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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流年书柬     汉血丹心txt下载     汉血丹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九十一章 春秋义 热血行

    江都王刘非并没有把皇帝和太后的话看得太重。这些年,他为非作歹的事还少了吗?就算是闯下过再大的祸,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

    他心中其实比谁都清楚,作为高祖皇帝同宗同脉的子孙,只要在天下大政上与未央宫保持一致,不要触犯皇帝陛下的威严,那么就算在其他事上犯下什么过错,也算不了什么大事。

    帝国的法律,那都是用来规范天下百姓的,岂能加诸于皇室帝胄后裔身上?君者为君,臣者为臣,这是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界限。

    江都王并没有马上按照皇帝的话“滚”出长安回江都,因为他还有许多没有完成的事要做。

    这次临时起意发动的夜袭长乐侯府事件,让他突然发现了拥有另一种力量的重要性,那就是由江湖高手游侠辈组成的暗中力量。利用这些人,可以去达成许多光明正大不能达成的目标,完成许多利用正常手段难以做成的事。江都王觉得自己手中正是缺少这样的一股力量,有必要去好好的招揽一番了。

    这次虽然因为皇帝在最后关头的出手,没有达成最终目标,也没有完成宫中某些目光的殷勤期盼,这固然有些遗憾,但把元召的长乐侯府烧了,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至于皇帝怎样把这件事摆平,江都王才不去操心呢。反正做都做了,元召到时候回来又能怎么样?他要是敢在皇帝已经摆明态度的前提下,还敢打上门来闹事,那才是自寻死路呢!就算他本事再大,这大汉天下也将没有他容身之地。

    正是怀着这样的态度,受到皇帝严厉训斥之后的江都王刘非,不仅没有加以收敛,反而暗中联络起这次助力的几股势力,告诉他们,在自己离开长安之前,将会在城中王府召集一次庆祝活动,要与大家好好结识一下。

    虽然知道这些人中,也许来历都很复杂,但他并不介意。江都王虽然喜欢的是舞刀弄棒,但他从小在宫中的时候,也曾跟着读过几天书。要说起他最崇拜的人,那就是战国四公子了。

    战国四公子者,赵之平原,楚之春申,齐之孟尝,魏之信陵也!他们皆以养士千百而著称于世。在江都王的内心深处,既然这辈子当皇帝都没有指望了,那么做战国四公子这样的人物,也许才能发挥自己最大的权力。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野望,这一点不分聪明愚蠢,也不分智慧高低。江都王既然有这样的想法,当然就要往这个方面去做。眼皮子底下就有几百名这样厉害的“士”,为什么不想办法收归到自己掌中呢?

    长乐侯府的火早已经熄灭,那一片瓦砾堆上还有青烟渺渺,各怀目的的人从此路过时,投向这座曾经的巍峨府第眼光中的含义虽然不同,但大约也都心中明白,这场轰动长安的大火,也许熄灭了也就熄灭了,不会再有什么意外发生。

    皇帝陛下钦赐的新府邸听说更加巍峨高大,就在朱雀大街最繁华的尽头。等到那位北征的小侯爷不久后凯旋归来的时候,他将会踏进那座新府邸的大门,去迎接更加辉煌的荣耀!至于这片已成瓦砾的旧地,也许将成为他过往的一个暂时落脚点,而不会再往这里看上一眼的吧。

    听说当时火起的时候,虽然府中的护卫们拼尽了全力掩护人们撤退,但还是有许多人没有跑出来,他们有的是被不明身份的人杀死的,有的则是为了拼命的想抢救出府中主人所喜爱的一些东西……最后,他们都葬身在了火海之中。

    当然,这些事有很多只是坊间传说,并没有人出来证实,也已经没有办法证实。死去的人已经死去了,魂魄也许还留恋在这片废墟的上空,也许已经随着青烟消散。活着的人,则心怀着悲愤和痛苦,也许还有失落和绝望,不知道了却血海深仇的日子,还值不值得等待……?

    长安雪,入夜不歇,飘飘洒洒,无尽无休!玉树琼枝,巍巍宫阙,豪门府邸,都成琉璃世界。几家歌舞升平,几家繁华盛宴,又有多少自觉志得意满!更有多少暗夜悲歌!

    大火过后的瓦砾堆温度还很高,雪花落在这一片后就马上消融了,并不能形成积雪。半边围墙之下,侯府高高的青石台阶仍然完好无损,清冷的雪光中,几点火烛的光亮隐约,有人引火点燃了祭祀之物,火光照亮了一个面相普通的青年汉子脸,随后有低低的话语声开始响起。

    “……爹爹啊,今天就是你六十寿辰了,本来说好了要给你好好庆祝的。王叔、张伯他们也早就想要和你好好喝几杯……为什么就等不了这两三天呢?……这壶酒,那次小侯爷赏赐后,你就一直没舍得喝,儿子给你带来了,你和王叔他们在那边就都喝了吧……!”

    青郊外所酿的酒,这一壶正是极品。名叫小五的汉子慢慢倾倒在雪地上,酒香马上就在四周的空气中飘散开去,甚是浓烈。

    “爹爹,儿子也想给你报仇!可是我找不到大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听人说,这次的事是我们惹不起的王爷们干的。唉!想必等小侯爷回来,也会很为难吧?更何况,儿子也已经听说了,当今天子已经金口玉言对小侯爷封爵赐府……爹爹啊,你和王叔、张伯这二三十人的仇,恐怕已经无人会替我们申冤讨回公道了!”

    雪夜冷冽,远近少人行,这处最近的是非之地更是无人经过,含冤带恨的诉说声中,四周静寂无声,似乎真的有路过的游魂在驻足细听。过了好一会儿,小五平息下心中的情绪。

    “现在说这些恐怕也没有什么用了。什么盛世不盛世的,在这个世道上,就是这样的不公平!你们到了那边,也算是得到了解脱吧……哦,爹爹,这是你那晚拼死抢救出来的那块还没有完工的佩玉,你说小侯爷很喜欢这块从南国而来的玉,打磨制作了这么久,等他回来就可以交给他了……儿子自从逃出来后,这几天一直带在身边。不过现在想来,就算小侯爷回来,也不一定会再见到他了,他的新府邸中也许已经有了更高明的玉匠师傅……所以,这块玉还是让它回到原来呆的地方去吧!”

    一块晶莹闪着温润光泽的玉佩托在他的掌中,虽然还没有加以装饰,但看得出这是一块上好的美玉。小五和他的父亲,都是长乐侯府中的玉匠,算得上是手工艺者。他们本来是南越人,后来来到长安,一个机缘巧合之下被收入到长乐侯府中。这几年来,他们和府中的所有人一样,都非常喜欢待人随和一点没有主人架子的那位小侯爷。

    那夜大火起时,他的父亲老五本来可以逃脱的,但他惦记着替长乐侯快要做好的这块玉佩,又跑回去拿时,却遇到了追杀的人。他自知逃脱无望,用尽全部力气把这块玉扔给了已经在侯府护卫们保护中逃出府门的小五,并大声地喊了一句,让他一定要交给小侯爷元召,然后就被人用刀砍死在当地了。随后大火吞噬了那里,没有人再有机会逃出来。

    想起当时情形,小五心中有无限悲凉,今夜他在此祭奠完之后,已经打算好离开长安这块伤心地,去四处另谋生路,再也不会来了。

    埋骨在眼前这废墟下的父亲,想必会理解自己的苦衷吧?小五趴在地上磕了几个头之后,站起身来,一扬手臂,掌中的那块美玉落向那片黑暗中,尘归尘,土归土,自己不会带走这里的任何东西。

    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来的一只手,牢牢的把那块玉接在了掌中。随后有一道淡淡的身影出现在面前,他不知道从何而来,穿越风雪严寒,好像是刚刚赶到,又好像是一直就在这儿,从来没有离开。

    脚下微弱的火光,还没有熄灭,长安城的雪花依然在不紧不慢的凋零。黑色的披风下,有人满面征尘,雪染鬓发,千里单骑踏雪而归,只为一腔孤愤,两肩担当!

    那只挥刀所向曾令山河变色的手,慢慢地摊开,掌中的这块美玉,他记得很清楚,当时看到的第一眼,就很喜欢它的玉质无瑕。他把它托付给了府中的玉匠老五,让他不要着急,慢慢的用心雕刻,做一块最好的玉佩,他想送给名叫苏灵芝的阿姐,作为她的十八岁生辰礼物。

    他曾经以为,大把的光阴还有的是,很多美好可以如这无瑕美玉一般在时光里慢慢的雕琢,直到成为最美的存在。可是现在,他知道自己想错了。这不是他曾经的那个世界,这里没有风花雪月,没有岁月静好。这里只有壮烈悲歌,春秋侠义,刀剑与热血!

    “玉,做的很好!我收下了……。”

    只不过简短的几个字,名叫小五的汉子已经如遭雷击,有些不敢相信的使劲揉着眼睛,终于渐渐的看清了那人的面容,偌大的汉子跪伏在地,泪如雨下!

