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二章 南顾北望 东西纵横商略
当春花落进了秋水,当夏日融化了冬泥,四季轮回,日夜交替。多少红尘旧事都淹没在时光深处,繁华与热闹,也不过如昙花绽放般转眼凋谢。人间朝暮,长安依旧。
三四年的时间,可以淡忘许多事,也可以化解许多恩怨,而更可以让世间发生巨大的变化。这些变化发生在大汉帝国的方方面面。有些如春风细雨润物无声,而有些变化则风云激荡暴雨雷霆。
自从几年之前大汉对匈奴作战取得胜利后,暂时解除了北部边境的威胁,整个的江北地区直到塞外汉军控制地带,都开始迅速的发展繁荣起来。
而这其中,所发挥最大作用的,就是汉朝的商贾们了,尤其是北部燕赵之地的商贾之家,在这短短几年时间之内,借势而起,产生了一大批富可敌国的大富豪们。
发財是要讲究时运的,这句话一点儿都没有错。谁能想到,自己这一代人,竟然赶上了这样的好时候呢!已经是江北所有商人们领军人物的聂壹每当想起这一点,便会在心中暗暗的感激一遍上苍,让自己生而逢时,得遇贵人,创下这般超越列祖列宗的伟业,等到百年之后,就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子孙们的顶礼摩拜香火供应了。
聂家现在究竟有多少财富,恐怕一时半会儿也计算不清。反正他们家的产业东边跨过大海直到高丽四郡,更远些的甚至到了东瀛诸岛。南边遍布中原各地,直到东南越。而北边,则深入草原直到漠北,许多匈奴部落中的一大部分物质供给就是来自以聂家为主的中原商道。
几年前的汉匈大战结束以后,汉朝取得了绝对的胜利,开疆扩土,从河套草原往南的这大片地区早已经都在汉军的牢牢掌握之中,在不到一年时间内就建立起来的三座雄城,就巍峨耸立在间距近二三百里的最前线,共有五六万精锐的汉军分别驻守其中,牢牢的扼守住了匈奴人南下的路线。而且由此往东直到辽东郡,这片广阔的领土都连接了起来,成为大汉朝最新的疆域。匈奴人虽然不甘心,时时想着再度南侵把河套之地夺回去,但事实证明,已经是不可能了。
当初朝廷征发至此筑城的十五万劳役,在朔方、镇远、五原这三座雄城建成之后,并没有回转中原,而是就地安置了下来。朝廷给他们编制了一个新的身份,那就是边民。
凡是在这里住下来的边民,他们的待遇不同于内地。大量的土地和草原被这三城的新主官们分配到了他们手中,这是皇帝的亲自旨意,分到个人名下的,就等于已经成了他们的私人财产,任何人不得侵犯掠夺,这是受大汉律法特别保护的。至于其余的农耕器具、牛马羊之类,也都是朝廷统一配给,无偿提供。
不是没有朝廷官员曾经担心,这些从内地迁徙到此的人本来就不是善类,如果给了他们自由,会不会横生事端以至于流血反抗大批逃亡呢?然而事实证明,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人本来就是一种奇怪的动物,从被剥夺的一无所有劳改苦役朝不保夕,到忽然之间有了特殊的待遇还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财产,他们的心理往往会产生奇怪的变化。这种失而复得会变得极其珍贵,没有特殊的原因不会再轻易的放弃。更何况,有许多人从这里已经看到了巨大的未来发展机会呢。
在前些年如果说要打败匈奴人去占领他们的草原这些话,恐怕说的人自己都不会相信。然而现在则不然,起码在燕地至三城这些地方的民众,已经对此树立起了很大的信心。英勇的汉军将士已经在这片草原上策马驰骋,逐渐发展壮大的骑兵队伍,给了所有人以心底的踏实和信赖。也许,不久之后,此地真的是大有可为啊!想起长乐侯元召曾经说过的话,一些原来是江湖大豪身份的迁徙至此者,便萌生了迫切的希望。
在这样有利的前景下,来自中原的商贾更是往这边大量聚集,寻找发财的门路。商人逐利,最是嗅觉灵敏。如此一来,北地最大豪门聂家,便成了这几方面人众争相交好的对象。
被皇帝钦封为“忠义侯”的聂壹,现在的身份当然是非同小可。聂家在燕地南顾北望,如果全盘操作起来,几乎能控制天下近五分之一的财富。这样的庞大力量,令熟悉内情者叹为观止。
聂老太爷已老,却是高寿,不再过问俗事,只安享清福。而作为家中顶梁骨的聂壹,也已经五十多岁了,只掌管族中大事,一些外部的商事,便都交给了几个儿子管理。铺开的摊子太大了,必须有个人掌握大的方向,无论怎么做和做什么都不是问题,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必须要按照当初制定下的规矩,那便是小侯爷所说的“商为家国事,必以国为重”!
小侯爷,是从聂壹开始,聂家以致所有商贾们对元召的尊称,当然,这里面含的亲切成分更多些。不过现在再如此称呼,显然已经很不合适了。只不过大家习惯了,一时还改不了口而已。
聂壹已经为此严格的命令过所有人,以后对元召的统一称呼是“元侯”。那个人,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少年,他现在是长乐、安国双侯爵称号的人物,名满天下,虽然刚刚满二十一岁。
“真是超出想象啊!元侯是从哪里得知的这等手法呢?唉!从许多年前,为父心中就有个疑惑,他的所作所为不像是我等世间凡人,说不定,真的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呢。”
发出这番感慨的聂壹,此刻正在府中那座装饰豪华的大厅里,说话的对象是自己的大儿子聂生。而他珍而重之捧在手里的,却是一本原先被装在锦盒中从千里之外送来的书。
这是一本真正的书。它的材质既不是竹简,也不是棉帛,而是一种被叫做“纸”的东西。纸张,这种承载着人类智慧希望和厚重历史沉淀的东西,在两个月之前,正式的诞生在长乐塬那处被无数世人目光倾注的地方。然后不久之后的今天,第一批真正意义上的书,便出现在了世人的面前。
即便聂壹是一个商人,他也无比深切的知道,纸张和书本的出现,究竟对国家和天下子民意味着什么。因此,他早就时刻关注着长乐塬上的动向,派了府中最精干的管家守在女儿和女婿家里,一旦第一批书问世,立刻飞马送回一本来,他要第一时间看到。
原来,聂家的女婿不是别人,正是崔弘。聂壹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为聂生几兄弟的长姐。也是该着前世有缘,崔弘这几年受元召的派遣,经常来北方,每次却是都住在聂家。聂家与他颇有渊源,想当初是聂壹在行商路上救了他的性命,而后来他又在匈奴大营中救出了聂壹,可以说算是交情深厚了。这样一来二去,却没想到聂家大小姐对他暗生情意,后来被聂壹看出端倪,他自然是满心欢喜,与元召说之此事,经过两个人的促成,终于在去年替他们结成了婚事,英雄美人,却是一对良配。
聂家小姐名隐娘,性格温柔贤淑却又不失聂家的侠气,与崔弘成亲之后,遵从父亲和丈夫的意愿,千里南下来到长乐塬上住了下来。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已经与苏夫人、灵芝等都相处得非常融洽,感情与一家人也没有什么两样。
隐娘最知道父亲的心意,得到他派管家传来的口信之后,不敢怠慢,时时刻刻叮嘱崔弘一定别忘了在第一批书印制出来之后,向侯爷讨要一本给父亲送回去。于是,在仅仅相隔一天之后,这本书便送到了聂壹的手中。
听到父亲的慨叹,侍立在身前的聂生连连点头,在他心目中,元召早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不要说是区区的纸张书籍,就算是他能做出陆地飞腾的事情来,他都不觉得奇怪了。
“父亲,大姐捎来的家信中特别让我提醒你,长乐塬上的长安学院马上就要正式开院了。到时候你可千万别忘了这件事啊!”
虽然知道父亲肯定不会把这件大事忘了,但聂生还是叮嘱了一句。现在家中的千头万绪大部分已经压在了他的肩头,到时候忙起来怕真的忘了,耽搁了父亲的行程,那就误了大事了。
“哈哈哈!这么重要的事哪能忘了呢!为父的行囊都已经派人收拾好了。这几天我就要启程,要提前去!元侯这几年为这件大事付出了无数心血,而今终于大功告成。这样的时刻,怎么能不好好地庆祝呢!倒是你,别忘了再准备几万两黄金,备好车马,为父要随身带去。虽然元侯不缺这些,但权当是给那座学院的投入了,毕竟你的三弟要在那里学习,还有后面的聂家子弟再有优秀者想要去的时候,我也好跟元侯开口嘛!呵呵!”
颇有乃父风骨的聂生不用吩咐,其实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切。他给父亲聂壹带去的随身贺仪是黄金十万两。
“真是可惜呀,自己已经顶起了聂家的重担,没有那个机会再去学习了……。”
聂生想起曾经听无数人口中说过的那座长安学院是如何的恢弘磅礴,眼中露出深深的向往。
第四百二十三章 山水重叠 桃花落阵成行
赞曰:
歇马南山下,宝剑敛锋芒。
曾寄雄心与明月,谁更狂歌放。
霸业待功成,大志安能丧。
等到东风再起时,把酒青云上!
春天终于又回到了大地,终南山北坡已经都披上了绿装,山峦之间,连绵起伏的绿意映入眼帘,令人心情无比舒畅。
忙碌的日子终于告一段落,修建在长乐塬上的长安学院经过这几年时间的筹备以后,终于已经具备了元召心目中“大学”的规模。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等到三天以后,皇帝陛下将会亲自驾临,为长安学院的正式落成典礼剪彩。
今日却是春色正好,阳光明媚。于是,当放松下来的李陵、陆浚这几个小家伙鼓捣着在元召面前提出想要去南山游玩儿一下时,本来还以为会费些周折,却没想到侯爷竟然一口就答应了下来。而且令他们惊喜的是,元召让他们组织一下,想要去的都跟着,大家来一次集体踏青。
这一下可不得了,听到这个消息后,除了他的几个弟子外,待在长乐塬上帮忙或者是因为其他原因暂时住在这儿的一帮人,便都兴高采烈的想要参加这次活动。于是,本来只不过是计划随便出来走走的事儿,便弄成了一次声势浩大的集体出游。
经过将近四年时光的沉淀,似乎是宝剑逐渐敛去了锋芒,此时少年终于蜕变成沉稳模样。他的个子虽然还并不是很高,不过是中等人的身材,但只要他站在那里,无论是在百人当中,还是在千人当中,第一眼看过去,就总是会最先关注到他的存在。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世间有的人,仿佛身上就自带着光芒,只要他在,便是中心。这无关乎身份,无关乎相貌,唯一相关联的便是其自身所具有的气场。
元召只是随便的一身宽松锦袍,箭袖云靴,他的头发乌黑如墨,已经留的很长,虽然总是感到不方便,不过在灵芝和泠家姐妹的强烈抗议下,他终于不敢再私自剪成短发的模样。
这几年里,他回到长安的次数很少。自从参加过皇后册封的大典后,他便大部分的时光都待在长乐塬这边了。皇帝陛下赐予的那处安国侯新府邸非常豪华,占地比原先的长乐侯府大了一倍还不止,规模简直是堪比王府了,但他过去的时候并不多。
据长安坊间流传的消息,这处位于朱雀大街中段的新府邸,皇帝陛下赐给元召是有深意的。有消息灵通的人士曾经绘声绘色的讲述过亲眼看到元召与大汉长公主夜游长安的经历。而元召新侯爵的封号“安国”据说就是出自利安公主。如此稍加联想,人人脸上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这处府邸是皇帝给自己未来预定的驸马爷准备的啊!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大汉的长公主爱煞了长乐侯元召,早已是长安城中人人皆知的秘密。碍于皇家的威严和脸面,虽然不便于公开谈论,但私下里议论起来,早已把这件事都当做了一件风韵雅事。
大汉不同于后来的唐宋等朝代。在后来的那几个朝代里,做皇家的驸马,听起来是件很荣耀的事,但实际上真正有才能有抱负的俊杰是不屑于去走这条捷径的。因为一旦娶了公主进门,那不是给自己娶媳妇,而是给家里请来了一位祖宗。君就是君,臣就是臣,身份的巨大差异,不要说做丈夫的没有地位,就算是爹娘,也要先给这位公主祖宗行礼请安的。
而且还有一个最让人无奈的原因,身为皇家驸马,就意味着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去施展抱负做国家重臣了。皇帝开恩赏赐个闲散的官职,熬天混日头就行了。皇帝把女儿交给你,已经不需要你再去为国操劳,把全部身心好好的去为他女儿操劳就可以了,国家那么大,有的是人才,也不缺这一个。
不过大汉朝可不是这样。皇帝更不会这么浪费人才。因此,民间百姓听到名满天下的长乐侯元召已经被皇家预定,并没有什么遗憾和担心,反而觉得这才是最般配的美事佳话呢!
不过,这样的传言也终究是传言,反正直到现在为止,也还并没有一个确切的消息来确定这件事,也并没有一个有分量的朝廷人物来对此谈论过一句。好像这真的就是一个市井流言一般。
然而有细心的人还是发现了端倪。安国侯府自从开府以后,虽然里面奴仆众多,管家护卫人等俱全,但元召却很少在这边住。至于他身边的那些人,更是没有人来过。似乎这处豪华府邸真正的主人没有住进来之前,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回避。
长安人虽然有千奇百怪的猜想,其实当事人心中也许并没有他们想的这么多。元召只不过是不习惯住在这里而已。用他对主父偃对答的话来说就是,长安城太拥挤了,跑个马都跑不开,哪里有在长乐塬上来的自由舒畅。
只不过,主父偃对他当时的回答并不以为然,直到今天,他仍然认为四年之前的元召还是太意气用事了。怎么能把手中的权力说抛开就抛开呢?皇帝并没有明确的要他交权,可他还是主动那样做了,而且做得很彻底。当时朝野皆惊,没有人能理解他是怎么想的。
“长安学院眼看马上就功成了,难道这件事圆满之后,元侯还不肯回到长安吗?老董,你怎么看?”
说话的是主父偃。此时他与一同出游的董仲舒正在一棵开满桃花的树下,悠闲地品茶。而与他对座的董仲舒淡淡的撇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奇怪于他问出这样的话,又似乎是对他所提的问题不屑一顾。
“老偃啊,你看这春光大好,桃花满山,在这样的时候问这样的问题,你不觉得大煞风景吗?有功夫去操这份闲心,还不如好好地看看手中的这本书吧!说实话,你我也算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人物了,可是你可曾想过世间竟然会出现这样的文字记录方式?反正我活了这将近七十岁,是做梦都没有梦到过的。唉!元召这家伙啊……真不知道他脑子里还会有些什么神奇的东西没有掏出来呢!”
董仲舒爱惜的抚摸着掌中的那本书,目光中的柔情似乎是在看一个绝世的美人。元召在两年之前发明出薄如蝉翼的纸张之后,已经令他目瞪口呆,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而今年他又鼓捣出了那种起名叫做“铜字印刷”的技术之后,终于在最近做好了这第一批纸质的书籍。
当董仲舒不顾这么大的年纪,亲自连夜守在旁边,终于等到第一本书装订完毕,他真真切切地捧在手中的时候,看着那封面上根据他的字体而印制上去的几个大字《诸子集成》,这位已经可称为当代学术造诣第一人的老先生禁不住涕泪横流、向天而拜!
只有真正的有识之士,才知道这样的成果出现对一个国家和一个民族的未来究竟意味着什么!在他的认知中,元召这四年的时间就算什么也没干,只做了这一件事,就足已经利在当代,功传千秋了!而与这相比起来,区区朝堂上的功名利禄又算得了什么呢?
“老董啊,我的意思你没明白,我当然知道他这四年所做事的重要。可是现在,他想要干的事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了。要想在以后的岁月里让他做更多的事,在朝堂上的位置,是绝对不能舍弃的!难道你想让他就此止步吗?哼!”
