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汉血丹心TXT下载汉血丹心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汉血丹心全文阅读

作者:流年书柬     汉血丹心txt下载     汉血丹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零七章 曾经留得 世间功名传说

    作为现在皇帝手中最重要的治政工具,尚书台是最早知道凯旋而归的汉军行程的地方。与其他人普遍兴奋的情绪不同,尚书常侍严助感觉心情很复杂。

    当今天子从几年前逐步集中权力后,原先属于丞相手中的一部分重要权力,就被归入尚书台这边来。随着倚重越多,它的地位也就越来越重要。尚书常侍暂时共设四人,他们是严助、东方朔、朱买臣、严安。其中严助和东方朔被皇帝另加官为侍中,得以随时伴驾。而另外两人便留守尚书台,处理日常事物。

    这四个人当中,东方朔处事圆润,凡事不露声色。朱买臣和严安则做事严谨,时刻注意,不敢逾越。因此相比起他们三人,锐意进取辩才无双的严助更要受天子重用一些。

    严助出身低微,通过自己的刻苦努力,才走到了今天的地位。这一路上所受的艰辛,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是多么不容易。

    卑微的人生往往更容易有宏大的野心,青云之路也更容易催生不断攀高的梦想!

    以平灭东南越叛乱之功而平地封候的严助,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关内侯的爵位并不能使他满足,他想要的是能够真正福荫于后世子孙的世袭国侯、万户侯!

    严助文武双全,本来他也有机会进入军中,去做一名将军。大汉军功之封赏尤为厚重,凭着他的本事,前途宽广不在话下。可是他还是选择了转入文职,进入皇帝陛下亲自设立的尚书台,作为皇帝身边的得力助手,在尚书令主官不在的情况下,全力主持一切军机事务。

    严助是一个聪明人,军功虽然重要,爵位虽然重要,但相比起将来朝廷权力分布的发展趋势,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坚持了自己的选择。因为他已经敏锐的觉察出了皇帝陛下心中所想要的某些东西,而他更相信自己有那个能力可以帮着实现,从而达到自己心中最大的梦想。

    大汉丞相的权力虽然受到制约,但严助相信这只不过是暂时的,是皇帝为了集权而做出的临时需要。毕竟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最重要职位是不可能空缺的。他的目光,早就牢牢的盯住了丞相的宝座。在他极度自负的心中,自己就是下一任丞相的最佳人选。

    这并不是严助的空想,而是通过努力就可以得到的现实。因为,丞相公孙弘已经很老了,他挣扎不了几年。而其余的人,那寥寥几个有可能是最大对手的家伙,他都认真详细的分析过,最后他自信满满地认定,几年之后,自己就是最好的人选。

    尚书令一职虽然是有长乐侯元召担任着,但在很多人的眼中,这几年那个职位好像成了一个虚职。元召只有很少的时间会过来位于未央宫朱雀门内的尚书台官署处理一下事务,而其余的大部分时间,他不是在长乐塬上忙碌,就是领兵出战,征略四方。

    在这样的情况下,身为尚书常侍的严助,实际上已经成了尚书台所有事务的最直接负责人。人的野心都逐渐有一个滋生的过程,这几年皇帝的倚重和信任 ,更加推动了这个过程的成长。严助,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在元召的鼓励下勇敢出征的年轻俊才了,他现在是为了自己梦想而努力的天子近臣。

    不过即便是他的能力变得再强大,对于元召,他的内心深处还是存着深深的忌惮。尤其是经过这次长安城内发生的一系列变故后,严助有一种预感,从此以后,很有可能他和元召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为此,他不得不提前对一些事做好安排。

    就在上一次大朝会结束之后,严助接过了御史大夫张汤和廷尉杜周递过来的橄榄枝,去参加了他们组织的一次宴会。在热情的气氛中,彼此心照不宣的结成了政治联盟。并且结识了一大帮在朝廷各部握有权利的人,可谓是收获匪浅。

    御史大夫张汤说的一点儿都没有错啊,元召那小子和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他的一切所作所为与官场的规矩格格不入。元召的内心骄傲自大,他不会把同僚放在眼里的。这次出征又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回来,那还不得把尾巴翘到天上去啊!这让大家都感到了深深的威胁。为了以后在朝堂上不让那家伙为所欲为,必须要拧成一股强有力的力量,让他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丞相公孙弘虽然身为百官之首,但那个老家伙是个两面派,所谓“墙头草、见风倒”,只看皇帝的脸色行事。要指望着联合他一起,那老滑头肯定是不干的。不过这样也好,可以直接无视他的存在,这个有名无实的丞相,他的权威必定会更加的一天不如一天,到时候说不定皇帝陛下厌烦了,就提前撵他让位滚蛋了。

    对于雁门关大胜的封赏事宜,经过有司谨慎议定,然后报请皇帝亲自御审同意后的封赏规格,此刻早已经送到了尚书台这边来。只等着他们起草以后,再送去御前过目、用印,就是正式的圣旨了。

    尚书台的几位常侍是最先知道这上面内容的人。大家看过之后,不由得赞叹连声,真是令人艳羡不已啊!

    遵照皇帝陛下的意思,对于这次在东征真番国和出北塞大胜匈奴的两次战争中所立下战功者,按照顶格的赏赐进行封赏。依照这个标准,朝廷各有关部门不敢怠慢,在最快的时间内,就整理评定出来了这个方案。而今呈现在世人面前,就是为了赶在得胜之师凯旋回到长安之前,把一切都准备就绪。

    这份有功人员名单儿很长。每个人的名字后面,都详细的陈列了他们的功劳。包括斩杀敌人的数目,在每一仗中所起的作用和对全局胜利的影响,以及各类斩获所得等,信息全面而详细,力求不会有什么遗漏。因为这是关系到所有将士们荣誉的大事,是一点都马虎不得的。

    不管是代为欣喜还是暗自嫉妒,大家都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在脸上带出来。微微谈论几句,也都是祝贺的语气。

    “呵呵!诸位看到没有,黑鹰军这次可是大放异彩啊!这些重赏人员中,他们就占了一大部分。而拟待封候的十二人,更是有七个人出自黑鹰军诸校尉!这可真是振奋军心啊!”

    东方朔笑眯眯的看完之后,不动声色的感叹了一句。虽然还没有正式的写在圣旨上,但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意外,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心底却早已经在替他们欢喜了。

    “是啊、是啊!大汉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的盛事发生了。上一次大批的封赏功臣还要追溯到先皇景帝时,当时平定七国之乱,也曾经有数位勇将和谋臣同时封候,被传为佳话。小子那时年幼只是听闻,却不曾想今日亲眼所见,实在是有幸!哈哈!”

    最年轻的严安与终军、司马相如交情深厚,当年同时与元召相识在长乐塬上,从那时起就已经结为至交。如今斯人功勋盖世,他心中自然比谁都高兴。

    已经提笔在一边预先替皇帝草拟诏书副本的严助也随着笑了笑,却假装在雕琢词句而没有说话。他第一眼看清上面的内容时,就早已经觉得口中苦涩、五味杂陈了。

    朱买臣是最晚一个进入尚书台担任常侍的,他是皇帝亲自提拔赏识的人。此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行事干脆,手腕果决。皇帝刘彻也正是看中了他的这一点,所以才得到了特别的赏识。走到近前来时,他的嘴里啧啧有声,眼神热切。

    “啧啧啧!真是了不起。这开疆扩土的功劳,就算是赏赐再丰厚,天下臣民也只会有拍手称赞的份儿!尤其是长乐侯,即便是被皇帝再钦赐一个国侯,也是名副其实的,一点儿都不过分。先前咱们的皇帝陛下不是还起过封王的念头嘛……呵呵!现在估计很多人和我们一样很好奇,这位小侯爷的第二个侯爷封爵会是个什么封号呢?朱某倒是有些期待呢!”

    听到他们的议论声,在外间各自忙碌的许多年轻郎官、文员们脸上也透露出期待的神情。长乐侯元召可还是挂了一个尚书令的头衔呢,正是大家所有人的主官。而且,那个早已经成为许多人口中传奇的人物,也正是他们的偶像。他取得什么样的荣誉,大家都感到脸上有光彩。

    小小年纪就即将是头顶双侯爵称号的人!这样的际遇,不要说是在大汉朝,就是在从前史书上,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而且,大家都已经猜测过了,皇帝所封的侯,规格是绝对不可能低于先前窦太后所赐封的那个长乐侯的。

    元召的长乐侯封爵,经过后来几次叠加的封赏之后,到现在已经是实封一万二千户的国侯了,这可是名副其实的万户侯!如果当今天子再封赏给他一个万户侯的话,那他可以说已经是远远超越了自高祖皇帝以来的任何一个重臣受封的食邑了。即便是开国元勋萧、曹、灌、绛、留侯辈,也望尘莫及矣!

    唉!人比人,气死人啊!严助暗自仰天长叹一声,默默地低下头,开始动笔写下来第一行字……。

第四百零八章 白头似雪 灞桥俯首牵马

    人尚在归程,名已动长安!当被许多人翘首以待或者是嫉恨在心的元召终于勒马停驻的时候,前方灞桥过后,长安在望。

    时隔将近三月,出长安自此地踏上征程的时候,天气刚刚微寒,而今归来,已经是残冬暮雪,新年将至了。

    被他强行改过名字跟在身边一路行来的白羊王子白金汉,此时从侧面看过去,暖暖的冬日阳光洒在元召的脸上,显得他的脸色很是柔和。有淡淡的笑意从元召嘴角开始溢出,然后慢慢的在脸上荡漾开来,如果不是相貌和面容的不同,他与草原上那些牧马少年没有什么两样。

    然而,白金汉这一路上已经了解得清清楚楚,那些曾经在两国厮杀中发生过的英雄事迹、所向披靡,都是出自他的手笔。在这具单薄的身体中,到底蕴藏着怎样的神秘能量,使他能够做出这些超出常人想象的事来,这是一个难解的谜,而且一路上白金汉都没有能够找到答案。

    骑在马背上的元召,笑容很真诚。如同是一个真正离家日久的游子,终于归来。看着从灞桥那边开始走过来的迎接人群,他向后面挥了挥手,凯旋归来的将士随着一起翻身下马,双脚踏上了长安的土地。

    白金汉有些好奇的望着远方,在渭水的对岸,一座仿佛直上云霄的雄伟城市拔地而起,伫立在了地平线上。那非凡的气势,雄浑辽阔,一下子就震慑了他幼小的心灵。在往后的岁月里,无论他的人生状态和地位发生了怎样的变化,这第一眼看到长安城时留给他的震撼,却永远都未曾忘却。

    “父王,这就是你曾经对我说起过的长安城吗?”

    “是的,这就是他们大汉朝的皇都,长安。”

    成为阶下囚的白羊王早已经没有了王者的气势,也许从他被那个黑鹰军小将军用梨花枪点住咽喉的时候,身上的王者之气就已经消失殆尽。匈奴勇士一旦具有了怕死之心,那他就真的死了,躯体虽在,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的行尸走肉罢了。

    “长安……年轻的时候我也曾经来过。只是没有想到,它现在更加雄伟了!唉!看这峥嵘的气势,大汉朝正是方兴未哀、蒸蒸日上……。”

    白羊王小声低语着,心中有无尽的苦涩。他却没有发现,自己这个最小儿子的眼里,闪过希翼和向往的光芒。他虽然不知道迎接自己和父王的命运是什么,但心中却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也许踏入这座城市后,自己将会看到一个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世界吧!

    一箭之地的距离,对面迎接的人和继续往前走的归客终于都停了下来。双方相视互看,随之有人哈哈大笑起来。

    “元侯,得胜归来,风采更盛。今天这个代表皇帝陛下和全体长安臣民来迎接你们这些功臣的机会,可是老夫挣了好几次才挣来的啊!老夫戎马半生,真是没有想到在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我大汉军驱逐匈奴收复河套,如此的威风,再也没有遗憾了!哈哈哈!”

    只见几百人的迎接队伍前面,为首一名老者,今天特意穿了昔年的大将军盔甲,握住元召的手,语气中很是感慨。

    元召见是早已经退隐的窦婴亲自率领着部分朝廷官员出城来迎接,他的脸上连忙作出诚惶诚恐的表情,连称愧不敢当。

    “些许微功,不敢当此盛誉。更不敢劳动老丞相亲自出城来迎接!元召有愧。先替全体将士们多谢了!”

    窦婴虽然已经归隐,但他毕竟是三朝老臣,其影响力在朝野之间还是非常巨大的。在这种场合中,皇帝能够亲自请动他代替自己出城迎接,已经算得上是一种最隆重的表示了。

    “元侯就不要过于谦虚了!依老夫看来,替汉室江山立下如此大的功劳,给你怎样的礼遇,都是应该的。至于老夫个人来说……元侯,请上马!老夫甘愿为你牵马坠镫,头前引路也!”

    听到窦婴如此说,不仅周围的人大吃了一惊,元召也受惊匪浅,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担当的!窦婴是什么人?那是三朝的元老,平定七国之乱时的大将军,皇亲国戚万户侯!而且他都七十多岁了,要给自己这个十六七岁的人牵马坠镫?那自己还不被天下人骂死啊?这是要折寿的!

    看到元召连连摆手后退,示意此事绝不可行。窦婴把眼一瞪,老家伙虽老,发起怒来威风不减当年。

    “小子何饶舌儿!男子汉大丈夫婆婆妈妈的,岂不减弱我大汉男儿的筋骨气概!我可告诉你,天子率领着九卿重臣们可还在未央宫朱雀门前等着呢呵……上马入城!”

    窦婴不容他再多说,早已一把拽过了他的马缰绳,用严厉的目光瞅着元召,其中似乎包含了许多深意。在窦婴身后,早又走过来十几位和他年纪差不多的老家伙,须发苍白,有的腿脚都已经有些略微的不灵便了,但身板儿还是挺的绷直,一看就是些曾经久经沙场的老将。

    都是曾经长乐塬上的常客,这些早已经脱下战甲多年的老将,在那些走马逐猎的时光里,也不知道曾经吃过他多少亲手烹制的美味,喝过多少他亲手温过的酒。灌夫、张元、巨髯公……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对他带着鼓励的笑容,簇拥在战马的周围,元召心中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

    长安雄阔,渭水东流,灞桥之上,十几位白发苍苍曾经是大汉军魂的老将们,围绕着一位为国征战归来的少年将军,牵马坠镫,以军中最高礼仪,护送这最后一程!

    无情未必真豪杰,此时无声胜有声!有些话不必讲明,有些肝胆相照又何须太多矫情!后面从千里之外归来的人,有些人似乎明白此举的意义何在,有些人一无所知,但他们同时都被眼前的这一幕所触动。卫青脸上的神情变得更加肃穆,他的脚步也更加坚定,紧紧地跟在后面,在他后面所有的将士鱼贯而行,整齐划一如一人的意志。

    “小子啊,我们这些老家伙,余力不多,也只能帮你这些了……今后的风云激荡,一切好自为之!”

    淡淡的话语,随风而逝,牵马的老将步履铿锵,没有回头。元召在马上微微的侧了侧身子,借势掩饰去了眼眶的发红。感激埋在心里就好,一切人间情谊需要的回报,从来就不是眼泪!

    前方,长安得胜门大开,有金鼓声开始响起。从城门两侧一直往里,长安民众挤满了街巷,他们争先恐后,都想着再近一点好看清楚这些为国征战凯旋而归的大汉健儿们。

    长安府衙和巡武卫的人全体出动了,就连附近蓝田、万年两县的府衙中人都被借调了来,维持秩序。不好好维持不行啊,民众的热情太高涨了,这么多的人挤满了大街小巷,万一出点儿什么事,那可就糟糕了。长安城内近来发生的乱子还少吗?如果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来,那就真的是没法交代了。

    如果用倾城出动来形容今天的局面,似乎有些夸张,但实际情况确实是有一大半的人都出来了。这次的胜利不同往日,这是汉朝对匈奴作战的最重大胜利,可以说,此一战之后,彻底解除了匈奴骑兵对大汉长城沿线至长安这一片辽阔国土的危险。从今往后,再也不用担心匈奴人的马蹄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家门口了。这样重大的喜事,又怎么能不欢欣鼓舞热烈祝贺呢!

    太子刘琚和丞相公孙弘他们早已经从别处的城门先入城去了。这个荣誉的时刻,任何人都不应该去喧宾夺主,它只属于元召和他麾下那些胜利归来的勇士们!

    从北城门直通长安市中心的笔直大街上,挤满了人山人海的观看者。维持秩序的兵卒在声嘶力竭的大声维持着秩序,防止出现混乱,可还是阻挡不了人们的热情。当终于看到那支身披飞鹰黑色战袍的先头部队出现时,人群中响起了山呼海啸。

    元召马后的黑鹰军将士们,没有想到会遇到这样欢迎的场面。这些冲锋陷阵毫无惧色的人,竟然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不过他们看到主将卫青坚定的步伐,又看到最前面马上的小侯爷的那个身影时,立刻就镇定了下来。只要有他们在前面引领,刀山火海无所惧!