第三百九十三章 玄机命 掌中生

    赞曰:

    烟锁楼台,雾失来路,霜染青丝千万缕。

    袖底山河尽白头,人间多少朝与暮。

    星眸流转,归期不误,雪中空留马蹄处。

    剑气斗破长安城,为卿写下英雄赋!

    院子里的雪下得很细密,远近已经掌上了灯,显得有些昏黄,又十分的温暖。在外面房间里的人并不多,梵雪楼钱六几兄弟、泠家姐妹还有匆匆赶过来的主父偃。

    在这段时间里,所有人都很安静,几乎是屏息静气,唯恐发出一点儿轻微的响动。隔了一道垂帘,他们能隐约的看到里面的一些情形。此刻无论是谁,心中涌起的都是深深的震惊和敬佩。

    人生成长,学习接触外面的世界,每个人的智识和经历不同,他们所能知道的世间东西,自然也参差不齐。但总的说来,大多数事还是有着共同的认知,在人力所能及的地方,能够得到普遍的理解。

    但今夜刚刚经历的一幕,对于在场的这几个人来说,就有些匪夷所思,大大超出他们的认知范围了。

    元召突然无声无息的回来了。一人,一马,一鹰,从千里之外的草原战场上,翻越千山万水,就这样披着一身风雪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面对着他们的目瞪口呆,元召没有解释什么,他只是点了点头,示意不必多问,时间紧迫,现在无暇细说。然后他就转身进到了房间里。

    从钱六到马小奇他们,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个身影,直到他走过去,所有人才意识到,原来真的是元哥儿回来了!

    不管是震惊疑惑,还是心头狂喜,没有人能具体说清楚现在的心情。也许唯有赵远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过让他吃惊的是,这也太快了吧!?他放出海东青传信,这也不过才一天的功夫,相隔千里之遥,小侯爷是怎么回来的呢?难道他和那只雄鹰一样,是飞回来的啊!

    人自然不会飞,元召就算是再厉害,他也没有长雄鹰的翅膀。不过,这世间有一匹马可以做到。

    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朝游北海,暮至苍梧!天山龙马的传说,绝不仅仅是传说那么简单。元召从接到飞鹰传信,在片刻之间判断出事情的严重,然后跨上小冰儿的龙马冠军,一刻不停的在海东青的指引下沿最直接的路线而来,回到长乐塬,却正是时候。那匹纯正的汗血宝马虽然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奔驰,却依然神骏非常,此时它正在津津有味儿的吃着几个人手忙脚乱给它搬过来的精草料黑豆之类的东西,不时的打一下响鼻,通体透汗,殷红如血。

    长久以来,苏灵芝在元召面前都是如同一个姐姐的模样。她本来就比他大两岁,当初在长安城外,是她牵着他的手,和娘亲一起把这个曾经衣衫褴褛的流浪儿领回家的。

    可是今夜,当她听到苏红云醒来后的话,猛然回头看到从外面房间走进来的那个无比熟悉身影时,苏灵芝失却了所有的仪态,她感觉到胸膛被一股巨大的东西所填满,站起身来想要扑过去的时候,虚弱的身体却不听使唤,脚下一软向地上摔去,剧烈的情绪激动中,她感觉到一双坚定有力的手抱住了自己,心头放松下,像是某根苦苦支撑的弦突然断裂了,她又昏迷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好像是很漫长,又好像是短短的一刻钟。等灵芝重新慢慢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躺在温暖的被子下,而隔了两三步远的地方,娘亲依然在那儿安静的躺着,元召坐在身边,微微有些昏黄的光亮里,有一根细细的不知道用什么做成的小管子,连接在娘亲和他挽起衣袖的手臂之间,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他满面风霜,一身征尘,想来不知道受了多少苦累才赶回家来……想到这些时,她伤心又心疼。在微微的发呆中,灵芝眯起了眼睛,再看得仔细些时,这才发现,映着灯光,那透明的小管子中,有鲜红的血正在从元召的那边流淌到苏红云的身体里。

    灵芝想要爬起来走过去,可是她的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唯有侧头静静地看着,任凭满脸的泪水肆意的流淌。在过往的日子里,她曾经听元召说起过许多救命的药方和救人的法门,这种方法好像在脑中隐约记得,叫做“输血救命”。

    他用刀割开了自己的手臂,把自己身上的血输到娘亲的身上……看着苏夫人那苍白的脸色中好像渐渐泛起了几丝血色,呼吸有了渐渐的平稳,眼珠微微动了几下,好像有要再次醒来的迹象。灵芝张了张嘴,想要和元召说话,可是她喉间哽咽,泪水模糊双眼,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听到灵芝的动静,元召回过头来对她笑了笑,示意她好好躺着,不要乱动。他盘膝而坐,利用刚才这大半个时辰的功夫,调匀气息,略微休息了一阵,气机流转全身,感觉一路奔波的疲乏缓解了不少。

    苏夫人的刀伤处虽然很重,但幸亏他们用自己早就配好的伤药进行了及时的救治,伤情控制住了,没有发炎,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危及她生命的原因,是失血过多引起的。给她补充一些新鲜的血液,应该会渐渐的恢复。至于输血的东西,和别的一些医药用品一样,在长乐塬上,他早就有过提前的储备。

    这还是多亏了当年元十三他们的船队去南越诸岛收集珍稀物种时,带回了他指名要的树胶,后来经过一番摸索制作,终于制出了几种简单的橡胶制品,其中就包括这种橡胶软管,今日却是派上了大用场。

    见输出的血量差不多了,元召把特制的针头拔下来,给苏夫人进行了消毒包扎。又认真的检查了下她的伤口,见应该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假以时日将会慢慢恢复,这才放下心来。

    不管是苏红云还是灵芝,他早已经把她们当成了最亲近的家人。不要说是用区区的一些血来救命,就是舍却半条性命不要,他也会毫不犹豫出手的。

    元召收拾完毕,走到灵芝身边,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头,俯身抱住她的半边身子,在她耳边轻柔叮嘱一句。

    “不必担心,已经没有大碍。自己好好吃饭,有力气才能照顾人哦!”

    灵芝的眼泪不争气的怎么止都止不住,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把头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如同一个小女孩儿终于找到了依靠,想要这一刻永远的停留。

    元召轻轻叹了口气,把她重新放好,让她好好躺着休息赶快好起来。然后对所有人打了个招呼示意,一边起身向外走去。经过小胖子马小奇身边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只轻轻的说了一句。

    “好好等着!七叔的仇,我这就去报!”

    马小奇擦干了泪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用力的挺了挺身子。元哥儿是他在世界上最信服的人,他就是说去用刀把天捅一个窟窿,他都相信会做的到。

    “小侯爷,此去意欲何为?”

    一直站立在门边的主父偃,看着那个坚定的背影径直而去,义无反顾,渐渐有杀气透出。他面色凝重,眉头紧皱的追问了一句。

    元召并没有停下脚步,有些事必须要去做,有些人必须要去杀,他的时间很紧迫,容不得半点耽搁。

    “无他,杀人尔!”

    “可是,你知道吗?皇帝的意思……。”

    “天子意旨,却还未到军中,我当然不知道了!”

    “那你今夜杀人,皇帝和王太后会罢休吗?”

    “我都说了,我不知道啦!皇帝命当和事佬的什么丞相、太子去到军中后,我遵旨照办就是啊。”

    “可是你今夜去杀他?……太子他们已经启程去雁门关了!”

    “等他们赶到的时候,我自然会在军中。明白了吗?主父先生!”

    “……哦哦!原来如此。小侯爷,既如此,主父偃唯有一句话叮嘱了。事若不可为,当留待日后!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呵呵,我元召从来信奉的是今天的仇绝不放到明天。先生放心就好!今夜就是最好的机会。”

    主父偃躬身而拜,无论是智是勇,自己对眼前此子都是心悦诚服,敬服有加。他既然一切都已谋划妥当,就一定不会留下什么后患的。

    钱六、赵远、宋九、侯五、马小奇、泠家姐妹,也都一起心情激动的看着那个身影远去。今夜的事,只有他们这些人曾经见证。等到明日清晨,风云激荡,轰动长安的时候。除他们之外,谁也不会知道,有人曾从草原而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不久之后,当长安城夜色渐深的时候,在已经成为废墟的府邸前,前来祭拜死去之人的小五,终于见到了此处原先的主人。

    元召把那块玉揣入怀中,拉起跪拜于地的汉子,伸手打开了从明月楼上带来的那坛酒,倾洒于地。想要知道的信息,他已经通过几处渠道了解的清楚,不必再费心思去想太多。接下来将要去做的,唯有一件事而已。

    “诸位英灵不远,且饮此酒稍待,我元召,去矣……!”