主父偃听出了董仲舒口气中对他的轻蔑之意,不禁心头有气。这老头儿只知道在书本儿里钻牛角尖,与他的脾气素来不对付,平日里还好,一旦为了某件事较起真儿来,死倔死倔的不开窍。难道自己不明白他说的那些吗?可是为了元召的将来着想,有些事必须要好好的劝他做到心中有数。
董仲舒把眼睛一瞪,他却是一直都很反感主父偃的利禄之心太重,担心他总是教导元召去追逐这些,反而会耽误许多在他看来更重要的事。正要反唇相讥,却忽听得脚步声在身后响起,随后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呵呵笑着打了圆场。
“哎呀,清风树底,桃花落阵,两位老师倒是会享清福啊!小子却是为了你们能吃上最爱吃的这些野菜,满山坡的跑,累了一身汗呢!呵呵!”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住了嘴。这样的情形,在这几年里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互相笑着回过头时,果然看到元召正满头大汗的从远处走过来,脸上在开心的笑着。在他身后,跟着大大小小的一大帮年轻人,提着各种各样的食材,踏青出游的野餐,已经都准备好了。
“灵芝,你说他这次会跟着我父皇去长安吗?”
以来参加长安学院的落成典礼为借口,在皇后面前死缠硬磨得到同意后,提前三天就与太子刘琚溜出宫来到长乐塬上的素汐公主,悄悄地拽了拽与她携手抬着一个小竹篮的苏灵芝,充满期待的问了一句。
“这个问题嘛……我不知道!想要知道很简单啊,素汐,你现在就去自己问他嘛。嘻嘻!”
素汐自然能够听得出她语气中的奚落之意,她羞恼的伸手去往灵芝的肋下胳痒,苏灵芝最怕这一招了,忙惊慌尖叫着伸手去挡,两个人打闹着把篮子也扔了,野菜掉落了一地。
元召看了看四周忍着笑的人,感觉到头都大了些……。
第四百二十四章 天涯海角 为谁深情不负
春日里新酿的桃花酒,自然是最好的佳酿。采用新鲜的花瓣,压榨蒸酿出来之后,略存的三五日,却正是极好的滋味。
这种桃花酒,就是青郊外酒楼最近的新产。进入长安城之后,果然受到极大的欢迎。虽然在豪饮的酒客眼里,这算不的是什么酒,喝起来没有那股爽豪劲儿。但在一些文人墨客、闺阁女儿们那里,却成了一种新的时尚。并且自从卫皇后喝过给予极高的赞誉之后,喜欢这种酒的人越来越多,在长安上层人士中颇有引领潮流之势。
酒,是卓文君从青郊外亲自带人拉过来的。此刻,她与丈夫司马相如就坐在一群人的中间,与大家谈笑风生。而他们的儿子司马明珠就在草地上跑来跑去的,活泼的很。
身为朝廷太中大夫的司马相如已经蓄起了胡子,三缕墨髯飘洒胸前,更平添了几分稳重与儒雅。十几年前,他的才名就播于天下,而今身处朝堂,在政务之余作的几篇长赋气势雄浑,文魄瑰丽,深受皇帝刘彻的喜爱,隐然已经成了年轻一代中文宗之首。
他这次来,却是受皇帝的差遣,来参与主持筹备长安学院开业典礼诸般事宜的。却是恰逢其会,跟着来终南山北坡踏青郊游,携爱妻娇儿,暂别案牍劳形之苦,享清风绿意,不禁心情大好。
“两位前辈这几年耗尽心力,帮着我这义弟终于做成此事,着实不易!这等光耀千秋的大事实在是令人钦佩。长卿不才,今日且借这水酒一杯,聊表敬意!”
说完之后,先把手中的酒盏一饮而尽,神态甚是恭敬。他与元召相契多年,十分了解这个与文君有姐弟之情的人内中的心思,当年他在长乐塬上谈起过的想要建有史以来最正规学院的想法,今日终得实现,实是为他高兴。
主父偃和董仲舒哈哈一笑,也各自把手中酒饮尽。终究是上了年纪,已经喝不得那种烈酒,这种桃花酒倒是很合他们的品味,清香柔和,多喝一点儿倒是无妨。
桃花树底,风过含香,契阔相谈,甚是畅快。元召看着聚集在身边的这些人,脸上露出真诚的笑意。主父偃和董仲舒这一对经常顶牛拌嘴的老家伙,司马一家三口,这几年一直随他在长乐塬做事的几个弟子崔弘、陆浚、李陵、卓羽、朴永烈,还有灵芝、素汐和泠家姐妹这几个莺莺燕燕,从东海之滨特意赶回来的徐乐,还有自未央宫来的太子刘琚……这些人不论是什么身份,只要来到他的地方,就好像成了一家人,言语之间谈笑无忌,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元哥儿,最晚明年,就让明珠也过来跟着你吧。早先答应的事可不能反悔啊,呵呵,他跟你可是很投缘呢!”
卓文君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司马明珠在元召的背上爬来爬去顽皮的很,她连忙提醒了一句。明珠已经四岁多了,虽然有些舍不得,但她早已经在来的路上和司马相如商议过了,应该把他早早的就放到元召身边来,也好让他多学些见识。
元召虽然感觉自己这边就快有发展成“幼儿园”的趋势,他还是非常爽快的就答应了下来。大不了把这几个小的丢给灵芝她们去管教好了,再稍过些时候,就把他们都送到长安学院里面去,让他们先去好好学学文化知识,自己抽空的时候自然可以教习他们武艺。
此处正是终南山北麓的一处平缓地带,在这片桃林的边缘就是一小片平整的草地,从这里望下去,一片青翠尽收眼底,在这么好的天气里,就连几十里外的渭水和长乐塬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一片属于长安学院的新建筑尤其显眼,正在渭水之滨,高原之南。
二三十人席地而坐,不拘小节十分热闹。各种精致的菜肴自然是随身带来的,再加上新采摘来的新鲜野菜,这样的野外聚餐,却是很有气氛。
文君见元召爽快答应,她心情大好。看了看对面在元召身边互相低声私语的两个妙龄女子,一个天姿国色,一个温婉可亲,心中不由得暗自赞叹一声。元哥儿有福啊!两个人眼中对他的情意,任谁都看得出来。只是不知道将来他怎样做到一碗水端平,谁都不辜负呢?
她与苏夫人相识多年,对灵芝更是看着长大的,心底深处自然是希望元召对灵芝更好一些。不过素汐也是真的不错,在众人面前从来没有表现过一点公主的架子,更何况他们几个孩子都是一起相伴着成长起来的,也许在别人眼里看起来有些为难的事,在他们之间应该不成问题吧!
不过,令她和众人都不知道的是,此时元召的心中想起这些个人感情事时,确实是有些为难的。
他在两年之前,已经行过了男子成人加冠礼。束发而冠,从此标志着他正式成为了大人,可以娶妻生子繁衍后代了。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灵芝搬到了长乐塬这边来,开始跟着他学习一些各项产业的管理事务,顺便照顾他的起居。
元召当然知道大家极力促成这件事背后的含义是什么,长安城中流传的风声,长乐塬上自然也听得到。无论是主父偃、管家元一、还是梵雪楼的众人,以及崔弘、陆浚他们,心中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把灵芝当做了他的良配。虽然他们对素汐公主也并不排斥,但如果这里面掺杂进了皇帝的意志,那就未免会有些不确定的因素发生,这是让大家有些担心的地方。
毕竟就算是未央宫中,也还是有正宫皇后和妃嫔之分的嘛。如果皇帝强行令元召把素汐公主的地位高过灵芝的话,那么显然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不过这样的话他们当然不会明着说出来,免得元召尴尬和为难。
其实元召心中为难的并不是这个,毕竟个人大事还要等两年才能提起,现在考虑的太多还为时过早,更何况他早已在皇帝面前表明过态度。为此他不惜放弃了在朝堂上更进一步的权利,渡过了这四年相对来说平静的时光。
让他为难的人,在遥远的东海那边,在那海天交界处,在那片叫做东瀛的列岛上。虽然四年的时间里再没有见过一次面,但他了解她的一切。每次眺望那个方向时,在那东边的云霞中,他都会清晰的记起她曾经带给他的激情时刻和细密柔情。
这是一个暂时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在他怀中贴近心口地方的那个香囊里,珍藏着两缕丝发,这是有人从大海的那边给他送来的礼物。那一缕长长的青丝曾经在他们两情相悦的夜晚,被他缠绕在指尖,而今缠绕在心口。而另有一小缕属于孩童的柔软细密黑亮头发,用红绳扎着,安静的和母亲的青丝放在一起。
谁能想得到啊!当初与刘姝云桥偷渡数度欢愉,竟然珠胎暗结,有了爱的结晶呢!
这是元召在两年前成人礼的那天收到的一个不知道让他该欢喜还是该吃惊的礼物。当他听完从东海赶回来的元十三汇报完船队东征大海的经过后,那位淮南王身边的贴身侍卫高手韦陀把郡主亲手做的香囊和书信交给了他,元召才知道,自己原来在这世界上已经有了一个儿子。
得知这个消息后的元召有着长久的呆滞。自从阴差阳错来到这个时代后,不管遇到任何艰难险阻生死攸关的事,他都自信有把握可以凭自己超出世人认知的能力去掌控,然而唯有这样的儿女情长,他不知道该怎样处理才是最合适的。而今,在遥远的东海列岛上,那个女子竟然为他心甘情愿的生下了孩子!他心中有些意外的惶恐又有些从来未曾体验过的喜悦。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个和自己血肉相连的小生命呢,不管是在那一世还是在这一世。想起她在信中的柔情和为他们儿子规划的未来,就连元召也不得不佩服一个女人作为母亲的伟大了。那个女子,要为自己的孩子在大海上开创一个王国呢!
当初平定真番国后,元召给了他们详尽的资料,为他们指明了海上方向,元十三和淮南王他们共同组建起来的楼船队伍便向着茫茫东海进发了。经过两年的时间,那片海上经过的岛屿从南至北都插上了他们的旗帜,最终庞大的楼船停泊在了被元召标注为“东瀛列岛”的地方。
那儿的气候温和,环境很美。有着白雪皑皑的山脉,也有着风景如画的海滨。更是按照元召在来往信件中的指点,陆续的发现了大量的矿产、银山、铜矿……也许,一个海上王国的建立,真的不成问题。现在元召唯一有些担心的是,名叫刘姝的那位淮南郡主到底会有多大的野心呢?
“元侯,三天之后,陛下将要亲自来长安学院剪彩。到时候,你会跟着回到长安吗?”
有人打断了他的沉思默想。元召抬起头时,看到的是司马相如那双期盼的眼神,他终于问出了大家都想知道的问题。
第四百二十五章 策马惊鸿 似你温柔剑锋
就在元召他们踏青郊游在桃花坪上谈笑风生的时候,离此不远的黑鹰军驻地大营外,有人却正在气咻咻的发着小脾气。
黑鹰军的大部早已经不在此处驻扎,他们现在的驻地是长安城西的细柳营。而留在原先驻地这边的,只剩了五千人马。这些人并没有参加当初的雁门关大战,而且因为曾经为了某种原因与北军大营汉军发生过冲突,而被朝廷记下大过。所以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好像已经被与那支得胜归来的黑鹰军割离开来了。
事实上也确实是如此。由主将卫青率领下北去的两万黑鹰军主力,在雁门关外大败匈奴骑兵,创下辉煌战绩,归来之后,因为卓越的功勋得到极大的荣誉。现在已经成为了朝廷重点扶持的汉军主力。三四年的时间,已经扩军到将近八万人,他们迁入著名的细柳营大营中,防御长安,虎视北方,被倚为国之干城。
而继续奉命驻扎在长乐塬原来大营的这五千黑鹰军,似乎真的被遗忘了。不仅各种封赏没有他们的份,就连平日里的军事演练也不再有人管他们。
两名带兵校尉李望和张括,在最开始的日子里,心情十分失落。毕竟都是曾经在同一个阵营里摸爬滚打的兄弟,突然之间就分出了高低。这种巨大的落差,不管是手下的兵士还是他们自己,都有些无法接受。
后来元召回到长乐塬的时候,专门儿去到营中召集全部将士,给他们讲了一番道理,让他们要耐心的等待,为国出力上阵杀敌的机会,以后还会有的,到那个时候就是展现他们自身实力的时候。
长乐侯的话,大家还是信服的。虽然曾经被记过大过,但朝廷并没有对他们怎么样,该有的各种军饷供应还和从前一样。这让大家的心情稍微平静下来。再到后来,已经被皇帝任命为大司马大将军的长平侯卫青来长乐塬上的时候,也过来看望过他们,给了他们很多鼓励。说让他们继续驻扎在长乐塬上,是为了警戒的需要。随着昔日军中同僚们陆续都来走动,虽然有些羡慕他们都已经封侯高升,但心里的落差终究渐渐的平息。
而唯一让这所有五千将士感到巨大安慰的是,从前他们黑鹰军十二名校尉中最小的霍去病回来了。在某一天,已经被任命为骠骑校尉的霍去病单骑回到长乐塬,担任了这五千黑鹰军的主将。
虽然大家都不明白,听说被皇帝最为喜爱的这位冠军侯为什么会舍弃细柳营而重新回到长乐塬大营中来,但所有人都很兴奋。因为以擒王之功而封候的这位元召弟子,早已经成为了大汉军中新近崛起的英雄人物。而这样的人物能够回来担任他们的主将,就给了大家很大的希望。
无论在任何时候,军中最重英雄。在这儿,不管你是什么特殊身份,也不管你是什么高人一等的地位,并没有什么大作用。都是泼肝沥胆的好男儿,只有真正勇敢无敌的人才能受到尊敬和服从。
骠骑校尉,既是长乐侯元召的弟子,更是雁门关大战中如流星般横空出世的年少英雄,这样的人,值得追随。
而在接下来的这几年里,霍去病也并没有让他们失望。这五千骑兵在其手中经受了一番又一番魔鬼般的训练,简直是苦不堪言。仿佛这位骠骑校尉心中藏着一股发不出来的怒火般,让所有经过其亲手操练的人都战战兢兢、服服帖帖。
不服不行,不怕也不行啊!也不是没有人曾经对霍校尉的训练方式提出过抗议。然而他们得到的回答只有一个,手执梨花枪的骠骑校尉立在马上,只是不屑一顾的说一句。
“我的将令不想执行也可以,只要胜得过这杆枪!”
没有人能胜的过那杆曾经在雪花飞舞中破万军擒名王的枪,所以只能乖乖地低头,从此没有人敢再违逆将令半句。五千骑兵如一人,长枪所向,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人马无惧,没有退却半步者!
霍去病心中确实是压着一把火,而这把火在胸中已经燃烧了将近四年的时间。为此,她不惜违抗大将军卫青的军令,私自单骑跑回长乐塬来。并且任凭元召怎么劝说,都不肯再回去。即便是卫青亲自来,卸下大将军的架子,以舅舅的身份苦口婆心的说过数次,也根本就无济于事。这颗骄傲无比的心,一旦钻了牛角尖儿,是任何人都劝不回来的。
最后实在是没有办法,元召只得遂了她的意愿。和卫青商量过后,卫青以大将军的名义任命霍去病为长乐塬大营五千黑鹰军的主将,也算是万一皇帝问起来,好有个交代。霍去病才不管他们找什么借口替自己掩饰呢,反正朝廷和皇帝是对不起师父,压低了他的功劳,没有给他应得的功勋,这让她替师父委屈和不平,所以才一怒之下发脾气跑回来的。元召既然不在长安朝堂上,她才懒得在那边呢,什么封侯拜将的,根本就不值得在乎。长乐塬才是从前这些年里的家啊!
霍去病回来以后早就听说了这五千黑鹰军的遭遇,她便下定了决心,既然这支骑兵交到了自己的手上,就在师父的眼皮子底下,自己一定要把他们打磨成一支最厉害的强军,要比细柳营的黑鹰军还要强!等到将来有一天,一定要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怀着这样的决心和一直没有平息下来的怒火,这五千黑鹰将士在其手底便开始了炼狱般的磨炼过程,到今天为止,已经将近四年了。
对于长乐塬大营的黑鹰军将士们来说,今天本来是个很好的天气,也并没有拉练的计划,说好了中午的时候要好好的改善伙食的。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骠骑校尉忽然就派军中骁骑通知李望和张括两个人,让他们赶快集合人马,立即出发,去终南山中进行拉练演习。
虽然听到这个消息有些意外,但已经对主将形成服从习惯的两个人不敢怠慢。霍校尉别看年轻,但脾气有时候暴躁的很啊,平常的时候好好的,但一旦开始正规军事行动,那可是说翻脸就翻脸的。军令无情,军中这些人被打军棍,是家常便饭的事。所以将令一下,全军行动敏捷,迅速集合,没有一个人敢拖后腿。
李望和张括并马在最前面,偷眼看了看骠骑校尉的脸色,今天情况有些不妙啊!待会儿一定要嘱咐将士们好好的表现,免得一不小心吃苦头。
骠骑校尉霍去病勒住龙马冠军的丝缰,春风拂动头顶战盔的红缨,身上却并没有穿那一袭黑色飞鹰战袍,而是披着很久之前她还名叫小冰儿的时候,师父元召为她设计裁制的那身大红披风。
而今,小冰儿的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叫了。她是威风凛凛的骠骑校尉冠军侯!可是,心底深处最渴望的,反而是那个从最熟悉亲切的人口中喊出的幼稚名字。然而,他也不肯再那样叫自己了。
黑鹰军大营就在山脚下的一片平地上,这个地方的选址,当初还是师父元召和舅舅卫青共同选定的呢。大营两边遍植柳树,此时春光正好,柳树的枝条都发出嫩绿的枝芽,轻轻垂落在地,泛出无边春色的气息。
然而,刚刚年满十八岁的霍去病此刻心情很糟糕。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当她在一刻钟前,从大营门口策马而过,遥遥地看到半山坡那边桃花坪下,那个熟悉的身影在那边和一帮人有说有笑的时候,心底深处就忽然泛起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苦涩失落滋味。她不知道这叫做什么,反正……很难受!