    长安民众是热情的 ,他们在大声的向经过的将士们鼓掌欢呼,如果不是维持秩序的人在拼命的阻挡,他们手中早就准备好的酒肉之类估计会把这支三千人的先头部队掩埋了。可是,即便如此,却挡不住那些姑娘家扔过来的花束香囊之类的东西。唉!有无数长安女儿的芳心就在这一次,被黑鹰军将士的挺拔身姿所俘获了……。

    元召作为唯一骑在马上的人,感觉到有些很不自在。万众瞩目的光芒并不是那么容易承受的,他并不想这么出风头。可是事已至此,盛情难却。好在这段路并不长,转过街口,进入朱雀大街,马上就会到未央宫了。

    元召刚要松口气。然而,让他感到最棘手的问题,却在最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出现了。前方明月楼,他看到了等候在此的一大帮最亲近熟悉的人。

    当然让他感到头大的不是这个,而是在笑眯眯的长安令大人亲自带人维持秩序下,从空阔的街道上迎过来的两抹曼妙身影。一个恰似姣花照水,一个婉如晓月拂风……我的天!灵芝和素汐?她们怎么会都在这里!这是……想要干什么啊、啊、啊?!

第四百零九章 红颜若梦 为卿不悔倾城

    事实证明,是元召自己有些想多了。并没有人要对他怎么样,来的人只不过是要给他在胸前佩戴上大红花而已。

    没有想到啊,以“披红挂彩”的形式来搞欢迎仪式,竟然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出现了?元召摸了摸脑袋,幸亏没有再在他头上簪花一朵,那可就糗大了!

    不过,如果现在真的要给他头上插花的话,好像他也没办法拒绝。因为,他的目光对上马前之人眼中的一泓清澈时,已经被那柔情融化。更何况,具有同样眼神的,是两个同样芳华初绽的女子呢。

    在这样的场合中,有些话显然是不方便说的。穿了一身淡藕色衣裙的素汐公主,外面只罩了一件火狐皮裘,她主动的退后了半步,把手中捧着的绸制大红宫花交给苏灵芝,让她去给他亲手带上。

    除了身边亲近的人和散布在暗中严密保护着的宫中侍卫外,远处普通的长安百姓并没有人认出这位大汉长公主。红花是她亲手在母后和宫女们的帮助下做成的,耗费了她一夜的功夫。

    在片刻之前,苏灵芝还并不知道自己会有这样的事要去做。她们所有人今天从长乐塬回到长安来,不过是想要在第一眼看到元召而已。

    当她被素汐挽住了手臂,在她耳边轻声说要出去代表他的这些亲近之人迎接时,灵芝并没有多想就过来了。可是却没有想到,素汐竟然把这个让人难为情的任务交给了她!大厅广众之下,灵芝感觉到自己的脸已经涨得通红。

    素汐公主其实非常想亲手把那花绶佩戴在心中英雄的胸前,可是她还是把它交给了苏灵芝。看着自己这个最好的姐妹终于鼓足了勇气,穿越人丛,掌中托着那红的似火的宫花,伸出了修长的手臂。

    元召看着在万众瞩目中通红脸色又有些微微发白的灵芝,暗自轻叹了口气,他并没有跳下马来,也没有放低身子,而是轻舒猿臂捉住她的胳膊,提上马背,眼中含笑看着她,微微低下头来,示意她不要紧张。

    苏灵芝即便是平日里再大方温婉的性格,在此时此刻,也已经羞得不行。她窘迫的手臂都不听使唤了,有些僵硬的勉强把那花绶给他佩在了胸前,低声地说了一句,快放我下去!然后就低下头,不敢再看他一眼。

    沿街两旁的民众看到这一幕,禁不住都大声欢呼起来。素白衣裳的少女被一身黑色飞鹰战袍的凯旋将军半抱在胸前,红缨盔束,花色崭新,策马而行,神采飞扬,美人如玉,英雄若梦!

    素汐公主看到元召对她点头微笑致意,心中又甜蜜又失落,羡慕的看着马上的那一对儿,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滋味了。

    策马而行十几步之后,感受到身前少女身体的僵硬,知道她紧张的厉害,元召伸手替她把一缕垂落的青丝理好,只在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回去好好安心,很快我就回来!”。灵芝有些软弱的点头,马经过明月楼前时,元召把苏灵芝放下,冲站满台阶的众人挥了挥手,然后继续往前而行。

    灵芝有些呆呆的站着,脸上的红晕仍旧没有消退,她还有些不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他竟然在这样的场合中公开的半抱自己共马而行?这、这家伙……哼!

    “灵芝!小侯爷他、他刚才对你可真是太好了!简直是……太好了!嘻嘻!”

    生性活泼的泠雪早就抱住了她的手臂,大呼小叫着。伤还未曾痊愈的泠霜也在笑了起来。这样的英雄如梦柔情似水,恐怕是所有少女的梦想吧!

    在她们身后,梵雪楼的众人、长乐塬上的一大帮子人还有明月楼季英等都在微微点头,脸露笑容。

    “小侯爷自然是重情重义,所以这些老将们才甘愿为他牵马开路啊。灵芝,他只不过用这个细微的动作,就已经向全长安的人表明了态度。以后谁再想打你的主意,就要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了……呵呵!”

    听着主父偃先生在身边的含笑而语,所有人便都明白了元召此举的用意,原来就是要给长安城中的某些人看的。苏灵芝,就是他的禁脔,任何人的痴心妄想都趁早打消才是。

    灵芝心下既感动又安慰,忽然想到素汐公主时,连忙回身去寻,却看到不远处的一辆马车上,那个善解人意的美丽女子正在向她招手示意,然后车帘放下,容颜隐没,在大批便装护卫们的保护下远去了。似乎她好不容易出宫一次,就只是为了来成全这一对璧人似的。想起那双隐含着落寞的眼睛,苏灵芝心中忽然感到怅然若失……。

    朱雀大街尽头,大汉未央宫巍峨高耸,朱雀门外,当今天子亲自出宫,带领着文武百官、九卿重臣在此等候胜利归来的将士们。

    从元召他们踏上长安的地界开始,关于他们的一举一动当然都瞒不过皇帝刘彻的眼睛。

    太子刘琚和丞相公孙弘一行在一个时辰前已经提前回来,并对他做了简单的汇报。而且各方面传过来的消息,自然有专门的人收集整理,提取有用的报与皇帝陛下知道。

    皇帝心中有些感叹,眉头间的疑虑好久都没有散开。元召,他的成长速度太快了。他竟然无形中有一种感觉,如果照这样发展下去,恐怕将来自己这个皇帝都有些难以把握住他了。

    刘彻从来就是一个多疑的人。在他内心深处,是不会真正的放手使用一个人的。尤其是作为皇帝来说,在朝中大臣们之间运用好平衡术,才是保证皇权安稳的王道。如果让一股势力不受约束的壮大起来,这对维护皇帝的权威并没有什么好处。即便是臣子再忠心再能干,那也是不行的。

    竟然连窦婴等这样的一帮老将也出来给他站脚助威……这样的表态,即便他是皇帝,也不得不重视了。

    “元召这小子,是该让他沉寂两年了。也算是打磨打磨他的锐气……。”

    皇帝自言自语的轻声说了一句,自无人听到。抬起头时,朱雀大街转角处,隐约的民众欢呼声传来。将要迎接的功臣们,终于现出了身影。

    “诸位爱卿,我大汉的英勇健儿们回来了,随朕出迎吧!朕要代表皇室和天下人给他们一个最隆重的欢迎仪式……。”

    鼓乐喧天,龙旗招展,皇帝陛下大踏步的向前,臣子们跟随在后,钦趋迎接。周围民众山呼万岁,齐声赞颂大汉昌盛。如此荣耀的时刻,人生又有几何!

    在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宫阙一角高处不胜寒。名叫李延年的皇帝宠臣远远地看着朱雀门外的盛大热闹,在嫉恨的作用下,紧紧握住栏杆的手掌已经被边缘的尖刺扎破了也没觉得疼。

    自从那日在明月楼上惊鸿一瞥,那个女子的身影在他心中就再难以抹去。虽然在那之后为此而发生了这么大的波澜,他却是始终都没有甘心。

    到得现在,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是想要对苏灵芝志在必得,到底是真的爱煞了她,还是心中的执念放不下。不过,他不会去想这么多,心底所有的也只会是怨恨。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但她即将要成为的倾城倾国不是为自己的啊!想到这里,李延年嫉妒欲狂。如果阴沉的目光能够化成利剑的话,他会毫不犹豫的刺向那个在马上出尽风头的家伙,碎尸万段犹不解恨!

    “元召,你等着!别看你今天得意,总有一天,会让你匍匐在地,求到我们李家头上来!”

    咬牙切齿的低低话语中,白衣潇洒的李延年在心底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假以时日,必将开出噬人的花叶。

    “英勇的汉家儿郎们!今天,你们带着对战匈奴大胜的荣耀回到了长安……朕要重重的奖赏你们……!”

    未央宫外,皇帝以至高的赞誉表彰了所有参战的大汉将士们后,站到高处,面对着聚集在朱雀门广场的臣子、军士、民众,眼光俯瞰过所有人激动的面庞,开始了他极为罕见的当众演说。

    冬日午后,阳光温暖。不时有高呼万岁的声音传入禁宫深处。漪澜殿中的老妇人早已经知道了皇帝即将要颁赏的内容,她愤怒的打碎了一地的珍宝。自己的这个皇帝儿子终于不再在乎她的任何一点意见,所谓的“以孝治天下”只不过是一个笑话!王太后,病倒了。

    而漱玉宫中,在经受了担惊受怕的几天后,见皇帝陛下的恩宠未曾因为最近变故稍减半分的李婉玉,不仅彻底的放下心来。而且,就在刚刚,迎来了一个天大的喜讯。宫中御医已经确诊,她身怀龙胎已三月矣!欣喜若狂的李美人,得知这个消息后,那颗已经暂时熄弱的争宠之心,重新又熊熊燃烧起来。上天赐恩吧!她要给皇帝生一个皇子,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要为他去挣一个光芒万丈的未来!

    同一时刻,回到建章宫的素汐公主扑进卫夫人的怀抱,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哭出了声来。

    “母后,我好喜欢他!可是……他已经有灵芝姐了……我该怎么办啊……嘤嘤嘤……。”

第四百一十章 铁肩道义 俯仰无愧天地

    未央宫宣室阁,这个除了含元殿之外,在大汉帝国的臣民们心中来说最重要的地方,此刻很安静。

    灯火微黄,暮色降临,远近的距离内,有宫中侍卫们严密的警戒,没有皇帝陛下的亲自传唤,是没有任何人敢无故溜达到这儿来的。宣室阁,这处宫闱禁地机密之所,为汉文帝所修建,从那之后,就一直成为了皇帝与心腹重臣决策某些最重大事件的场所。

    在这里,文皇帝曾经召见过汉室贤臣贾谊。本来是风云际会的佳话,奈何并未逢时,胸怀天下的皇帝和忧国忧民的贤才,即便是有至善的治国良策,受到勋臣贵戚们的束手束脚,也没有办法去实行,只得束之高阁,投之火炉。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这是如何的无奈之举啊!当满腔孤愤的贾谊被驱逐离开长安的时候,他背负的是汉文帝满满的愧疚和沉重的目光。

    也是在这里,那位“只知谋国不知谋身”的晁错大夫,怀着一腔忠贞,为自己的学生汉景帝献上千秋大计,君臣相得,何等融洽。可是一朝事变,帝王无情,含冤负屈,腰斩东市,残酷的结局,悲惨的人生!

    用血写成的史册,墨迹淋漓,鲜红未干。长乐侯元召安静的坐在几案后,脸上色平淡,他在等待着皇帝陛下的最终摊牌。

    夜色笼罩了宫阙,皇帝陛下的赐宴刚刚结束。那些在今天享受了无上荣耀的将士们已经散去,想必都会很难忘。元召被皇帝命人单独留了下来,然后就来到了宣室阁,他有一种预感,将要发生的一定就是自己曾经料想到的局面。

    “怎么样?在你眼里,朕对将士们的赏赐可还算丰厚?”

    终于,皇帝刘彻把案头竹简上的最后一个字写完,抬起头来,挑了挑眉毛,眼睛直视着元召,帝王的威严即便是在这样的私下时刻,也是凛然不可冒犯。

    “赏赐之高,前所未有!陛下仁德,体恤过人。”元召不动声色,沉着应对。

    皇帝又认真地扫视了他一遍,不过是个相貌普通的少年,个头也只是中等身材,如果放在茫茫人海中,可能根本就不会引起特别的注意。然而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身体里却蕴藏着深不可测的力量。

    “如此说来,将士们应该都很满意了吧?”

    “启奏陛下,有功者得厚赏,伤亡者得到抚恤,无人不满,皆颂圣德!”

    “那么……你呢?元卿,你可满意?”

    皇帝的锐利目光紧紧地盯着他的脸,似乎是要想看清楚他心底真实的想法。元召神色自若,恭敬地站起身来拱手施礼。

    “陛下,何须多问?元召一心为国,从来不会过多考虑个人私利。只要将士们满意了,我自然没有异议。”

    “嗯,你说这句话,朕相信!自从当年你进入长安,出现在朕和窦太后的面前,这几年来的所作所为,朕都历历在目,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确实无愧于一心为国这四个字。”

    说到这里,皇帝似乎有些感慨,想起曾经的许多往事,君臣对谈,指点江山,眼前这个少年带给自己的一次次惊喜……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几乎就要放弃自己被愚弄欺骗的愤怒。然而转念一想,为了以后的江山社稷安稳着想,也为了将来他能起到更大的用处,更是为了这片汉室天下能够超越历朝历代,现在就必须给他点教训,让他经受一点儿挫折了。想到这里,话音一转,态度突变。

    “自己说说看,朕对你怎么样?”

    “陛下知遇之恩,难以报答。”

    “呵!那是不是有薄待与你的地方,让你心中有了怨意了啊?哼!”

    “陛下何出此言?臣不敢。”

    “不敢?还有你不敢做的事?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都敢欺君罔上了啊!”

    “……哦,臣实在是不明白,陛下到底有何所指呢……?”

    “元召!朕今天只问你一句,你敢说从来没有骗过朕,并且今后也不会骗朕吗?”

    空气中有稍微的沉默,宽阔的宣室阁中只有君臣两人,相隔着三步的距离。外面远近都静悄悄的,想来这会儿就算是那些最贴身的西凤卫侍从听到这些话,也要装聋作哑,恨不得什么也没听见了。

    “陛下,只要是有关国家之事,臣敢保证,此前不负陛下之恩,以后也绝不会欺骗半句!”

    元召的态度诚恳,声音很清朗,自己本来做事就无愧于心,又何必遮遮掩掩呢。

    “好!朕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我来问你,江都王之死与你脱不了干系吧?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皇帝走进了一步,与元召几乎就要面对面,终于把心中一直以来的猜疑大声问了出来。他想要看看这个素来稳如泰山的家伙,听到自己这句突然发问,会不会惊慌失措乱了阵脚,或者是矢口否认拼命解释。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元召既没有否认,也没有迟疑。皇帝分明看到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然后就很干脆的回答了他。

    “臣不敢当面欺君,那江都王刘非之事,与别人无一丝一毫的关系,他确实是死在我的手中。”

    饶是皇帝刘彻心中早就有了五六分猜测,可是听到他当面承认,还是大吃了一惊。

    “什么?果然是你!难道说,是你亲手杀了他……这怎么可能?”

    皇帝瞪大了双眼,他也算是自小文武双全、弓马娴熟的人了 ,胆量自然过人。可是在这一刻,他竟然感觉到莫名有一股凉意从后背升起,眼前这个人,难道真的通鬼神之力?能够千里传音,飞剑杀人?!

    元召亲口承认杀死江都王刘非后,脸上神色依然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微微叹了口气,这件事自己本来就没想着瞒过皇帝刘彻的眼睛去,早晚他都会知道。就算是没有证据,他也会把这笔账算到自己头上的。

    从古至今,皇帝想要治臣子的罪,从来不需要什么确实的证据,只要他心里认定了是你做的,这就是最强有力的证据和依据,别的一切都是浮云。

    世间事,除了生死,都是小事。不管你惹下多大的祸,根本就不存在罪不可赦这一说,生与死,饶恕和重罚,只不过是在皇帝的一念之间而已。所依据的准绳只有一条,就是你的利用价值值不值得来被饶恕!

    听到他亲口承认这件事,皇帝在心中恼怒的同时,另有一种莫名的宽慰闪过。原来,这小子虽然胆大妄为,但对自己还是很忠诚的,在关乎他生死的这件事上,没有对自己撒谎,这是很难得的。

    不过,就算刘彻已经算得是历史上英明神武的皇帝,他也绝对想不到,眼前的少年,能够亲口承认这件事,并不是出于对他的忠心和赤诚,而是早已经摸透了他多疑善变的脾气而已!