第三百九十四章 灯杀照 霜雪明

    同一时刻,坐落于东城大街上的江都王府中,一场夜宴正进行到热闹的时候。 不管是为了笼络人心,还是为了庆贺出口怨气,江都王刘非为了召集这些人,还是煞费苦心的。

    来的人很多,王府那座装饰辉煌的大宴会厅,都坐得满满的,足有二三百人之众。这些人当然都曾经参加过突袭长乐侯府的行动,但不是全部,他们都是江湖游侠中的有名人物或者是曾经那些没落的勋贵将门后世子孙。当然还有一些来历隐秘的人掺杂其中,他们怀着不同的目的,来到江都王府,但却都有着一个共同的复仇目标。

    江都王刘非贵为当朝最得意的亲王,他的封地虽然在江都,这座长安城内的王府平时极少回来住,但这并不能稍减它的奢华。

    因为夜晚的关系,整座王府并不能一窥全貌,但来的众人只在这宴会大厅眼中所见,其金碧辉煌,陈设之华丽,就已经足以让人叹为观止了。

    这等富贵场面,不要说是令那些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江湖豪客们口中咋舌不已,就算是一些勋贵后人门客,也是大开眼界。酒席宴上,纷纷在心中暗自盘算,以后要怎样找机会投靠到这位王爷的门下,荣华富贵还不是小菜一碟儿。

    面对着众人热切的目光,江都王刘非哈哈大笑,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归附与他的人只要肯出力,听从指挥,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几杯酒落肚,在大家恭贺江都王的声音当中,百余名精干的王府护卫按照王爷的意思,把成箱成箱的金银珠宝抬了上来,打开来时,金光耀眼,富贵逼人。

    所谓“财帛动人心”,又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些道理,江都王比谁都明白。有钱任性,简单粗暴,收买人心就是这么容易!把这些玩意儿扔出来,比什么都好使。从很多人贪婪的目光里,他知道这一招很奏效,并且屡试不爽。

    听到王爷说人人有份儿,都有重赏,更是让酒席间的气氛达到了**。在酒意的推动下,大声表忠心者有之,感激零涕者有之,恨不得立马提刀去替王爷卖命者有之,大声赞颂王爷仁德洪福齐天者有之……一时间,阿谀奉承之词如涌,马屁高帽满天飞。

    江都王刘非还就是吃这一套。在他简单粗暴的性格中,拿我的钱去给我办事儿,就是这么痛快!他并不是不知道这些人中什么样的背景也有,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替他杀人办事儿,就可以了嘛。至于说破费些钱财,那就更不叫事了。

    江都之地,有铜山铁矿,朝廷发行天下的钱币,有将近一半儿的份额是出产自江都。用通俗易懂的说法就是,这位王爷手里有铸币权,没事儿随便造钱玩儿!这样的主儿,会在乎钱财吗?

    拥有铸币之权,这可是一个了不得的权力。在汉朝的历史上,能够据有这个权力的人,也不过寥寥几人而已。那都是得到皇帝极度宠信者,才能为此。

    比如汉文帝时的宠臣邓通,因为个性温和谨慎,又善于了解他的心思,因此很得文帝的欢心。给他无数的赏赐,家中累计亿万钱。

    不过后来有一次,文帝叫一个善于看相的术士给邓通面相的时候,那人竟然直言不讳地说,皇帝的这位幸臣以后将会饿死在街头!汉文帝一听就龙颜不悦,虽然说这看相的被天下人称为“神算”,可他就还不信这个邪了。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帝想要谁终身富贵,那他想不富贵都难啊!

    于是,汉文帝下令,把蜀郡的大小铜山都赏赐给邓通,授予他铸币之权,掌管天下大半钱币来源。哼哼!朕赏给他一座金山,难道还能饿着他?

    这样的权利可太让人眼红了。如此一来,邓家的财富,就算是王侯也不能与之相比,可以说是富贵俾睨天下。不过,谁能想到,祸福相依,吉凶难料!

    汉文皇帝也是个短命的,他驾崩之后,邓通就倒了血霉了。早就对这头“大金猪”垂涎不已的太子继位之后,二话不说马上就剥夺了邓家的全部财产,邓通潦倒街头,果然就冻饿而死了。

    这位前朝宠臣的遭遇,江都王自然也听说过。不过在他心里,自问那邓通岂能和自己相比。就算是后来因为拥有铜山盐池之利而被未央宫所猜忌,最终造反的吴王刘濞之类也不能和自己比较。因为,他是和当今天子一起长大的兄弟,他从来没有谋反之心,就算是胡作非为跋扈一些,也绝对不会有什么大的干系。

    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思,他才不惜想以重金收买大批的归附者,想要仿效战国四公子故事,成为大汉朝新的“贵公子”!

    既然是各怀心思,又一拍即合,江都王府夜宴上的气氛自然是极其热烈。在众人推杯换盏之间,赞颂王爷仁德的同时,江都王也放下了架子,亲自频频敬酒,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尤其是对几位江湖豪客的领头人物,大加赞扬,许下承诺,如果以后肯为本王效力,会如何如何厚待云云。

    围在江都王身边附近的,都是几位重要人物。其中短须虬髯的雄壮大汉,名叫朱雄,暗中身份就是长安城左近三县江湖道的瓢把子。这一方的江湖人物,都听从他的调遣。其实他还有一个身份并不为人所知,那就是他是九州隐门安插在长安城内的一枚重要棋子。

    长安城历年来发生的大事件中,背后都有隐门力量的影子在内。而朱雄就是统领全局的关键人物。包括上次未央宫发生的叛乱,在外接应传递消息者,就是出自朱雄的策划安排。

    虽然九州隐门早已经被未央宫和朝廷列为重点铲除的对象,明里暗里发生过许多次的较量和搏杀,但直到如今,并不能够把他们彻底摧毁。这其中一个原因是他们广布天下力量的强大,另一个主要原因就是隐门与朝野间的许多人有着丝丝缕缕无法斩断的关系。这样的渊源甚至可以追溯到他们的祖辈,可谓盘根错节很是复杂。即便是宫中西凤卫对上他们,也是头疼的很。

    当然,今夜王府在座者,并没有人知道这位朱雄的这层隐秘身份,众人所知者,也只不过是此人为统领江湖道的大豪而已。

    既然想要收归这些力量为己用,江都王刘非对这样的人物便格外重视,因此,杯盏之间对他很是热情,赏赐也格外的丰厚。朱雄自身修为既高,眼界又广阔,对这些珠宝金银自然看的不是那么重要。他结交江都王,却是奉隐门长老们的命令,存了另外的心思。

    江都王存心接纳,见朱雄身后站着一人,却是十**岁年纪,生的英姿勃发,面目甚是英武。早些时候已经听朱雄说过,这是他的儿子,名叫朱安世,却是一个年轻一辈中的英雄人物,已经凭着自己的能力在道上创出了不小的名声。他遂回头对身边的侍卫吩咐了一句,那侍卫出去后不久,再回来时,手中已经捧了一个锦盒。

    “朱大侠,本王早就久慕你的名声,这次你又协同令郎率领着手下人出了大力。普通的财物难以酬劳,这些软甲还是不错的,就赏与令郎吧!呵呵!”

    朱雄闻听,连忙站起来致谢,双手接过来打开看时 ,果然是一件做工精细的金丝宝甲,可避刀剑弓弩,当是无价之宝。这样的厚赏,果然是很贵重了。

    “王爷,这太贵重了!朱某……。”

    他刚要推却,江都王早已经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客气,唤过那朱安世,让他当场穿上,看看怎么样。练武之人尤其是经常刀剑厮杀之辈,对这样的宝物自然是极其喜爱,关键时候说不定可以救命啊!朱安世穿上之后,父子两人再次拜谢江都王的重赏,态度热切。

    其余的人非常羡慕,齐声道贺,然后满座再次举杯痛饮,人人心中充满期盼,这位王爷果然是出手大方,以后抓住了机会做好他交代的事,自己也会得到这样的赏赐也说不定呢!

    名叫朱安世的男子绝对没有料想到,正是因为他穿了这件宝甲,在马上就要发生的雷霆巨变中保住了一条性命,成为今夜整个江都王府唯一活着的人。并且从此以后,改变了他余生的命运……是福是祸,现在却无法说清。

    “真是有些可惜!没有能够借这次机会,把元召那厮拖下水……王爷!那家伙最多再有半个月就回来了,在此之前,还能不能再想个办法对付他?”

    说话的人就坐在江都王身边,看关系应该很是亲近。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卸去甲胄之后的北军大营偏将军田少重。他和江都王刘非都是王太后的亲近晚辈,关系自然不同一般。

    “少重贤弟,皇帝陛下已经明确了态度,暂时不宜轻举妄动啊……。”

    江都王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稍后再说这些。然后举起杯来,大声劝众人再饮胜一杯!一时间笑语喧哗,气氛热烈。

    宴会厅大殿之外,落雪飘洒庭院,一盏盏的宫灯把到处照的亮如白昼,时候已经到了入更天,守卫严密的远近,却没有人注意到,一道身影倾立在大殿最高处的檐顶,黑色披风包裹下,春秋名剑“干将”在他掌中终于出鞘。

    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地之间,杀机勃发!