骠骑校尉心情不好的结果,就是全体黑鹰军将士都要跟着倒霉。全体出发,去山中进行夜间训练!霍去病厉声令下,所有五千骑士无一人敢怠慢,井然有序策马直奔山中目的地而去。
霍去病强忍着心头的酸涩,委屈的眼眸透过被春风吹拂的柳枝,再次看了山坡上的那人群一眼。她无比的渴望自己也能和从前一样,能够无忧无虑的欢笑着再次成为那其中的一员。可是她不能够了!想起她任性的跑回长乐塬时,元召曾经以很严肃的语气对她说过的那些话,便把将要涌上眼眶的泪水狠狠地压了回去。
“……师父当初之所以答应把你留在身边教授你各种本事,并不是为了把你一辈子都困在这小小的方寸之地……你本来就是九天之上的龙凤,呼啸苍穹,风云激荡,才是你应该去做的事……如果你再这样任性,我就生气了。不要辜负了我对你的期望!”
元召的话一字一句刻在心头,她当然知道他的狠心都是为了自己好。可是……真的想再回到往日的那些时光啊!即便是听他再揉着自己的脑袋叫一声小冰儿也好啊!
“总有一天,我要凭自己的本事做完你希望我去做的事,然后能够有资格站在你的身边!就像、就像……灵芝姐那样……!”
天山龙马似乎是懂得主人心中的情绪,仰天长嘶一声,四蹄如奔雷,一袭飞红直奔苍莽的群山而去,把那句饱含了无限心事和柔情的话遥遥的抛在了风中。
第四百二十六章 夙日之恨 当以鲜血相酬
当站在终南山的一块巨石上遥望远方的时候,熟悉的高原平地重新跃入眼底,在这样的晴朗天气里,就连长安城那巍峨的城墙也清晰可见。
一个人心中的仇恨到底有多大呢?如果眼中能喷火的话,就让漫天的火焰烧毁那座城市吧!如果能够只手托起这座山,那就把它狠狠地砸过去,让那座城市和里面的人都化为齑粉!
脸上有着两处明显烧疤的男子,此刻就站在这里,看着长安的方向,有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了?一些身份不明的身影散布在四周的密林中,他们已经潜伏在这儿好几天了,只是在等待着一个机会的到来。
名叫朱安世的男子脸上伤疤是在江都王府被烧的那天晚上留下的。他被烧伤了脸却逃得了性命,成为这世间唯一活着的亲眼目睹那夜杀戮场面的人。
曾经英俊的面容添了疤痕,平添了几分狠厉之色。而他整个人更是性情大变,原先还有几分侠义之心,现在完全占据他心间的,就只剩下了满满的仇恨。
自从那夜从江都王府大火中逃脱后,他凭着曾经练就的身手和心中复仇的信念,终于在朝廷下令大索长安的时候拼命的逃了出去。从此以后浪迹天涯,去往遥远的地方,寻找给他复仇力量的存在。从那时到现在,即便经受过种种磨难,复仇的信念却一点儿都没有变淡。
长安,在离别四年之后,他终于又回来了。带着复仇的怒火和足以摧毁一切的力量,这次他要把所有仇恨的人,都全部的送进地狱。而排在首位的,就是那个名叫元召的家伙!
朱安世的嘴角泛起残酷的笑意,他终于收回了目光,又若无其事的看了一眼脚下的长乐塬。一切早已经探听明白,再有三天,在这儿将会举行一场大的活动,一些朝廷官员和他们的皇帝都要来此。
“不管能不能杀得了你……元召,这次我一定让你追悔莫及!”
他把掌心的枝叶狠狠的揉成了碎末,从高处下来,向密林中走去。穿过树丛,行不多远,在一处天然形成的山洞前停了下来,这就是他们这些人在此处的暂时落脚地了。
夕阳已经落山,暮色渐渐降临,这处地方显得有些安静,似乎周围并没有人迹。但朱安世却知道,在这方圆十几里之内,遍布着大批的身手超绝之辈,虽然寂无声息,其实遍布杀机。
朱安世的脚步有些兴奋,对于这次随着他来到长安将要图谋大事的这些人众力量,他有着绝对的信心。元召就算是再厉害,在这样的力量面前也无济于事。
九州隐门虽然只是一个松散的组织,但它的厉害之处在于,凡是加入到这里面来的,无不是与朝廷和皇家有着深仇大恨的人。这里面包含了复国无望的六国后人,高祖时期被诛杀的功臣后裔,以及在历次内乱中侥幸逃脱的勋贵豪门子弟们。来历复杂,却目标一致,那就是毕生以祸乱未央宫为目的,希望能够令朝廷大乱,好有机可乘。
当朱安世走进山洞的时候,目光掠过周围或躺或坐倚着刀剑休息的人群,看到靠洞壁的地方,那盘膝打坐的老者睁开眼睛,显然是刚刚修炼完毕。他连忙走了过去,躬身问候。
“师叔祖,您醒来了?且请稍待片刻,一会儿就可加餐了。”
那老者抬起头来,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眼中的光芒闪动之间,有些妖异的色彩,令人不敢与之直视。他的面容生的有些奇怪,头发白的似雪,两道眉毛如霜,然而脸面上的皮肤竟然异常红润,好像是初生婴儿的模样。却不知道为何会如此。
“嗯,好。这几日辛苦你们了。呵呵!长乐塬和长安城中可曾有什么动静?”
老者的话音有些尖细,如同夜枭,让人听了身上感觉很不舒服。朱安世和周围的人却没有一个人敢怠慢。
“哪里哪里!能请得动师叔祖出山,已经是晚辈们莫大的福分。些许微劳又算得了什么呢?长安城中洛长老已经派出了大批的人手进入,早已打听的明白,当今皇帝在三日之后就会离开未央宫来这边了。至于长乐塬上,还没有敢轻易地提前派人进去,怕的是万一打草惊蛇,反而不美。”
朱安世恭恭敬敬回答的很详细,眼前这个被他称作师叔祖的人,虽然不管这些细枝末节,但他既然问了起来,必须要让他知道清楚,否则,此人脾气极其古怪,说不定为了哪一点儿就发作起来,那可是性命攸关的事。
果然,那老者长长的白眉斜挑,有些满意的微微点了点头,便不再过问这些事。他这些年避世隐居在青城山深处,专心修习从西域妖僧处学得的异术,修为突飞猛进,早就不再理会世间恩怨。这一次出来,是在九州隐门的七大长老共同邀请下,他才答应帮忙的。当然,这也是看在和隐门的渊源以及他们一直以来供应不断面子上。
朱安世见老者调匀气息站起身来向山洞深处走去,他早已会意,连忙回头招了招手,两个身形矫健的人提了一个布袋随之而去,逐渐隐没在转角处,稍过片刻,两人空手而回,然后又立刻消失在洞外的密林中。
朱安世稍微犹豫了一下,终于克制住了想要跟去偷偷看看的冲动。他知道那布袋中是什么,虽然知道自己这样助纣为虐去做恶事是大大的不该,但为了能够借助于这位绝世武者的力量,仇恨终于还是泯灭了仅存的良知。他不再犹豫,走出洞口时,脸上露出狰狞之色,又对着黑暗中的人低声吩咐,今夜再去捉一个来,然后从明天开始所有人都要好好潜伏,不能再随便行动,以免泄露行踪。有几人拱手听令,然后密林中有轻微的响声远去,随后又平静下来。
山洞深处,有一丝微微的火把光亮,那老者走到了刚才放在石板上的布袋面前,伸手如利爪打开来时,只见露出来的赫然是一个两三岁的小儿模样。
老者名叫山月老人,当然这不是他的本来名字。他的原名根本就已经不可考,这世间没有人知道他的具体岁数。唯一知道行踪的隐门中人也只知道现在的七大长老,也都是他的晚辈。
山月老人的本事究竟有多么大,也没有人具体知道,因为知道的人都已经死了。他自五六年前从游历的西域各国归来后,就避居在青城山深处,踪迹难寻。后来隐门长老们探听到他的消息,终于寻找到时,才震惊地发现,这位在多年以前就已经垂垂老矣的前辈,竟然开始返老还童,不仅长出新牙,而且衰老的面目逐渐开始蜕变成童颜模样。
后来几番交往才知道一点端倪,原来山月老人在西域偶然的机缘之下得到秘术,不仅修为大涨,而且脱胎换骨一天比一天年轻起来。隐门长老们得知真相之后,简直是惊为天人!不仅把他尊为超出所有人的供奉,而且密令手下弟子承担了为他采集世间童子的任务。
原来,传自西域妖僧的这种功法,根本就是一种邪魔异术,修为高深之人习练此功法后,的确可以令身体潜能发生大变,但它需要世间极其珍贵的东西为药引,那便是未成年童子的心头血!
火把的昏黄光亮中,山洞深处的老者鹤发童颜,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冷若獠牙,此刻,他如同化身成了传说中的上古妖魔,舔了舔嘴唇,自从出山以后,已经好几天没有尝到新鲜血液的滋味了。手中锋利的匕首伸向昏睡中小儿的心口时,巨大的黑影笼罩了整个山洞的顶端……原来,人间果然有恶魔!
同一时刻,离此几十里外的山间密林中,分成十几个小队的黑鹰军正在此处进行夜间训练。这种训练对抗方式是黑鹰军自从成立以来的传统,白天的场地是平原沙丘策马纵横拼杀,夜晚的训练就是穿越丛林在山间进行。他们的训练方式在汉军当中是独一无二的,能成为当世第一强军,与此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而在骠骑校尉霍去病指挥之下的这种训练,便更加严格苛刻。一夜之间不停歇必须在规定的时辰克服重重障碍到达指定的地点,有时候甚至要翻越半个终南山,这都是家常便饭的事,却没有人敢叫苦叫累。在霍校尉眼中,这点苦算什么啊!想当年,她和崔弘两个人在元召手中吃的苦头儿,比这些难度要高上十倍不止。
好在,几年坚持下来,所有的将士们也都习惯了。在不知不觉之间,一支彪悍的军队就在这山林间培养出了霸气无比的气势。等到它越出这片困囿之地的时候,必定是飞舞黄沙,所向无敌!
不过今晚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在训练当中,他们出了一点儿小小的意外,由此引发了一场激烈的对抗。
第四百二十七章 今夜林中 拼得几番死生
蓝田县的一户家境也算殷实人家,在中午的时候丢失了刚刚三岁半的小公子。家族中人在四里八乡都找遍了,也没有发现踪迹,自然是焦急万分。无奈之下,来到蓝田县衙报了官。
蓝田县令张玄闻报以后立刻派大批衙役出去寻访,不过到了下午时分,派出去的人手陆续回来回报,皆一无所获,不但人没有找到,就连有用的线索也没有发现多少。
这就未免让人感到蹊跷了。按说大白天的光天化日之下,平白无故就丢了孩子,这是在当地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面对着那户人家的哭天喊地,已经上任三年多时间的张玄感到有些头疼。
张玄本是一名普通的书吏出身,他先后在长安府衙中任过汲黯和姚尚两位大人的书办,为人深具才干,因此得到汲、姚二公的赏识,在他们先后高升以后,本来他是有能力接任长安令这一职务的。不过在已经就职少府的姚尚极力推荐的时候,因为御史大夫张汤和尚书常侍严助已经提前推荐了别的人选,所以他就被任命为了蓝田县令。
蓝田县令和长安令的等级自然是不能相比的,不过对于张玄本人来说,他并没有计较这么多。勤政爱民、为民做主是他受汲、姚二公影响多年的为政之道,在自己的任期内,他打算好好地保持。
这几年,长安三县发展迅速,持续繁荣,人民安居乐业,到处都呈现出一派盛世将至的景象。而这三县之中,尤其是蓝田县的发展势头,更是令世人瞩目。原因无他,那片汇集天下客商往来,逐渐有成为财富中心地带趋势的长乐塬,就在终南山北麓,蓝田县境内。
有时候张玄心中会在得意的想,自己也许是因祸得福,本来以长安令为基石进入朝堂,然后继续高升,可以看做是一条稳妥的从政之路。然而谁能想到,在三县之中最落后的蓝田县,会因为这几年长乐塬上的大发展而随着兴旺起来了呢!
只要跟紧了元侯的步伐,前途自然没有问题。这是张玄和许多人心中同样的想法。只要看看从前曾经跟随过他的人现在站到了怎样的位置,就会知道自己该做出怎样的选择了。
可是在干劲儿十足的蓝田县令面前,现在忽然发生了这样一件事,令他感觉到很是忧虑。这一方面本来就是他这个一县之主的职责,须推脱不得。而另一个方面来说,元侯付出了好几年心血终于建成的长安学院马上就要开业了,到时候四方高官显贵贤达人等云集,连皇帝陛下都要亲自来!在此之前,如果不把丢失的孩子找到,对自己的官声有碍是小,一旦在这关键时刻横生什么别的事端,那可就惹出大麻烦了。
因此,听到衙役们回报没有发现什么线索时,张玄马上就有些焦急起来。他正要命令再次集合起全部人手,去所辖的境内再详细地寻找一遍,一定要找到那孩子的下落。就在这时候,忽然听到有人来报,说长安府衙的云猛总捕头来了。
张玄闻听大喜,他与云猛也是老相识了,知道他缉查案件经验丰富,连忙亲自把他迎了进来。互相寒暄过后,云猛说明来意。原来长安学院开业这件事,皇帝陛下十分重视,他既然要亲自前来,朝廷上的臣子们不敢怠慢,各类安全措施自然是要提前做好的。除了出动大批羽林军侍卫们外,长安和万年县的府衙都被动员了起来,都要派遣人手提前赶到蓝田县来帮助布置维持秩序,预防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云猛领着手下的一帮人,是最先赶到的一批。
这来的简直是太及时了!张玄不敢怠慢,连忙把刚刚发生的这件事告知云猛,看看他有什么办法可行。云猛闻听倒是吃了一惊,因为就在他出发之前,长安府衙也接到了一起小儿失踪案件。因为他分不得身,就将那起案子交给别的人去侦办了,却没想到蓝田县也发生了同样的事,这就有些蹊跷了。
再详细的询问时,有手下人提供了一条线索,说是这几天蓝田有猎户进山去捕猎的时候,曾经远远地看到山间有火光闪动,并且有身份不明的人物出没过。经验丰富的云猛马上就意识到这是一条极有价值的线索。经过和张玄商量以后,他决定不辞辛苦,亲自带领人手去终南山曾经发现踪迹的地方去详细地寻找一番。
于是,张玄点齐了蓝田县衙中的人手,都交给云猛带领着,一百多人在下午时分就进了终南山。只不过这山间太大了,地形复杂,山林茂密,虽然已经详细的按照那猎户发现人影的位置去找,但一时半会儿的想要找到,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天色渐黑的时候,仍然一无所获。众人心中不免感到沮丧,以为又要干忙活一场。不过就在云猛想要下令往回走的时候,却忽然听到有什么响声从不远的地方掠过。他急忙闪目去看时,正看到有几条黑影穿林而过。在这个时候有人在此出没,显然非奸即盗啊!云猛大喝一声,拔刀出鞘,纵身就跳过去拦住了他们。
没想到对方疾行之间,忽然见有人相拦截,他们竟然二话不说,从背后抽刀就砍。云猛这么多年的缉盗身手,自然也不是善茬,一面喝令手下把他们包围起来,一个都不要放跑,一面挥刀与之相斗。未曾想对方不知道什么来路,竟然都十分厉害。虽然只有五六个人,但这一百多普通衙役根本就拦不住他们,除了云猛截住一个与之苦苦缠斗之外,剩下的那几个刀光闪烁,在片刻的功夫,竟然已经砍倒了十几人。
府中衙役们平日里抓几个小偷小摸的盗贼还行,哪里是这样玩命的江湖高手的对手,听到惨叫声响起,看到自己这边人纷纷受伤倒地,惊惧之下竟然连连后退,根本就没有上前抓捕的勇气,更不用说与之抡刀拼杀了。
云猛见形势不妙,不禁心中暗暗叫苦。谁能想到在这山中竟然隐藏着这么厉害的人物!这些显然并不是普通的盗贼,而是江湖上的高手。在长乐塬即将有重大活动的时候,这样的人物暗中出现在这里,肯定是不怀好意的。
这几个在林中出现的人,正是从藏身的山洞那边受朱安世派遣下山的那几个,他们艺高人胆大,根本就不把这些出手拦截的家伙放在眼里。听对方嚷嚷说是什么官府中人,让他们赶快放下手中刀不要抵抗。几个人呼哨一声,杀心大起!既然已经泄露了行踪,就把这些人全部赶尽杀绝好了,要不然误了大事,不用洛长老回来怪罪,就只心狠手辣的朱安世也饶不了他们。
既然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他们下手便不再容情。刀刀见血,招招夺命,开始大开杀戒!云猛与对方奋力拼杀之际,忽听得手下弟兄们惨叫惊呼声连连,急忙闪身去看时,不禁目呲欲裂!只见那几条人影突入人群,如猛虎扑羊一般,衙役们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一时间四散奔逃不及,死伤者众。云猛一人就算是再厉害,也不过与对方打成平手,眼见根本就无力去阻止那几人对手下们的追杀,他也无法可想,谁会想到遇到些这样的高手呢!只能拼了命的把手中刀抡的跟风车相似,怒吼连连,极力遮挡相救,以便能够多一人逃生。
武功修为的高低直接就表现在杀戮手段上,五六个隐门高手轻松的跳跃来去,收割着生命,在他们的手底,基本没有能逃出十丈范围之外的。从猝然相遇到展开杀戮,不过片刻的功夫,已经有二三十人倒了下去。眼见把这些人全部杀光,也用不了半个时辰而已。
一个蓝田县的捕快是头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当他身边的同伴被一刀断头,鲜血溅了他一脸的时候,便被彻底的吓蒙了。手中的刀和火把同时掉在地上,抱住头嚎叫着,向密林的边缘没命地跑去。那个刚刚杀死一人的身影平地跃起窜上树梢,几个起落之间,早已经超越了逃跑者的头顶,他冷冷的一笑,从树上飞身跃下,手中冰冷的刀锋斩向那个可怜捕快的头颅。
那捕快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在火把余光中从天而降的那个巨大黑影,他知道死亡马上就要降临到身上了。然而下一刻,却并没有感觉到疼痛,耳边仿佛听到有什么东西刺破了黑夜的空气,自树木的空隙中激射而来,射中人体如中败革,然后是痛苦的大叫在他头顶响起,那个片刻之前掌握他生死命运的人,已经沉重地跌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显然是当场毙命!