    “陛下,不必怀疑了。千里杀王,确实是臣一人亲手所为。为的就是诛杀凶手,替臣府所有死去的人报仇雪恨!如果陛下要治臣之罪的话,臣无怨无悔,要杀要剐,甘愿领受!”

    元召见皇帝脸上阴晴不定,他却并不求饶,反而理直气壮铿锵有力的抬起头来,眼神中没有一丝畏惧之色。

    皇帝一抬头看到他的眼神,气马上就不打一处来了!本来他还在犹豫着到底怎么处理才是最稳妥的办法,可是现在一气之下,头脑发热,多日来为了这件事而引起的烦躁和怨气马上就控制不住了。天子一怒,非同小可!

    “元召!你大胆!竟敢为报私仇,诛杀当朝亲王,放到任何人身上,这都是诛灭九族的大罪!而今在朕的面前,竟然没有一丝悔改之意。难道你真的依仗着立下战功,朕就杀不得你吗?哼!”

    “臣无别的意思,常言道,王子犯法,与民同罪!陛下,难道江都王杀得臣的手下人,臣就杀不得他吗?还有,他既然烧了长乐侯府,臣就烧了他的江都王府……正好,扯平了。”

    见他一点儿都不在乎的继续说着,仍旧是理直气壮的样子。皇帝刘彻可是真火了!这小子可真是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该装糊涂的时候又不装糊涂。自己本来已经给过他机会,之所以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两个人单独对证此事,就是想要吓哄吓哄他后,只要他认错服软了,就会再放他一马,让他从此感恩戴德的。却未曾想,元召不仅不买账,反而硬顶上、就是抗!真是岂有此理!

    “你、你……气死朕了!来人,快来人!给我把这小子抓起来,打入天牢!朕、朕这次非要好好的治你的罪不可……!”

    在外面早已经听得心惊胆战的侍卫们听到皇帝的厉声大喝,不敢怠慢,连忙一拥而入,把元召就地捆绑了起来。未央宫中的所有侍卫当然都知道这位小侯爷的厉害,本来还怕他会反抗呢,没想到元召站在那里纹丝不动任凭他们绑了个结实。

    皇帝气的也不再有心情多说什么了,挥了挥手,命令赶快把他押走,眼不见心不烦!侍卫们连忙推推搡搡把元召带往天牢的方向,虽然面容严肃,心中却大多都在替他难过。

    “好好的立下这么大功劳回来,眼看就是要名满天下,功盖朝野的人了。却没想到……唉!”

    只是他们所有人都没有看到的是,刚刚沦为阶下囚的人,嘴角有一抹预谋得逞后的深意,一闪之后又迅速的随夜色一起消失了。

第四百一十一章 风起未央 美人如玉萦怀

    皇帝陛下在宫中大发脾气,鸡飞狗跳,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唯恐一不小心成为了替罪羊和出气筒。

    事情的具体起因虽然还不清楚,也没有人敢去打听,但在宫中庆贺宴罢就发生这样的事,还是有些不同寻常的。尤其是发生在皇帝于宣室阁单独召见元召后,就更加令人吃惊猜测了。

    世界上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是戒备森严的未央宫,也挡不住消息的传播。

    刚刚出征归来的长乐侯元召出事了!被皇帝陛下亲自下令关进了天牢!

    在天黑之前这短短的不到一个时辰时间里,这条惊人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未央宫各处,然后又通过某些秘密渠道,流传到了朝野许多重要人物的耳中,风声骤起!

    皇帝刘彻已经很久没有生这么大气了。羽林军侍卫们把元召带走之后,他在室内来回徘徊,越想越恼。本来漱玉宫李美人那会儿派人来请皇帝陛下晚上过去,说要有一个惊喜给他的,现在也没心情去了。至于别的后妃美人那里,在这样的情绪下,他更是不会过去。

    暮色笼罩宫阙,远近宫灯次第,皇帝终于走出宣室阁。早就恭候在一边的宫人、侍从官连忙上前请去用晚膳,他冷冷的哼了一声,现在哪还有胃口吃饭啊!转身出重华门,沿着宫中甬道,转过两处大殿,直奔建章宫而来。后面的大批人众连忙跟在后面小心翼翼的跟随伺候着。

    建章宫中,卫夫人最近很是忙碌。马上就要举行封后大典了,各种准备马虎不得。而且宫中的各项事务也不能松懈,越是在这样的关头,越是要各方面做到细致周到,以免给人留下话柄。经过这么多年的宫中岁月,现在她处理起这些关系,早已经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从一个出身寒微的普通歌妓,到今天统领后宫,母仪天下,这一路行来是如何的不容易,恐怕只有她自己才能知道吧。

    新制的大汉皇后印绶、礼服、各种饰带、凤冠霞帔……都已经准备完毕。此刻,十几个宫女正在宫中嬷嬷的指导下,细心的擦拭着需要佩戴的金银首饰和玉器琳琅之类的东西。嬷嬷当然很小心,不时地叮嘱几句宫女们,一定要轻拿轻放,千万不能出现划痕损坏。

    卫夫人坐在一边,脸带笑容的让她们不要紧张,哪有说的那么严重嘛。她素来待人宽容,不管是宫中的女官还是普通的宫女太监,从来没有下重手责罚过。这固然是她心性温善,不忍苛责。也是与她自己的出身分不开的。由己推人,不为己甚。

    听得皇帝突然来到,卫夫人有些微微的惊疑,他最近三五天都来不了一次,晚上在此留宿的时间更是少。听说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漱玉宫那边,李美人深闺独宠,自然也瞒不过她的耳目。

    对于这样的事,卫夫人也早已经看开了。既然当初选择了这条路,就要承受这所有的一切。后宫三千粉黛,天子自是多情,更何况自己的这位皇上雄才大略风流倜傥呢。她虽然心酸,却是无奈。

    领着宫中的人接驾完毕,卫夫人见皇帝刘彻走到软榻边坐下,面色不善。她还没有听说刚刚在宣室阁发生的事,心中不免感到有些奇怪。下午的时候还在朱雀门前兴致高涨的对将士臣民们演说呢,这会儿又是怎么了?

    不过她是心性聪慧的女子,自然不会贸然询问,一边以目示意宫人们退下去,一边笑盈盈的走过来,舒广袖,伸素手,先去沏了一杯暖茶,放到他的手边。皇帝的肠胃不太好,在这寒冷的日子里从来不敢吃生冷的东西,暖茶养胃,在建章宫,她一直是常备的。

    建章宫大殿的结构并不是特别高大,当初皇帝特意为卫子夫居住改造的时候,木质结构内进行了加厚。因此,几处寝处很是温暖。皇帝半躺在软榻上,啜饮几口暖茶,见那边炉火正旺,木炭有淡淡的烟火气,不由得长吁一口,感觉胸中闷气稍减了几分。

    “陛下,还没用膳吧?要不要臣妾现在去准备一些清淡的饭菜,稍用些许呢?”

    皇帝微微摇了摇头,半眯着眼睛,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不管是在哪个美人的宫中,都不如在这里来得安心。即便是软玉温香美人膝上,也不如一杯暖茶暖心安然。

    “哪里还吃的下啊?唉!子夫,朕刚才被那混账小子……气都气饱了!”

    皇帝揉了揉额头,不提还好,提起这茬又气不打一处来。卫子夫心中一动,默默俯身屈膝在他身后,用手给他轻轻按摩着头部,缓解疲劳。一边细言细语的劝解。

    “陛下身为天下之主,日理万机,何必为区区一些臣子们的小事生气嘛……那,是谁这么不开眼的呢?”

    “还能有谁!就是元召那个不知好歹的小子。哼!这次朕绝不轻饶,一定要重重的严办他!”

    卫子夫的手微微停滞了一下,不动声色的用眼角瞥了瞥皇帝的脸色,却没有说话也没有问,她知道皇帝的性格,一定还会自己继续说下去的。

    果然不出她所料,皇帝的大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柔夷,感受着那温软,半闭着眼睛,简略的把那番君臣对答说了一遍,这样的事他既不能去跟王太后说,也不能跟任何一个臣子说,只能在建章宫内说一说了。

    所有侍奉的宫人都在外殿,这片空间里显得有些安静。皇帝说完之后,他听到眼前这位素来懂得自己心思的女子有轻微的叹息,再开口时,却既没有替元召求情,也没有劝皇帝息怒,而是提出了一个意外的请求。

    “陛下,臣妾的正式礼服已经做好了。想提前穿戴给陛下看看,好不好呢?”

    “好吧,此时无别事,可去更衣来给朕瞧瞧。”

    皇帝眼睛没有睁开,无所谓的点了点头,答应了她的请求。

    “陛下,且请稍待片刻。臣妾去去就来。”

    皇帝放开了手中的那双柔夷,耳边听得环佩叮当作响,细碎的脚步声转到后面去了。他微微的放松了身心,把郁闷找人说出来后,觉得似乎轻松了不少。

    只有木炭轻微作响的安静气氛中,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似乎是短短的一刻,又似乎是很悠长。他再次听到眼前动静时,睁开眼睛,明亮的宫灯下,只见一身盛装打扮的卫夫人正按照礼制盈盈下拜。岁月的流逝似乎并没有消磨她丝毫的如玉容颜,风姿无限,年华正美。皇帝心中不禁一怔,他坐起了身子。

    “子夫,为何行如此大礼啊?这就是新的皇后礼服吗?果然最适合你。快快起来,小心弄褶皱了!”

    即将正式成为大汉新皇后的卫子夫,一改往日的温婉顺从,此刻面容沉穆,按照标准的宫廷礼仪对大汉皇帝行礼毕,眼神中有跳跃的光芒。

    “陛下,今晚在这建章宫中,臣妾以未来大汉皇后的身份,向皇帝陛下恭贺、祝贺、再贺!”

    皇帝刘彻还从来没有见过卫子夫以这么正式的神态和他说过话呢。他不禁心中感到又惊讶又奇怪。他连忙把她伸手扶起来,灯光里仔细看时,盛装之下的这位绝代佳人除了那种成熟的美艳之外,更平添了一种叫做端庄的姿态,果然具备母仪天下的风范。

    “子夫,跟朕说实话,你的这番举动有何用意?朕当然明白你的道贺之意,卫青的功劳朕都记在心里,绝对不会亏待他。此处又没有外人,又何须这些虚礼呢?”

    皇帝以为卫子夫这么做,肯定是因为听说了北征将士们胜利归来的消息,在为她的弟弟卫青高兴呢,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原因。即便不为她,自己也绝对不会亏待了卫青,上次他出兵一战而胜,已经赐封称号“长平侯”了,这次直接就在那次基础上,把食邑给他实封到万户,成为真正的万户侯。而且军中职位也要给他大大提升,这才是最主要的。只不过,这些打算他还并没有告诉眼前的卫子夫而已。

    然而 ,下一刻听到的话,却大大出乎了皇帝刘彻的意料之外。只见卫夫人抬起头来,脸上出现微微的笑意。

    “陛下,臣妾之所以行大礼恭贺,并非为了臣妾之弟卫青的微功 。臣妾这样做,是因为从心底祝贺陛下能够得到世间难遇的良材美质之臣,实在是可喜可贺之事呢!”

    皇帝感觉有些糊涂,自己的新皇后去不嫌其烦的穿戴好这一套盛装礼服,出来拜见自己,就是为了祝贺遇到什么良臣?什么样的良臣值得皇后这样做呢!

    “子夫,你口中所说良臣是谁?”

    “不是别人,就是刚才陛下所说的长乐侯元召。”

    “……那小子?刚刚差点没把朕气死!又胆大包天目无王法,竟敢私自恃武力诛杀江都王!朕要不杀他就算是他命大,如此冥顽之徒怎能做朕的旷世良臣……?!”

    面对着他的气势汹汹,卫夫人却不慌不忙的笑了,扶他手臂重新坐回软榻上,轻启朱唇,诉说缘由……。

第四百一十二章 从头细说 原来国士无双

    在这世间,人的学识和智识是两个概念。学识有可能会和学习有关,但人的智识,却绝对是与生俱来的多些。具有渊博知识的人不一定有智慧,而拥有智慧的人,却一定对世间事物有自己独到的看法。

    卫子夫出身寒微,自十几岁就被送入贵人府中习练歌舞技,更何况她是一女子,从来没有过学习文字的机会,但就是这样一个当初因为色艺双全而被皇帝带进宫中来的女子,在今晚说出的话,却让皇帝刘彻肃然动容了。

    “陛下,臣妾本出身在平常百姓人家,幸蒙陛下不嫌弃这蒲柳之姿,带回皇宫,宠幸恩爱,至今已这么多年过去了。臣妾所知有限,原也讲不出什么大道理来,可是,臣妾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当初我们姐弟在贵人家里为奴,受到欺负和侮辱时,无人会为我们出头评理,更不用说有人会主持公道伸张正义了。更有一些奴婢因为小事就被鞭打或者私下虐待致死……这样的事并不是市井传说,而是活生生的现实,臣妾姐弟就曾经亲眼所见过的……。”

    说到这里,有一些悲哀的神色在她白玉般的脸上浮现,那些寄人篱下的日子,确实不好过。虽然已经相隔遥远恍若隔世,可是每当心中想起,她便总会郁闷好久。皇帝轻声叹息了一句,不由得心中升起怜惜,把她轻轻的半拥入怀中,虽已相伴多年,这些委屈还是头一次听她诉说。

    “这样的事,子夫,朕有时候也是无能为力啊。自文皇帝以来,虽然朝廷屡次颁布法令,禁止私刑、杀人抵命,可是还是很难有效制止的。朕……唉!”

    卫子夫点了头,皇帝的有心无力她自然能够理解。这个天下太大了!每天都有千头万绪的事需要处理。而这样的等级不公、世间不平已经延续了几千百年,如果指望着有谁能够一下子就全部扭转,那是异想天开的事。

    “陛下,臣妾认为,元召对你说过的那一句话非常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如果真的有一天能够达到这样的准绳,那么这天下就真的太平了!”

    看到她眼里闪烁的亮光,皇帝刘彻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虽然是这大汉帝国一言九鼎的天下至尊,但要想使这个国家的法治达到这么高的水平,却自问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决心。

    “这句话却并不是元召这小子的首创。呵呵!春秋诸子先贤早就有人提出过类似的思想,甚至在更早之前就出现过这样的口号。可是几百年来,多少帝王君主却从来没有一个人想要去这么做过……子夫,你可知道,这是谈何容易的事啊!”

    “是啊!是很难 。在这世间,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也没有绝对的正义。可是陛下,您难道甘心于做一个平庸的帝王吗?陛下现在开创的局面,已经远远的超过了历代帝王,臣妾虽在深宫,却也已经听到万民的呼声,天下黎民可都正在盼望着一个即将到来的伟大盛世呢……!”

    卫子夫的眼神发亮,脸色红润,她曾经对自己委身的君王寄予无限的英雄崇敬,她盼望着他能够真正的为天下苍生做出前人从来没有做出过的贡献。在这一刻,即将成为大汉皇后的女子真正的显露出了一个母仪天下的胸襟。

    皇帝刘彻握住她的手不由自主的紧了紧,他很惊奇,这还是那个只会对自己婉转顺从以舞姬著名的卫子夫吗?她怎么会在忽然之间就有了这么大的改变的!

    “陛下,臣妾为什么会说这些,您并不用感到奇怪。其实,您难道没有察觉到吗?这几年来我们大汉的朝野民间与从前相比,方方面面都有了很大的不同。无论是朝堂决策、商贾买卖、将士用命、还有民间繁荣……所有这些,虽然具体有的变化显著,有的细微难察,但却是都在改变着的。而这些进步和发展,都是从一个人的横空出现而开始的!陛下,可曾经也有所察觉吗?”

    卫夫人并没有拐弯抹角的多做掩饰,她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看着皇帝脸上神色的变化,她咬了咬嘴唇,决定今天就算是被他怪罪,也要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为元召求情,解除君臣之间的矛盾,不仅是为了报答他曾经对一双儿女的救命之恩,更是为了大汉朝的将来。

    “呵呵!子夫,你说的这个人就是元召吧?也就是你口中的绝世良臣?”皇帝的语气有些淡然,听不出他的喜怒倾向。

    卫子夫从他掌中抽出了自己的手臂,然后重新大礼拜倒在地。大红的皇后裙摆遮住了地板,如繁花盛开娇艳。此时她的身份已经不是一个计较个人恩怨的小女子,再次抬起头来时,一片至诚,她是大汉皇后!

    “陛下圣明!臣妾说的正是元召。抛却他对臣妾儿女、兄弟们的情分,即便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也不能对他轻易治罪啊!请陛下明断。”

    “是,朕也承认,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自从他出现后,所带给朕和这个国家的种种好处,朕和所有人一样,都心中有数。如果细算起来,朕当前给他的这些功名是远远不够的。”

    说到这里,他略一停顿,终究是不忍心地上冰凉,把卫子夫又拉了起来,拍了拍她的手,加重了语气。

    “可是,那小子也太胆大妄为了!江都王是什么人?他也敢杀!朕的本意也没想让他抵命,否则就不会想尽办法在太后和朝臣们面前为他遮掩了!哼!最可恨的是,朕的这一片苦心,那混账东西竟然根本就不体谅。不仅在朕的面前理直气壮一点儿都不认错,而且还敢出言不逊加以顶撞。子夫,你说说,朕还要怎么忍他?换成另一个人试试,早就被抄家问斩灭门九族了!”