第三百九十五章 血凝花 满倾城

    也许,在世间所有的男儿梦想中,都曾经有过这样一种豪情:一诺千金重,五岳倒为轻。铁肩担道义,酣畅为英雄。遇有不平事,拔剑豪气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为文者,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为武者,当侠肝、义胆、铁骨凌云霄,除尽人间不公,护佑天地苍生。

    而能够真正做到这些的人物,在浩若烟云的千年时空里,如同最耀眼的星辰,虽然稀缺,但总有那么几颗,散发出独特的光芒,为世人顶礼膜拜,瞻仰向往。

    元召其实并不想做这样的人物。天意捉弄,时光逆转,让他来到这个千年前的世界。从一无所有两眼迷茫,到今天有了朋友、家人、志同道合者和为之想去做的事。许多人的恩情他都记在心底,这些人间情义自当以百倍还之。

    只不过有一些也许已经永远无法偿还。元召从来都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既然在人间已经偿还不了的,那么他们去了阴间,他也绝不会让他们怀恨含怨。

    江都王府的最高处,站在这里可以看到这座王府的全貌。雕栏玉砌,明灯次第,各处殿宇楼台绵绵相连。如果这样的一座王府,在今夜就此消失的话,会不会有些可惜呢?

    王侯贵戚富贵荣华与平民百姓寻常巷陌本来就不该有区别的!天地为洪炉,万物为刍狗,本就是公平的事。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就是这样天经地义!

    耽搁的时间已经够久了,生死的界限,就在掌中这把干将剑上。这把曾经沾染过无数烈血的名剑,今夜将要再次用它的锋芒,绽放无数血花的盛开!

    “听说那长乐侯元召曾经令王爷受伤?这次我们烧了他的狗窝,下次只要王爷一声令下,我们兄弟必定取他的狗命……!”

    欢闹的气氛中,终于有人喝大了,开始豪言壮语。酒意翻涌之下,大声附和者众。

    “我等兄弟纵横关中,哪个不俯首听命!量那小儿有多大的能为?哼哼!是他没撞到我们手里啊……。”

    “王爷尽管放心!就是你不说,等他回来,我们也会去让他好看的!”

    “就是这个话儿!到时候也算我们几个一份儿啊……为王爷效命,义不容辞!”

    “哈哈哈!做这样的事怎么少得了某家?唉!可惜还要等上十天二十天的那家伙才能回来。如果他现在长安,某家现在就提刀去砍了他!”

    乱七八糟说什么的都有。江都王刘非兴致更加高涨,眼前仿佛已经看到了元召被打上门的江湖高手们乱刀分尸的情景,他大声喝令,赶快再去搬酒,今夜本王要与各家英雄们不醉不休!

    不过随后让他心中感觉不快的是,不仅宴会厅大殿之外伺候着的那些人没有回应,就连急忙跑出去催促的几名身边护卫也好一会儿没有回来。江都王也已经喝了不少酒了,正在兴头儿之上,怎么容得了手下人如此怠慢!脸上变色,大喝一声。

    “人呢?耳朵聋了眼睛瞎了还是都死了!岂有此理,赶快上酒啊!”

    听到王爷发怒,喧闹的声音暂时减轻了几分,有些人知道是怎么回事,隔得远些的,却并不知道。不过看到又有几个王府护卫急匆匆的向门外走去搬酒时,许多人的目光还是追随着看了一眼。本来只不过是不以为意的事,然而这随意的目光扫过门口时马上就停住了,他们张大了嘴巴,心中都吃了一惊。

    异常的气氛是会传染的,很快,所有人都发现好像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发生了,于是,如同大风刮过人丛,带走了所有的喧哗,从门口到大殿内部的距离内,终于逐渐安静下来。

    “哦,刘非,看这边来!你的那些人啊,他们的耳朵没有聋眼睛也没有瞎,不过确实都成了死人呢。”

    说话之人的语气中带了轻松的调侃,直接叫的是江都王的大名,似乎他们是非常熟悉亲密的朋友一般,可以互相开玩笑。

    有些人,一时之间并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来的这个人是江都王的什么亲近之人呢。然而,有许多曾经见过或者听说过这个人的在座者,已经都震惊的站了起来。大殿中响起各种稀里哗啦的声音,那是被带翻的几案和打碎的杯盏。

    只见大殿的门被缓缓的推开,夹杂着风雪,一股凛冽的寒气中带了杀气扑面而来,令所有人不寒而栗。亮如白昼的灯光下,正当中站立一人,星眸如电,束发墨染,黑色披风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白雪,横挽一泓长剑若冰,站在那里,仿佛有一种无形的气机笼罩了那周围。周身上下有令人不敢逼视的锐气,身前身后有震慑百步的威风!

    “元、元召!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的?这绝不可能……这怎么会!你……来人,快来人!”

    江都王刘非早已经从主席位的几案后蹦了起来,见鬼一般的瞪大了惊骇的眼睛,他用手指着门口的方向,话音有些颤抖的大声喊护卫们赶快过来。

    听到江都王喊出这样的话来,无论是认识还是不认识、知道还是不知道的人,这下子都明白来的人是谁了。

    统领大军纵横草原的长乐侯元召,大家刚刚还在用极度藐视的语气谈论的那个人,突然就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在他脚下,横七竖八的王府护卫们躺满了一地,鲜血与尸体蔓延开去,直到台阶之下,庭院深处。

    人的名,树的影!无论是先前怎样豪言壮语的说要杀他,然而当这个人真正地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曾经亲眼目睹过或者是听说过他从前所作所为的人,便都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胆寒。

    在座的这几百人中,有些只是江湖上的游侠豪客,有些是已经覆灭了的那些勋贵家中子弟或者是豢养过的门客,还有些暗中身份为九州隐门中的人。无论是谁,都直接或者间接与元召有着刻骨的仇恨,他们都有故旧朋友或者是家人死在他的手上。元召是怎样的厉害,只要是真正了解过他所为的人,都有着深深的诫惧。

    这座用做宴会厅的大殿,整个木质结构,十几根一抱多粗的立柱撑起了殿顶,里面容纳了几百人,却还是显得很宽阔。侍立在殿角周围等处的王府护卫们听到自家王爷的召唤,早已经知道大事不好,纷纷拔出随身携带的刀剑,围拢了过来,先把江都王严严实实的保护在了当中。

    田少重、朱雄等人也早已经站了起来。他们虽然一时想不明白元召怎么会突然出现的,但他既然来了,今夜的局面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看来是要有一场血战了。

    相比起其他人,此刻的田少重心中没有害怕,只有仇恨。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此刻他脸色狰狞,两眼血红,元召来的正好!如果在今天这个局面下,还不能把他杀死的话,那想要为父亲和弟弟报仇的愿望,也许就永远再也无法实现了。

    朱雄身为九州隐门在长安的布局者,他当然更了解元召的一切,虽然没有直接与他交过手,但心中一点儿都不敢轻视。其他的人各怀心思,但都在片刻之后就下定了决心,既然与此人有不共戴天之仇,那就在今夜此地做个了断吧!

    “今夜人不少嘛!想必去我家放火杀人,你们都人人有份儿了?既然如此,在上路之前还没吃饱喝足的,就赶快吃完这最后一顿吧。不过要稍快一点啊,我赶时间呢!”

    元召把剑上血在脚下的一具尸体上擦了擦,眼睛平视前方,脸上无悲无喜,迈步走进了大殿,转身把两扇沉重的殿门关了起来。隔绝了外面的风雪,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绝了生与死之间的界限。

    听到他这么嚣张的说话,同样年轻气盛的朱安世回手就把刀拔了出来,他刚要第一个冲上去开打,却被身边的朱雄一把拉住了。他正要说什么,却见自己的父亲脸色凝重地对他摇了摇头,在他耳边轻轻的低声说了一句。

    “一会儿你要见机行事!如果形势危急……当以保住性命为第一要务,我们朱家不能绝后啊!切记!切记!”

    朱安世心中吃惊,他从来没有见过父亲朱雄有这样凝重的神情。他还就不信了,几百江湖高手在此,难道那元召不是来自投死路的?他还能逆天不成!

    江湖上刀口舔血的汉子,自然都有自己的尊严和气血,虽然知道对方名声的厉害,但这样轻蔑的语气,哪里还能忍得住!厉声断喝中,刀光剑影闪动,离得门口最近的十几个人同时围攻了过来。

    元召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着,手中的干将剑既长且宽,迎着砍过来的刀剑,他连头都没有转,眼睛依然盯着最前方王之所在,他之所以马踏千里不停歇来到长安,就是为了赶在皇帝意旨传到他手中之前,取这王者之头尔!