死里逃生的人吃惊地抬起头时,他看到从树林边闪出十几道身影,然后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发出了命令。
“留下个活口。其余的这些,皆可杀!好大的胆子,竟敢到师父的领地上来闹事……!”
第四百二十八章 飞弩杀敌 赤火疾若流星
外号叫做“飞云子”的中年男子在九州隐门中算是轻身功夫极好的,所以这次大举汇集长安行事,领头的长老洛云升便让他带领着挑选出来的一部分高手,作为机动力量,随时来往活动。
那会儿接到他们这些潜伏的负责人朱安世之命令后,要去山下再去寻找小儿捉来,今晚本来不用他跟着出来的,不过在山洞中实在是憋闷,他便亲自带着五个人,想要去溜达一圈,顺便探探长乐塬上到底有什么虚实。
对于朱安世口中说起过的那元召有如何的厉害,说实话,飞云子这些人从心底里是都有些不以为然的。毕竟都是传说,没有亲眼所见过,练武之人的骄傲,容不得对敌人如此忌惮。
能被洛长老亲自挑选出来作为尖锋力量的,自然都是身手不凡。那其余的五人本事也比飞云子差不了多少,所谓艺高人胆大,因此在林中忽然与云猛他们相遇,飞云子这几个人才起了杀心,想要把对方的百余人全部消灭掉,以免走漏风声,坏了大事。
对方除了为首者还有两下子之外,其余的都是些乌合之众,全部杀死好像也费不了什么多大的事。然而,正在他们杀得酣畅的时候,忽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十几道人影就出现在他们面前。而且一个照面儿,就把去追敌的一人干脆利落的解决掉了。这不免让他们大吃了一惊。
只见这些出现的人行动非常迅速,一看就是训练有素配合默契。虽然只有十几个人,但在往前行进的过程中,隐隐形成了一个战斗队形,防御进击攻守两便。云猛在火把光亮中看的明白,他早已认出这支如同冷锋般袭来的小分队为首之人的模样,不禁心中大喜。
“大家马上退后,让出地方!霍校尉,这些江洋大盗来者不善,在这里不知道想要干什么,可不要放跑了他们!”
为首一袭飞红披风的人却并不答话,只是向他打了个手势,示意明白。然后随着手指的方向,身后十几人左右一分,成一个小小的扇面包围形,云猛等退到后面的这些人只听得耳边“嗤嗤”轻响,随后对面有人惊呼。
“小心!有弩箭……啊、啊……!”
飞云子等人万万没有想到,对方这些突然出现的人手中竟然持有汉军中最厉害的武器九臂连环弩!而且上来连招呼都不打,直接就痛下杀手,这、这也太尼玛的不讲江湖规矩了吧!
江湖道上的人自然是应该讲规矩的,不管武功高低都应该先刀剑拼杀,然后实在不是对手的时候,再施放暗器嘛。可是也活该他们倒霉,对方可不是捉对儿厮杀的江湖好汉,他们是在进行夜间训练的黑鹰军!
狭路相逢,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合适的手段杀死敌人,就是他们进行过千百次训练的最终目的。这也是每一个黑鹰军将士都牢牢记在心中的准则!
六个人,眨眼之间死了四个,好像再厉害的身手,在对方臂弩的密集攒射之下也失去了意义。随着为首的年轻校尉一摆手,一轮弩箭射罢停止下来的时候,云猛领人举着火把聚集过来,看着片刻之前还龙精虎猛的那几个江湖高手彻底歇菜,脸上呆滞了片刻,不禁朝着霍校尉和部下们竖起了大拇指,干净利落,目标全中,厉害!
霍去病满意的点了点头,示意部下收起弩箭。他们随身带的只是射程距离较短的腕弩,最厉害的那种长臂弩是在马上所用的。大家的准头还是可以的,除了两个要留下的活口在大腿上射中了几支外,其余的每人身上都中了几十支弩箭,这样的活靶子,可真是太难得了!
飞云子和还未死的另一个人也不知道是愤怒还是伤痛,手中的剑都快握不住了,抖的厉害。他低下头看了看死在脚边的几个人,死状惨烈,连还手抵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人家射成了刺猬。再抬起头时,他看到那为首穿着大红披风的人听旁边的人大略介绍几句情况后,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迈步走了过来。
“你们,只有一次回答的机会,所以要听好了!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
问话的声音清脆而年轻,虽然有些看不清模样,但可以感觉到这个人一定长得很清秀。如果不是对方刚刚进行了铁血无情的杀戮,飞云子几乎要认为这不过是个对人问路的少年人罢了。
飞云子感觉到腿伤疼的厉害,有鲜血顺着在往下流淌。他并不想回答对方的问话,现在考虑的是,能不能有机会逃脱并且坚持到跑回山洞那边求救,他相信只要自己人得到消息,今晚在树林中的这些家伙一个都别想活命!
“问尼玛的话啊!爷爷会告诉你们吗?趁早放我们走啊……啊……!”
旁边中了三支箭委顿在地的大汉早已经忍不住了,破口大骂。然而他的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呢,只见一道红光出鞘,锋利无匹的剑刃过处,这大汉的一条手臂早已齐肩而断。
火把照耀之下,名叫霍去病的年轻校尉脸上闪过一丝邪魅的笑,单手挽着那把出鞘的赤火剑,上面一点血珠都没有。
“不说吗?今晚我可没有耐心的!”
话语很淡,在那大汉的哀嚎翻滚中,只不过如同一缕穿过夜色的风。飞云子脸色大变,此子手段竟如此狠毒!
“……啊、啊,疼死我了!小杂种……折磨人的不是英雄好汉……卧槽……啊!”
赤火剑像是随意的划了一下,又一条胳膊便掉在了地上。霍去病一脚踏住了那痛苦扭曲的身体,冷冷的俯视着那双怒火喷涌的眼睛。居高临下的声音如同寒冰。
“还不说?”
“有本事就杀了我啊!长老会给我报仇的,小畜生……!”
声音嘎然而止。既然是求死的硬汉,那就去死吧!赤火剑的侧锋轻轻掠过地上大汉的脖子,一颗头颅便滚在了一旁。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疼痛加上恐惧,飞云子再也坚持不住,支撑着身体的剑掉在地上,他也就势坐在了血泊中,大口的喘着气,却不敢去看刚刚死去的同伴。蓦然身体一僵,冰冷的剑锋放在了他的肩头。
“那么,你呢……想要痛苦的死还是痛快的死?”
一刻钟之后,得到了想知道的全部答案后,骠骑校尉霍去病顺手给了飞云子一个痛快。只要是敌人,就不能有丝毫的怜悯,对敌人的手软就是对自己的残酷!师父教给的这个道理,她从来就执行的很彻底。
云猛感觉到嗓子有些干,他在眼前这个年轻校尉的身上,看到了元召的影子,果然是他教出来的弟子啊!
“霍校尉,现在怎么办?是不是需要马上下山告知元侯,让他来想对策。”
云猛听完刚才那个人所说的一切后,他马上就意识到了当前局势的严峻。九州隐门的力量,他当然也知道的很清楚。没有想到他们竟策划在这个时候来捣乱。
这次他们纠集起来的力量竟然有几千人之众,现在大部已经混进了长安,而在这终南山中,也有大批的潜伏。此前长安三县的府衙竟然对此事一无所知,想起这件事有可能会引发的严重后果,云猛感觉到冷汗直流。
“不用。你们赶快把受伤的人送下山去吧。这里我自会处置!”
霍去病心中的委屈现在还没有消除呢,这倒正是一个好机会。不就是一些江湖人士想要来给师父找麻烦吗?自己现在就去把这些人摆平了!也正好消消心中的火气。
云猛没有再多说,他知道元召的几个弟子都是很骄傲,眼前的霍去病尤其如此。死伤的衙役也确实需要马上救治,他连忙和众人收拾残局,一面心中却打定了主意,下山之后就马上去告知元召此事,只有他拿主意才让人放心。
“放火箭!发信号,命令全体向这边集合。你们几个去分头告知,如遇身份不明者出没,不降者,杀无赦!”
霍去病看了看地上死去的人,并没有丝毫的犹豫,马上对身边的这一小队亲随下达命令。将令一下,无人敢于怠慢,一支响箭拖着长长的火光尾巴穿出密林,冲天而起。然后有几人分头而动,对各黑鹰小队传达命令去了。
“师父曾经在这个年纪能做到的事,我也一定要做到……!”
赤火剑在手,已经真正成长起来的霍去病浑身散发出凌厉的杀气,此刻当遇神杀神,遇魔杀魔!
朱安世是被响箭的光芒惊醒的。那些在洞口内外闭目养神的隐门弟子们也吃惊的睁开了眼睛,不明白离他们不远的密林当中发生了什么变故。虽然尚不清楚这支带火的响箭意味着什么,但朱安世在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不妙。
除了洛长老带去长安的人众,还有去各处探听消息的人没有回来外,今夜潜伏在这附近等消息的还有几百人之多,而心思狡诈多疑的朱安世就是他们的临时统领者。
很快,有在密林暗中潜伏的人跑了回来,告诉他们一个大事不好的消息,发现很多训练有素的士卒开始往这个方向奔袭过来,看模样就是那支传说中作战非常厉害的黑鹰军了。很明显,此处已经泄露了行踪。
“走吧!为保险起见,此地不宜久留,让大家集合……。”
第四百二十九章 斩妖除魔 叱咤剑气如虹
在今夜这种情况下,朱安世认为,这世上只有一个敌人来值得忌惮,那就是元召。而其余的人,他并不认为会对隐门这几百高手形成威胁。
想当初他也是狂妄无忌的性格,自以为凭借一身本事就可纵横天下傲视群雄了。直到在四年前的长安之夜,元召以一人之力屠灭江都王府时,他亲眼目睹整个过程后,才知道这世间有他从来未曾想到过的武学境界。
那夜大难不死侥幸逃得性命,他重新回到隐门,在众长老跟前刻苦习练武艺,意图有朝一日能够有机会报仇雪恨。虽然知道那也许很难,但他还是坚持了下来,一刻都没有松懈也没有忘却。他一直坚信,就算元召再厉害,只要他是人,就有对付的办法。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从来不是武功,而是智计!
几百名隐门高手在此,对付来袭的敌人,并没有什么值得太担心的。如果不是因为担心暴露了这次行动的最终意图,他们并不需要转移,直接在这山中密林把来的人都消灭掉就是了。
因此,这些人虽然已经准备转移地方,但行动从容不迫没有表现出什么惊慌。然而不久之后,他们就会发现,刚开始的这种轻敌想法是多么的无知和愚蠢了!
普通军中士卒怎么会是江湖高手们的对手呢?这是显而易见的事。然而今夜的遭遇,将会突破这些江湖人物的认知,因为他们遇到的不是普通的汉军士卒,而是黑鹰军。而且是经过四年炼狱锻炼的黑鹰军,一旦遇到真正的敌人,长期被压抑的怒火爆发出来,必将是十分可怕的。
接到紧急通知的黑鹰军行动非常迅速,当第一批寻踪赶到的黑鹰百人小队大声喝令从洞中涌出来的打扮各异人众扔下刀剑,就地投降的时候,对方不仅没人理会,反而抡刀就砍。这就不用客气了,于是随着带队的尉官厉声令下,当头一排弩箭射去,在这阴暗不定的光线中,即便武功再好,想要躲闪也是很难办到的事。
一个照面儿的功夫,就被射趴下了一大片人。后面的大吃一惊,这才意识到来者不善,遇上硬茬了。朱安世刚走出洞口来,就看到自己这方伤亡惨重的同时,远方树林中正有无数同样打扮的身影闪现,向这边包围过来,他连忙大吼一声,各自突围,去约定的地点集合,然后拔出刀来,领着随身的几十人向东南方向山间窜去。
朱安世早已经不是从前意气用事的那个年轻人了。自从经历过那次大变以后,他对危险的嗅觉非常灵敏,所以他在第一时间就选择了改变主意去逃避。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非常正确的。在今晚能够逃脱的极少部分人中,随着他首先隐没在黑暗中的这几十人,占了其中的多大部分。而其余的很可怜,都成了这终南山中的孤魂野鬼,最终没能逃脱五千成建制黑鹰军的围杀!
终南山地域虽然广阔,但黑鹰军把这儿当作他们的军事训练场所,差不多有七八年时间了,这儿的一切山势地形基本上每个人都很熟悉。怨只怨这些隐门中人没有打听明白,自以为潜伏在这儿很隐蔽,却没有想到落入了人家的围猎场,只能说是倒霉到家了 。
并不是他们身手不够好,也不是他们不够勇敢。只不过很可惜,再好的武功修为也还做不到以肉身抗弩箭的地步。随着不同方向的黑鹰军士卒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没有在第一时间来得及逃脱的大批隐门江湖高手即便是拼命抵抗,也根本就抵挡不住对方的进击。
倒地死去的人越来越多,即便那些身手特别高的,仗着敏捷的身法和刀法精奇躲过对方的弩箭,杀到面前想要冲杀出去,无奈在对方士卒们配合密切的攻杀面前,结果也只是死的更惨而已。随着包围圈越来越锁紧,五千黑鹰军步步紧逼,大有把他们全部消灭的势头。
而事实上,五千将士合围以后接到的命令就是,把面前的所有匪人全部杀光!发出这条命令的骠骑校尉持剑而立,在夜色中看不清脸上神情,不过所有部下们都已经听出了这其中包含的狠绝。他们的心中凛厉的同时,眼神更明亮,手中刀握的更紧,弩箭也发射的更稳。
军伍中人有谁没有听说过春秋战国那些名将传说呢!为将之道,首在于严,次在于狠,然后才是智、信、仁、勇。看看孙、吴、白、李诸位最负盛名的大将,无一不是如此。霍校尉小小年纪,不仅智信仁勇严具备,最难得的能做到行事狠辣而面不改色,将来绝对是名将无疑了!追随这等人物,虽为之赴死亦甘心情愿矣!
