面。无不身体发抖,脸如死灰。
听说这只是一支平常的汉军骑兵,就已经如此厉害。那么传说中那两支锋芒无敌的精骑,又该是怎样的令风云变色呢!大汉王朝,只可为友好,不可为敌也!
以胜利的姿态追逐逃亡,这样的游戏似乎也没有什么趣味。不过对于第一次踏上西域战场就杀的如此酣畅淋漓的这支汉军来说,已经足以令他们感到自豪。
既然大宛是曾经对汉朝十分仇视的国家,那么手下就不必留情了。城外的大战结束之后,东方朔传下命令,征发当地的夫役和归降者,和闻讯从西域各地迅速赶过来的汉朝商人们一起,在派出少量骑兵的护送下,把大宛国的库府财富开始沿着已经铺平的西域通道陆续运回中原。
同时征集到的,自然还有大量的大宛良马。除了在战场上缴获的,昆仑山下几座优良牧场中豢养的几万匹战马,也成了此次战争的战利品。大汉朝现在并不缺马,不过这些是世间最好的良马,当然还是多多益善的。
至于其余的精绝、百夜国,已经不用东方朔开口了,在这样的形势下,想要在大汉骑兵锋利的刀锋之下如何生存,他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办。除了奉献出大量财富珍宝之外,这两位后知后觉的国王在臣僚们的保护下快马加鞭,去拼命的追赶早就远赴长安的西域诸王脚步去了。至于能不能赶得及伏阙觐见大汉天子的时间,那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所以,这一次虽然只是千骑走了一趟,打了一场不算太过瘾的仗,收获却是非常大。浩浩荡荡的车队装载的满满的,后面跟着的是铺满大地的无数战马。
东方朔看着开始启程的这盛大场面,不由得发出由衷的感叹。
“当初听你师父亲口说过,只要国家有正确的战略目标和真正的强盛军队,那么一点儿都不用畏惧战争。有这样的力量握在手中,任何一次战争,都不可能是劳民伤财耗费国力。恰恰相反,在某些时候,这反而是一种必不可少的扩张手段……现在看起来,他说的一点都没有夸大的成分,果然如此啊!”
已经收敛锋芒安静跟在身边的朴永烈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发表任何评论。那些军国大事他并不感兴趣。这次之所以跟着走这一趟,只是接受师父元召交代的任务,让他好好的保护东方朔,不管在任何情况下,必须让这个人完好无损的回去。
这个任务,他当然会舍了性命的做到。至于顺手在大宛城杀王并震慑住一座城池,只不过是当时情势需要而已。他现在想的并不是这些,满怀喜悦的心中,只是想赶快回去,把自己刚刚悟到的刀意深境再向师父好好讨教一番,刀法大成,已经指日可待!
彻底平息西域叛乱的汉军骑兵并没有在这里多待,后续的几座西域都护府正在建设中,大汉的军队也已经开始陆续的赶过来。他们的任务只是奉命应急,并不需要长久驻扎。
于是,在护送着大批的辎重车辆赶到最东边的大月氏国境之后,千骑汉军调转方向,带着胜利凯旋的骄傲回到了龙城大营。
当天夜里,太子刘琚和元召以共同的名义准备了丰盛的酒肉,来犒赏这些英勇作战的汉家儿郎们。良夜漫长,满天星光,豪迈慷慨,甚是欢畅。
“东方先生辛苦了!一战而荡平西域余孽,可喜可贺!他日回到长安,皇帝陛下必定龙颜大悦,先生运筹之功,当有重重的封赏。呵呵!”
元召执杯在手,满面笑容的看着东方朔。他比谁都清楚这个以文学弄臣之名流传后世的人心中,其实有着非常渴望指点江山的情怀。只是曾经的历史时空里,他并没有得到这样的机会,只能把无尽的幽怨埋藏在那些看似滑稽无由的言谈中。月光杯里,秋风词中,心中落寞,可想而知。
东方朔没有说什么多余感激的话。满满的一盏来自西域葡萄酒一饮而尽,不剩点滴。世间知己有一人,他东方曼倩何其有幸!
“元侯过奖了!呵呵,其实这次最大的功劳,却是出自令高徒呢!这第一杯酒,我饮之有愧,应该让给他喝才是啊。”
东方朔笑呵呵的伸手指了指坐在另一边的那高丽少年。元召也只是笑着,却没有多说。太子刘琚早已经站起身来,亲自把自己的酒杯端给朴永烈,眼中满含热切的目光。
“来,这一杯酒是我敬你的!”
朴永烈连忙翻身站起,恭敬施礼。虽然太子和师父元召不拘小节关系十分亲密,但他国之储君的身份非同小可,亲自敬酒,已经是非常隆重的礼节了。
“呵呵!好吧,太子既然如此看重你,从现在开始,你就跟在他身边吧。”
看着朴永烈把酒喝完,元召像是很随意的说了一句话。所有人心头一震,都感觉到有些吃惊。东方朔眼中精光闪动,像是联想到了什么,但是他在这样的场合中并没有出口询问。
太子刘琚大喜。他早就心中有这样的意思,却没有想到元召早已经替他想的周到。得到这样的助力在身边,让他安心不少。
月光之下,气氛融洽。东方朔哈哈大笑道:“元侯近年来忙于军务国事,不闻大作久矣!今日月朗星疏,草原风清,何不吟诵一首,以助酒兴呢?”