    卫子夫暗中叹了口气,皇帝说的一点都没有夸张。从高祖皇帝到今天,因为触犯皇家而被诛杀灭族的大臣还少吗?无论你是怎样的位高权重,也不管你是怎样的受皇帝宠信,触犯了皇家威严这一条,绝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疏不间亲”这四个字,可不是随便说说这么简单的!

    然而无论怎样,她必须要挽回元召所犯的错,不仅不让他受到责罚,即便是因为这件事在皇帝心中留下芥蒂,那也有可能会给将来某一天造成很严重的后果,她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皇帝的不满化解于无形。

    “陛下,此事的起因,臣妾也略知一二。上次琚儿以太子身份领受您的意思,去明月楼给季家拜寿,却正好亲眼目睹过此事的发生……。”

    卫子夫侃侃而谈,把当时的前因后果说得清清楚楚。皇帝倒是不了解这些细节,此时听她说来,原来这其中还有这些内幕?怪不得元召会不惜从千里之外跑回来如此发飙,大开杀戒!

    “西凤卫这些家伙,是干什么吃的!这些事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朕?哼!”

    皇帝重重的哼了一声,脸色开始缓和下来。其实西凤卫的人在那个夜晚是探听到这些详细的,只不过随之就发生了北军大营去长乐塬和黑鹰军对峙的更严重事件,西凤卫大统领凤彦之马上就被皇帝派去处理这件事了,根本就没有来得及禀报这些细枝末节。所以他后来就一直不知道。

    “子夫,朕想起来了,漱玉宫李夫人的兄弟曾在明月楼看中了一个女子,当时好像跟朕提起过这件事……原来,那女子就是梵雪楼的那个什么灵芝啊?如此说来,在这件事里面,朕也有一定的责任呢!”

    听到他这样说,倒是有些难得。卫子夫在暗中撇了撇嘴,她虽然统领后宫对人大方宽容,但有些人对她敌意满满,恨不得取而代之,她心中自然跟明镜似得。

    “陛下,这件事却不能怨到您的头上。只不过,臣妾只要您明白事出有因就行。就是因为这样,那李家兄弟不知道和江都王是怎么商议的,他们不依不饶纠集各方匪类,火烧了长乐侯府还不算完,又一路追杀至长乐塬上,最后甚至差点激起了北营汉军与黑鹰军将士对抗……陛下,元召府中的许多人在这个过程中死去,就连苏家母女也受重伤差点儿失去了性命!陛下您也知道,那元召素来就是个重情重义的,发生了这样的事,他要不亲自报仇雪恨,又怎么能善罢甘休呢……?”

    一番话说完,片刻的宁静过后,皇帝刘彻终于点了点头。果然,要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和大好前程而对故旧亲人的冤仇都能抛却脑后的话,那他就不是元召了,自己从心底里恐怕也不会再重视他的吧!

    卫子夫见他已经逐渐认同了自己说的话,心中大为宽慰。趁热打铁,必须要让他彻底解开心中的芥蒂,才不枉自己放下身段为元召分辩这一回。

    “臣妾知道,陛下对他最为生气的原因,恐怕是恨他没有领会陛下的拳拳维护之意。不过也由此可以看出,元召对陛下是不肯隐瞒欺骗半分、赤诚相对的啊!他有那么厉害的本事杀掉江都王而不留下任何踪迹,可是面对陛下的询问,却没有一点隐瞒就承认了,这就足以说明一切。更何况,这么一个能为了府中普通人的死去而不惜顶风冒雪千里报仇的人,古往今来可曾听说过?他今日既然能为他人如此,今后不管陛下和国家有任何艰难之事,那时用到他时,他难道会不舍却性命以报陛下知遇之恩的吗……?!”

第四百一十三章 将来夙缘 却在此时注定

    未央宫中的积雪还没有融化完,背阴处有些滑。暮色苍茫中,换了一身月白宫妆打扮的素汐公主却顾不得这些,急急忙忙的穿过庭院间的甬道,从外面跑了进来。

    宫中的人都有些惊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让这位素来仪态优雅的长公主这么失态,以至于越过台阶时踩到积雪差点摔倒。

    素汐的脸色有些苍白,进到殿内还没有走近卫夫人寝宫呢,已经是珠泪滚滚,就要哭出声来。自从听到那个消息后,她就慌了手脚,未及打听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就一路跑到母后这里来求助了。

    消息是贴身侍女云儿听侍卫们说的,最了解公主心思的云儿马上就告诉了她:长乐侯元召刚刚被皇帝亲自下令关进天牢了!

    正在自己小楼上想心事的素汐大吃了一惊,怎么会这样!不是说皇帝亲自设宴在给将士们庆功的吗?为什么单独把他抓起来了……然而具体情况,三言两语根本就听不明白。她的心里急躁的不行,可是又不知道找谁去帮忙打听,慌乱之下,就急急忙忙的跑到卫夫人居处来,也许只有找母后去求父皇,才能有些用处吧。

    不过当她含着眼泪卷珠帘进来时,却忽然愣住了。灯火明亮,有些安静,自己的父皇正在那儿坐着呢,好像是刚刚和母后谈完什么事情,端起一杯茶,神态安然。

    皇帝刘彻听到动静抬起头时,正看到明媚的少女站在眼前,身形相貌竟然是像极了卫子夫年轻时的模样。她似乎是受了什么委屈,眼中有泪花隐约。可能是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儿,略微一愣之下,连忙行礼问安。

    皇帝心中有些怜爱,平日里忙于政事,对于儿女之情真是照顾的太少了。竟然没有察觉,转眼之间素汐已经出落的这么亭亭玉立,真是岁月不饶人呐!可是,谁这么大胆子,敢让朕的女儿受委屈?这还了得!

    “汐儿,这是怎么了?是哪个惹你生气啦?说出来,父皇给你出气,必定重重的责罚!”

    还没有等到卫夫人问话呢,他早已经满脸带着慈父的笑容,殷勤相问了。皇帝在几个皇子公主面前一向是板着脸孔很严肃,这会儿的情形倒时很少见。

    卫子夫却是知道这个女儿的心思,看到她对皇帝行礼后听他问话忽然有些扭捏迟疑的样子,心中已经明白了几分。连忙伸手把她拉过来,一边替她梳理好有些凌乱的秀发,一边温和的在她耳边说:“有什么话不妨当着你父皇的面说出来,不要怕。”

    素汐公主抬起头,看到自己母亲眼里的鼓励目光,她忽然就勇敢了起来。那个少年当初在匈奴人万军阵前单骑带回自己的时候都不怕,自己只不过是要为他求情几句,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父皇!我听说、我听说元召……他被打入了天牢。素汐想替他求情,恳请父皇,他无论犯下了多大的过错,都饶恕他吧!素汐、素汐……求您了!”

    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出口求人,并不习惯。虽然面对的是自己的父皇和母后,可是她鼓足的勇气还是没有坚持到底,未曾说完,已经是心跳的厉害,要不是偎依在母亲怀中,几乎就要站立不住了。

    有片刻的宁静,卫子夫抱紧了自己的女儿,看了皇帝一眼,没有说话。皇帝刘彻脸上的神情却有些奇怪,他的眼珠转了几下,终于开口时,却没有人知道,心中早已经是波澜万千。女儿,终究长大了!

    “素汐,跟父皇说实话,这是别人让你来求情的,还是你自己要为那小子求情?”

    “是素汐自己听到此事要求情的……父皇,元召曾经救过琚儿的性命,又帮助过素汐,父皇平日里不是也经常教导我们,要记得别人的恩情,好好回报的吗?”

    “嗯?仅仅就是只为了这个原因吗?汐儿,父皇想听你说实话!”

    听到皇帝用加重的语气追问,素汐紧张的连看都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是用手紧紧地抱住母亲的手臂,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掩饰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嗯嗯!就是、就是因为要报答他。不管他立了功也罢,也不管他犯错也罢,总是要报答他相救的恩情的,父皇……?”

    素汐使劲的摇了摇卫夫人的胳膊,心里非常希望她在这个时候帮着自己说句话,相信父皇一定就会答应的。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母亲却假装没有领会她的意思,只是脸上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在安静的听着。

    “素汐,这个理由是不行的,救不了他!他对你们的救命之恩,父皇早已经给过他丰厚的回报。可是这次他杀人放火犯下了大罪,你知道吗?父皇不只是你们姐弟的父皇,还是这个国家的皇帝,国法面前,岂能轻饶?”

    素汐公主的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她最担心的事发生了,果然江都王府的事是元召做的!而且,现在被父皇知道了。这、这果然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她心中大急之下,见母亲还是无动于衷,终于再也忍受不住,挣脱开她的手臂,“噗通”跪倒在冰凉的地板上。

    “父皇!求求你,开恩吧,不要杀他!他、他……呜呜呜!”

    虽然年轻,素汐却是聪慧过人,她听说过许多权利交易中的秘密,深深地知道其中的可怕。盘根错节的皇家势力是如何的强大,岂是元召他那单薄的身子所能抵抗的!如果皇帝真的决定要治他的罪,那么那些对他恨之入骨的人只要稍稍的动动小指头,他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素汐公主一想到那可怕的后果,她就恐惧的不能自己,再也不管其他,伏在地上悲伤的哭出声来。只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卫子夫与皇帝刘彻的目光对视一下,含义各不相同。身为母亲的美貌妇人眼光中包含的是溺爱和无奈,而身为皇帝的父亲,目光却要复杂得多。

    “素汐,元召的生死就对你这么重要吗?”

    “……是的,父皇,素汐不要让他死啊……素汐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替他赎罪!就算是、就算是再去草原和亲,我也愿意……!”

    卫子夫终于不再忍心看素汐的悲伤,她的眼眶也湿润了。用哀求的眼神看向皇帝,让他适可而止,不要再为难女儿了。然而,帝王和父亲的双重身份,让他不会这么容易就成全某些事的。

    “你是朕的女儿,大汉长公主,岂能为了一个普通的臣子屈膝求情?还不赶快起来。他的生死自有国法裁定!明天朕就把他交给廷尉府,让他们秉公处理。哼!”

    “不要!父皇不要啊!廷尉府和他积怨很深,落到他们手里,哪里还有活路?父皇……求您了,放过他吧!素汐……素汐……喜欢他啊!”

    刚刚十八岁的大汉公主,正是骄傲无限的年纪,可她为了心上人,不惜低下头颅,对父皇说出了这个埋藏很久的秘密。话未说完,羞恼之下,已经是粉颈低垂,满面通红的不敢抬头。

    “起来吧,痴女儿!……元召那小子何德何能,竟得朕的公主如此倾心。连朕也要嫉妒几分了。唉!”

    听到皇帝刘彻语气中的转变,卫夫人早已经把素汐揽在怀中,爱怜的把她眼中泪擦干,一边低声的安慰着,一边把她来之前皇帝早就已经同意宽恕元召的意思告知,好让她放下心来,不要再为那家伙急躁。

    渐渐的睁大了眼睛,素汐止住了哭泣。她这才发现卫夫人一身皇后盛装打扮,原来她已经在父皇面前替元召求过情了啊?自己刚刚还在心里对她也有些埋怨呢!一时间心里既后悔刚才自己情急之下吐露心声,让他们都知道了自己的心事。又后悔自己刚刚哭哭啼啼的模样,落在父皇眼中,还不知道他心中会怎么想呢!话既出口,追悔莫及,她什么办法也没有了,只得“嘤咛”一声,把头埋在母后怀里,再也不肯露出来了。

    “哎!汐儿,你母后的这身礼服可是名贵的很啊,几天之后在大典上是要穿的,你这又哭又笑眼泪鼻涕的……哈哈!”

    皇帝终于笑出了声来。先前卫子夫的一番劝解下,他胸中的恼怒已经慢慢消散,答应她只关元召那小子一夜,明天就放他出来。本来他就只是一时气愤,并没想着杀他,只不过是铩铩他的锐气罢了。

    “是啊,汐儿,你父皇胸怀天下气量如海,为了大汉的江山社稷,求贤若渴。又怎么会真的自毁栋梁把元召怎么样呢?你这傻丫头,就放心好了!”

    卫夫人把她从怀中拉出来,看着素汐那副羞不可抑的样子,心中有无尽的慨叹。女儿的心思她从几年之前就知道,她当然很愿意成全女儿对元召的情意,不过素汐大汉长公主的身份,要过皇帝这一关,肯定会有些麻烦。

    果然一点儿都不出她所料,素汐刚要再次拜倒谢过父皇,皇帝刘彻却忽然收敛了笑容,很认真地说了一句。

    “子夫知我啊!元召,我当然不会杀他,而且江都王这件事今夜就到此为止,不许传扬出去。不过……素汐,你真的那么喜欢他吗?”

第四百一十四章 系入诏狱 其中多少冤魂

    大汉朝各郡县监禁犯人的场所,与别的朝代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在郡县治所,都设有专门的牢狱,这其中又分重狱和普通的犯人监所。重狱关押的犯人,戒备森严,一般来说都是犯了死罪的。证据确凿,经过郡县主官的预审结案以后,关押在此,案卷报长安经皇帝御批之后,待到秋后斩立决!而普通的监所,就宽松的多,犯人可以酌情处置,或者劳役,或者以财帛赎罪减轻、以致释放。

    当然,各郡县的情况根据各地的特点,也会有些不同之处。而大汉帝国皇都长安的监狱,分工就更加严格。

    都城监狱,分为长安狱和诏狱。长安狱当然不是长安府衙的监狱,而是归廷尉府管理的重犯监狱。至于诏狱,就是人们俗称的“天牢”了。

    所谓诏狱,主要是指朝廷重要官员如丞、御史、九卿以及郡守一级等两千石以上的高官有罪,应该去待罪的地方。凡是“系诏狱”的案子和官员,都是由皇帝亲自下诏书定罪,或按照皇帝的意志直接参与掌管的重犯。

    在秦汉之际,这个“诏”字可不是能随便用的。“诏狱”制度,与皇帝制度的确立有着最直接的联系,它的首创者,当然就是那位千古大帝秦始皇了。

    秦王统一六国,始称皇帝,令群臣议立各种名号时,制定为,天子应自称“朕”,天子命为“制”,令为“诏”。因此,“诏”作为有特定含义、为皇帝所专用的字眼儿,代表了皇权尊严的神圣性。

    “诏狱”就是这样的一种具有象征性意义的所在。被抓到这儿来的人,大多都是朝廷重要人物,一旦入诏狱,能够活着出来的,那已经是在祖上烧高香了。

    有人说,人世间最黑暗的地方是皇宫和妓院。可是如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话,有一个地方,比这两处黑暗更甚,那就是监狱!

    在别的地方,还有可能因为利益交换等原因产生一点儿人情味儿,可是在监狱之中,人间情义,是极为罕见的珍稀玩意儿。

    如果说地狱中真的有来勾魂的牛头马面的话,那么黑暗中的牢狱中,那些常年在此守候的狱卒,便是此类了。

    尤其是长安诏狱之中的狱卒,他们的酷烈手段,令天下人闻之色变。不管是朝廷大臣王公贵戚,还是将军郡守地方诸侯,只要落到他们手里,不死也要扒层皮!能够活着从他们手里超生的,真是少之又少啊。

    从汉朝建立以后,尤其是经过了汉初高祖吕后时代的权力斗争、风云震荡,大汉廷尉府和诏狱的作用,对于皇家来说,便显得尤为重要。经过这些年的打磨,终于成为了一把皇帝手中最锋利的刀,挥刀所向,无论是实力如何强盛的权臣,也没有丝毫的招架之力。

    普通的官员闻之色变、畏之如虎就不用说了,就连朝堂上的九卿重臣当朝宰辅,被一声令下抓进诏狱者也不在少数。比较著名的,就是前朝的开国丞相萧何和稍后些的周勃了。

    这两位可谓是威名赫赫,都是在当时的朝堂上最顶尖儿的人物了!可是等到被皇帝令下“系诏狱”的时候,也不过就是如普通人一样,战战兢兢不可终日,随时都命不保夕,根本就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被一刀咔嚓了。管你是什么经纬天下权倾朝野的丞相还是威震八方统兵百万的大将军,到了这小小的诏狱之内,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一个小小的狱卒,就能随时决定你的生死命运。

    所以那位大汉朝最著名军事世家的先祖周勃,从长安诏狱的黑暗中走出去时,看着眼中的光明彷佛是重获新生。“吾尝将百万兵,今日使知狱卒之贵也”!这是多么痛的领悟啊。当然他是幸运的,而比他的功勋和伟烈还要著名的儿子周亚夫,就没有他这么幸运了。一入诏狱,屈辱难忍,气的饿死,再也没有能够活着出来。

    既然前辈们有着这么威风的过往,那么长安诏狱的狱卒一直沿袭下来的这股风气,是如何的骄横跋扈俾睨王侯,就不用多说。尤其是到了今天,他们的顶头上司主官廷尉大人的权力被大大的加强,更使得这些人有恃无恐,对待进来的犯人,比以前的手段更加暴戾残酷。

    古往今来的牢狱中,有个现象很奇怪,就是无论多么重要的犯人,也无论所犯的是如何的罪大恶极,狱卒们索要“孝敬”的风气却形成了一种惯例。朝廷主管部门也许是屡禁不止无能为力,也许就是睁一只眼闭只眼,反正是一直存在着的。

    懂规矩识趣的犯人,乖乖的纳上丰厚的孝敬,虽然也许对自己面对的命运没有什么太大的帮助,但起码免去了迫在眉睫的皮肉之苦,可以少受些罪,免受这些狱卒的折辱。

    可是也有一些铁骨铮铮的汉子,本来就含冤负屈不肯屈服,再加上不肯低头于这些在他们眼里身份卑微的狱卒,根本就对他们不屑于顾,更不用说给他们什么孝敬了。既然如此不识抬举,那就对不起了,狱中有的是对付这种人的办法。

    要说起折磨人的手段,世间可是千奇百怪五花八门,只有做不到,没有想不到,大汉诏狱中,各类刑讯方法早已经是应有尽有。老祖宗的智慧在这一方面真不是吹的,后人再厉害,那也只有叹为观止学习膜拜的份儿啊!