    至于其余的这些帮凶,曾经既已为恶,剑底难容,除恶务尽,今夜当雪地染红,尽数诛杀……。

第三百九十六章 红莲火 烈焰升

    长安夜雪,城内少人行,在这样的天气里,就连巡夜的兵卒也大多都躲在哨卡中减少了出来的次数。寻常巷陌人家,更是大多关门闭户,早早地安歇了。

    就在这个夜里,没有人会想到,在东城大街那座巍峨的江都王府邸里,正在发生着一场惊心动魄的拼杀,或者说是叫杀戮。

    名叫朱安世的十九岁青年,到得此时,终于明白了此前时候父亲朱雄对他说那几句话的真正意思。耳边听着一声声的惨叫,他脸色苍白的咬紧了嘴唇,试了好几次,都没有勇气拔刀跳出去抵挡住元召的脚步。

    如果只在关汉两地的江湖道上来说的话,朱安世也算得上是少年成名了。受到父亲朱雄和他手下那些高手们的悉心调教,学习了一身惊人艺业,再加上他本身坚韧的性格,自从几年前刚一出道,就力抗群雄,创下了一个少年英雄的称号。这几年在无数次好勇斗狠中,伤在他刀底下的江湖客,已经有几十人之众,就算是素称的高手,也已经被他杀死了好几个。

    背后的势力再加上自身的实力,少年锋芒勇不可挡自然正是轻狂的时候。曾经以为天下英雄也不过如此。就算是遇到过比他强的,他也从来没有服气过,少年的未来有大把的时光,只要勤学苦练,没有什么人不可以超越的。

    然而,直到今天遇到元召,看到了他轻描淡写的出手,他才知道什么是深深的绝望,眼前这个人,恐怕以自己的修为就算是再练上一百年,也不会是他的对手吧?

    其实从元召出现到现在,也不过过了一刻钟的时间而已。然而和朱安世一样具有同样绝望心情的,并不是他自己一个人。

    以前只听说过元召对敌手段狠辣厉害,出手毫不留情。毕竟大多数人没有亲眼所见过,也没有与他交过手。道听途说来的消息,又怎么会让这些江湖汉子从心里真正的相信呢。不过现在,心中的猜疑终于得到了证实,原来那些传说都是骗人的!

    这个人根本就不是手段狠辣,也不是出手不留情,而是在对待敌人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了人类感情,他已经不是人,也不再把对方当人!

    飘雪的寒冬腊月里,自然不会有雷鸣。可是在现在这座江都王府的宴会大厅里,所有人却都听到了霹雳之音。

    干将剑,这把沉重的春秋名剑,自它从烈焰中经过千锤百炼诞生的那天起,就是一把绝世凶器。它被赋予了血的祭炼和复仇的传说,几百年来,杀王斩将尽诛宵小,养浩然之气无极。

    世间神兵,皆有灵!刀有魄,剑有魂,愚者持之形同朽木,贤者持之可作长虹贯日刑天舞!

    除去赠送给别人之外,春秋九大名剑在元召手中余者有三:紫钗、碧水、干将。此刻这把干将剑在他手中,剑魂被他胸中的孤愤所激发,争鸣作响,光芒大作!

    干将发硎,曾斩王者之头,曾破万钧之重,辗转流传世间,藏锋芒与匣中。今日在这新的主人手中,当它再次绽放出耀眼光芒的时候,非是为了争权,也不是为了争霸,所为者,不过是为了维护人间正义,为死去的孤魂讨回公道而已!

    世间有十步杀一人者,可称之为大侠客!那么一步杀十人者呢?

    最先扑过来的十几人刀剑齐下时,元召落下了抬起的脚步。后面的很多人,都什么也没有察觉,只有寥寥武功修为极高的数人好像隐约看到,有一道闪电的光芒在眨眼之间划破凝滞的空气,然后一切如常。

    正当有人惊疑不定,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的时候。却被随后出现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元召擦身而过,继续抬起脚步向前走,那把长剑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挽在臂间。在他身后,开始有血花迸溅,然后是残肢断体、折损的刀剑、人临死之前的最后一声哀嚎……。

    十几个江湖高手连同他们手中的兵器,就这样成了乱七八糟的一堆破烂,散落委顿一地,从身体上流出的血,迅速的淌满了地板。

    没有人看清楚发生了什么,然而他们就这样真真切切的死去了,就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而且死得惨不忍睹。如果说这是鬼神之力,还有人相信,如果说这是刚才被元召所杀死的,已经是超出了所有人的认知!

    然而,已经容不得他们多想了。元召一剑既出,气机流转绝不停手,他今天就要用最厉害的手段,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这场复仇的杀戮,眼前之人,无需分辨,当排头杀去,一个不留!

    手中长剑似乎喷射出了数丈无形的剑芒,他挥手之间,斩向了左边一排离席而起扑杀过来的人,然后并不去看对方死伤情况,脚下不停,手腕翻转,剑气纵横,连续几记杀招横扫,气势如虎入羊群,苍龙搏海。

    没有人会理解眼前看到的一切,杀人像砍庄稼一样,随着剑光划过,成片的倒下去,随手一划拉就是一排……武功的高与低,招数的精奇,已经没有什么意义。片刻的荒谬感觉过后,后面反应过来的人才终于明白,他们即将迎来的,是怎样的一个魔神!

    在巨大的恐惧袭来的时候,人的心理往往会升起不顾一切的惊慌失措和歇斯底里,拼命的勇气也就由此而来。不再需要听江都王爷大叫大喊的指挥了,为了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他们也要拼命了!

    朱雄能够被九州隐门的长老们所重视,把长安城附近的潜伏力量全都交给他管理,已经已经足以说明他的能力。他生性做事谨慎,在此之前已经尽可能的高估元召的本领了,可是等到对方一出手,他发现自己还是远远的低估了他!

    到了现在,朱雄和所有人都已经明白,元召出其不意的突然出现,他就是来报仇索命的。当此生死存亡之际,在人数和武功高低都没有什么意义的强敌面前,也许,唯有拼尽全部修为才能有机会活命了,最起码要能够活儿子的命。

    朱雄一掌把朱安世推到后面,独门兵器“连钩钺”已经握在手中,他在这上面浸淫二十多年的功夫,招数出神入化,令人防不胜防。他眼睛牢牢的盯着元召的身影,准备瞅准一个最合适的时机,给他致命的一击必杀技。

    江都王刘非这时候也顾不得保持王爷的威严与仪态了。他在王府护卫层层的保护之中,脸色已经变得煞白,在生死面前,身份的高低与贵贱并没有什么不同。他看着元召就那样一步步地向自己走来,随意地挥剑,离着他两边几丈距离之内的人无有幸免。侥幸未死者没命地往后退缩的,都向这大殿的最末端涌来。

    剑在手中的元召,就如同化身成了传说中六目八臂的魔神一般,所过之处,尸横遍地,血流成河。那件黑色的披风上,也不知道已经染了多少鲜血,黑色中透出更加妖艳的色彩,每往前走一步,踏足之处,就会留下一个清晰的血印,如同步步盛开的红莲花,一路而来!

    没有一个人能够阻的了他脚步稍微的凝滞,十个人一起上,三十个人一起上,五十个人一拥而上……光影闪动的大批人丛中,刀剑横飞,人体翻滚,断臂与残肢,几案与破碎的杯盘,剑气激荡起的风雷,倾倒的青铜丹鹤油灯引燃了垂挂的幕帘,有火光开始燃烧,随之引燃了金丝楠木的立柱,各处的雕梁画柱也开始燃烧起来。

    江都王府的殿宇建筑所用的都是名贵木材,在加上到处都装饰以蜀锦刺绣岭南绸缎珠帘,皆是易燃之物。一旦起火,火势很快就开始蔓延,并且越烧越旺,上好木材着火之后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并且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很是好闻。

    不过,现在恐怕没有一个人有心情去关注这些。如果有,他们想的也应该是,没有料到报应来的这么快!

    没有人能够逃出去,不要说殿门已经紧紧关闭,那边都已经燃起了大火,封锁了出口。就是想绕过一步一步逼近过来的元召,都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想要逃跑的人都已经死啦,而且死的最快。拼命抵抗的人也死了,退缩到这大殿后方的百余名还活着的人,徒劳地一遍遍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想要阻止死神的逼近,然而这只是徒劳。元召这是要把人一个不剩的全部杀死啊!认清这个事实的江都王,这位自诩身负扛鼎之力的人,感觉到的只剩深深的恐惧。

    十步之外,就在元召半转身形一剑把一个疯狂冲过来的大汉劈成两半的时候,一把奇形怪状的兵器挂着风声旋转着斩向了脑后。瞅准这最后的机会,朱雄终于出手了!

    “连钩钺”内暗藏机关,分为子母刃。不仅母钺厉害无比,难以招架,旋转而生的劲力激发后,却另藏致命的杀招。

    果然,元召听到有兵器偷袭,他回剑挡了一下,那旋转的母钺锋刃刚刚碰到剑刃,却毫无征兆的一分为三,直奔元召面门而来!

    朱雄在后面看的明白,他不禁心中大喜,在方寸之间杀招陡生,他不相信这世间有人凭着血肉之躯能够逃生!

    然而他的笑容刚刚出现在脸上,还没有看明白怎么回事呢,自己的杀人绝技子母钺就倏然飞转了回来,全部深深的斩进了他的身体里。

    朱雄简直就是死不瞑目!在他的意识就要消失之前,他听到了身边儿子的哭喊,还有一声龙吟长啸,目光看到的最后一眼 ,是那个名叫元召的绝世武者腾空而起的身影,剑气化作了满天的流星光华,铺天盖地的斩了下来。

    什么王爷贵人游侠豪客……都去死吧!