满座之人尽皆叫好。元召也跟着笑了起来,他并不推辞,略一沉吟,长身而起。眼中所见,尽皆刀甲生光,男儿意气。遂以盏中酒敬阵亡战士,朗声吟诵,如天地胸襟。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第五百六十八章 铁甲风尘归长安
元召的预料一点都没有错。不久之后,他就接到了从长安传来的消息,皇帝陛下已经同意太子回长安的请求,并且指明要他也一同返回。
当然,这个消息的来源,属于极其秘密的渠道,是他在长安从很久之前就开始的布局。而要等到皇帝的旨意到来,则还需要等待些时日。
既然如此,一些事就需要提前做好安排了。虽然说西域的局势已经彻底安定。敦煌、酒泉、张掖、武威四郡的设立,在他起草奏章上报朝廷的时候,已经得到了皇帝迅速批准。几处大都护府的建设也已经展开,从中原各地抽调的几支军队,正在星夜兼程赶往西域各自的驻地。当不久之后,西域大都护府就将会正式发挥作用了。
在元召的设想中,西域这块地方并不需要太多的驻军,起码在现在不需要。西域人并不是匈奴人,他们对于财富贸易的兴趣远远大过战争和掠夺。日益繁荣昌盛的汉朝,早已经被许多来往于东西两地的商人们形容为人间的乐土。不管是精美的商品还是璀璨的文明,都在吸引着他们的目光,每一个西域人,无不以拥有一件来自汉朝的东西为荣。
既然能够以商品互换和开展贸易来展开更多的交往,那么何必需要战争呢?汉朝军队的厉害有目共睹,他们的骑兵已经可以纵横来去,草原沙漠戈壁荒滩不再是阻挡他们的障碍。与这样一个国家为敌,将会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而只要跳下战马脱去盔甲的汉人,打起交道来,却都是彬彬有礼的,公平公正,童叟无欺。这样的汉朝人,无疑是最受西域人欢迎的。而由此也引发了无数西域人心中对于大汉、对于长安的向往。
而这种效果,正是元召想要达到的目的。西域通道的顺利打通,为下一步东西方文明的互相交汇与融合,开辟了一条便捷的通道。这条丝绸之路,在未来起到的作用,将会远远的超出它在历史上曾经承担过的使命。对于这一点,元召抱有很大的信心。
“元侯啊,既然不久之后你和太子有可能会一起回长安,那么我还是稍等几天,不必这么急着先行了。等到皇帝陛下旨意到时,我们一起启程,路上也好随时探讨请教嘛……呵呵!”
在旁边说话的自然是东方朔。自从那一晚元召在月光下吟诵出《塞上曲》这首诗以后,东方朔这几天便一直在他身边抒发感慨,闲暇的时候还经常在龙城周围观风探月,试图写出一篇同样有气势的文字来。
也怨不得东方朔不服气啊。想他也是饱读诗经学识渊博之人,在他谦和的外表下,其实有着一颗非常骄傲的心。天下文学之士,能够入得他眼底的,本来就没有几个。
如果在军政大事兵戈征伐这些方面相比较的话,东方朔对元召是很佩服的,这是不用去避讳的事实。然而,如果说起来要在文章词赋方面让他真心低头认输,那就困难得多了。
可是,即便是他心中再纠结再不服气,也不得不承认,凡是出自元召之手的文字,无一不是上乘佳作。而且经过仔细研究之后,东方朔发现,元召每次随口吟诵出的诗句,都是慷慨激昂胸襟开阔,读来令人热血激荡发人深省。
这家伙到底是个怎样的妖孽啊!东方朔实在是想不明白,此人小小年纪,也没有听说过他的师门传承,怎么就会具有这样的大能为的呢?难道这世间真的有人生而知之?他仔细的打量着元召那张已经不知道看过多少次的脸,心中的疑惑却从来都找不到答案。
元召似乎是没有注意到这位东方先生的异常,他只是笑着点点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和太子商量之后,想让东方先生提前回长安汇报皇帝,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机会呀!先生竟然不为所动?”
“元侯和太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相比起来,如果能够在千里路程上一边观风物,一边与元侯探讨些人生道理,这似乎更对我的胃口呢。”
元召哈哈大笑起来。人家既然已经都这样说了,当然就不必再坚持。反正也差不了几天的事儿,料想皇帝的旨意已经在路上了,很快就会到龙城大营。想到就要回转长安,他的心中也不禁有些波澜涌动。
“师父,你们都回去了,那我怎么办啊?”
有人在身边拽了拽他的衣角,低声相问中带了一些莫名的情绪。元召回过身来,看着这段日子因为养伤显得有些苍白的那张面容,他的眼里满是温和与纵容。
“如果你觉得身上的伤都好了的话,那就自己选择吧。跟我回长安……或者是去往漠北军中。”
霍去病低下头,心中有些为难。这一段日子元召的亲自细心照顾,让她产生了比从前更深的依恋。如果一切都抛却,只朝夕跟在他的身边……那也是不错的选择。可是,赤火剑太久不出鞘,也会寂寞的吧?还有龙马,晨风朝露中的长声嘶鸣,早已经让它躁动不安。
“与匈奴人的决战会在最近开始吗?”