厮杀声震动了山林,飞鸟和夜莺惊起无数。死亡流淌的鲜血引来野兽在黑暗中窥探,似乎随时准备嗜血而食。突然风起,无数火把的闪动中,有一个巨大的身影从山洞中扑了出来,掠过后方的人群头顶,夹裹着无尽的黑暗杀机向十余丈之外的攻击者袭来!
一轮弩箭刚刚射完,遵照将令抡刀往前冲在最前面的十几名黑鹰军士卒,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突然出现的袭击者扑倒在地当场毙命。在这一瞬间,没有人能看清对方的身形,也没有人看清对方究竟是用什么武器杀的人。只听得一声怪叫,那身影落在当地,好像是一只巨大的洪荒猛兽现出了身形。
这是什么东西?!站立在稍后位置的骠骑校尉心中一凛,一种本能的危险感觉涌上心头。来不及细看倒地的军中兄弟们死活,她一面口中急令其余人赶快闪开对方距离,一面凝气在胸,一声清叱,手中赤火运剑如虹,纵身跃起在半空,横斩那怪物前胸。
说是怪物,其实却是个人。不过,听到山洞外的厮杀,出来查看情况的山月老人此刻和怪物也没有什么分别。修习自西域的妖术本来就很邪门儿,他那会儿吸食了小儿心头血之后,正在山洞深处静坐慢慢调息。自感到功力刚要有所进展,忽然被外面乱七八糟的声音打断了心境,自然极其恼怒。因此,运转功法跃出洞来,一出手就是残暴的杀招。
山月老人一击之后,并不打算停手,他练此邪术突然被打断,胸中会气机暴涨,整个的身体比平日里涨大了两三倍还不止,如果不大肆破坏一番发泄其中的戾气,极有可能会反噬其身走火入魔的。不过就在他打算冲入对方的人丛中,来一番摧枯拉朽的暴虐杀戮时,一道剑气截住了他的去路。有一人如同飞鸿在天,持之横胸劈斩!
山月老人别看此时的身形古怪,但神志十分清醒。他对世间武学见多识广,不过对方这一出手,却让他口中不禁“咦”了一声,如此气势十足的剑式从意想不到的方向斩来,而且后面还暗藏着十分厉害的杀招,实在是极其罕见。
“难道是名叫元召的那小子来了?”
心中闪过这个念头时,他却并不怠慢,手臂一挥,一丈多范围内平地杀气蒸腾,拦腰锁玉带,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攻到了霍去病的胸腹之间。
霍去病身在半空,在火光明灭之间眼睛看得清楚,那个巨大身形手臂抬起的时候,有一道铁链样的东西脱臂而出,在光影之中彷佛是他的手臂暴涨了两三丈,而在那铁链末端,更是有锋利的锯齿狼牙闪着寒光就到了自己的面前。
原来如此!对方使用的是如此犀利的武器。怪不得刚才他一个起落的功夫,就倒下了一大片人呢!
霍去病不退反进,手腕急转,夜林中听的声音清脆,一剑就把对方的武器当头斩断。感受到那铁链上传来的雄浑力量,震的她手臂有些酸麻,也不禁微微吃了一惊,幸亏是赤火剑削铁如泥,否则这一下要吃大亏。
她心中吃惊,却不知道山月老人比她吃惊更甚。他手中的铁链旋刀是独门的武器,乃是采用西域乌兹国精钢打造,极其坚硬犀利。每次出手极快,往往杀人于无形。却没想到被对方一剑就毁了。这一下,他怒火万丈,不由分说,余下的半截铁链脱手而出直击对方面门,同时身形如闪电,瞬间欺到对方落地之处,手爪如钩扣向哽嗓咽喉。
好个霍去病!临危不乱,趁着落地之势身子侧了侧,躲开了袭击的半截铁链,左臂握拳遮挡招架对方杀招,右手剑已经顺势而起,斜刺敌人左肋间。这样贴身而斗,最是凶险,也许生死就立见分晓!
山月老人阴测测的一笑,他枯瘦如铁的手臂被对方隔开后,本来已经被化解了扣杀咽喉的杀招,然而谁能想到,他的手腕忽然就翻转暴长了三寸,那如铁钩的手指从一个意向不到的角度直奔霍去病的双眼插去!
霍去病没有料到对方竟然还有这样的怪异邪招,也是她对敌经验不足,本来倚仗着宝剑的锋利,不需要这样贴身缠斗的。在这方寸之间却已经躲闪不及!百忙之中连想都没有想,她手中剑并不回挡,反而继续斩去,拼了被对方戳瞎双眼,也要把剑插进对方的胸肋间,竟然取的是两败俱伤的招数!
在后面黑鹰军将士们的大声惊呼中,有疾风从身后掠过,一双有力的手臂猛地把她拉了过去,然后来人踢出的左腿似乎带了风雷之势,山月老人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一脚踢飞了。
第四百三十章 烈烈风尘 壮士埋骨黄沙
位于长乐塬南端的渭河码头,这几年已经成了一处极为繁忙的场所。自从当初长安三县合力开凿龙首渠沟通泾渭水系,形成了极大的方便。汉朝的各郡县便相继模仿,到现在为止,已经形成了纵横交错的水运体系,天下商品的运输大多以船运的形式来完成。因此,渭河码头的繁忙就是可想而知的了。
长乐塬上杂花生树,落英缤纷,元召站立在码头对岸的春光里,在等待着从西边而来的故人。这几天已经有许多人在这里下船,成为他的重要客人。而今天他要等的人,是第三次以汉使的身份出使西域各国将要归来的博望侯张骞,还有同船而来的匈奴王子余丹一行。
时候还早,早先赶回来通报消息的快舟说大队船只已从汉江转入渭水,还要有大半个时辰就可以到达了。元召回头对跟着来码头的董仲舒说知此事,怕他上了年纪身体有些吃不消,劝他先回去休息。没想到这老头儿把胡子一翘,对元召的婆婆妈妈甚为不满。
“元侯休得对我等如此特殊照顾。老朽虽然年老,却还没有到不堪的地步。好好去想你应该做的事就好,长安学院马上开院,各方面要准备的周全一些,可不要出现一点儿疏忽才好。”
元召连忙点头称是。有主父偃和董仲舒这两个人主持大局,他感觉到身上的担子减轻了一大半儿。长安学院的各项事务,他只要在大方向上拿主意就行,而具体的各种琐碎事宜,他们两个人都做到稳稳当当绝无遗漏。
“听说昨天夜里,有江湖人物来闹事了?”
昨夜在终南山密林里的厮杀,闹得动静有点大,终于惊动了长乐塬上的人,董仲舒一大早就听说了,既然连黑鹰军都出动了,他终究有些不放心,便额外的多问了一句。
“无妨,不过是些自不量力的家伙。早些的时候确实疏忽了,没有想到他们这么大胆子。已经安排崔弘赵远他们做好警戒了,不会再让他们有机可乘。董师不用担心。呵呵!”
元召脸上露出笑容,董仲舒见他已经重视此事,便不再多问。他今天来此等候,是迫切想要见到随着汉使船只从西域而来的那些记载着西方文化的珍贵文字的。安全方面的事,他相信元召一定会保障好,无需他多操心。
有马的嘶鸣声响起,元召抬头往不远处看了看,隔着几百步外的渭水边上,名叫霍去病的年轻校尉正在仔细的用刷子替龙马梳理着身上的鬃毛。春暖花开,万物复苏,马儿褪去了冬天的绒毛,重新渐渐长出油光发亮的鬃毛,显得很是精神。
霍去病卸去了盔甲,一身白衣箭袖外罩大红英雄氅,在河边满脸严肃的干着自己的事。一个百人的黑鹰军小队在附近来回逡巡,没有骠骑校尉的命令,却并不会到近前去。人人都知道自家校尉这几天心情不爽,大家都非常小心谨慎。
不过如果他们敢大着胆子凑近霍校尉的身边,听清楚她嘴里小声哼着的轻快小调儿时,一定会惊掉下巴的!
在军中威风凛凛的骠骑校尉,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去直视她的眼睛。因此,在所有人眼中的“英雄男儿”眼眸深处偶尔流露出的一抹柔情,便从未被人察觉。
这一抹柔情,当然是偷偷瞥向那个青衫男子的。现在她终于有借口名正言顺的离开大营,在长乐塬上、在他的身边策马跟随了。
想到这一点时,收回目光,心中便有着淡淡的喜悦。她甚至觉得应该好好的感谢昨夜那些江湖高手们的出现,更应该感谢那里面有个极其厉害的家伙。虽然自己差点儿送命,但也就此重新找回了和从前一样的心情。
昨夜终南山密林中,等霍去病察觉到大事不妙而想要与对方两败俱伤时,得到消息的元召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终于赶到了。元召一招之间同时救人伤敌,可以说是急如流星,势若霹雳!
霍去病的那一剑其实并不能伤得山月老人,对方所练功法十分邪门儿,当剑锋逼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随着弯曲成一个奇怪的形状,正好躲过了宝剑的锋芒。就在他心中暗自得意,想要把用剑的这个厉害年轻校尉毁于铁爪下的时候,一只脚带着千钧之力就把他踹飞了出去。
山月老人感觉到心脉大震,身在空中一口老血就喷了出来。世间竟有如此人物!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心念急转知道今夜必定讨不到便宜了,他在身子落地的时候急如星火地回头看了一眼,牢牢地记住了对方的相貌,然后身子就势一滚,窜入旁边的灌木丛中,就此消失不见了。
一般人承受元召这一脚之力,不死也要去掉大半条命。然而山月老人的身体仿佛自带着防御功能似得,自动化解了部分劲力,因此虽然受伤,却并没有什么大碍。见到他如此怪异的手段,连元召也感到有些惊异。回头见霍去病好在没有受伤,不禁狠狠地教训了她几句。
霍去病虽然刚才经历危险,却是蛮不在乎的样子,师父极言厉色地训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是她就是改不了好勇斗狠轻身锐进的毛病。在听到她小声的不服气嘀咕着说,师父你不也总是如此吗……元召也只得使劲的瞪了瞪眼,拿她没有办法。
刚才的这一番打斗,其实只不过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黑鹰军对渐渐退后的那些隐门高手的进击并没有停止,双方还在互相拼杀,只不过刚才见山月老人出手,他们还以为会有转败为胜的机会呢,却没有想到,几个照面儿的功夫,连被他们视为神魔的人竟然自己逃跑了,所有的隐门高手们瞬间失去了抵抗下去的勇气,他们转身就往山洞里跑去。
而黑鹰军将士们见霍校尉无恙,而且元侯又赶来了,则精神大振,有他们在此,那还有什么好怕的!杀!杀光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匪类。
乘胜追击之下,隐门高手们根本就无处可逃,只得都跑进了山洞深处,伏在洞中各隐蔽处负隅顽抗,他们还心存妄想,如果早先逃出去的人去通知洛长老知道,他一定会回来相救的。
黑鹰军士卒勇敢的攻了进去,然而敌暗我明的情况下,造成了好几个人被突袭受伤。元召低声对霍去病吩咐了一句什么,骠骑校尉眉峰竖起,把手中的宝剑一挥,命令所有人都退回来。既然有最简单的方法,何必要去流血呢!
于是得到最新命令的黑鹰军迅速行动起来,几百人用弩箭封锁住洞口,而其余的人在片刻的功夫就用手中的刀剑砍伐了大批的枯枝杂木,把洞口都塞满了,然后一把火点燃,烟火并举之下,很可怜,里面的人一个都没有逃出来……全部死翘翘矣。
黑鹰军清理现场,救助受伤的同袍,然后集合回营。至于第二天的清理工作,自然有蓝田县的衙役们来进行。当浓烟散尽,元召进入洞中查看的时候,这才发现,山洞深处的大石头上,有一具小儿的躯体被开膛挖心,把血都吸干了,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经过随后赶来的蓝田县令领人辨认,这小儿正是先前失踪的那户当地人家的孩子。元召微微皱了皱眉头,想起那老者的古怪身手,显然与此有很大关系。他对众人叮嘱了一番,要是再发现此人的出现,一定不要随便去招惹他,要立即来告知,那个老家伙很邪门儿,不是普通人能对付的,可能还会有些麻烦。
霍去病马上趁机提出,今夜的这些江湖高手既然已经逃脱了一大部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这几天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卷土重来,因此,绝对不能忽视。她愿意率领着黑鹰军做好警戒任务,全力保障长安学院的安全。
元召想了想,终于点头答应。霍去病马上就着手布置了下去,从现在开始,五千黑鹰军的主要任务就是巡视整个长乐塬地带,绝对不能让不明身份的可疑人物再混进来。众将士接令,马上分头行动去了。而她自己,当然就心安理得的跟在了师父身边。
渭河上游终于出现了船队的影子,十几艘大船鱼贯而下,在渭河码头停靠下来。以博望侯张骞为首的大汉使团第三次出使西域的任务历时半年多时间,到今天终于又回到了长安。不过这次的行程,不比前两次顺利。这一路上遇到了很多麻烦,随行保护的汉军在与突袭之敌的战斗中造成了很大的伤亡。
元召与张骞互道过辛苦之后,见连他身上也带了轻伤。听他简略地诉说了西域几个国家对汉朝态度的突然变化,他意识到,这一定是匈奴人在那边有所行动了。而且,在回程的路上,大汉使团遭遇的骑兵突袭,也是匈奴人的浑邪王部干的。再加上今年以来,在玉门关之外匈奴骑兵的不断出现,杀掠边民和来往客商。如此看来,经过将近四年的平静之后,匈奴人的力量又已经重新聚集起来,新的战火恐怕即将点燃了。
是被动应战,还是主动出击?这是大汉马上要面临的主要问题。
第四百三十一章 煌煌大汉 岂容小丑跳梁
赞曰:
风起薄雾剑染霜,彩云归、四野苍茫。
披晚霞两襟豪情系,自长城、来万里汉江。
漫赢得、荻花深处,纵萦怀远方。
凝眸看、西域辽阔,风尘吸张。
有人神采飞扬,黄沙起、雁字成行。
旧游尚忆,当时年少,刀锋所向。
俯首间、落英缤纷,怎敢容我思量!
斜阳外,谁赠红尘一段疏狂?