第三百九十七章 矜豪纵 真英雄

    江都王府的大火,终于不可收拾,从入更时分开始烧起,一夜都未曾熄灭。幸亏这座豪华府第的占地面积十分广阔,楼台亭阁之间,往往相隔着大片的空地庭院,因此并没有全部烧完。但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王府之中的很多下人、杂役、马夫之类的人物都跑了出来,得以逃生。然而王府管家、护卫们和他们的主人,也就是那位当朝最跋扈的王爷江都王刘非,没有一个能够生还,全部葬身在了火海。

    清晨还没等天亮,雪亦未曾停歇,这个震惊长安的消息,就已经如同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座皇城。所有听到这个消息的人,心头涌起的第一个念头都是,长安城的人们最近恐怕是不知道怎么招惹了火神祝融,前几天南城长乐侯府的大火刚刚熄灭,今儿东城江都王府的大火又燃烧了个熊熊!

    大批巡武卫的兵马和长安府衙的人封锁了这条街,组织起人手在积极的扑救余火,防止蔓延到别处。所有参与救火者,都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王府中居住在别处的那些人并没有多少伤亡,他们大多都逃了出来。唯有当中的那座辉煌大殿,燃烧的最彻底,整个的烧成了一片废墟。而且据说,江都王刘非和他的亲信们以及他昨夜宴请的几百名宾客,都在里面,一个也没有逃出来。

    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有一个人逃了出来。那个名叫朱安世的男子,被剑锋波及,本来应该和身边人一样死于非命的,然而他身上所穿的金丝宝甲救了他一命。当那个魔神杀光所有人,然后在熊熊烈火中从容而去之后,他忍着浑身的伤痛拼命的从火中爬了出来。然后和许多逃命的人一起,四散奔逃在长安的雪夜中。

    无边的恐惧和滔天的仇恨,从此以后占据了这个人的余生。朱安世,用血在心头写下了誓言,在往后的日子里,他将要用自己的生命和全部力量,去杀死元召,以血偿命。这将成为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纷乱的人群在府衙中人的带领和指挥下,奋不顾身的扑火救灾。好在地上的雪已经足够厚,有效地阻止了火势的蔓延。除了江都王府外,并没有波及到无辜的人家。

    出了这样的事,身为长安令大人的姚尚自然是不能置身事外的。此刻他站立在清晨的飘雪中,看着眼前的情形,从他肃穆的脸色上,没有人能明白他现在的心情。

    府衙中人和长安百姓,对于这位姚大人的评价是很高的。勤政爱民,执法公平,是一位难得的好官。虽然他和前任汲黯两人一严一宽,执政方式颇为不同,但他们两个人都深得百姓爱戴,被并称为汲、姚二公。

    不过现在,不管是府衙中人,还是普通的寻常百姓,看着这位屹立在雪地里亲自指挥灭火的长安令大人,心中都泛起深深的担忧。真是流年不利仕途多劫啊!接连的两场大火都发生在他的任内,上一次的好像皇帝还没有来得及降罪,这一次,恐怕是在劫难逃啦。

    江都王身份是如何贵重,天下臣民皆知。如今这样不明不白的被烧死在自己的王府中, 天子必定龙颜大怒,还不知道多少人会倒霉呢。而长安令姚尚大人,便是首当其冲的第一位。

    面对着无数人投过来的担忧目光,已经两鬓略显灰白的长安令,见终于控制住了火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暂时放下心来。有人走到身旁,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

    “情况怎么样?里面进去查看过了没有?”

    “大体都看过了。别的地方只是被火势所及,伤亡的人并不多。当中最开始起火的大殿,烧的太厉害了,现在还无法知道里面的情形。”

    稍微的沉默后,身为长安府衙总捕头的云猛抬起头来,神色复杂的看了看眼前这位名为主官实际上和自己是挚交的老友,有些话不知如何开口。姚尚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的笑了笑,示意他放宽心,不要为自己的将来担忧。

    “他是怎么做到的呢?这样的神通……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啊!”

    低低的声音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得到,像是在自言自语的赞叹,又似是在询问。听到他的低语,云猛的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彩,扫视了一下四周,见离得人都有些远,他的脸上露出神秘的笑意。

    “大人不必怀疑,这一定是他回来过了。世间也唯有他才能做的如此干脆利落。我已经找人探听过了,昨夜在那座大殿中,曾经发生了激烈的打斗,然后就燃起了大火。那些曾经参与围攻小侯爷府邸的人,可都在那里面参加江都王的宴请呢……没有人能够活着出来!这样的复仇方式,可真是、可真是……呵呵!”

    男儿快意,了却恩仇,正该如此!想起刚开始知道这件事时的震惊和佩服,云猛说到最后,就连他也找不出一个词来形容了。

    “能够具有如此春秋义气,无惧无畏,已经称得上是史所罕见的传奇人物了。此生我们能够与之结识一场,却也是不枉了!呵呵!”

    姚尚肃穆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微笑。情与法,平等与公正,正义的伸张,浩然之气不可侵犯。在有些时候,不管处在任何位置的执政者,都应该心中有杆秤。

    “只不过这样一来,天子盛怒,大人的将来恐怕……。”

    “无妨!人生在世,所为但凭初心,得失之际,又何足萦怀呢!”

    所谓肝胆相照,意气相投,有很多时候,不用说太多,简短的几句话已经默契于心,无需多言。

    云猛和大多数人猜想的一点儿都没有错,未央宫中的皇帝刘彻在用早膳的时候,终于知道了来自江都王府的消息。龙颜震怒,大发雷霆。

    也不怪他如此发怒,这简直是太骇人听闻了。就在长安城内,天子脚下大汉皇都,堂堂的当朝亲王,被烧死在自己的府中!这样的事,不要说在大汉朝开国以来是第一次,就是在历朝历代,也没有听说过。

    他昨夜留宿在漱玉宫,李婉玉早已经听说了皇帝对几天前那件事的处理意见,她却是一个极有心机的女子,不管是她和王太后曾经暗中授意,还是李家兄弟的直接参与,终归是牵扯其中很深。

    想要在宫中一步步实现自己心中的野望,离开皇帝的宠幸是绝对不行的。好在皇帝的意思中并没有迁怒于她的表现,不过她为了更好的讨他的欢心,以免在心中留下什么芥蒂,还是在床榻之上曲意奉承,极尽缠绵之事。

    李婉玉非常清楚自己对皇帝最大的吸引力在哪里。年轻丰润的身体,柔弱无骨的娇媚之态,帷幕之间大胆主动的婉转承欢……所有的这一切,都会让这位好色的帝王**蚀骨欲罢不能。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从古至今,这是一个绝对不容置疑的真理。李婉玉虽然年轻,但却深深的明白这个道理。在她心中,利用自己最美的年华,在宫中取得最大的利益,就是她的最大目标。而现在,她感到最急迫的是,必须要有自己的一个皇子。然后才能谈未来的一切。

    既然有着“固宠”和“造人”这两种目的,那么这位后宫美人的某些行为就可以理解了。正是抱着这样不可言说的心思,只要皇帝每次来漱玉宫,罗裙暗解,玉液轻尝,梅花三弄,春风数度……便成了寻常事尔。

    一夜鱼龙舞罢,早晨梳洗已毕,皇帝陛下正在美滋滋的一边享用美人亲手烹制的御膳,一边回味昨夜的**滋味呢,却忽然听到江都王人与府倶灭的消息,当时就把面前的几案掀翻了。伺候的美人吓得花容失色,也顾不得安慰了,急匆匆地就起身直奔前殿去了。

    这次尚书台的严助侍中倒没有耽搁事,接到长安府报上来的紧急急报,惊得面无人色,一边在心中胡思乱想,一边亲自来报给皇帝知道详细。

    西凤卫的大统领凤彦之,已经奉命和羽林将军李敢一起保护着太子刘琚、丞相公孙弘奔赴北疆去犒赏三军了。因此,皇帝第一时间接到西凤卫的紧急消息后,了解的并不详细。此时当面听严助报告一遍,他才知道,原来并不是失火这么简单,还发生了聚会饮宴,打斗与杀戮。

    皇帝刘彻紧锁眉头,心中疑惑不定。还没等他再开口询问呢,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大乱,自己母后王太后的声音已经大哭着从外面传来。

    “皇帝!你这次可要给非儿做主啊!这不是别人,一定就是元召干的!你赶快去派人抓他回来……即便是把他碎尸万段,也不足以偿还非儿的性命……呜呜呜,我的非儿,你死的好惨啊!”