“不会。最快也要等到秋后,这几个月缓冲的时间,其实是非常必要的。汉军可以准备的更充分,而匈奴人的辎重储备会得到进一步的消耗,最主要的是,他们最后抵抗的决心会在时间里慢慢的消磨……此消彼长,等到真正决战的时候,一击必破!”
霍去病眼睛亮晶晶的听着元召简单的解释。她知道,在他的策划中,匈奴人其实早已经不堪一击。之所以还要拖这么长的时间,不过是为了更长远目标的需要而已。
“那么,我还是跟着师父回长安吧。等到秋后的时候,我再回来……到时候再痛快淋漓的打一仗。”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虽然……如果在这个时候回长安,必然会有一些让她心中忐忑的事,但既然有他在,就一定会有办法解决的。
元召点了点头,不再多说。霍去病虽然是一军的主将,按理说不应该离开大军私自行动。但她前一段时间受伤的时候,元召已经在报给皇帝的奏章中提起过此事,为了她的身体伤好之后不会留下什么后患,元召自然不会允许她在近期之内再上马冲杀。
不过,世事多变,元召虽然能以敏锐的视角预料到许多事。但他不是神仙,有些意外是他不能掌控的。当劫难来临的时候,也许许多曾经的愿望都会成空,宿命中的恩怨,总是难以避免……。
霍去病心满意足的牵着龙马去城外放风了。只不过当她在即将回传长安之前最后立马在高处,看了一眼草原北方的时候,她却没有想到,这是她作为将军身份在这儿停留的最后一次。龙马、名剑、长枪……令西域草原都曾经为之震颤的年轻英雄,在夕阳下的身影,也许只有大地在此刻铭记。
片刻之前,驰出龙城大营的时候,在一边想要打招呼的高丽少年看到龙马上人那双眼睛所含的不明意味,他心中一跳,连忙闪到一边躲开了。
朴永烈虽然在外人面前冷傲无比。但这世间有三人,他却俯首低眉,不敢有丝毫的不敬。除了师父元召之外,便是作为大师兄的崔弘……还有把他虐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这位师姐了。
师姐的真实身份,他当然知道。唯其如此,才更加令他心存敬畏。以一个女子的身份,能够激荡风云叱咤沙场,做出那么厉害的事来,这本身就是一个传奇了。更何况,论起武功修为,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是加倍努力了,可还是远远的不及。
看到那一道身影远去,朴永烈不由自主的揉了揉后背,呲牙咧嘴的苦笑了一声。那儿有一道乌青,是在那天的庆功宴后,被一把连鞘的宝剑抽得。
出手的人,自然就是刚刚被他躲避开的霍去病。这位师姐最近太闲了,在听说完他在大宛城中的英雄事迹之后,竟然一时手痒,鼓动着师父说要和师弟切磋一下,看看他厉害到什么程度了。
切磋的结果,就是现在这样了……朴永烈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勤学苦练,以超越师姐为目标。如果自己连一个女子都比不过,那就太差劲了。
玄刀白衣的高丽少年近来武功大进,正是劲头十足的时刻,自然不敢松懈。他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准备继续找安静的地方去好好的磨练刀法。
有一支大约两千人的骑兵队伍从龙城东侧而过,并没有停留。朴永烈远远的看到那是汉军的旗帜,他也没有在意。自龙城以北的大片草原都在汉军的控制之下,随时有骑兵来往,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将军!龙城大营就在左近,难道我们真的不进去补充一下给养吗?”
率领骑兵的主将身材魁梧金盔铁甲,显得十分威风。听到部下的询问,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冷厉的神色。
“不必在此停留!直驱雁门关……以最快的速度赶回长安!”
第五百六十九章 听闻君王慕仙途
长安建章宫,后院锦绣楼上,几个宫女正小心翼翼收拾着一地的破碎。精致的琉璃盏、如翠玉般的花瓶都被扔到地上打的粉碎。就连平时小公主最喜欢的各种珠花首饰小玩意儿也扔的到处都是。
这样的杰作,自然就是云汐公主乱发脾气的后果。就在稍早些时候,那个她最近听到名字就咬牙切齿的人又被皇帝招去相谈,她心中的怒火就莫名其妙爆发了。
住在建章宫里的人,对于这位小公主其实还是都感觉不错的。虽然相比起温婉大方的素汐长公主,云汐在有些时候是过于刁蛮了些,但她的年纪毕竟还小,又从小得到特殊的宽容对待,所以有些公主脾气,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前些年,素汐公主和太子都在建章宫,倚仗着卫皇后和他们的宠溺,这位小公主的日子过的无忧无虑,不管遇到什么难过和伤心的事,都自然会有哥哥和姐姐替他解决。那一段时光,可以说是她最快乐的日子。
开始感觉到孤单和落寞的滋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云汐双手抱着肩膀,倚在小轩窗前,虽然是夏天,她却感觉到一阵阵的寒冷。
都怪元召那个可恶的家伙,他抢走了大姐儿素汐,使自己再也没有办法恢复到原先的心情。看着对面那处在夏日时光里安静的住所,空荡荡的,云汐心中便有许多不平和埋怨。
而促使她最近心绪不宁时常发怒的原因,自然还是那个在宫中流传的消息。父皇要把她许配给一个比她大上许多岁的人了。虽然这个消息还没有得到最后的证实,但云汐却知道,宫里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就流传这些没来由的事,这很可能是真的。
这样的事,对于这位心高气傲的小公主来说,自然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她实在是想不明白,父皇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为了得到他自己想要的东西,自己亲生女儿的未来就可以不要了吗?