在流亡中原和西域两地的匈奴王子余丹眼里看来,他与元召虽然相识多年,但经过的时光愈久,对方在他心中的神秘色彩便愈加浓重。
也是在脚下站立着的这块地方,他与元召第一次相见。那时他还是匈奴老单于珺宸可汗最中意的王子,大阏氏跟前钟爱的儿子。而元召只是个普通的汉人孩童。
汉家孩童送了他一小包细盐,他回赠了一把金刀,从此结缘。在以后的岁月里,余丹有时候会在想,也许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冥冥中真的有天意存在的吧!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长生天对他的提示,反正当时在这片还是荒原的土地上,余丹第一次见到元召的时候,就有一种感觉,这个人对自己往后的命运也许非常重要。
几年之后,羿稚邪弑父篡位,余丹在忠诚的保护者保护之下,逃亡到了与匈奴相邻的西域大月氏国,在那里暂时安身求得庇护。流亡的日子,自然是苦不堪言。夺回草原与复仇的愿望,是那么的遥不可及,一切似乎已经没有希望。
然而就在他日渐消沉的时候,属下们给他带来了从汉朝得知的消息,他少年时的那位好朋友元召在朝堂之上乘风而起,成为了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让余丹在大喜过望的同时又萌生了新的希望,于是在说动大月氏王同意与汉朝的交往后,他作为中间联系的使者,亲自来到汉朝境内,见到了长乐侯元召。
在走这条路之前,他也不是没有过犹豫,毕竟他现在已经不是匈奴的王子,而是一个失去继承权力的流亡者。这样的身份,还值得引起汉朝君臣的重视吗?最后使他下定决心的,是对元召的信任,在梵雪楼共同成长的那几年里,他相信自己的眼光没有看错。即便不是为了将来的王权,他也不想失去这个朋友的友谊。
元召没有让他失望,他根据自己带来的西域各国情况和对与汉朝交好的意向,马上就制定出了想要开通西域的大计,并且在朝堂上很快就说服群臣得到了皇帝的同意。
而后,随着大汉使团第一次出使西域,取得丰硕的成果。而余丹和他的追随者们,也在这其中得到了极大的好处,取得了好几个国家的信任和支持,逐渐摆脱流亡的窘迫局面。尤其是最近几年,汉朝在河南战役取得大胜后,随着汉朝商人与西域各国通商往来的日益频繁,余丹也逐渐建立起了自己的军事力量和经济基础。
照此发展下去,形势本来是一片大好的。然而好景不长,从去年秋天开始,西域形势风云突变,各国开始陆续的禁止汉朝商品的进入,并且态度也变得十分强硬。有的国家甚至驱逐汉朝商人到来。余丹的势力范围自然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大汉派出了第三次出使西域的使团,试图与那几个不友善的国家重新建立良好局面,恢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
然而,据余丹所知,大汉使团这次并没有取得任何成果。出于休戚相关的利益考虑,余丹派出大批人手探听得来的消息表明,是匈奴人发出了明确的威胁信号,遵照大单于的命令,西部草原的休屠王与浑邪王共同在边界部署了兵力。不管是什么原因,命令西域诸国必须立即中断与汉朝的联系,否则必然兵戈相向。
西域诸国尤其是东部与汉朝和匈奴接壤的那几个国家,本来就是墙头草,既贪图汉朝的商品货利,又惧怕匈奴人的厉害。以前这几年,趁着匈奴人战败无暇西顾的便利,才与汉朝展开了大规模的交往,从中得到极大好处。
然而一旦匈奴人缓过劲儿来,露出**裸的獠牙之后,他们马上就害怕了。与贪图利益相比起来,遭受亡国灭族之灾,才是最可怕的。匈奴铁骑可不是吃素的,在这近百年的时间里震慑草原周边,可以说是纵横无敌。虽然在汉朝手里吃了一次亏丢失了河套草原,但真要对这些小国家动用武力,一举踏平也不过是跑马之间的事而已。
余丹对当前的局势感到了深深的忧虑。因此,他才亲自跟着返回的汉朝使团再次踏上大汉的土地,他想要听听元召对下一步西部局面的见解。
当年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现在已经成了一片风景优美的湖边草地。湖名剑湖,那片湖水,自然就是从渭河引过来的水。斜阳晚照,西边的天际红霞满天,映照在水上,剑湖落霞,早已经成为了长乐塬上的一道景观。
作为这片封地的主人,元召准备了丰盛的宴席,就在这剑湖之滨的水榭楼台上,给从西域出使归来的人接风洗尘。这样的宴席,这几天已经准备了好几次,从北地长城内外而来的聂壹和他所带的几位大商贾,从东海之滨赶回来的徐乐和徐家商团,从东南海域满载而归的元十三和那支庞大的船队……等等。这些人都得到了这样的待遇。
在五六年多的时间里一共出使西域三次,历经三十六国,可以说踏遍了那处遍布黄沙的土地。这次归来以后的张骞脸上明显布满了风尘之色,他心中有着许多的辛酸和感慨。当几杯酒落肚之后,想起这最后一次出使受到的各种屈辱和随行将士们的牺牲,他终于忍耐不住,当场失控,潸然泪下。
元召并没有相劝,大概的情况在稍早些时候他已经了解过了。此时听到张骞当着所有人的面再详细说来,在现场者的一片愤慨声中,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片刻之后,元召倒满杯中酒,离席而起,缓缓地把酒水举过头顶,祭奠在当前土地上。
“西去之士,为国捐躯,英魂不远,且受此薄酒一盏,聊为壮行!”
满座的声音都静止下来,无论是什么身份的人,尽皆起立。默默地看着在亭前的那个身影,春风掠过他的青衫,鬓发已经和成年人一样用木簪挽起,虽然他已不再是当初锋芒毕露的少年模样,但此刻他心中澎湃的跳动,却人人都感受得到。
“元侯,我大汉随行将士这次共牺牲七十八人,他们都是为了掩护使团的安全而死去的。除了死在匈奴骑兵突袭以外,还有一部分是死于楼兰、大宛、西羌这几个亲附匈奴人的国家手中……在那样的危急时刻,我们甚至连这些死去战士的尸骨都无法带回来,致使他们埋骨黄沙,英魂不得还乡啊!”
无论是张骞还是使团的其他人,说起那些在异国他乡的生死时刻,无不泣下。余丹默默地叹了口气,他刚要再补充几句他所了解到的西域一些国家与匈奴人最近的勾结情况,却听到元召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
“死去者的每一块骨头都必将回归汉土,加诸于我大汉健儿身上的每一刀每一剑,必将要千百倍的偿还!既然先前没有办法带回来,那么就派我们最英勇的将士,亲自去取吧!”
元召回过身来,所有人都震惊地看到,这位已经平心静气养望达四年之久的人眼中,再次放射出慑人的光芒。
水榭之外带领着十几名军中士卒在此的骠骑校尉听到了传出来的这句话,蓦然转过头时,她终于又看到了师父身上那股久违的气势!在这一瞬间,好像预感到了什么,心就砰砰的跳了起来。
“元、元哥儿,此话怎讲?”
早先坐在元召身边的大汉太子刘琚紧走了两步,来到了他的身前,仿佛要印证自己心中所想似得,他语气急迫地追问了一句。
元召扫了一眼所有人的表情,然后明亮的目光落在了太子的脸上。一字一句说的很认真,水榭楼台内外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煌煌大汉,岂容小丑跳梁?明犯欺辱者,虽远必诛之!明日长安学院事了后,我元召必定上奏天子,请旨派遣精兵强将即刻西征。当年因为汉匈雁门关大战被中断了的打通河西走廊计划,这次一定要全力以赴,当尽全功!”
元召的话如同疾风卷过了春水,就连楼台外的剑湖也起了风波。太子刘琚咽了口唾沫,他紧紧地盯着元召的眼睛,从那里面看到了坚定的决心和必胜的信心。
董仲舒无声地叹了口气,看来元召必定是要重新回到朝堂上了,虽然他心中有些不情愿,但在这样的家国大事面前,也只得闭口不言。而主父偃则手捻须髯,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他不禁暗自称赞,西域的紧张局势来的可真是时候,元召在此时重回朝堂主持西征大计,正是最好的时机。
霍去病把手中的赤火剑握得紧紧的,目光扫过部下们时,都从他们脸上看到了兴奋踊跃的神色。心中已经下定了决心,西征西域荡平匈奴,这次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把这机会争到手中!
第四百三十二章 手掌乾坤 必定不负卿意
世间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风度和气质。一个国家,一个时代也有自己的性格和特征。或者开放,或者保守,或者勇敢,或者畏缩,或者进取,或者守成……不一而足。
对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而言,它的实力表现在所能控制的疆域大小,而疆域的大小又不仅仅是实实在在的生存空间,还有一种空间是用世间的任何数字和尺度都无法丈量的,那就是文化和经济的空间。一个国家的强大,也并不是只凭借疆域的辽阔,而在于它对其他国家和民族的影响和带动作用。
这一番道理,元召当初在朝廷同意开通西域商路的时候,曾经在奏章中对皇帝提起过。他不知道皇帝到底有没有明白自己所说的意思。因为,帝王的心思有时候会贪婪到没有尽头,有时候却最容易满足。也许,他当初同意派出汉朝使团以大汉的名义联络西域各国,也许就仅仅只是为了截断匈奴人的臂膀和援助,或者是只为了得到大宛良马。
以利诱之,使西域各国为了贪图大汉的财货之利,从而加强与汉朝的交往,这本来也是一个好办法。但现在看起来,这样做是行不通的,并非长久之计。随着匈奴人力量的再次加强,他们又要开始疯狂的扩张了。
长久以来,匈奴人对西域各国的影响力太大啦,不管是心甘情愿做匈奴人的附属国,还是在他们的兵威之下低头服从,只要匈奴骑兵开始真正的发出威胁,西域三十六国便没有一个敢于公开抗命的。
在这些国家君王的心中,汉朝的力量与匈奴是不对等的,这也直接表现在他们对待两国人去到他们的领地后态度上。
即便是大汉使团出使,他们同意与汉朝交好后,但自恃距离汉朝地方遥远,大汉的军队鞭长莫及,态度非常傲慢。加上长期处于匈奴的支配之下,对待匈奴人和汉朝人是截然不同的。匈奴使者奉命出使到这些国家,傲然自得骑在马上,可以吃遍全国,所到之处,当地臣民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而汉朝使节到了之后,不出钱物就吃不上饭,不高价买马就走不了路,可以说是受尽委屈,很不公平。
真理与驯服只在箭弩与马蹄的范围之内!
有鉴于此,元召认为这句话才是在这个时代最合理的写照。所以,征伐西域,彻底扫除匈奴人在那条通道上的军事力量,同时让西域诸国服服帖帖的归服在大汉的意志下,便成了当前刻不容缓需要去干的事。
听他表明了态度,在场的许多人虽然心中所想的各不相同,但振奋的情绪一致高涨。尤其是以聂壹、徐乐等人为首的那些大商贾,马上就敏锐的从中嗅到了巨大的商机。
在以元召策划主导下的几次对外战争中,不管是平定东南越还是西南夷,也不管是东征真番国还是攻取河套草原,无一不是取得大胜!而在这些军事胜利的背后,得到的巨额财富和持续的经济利益,没有人比他们这些曾经参与其中的人更清楚了。
元召曾经为此说过的一番话,很多人都听说过,并且深以为然。那就是,国家每一次以牺牲战士生命为代价发动的对外战争,可不是只为了成全少数人的虚名,也不是只为了显威风,而是要取得实实在在的疆域和好处的。战争的利益是可以计算的,只有得到的是付出的几十倍乃至百倍以上,才能算得上是国家战争的胜利。反之,就是得不偿失的失败了。
而且这种战争胜利后的好处,也并不只是朝廷上得到的那些,所有曾经参与其中并且为之出过力的臣民,都应该从中分得大小不一的红利。只有这样,才能激起朝廷上下军民人等对战争的胜利信心和巨大热情,人人为国出力,奋勇争先,以国家的胜利为自己的荣耀。唯其如此,方能称为大国雄风也!
酒酣之际,元召不厌其烦的又把这番道理详细的讲述了一遍。他的这番见解,以利益驱使臣民鼓起参与战争的热情,使之不厌战。而以国家荣耀鼓舞人心,使人人都为自己曾参与其中而心生骄傲,此为乐于战。正是习得春秋管仲、韩非诸子之牧民学说精髓,使众人听得血脉喷张情绪激昂,恨不得马上就参与其中,为下一场国家战争而出力。
董仲舒与主父偃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暗中赞叹。此子如此年纪,胸中就有这样经天纬地之才,而且洞察世情人心,俯视天下事如掌上观纹,将来的成就究竟能达到怎样的地步,真是为之期待啊!
“贤弟高论!长卿虽年长十数岁,亦自叹不如!这次既然要去做这件事,正应该乘风而起,直上九霄,施展胸中学识,为天下苍生谋福祉,切不可再枉自谦抑,做那功成身退之举了。”
司马相如轻轻为之鼓掌赞叹,眼神中满是挚诚。四年之前,元召明明可以论功第一,居朝堂,掌重权,可他就只是领了一个安国侯的爵位,然后离开长安退居到自己的封地上,甚至在这几年里很少参与朝堂议政,令包括他在内的许多人都为之感到惋惜和遗憾。
元召当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点头表示知道。嘴角却掠过一丝不为人所察的苦笑。即便是亲近如司马相如,有些事也不便全部告知。世人只不过看到事情的表象,其实他之所以那样做,除了杀江都王的原因外,还因为他比这个世间的任何人都深深地了解皇帝刘彻的性格。
这位在后世留下很大名声的皇帝,他的本身性格也如同他的功业一般,充满了矛盾和复杂。他把一个王朝推上了盛世巅峰,又亲手把它推向了滑落深渊的路口。他的心胸既恢宏大量,又狭隘多疑。既能慧眼识珠从凡尘之中简拔公孙弘、卫青、司马相如、东方朔、主父偃、张骞、桑弘羊等一大批各方面的人才,兴造功业,制度遗文,后世莫及。又偏听偏信,迷恋神仙术,以至于轻信宠佞所言,铸成不可挽回的大错。这些足以表明,这是一位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儿,伺候这样的皇帝,想要做到独善其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给这位皇帝做过丞相的人,除了老奸巨猾的公孙弘早早的就看透了他的部分本质,及时调整策略,采用圆滑的手段加以奉承,最后得以善终外。其余的那十几位,都没有得到什么好下场,不是抄家灭族就是身败名裂。就连最为贵幸的大将军卫青,也因为功劳太大,被皇帝暗中猜忌而在各个方面加以钳制打击,后半生在苦闷抑郁中度过。
功高不赏,唯有杀头!在君臣关系中,这便是最后的残酷法则。
元召还太年轻了。如果在这样的年纪就位极人臣掌握重权的话,那不要说皇帝对他心生忌惮,大臣们多有嫉妒,就连他自己,恐怕每天除了应付这些勾心斗角明枪暗箭,也不用去干别的事了。
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他才刻意的淡化了自己在朝堂上的位置。这几年里,专心投入到长安学院和长乐塬上的各种建设中。除了皇帝偶尔在几次重要问题上曾经派宫中使者来问询过他外,他很少进未央宫,就连长安城去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元召心中的顾虑,从来没有对别的人吐露过。不过,他的所作所为好像瞒不过主父偃的眼睛,那位饱经世间沧桑的老书生,曾经话中带话的劝诫过他几次,说什么人生苦短,当乘少年锐气尽力做事,莫要等到迟暮无力之后,再枉自嗟叹。对此,元召总是以别的言语掩饰过去,他可不想落得这位老先生在历史上那样如同璀璨流星般滑落,照亮了夜空,烧毁了自己!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还有一个人了解他的内心所虑。那位素来把他当成最可信任朋友对待的大汉太子,此刻就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元召对家国大义的见解,眼睛中闪过明亮的光彩。每一次听元召讲新鲜的东西,他都会感觉这片刻的时光,已经足以胜过博望苑中那些渊博教授们的任何长篇大论。
“元哥儿,如果将来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坐到含元殿高处……那么一定不会让你受到任何的委屈。只要你想去干的事,必定无条件的去支持!”
大汉太子心中的诺言,没有人能够听得见。他曾经不解的问过元召,为什么要就此丢开手中权力,不去趁机干更多自己想干的事呢?那个对他们姐弟都有过救命之恩的人,却笑了笑,并没有明确回答。后来他又去问过自己的母后,已经深深地懂得权力规则的卫子夫对自己的儿子做出了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到的解答。
父皇和历代皇帝都不能容忍的事,自己到时候能不能做到呢?太子刘琚暗中握了握拳头,下定了决心,只要是元哥儿,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
第四百三十三章 巾帼红颜 为谁红尘一瞥
从西域归来的大汉使团自渭河码头上岸之后,在长乐塬上只不过是暂时停歇。然后他们要马上赶回长安,向皇帝陛下汇报这次的出使情况。虽然这次出使对于朝廷来说算得上是失败,但元召得到了他想要的许多东西。这也是董仲舒肯亲自过来迎接的原因。
在这几年的某些闲暇时光里,学识渊博的这位儒学大宗师从元召的嘴里听到了许多他从未听说过的知识。这引起了他很深的兴趣。
可以窥探星辰日月规律的天文学,可以通晓天下山川形势的地理学,还有可以计量计算世间万物把什么东西都可以量化比较的计数学,各种让人恍然大悟的物之原理学规律……所有的这些,都让他有目瞪口呆之感。
董仲舒从来就是一个治学严谨的人。他对先秦诸子百家学说曾都有过涉猎,尤其是精通儒家学问。曾经为了苦心钻研古之文辑,闭关于家中小楼之上,三年不下楼不窥园,可以称得上是有世间大毅力者。
自从认识元召,被他从江都王那里忽悠到长乐塬上来。他原来的心愿,也只不过是想要借着这位想干大事的长乐侯,向天下人来兜售自己的那一套儒家学说理论而已。既然自己的那一套没有被皇帝所采纳,那么退而求其次,在这座即将落成的天下最大学院里来讲读,让来到这里学习的将来精英人物都认可儒家精髓,也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想法是好的,可是自从他来到这里后,儒学大宗师心中有些惶恐地发现,自己从前所顶礼膜拜以为是世间至善学说的儒家言论,也不过是这世间百科中的一家之言而已。
在很多次秉烛夜谈的深夜里,在很多次桃花煮酒竹叶烹茶的激烈争辩过后,他不得不在心中承认,在元召所展现给他的广博知识海洋里,自己大半辈子的所知所学,只不过是沧海一粟。
流传于中原的先秦各种学说,董仲舒还可以与元召展开辩论,以展现儒家学问对济世救民的重要性和唯一性。然而,对于元召笑眯眯地搬出那些已经在现实中利国利民的所谓物理数学知识来反驳他的空洞理论,脸红脖子粗的董仲舒也只得被他噎的哑口无言,最后气咻咻的哼一声,不知道尊重长者!以掩饰自己的失落。
虽然面子上不肯认输,但实际内心深处已经对那些据元召说是传自遥远西方的知识起了很大的兴趣。世间学问本来就学无止境,董仲舒虽然已经年纪大了,但他对未知事物的追寻,自有一种执着的精神。就连他最崇敬的儒家创始人孔丘,不是也说过“朝闻道,夕死可矣”的话吗!