    殿中侍从之人,无不噤若寒蝉,心中惴惴不安。严助更是感觉自己的腿都有些软了,他本来就是聪明机敏之辈,一下子就明白了很多事。发生了这样震惊朝野的事,自己竟然鬼迷心窍的稀里糊涂就掺合了进去,在这次的滔天波浪中,能不能保住性命,可就难说的紧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匿行迹 藏迷踪

    对于世界上的很多事,女人的直觉往往准确的出奇。她们不需要判断,不需要证据,甚至不需要去推想这件事是否合理,就会认定真正的问题症结所在。

    王太后在漪澜殿中,虽然看似无为,只是一个深居宫中的老太太,但她自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宫廷内外发生的事,瞒不过她的耳朵。更何况最近这几天,江都王刘非在长安兴风作浪,惹下事端,她当然就会更加关心他的行踪,唯恐这个从小被他宠溺的王爷会有什么意外的闪失。

    真是担心什么就来什么,一大早就听到了宫外传来的噩耗,江都王府失火,王爷在自己家里被烧死了!王太后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差点没晕过去,悲痛之余的第一反应就是,那个手段狠辣的元召出手报复了!

    等到听完详细,更是让她伤心欲绝,这一把火不仅烧死了江都王刘非和他府中的许多人,就连当晚去府中赴宴的自己亲侄儿田少重也陷在当中,没有能够逃出来。

    无论是刘非还是田少重,这可都是王太后依靠的臂膀。皇帝与太后母子不和,感情越来越淡薄。也正是有了他们这些子侄辈时时来进宫看望她,才缓解了她在宫中晚年岁月的凄凉。就算是不为了权力的需要,只作为一种亲情的寄托,皇太后也不能忍受失去他们的巨大悲痛 。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这太符合元召的做事风格了!一定是他做的无疑。事已至此,王太后什么也不管了,跌跌撞撞的就往皇帝所在而来,宫禁之中庭院积雪,差点儿把这老太太摔倒,匆匆忙忙跟着的一大帮嬷嬷侍女惊慌失措,却无人敢劝。来到这里,还隔着大老远呢,王太后已经大放悲声,要皇帝去捉拿凶手,报仇雪恨。

    自己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呢,王太后就哭闹着来了,而且一口咬定是元召下的手,皇帝刘彻恼怒的心中既无奈又烦躁。不由得暗恨宫中人多事,早早的去报与她知道干什么啊!

    “母后,这么冷的天,外面又下着雪,你怎么亲自过来了?要是身体健康因此受损,儿臣怎么担当得起啊。来人,还不快把太后扶回去歇息,好好伺候着!”

    皇帝一面说着,一面对左右示意,让他们先把王太后护送回去。事情既然发生了,就绝不能只凭着情绪来处理,这件事关系重大,一个处理不好,有可能会引起意想不到的朝野动荡,这是他作为天子绝不愿意看到的事。

    然而现在的王太后,哪里还会去顾虑这些。当初自己的亲弟弟武安侯田玢,就是因为皇帝维护不力,在与元召、窦婴一伙儿的斗争中败下阵来,最后落得个家败人亡。她已经在心中存了无尽的怨恨。而现在,唯一成器的一个侄儿田少重又死了,可以说她的娘家就从此彻底败落了,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更何况,还又搭上了一个江都王呢!

    “皇帝!就在昨夜,最疼我这个孤单老婆子的两个孩子都死了!死在了他们仇人的手里。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经常来进宫陪我说话解闷儿,也没有人亲手从遥远的江都送来可口的当地美食了!……你让我回去歇息?我能歇息的下吗!现在我一闭上眼睛,就仿佛能看到那两个孩子满身血污的跪在面前,求我给他们捉到凶手,报仇雪恨啊……皇帝!”

    “母后,发生这样的事,儿臣当然也很震惊。现在不是正打算派人好好的调查吗!你且不要急躁,保护好身体要紧,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不是还有儿臣在吗?何必说那些有的没的话呢!”

    皇帝怎么会听不出王太后语气中的怨意和怀恨呢,可是他并不认为自己从前的做法有什么不对。在为了江山社稷的重大利益面前,任何东西都值得舍弃和交换,田家为此做出的牺牲,他认为,完全是值得的。自己母后一直心中不满,不过是妇人之见罢了。

    “调查?还调查什么!皇帝,凶手就是元召!王府怎么会无缘无故失火的呢?又怎么会单单烧死了非儿和他宴请的宾客们,一个人都没有逃出来……!皇帝,快派出宫中羽林军去长乐塬上捉拿于他吧!别让他逃跑了。我要他给我的非儿和侄儿抵命!”

    王太后已经被愤怒冲昏头脑,满脸涨得通红,声音也尖利了起来。皇帝感觉被她吵的心浮气躁,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了。

    “母后啊,凶手怎么可能会是元召呢!他现在可是在千里之外的北疆草原上,冰雪茫茫,山河阻隔,他还能长了翅膀飞回来杀人放火不成?再者说了,长乐侯府失火的消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都不可能会知道,又岂能做出此事?母后,此事绝不可能是他做的。天灾或是**,还是等派去的人详细调查清楚再说吧。”

    “除了他还有谁?还有谁有这么大的本事!我的非儿可是力能扛鼎的勇士,府中护卫也都是精挑细选的精锐之士……除了元召,天下人谁还能进的江都王府做出这么大的业障来!皇帝……!”

    听到她这么一口咬定就是元召去杀人放火灭了江都王府,皇帝刘彻终于忍耐不住了,他大声打断了王太后的话,不让她再继续说下去。

    “母后!不要再说了!此事朕一定会弄个明白的。江都王不仅是在母后身边长大的皇儿,也是和朕一起长大的兄弟。朕岂会让他如此不明不白的死去?请母后先回后宫,暂且宽心静养,毋要太多悲伤,听候消息吧。你们这些人,赶快把太后送回去,小心伺候着,要是出了一点儿差错,朕定斩不饶!”

    听到大殿上的人恢复了皇帝的威严,殿里殿外伺候的人不敢怠慢,连忙过来,簇拥着王太后自回后面去了。

    殿内终于清静下来,然后是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皇帝刘彻不知道在想什么,坐在那里脸上的表情令人难以琢磨。下面的人战战兢兢不敢弄出一点儿动静,在这个节骨眼上,没有人敢不长眼,如果一不小心惹来杀身之祸,那就悔之晚矣了!

    “凤九,你去!亲自安排人,用八百里加急驿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雁门关。找到早些赶去的太子和丞相还有彦之他们,看看长乐侯元召在那边干什么。然后立即派人回报!记住,朕要得到最真实的消息。”

    在殿角暗影中的一人低声答应了一句,然后转身离去了。西凤卫藏龙卧虎,凤彦之奉命保护太子北行之后,就换成了别人随时在皇帝身边听令。

    “朕就不相信了,世间有人会有这样的神通手段,会未卜先知、跨越千里杀人?元召,朕希望没有看错你……你要做我大汉的忠臣良将,而不要去做怀有异心的叛逆之人啊!”

    皇帝在喃喃自语着,他的心中虽然也曾有过怀疑,尤其是在又详细看过西凤卫打探来的情报,江都王府在起火之前,在那座封闭的大殿里,确实是发生过激烈的打斗和杀戮。这样的手段,与世间传说中元召曾经做出过的那几件事极其相似。不过后来,经过仔细的推敲之后,他又否决了自己的判断。

    这样的事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的。除非……元召早就已经偷偷的回到了长安。可是这也解释不通,他为什么要提前回来?难道能掐会算早就会知道长乐侯府会出事?这就更不可能了!

    翻来覆去推算了好几遍,王太后说的元召杀人都是绝对不能成立的。所以,皇帝刘彻一面下令长安府衙会同巡武卫去查清事情的始末,一面派出八百里飞骑去北疆前线,亲自证实一下元召的行踪。

    江都王死了,当然要有一大批倒霉的人跟着遭殃。不过,皇帝并没有立即公布处罚措施。即便是最首当其冲的长安令和巡武卫将军,他也只是先做出了严厉的训斥,责令他们戴罪立功,关闭九门,展开全城大搜捕,先把这件事搞清楚据实上奏后再说。至于到时候要杀要剐,取决于皇帝等到的一个从北疆来的消息……。

    未央宫中各处都已经听到这个令人震惊的事,反应自然各不相同。与漱玉宫和漪澜殿这两处悲痛、郁闷的气氛不同,建章宫中此时则是另一番情形。

    素汐公主一大早就听到了两个对于她来说极其重要的信息。她此时的心情既激动高兴,又无比的振奋。卫夫人告诉她,苏红云和灵芝她们的下落已经派人打听到了,她们现在都在长乐塬上,很安全。素汐焦急担忧了好几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而随后听到的另一个消息,让她的心一下子就惊呆了,砰砰跳着几乎就要飞出来。如果不是她强行掩饰住了脸上的神色,自己的娘亲一定会看出端倪的。

    这一定就是他干的,昨夜他肯定回来过长安!素汐公主连想都不用想,在心中立即就无比肯定的确认了这件事。

    “不管未来怎样!也不管以什么身份,将来某天,我一定要让他也成为我的英雄!”