一想到自己会被送出宫去,送到一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陌生人那里……她的心中便充满了恐惧和难以言说的委屈。
少女梦想中憧憬的未来,是有一个身骑白马光芒万丈的英雄。而一个在许多宫人偷偷议论中“装神弄鬼”的术士,又怎么会入得她的眼中呢!
为了这件事,云汐已经在卫皇后面前哭过好几次了。但是自己的母后……好像在当前的局面下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可想。
云汐年纪虽小,但却甚是聪慧。宫闱深处的各种复杂关系,她当然也略知一二。母后虽然贵为皇后为后宫之尊,以自己宽厚的待人方式得到许多人的尊敬,但在暗中,仍然有许多双充满敌视的目光,在偷偷的觊觎那个母仪天下的位置。
许多时候,母后在父皇面前的无能为力,云汐公主都看得很清楚。而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她才会更觉的慌恐不安。如果连母亲都不能庇护自己,那她不知道这世间还有谁会护得她周全。
大汉未央宫巍峨的宫殿群延伸向远方,在苍穹之下,显得异常威严壮阔。一群鸟儿从天空飞过,云汐公主痴痴的看着它们消失的方向,紧紧咬着嘴唇,任泪珠无声滚落。这一切锦绣繁华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娇弱的身躯终究冲不破这铜墙铁壁,向往自由的翅膀,也只能在梦中出现吧?
宫殿深重,阻断一切。一个小小女子的幽怨自然不会有很多人关心,更不会传到高高在上的天子耳中。在皇权面前,一切的个人意志都需要服从,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
含元殿左侧的偏殿里,皇帝刘彻此刻正兴致勃勃的听着仙师栾心玉的讲解,眼中不时闪过兴奋的神色。
在皇帝的心目中,此刻是越来越相信这位栾仙师是有真本事的人了。因为通过许多次的交谈,他当然可以判断出,如非亲身经历和遇到过,此人是绝对不可能编造出那些海上神仙踪迹奇闻的。
而且与从前的那些仙师只会夸夸其谈不同,栾心玉在皇帝面前展示的手段非同小可。这是刘彻亲眼所见,决不会有假。
栾仙师可以点石成金!他可以用自己随身所携带的修炼工具,加入所谓的“仙石”佐助之后,就可以把普通的砂石,炼化成真正的黄金。
当着皇帝和几个近侍的面,这样的仙家法术施展开来,简直令所有人在目不暇接之余,无不大吃一惊。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这可真是传说中的神仙手段了!
而另一次令皇帝惊为天人的仙术,就发生在现在所在的这间偏殿。当时皇帝在闲谈中无意偶尔说起,十分怀念不久前逝去的一位美人。说如果世间真的有起死回生之术,让这位念念不忘的绝代佳人再活过来就好了。
其实,他也只不过是随便发发这样的感慨罢了。却没有想到,栾心玉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说,云海之外当然有这样仙家手段,只不过并不会轻易的展示给世人所知而已。
皇帝刘彻当时眼睛就亮了。他非常急切的询问栾心玉,卿家可曾见识过这样的神仙手段?
栾心玉眼底闪过一丝不为人所察觉的笑意,他终于找到了最好的契机!
“陛下,在东海蓬莱的时候,我也曾有缘得见几位仙人,并得到过他们的点拨。只是可惜,我的慧根尚浅,领悟不了神仙大道,只学到了些皮毛……呵呵!如果陛下不嫌弃,我愿意为陛下演示一番。”
“哦!原来如此。不知道卿家要如何演示?快、快……让朕开开眼界!”