    现在长安诏狱的诏狱长名叫朱铭,人送外号“追命”!不用问,光听名字就知道这是一个狠角色。

    既然能做到这个位置上,也是不简单的。虽然名义上还是属于吏,离着官还差一点,但权力巨大,背后所依靠的势力,自然也是极其庞大的。朝堂上本来就是盘枝错节,每个人都是一颗颗棋子,谁也不知道这一颗棋子后面,是哪一只巨手在操纵。

    朱铭掌管诏狱十年,可谓是在这一亩三分地上一手遮天,从上到下几百名狱卒,对他服服帖帖,片言只语无不立即执行。久而久之,狂妄自大,难以避免。他有这个资本,也有这个能力,因为他背后的靠山就是掌管国家律法的廷尉大人。

    最近长安城内不太平,廷尉府自然也是跟着忙碌了一阵子。根据皇帝陛下的指令,好几个方面联手抓捕江湖游侠豪客高手,一时间长安府衙狱满为患,没有办法,经过协商以后,廷尉大人准许,可以把一部分最为紧要的江湖人物,转移关押到长安大狱来。

    直属于廷尉府管辖的长安大狱,分为外狱和内狱,其中内狱就是我们所说的诏狱了。经过廷尉的考虑之后,就把二三十位江湖道上的著名领头人物,如长安樊仲子、槐里赵王孙、长陵高公子、蜀北道的姚氏兄弟、东南道的羽公子、西北道仇景等这些江湖大豪,统统的关到了外狱之中。

    这次是皇帝在大朝会上亲自交代的差事,自然是马虎不得。这些人据说是不久之后就要马上启程,征发到塞北草原上去,罚苦役,筑三城,作为主要劳力,去受苦受累,也是真够倒霉的。

    据说这个主意,是那位领兵大败匈奴人而取得河套草原的长乐侯元召所提出的建议。这些江湖人物,也算是倒霉。谁曾想过的好好的滋润日子,突然就被捉了来,要去那塞外苦寒之地筑那什么狗屁的城池!每当想起这个,身在牢狱之中被严加看管的这些家伙,就对那个名叫元召的侯爷恨之入骨,如果他在自己眼前出现的话,没有人会怀疑,他们一定会一拥而上,把他撕成碎片儿的。

    也许是老天爷听到了他们的心愿,想要给他们一个机会吧。就在今夜,他们将要实现自己的那个愿望,大家恨之入骨的那个人,会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至于能不能如愿,还要拭目以待!

    今夜在诏狱领人值守的负责狱官名叫朱老实。他是诏狱长朱铭的亲戚,自然是通过裙带关系进来的。这家伙名叫“老实”,行事却恰恰相反,不仅不老实,而且非常凶残。

    那会儿天还没有黑的时候,有羽林军侍卫送进来了一个犯人。他们并没有交代太多,只说是让暂且关押,别的并没多说就走了。

    朱老实也没太在意。这样的事经常发生,既然被送进诏狱来的,那一定就是犯了大罪的重要人物。而这样的人一般都是些“肥猪”,在这样的时候,不宰白不宰。一般为了免受苦楚,都会乖乖献上孝敬的。即便是身上没有带的,也没关系,只要写下字据,自然不怕他的家人亲属们会赖账。诏狱开了这么多年,却是还从来没有遇到过敢在这儿赖账的人呢!

    朱老实带人巡视了一圈之后,天色已晚,命人把各处的灯火点燃,穿过长长的狱中通道,领着十几个狱卒来到刚刚被关进一间最边缘牢房的那个犯人面前,大声喝令他过来粗木栅栏边,掌狱大爷们有话要对他说!

    昏黄的灯光下,那个年纪并不大的犯人转过身来,看着这些凶神恶煞的家伙,目光中没有害怕,反而显得很是新奇,像是要好好的研究一番似得,就那样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

第四百一十五章 身在沟渠 来去明月相照

    说起对监狱的认知,于元召来说,还真是有些新奇。当然不仅是他,所有奉公守法的寻常人,离这个地方,当是敬而远之。

    以戴罪之身入诏狱,别人也许早就吓破了胆子。不过,元召并没有多少担心。皇帝能够单独召见他询问那件事,本身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在已经死去的人和还活着的人中间,经过利益的权衡之后,他相信这位雄才大略的皇帝应该明白怎么做。

    当然,皇帝想要以不再追究这件事显示皇恩浩荡,让他感恩戴德感激涕零,元召自然心里清楚。但他并不想遂他的心愿,他有自己的打算。毕竟,自己还太年轻了,这一方面是他最大的优势,从另一方面来说,却也是他最大的短板。

    在这样的年纪,就立下那么大的功劳,站到了那么高的地方,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好事。如果他现在是四五十岁的年纪,那么这一切都不是问题,可是他今年还不到行成人加冠礼呢!未来如果还想要做事,那就要从现在开始学会韬光养晦放慢脚步了。否则等到封无可封、赏无可赏的时候……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要是当初的时候多报上几岁年纪就好了……唉!万恶的封建帝王社会啊……。”

    元召一边自言自语地低声嘟囔着,一边皱着眉头把牢房角落里有些发霉味的铺盖抖开,本来他以为在这里呆一晚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是现在心里又大大的后悔了。这怎么睡觉啊?会不会有跳蚤也说不定呢!

    其实相对来说,诏狱内的待遇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毕竟是“高级罪犯”们待的地方,还有可以睡觉的所在。那些普通的牢狱哪里有这些啊!即便是这大冷的天里,也不过是在冰冷的地面上铺些干草完事儿。戴罪之身还想要舒服?那是痴心妄想。

    关押在这里的什么人都有,灯火昏黄而微弱,到处有着刺鼻的气味,黑暗中不时传出痛苦的呻吟、唉声叹气、捶打墙壁、狱卒的呵斥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声音,让人感觉到不似是在人间。

    元召无可奈何的自嘲一笑,正要将就着休息一晚。忽听有脚步响起,一帮人来到自己的牢门前,随后有人粗声粗气的大声向他呵斥了几句。就着光亮转头去看时,十几个狱卒打扮的家伙正在那里恶狠狠的看着他呢。

    “哎!说你呢!小子,大爷问你,犯了什么事儿进来的啊?老实点说,否则有的苦头吃!”

    还没等朱老实说话呢,跟随的几个狱卒早就过来,上下打量了元召几眼,也斜着眼睛抢先发问。这样的狗腿角色,在何时何地都有大把的存在。

    一般的犯人刚进到这里面,除了悲天抢地面如死灰,就是不停喊冤涕泪长流,很少有能够保持平静的。而刚开始就要给一个下马威,也是这些狱卒们的惯例。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眼前的这家伙表现得有些奇怪。

    “是问我啊?呵呵!犯得事太大,说出来怕吓着你们,晚上做噩梦怎么办?唉!还是算了,记住夜里不要在这边走来走去的啊,免得打扰到我睡觉。好啦,没什么事都退下吧!”

    元召本来不想搭理他们,可是想了想,又实在觉得无聊,就随口说了几句。然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该干嘛干嘛去了。

    牢房里有片刻的安静,几个狱卒互相看看,又看了看他们的主官朱老实,好大一会儿才确定自己的耳朵没有出毛病。卧槽!这谁呀?说话口气这么大!这人八成是个疯子吧?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长安诏狱自建成以来,还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在这里面这么说话呢。就是当朝丞相、各诸侯王进到这里来,也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说错一句话,得罪了这些在很大程度上掌握他们命运的狱卒,招惹来意想不到的灾祸呢!

    “嘢嗬!这是哪里来的野小子,敢在诏狱口出狂言!说吧,你是谁家的王子王孙?还是哪个勋贵家的孩子?进到这里来,恐怕你的家里人还不知道吧?小子,你可知道,就因为你刚才的这一句不知天高地厚,说不定就给你的家里招惹来抄家灭族的大祸啊!如果识趣点,大爷们还有可能大人大量既往不咎,权当没有听见。如若不然……哼哼!”

    朱老实瞪起一双三角眼儿,满脸横肉,用肥胖的大手握着腰刀,拍了拍粗木牢门上的铜制锁具,寂静的牢房通道里哗啦啦作响,面露凶相。狱卒们也在旁边随声附和,大声恐吓。

    他们心中都有些认定,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一定就是平日里跨马长安的纨绔少年,不知道惹下什么事被抓到了这里来,说不定就是哪一方势力要对付他家族的预兆,这样的事经常发生。而这个可怜的家伙还什么都不知道,以为在这里还和在自己家里一样呢?颐指气使的,不知死到临头,真是可怜啊!不过,这样的人,根据以往的经验,却是最有油水可榨的。

    却见那长相普通的少年显得有些惫懒,仿佛没有听见他们的问话,眼睛眨了几下,然后用手指了指身后。

    “哦,忘了跟你们说,这诏狱的条件也太差了吧?需要好好改善了。那个,你们几个既然闲着没事儿,把这里好好打扫打扫,再去搬几床干净的被褥来。国家监狱就要有个国家监狱的样子,犯人也是有人权的……虽然说了你们也不懂,去照办就是了。”

    说什么?他在说什么?狱卒们面面相觑,又一起看向他们的主官,同时在心里下了断定,这小子如果不是故意的,就是个傻子无疑了。

    “好了!不要再装疯卖傻说这些云山雾罩的。想要住得好一点儿?当然可以。把你身上所有的值钱东西交出来吧!让我们看看你到底是哪一家的贵公子。哼!”

    朱老实虽然主管诏狱多年,见多识广,可是他在短时间之内也无法判定眼前此人的路数了。说他傻吧,说出来的话还非常有条理。说他不傻吧,这个说话的口气简直能吞天!朱老实决定不和他多兜圈子了,直接了当说出了自己和兄弟们的目的。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元召翻了翻白眼儿,只说了一句。

    “没钱啊,身上一文钱也没有,那咋办?”

    听到他这样说,朱老实的脸色马上就变了,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弟兄们不客气了。这样一个无根无底的家伙,先教训一顿再说,就算是他有什么背景,只要不出人命,到时候也有的是办法遮掩过去。办这样的事情,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太有经验了!什么躲猫猫、喝凉水、夜游症、自己想不开……办法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随着他一挥手,十几个凶神恶煞的狱卒打开牢门上的铜锁,一拥而入就挤满了这间不大的牢房。朱老实站在最前面,阴沉的一笑,从背后抽出一根黑漆漆的尺余长木棍,那些狱卒也是人手一根,围了上来。

    这种木棍用极有韧性的橡木制成,是狱卒专门用来打犯人的,打在身上如皮鞭一般,皮肉极痛却伤不了骨头。可谓是狱中的传统器械了。

    “既然没钱,那就打到你有钱为止!兄弟们下手都悠着点儿啊,这细胳膊细腿儿的,别给他打折了。哈哈!”

    看着三四个冲在最前面的狱卒高大的身形把那少年逼退到角落里,举起手中的橡木棍恶狠狠的劈头盖脸打了下去,朱老实哈哈大笑着嘱咐了一句。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却蓦然地瞪大了眼睛。一道黑影直奔他的面门而来,心中大惊躲闪不及,那根不知道什么原因飞过来的橡木短棍正擂在他的嘴上,这一下打实了哪里受得了啊!朱老实只觉得嘴里剧痛,眼冒金星,一张嘴,满口碎牙吐了出来。

    “哇!哎吆……谁、谁他妈的……哎吆,疼死我啦!”

    朱老实被重击之下,一张脸马上肿了起来,捂着嘴呜呜呀呀鬼叫着差点晕过去,刚要怒火万丈的拔刀杀人,然后下一刻,他惊骇的瞪圆了双眼,看着眼前场面,声音戛然而止。这一下子可好,名副其实彻底老实了。

    灯火摇曳不定,诏狱尽头的这一方天地突然就静了下来。大战归来后脱去甲胄战袍,身上征尘还未洗却的少年,此时那件贴身青袍已经显得发白破旧。他负手而立,淡淡的扫视了一眼躺倒一地的狱卒们,虽在方寸囹圄,俾睨之态与傲视天下无异!

    “都滚吧!今天不想出手伤人。煌煌大汉盛世之下,岂容尔等蛇鼠之辈胡作非为!廷尉府……看来真的是该好好整顿一下风气了!”

    朱老实和手下这帮人忍着浑身的疼痛,心中惊骇万分,他们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呢,就都趴在地上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这、这到底是什么人?!如此身手,又如此气势凛然……!好汉不吃眼前亏,一帮人连滚带爬蜂拥而逃,找诏狱长大人搬救兵告状去了。

    “唉!好冲动的年轻人啊!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一定就是这几年名声鹊起的那位长乐侯吧?年轻人,知不知道马上就会大祸临头了呢……呵呵!”黑暗中,有人发出幽幽的叹息。

第四百一十六章 斑斑青史 自能重见天日

    如果认真说起来的话,大汉律法的重新制定和真正完善,始于景皇帝末期而成于武帝中期。在这其中,有一个人居功甚伟。那就是当时的大汉廷尉赵禹。

    赵禹,以汉景帝朝由太尉转而为丞相的周亚夫属吏出身,得到周亚夫的赏识,从丞相府的一个小吏逐渐一步步的攀升,一直做到大汉廷尉的位置上,最后又当了御史大夫。可以说他的奋斗史就是一部活生生的励志传奇啊!

    这位刀笔吏出身的法律专家,可以说是对先秦法家精髓钻研的非常透彻的人物,因此才能够做到九卿之首的廷尉后,大刀阔斧的对于此前朝廷疏阔不明的法律条文进行了细致的重新分类制定。力求做到严苛而不滥用,量刑准确而不迂腐守旧,可谓是这一方面的权威了。

    元召从来没有想过,这位在二十年前朝堂上的风云人物,自己还有机会见到他,而且是在这么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当对方自报家门,确认无误后,他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透过牢房木栅栏间的微弱光亮,元召看着自己的这位新邻居,面容枯槁,白发如同衰败的杂草,长时间的牢狱岁月,摧毁了他的身体,驼背的厉害,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行就将木的糟老头子,会是大汉帝国当年的赫赫名臣。

    元召并没有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名声的。在诏狱之中过了这么久还能活着的人,自然有其不为人所知的力量。

    赵禹手扶着隔断两人的粗门栅栏,用浑浊的目光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元召一遍,似乎要从中看出什么秘密似得。良久之后,他终于微微地摇了摇头,用带着不确定的语气自言自语的说道。

    “外表也只是个普通的少年人罢了……难道是我老眼昏花,已经看不透这世间的本相?唉!”

    元召听到他自言自语,心中有些好笑又惊奇。这真是意想不到啊!世间人早就以为赵禹死去多年,却没有想到,他竟然被关在诏狱中,而且一关就是这么多年。从权力的巅峰一下子沦为阶下囚,这巨大的落差,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坚持着活下来的。

    “老先生原来尚健在!我很早的时候就听到过你的名声了,今天能够亲眼见到本人,确实深感荣幸。”

    元召拱了拱手,很有礼貌的说了一句。赵禹的眉头微微一动,然后嘴边露出笑意,似乎对元召称呼他为老先生很是满意。

    “哦?很早就听到我的名字,你确定?元侯今年也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吧……哈哈!你可不要信口开河以言语敷衍老头子啊!”

    老家伙眼里精光一闪,然后又迅速消失。不过早已被元召尽收眼底,暗自一笑提醒自己,别看对面此人似乎已经老朽不堪,但在这幅皮囊下,却必定有着灵敏无比的洞察力。这些著名的人物,是绝对不能小觑的。

    “老先生的名声流传在世间已久矣!有一位大人物说得好,我不在江湖,江湖却有我的传说。说的就是老先生这样的人嘛。呵呵!”