从西行而返的大船上,卸载下了元召委托大汉使团在西域各国搜集的一切关于文字记载的羊皮卷。元召已经记不清在与大汉的这个同时代里,西方已经出现了哪些文明。不过这没有关系,他直接采用了最简单的手段,先把能找到的有文字记载的东西都运到大汉来就是了。以后的长安学院里有的是时间也有的是人手,慢慢的整理就好。
事实证明,他的这个办法虽然有些漫无目的,但成果显著。也就是从这次开始,以后无论是出使各国的大汉使团,还是攻城掠地所向无敌的大汉军队,他们所到之处,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搜集一切文字典籍,统统地装船运回大汉长安学院来,经过学院精英们的挑选整理之后,选取最有用的知识传授给学院里的学子们。
当若干年后,天下万国,无论远近,皆翘首瞻望东方这座著名的文华荟萃之地的时候,那种中西合璧,融会贯通,开放包容的精神,使长安学院这座大汉精英们的摇篮,成为了世间最璀璨的明珠。
当然,现在还绝对没有人会想到那时的盛况。恐怕就连元召自己,最初的梦想也只是建造一座相当于后世大学的综合性学府而已。
当盛宴结束,所有人都各自散去的时候。明月挂上半空,春天的风从山中而来,掠过宽阔的渭河,带着芬芳的气息。元召居高临下,看着剑湖船坞中的点点灯火,有微微的失神。身后脚步声响起时,他不用去看,也知道是谁按耐不住急性子过来了。
“师父!这次无论如何,你也要给我想办法,我要去……领兵征伐西域!这是小冰儿除了拜师那次,第二次求你的呢……。”
虽然话音的末尾带了一点儿撒娇的语气,这对于经过了铁血厮杀的骠骑校尉来说,已经有些不习惯。但她还是这样做了,反正这周围又没有别人,在师父面前,从来都可以无所顾忌。
“好!一定达成你的心愿。从现在就准备,带着你那五千健儿去吧,去开创属于你的天地。”
完全出乎意料啊!本来霍去病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来让元召帮忙的,还以为会费些周折呢,她都已经做好了各种死缠硬打的准备,却没想到他回答的这么干脆。
“师、师父……?”
惊疑不定的语气中,霍校尉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睁大了眼睛,看着月光中显得有些朦胧的那张熟悉脸庞。元召笑了,他终于又伸出手来,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把手放在了肩头,一如从前岁月中的那些温馨时刻。
“不用怀疑。你的努力,我一直都看在眼里。从前之所以不放心你,那是因为你的性子太急躁了,需要好好的打磨。这四年的时间,你做的很好……冰儿,你的时代来了!记住,一定要做最威风的将军,打最漂亮的胜仗,要让霍去病这个名字永远的刻在祁连山上,刻在西域诸国和匈奴人的心中,让他们闻风丧胆,不敢直视!……也许就连我也是最后一次叫你冰儿了吧,今夜过后,这世间就只有冠军侯了。呵呵!”
能得到元召如此的赞扬和鼓励,在这些年里还是第一次。春天的夜晚总是有些柔情,胜过冬雪秋风,眼中有些模糊的泪水涌出来,在这一瞬间,从前所受的所有苦啊累啊什么的,都被这一句化于无形。有人眼中似脉脉春风,冰雪也消融……!
“师父!不要!无论到了何时何地,我都是你的小冰儿……!”
有些哽咽的话音中,砰砰乱跳的心里不知道哪里来的巨大勇气,她忽然伸臂抱住了他的腰间,头深深的埋进了他的胸膛。哦!原来他的身体气息是这样的啊!这种肢体接触的感觉,与从前在教授武艺时候的那种感觉竟然是如此不同。
元召有些猝不及防,他忽然感觉到现在的气氛有些异样。心中一愣的同时,连忙伸手推开了她,一面口中发出大呼小叫。
“喂喂喂!怎么可以这样嘛?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哦,鼻涕眼泪的怎么还可以往师父的身上来擦呢!真是的……哎呀,今天为了迎接客人刚穿的新衣服呢!”
虽然夜色中料想他看不清自己的脸色,但霍校尉知道现在脸上一定是成了一块大红布。听到他在胡说八道,羞得再也站不住脚,低低的哼了一声,转身顺着剑湖的堤岸跑下去了。
跑了没有多远,正好碰到几名奉命夜间巡守的黑鹰军士卒,忽然看到骠骑校尉从那边急匆匆的过来,连忙立正行军礼。却见自己的主将挥了挥手,几个人连忙让开,不敢多问继续往前巡查去了。
他们自然不知道这位令人生畏的主将心中,此刻波澜翻腾的厉害。
“自己刚才借机会终于真真正正的抱过了他啊!原来,师父的个子还没有自己的高呢。他不会想到自己的心思吧?那可太丢人了……不过,终于可以作为一军主将军去独立出征,只要师父答应的事,他一定可以在皇帝面前做到的!”
曾经在万马军中威风凛凛无人敢于直视的骠骑校尉,心中胡思乱想着,慢慢的顺着河边道路往自己的住所走去。此时春风拂过大地,万物正在生长,夜色中却无人知,巾帼红颜亦是豆蔻梢头,情窦初开……。
元召却并没有回去,他仍旧站立在原处,感受着迎面春风带来的气息,心中不禁有些无可奈何。关于感情的事,虽然已经察觉到了些什么,他却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好。也许只能留待时间来慢慢解决吧,到时候总会有办法的。
“真的决定要出兵了吗?一旦开战,这可是一场复杂的多国大型战争啊。可有几成胜算?”
“大汉必胜!虽然战争的过程可能会有些曲折,但……你不相信我吗?”
元召侧过脸来,看着走到身边的匈奴王子,给出了十分肯定的回答。余丹点了点头,如果说在流亡与背叛中经过了这么多年他已经极少有相信的人,那么眼前的这个人,他却有着没来由的信任。
“余丹,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将来的路?……或者说你作为匈奴人的王子,有没有想过匈奴人的将来?”
听到元召的问话,余丹的心中剧烈的跳动起来。他知道,元召问出的这个问题,他一定早就想过了,而且极有可能有了一种想法。
“元哥儿,我相信你!我想听你说……你已经策划好的那条道路。”
第四百三十四章 众生蝼蚁 不过枉自算计
来自九州隐门七大长老之一的洛云升,他的功夫并不算是最好的,但此人极富智计,历年来的几次大行动,背后都有他策划的影子。
隐门在长安城内外的暗中力量,已经部署了几十年之久,可以说是非常庞大,就算是汉家朝廷也一直拿他们没有办法。虽然严厉打击,但很难清除。
然而上一次受到江都王的牵连,皇帝和朝廷不知道什么原因就下定了决心,对包括隐门在内的所有江湖力量展开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力度。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之内,隐藏在长安城内的隐门中人几乎被一扫而空,全部抓进大牢,然后在重兵押护之下,都送到雁门关外去筑城开垦荒地了。
一时之间,损失巨大,上下震惊。后来直到逃亡回来的朱安世详细的说明原委情况,九州隐门的长老们才知道,原来只是惹到了一个不该惹的人,属于隐门的近万江湖人士就被充军发配罚作了劳役,可能余生都脱身无望了。
元召这个名字,隐门长老们并不陌生。时间再往前些的那次未央宫作乱,就是这个人从中坏了大事,致使功败垂成,秘密潜伏在未央宫中的大部分暗中力量都就此葬送在他的手上。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元召就被他们记入了黑名单,成为必须铲除的对象。
再到后来,隐门又组织了一批人东渡大海,企图在元召出征在外的时候找机会解决他。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即便与青瓦山庄玄刀神门下的弟子们联手,那些赶去的人却没有一个能够活着回来。虽然具体死去的情形不知道是怎样的一个过程,但他们都死在元召的手中,却是不用质疑的。
而这次更是因为他的原因,长安城中多年来培养的力量被一网打尽,双方结仇更深,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于是,长老们一致决定,组织起大批精干力量,趁着元召这几年在朝堂上权力的减弱,把这个心腹大患彻底解决。
而随着综合探听来的消息,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最好的时机,元召所在的长乐塬据说要举行什么一场大的活动,以庆祝一座学院的成立。于是长老们马上意识到,这个时机太难得了。不仅可以趁机杀死元召,如果策划得当,说不定运气好就可以连刘汉的皇帝一起干掉!
几千属于九州隐门的高手们被从四面八方召集而来,然后在洛长老的亲自统领下,越苍山,涉渭水,就来到了长安地界。
洛云升外号“神机子”,无论是自身修为还是各种计谋,都远超过常人。这可不是浪得虚名,而是被所有隐门中人公认的。为了谨慎起见,他把所带领的人化整为零,除了留下一部分在终南山中潜伏,准备伺机行事外,其余的都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长安。
此人素来自负,这次动用了这么多的力量,以为凭着自己的手段,只去杀灭小小的元召算什么本事,入得长安伺机刺王杀驾才是轰轰烈烈的大事。
长安城中的隐藏势力虽然那次损失殆尽,但经过这几年陆陆续续的发展,也已经又具有了一定的根基。他们这些人在这么大的一个长安城中潜伏下来,也并不是不可以做到的事。
按照探听到的消息,皇帝将在这几天有一次出宫活动,洛长老想要等待的就是这次机会。按照他的策划,就在皇帝车驾进出长安城的时候突然发动,虽然不能说有完全的把握,但终究还是值得一试的。不是有那么句话说得好吗?“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隐门中从来不缺乏敢死的勇士,更何况他有着周密的策划。
然而只过了一夜的工夫,长安城中竟然风云突变。不知道朝廷是得到了什么消息还是出于安全戒备的考虑,驻扎在城西细柳营的黑鹰军突然就奉命开进了长安城,这支精锐的轻骑部队协助长安府衙和巡武卫,在长安城中开始了拉网式的清查和警戒。
洛长老不愧是“神机子”。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提前得到的消息,在朝廷行动之前,所有已经潜伏在长安的隐门中人都接到了他的紧急命令,马上撤出长安,保存实力,待机而动。
接到他的命令后,隐门高手们不敢怠慢,在第二天夜里就又连夜撤出了长安城。到得安全地方,然后得知城里正在大肆追捕可疑人员的时候,不由得都暗自庆幸,同时对洛长老投去敬佩的眼光,幸亏他见机的快,否则这次后果堪忧。
洛长老则是暗中擦了一把冷汗。没有想到朝廷西凤卫的耳目现在这么厉害了?不过刚进长安城就被察觉了。很显然,城里的行动就是冲着他们来的。季家的人还真是够意思啊!幸亏那季英派人给他通报了消息,他们大家才能全身而退。此次事了之后,还是要好好的酬谢一番的。
于是,这位洛长老重新制定了计划,既然在长安城中事不可为,那也没关系,所有人都去长乐塬聚集,在明日的长安学院开院时给他们突然袭击,凭着手中的这些力量,一定能够杀个落花流水。
自以为得计的洛长老通知所有人分批去终南山集合后,望了望长安,便踌躇满志地赶路了。只是他并不知道的是,早已经有无数双眼睛,盯紧了他们的行踪。
明月楼上,季英放飞了手中的那只鹰。他盯着传递消息的鹰飞去的方向,脸上闪过一丝坚毅和狠辣。季家早已经决意脱离江湖了,追随元召的脚步,是他在很早之前就已经立下的决定。而今,既然九州隐门把元召作为了主要的对手,那么该做怎样的选择,季英根本就无需多犹豫。
“命令所有我们手中的力量,好好的盯着他们的动向,既然元侯有吩咐,一定不要有丝毫的疏漏……这次就帮他把这些人一网打尽,省得牵扯他的精力。元侯已经定下了西征大计,我们季家一定不要错过这次追随的机会……哈哈!”
这些江湖草莽以为还是从前吗?哼!打打杀杀有什么意思,去追随那个人的脚步,挣得富可敌国的财富,才是应该去做的事嘛。一身富贵气息的季英看着一大帮人轰然应诺而去,他的心中早已在考虑挑选哪些精干族中子弟在不久之后去往遥远的西部诸国了。
从终南山中终于逃脱出来的朱安世,在约定的集合地点等到了最后侥幸活命的一批人,确定不会再有逃出来的人后,清点了人数,还剩下不到一百人,就连那位厉害之极的山月老人都不知了去向。他脸色铁青地呆了片刻,便带着这群刚刚死里逃生的人向着长安的方向而去。
不过他们并没有能够赶到长安,走了没有多久,就遇到了从长安撤出来的同门们。见到那位素来以谋事过人著称的洛长老时,朱安世满腔悲愤地向他诉说了夜里的经历。洛云升不禁大吃一惊。
他马上就意识到,长安城内的忽然紧张局面,一定是与这边发生的事有关系。如此说来,难道不是朝廷西凤卫发现了端倪,而是长乐塬这边往长安传递了消息?可这是不可能的事啊!他们传递消息的手段怎么可能如此迅疾?即便是洛长老自诩见识过人,他也感到十分费解了。
“洛长老,没有逃出来的兄弟们很有可能是凶多吉少了!那支黑鹰军果然十分厉害,没有想到他们会突然在山中出现……欲行大事,必须另找地点埋伏等待时机,终南山那边既然已经暴露,是不能再去了。”
朱安世低着头有些沮丧,没有想到出师不利。只想着怎么对付元召了,却不曾料到在长乐塬上竟然有大批的黑鹰军驻扎。昨夜一交手较量,他就知道,即便是身手再好的江湖高手,在这些成建制训练有素的强悍军卒面前,恐怕占不到一点便宜。
洛云升听得这还没等到在长乐塬上开始行动呢,就已经有几百人丧命,不由得又惊又怒。欲待要大发脾气,想了想又压下了火去。明日之后说不得要有一场血战,到时候还要借助朱安世这些人的力量,此时却不宜再打击军心。
“兵法有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他们以为刚刚在终南山中取得了胜利,我们损失了许多人手,就以为我们怕了,一定会远远的逃开,再也不敢回到那地方。我们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现在马上再去终南山北坡靠近长乐塬的密林中秘密埋伏下来,等到明天瞅准最合适的机会,突然杀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趋那处相隔并不远的学院。等到那个时候,哼哼!即便那支黑鹰军再厉害,也管教他们救援不及!”
“洛长老高明!言之有理,此计绝对可行。就这么办!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朱安世大声夸赞一句,所有人都振奋起来。击其要害、擒贼擒王的道理谁都懂得,只要到时候出其不意行动迅速,这么多江湖高手又有谁能挡得住呢!
第四百三十五章 千乘万骑 杀场傲然红衣
这个世界上的事往往如此,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黄雀却从来没有想到,早有人用弹丸瞄准了它的要害!
赵远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感觉到很惭愧。作为元召最信任的人之一,早在很久之前,元召就让他暗中组织起了一只秘密的力量,专门用来探听各种消息,传递有用的情报,以保障长乐塬上的各方面安全。
这支力量有怎样的规模又是如何的强大,除了元召和赵远掌握详细之外,唯一多少知道内情的就只有主父偃和崔弘了。
元召不需要养死士,但他必须要有一批绝对忠诚的人,来进行一些维护自己利益的行动。因为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有一批人的身家性命都系在他的身上,他不为了自己着想,也要为大家着想。这是最基本的义气和担当。
一直以来,赵远作为首领,无论是执行元召下达的命令,还是及时嗅觉一些有关于长乐塬的风吹草动,他和手下的人都做得很好。但是这一次,他为自己的失误感到有些不可原谅。
就在终南山上,有一批潜伏在此的意图不轨者过了两三天时间,他和手下人竟然一无所知。这不得不说是一次极为重要的失误。尤其是在这长安学院马上就要开院的紧要关头,如果不是因为蓝田县追查失踪小儿而惊动了对方,被黑鹰军一举歼灭的话,那么真的等到这些江湖匪类捅出大娄子,那他就是和手下全部引刀自裁,恐怕也对不起侯爷一直以来的信任啊!