皇帝刘彻喜形于色。他最喜欢的就是亲眼见证这世间确实有仙术的存在,并且一直乐此不疲。即便是从前的那些仙师们所表现的手法看不出有什么“神仙”味道,他也从来没有加以怪罪,就是怕阻碍了慕名而来奉献仙术者的道路。因为他心中一直坚信心诚则灵的道理,只要自己持之以恒,坚持不懈,那么总会能感动上苍,降下奇迹的。
对于鬼神之道的信仰,在未央宫内有着悠久的传统。不止皇帝刘彻一直深信不疑,就连那位伟大的汉文皇帝,好像也是一直痴迷到死而未休。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这样的事就不用去说了。汉文帝时代在宫中奉养的仙师术士们也并不在少数。即便是他自己勤俭节约,也从来不曾亏待了这些人。
当年最著名的术士新垣平,在长安城中施展了一系列的手段之后,终于得到了文皇帝的信任。以术士的身份封侯拜将,震动天下,可谓是从来未有之事。
只不过后来,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终于还是败露了。不仅暗中派人在一只玉杯上刻下“人主延寿”字样,然后谎称是从地里挖出来的祥瑞敬献天子。而且更为荒诞的是,他竟然对皇帝说,自己骑的那头几百年寿命的青牛,也会口吐祥瑞,而且还会拉屎带金子的。
这样的珍贵“宝牛”,皇帝自然要亲自见识一下了。当着所有臣民的面,汉文皇帝本来是要好好显摆自己得到仙人庇护的,却没有想到后果让他丢尽了脸。也因为这件事,成为了他余生恨恨不休难以洗刷掉的污点。
民间有句话说的好,牛皮吹大了,就会吹破的!新垣平的百岁青牛果然拉出来了金子,这让人大为赞叹。不过那牛随后从胃里反刍出来的一条写着字的绸缎,却引起了一位细心大臣的怀疑。因为那上面的字迹他很眼熟,像是出自他认识的一位宫中随从所书。
本着对皇帝的忠心,这位大臣秘密的向汉文帝禀报了此事。随后经过调查,果然如此!感觉受到极大羞辱的皇帝龙颜大怒,就算是再仁慈的人也不会容忍这样的欺骗,更何况以天子之尊呢!
新垣平这个倒霉蛋,享受了没有几天的富贵,马上就身首异处被砍了脑袋,并且株连三族,一大批沾亲带故的人都被拉着当了陪葬。
然而即便是发生过这样的事,未央宫主人对于仙家道术的渴求之心,却依然没有断绝过。不仅文帝如此,景帝亦如此,现在轮到皇帝刘彻了。
栾心玉可不是那个吹破牛皮的新垣平,他有更高明的手段,很有信心得到皇帝的彻底信任。
“陛下,我虽然没有起死回生之术,不能让先前的美人再重新回到陛下身边。但略施手段,召唤回其灵魄,让陛下稍微缓解一下思念之苦,还是可以做到的。”
随侍在殿中的几个人都吃惊的看着这位神态俨然的仙师,简直难以置信。他能够对死去的人招魂摄魄?如果真的能够做到,这也不输于任何仙家法术了。
皇帝刘彻站起身来,好像预感到会见到一场奇迹似得,他的声音中带了略微的激动。
“卿家如果真有这样的手段……那么朕必定不吝重赏,一定会有你不可想象的好处。快去、快去!需要多少人、物相助,尽管对朕提出来,无不应允!”
“陛下莫急。不需其他,只求那美人的一副画像而已……。”
第五百七十章 杀机无形却似无
大汉长安,似乎在一夜之间就发生了某种改变。因为此前没有任何风声传出,在第二天的朝堂上,皇帝刘彻颁下旨意,以“襄助国运”之功,特旨加封栾心玉为五利将军,刻玉印,赐爵通廷候。朝野震动,中外皆惊。
虽然说这样的事此前也有过先例,但以术士的身份平地封侯达到尊贵之极的地位,还是惊掉了一地下巴。
在许多有识之士眼中,这无疑是一个危险的信号。预示着皇帝对于长生不老术的追求,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从此之后,必然会招致天下幸进之徒循此门路以求富贵。所谓上行下效,长此以往,后果令人忧虑。
当然也有许多人的想法正好相反。通过这件事,他们更加窥得了皇帝的心思,既然如此,在以后的许多行事中,就好办得多了。
人们都很好奇,这位栾仙师到底是有什么本事,让皇帝在大喜之下颁下这么重的赏赐的呢?
通过好奇的议论和打探,终于开始有消息慢慢的传开。事情的真相也并没有多么复杂,据说是仙师当着皇帝的面,以法术招来了宫中逝去美人的魂魄,让皇帝陛下亲自看了一眼。那美人的影像维妙维肖,和她生时并无分别……这样的事传的神乎其神,让人不得不信。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就难怪当今天子会加以重赏了。毕竟如此手段,世间凡夫俗子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事情自然是真的。但皇帝刘彻之所以如此大悦,除了栾心玉以自己的能为让他见识到了超凡法力的存在之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他随后所说的另一番话。
在偏殿之中,兴致勃勃的皇帝令人取来了宫中美人生前的画像,他要当场看栾仙师的演示。
栾心玉经过一番布置之后,请皇帝去到殿内一处安静的房间中等候,那里帷幕深重光线阴暗。据他解释,幽冥殊途,想要招魂引魄,就必须在这样的环境里进行。
已经沉迷鬼神之道很多年的皇帝刘彻对此自然是深信不疑。外面阳光明媚,这里阴暗深沉,内外光线交错,恍若两个世界,倒是平添了许多神秘的色彩。
安静等待片刻,随着外面栾心玉的念念有词,皇帝和几个贴身的随从都瞪大了眼睛,心中无比震惊。因为在相隔不远的帷幕布幔之间,果然就出现了那位画像上的美人身影。虽然因为距离的原因,看的并不是太真切,但那美目盼兮的姿态,恍然就是美人生前的模样。
在那一刻,皇帝刘彻很想冲动的走上前去,亲自去抱住那曾经宠幸无比的美人,大声问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想起栾仙师先前叮嘱过的只可远观不可近前的话,他又硬生生的忍住了脚步。出于心底对鬼神的敬畏,即便他身为天子之尊,也不敢轻易地造次。
那美人不过出现了半刻钟的时间,然后就倏然消失了。寂寞空庭,幽幽暗室,好像她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般,影踪缥缈,无迹可寻。皇帝呆立片刻,心中怅然若失。
“仙师果然是世外高人!如此手段,鬼神难测。你能够来到朕的身边,真是上天所赐啊!今后还望把你其余的本事都拿出来……哈哈!如果真的能帮助朕求得神仙大道,王侯何足贵,任尔所取也!”