    “我不在江湖,江湖却有我的传说……元侯,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句话,这是哪位大人物说的?可否告知?”

    赵禹皱着眉头想了想,却实在想不起世间有这句话流传。他疑惑地盯着元召,难道是自己在这儿关的太久,变得孤陋寡闻了?

    “啊、哦……那个江湖传说嘛,当然就是说的江湖上的事了。老先生曾经是朝廷重臣,位列三公,又怎么会关注这些事呢?所以没听说过,也很正常哦!”

    元召暗自撇了撇嘴,没想到这老头子这么较真儿,一句话还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自己都不知道是哪个大人物说的,不过是随口一掏,上哪儿去告诉他呢!

    赵禹他这样说,似乎是有些释然,点了点头:“原来是些江湖事……元侯,那些江湖游侠之类,要认真说来,老夫也并不是全然不知。想当年,七国之乱平定之后,也不知道有多少曾经参与叛乱的游侠儿被抓捕归案,老夫当时主管廷尉府,对待这些以武犯禁的家伙从来不会手软,一声令下,杀得那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啊……!”

    说起这些,似乎是回忆起当年威风凛凛的情形,早已经被世人遗忘的这位前朝重臣眼中放出光芒,虽然身形已经不复当年的挺拔,但仍旧是努力的挺直了身子,似乎那种凛然不可冒犯的气势仍旧留存在他的体内。

    元召神色平静的听着,并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对待真正有本事的专业人才,他素来就存了一份尊重。不管对方从事的是怎样的职业,都是值得去认真对待的。

    赵禹自顾自的回忆了一番“光辉岁月”,说了一阵之后,似乎感觉到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停下来,见元召身子连动都没有动,一直站在那里听,不由得用手捋了捋杂乱的胡须,神情有些满意。

    “唉!不说这些了,没什么意思。人间再大的功业都会被时间埋没的,又何况这些呢!”

    元召见这老头刚才还有些兴奋,马上神情又萧瑟下去,却似乎是一个老小孩的模样,心中倒是对他有些感兴趣起来。他想了想,开口询问。

    “老先生,我听得世间人传说,你后来归隐田园不知所踪,怎么会……身在诏狱之中呢?”

    以元召的暗自猜想,这其中一定有许多隐情。对方听到好不容易有人询问,还不得好好的诉说一番。然而却没有想到,赵禹脸上露出一种琢磨不透的神情,他淡淡地笑了。

    “这些陈年往事,元侯又何须知道的太详细呢?不过就是八个字而已,时也运也,天命难违!呵呵!”

    元召忽然也笑了,对面的赵禹看他神情微微一愣,正要开口询问,却见到这少年用手指了指天,又用手指了指地,然后凭空画了一个圆圈儿,却一个字都没有再说。

    赵禹脸上的笑容忽然隐没,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一瞬间溢满了全身。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凉薄的人世间,竟然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会了解他的内心!即便他早已经看透了世事,对人心尽是悲伤与失望,可是在这一刻,他却是真真切切的知道,眼前的少年,听懂了自己苟延残喘忍辱不死的余生!

    片刻的沉默之后,赵禹想起了自己最开始与他说的话,就凭着他刚才的知己之谊,决定还是要提醒他,好自为之。

    “元侯为了一时的痛快,出手教训了诏狱的狱卒看守们,虽然解气,但可知道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吗?”

    “知道。不过就是他们利用职权,用残酷手段来报复而已。”

    “既然知道是这样,你还那样做?这是少年意气莽撞无知呢?还是故意如此?”

    “都不是。就是……一时手痒了而已!呵呵!”

    “……哦,好吧!你难道真的不怕死?狱中手段,只有你想不到,而没有他们做不到的呢。”

    “死?当然怕喽。而且好好的活着,谁愿意去死呢!只不过想要我死的人,恐怕还没有那份能力,那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你就这么肯定?要知道,天意难测啊!年轻人,凡事都要为自己留条后路……。”

    “好了!老先生,多谢你的好意,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这些都不需要,元召心领了。如果老先生有心,就把你坚持的事情好好做完,也许在不久后的某一天,大汉天下还要借助于你所做出的成果呢!”

    听到元召口气中的肯定,赵禹浑浊的眼中重新绽放出光芒,而且这次是异常的明亮,他紧紧地盯着元召的眼睛,用略显颤抖的声音问道。

    “元侯,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会把它放诸与四海,成为天下人遵守的行为准绳吗?”

    “我会的!只要在我能力之内,元召必不相负。”

    大汉长安诏狱之内,名叫赵禹的前朝老臣神情大动,他曾经亲手制定大汉律法条文,也曾经权倾朝野,后来受周亚夫丞相倒台的牵连,更是被他亲手培养出来的学生张汤所陷害,锒铛入狱,身陷囹圄,至今已经二十年矣!

    这些年来,他隐忍不死,只是为了坚持着心中的一个信念,要完成那部被他心目中期许为世间最完备法律的《大汉律典》。为了完成这个目标,他受尽凌辱和折磨,尝遍背叛和污蔑的滋味,却从来没有屈服和流泪。然而在此时此刻,面对着比他年少近五十年的元召,却拜倒在地,涕泪横流。

    元召并没有推辞他的一拜。他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一拜,就是接下了一个比泰山还要重的责任。对这一点,两个人虽然没有说破一字,却都心知肚明!

    诏狱长长的通道里响起杂乱的脚步声,灯火闪动,大批的人众向这边奔来。赵禹刚要提醒他当心,元召嘴角却抿起轻蔑的笑,摆了摆手,示意他在自己牢中好好安坐,什么话也不要说。

    不久之后,以诏狱长朱铭为首的一大帮人带走了元召,他神态轻松的向隐没在暗影里的老者打了个手势,然后就跟着众人消失在了通道的尽头。

    阴暗的牢房里重新归于安静,白发苍苍的老赵禹摸索着从角落里拿出用布包层层包裹的笔墨竹简,看着上面那未完成的字迹,斑斑如血,老泪纵横。

第四百一十七章 赫赫威名 从来江湖传奇

    大汉诏狱长朱铭绝对没有料想到,今天夜里,那个在长安这几年最著名的传奇人物,会被投入到诏狱中来,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将会掌握其生死。

    朱铭是在被殴打的狱卒们气急败坏来报告的时候,知晓某些重要信息的。当时他正赴宴归来,本来喝得醉醺醺的,看到他的那位表兄弟朱老实带着今晚值守的部分狱卒,每个人都顶着一张被打成猪头的脸,跑到他的面前来,添油加醋的诉说了刚刚关进狱中那个人的嚣张和凶残。

    朱铭一听之下,勃然大怒,再看到属下们的狼狈样子,二话不说,马上命令召集人手,各执明晃晃的兵刃,就要亲自率领着去狱中进行镇压。这还了得,敢在诏狱之中恃强行凶,这样的事不要说是没有见过,就连听都没有听过啊!

    然而就在他聚集了大批手下,刚要出发的时候,有人送来了秘密的指令。朱铭看过之后,心中惊疑不定。他这才知道,原来今晚送到狱中的人,就是刚刚从塞上草原打败匈奴人后班师回朝的长乐侯元召。

    朱铭别看行事残酷,可是一点儿都不傻,相反,此人心中非常精明。听到这个消息后,他马上就嗅出了其中的不同寻常。谁能想到,傍晚的时候在酒席宴上他和所有人还在大声谈论的长乐侯,转眼间身陷囹圄,被关进诏狱中来了呢!

    对于这样的人物,他其实并不想去招惹。不过,看了看手中接到的指令,他虽然心中有些不情愿,还是不敢违背的。毕竟,廷尉大人亲自部署的事,就算是明知道是火坑,也要闭着眼睛去跳一下的。

    把诏狱中的重犯关押到外狱,和那些江湖匪类关在一起,这本来是不合规矩的。但既然廷尉大人给他交了底,还是命令他这样做,这其中的含义不言自明,就是故意的。在皇帝还没有明确要怎样治罪与元召之前,把他放到对他恨之入骨的那些江湖人物手中,会有怎样的波澜横生,不用动脑子,也可以想得到。

    虽然明知道这样不合规矩,朱铭还是决定按照指令这样去做。他并没有把元召的身份告诉任何人,面对着狱卒们的气愤填膺,他阴测测的一笑,先让朱老实和这些受伤的人去简单的上药包扎一下,然后告诉他们,对付这样的穷凶极恶之徒,不用亲自动手,自然有人会代替好好的收拾他。

    听到诏狱长这样说,狱卒们马上就心领神会,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样的事以前经常干,他们已经习以为常。

    于是,刀剑收起,杀气暂息。朱铭亲自带人来到关押元召的地方,做出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只是神情冷漠地说要给他换一个地方。本来以为还要费一番周折,却没想到那元召连问都没问,直接就跟在他们后面走了。

    虽然感觉到他的平静有些反常,这让朱铭心中产生了一些不好的预感。但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后悔的可能,也只能硬着头皮,按照上司的命令行事了。

    在这个过程中,他曾经借着光亮,数次偷偷的打量对方,很显然,只从外表看的话,元召只是个普通人。被一群狱卒簇拥着走在通道中,昏黄闪烁的灯光下,他的脸色木然,看不出一点儿特别的地方。

    朱铭的心中有些踏实起来,是啊,猛虎就算再厉害,那也得借助于山林风势,一旦被捉到笼子里,也不过就是待宰的羔羊而已。在自己的地盘儿上,又有什么好怕的呢!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

    长安诏狱与外狱之间,其实就只不过隔了一道高墙而已。可别小看了这一道墙,一墙之隔,却分离出来了两个身份的世界,这不得不说是世间高低生动的写照。

    并不太远的距离,转瞬即到,狱卒们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神情,打开牢门,推推搡搡的把元召带进来,然后继续往前走,阴暗的牢房通道里,发出刺鼻的气味,两边一扇扇的牢门后面,关押着奇形怪状的罪犯,他们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有哭有笑有哀嚎还有低呼。在诏狱那边,条件已经是极为恶劣了,可是到了这里,两相对比,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胆子小些的人,在这里走上一趟,都要被吓掉半条命。不过这些狱卒们显然已经是习惯了,对那些两边伸出来的不断挣扎喊冤的手视而不见,一边走着一边大声的训斥几句,脾气暴躁些的,就用手中的橡木棍乱打一气,也不管打的重不重,反正关在这里的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一扇牢门被打开,里面虽然同样的阴暗,借着外面的余光却可以看得清楚些,这是一间相对来说略微宽敞些的牢房,里面的地上或躺或坐有七八个犯人。

    朱铭招手示意,一个狱卒从身后走过来,点亮了手中拿着的两根火把,然后把它们插在一边墙上,整个空间一下子亮了许多。

    “你们几位听好了哈!有一个新来的犯人,今夜需要待在这边,都好好看看……不过,可不要欺负新人啊。”

    说完以后,他转身就走,狱卒手下跟着出去,然后把牢门锁紧。一边疾步往外面走着,一边暗中吩咐看守的人,都好好盯着这边的动静,如果有什么异常,要出来马上回报。

    两根油松火把熊熊燃烧,这间牢房里马上亮堂起来,听到刚才的说话声,都是身为江湖大豪客的樊仲子、姚氏兄弟、羽公子、槐里客等这些人一起回过头来看时,只见那些狱中看守纷纷散去,牢门边只留下一个身材单薄的年轻人,应该就是刚才所说的新犯人了。

    对于这样的事,他们这些人本来并没有在意。都是江湖道上扛把子的人物,本来都威风的紧,忽然一夜之间就都被抓到这儿来,这下兄弟们倒是都到齐了。老巢被抄、前途未卜、生死难知……而且有消息说,他们所有被抓进来的人,不管身份高低,也不管原先有多么大的名声,在几天之后,将要统一的被押解去往北疆苦寒之地,说是要去草原上与匈奴人对峙的地方筑城!

    这样的消息已经足够让人绝望,可是让他们绝望加愤怒的地方还在后面。在这里面关了几天,听狱卒们说起时,才知道这是皇帝亲自下令的朝廷大动作,而且提出这个建议的人,就是那位已经杀过不少江湖人士的长乐侯元召。

    简直就是出离的愤怒啊!元召小儿,欺人太甚!如果有生之年能得不死,必定找他报仇雪恨、不死不休!毫无例外,这样的想法,滋生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不过让他们绝对没有想到的是,愤怒的心并没有等待太久,马上他们就有了一个报仇的机会!长安大豪樊仲子漫不经心地扫了那新犯人一眼,然后忽然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惊吓了一般,猛地从地上蹦了起来。

    “你、你……啊!他、他是……他就是……。”

    好像是平地见鬼,樊仲子用手指着门口的方向,连连后退,脸上震惊失色,嘴里嗬嗬连声,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怎么了?老樊,你这是怎么了……你认识这个新犯人吗?不过就是个年轻人而已嘛,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其余的几个人又惊愕又奇怪,不明白一向为蜀地以致关中众人领头人物的樊仲子这是怎么回事。能让他表现出这么夸张的神情,还是极其罕见的。

    樊仲子心中剧跳,他唯恐自己看错了,又使劲的擦了擦眼睛,再次看向那个不动声色、嘴角带着一抹嘲讽的笑意之人,这次看得清楚。他敢对天发誓,自己绝对没有看错,那一年在北长安大街上,这个人率领着长安民众像潮水般的淹没俪家、陈家等侯门勋贵们时,他就是这样的表情!当时身为长安游侠领军人物的樊仲子远远的看着,还曾经在心中暗自赞叹佩服过:英雄豪杰,当如是也!

    “啊!他是元召!他就是长乐侯元召……诸位!”

    随着他带着惊惧一口喊出这个名字,众人一起惊的站了起来!怎么会?元召怎么会出现在大牢里的!他们虽然还一时无法相信这个事实,但却都下意识地摆出了防守的姿势,唯恐下一刻这个传说中的厉害人物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哦……不要紧张嘛!我们现在是一样身份的人,都是犯人。呵呵,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们就是即将要去往草原的那些人吧?既然这样,有些想法可以提前告诉你们……不妨坐下来谈谈嘛,难得有这个机会,以后可就不一定会有了。”

    很奇怪,在这一刻,元召对于这些江湖人物态度表现得很和蔼,彷佛真的有些推心置腹的话想要说给他们听一样,在火把照耀之下,他笑得很真诚,两手随便的招呼了一下,就坐在了他们的面前……。

第四百一十八章 风过云卷 微行时不留踪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后悔药可卖的话,那么对于此时的诏狱长朱铭来说,即便是让他把从前这些年里利用职务之便搜刮来的所有钱财都交出来,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毕竟和身家性命相比,那些身外之物,一文不值。

    朱铭从不到二十岁来到这个囚禁犯人的地方,混到现在四十多岁,对于长安诏狱和外狱这两处地方,可谓是了如指掌,没有人比他再熟悉。他还从来没有听说过皇帝陛下会屈尊来到这个地方过,就是从高祖皇帝算起,这八十多年来,这样的事从未有过。

    可是今天夜里,也不知道他是踩了狗屎运还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天刚入更时分,在大批西凤卫暗卫高手们的严密保护下,九五至尊龙行微服,就来到了长安诏狱。

    当然朱铭并没有看清皇帝的面目,皇帝陛下也没有向他表明身份的必要,像他这样的小人物,还不够这个资格到得跟前。让他知道是谁来了,只要西凤卫统领凤彦之站到他的眼前,这就足够了。

    朱诏狱长战战兢兢的按照西凤卫大统领的低声吩咐屏退了无关人员,把自己的手下们都撵的远远的,然后大气儿也不敢喘的低着头,用眼角余光看着在护卫们中间的那个身影龙行虎步从眼前经过,他的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道皇帝陛下破天荒的来到这儿,究竟是有何贵干?

    不过他的惊疑并没有等待很长时间,凤彦之直接了当的就说明了皇帝微行的目的:“今日入狱的长乐侯元召何在?”