就是在这样的情绪下,赵远恶狠狠的对所有手下人员下达了命令,对于侯爷接下来的计划,一定要瞪大眼睛看好了,绝对不能再出一点儿差错。其实根本就不用他说这些狠话,手下们早就全体出动了。那些从长安城跑出来重新偷偷潜伏进终南山的家伙,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道早就落进了人家的圈套中。被一双双眼睛盯的死死的,一举一动,尽在掌握。
不过,元召并没有让任何人轻举妄动。只是吩咐他们,好好的暗中盯着就好。至于他有什么想法,现在还并没有人知道。也许,他是想在一个最合适的时机一个不漏地把他们全部消灭吧?当然,这只是赵远在自己心里所想的。
他们已经大体掌握了对方的人数,总共有将近二三千人之多吧。这已经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尤其是对方全是江湖高手。他们一旦发动起来,必然十分可怕。因此,赵远和来协助他们的崔弘早已经命令全部人员做好了准备,一旦事情紧急,就马上先发制人。
这些人毕竟是江湖高手,不好对付啊!到时候拼杀起来,伤亡肯定是难以避免的,是否应该建议侯爷向皇帝求助,派西凤卫高手们来帮忙呢?不过,当赵远和崔弘心中有些忧虑的去对元召说的时候,却见元召神态轻松的对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不必放在心上。
“求什么西凤卫帮忙啊!这些猎物,我好不容易想办法才把他们从长安城赶到这山里来的呢。是要有大用处的,岂能让别人来染指?呵呵!”
赵远和崔弘两个人当时就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什么、什么……猎物?难道这些人的行踪都在侯爷的掌控之中?那……他们会有什么大用处呢?那些人可是想要来杀人放火的啊!
“侯爷(师父),此话怎讲?”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
元召淡淡的笑了起来,他看了看刚才和他在一边喝茶对弈的主父偃,会意的点了点头,这都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在他们面前,一切都不必隐瞒。
“侯爷的意思是说,他要用这些人的血来淬炼一把利剑的锋芒了!那把即将要划破西北苍穹的利剑,只有见过血后,才能真正的剑气如虹。哈哈哈!”
几千人的性命和生死,在青袍老书生嘴里说出来风轻云淡,彷佛只是刚才棋局上的一枚棋子,在手指之间被轻轻的抹掉了。
赵远和崔弘看了看元召,又看了看主父偃,再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迷惑不解的神色。他们是真的没有听明白。
“这些人,是我为冰儿……哦,是为我们的骠骑校尉准备来练手的。我已经答应了,一旦出兵西征的决议在皇帝陛下面前通过,一定会全力保举她为西征军主将的。而在此之前,当然要让皇帝和朝廷重臣们看到骠骑校尉和那手下五千骑兵的威风嘛!所以啊,这些什么九州隐门的家伙来的可太是时候了!哎呀,你们说说,上哪儿找这么合适的猎物去呢?呵呵!”
原来是这样啊!两个人终于恍然大悟,然后心情大振。元召既然早已经成竹在胸,一切尽在其掌握中,那还有什么值得多虑的呢!现在只能说,隐门高手们太倒霉了。
“师父,这些人都是身具武功的高手,实力不容小觑。师妹和他手下的兵士们能不能应付的来啊?需不需要我们暗中帮忙?”
崔弘与霍去病当年同时拜入元召门下,是共同成长起来的,虽然她总是欺负这个老实人,但崔弘对这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师妹却是很呵护的。此时既然明白了元召的心思,仍旧不免有些担心。他们几个都是知道霍去病真实身份的人,所以在这儿说起来,也不必隐瞒什么。
元召坚定的摇了摇头。匈奴西部草原上的休屠王和浑邪王部,可称得上是草原上最强悍的部落。他们手下的将近十万骑兵,把西域那些国家震慑得服服帖帖的,其战斗力可想而知。如果长乐塬上这五千黑鹰军连这些如同一盘散沙的江湖人士都收拾不了,那么去西域作战想要取得骄人的战绩又何其难也!
“不必担心!江湖高手?呵呵!那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识过真正铁骑的厉害!在明日之前,你们只要好好的监视山中动向就行。到时候会有一场精彩的好戏等着看的,只希望这些高手们不要输得太惨,让我们失望哦!”
元召语气中对黑鹰军骑兵竟然这么有信心,他们几个一边替霍去病鼓劲儿高兴,一边也不禁信心满满起来。
“真是没有想到啊!我们同门学艺,当初她的个子还那么弱小……现在竟然已经封候,马上就要拜将了呢!真是又羡慕又高兴。从此以后再见到她,可是真的要心甘情愿的做师弟了。呵呵!”
“元侯慧眼识珠!将来你的这个弟子所做出的成就,必然无可限量!”
“等到你们师徒都成了世间传奇的时候,我主父偃可要好好的替你们喝几杯,也不枉了有幸相识一场!”
几个人互相感叹议论,那位崭露锋芒的骠骑校尉身上,已经越来越有了元召当初的影子,这是所有了解他们的人眼中都看到的事实。至于这次出征会取得怎样的赫赫功勋,还要拭目以待。
与此同时,在长乐塬大营一处校军场内的骠骑校尉霍去病,却并不知道她正在成为一场谈论的中心。她此刻骑在马上,全身披挂整齐,严肃的看着全部集合起来的五千黑鹰骑士们,心中波澜起伏。
就在稍早些时候,元召亲口对她说出了自己的“狩猎计划”。并且明确地告诉她,能否拜将西征,就看她和手下兵士这次的表现了。
一定不能丢脸啊!既然师父给自己创造了这样好的机会,那么就绝对不能辜负。不仅要完成他说的目标,而且要做的更好更快更利索。自己这将近四年时光的付出,真正考验的时刻,就在明天!
“你们所有人,全体都听好了!……记住,这次不再是演习,是真正的实兵作战,要把那些面对的敌人全部消灭!我的目标是,一个都不许漏网!……你们这几年里不是总抱怨当初得到的机会不公平吗?这次就给你们这个机会啊!只要能圆满的完成明天的任务,不久之后,我们马上就可以挥师西进,策马直出玉门关,那儿的广阔天地里,有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细柳营黑鹰军当初的那些功勋又算的了什么?我有一个想法……。”
话音稍微的停顿了一下,彷佛在酝酿心中所想要说的话。那匹马似乎知道主人的心意,硕大的马头随着高高地昂了起来,仰天长嘶了一声。骠骑校尉的战马是真正的汗血宝马,所有人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这一人一骑,心中热血在慢慢的沸腾。
“明日此时,当敌人的鲜血染红我们手中刀剑的时候,我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要拿出最勇敢的状态。我们将要凭自己的威武和实力,创立我们自己的名号……黑鹰军?哼!将来我们的威风一定要超过他们!我们的名字是赤火!赤火军!烈焰无敌,席卷四方!”
年仅十八岁的骠骑校尉拔出了手中的剑,春秋名剑赤火,在大红英雄氅下发出刺目的光芒。那颗无羁的野心经过元召在岁月里的纵容,终于第一次展现出来。
第四百三十六章 文华之盛 以载道育精英
大汉太史令的煌煌史笔,对于开拓首次盛世的这个时代,给后人留下了详尽的记载。在这二三十年的时间里,文治武功,为历代之最盛。
而在那些传奇中,帝国后来最负盛名的四支军队,就是诞生在这个时候。它们分别是黑鹰军、赤火军、黑蛟军、飞虎军。
黑鹰军的第一位主将是卫青,赤火军的第一任主将是霍去病,而大汉楼船黑蛟军的主将就是后来被皇帝亲自赐名为元中华的元十三。至于飞虎军,又叫作“皇家飞虎军”,它的横空出世,还要稍晚一些。
如果要论起对帝国功勋的大小,可能很难有具体的数据来分出高低。但要说起光芒的璀璨,则必属赤火军无疑!大汉赤火军,从它的旗帜第一次出现在这世间起,就带着烈焰一般的光芒,凡是这片红色火焰出现的地方,融沙石化金铁无坚不摧,它的使命只有一个,就是前进、冲锋!锋芒从来没有被挫折过一寸。
春天的风卷过汉中大地,也带来了西北的黄沙气息。今天选定的黄道吉日,似乎天气并不是很好。虽然天气已经很暖和,但在夹杂着风沙的西北风中,却仍旧有着略微的春寒料峭。
皇帝刘彻的庞大车驾队伍,终于来到了长乐塬上。天子出行,各种仪仗自然非同小可。虽然长安到长乐塬的距离也不过五六十里路程,但这支各种仪仗齐全的队伍一路走来,也用了将近大半天的时间,等待的人群恭迎圣驾的时候,已经快要接近午时了。
随行护驾的羽林将军李敢安排人做好了警戒,然后在内侍官恭请声中,皇帝从马车御驾上下来,双脚踏上了土地。随行的大臣和迎接的人群一起行礼参拜,山呼万岁,场面肃穆而热闹。
皇帝刘彻环顾四周,微微点头致意。他已经有好几年的时间没有来过元召的这块封地了,此时看着眼底出现的巨大变化,他的心中有着非常的得意。这块一直荒废的高塬,没有想到交到元召手上之后,变成了风水宝地。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竟然发生了如此巨变,时至今日,它对于长安的作用,已经显得越来越重要了。
面对着皇帝发出来的感慨,元召自然是谦虚的应对,口中称颂几句皇帝的恩德,说这一切都是多亏了皇帝陛下的扶持,自己只不过是在圣恩之下尽了微薄之力而已。所有的大臣们见这位具有双侯爵位的人经过这几年时间的沉寂,身上似乎起了某种说不出来的变化,有的捻须微笑,有的则面色阴沉,个人心情皆不相同。
皇帝哈哈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最满意的就是他的这一点了。知分寸,懂进退。虽然有些时候胆大妄为到令人无法忍受的地步,但他心中对大汉天下、对自己都是一向忠诚的。对于这一点无需多言,只看他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就明白了。
长乐塬这边皇帝自然也来过好几次,但像这次大张旗鼓摆开御驾仪仗的来,却是头一次。皇帝亲临,微服私访和御驾钦查的性质是完全不一样的,这是一种隆重的象征,象征着以天子之尊对某一个人或者是某一件事的最大肯定和嘉奖。
作为今天的重头戏,为长安学院的正式开院剪彩致礼,自然是皇帝最感兴趣的事。在几年之前那次著名的宣室阁奏对中,元召第一次提出想成立一所综合性的大型治学之所,为国家培养人才的时候,皇帝马上就点头同意了。这与他心中的想法正是不谋而合。
作为一个胸中有着极大抱负的皇帝,他对各方面的人才都是极其渴求的。随着这个天下越来越繁荣,出现的事物越来越多,各种需要解决的棘手问题也越来越涌现出来。想要安安稳稳的做一个皇帝,也许很容易。但要想做一个青史留名万民拥戴的好皇帝,却很难。这一点,他执政越久,就感触越深。
他曾经十分羡慕高祖皇帝时期那种谋臣如雨武将如云的局面,心中时时在感叹自己为什么就没有那么多的智勇之士辅佐呢!不过后来有一次在和元召提起这个话茬时,元召的一句话让他从此改变了态度。
“每一个时代都有属于每一个时代的精英,他们共同构成了所处时代的框架。每一个时代的人物,也都有属于自己的历史使命。陛下何必舍近求远去羡慕前朝的贤臣呢?天下郡县,草莽民间,到处都有良材美质,只要善于发现加以雕琢,国家栋梁,何愁不得……!”
是啊!皇帝深以为然。从前以朝廷的名义所办的太学等寥寥的治学机构,并不能起到真正的培育朝廷所需人才作用,反而更像是一处互相清谈的场所。而长安学院,就是一次大胆的尝试。他对此报以很大的期待。
皇帝陛下既然对此事如此重视,御驾亲至,朝廷的诸位大臣们除了有特殊任务留守长安的之外,自然都是要跟随的。从丞相公孙弘以下,御史大夫、廷尉、太中大夫、将军……等等,文武百官倒是来了有将近一半儿。就连已经退隐的窦婴等诸位老臣也都来到捧场。
经过元召的提议,已经被皇帝亲自任命为长安学院第一任大祭酒的董仲舒,当然是今天的主角。董仲舒冠袍礼带面容庄重,以十分严谨的态度,认认真真的向皇帝大体介绍了学院的初期规模、制定的规程以及从天下各处延请或者是慕名而来当教授的博学鸿儒们的热情。
听完之后,皇帝龙颜大悦,既然准备的已经这样完善,那么长安学院的兴盛必定指日可期。在这样的场合,这位好大喜功的帝王自然是当仁不让,命令太子刘琚研磨,元召捧过长乐塬上最新制造出来的上好纸张,他挽起袖子挥毫落笔,“长安学院”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一挥而就。
皇帝亲自御笔题写名字,标志着这所学院的出身就带着金灿灿的光泽,以后想要不天下闻名都难啊!
长安学院位于长乐塬的南端,背靠终南苍山渭水,怀抱的方向是整个关中平原,象征着其包容万物,吸纳天下学问的气势。占地总共接近几百亩,各种建筑造型古朴而简洁大方。大型的学堂,连绵不绝的厅堂、学子学习居住之所,很多重要的藏书机构都采用了这个时代还非常罕见的砖瓦结构,这是为了防火的需要。
元召虽然算得上是这儿的主人,但他并没有刻意的去突出自己在这其中所起的作用。有些功劳并不用多说也不用宣讲,世人心中自然有数。他面带微笑站在一帮朝臣中间,听着皇帝陛下的一番简单演说,在明媚的春光中,心中有些奇怪的感觉。
世间造物各有其妙,如果人能预知自己的另一种命运和道路的话,那么不知道心中会作何感想。眼前的这些人,从皇帝到大臣,有很多人的人生节点和轨迹因为自己突然闯入这片时空,而造成了巨大的改变。
对长安学院这座综合性学术重地的未来寄予无限期望的董仲舒,可能永远也已经无法知道,曾经有一个机会摆在他的面前,他本来可以把他所学的一家之言推上一个世间任何学派都无法企及的神坛,令这片大地在从此以后的几千年中,都俯首在他的那套帝王学说里。而他本人,也在高高的神坛上俯视苍生,被历代帝王所尊奉。
把一个这样的人物,硬生生的折断他隐形的翅膀,让他心甘情愿地就任教化世人培育国家需要人才的长安学院首位大祭酒。元召感觉心中特有成就感!
“吾日暮途远,故倒行而逆施之”这样的悲愤之语,恐怕也不会再从那个满面笑容的青袍老书生嘴里说出来了吧?因为自己的干预,终于让主父偃止步于朝堂那个大漩涡,再也不用去做那些愤世嫉俗倒行逆施的事,也免了他自己被诛灭九族死无全尸的灭顶之灾。在以后的余生岁月里,和“幸福的教书匠”董仲舒老先生两个人一起,呆在这长乐塬上,喝喝茶,下下棋,没事儿的时候帮自己出出主意什么的,这是多么悠闲惬意的人生嘛!自己真是个大好人呐!元召忍不住狠狠地夸了自己一句。
来自西北高原的云,果然是多变的色彩。刚刚还是春光正好,马上就又风起飞沙,黑色的层云笼罩了太阳的光芒。皇帝陛下的训话已经接近了尾声,长安学院宽阔的草地和广场上正在聆听的臣民人等,就在这时候,隐约听到了风中夹杂而来的喊杀之声!
李敢大吃一惊,先顾不得其他,马上命令手下的羽林军先把皇帝陛下所在的地方保护起来。然后随御驾而行的部分西凤卫护卫也马上行动起来,里三层外三层包围了个严严实实。
虽然刀兵之声有些远,但所有人都有些惊慌起来,东张西望的想要探究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皇帝刘彻在广场高台上也停止了讲话,他有些疑惑地把目光投向就站在下面的元召,不明白这是什么状况。
“快快保护陛下!元召,你搞什么鬼?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惊扰了圣驾,你担当的起吗?”
大汉廷尉杜周首先跳了出来,踊身跳到台前,怒目横眉以手戟指着身边的元召,一副赤胆忠心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