能够令皇帝刘彻以激动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来,已经足以显示出他已经完全信服了。刚刚表演过“神迹”的栾心玉神色不变,只是微微笑着表达自己的谢意。
“多谢陛下褒奖。其实,这样的事,在仙家眼中也不过是雕虫小技尔,并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皇帝陛下洪福齐天,日后自然会遇到更大的机缘,到时候若能寻得神仙踪迹,不要说是能求得延年益寿长生不老的仙药,就算是自己本身悟得大道登极乐世界,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啊!”
一席话说的皇帝刘彻喜笑颜开心中大为畅快。仙师说的太对了,每一句话都说到他的心里去了。在他从来没有对世人表露过的信念里,这样的追求,正是他的终极目标。
“如果真能如此,皆仙师引导之功也!哈哈!”
“不过,陛下,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您能舍得这万里江山、妻子儿女吗?”
看到栾仙师以郑重的神色相问,皇帝的眼中不过有稍微的犹豫,然后马上转为坚定。他挥了挥衣袖,声音低沉的说道。
“朕听闻上古时候,黄帝登仙之日,有黄龙降落相迎。黄帝乘龙而升,弃天下臣民于不顾,悲嚎盈野、跺足捶胸者,不可胜数,然而终究不能使其回顾一眼……若朕也能修得这么一天,万里江山妻子儿女皆弃若敝履也!”
外面虽是盛夏,话里的寒意让栾心玉身上也不禁微微颤抖了一下。在这一刻,他心中竟然有了一丝惧意。在这样冷酷无情的君王面前,他并不知道自己身上所负的使命能不能够顺利的铺开,如果一个应对不慎,那必定就是万劫不复的后果。
“呵呵,陛下所说的不错。人生如逆旅,我辈是行人。又道是生如朝露,去日无多……凡尘中的人,是无法想象仙境中的世界的。陛下若有机缘,自然是不能错过。”
栾心玉平稳了一下心神,继续把话题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引领。果然,皇帝在神往片刻之后,他开口问了一句。
“自古仙缘难求……不知道仙师可有所教?”
栾心玉忍住了情绪的波动,依然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他淡淡的笑了笑,用手轻轻的抚平衣角的折皱。
“虽说难求,其实也易求。就看皇帝陛下有没有那份诚心和决心了!”
“哦?此话怎讲?朕可是一直都很心诚的。”皇帝微微的有些疑惑。
“陛下,想要求得无上大道,只有诚心还是远远不够的。在很多时候,还需要当机立断,下定决心啊。”
“仙师此话何解?朕有些不太明白……可否明示?”
栾心玉退后一步,躬身为礼。在低头的瞬间,没有人看见他的眼中闪过狠厉的色彩。经过长久策划的事,就从现在开始吧!
“陛下明鉴!世间任何事,不仅需要诚心诚意,还需要身体力行啊!平常是如此,更何况是寻求神仙大道呢!陛下在未央宫中露台就算虔诚礼敬上苍千百次,也不如亲身去往大海山川之间寻仙访道一次……说不定,仙缘早已在等候多时,就等着陛下亲自去探访而得呢!”
栾心玉一边说着一边暗中观察皇帝的神色。果然不出所料,他看到这位一心想要长生不老的君王眼中放光,等他刚说完,就急忙追问道。
“这样的话,仙师好像在此前说过一次。你说的是要朕离开长安出巡吗?只是这么重大的事,朕还并没有好好的考虑周全。仙师可否说的详细一些?”
“在陛下面前,我只是提出想要寻求神仙大道的方法而已。至于这背后牵扯到的国政大事,却是不敢私自妄言。”
见栾心玉的言辞之间很是谨慎,皇帝刘彻大方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但说无妨。
“在这儿有什么话都可以说嘛,出你之口,入朕之耳。朕提前赦你无罪,不管什么话都可以大胆的讲出来。”
“好吧,既然陛下如此信任,那我就直言不讳了。大汉王朝当前威震八方,四面平定,就连大敌匈奴眼看也要束手就擒,而今天下诸王马上要来长安觐见,伏阙叩拜。这样的赫赫功绩,皆是陛下运筹帷幄之功也。如果比较起来,不仅早已经远超几位先帝,就算是放在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也已经少有人能够比肩了。因此我认为陛下应该效仿秦始皇帝,出寻四方,封禅天地,此正当其时也!”
栾心玉人物长得十分风流,此时正气凌然的说起来,别有一番气势。皇帝微微颌首,却又开口问道。
“朕心中也早有此意久矣!只不过,出巡封禅和寻求神仙大道……这中间会有什么关系呢?”