    朱铭一听就知道大事不妙,惊慌之下刚想说还不知道此事,可是抬头一对上西凤卫大统领那双如同夜鹰一样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如果说想要在别人面前蒙混过关还有可能,在这个人面前打马虎眼,还是算了吧。

    “啊,长乐侯被关进诏狱,卑职也是刚刚才接到属下们的报告,正要赶过去狱中巡视一番……大统领且稍等,卑职马上命人去狱中带他过来。”

    朱铭脑筋急转,一边恭敬地说着,一边用焦急的眼神示意手下人赶快去狱中看看,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了。

    “不必了,赶快去头前带路吧,陛下要亲自去诏狱内看看。”

    凤彦之见皇帝刘彻脚步不停,继续朝前走,马上领会了他的意思,对朱铭挥了挥手,让他带路,直接去往关押元召的地方。

    朱铭暗暗叫苦,也不知道这皇帝为什么心血来潮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跑到这地方来看犯人?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不过事已至此,一时间无法可想,只得连忙让手下们以最快的速度去牢里布置一下,他在前面引路,心里在快速的想着万一事有不协有什么推脱责任的办法。

    皇帝陛下当然不是心血来潮没事儿到处往牢里乱跑,他只不过是受不了自己女儿那副梨花带雨的样子,一时心软,答应下她赦免元召无罪的请求后,又转念一想,那小子出征三月有余,立下开疆扩土的大功,而今归来家都没有回去,就被自己丢进大狱,确实是有些太不通人情了。

    既然在卫夫人和素汐面前要做一个开明的君主,那索性就做得彻底一些,于是,心情好转的皇帝吩咐随侍的西凤卫准备,他要亲自去诏狱走一趟,看看元召在狱中做什么。

    凤彦之听到吩咐,自然不敢怠慢。一面安排人手护驾随行,一面心中也是暗自吃惊。先前元召不知道什么原因被打入天牢,还以为他必定要受段日子的牢狱之灾呢,谁知道,这一晚上还没过去,皇帝陛下竟然要亲自前去探视?这可是破天荒头一次听说的事。

    不过,看到改了装扮的素汐长公主脸上重新露出笑容,紧紧的跟在皇帝后面,凤彦之心头已经有所明悟。宫中早就传言,这位聪明美丽的长公主对长乐侯元召心有所属非止一日,看来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确有其事啊。

    皇家的事,知道的太多虽然是大忌,但大多数侍卫和宫人们对于这件事还是非常乐于所见的。凤彦之也不例外。他在暗自为元召高兴的同时,对他未来的期待又增加了许多。

    皇帝刘彻夜间微服私行是经常的事,尤其是在他继位的前十年里,那时窦太后还没有放下沉重的王权宝杖,皇帝有大把的空闲时间,除了华服美食、美人与玩乐之外,每当他在宫中呆腻了的时候,便会出宫夜行。

    不管是在长安四城,还是在城外三县一直到终南山,都留下过他的踪影。不过像今晚来诏狱,确确实实是头一次。

    皇帝的脚步走过这处无数名臣勇将们为之胆寒的地方时,他的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当然不会有人知道。也许,这每一步的方寸之间,都曾经有死去的冤魂在哀鸣吧!

    阴暗的狱中通道虽然有些长,但一刻钟的时间也会走完。正在朱铭心中暗自祈祷,皇帝只不过是来随便走走看看,马上就会掉头离去的时候。他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变成了现实。

    “人呢?怎么没见他的影子?”

    问话的人声音很轻,只不过身边的人能听见。但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在某些时候也许会重若雷霆,让人心胆皆裂。

    随时听候皇帝指示的凤彦之早已经回过头来,把皇帝的问话重复了一遍,对象是诏狱长朱铭。朱铭心惊肉跳的看了一眼元召待过大半个时辰的时间后又离开的牢房,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他连忙装模作样大声问离得远远跟在后面的狱卒们,新来的犯人关在哪个牢房里了?

    倒霉的朱老实今晚的霉运显然还远远没有到头。他虽然脑筋有些迟钝,但也并不傻。自从看到诏狱长大人对来的这帮人毕恭毕敬、点头哈腰的样子,他就知道,这些身穿便装看不出什么身份的人,一定都不是寻常人物。

    听到诏狱长大声问新来的犯人,他刚要脱口而出那人不是被你自己带走了吗,可是他马上又硬生生的停住了。因为,朱老实看到了摇曳不定的灯火光亮中,诏狱长朱铭那双像是能够吃人的眼睛,在拼命地向他示意。

    “啊?新来的犯人……刚才、刚才就关在这间牢房里的。”

    朱老实的一张嘴肿得老高,好几颗牙都被打掉了。他领会了朱铭的意思,低下头,打开了牢门,不敢看周围那些人的脸色,自顾自的呜呜囔囔说了一句。

    几个侍卫早就抢先进去,扫视一圈儿,却什么都没看到,不要说是长乐侯元召,就连老鼠都没有一只。还没等别人说话呢,忽听的一个清脆的声音“啊”了一声,又惊又怒的说了一句。

    “啊!你们、你们就把他关在这样的地方?这里……哪是人住的地方啊!父……快问问他们,他在哪里呢!”

    这声音虽然显得很突兀,但朱铭这些人现在却没有心思去细想了。因为,那个被众人护卫着的大人物脸色变了下来,只冷冷的哼了一声。朱铭心中本来就有鬼,现在见他们果然是专门来找元召的,他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的惊怕,“噗通”跪俯在地,连连磕头。

    “快说!长乐侯元召被关在哪间牢房里了?速速把他放出来!”

    见皇帝在用手臂轻轻的拍着素汐公主的肩头安抚她先不要激动,凤彦之连忙大声喝问。他感到心中疑惑,诏狱中的这些家伙在捣什么鬼?还磨蹭什么,马上把元召放出来不就行了吗!

    什么?长乐侯元召?先前那个人就是元召?!

    听到这个名字的朱老实和他手下的那十几个狱卒,差点儿没吓昏过去。怪不得那么好的身手呢!一个照面儿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呢,自己这帮人就被都打趴下了。早知道是他,谁会去招惹啊!诏狱长大人你怎么不早说呢?……大家可被坑苦了!

    不过他们被坑哭的事情还在后面呢。只见朱铭一边磕头请罪,一边拼命的替自己辩解着:“陛……大人饶命啊!卑职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件事的,还没来得及到狱中查看呢。至于长乐侯现在何处……你们几个,还不快快告知!”

    这一行人既然没有表明皇帝的身份,朱铭自然不敢随便暴露。不过他这样惊慌失措的样子,也已经让狱中人都知道对方身份的不简单了。朱老实虽然还有些摸不清头脑,但也知道朱铭是想要他们站出来顶雷了,虽然心中很不情愿,但素来都畏服于他的,不敢违抗。

    “啊,兄弟们早先并不知道那个新来的犯人是谁,因此,在误会之下与他起了争执……那厮……啊,不是,是长乐侯一言不合,就把我们兄弟暴打了一顿……。”

    朱老实呲牙咧嘴的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自然是极力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不敢说是敲诈勒索挑衅在先,只说是双方起了误会打起来,而且吃亏的还是自己兄弟们。

    “谁要听你们这些的!现在问的是长乐侯在哪儿?!”

    西凤卫大统领凤彦之察言观色,见皇帝陛下脸色不虞,而素汐公主脸上现出焦急不安之色。他连忙厉声打断了诏狱这些家伙们的诉苦,追问元召的下落。

    “他在……他在外狱大牢……。”

第四百一十九章 龙在九天 大音处听无形

    进到诏狱中的人们,来了又走了,走的很干脆。只不过临走的时候,那些一直以来趾高气昂看守的狱卒们,是被押着带走的。

    今晚只关押了新犯人不到一个时辰的那间牢房,处在有些偏僻的尽头,依然空空荡荡。片刻之前发生在这儿的事情,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不过,当所有人都走远,此处重新归于平静后,相邻牢房的黑暗角落里,有人发出了长长的叹息。

    被关押在这里将近二十年的囚犯,虽然已经须发皆白形容枯槁,但是耳不聋眼不瞎,片刻之前发生在眼前的一切,都瞧得清清楚楚。他隐没在黑暗中的脸上露出期望的神情。

    “原来当今天子是这般模样……真是没有想到啊,那个年轻人在皇帝心目中的分量竟然这么重。不管他犯下了多大的罪,能值得皇帝亲自来诏狱中走一趟,这已经足够说明许多问题了。如果这位小侯爷行事真的是如同自己耳中听到那样的话,那么自己的心血将来一定不会白白浪费的……!”

    黑暗中有人重新鼓足了勇气,就着昏黄的灯火,继续开始他未曾完成的事。他相信,这世间一定会有人一诺千金,不负所托的!

    凤彦之亲自监督着那朱老实和朱铭一帮人,当先开路直奔长安外狱大牢,众侍卫护着皇帝和素汐公主在后面随行。他的心中有些担忧。关押在外狱大牢中的那些江湖著名人物是些什么人,他作为西凤卫大统领,底细自然都知道的很清楚。

    不管在任何朝代,能够在黑白两道上都创出名声、很是吃得开的人物,毫无疑问,除了自身的能力之外,与某些官府人员的背后支持,是密不可分的。两者之间的巨大利益关系,往往会泯灭了黑白之间的界限,培养出了江湖成长的土壤和温床。对于他们平日里所做的违法勾当,有人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知故纵,盖利益使然也!

    这背后的关系网,即便是凤彦之,这个掌握着大汉最厉害情报系统的人,也根本就无法全盘了解。这次征发十五万众去草原服役,迫于皇帝的巨大压力,在朝堂上没有人敢提出异议,迫不得已之下,这些江湖人物被当成弃子抛了出来,他们不敢恨朝廷,不敢恨皇帝,可是对于此事始作俑者,恨之入骨,应是必然。

    “当着陛下的面,可千万不要再弄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来啊!否则又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端……。”

    抬腿迈入外狱大牢的时候,回头见皇帝就在后面根本就没有停住的意思,凤彦之不禁在心中暗自嘀咕了一句。元召是怎样的胆大包天为所欲为,他现在算是深深领教了。那些与他不共戴天的江湖人物,被这些诏狱中的家伙竟然和他关在了一起……西凤卫统领仿佛眼前已经可以预见,待会儿看到的是一副怎样尸横遍地,鲜血淋漓的场面了。

    不过这次令他很意外,行走不远,来到那处牢房的拐角时,不仅没有听到有什么打斗或者是惨叫的声音,反而显得有些安静。凤彦之武功修为深厚,耳力过人,他隐约听到里面有个年轻的声音像是刚刚结束完长篇大论,结尾的两句倒是听到有些清楚,正是元召的声音。

    “……呵呵!想要跟你们说的大体就是这些了。当然,也许今后说不定会和你们中的某些人有缘再见,那也是无法预知的事。希望你们好好去做,都好自为之。”

    听到这样的语气,所有人都心中一愣,这太反常了。本来那主管诏狱的朱铭装作不知道元召的身份,按照顶头上司的指令把他关押到这边来,是暗中存了极其歹毒心思的。按照正常思维来想的话,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既然这些江湖人物和元召有不共戴天之仇,那么有这个机会,还不得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不得不说,这本来是一步好棋。元召以戴罪之身被关到这儿来,如果再在这里闹出什么大的动静的话,不管是他杀了这些江湖人物,还是这些江湖人物杀了他,对于暗中怀恨他的人来说,都是极其有利的。有人能够杀死他,自然是大快人心。而反过来,他如果敢在长安大狱中公开杀人,那么就算皇帝这次本来无心治他的罪,也要非治他的罪不可了!否则,国家律法威严何在?皇帝陛下的威信何在?

    而根据原先的预测,元召一怒之下杀人的概率应该很大。他本来就是这样的性格,通过这些年发生的几件轰动长安的大事可以看出,不管对手多么强大,这个人是绝对不会低头的。许多对手因此自以为已经掌握了他的这一性格,可以针对其行事了。

    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元召的性格,远远不是这世间人所能看到的那么简单。许许多多自以为掌握了他弱点的对手,就是在这样的自以为是中败在了他的手下,从前是,将来也是,而现在,好像是也不能避免。

    朱铭在来的路上,心中还怀有一丝侥幸,万一这位小侯爷真的如同自己的上司在指令中所说的那样,受到挑衅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来。那么,看到他胆大妄为的局面后,微服来此的皇帝陛下也许就顾不得降罪于自己和诏狱中的所有人了。

    然而,眼前看到的,注定要让他失望了,而且失望过后,就会是绝望!

    在西凤卫护卫们的严密监视下,朱铭夺过狱卒手中的钥匙,两手颤抖着亲自打开了那把巨大的铜锁。牢门开处,两支燃烧正旺的火把,把四周照得很是亮堂。里面说话的人听到动静,终于都停了下来,转过头时,有些惊愕的看着出现在外面的一大群精锐的便装勇士们,不知道来的都是谁。

    凤彦之和十几名护卫当先跟了进来,锐利的目光扫过去时,与席地而坐在正对面之人的温和目光对视了一下,许多含义在这一瞥之间尽数传达了过去,他看到对方脸上掠过笑意,微微的点了点头,不由得长松了一口气。自己本来就无需担心,一切大局,此子玩转手中如若无物尔!

    “元召,谈的挺高兴嘛!怎么?我看你谈兴正浓,为什么不接着说下去啦?嗯?”

    一众江湖大豪们只不过在看清楚进来这些人阵容的一瞬间,就都马上把头低了下去,然后身子匍匐在地,没有人敢再稍动半分。他们的心情,比刚才面对元召的这段时间,还要波澜起伏、惊骇万分。

    都是些眼明心快的人物,这些精锐护卫是怎样的身手,樊仲子这等人一眼就看得出来。尤其是他们隐约好像看到了西凤卫大统领的影子,虽然以他们的身份,还没有资格认识凤彦之,但只要是江湖人士,谁不知道掌管西凤卫的这个人呢!

    一片寂静中,有人直接称呼元召的名字,而且口气很随便。到了这会儿,只要不是个傻子,也已经猜出在护卫们之中看不太清楚面目的那个人是谁了!不必多说,也不必表明身份,牢门内外所有的狱卒们也早已经趴在地上,大气儿都不敢出了。

    “呵呵!长夜无事,不过随便与这些江湖朋友聊聊天而已……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元召站了起来,弹了弹身上的几根枯草。有些遗憾,长安诏狱,只不过来匆匆的走了这一趟,并没有时间了解到什么太有用的东西。不过,也有许多收获。看来马上就要走了,本来按照他的预计,皇帝总得等到天明消了气才会放他出去的,却没想到,他竟然亲自赶过来了。这有些出乎意料之外呀!

    不过等他眼睛一转,看到在皇帝身边之人投过来的关切目光时,他什么都明白了。那双眼睛中,默默深情,何以承受!心中不由得涌过一阵暖意,又有些莫名的歉疚,如此情意,将来却不知道要怎样的偿还。

    “既然你有此兴致,那就陪我去看看长安的夜色吧!”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几丈之外的皇帝并没有让他继续在这儿多留的意思,说完这句话,转身向外面走去。狱卒们把头又低了一低,身子紧紧地贴在地上。诏狱长朱铭正要放松一口气的时候,接到皇帝随口吩咐的凤彦之停住脚步,转过头来居高临下冷冷的对他们看了一眼。

    “自诏狱长以下,今晚接触长乐侯元召者,从此刻起,皆自系狱中,不得离开半步,明日听候廷尉处置!”

    所有相关人等脸如死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是死是活?……相信今天夜里够他们在狱中忐忑不安祈祷一夜的了!

    长乐侯元召,就这样突然而然的来了,又风轻云淡的走了,好像是无所事事般来诏狱中溜达了一圈。但是,很多人的命运,就从今夜开始被彻底的改变。一个伟大帝国的真正法治进程,也就是从今夜,开始了它的发端!

    在此后的许多年里,有许许多多的人,不耐其烦的问过在长安大狱之夜与元召曾经共同待过一间牢房的那些江湖大豪们,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元召又和他们说过些什么?不过没有一个人做出过正面回答。已经彻底改变了身份的樊仲子、槐里客、姚氏兄弟等这十几个人,都把那个秘密藏在了心底,也许只有儿孙们才会代代相传吧!

第四百二十章 最难消受 美人情深意重

    赞曰:

    策马斜穿章台柳,晓风残月百花羞。

    关山万里人归后。

    无所求,抛却闲愁。

    醉酒百花洲!

    长安城的盛景,在于春秋。春天的时候,百花开放,草色回青,灞桥吹柳,渔舟唱晚,正是一年好风景。而到了秋天,落叶飘零,满城尽带黄金甲。不过,现在却是冬残时分,眼前所见,也不过是萧瑟。

    长安的夜晚,原也没什么好看的。在穿城而过的河畔,却是有些热闹。已经年关将近,今夜正是十五,有些寻常百姓在这边把扎制好的莲花灯放入河中,任他们随水漂流而去。以祈福拜祭。

    虽然天气有些冷,但皇帝刘彻走到这里时,却好像对这种民间习俗很感兴趣,不由得立足观看。护卫们立即分散开来,做好了警戒。素汐公主的一张小脸儿冻得有些红,不过她却兴致勃勃,有些跃跃欲试的想要去河边亲自放流一盏。

    元召感到有些惊奇,这种临近节日“放河灯”的活动,没想到在此时就已经有了,他原先还以为到了几千年后才盛行的呢。可见中华大地文化民俗之悠久,从很早就开始了。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生活在中原大地上的先民们,早就开始了在水上寄托祝福和祈祷的活动。其历史可以追溯到原始社会的渔猎时代。

    那时的人们,限于对大自然认识的局限,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认为火才是万物之源,烈焰燃烧的形象,被当做顶礼膜拜的图腾,吉祥温暖的象征,战胜寒冷饥饿的神灵。那些驾着木筏下水入湖捕鱼者,为了免受风暴或者险滩大浪的伤害,就用木板编竹为小船,点起火把放置祭品,放入水中任其漂流,以向水神祈保平安。

    再到了后来,这一水中祈福形式,发生出好几种演变。其中有文字记载的,是西周时期,周公辅佐成王在都城洛邑,于曲水之上设宴庆祝,流水泛酒,羽觞随波流。夜以继日,在酒盏的边缘点灯,河间饮宴。这也正是成语“曲水流觞”的由来。

    再到了后来春秋战国时期,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不断,尤其是南方的吴越等地,水战频繁,在大型的战争中,往往会用火船攻城拔寨,战争结束后,便会对阵亡的将士进行水葬,船筏上放置鲜花燃起灯火已经成为惯例。

    而到了秦汉之际,便逐渐演变成了这种“放河灯”的形式。每当节日临近初一十五的时候,夜晚来临,人们将一盏盏河灯点亮放入河中或湖中,让其顺水漂流,以此祭奠先人,寄托缅怀之情,表达对幸福平安的祈求,并希望随着如水东流,去除疾病灾祸、子孙幸福安康!