“陛下难道没有听说过‘天机不可泄露’这句话吗?在没有真正寻求得仙缘之前,又怎么能让天下之人知晓陛下的心思呢!想那秦始皇帝数次出巡,都是以封禅泰山为始的,然而他最后的行踪,莫不是以东海为止。这其中不可为人所言说的道理,却甚是玄妙……。”
“仙师!你是说……东海仙山?”
皇帝刘彻好像终于明白眼前这位有些神秘的仙师要说什么了。他的心中跳动起来,好像预感到一条通往阆苑仙境的道路已经渐渐的显出了影踪。
“不错!东海有仙山,缥缈云海间。难得有缘者,长生不老丹!陛下,可有意乎?”
皇帝站了起来,还用问吗?有意!太有意了!他多年以来孜孜以求的不就是这个嘛!
“海上寻访仙山仙人,始皇帝好像已经做过,不过并没有什么结果啊?”刘彻问出了最后的疑问。
“陛下不要忘了,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时候秦朝的势力还越不过大海,想要求得仙人踪迹,当然会非常困难。可是现在,东海万里碧波都已经划入大汉的疆域……陛下何求而不得呢?”
名叫栾心玉的男子平静的说出了他最后想说的话。
第五百七十一章 流年似水暗消磨
当皇帝刘彻在风雨过后的傍晚过建章宫,亲口告诉卫皇后说他已经定下了小公主云汐的亲事时候,云汐其实并不在宫中。只不过,这一次一向温婉恭顺的皇后隐瞒下了这个消息,没有对皇帝提及。
皇帝待的时间并不长,只不过是略微闲谈了几句,连晚膳都没有在这儿吃,就匆匆离去了。皇帝和皇后的关系,现在更像是一种利益伙伴。至于早些年的那些如胶似漆,好像已经淡薄很久了。
卫皇后卸下盛装,感觉到心情落寞,此时此刻,三个儿女都不在身边,一种巨大的伤感莫名涌上心头。锦绣繁华的宫殿,也不过是数十年难得自由的无形牢狱而已。
云汐去了安国侯府。这是在母后面前苦苦哀求的结果。卫皇后动用了自己的权限,偷偷把她放了出去。不过千叮咛万嘱咐,期限只有三天,三天之内,必须赶回来。
如果说先前还只是心存幻想,认为那只是宫中的谣传。那么到了现在,从皇帝口中亲口说出来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没有人比卫皇后更了解皇帝内心的想法了。虽然这些年来她在宫中不争不抢尽量与人为善,但她的眼中却看的明白。所谓的君王恩情,也不过是存在于刹那。当红颜老去,圣眷不再,旧年的那些两情缱绻,随着日夜的消磨,到底还会在皇帝心中留存着多少位置呢……。
这样的内中滋味,她无法与人诉说。世人但只看到了母仪天下的无限风光,却哪里懂得这背后的无限酸楚和对未来的深深担忧!
素汐公主已经有了一个好的归宿,这是让她最欣慰的地方。现在所担心的,就是小女儿云汐和太子刘琚了。
太子虽然已经被册封了十多年,有着自己的宫殿和大批的属官。但皇后看的清楚,皇帝选派在太子身边的,除了一些文学渊博之士外,并没有什么真正具有国士之风的人。
有时候她会在暗中安慰自己,也许皇帝这样做,只不过是为了培养太子的纯良之气,从小开始培养他做一个守成的仁厚君王。但有时候也会不由自主的涌起别的想法……皇帝是为了防止太子过早的生出自己的羽翼,而对皇权形成威胁!
尤其令卫皇后感觉忐忑的是,最近几年随着太子的成长,皇帝开始交办他处理一些简单的政务。这本来是加强锻炼的好机会。只不过,在某些时候,皇帝好像感觉到并不满意。
“琚儿有些过于仁慈了……他不类朕多矣!”
这是皇帝亲口对皇后说过的话。话外之音已经很明白,对于这个不管从性格还是行事手段都与自己差别很大的儿子,他已经颇有微词。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虽然在皇帝心中只是有些稍微的不满意,但在这皇权大位的背景下,如果稍有不慎,继续扩大这中间的嫌隙,那便是一个极其严重的隐患。
太子的问题,已经困扰皇后很多时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在这件事上,她是无能为力的。更何况,她的内心深处,并不认为太子有什么错。难道将来让琚儿做一个仁德宽厚的君王不好吗?
至于云汐……皇后无声的叹了口气。她的心里一万个不愿意皇帝提起的亲事。然而,却不知道以什么理由去替她哀求一次。不仅如此,她还要违心的点头答应下皇帝临走时的口谕。
“去跟云汐好好说说,这件事朕会尽早安排的。让她收敛一下自己的刁蛮性子,将来去到通廷候府中,要好好的替朕笼络好栾心玉。这个人,也许会给朕和整个大汉王朝都带来难以想象的好处……。”
也许,在姐姐素汐那里,云汐会得到很好劝解的吧……卫皇后想着皇帝说过的那些话,忧心忡忡的放下珠帘。帘外暮色降临,灯火阑珊。
距离未央宫隔了两个街口的安国侯府,如果只从外观上看的话,并不怎么起眼。相比起附近那些装饰豪华的王公府第,可以称得上是简朴了。
只不过,如果进入府门,越过前面的待客大厅,再转过几条回廊,来到后院儿的时候,就会发现这里别有洞天。
这是一处不同于别处的世界。就好像是在长安的繁华红尘之中,有人在这儿亲手隔离出了一处阆苑仙境一般。厚重高墙深深庭院,把所有的凡俗与琐屑都统统的阻挡在了这片天地之外。
这是元召为素汐公主承诺的一处自由世界。那一年,他第一次进未央宫的时候,那个穿着绿罗纱裙的少女曾经和他一起坐在花园树下说过几句话。她说她很想和这少年一样,去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
而在那一年她即将被送往草原和亲的前夜,她流着泪对那个少年说出自己最后的愿望,也不过是想去看看长安城的星空。
名叫元召的少年答应了她的要求。带着她穿越宫墙,看遍了长安的夜景繁华。在那座高高的钟鼓楼上,在漫天星辰之下,他终于不忍心她如珍珠般的眼泪,温和的给了她一个承诺。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素汐公主的命运发生了彻底的改变。这位在历史上去到草原之后很快就香消玉殒的女子,因为元召的出现和介入,生命的精彩,从此不同。
高大的树木形如冠盖,在夏日的傍晚灯光里树影斑驳。到处青葱翠绿,显得生机勃勃。忠诚的护卫们忠心耿耿的守护着这方府邸,守卫着住在这里令人爱戴的公主。
素汐公主最近这段日子并不经常住在这边的府中,自从那日的倾城大婚之后,因为侯爷马上就出征了,她在大多数时候,是在长乐侯府那边与苏灵芝作伴。
不过今天,公主早早就赶了回来。因为有一个特殊的客人忽然住到了府中,要在这儿待上几天,那便是小公主云汐。
对于小公主的到来,府中的人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不过既然是素汐公主的亲妹子,却是要好好对待,让她来到这儿就像回到自己的家一样。
府中人的热情,似乎冲淡了许多萦绕在云汐心头的忧愁。看着姐姐满面容光焕发的样子,她的情绪也受到了感染,不久之后,心情也逐渐疏朗起来。
“我出宫的时候,听母后提起过,说是元召那家伙……啊,不是……是姐夫啦!嘻嘻。快要回来了哦?”
口无遮拦的少女见姐姐脸上露出嗔怪的神色,遂调皮的做了个鬼脸,连忙改了口。
素汐公主无奈的摇了摇头,有些溺爱的替她梳理着一头浓密的丝发。用手指弹了弹她的额头。
“你啊!搞不懂为什么会对元哥儿有一肚子意见。难道他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你来?每次见了面都对他冷冷淡淡的样子。”
“还不是因为他抢走了姐姐!哼!本来我们在宫中和母后生活的好好的,凭什么就这么轻易的把你抢到他自己家里来的嘛?想要和你好好说话的机会都少了许多。我不怨他又去怨谁呢!”
少女的情绪总是易变,说到这里,又有些气鼓鼓起来。她嘟起嘴巴,表达着心中的不满。
这座府邸中的烹调师傅们都经过侯爷的亲自调教,手艺自然是十分高超。不仅能够做的一手美味的菜品,就连一些精致可口的糕点,也是色香味俱全。
面对着一大桌子专门儿为自己的口味而做的美食,这位小公主一边对姐姐诉说着自己的委屈,一边早已经吃的不亦乐乎。这其中的滋味,比在宫中吃到的,又要好吃上几倍。一时之间,不由得心中又十分羡慕起来。
“这么大的一座府邸,可真是阔气!尤其是后院的这些花木布置……姐姐在这里能够随心所欲的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果然比起在宫中的规矩拘束,却不知道要快乐多少呢!”
听着云汐的嘟嘟囔囔,素汐只是笑着把一杯冰酥奶茶又端给她,这种东西在别处是吃不到的。尤其是在这炎热的夏季,却是稀罕之物。果然,云汐喝过之后,瞪大了眼睛,一副满脸惊奇的神色。
“唉!说起来最让我羡慕姐姐的,还是能随时享受到这些人间所稀有的东西。这么大热的天儿,这冰片是从哪儿来的呢?世人都传说姐夫他是天上星宿下凡,难道就连姐姐也沾染了一些仙气儿吗?嘻嘻!”
“傻丫头!这些饮食之物,府中的师傅们就自会料理的好。在这后院儿中,有专门儿储藏冰块儿的冰窖,虽然是夏天,却也可以随时取用的。”
素汐公主一边耐心的与小妹说着话,心中一边回忆起的,却是当日与元召一起规划这处府邸时的快乐时光。想到他在不久之后就要归来,到那时候朝夕相伴,鸳鸯双栖……脸上的色彩便有些莫名的绯红。
只不过又想起某个暗中流传在长安城内的流言时,这位温婉可人的大汉长公主不禁轻轻的咬了咬朱唇。
“哼!花心大萝卜,惹下那般的风流债……回来的时候,看灵芝姐怎么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