    素汐公主看着河中那一盏盏流动的灯笼,都成莲花形状,仿佛是天上的星河坠落了人间。她的眼里早就放出光彩。皇帝刘彻终究拗不过她的请求,只能笑着答应她下到河边去亲自放河灯。

    对于公主的要求,护卫们自然不忍违背,早就去想办法弄了几盏河灯过来。素汐眉花眼笑,看着自己的父皇,又用眼光偷偷的瞥了瞥旁边的那人,却又有些扭捏的欲言又止。

    “元召,朕把你这么快就放了出来。可全是看在素汐求情的面子上的。去,好好陪她把河灯放完。难道这样的事,还要朕亲自动手吗?”

    皇帝瞪了瞪眼睛,看着跟在后面的元召无动于衷的样子,心中不由的来气。没点眼力价儿!难道到了现在,你小子还不明白素汐的心思吗?

    元召有些苦笑,他当然明白素汐眼神中的含义,也读得懂那其中的深情。不过皇帝你这也太明显了吧?还跟着一大帮侍卫们呢!这些人虽然脸上都带着严肃的表情,可还不一定在心里怎么笑呢。没看到那凤彦之眉毛抖的跟老鼠尾巴似的,都快要掉下来了。

    “呃……陛下,这个……好好好,马上去!”

    元召刚要随口敷衍几句,见皇帝眼神不善,连忙答应下来。不就是放个河灯吗?这个可是最拿手了,保证放的又亮又稳,顺着河跑到东海去都翻不了!

    这条穿城河并不是很宽,虽然时候还是冬天,春来还尚待时日,不过河面上并没有上冻,因为一盏盏流动的光芒,竟然在这夜色中让人产生一种梦幻的感觉。起码在现在的素汐公主眼中就是如此。

    从下午时分到现在,素汐的心中情绪经历了巨大的波澜。她为了替元召求情,不惜抛却了女儿家的矜持和骄傲,为他哭诉在地。虽然面对的是自己的父皇和母后,那也已经足够难为情的。

    好在一切有惊无险。父皇终于答应自己的请求,赦免了元召的罪责,亲自把他从诏狱放了出来。那会儿在建章宫,在父皇的询问和母后的目光中,她忍着巨大的羞涩,点头承认了自己对他的喜欢。虽然那是她有生以来做过的最大胆一件事情,但是她相信一定不会后悔的。

    素汐并不去多想父皇会怎样处理这件事。反正自己把心中的喜欢已经说出来了,他既然答应了的事,就不会再反悔了吧!父皇是皇帝嘛,对天下的臣民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对待自己的女儿,当然就更不能食言了!

    每一次出来未央宫,她的心情都是高兴得紧。也许这外面的天地,才是真正的人间吧!素汐手中捧着那盏最小的莲花灯,心中的喜欢,就如同盛开的花瓣,听着身边的脚步声,在一瓣一瓣的绽放开来。如果这河水也能称量,那么她想把自己的好心情溢满整条河!

    “元、元哥儿……寄托在这灯河里的愿望,真的会实现吗?”

    河水中的星星点点和深邃夜空的璀璨星辰在这一刻仿佛连成了一片,天上地下,云水无尘。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清澈无瑕的仿佛只是一滴水,深情的又仿佛怎么也看不到底。

    元召轻轻点了点头,他把袍襟撩起来,蹲在地上,手中的几盏灯放在脚下,看着青丝绾落的女子把莲花灯一盏盏的放入河中,然后双手合十在胸间,轻敛双眸,如桃花瓣一样的朱唇在喃喃的低语着什么,神态虔诚。

    “素汐,其实你不必为我做这么多的。元召一介凡夫俗子,何得如此……。”

    几个护卫自觉离得河边远远的,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元召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那婉转含情的目光打断了。素汐用白玉般的手掌掩住他的嘴巴,然后又迅速地拿开收回去,在这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大胆,夜色之中,一双明亮的眸子中,似乎有小小的火苗在闪动。

    “不许说这些见外的话啊!元哥儿,你知道吗?下午的时候忽然听到你被父皇打入诏狱的消息时,我是多么的慌恐和害怕……如果、如果这次真的弄得不可收拾的话,我不知道 该怎么办……好在,原来父皇本来就没想怎么样你的。元哥儿,我好喜欢……喜欢你。自从和亲那次夜里,你带我从未央宫出来看这长安夜色的时候,我就、我就……。”

    亲眼看到心上人安然无恙的从诏狱中走出来,而且和父皇之间并没有留下什么难以化解的芥蒂,她早已经放松了全部的担心。激动的心情让她终于鼓起巨大的勇气,当面对他说出了自己的喜欢。说到后来,借了夜色的掩护而来的勇敢还是不足,羞怯的低下头去,声音几若蚊蝇。

    元召感觉心中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这带了怯意的表白所深深地触动。眼前的璀璨星河,不是他原来世界的那一片,可是这光芒,并没有丝毫的消减。大地轮回,时光逆转,山河沧桑,乾坤巨变,所有的一切都会改变模样,唯一不会改变的,也许就只有这人与人之间真挚的情感吧!

    元召伸出左手,握住了素汐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却没有说什么情深意重的话,只是在她耳边轻声笑着问了一句:“那你刚才许的什么愿?告诉我,帮你实现哦。”

    素汐身子一颤,感觉到从手掌中传来的温度,眼泪瞬间夺眶而出,那是一种巨大的依赖和安全感。这双手曾经带着她穿越皇宫高大的围墙,带她领略这夜色中的世界。也曾经带着她纵横万马军中,俾睨匈奴铁骑如无物……她在未央宫中的岁月里,曾经无数次的想象过他们会有怎样的未来,无尽的思念充满了芳华正茂的年纪,现在他终于主动的牵住了她的手,她宁愿时光就静止在这一刻,从此任凭他带她去何处,都不要再分开!

    “才不要跟你说呢!今夜许下的愿望……我一定会拼尽自己全部的力气,也要去实现的!”

    “哦?原来你是这么厉害的公主啊!那看来是我一直想错了,还以为你只会种种花,修修草呢。呵呵!”

    “……你!讨厌……我打你呀……哼!”

    虽然知道元召是故意化解两人之间的气氛,免得她太害羞,素汐还是假装有些生气的样子,有些不舍得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心里抽了出来。因为,她看到父皇在那边等的不耐烦,往这边走过来了。

    “小子!朕给你这个机会和时间,可不是让你油嘴滑舌的。说吧,朕的长公主,你打算怎么办?现在就给朕说明白!”

    身为皇帝和父亲的双重威严压迫下,素汐公主此刻乖巧的低下头,红着脸屏住了呼吸,想要听元召做怎样的回答。却不知道有人心中此刻已经抓狂……尼玛!哪有这样问的!这让人怎么选择啊?!

第四百二十一章 此心谁知 荣辱功名为轻

    至于那天夜里,长乐侯元召在皇帝陛下的逼问下,到底做出了怎样的选择,这等儿女情长的私事,正史自然没有记载,当晚在场的人,也没有人会透露出半分。因此,想要满足好奇心的世间众生,还要留待以后的岁月中去细心的观察。

    而相比起这件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情事,元召被打入长安诏狱又在当夜被放了出来的经历,传到耳中的始末就有许多人都了解的清楚。在堂堂的皇帝陛下和朝堂重臣之间突然发生这样一件形同儿戏的事出来,流传后世的史书中也是只字未提。留给当时人们猜想的,除了惊疑,也就只剩下对元召深受圣宠的羡慕了。

    不过,无论是朋友还是敌人,当第二天过后,再次见到这位“活蹦乱跳”的小侯爷时,对于诏狱事件,便都知趣的闭口不言了。而暗中知道内情的寥寥几人,心中对元召的评价和震惊于皇帝对其倚重之意已经无法形容。当朝最跋扈的王爷就这么死在他的手上,而他却毫发无损,就这么又堂而皇之地站在了朝堂上!

    又过几天之后,北上雁门关在这次汉匈大战中立下战功的汉军将士们终于全部回到了长安。无论是怀着怎样心情的人,似乎已经都可以预见到,此次大封赏过后,这位少年侯爷的威权将会更重了吧!

    然而结果有些出乎人们的意料。当在随后举行的大朝会上,按照皇帝陛下的旨意,当殿分封赏赐功臣们的时候,排在第一位的并不是长乐侯元召,而是车骑将军长平侯卫青。

    卫青以两万黑鹰军骑兵长途奔袭,夺取河套草原,并成功包抄十万匈奴骑兵的后路,发动了对其最关键的一击,在雁门关守军的配合下,败其军杀其王,取得了雁门关大捷这一辉煌的胜利。因此,在原先长平侯封邑的基础上再益封八千户,赏赐黄金万两,赐府第。至此其食邑万二千户,新贵万户侯之家已经赫然崛起矣!

    就这样还不算,皇帝又亲自发布诏令,在诸军将军之上,新设大将军一职,铸大将军印,授予卫青,战时有权统制三军。其余各种赏赐无算,可谓是荣宠无极。满朝皆惊!

    而第二个封赏的人,却是老将李广。皇帝诏书中说的明白,李广从戎多年,累积战功,无论镇内出外,皆胆略勇敢,忠贞不二,自负无双之才,不愧天下名将!更有近日驻守雁门关,北疆大捷功不可没,特旨赐封为“镇北侯”,以彰显其纵横边关、震慑匈奴的威名!

    大汉含元殿上,宣旨内侍声音朗朗,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文武百官袍带鲜明,分列座两厢,静静地倾听着这些荣誉与功勋。

    戎马倥偬过,岁月催人老。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昔日令匈奴人闻风丧胆的飞将军早已经卸去了战甲,此时拜倒谢恩,两鬓斑白,腰身已经不复往年的挺拔。

    镇北侯虽然只是食邑两千八百户的侯爵,但对于李广来说,“镇北”这两个字中所包含的荣耀,已经足以令他心神激荡、感慨万千了。

    名叫司马迁的年轻太史令,伏案在一旁,正在不停地奋笔疾书。今天这样的场面,他必须要一丝不苟地记录下来,不得有丝毫的遗漏。文笔记录的活儿本来有手下的书吏们来做就可以了,可是他还是亲自坐在那里认认真真的记录下了所有的细节。对于有的官吏来说,本职工作只是一种工作而已,然而,对于他来说,却不是。在他宏大的梦想中,他一笔一划收集记载下来的东西,将来会成为一座雄伟山峰的基石。因为,他想要追求的是,通古今之变,集百家之言,著千秋青史,做锦绣文章!

    接受了镇北侯封爵的李广回归原位时,感激的目光瞥过一个人的脸上,他看到那名叫元召的少年朝他露出真诚的笑意,目光中的祝贺令人心暖。他低下头掩饰了情绪,却不知道元召心中闪过的却是另外的奇妙感觉。

    镇北侯嘛?也算是名副其实了。相比较起卫青被厚赏的不出所料,元召其实最感兴趣的就是李广的封赐了。

    “李广难封”!这个历史上著名的悲剧,以百战穿甲的老将最后横刀自刎、血染马前征尘而告终。

    一生纵横捭阖、被汉文帝赞誉为“才气无双”,被匈奴人敬畏称“飞将军”而不名的李广,在漫长的军事生涯中,偏偏就没有什么好运气。凡是他参加的大型战役,不是阴差阳错,就是无功而返,反正这支锋芒无比的利箭就没有射到靶子上的时候。一次两次这样,还不足为奇,可是他一生都这样,就不得不说是“命运多舛”了。看来真应了那句话,欲成大事者,才能与运气绝对是缺一不可的。

    无数的后世英雄曾经以李广“不遇”的一生来加以感怀,更有多少笔墨为他鸣不平。就连以“史笔无情”而著称的司马太史令,在为其列传时,也以极其罕见的详尽笔墨叙述了他的一生,给予其高度评价,最后禁不住为他鞠一捧泪,遗憾无尽。

    不过,今天过后,想必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吧?元召心中暗自得意,怀揣着一种任何人都不明白的感觉,看了看高高在上的皇帝,又看了看毕恭毕敬面色坚毅的卫大将军,最后又撇了一眼在奋笔疾书忙的都不抬头的司马迁。如果这不是在庄严肃穆的含元殿朝堂上,他想大声的唱一首歌,来表达自己的感情。哦,歌的名字应该叫做《天意凭谁来捉弄》就好了!

    在臣子们的赞叹议论声中,终于听到了内侍宣读元召的名字。

    “……长乐侯元召者,前者东征真番国有功,后又参赞汉匈战事,亦颇有功劳。为表彰其功勋,特赐府邸一座。陛下亲旨,益封其为安国侯,自此食双侯俸邑……。”

    含元殿中的臣子们伸长了脖子听完对元召的赏赐,都有些愕然。这就完了?寥寥几句话就带过去了?双侯的封赏虽然已经极其厚重,可是这个消息大家早就知道了,皇帝很早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至于赏赐府第这样的小事,相对来说就更不值一提了。如果仅仅就是这些的话,和元召在东征北战中所立的功劳比起来,已经不是厚赐而是薄赏了!

    然而就是这些。当所有大臣们听到内侍已经继续往下宣读对其他将士的封赏时,看到元召已经谢恩完毕,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脸上风轻云淡,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在不同的人心中,开始生起猜疑的波澜。难道元召已经开始失宠了?皇帝陛下这是要逐渐的排斥疏远他吗?

    接下来继续进行的对这次立功将士们的封赏,就显得极为优厚了。除去卫、李、元这三个人之外,另有十二名将军和校尉被赐封为了侯爵。当然,根据立下功劳的大小,他们的爵位等级也是有着极大偏差的。相对普通功劳者为关内侯,而有大功者皆有侯爵封号。

    令人感到吃惊的是,在这十二个一同封候的人中,出自黑鹰军的就占了八个名额。而且其中的公孙戎奴、公孙敖、霍去病都以诛杀匈奴名王之功被额外重赏。公孙戎奴为强弩侯,公孙敖为合骑侯,而最年轻的霍去病因为在雁门关大战首发之际,以百骑大破匈奴万骑,生擒白羊王。天子知闻其事迹,大悦之下,亲封其为冠军侯!

    看着这些站在大殿之中的矫健身姿,皇帝刘彻心情振奋的站了起来。说实话,这一次汉军对战匈奴取得的胜利,让他感到最高兴的,既不是诛灭十万匈奴骑兵,也不是攻破龙城夺回河套,而是眼前这些茁壮成长起来的英雄将军。有了他们的出现,在他们的带领下,以后大汉的军队必将会一日千里的强盛起来,这才是最值得夸耀的地方。

    真是太年轻了!这些将校,皇帝亲自一个个的过目了他们的军中履历。尤其是出自黑鹰军的这些校尉们,年龄最大的苏建也不过二十七八岁年纪,而最小的霍去病才十四岁出头。

    皇帝刘彻在霍去病的名字上重重的标注了一下。原来这个身材显得稍微单薄看上去有些秀气的小将是卫青的外甥,元召的弟子?怪不得小小年纪就有那么大的本事呢!皇帝越看越满意,他从这个年轻校尉的身上似乎看到了当年元召的影子。心中早就在暗自琢磨,元召这小子既然执意要离开军中,原先自己还担心黑鹰军的战力会受到什么影响,现在看来,对这一点已经无需多虑了啊!

    嘉奖结束,皇帝和今日含元殿上的大臣们都亲眼见证了一批军中新锐力量的崛起,所有人都对他们寄予了厚望。而这些随后进入军中担任要职的年轻将军们,将会带着他们今日的荣耀,去耀武鹰扬开创一个更辉煌的未来。

    在大朝会之后的长乐侯元召,又戴上另一顶安国侯的帽子后,他并没有继续留在长安,而是马上回去了长乐塬。从今以后的两三年平静时光里,他终于可以安下心来,去做自己最想做的事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6547/ 第一时间欣赏汉血丹心最新章节! 作者:流年书柬所写的《汉血丹心》为转载作品,汉血丹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汉血丹心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汉血丹心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汉血丹心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汉血丹心介绍:
元召意外来到大汉王朝最鼎盛的时期,这个精彩时代金戈铁马壮怀激烈,朝堂权谋波诡云谲,宫廷隐杀凶险莫测。在这个由盛转衰的大历史节点,他的到来会有怎样的改变呢?“给我一个支点,我会推动整个轮回的方向”。一切会就此不同吧!汉血丹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血丹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血丹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