    大汉长公主,和苏灵芝同年而生只相差了六个月的素汐,紧紧地握住了一双拳头,给自己定下了余生的誓言。

第三百九十九章 负军机 卸甲戎

    发生在长安的这些事,早已经启程北去的太子刘琚一行人自然是一无所知。在大队羽林军的护卫下,浩浩荡荡的犒赏三军队伍,行不了二三日,已经进入了北国燕地。

    如果没有另外那个使命的话,奉皇帝旨意亲赴前线封赏得胜之师,却是一趟最好的差事。既轻松又荣耀,还不会有什么风险,虽然在路上会受点跋涉风霜之苦,但相比起去亲眼见证一场国战的胜利,这些又算不了什么了。

    长安已经远远的抛在了身后,身负的使命,却要时刻牢记,不能忘了。临行之际,皇帝亲自叮嘱的话语,这一路上要不时回想一下,慢慢的斟酌,到时候在什么情况下用什么样的语气去劝解长乐侯元召,以化解他胸中的怒气,使这次风波得到一个圆满的解决。这便是太子刘琚和丞相公孙弘所要完成的最主要任务。

    丞相公孙弘久经世事,虽然知道这趟差事并不轻松,但从他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一路上神色自若谈笑风生,不时的给太子讲解一下沿途所经地方的一些人文传说历史典故。他本来就是博学的鸿儒出身,底蕴深厚学识渊博,这一番讲解下来,不仅太子听的津津有味儿,就连随行担任护卫任务的李敢和凤彦之,都得益非浅,深表佩服。

    皇帝的命令很是急迫,他们在路上自然不敢耽搁停留,因此行程很快,当望见右北平那高大的城楼时,他们就踏入了北疆边关的范围。

    骁骑将军右北平太守李广以盛大的仪式,迎接了他们的到来。这一队人马的分量可以说很重了,除了丞相公孙弘之外,刘琚毕竟是大汉太子国之储君,李广担任未央宫卫尉多年,一些规矩知道的很清楚,当然不能马虎。

    李广是雁门关大战结束之后刚刚回到右北平来,在这次的大战中,由他统领的北疆汉军成功的阻挡住了十万匈奴骑兵前进的马蹄,并且把他们牢牢的拖在了雁门关前,给取得此次战役的最后胜利,创造了极为重要的战机和局面,可以说是居功甚伟。

    在取得胜利的同时,汉军付出的伤亡也是巨大的。雁门关威胁解除以后,在收敛安葬牺牲将士的同时,大批的伤员被运送到右北平来,进行悉心的照顾和救治。

    李广素来是爱兵如子的将军,雁门既然已无战事,因此他也跟着回到右北平,亲自监督伤员的救治,尽量以最大的努力挽救回一些重伤者的生命。

    对于皇帝派出如此大的阵容来北疆前线犒军,李广心中还是感到有些惊讶的。毕竟历来战争胜利后,盛大的封赏总是要等到班师凯旋回到长安的时候才会举行的,这一次倒是有些例外。不过他随即想到,这次空前的胜利,是在大汉对匈奴战争中取得的最重大战果,未央宫中的皇帝陛下一定是欣喜若狂,也就释然了。

    在将士们的迎接下,进入右北平高大城门的太子,有些新奇的看了看这座著名的雄城,这片烽火连绵百战之地,果然连吹过来的风中都带着铁血的气息,令人胸中自然而然的就生起一股金戈铁马之气。

    看着这些大胜之后脸上带着豪迈的将士,想象着他们烈血拼杀时的风采,他心中暗自叹了口气。现在他最想见到的人是元召,可是最怕见到的人,也是元召。

    元召是一个怎样重情重义的人,刘琚自从八年之前与他认识开始,就了解得非常清楚。而今他东征西讨立下盖世功勋,为大汉朝开疆扩土,可是,家里却出事了!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刘琚都感到很惭愧。

    父皇让自己亲自跟着以丞相为首的这支队伍而来,即便是临行之前不嘱咐那些话,刘琚也知道如此做的意义何在。不过就是想要以往日的情意羁绊之,让元哥儿不要听到这件事之后发飙嘛!

    虽然身为晚辈,不能对江都王说什么,但刘琚心里也是非常愤懑的,如果自己有权力,一定废除他的王爷称号,然后交给元哥儿好好的处置。可是,自己现在无能为力,而且父皇和太后还要袒护与他,企图以丰厚的赏赐和素日的情谊来平息这件事……刘琚并没有信心完成这个任务,他也不知道元召听到消息后会不会就此罢手,不再追究。

    如果从皇家的角度来考虑,他当然希望这件事能够平和的解决,最好就如同父皇所希望的那样,元召为了大局着想,能够放宽心怀,接受所有的封赏,不再追究此事。那么这样就两大欢喜,天下太平。

    可是从个人的情感和对义气的崇尚来说,太子刘琚又不希望元召会默默地忍下这口气。一直以来,元哥儿都是自己和素汐还有许多人心目中真正的英雄。如果他在这件事上选择了妥协,也许,在很多崇敬他的人心底深处,会留下遗憾和失落吧……这其中就包括他,大汉太子刘琚。

    可是如果他那样做的话,一定会再度引起一场大的波澜的,这是肯定的事。江都王刘非的骄横跋扈,天下人都知道。他是绝对不会去低头认错的,而且自己父皇的态度毕竟是偏袒于皇家的,这既关乎颜面也关乎利益。很难会真正的保持公平正义来裁断这件事,元哥儿到时候一定会吃亏的。

    太子心中自然是左右为难。丞相公孙弘似乎是早就知道他所处的尴尬,因此在不动声色之间,先对李广悄悄的询问了一遍元召所部现在的情况。听他问起这些,老将立刻显得眉飞色舞,大声的赞叹着,把元召怎样奇袭龙城盘踞河套草原的经过又好好的夸了一遍。

    李广作为此战的亲历者,从他口中说出来又与从战报上了解的自然不同。听到精彩处,不光是李敢、凤彦之和那些羽林军将士们击掌而赞,就连丞相公孙弘这样的久经世事之人也不禁连连点头,为元召和黑鹰军将士的勇敢佩服不已。

    说到得意处,飞将军领着众人来到那处大沙盘边,用手指点着上面的地形口若悬河,把当时各军作战的情形细说。却没有过多的形容他亲自统领的雁门关外战况,主要诉说的是元召和卫青两军行动的英勇。

    不过,他虽然不过多提及自己的功劳,但不管是丞相公孙弘还是西凤卫大统领凤彦之都心中有数。这位飞将军在军中威望甚高,要不是凭着他不畏生死亲自统兵阻击匈奴大军正面,恐怕元、卫二人奔袭匈奴后方的大胜也不会来的如此酣畅淋漓吧!

    军中无父子,难得叙私情。李敢已经将近一年没有见到过李广了。大战之后,老将鬓边白发更多了几分,略显苍老的面容上挂满了风霜之色。身上所受的伤虽然不重,但也是新旧伤痕俨然。李敢鼻子有些微微的发酸,眼眶红了起来。却被老父横眉瞪了一眼,吓得他马上停直了身子,不敢再稍做姿态。

    “李将军辛苦了。河南战役大胜,匈奴人远遁,北疆前线当又可以有几年时间的安宁了。不久之后,想必当今天子必有恩旨,将军就可以回到长安了,去接受自己应得的功勋,然后好好将养一下身体啦。呵呵!”

    李广纵横北疆二十年,被称为当世名将。与匈奴人交锋不下百次,在此之前一直是匈奴最为重视的汉将军。只要北疆前线一吃紧,他必定会被派遣而来支撑大局。不过从现在开始,在许多人的心中也许已经预感到,这位飞将军的时代也许即将过去。因为,有一批锋芒显露的新生力量已经开始勃发出峥嵘。

    丞相公孙弘说这话,当然没有别的意思,这位老将军年纪太大了,又劳苦功高,确实应该好好歇歇了。李广心中一动,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然后又迅速的隐去了。

    “我虽然年老,但只要国家需要,不管去任何地方,却也是无怨无悔义不容辞!丞相,言重了。”

    公孙弘哈哈一笑,没有再多说。他们此行主要的目的还是元召。因此在右北平由太子代表皇帝对受伤的汉军将士们进行抚慰和奖赏之后,并没有多做停留,稍微休息过后,他们马上启程继续向北,出雁门关,经过汉匈大战的主战场时,在此进行了凭吊。随后马不停蹄,进入草原地界,两日之后,代表着大汉朝廷和皇帝意志的丞相公孙弘、太子刘琚一行人,终于来到了汉朝皇帝诏令从来没有到达过的地方,黄河之滨,河套草原。

    从雁门、云中、上谷等各处汇集的将近五万大汉军队,早已经开拔到这里。河之南岸,在水之滨,扎满了连绵的军帐。战马嘶鸣,盔明甲亮,随风飘舞的猎猎军旗下,裹着雪花的凋零,英勇的汉家将士占领了这片土地,这片对汉匈两国来说都极为重要的草原,此刻被他们踩在脚下,握在掌中,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被蛮族夺取。

    “雄壮哉!我大汉儿郎!伟烈哉!我汉家雄风!今日踏足至此,余生死而无憾矣!”

    看到对面迎接他们的阵势,大汉丞相公孙弘扑下车来,俯身于地上,感恸肺腑,涕泪长流。

第四百章 塞上雪 大汉风

    《大汉帝国史??元公世家》记载:“……是年腊月,兵出雁门关,汉匈大战,史称河南战役。自元公规划目标定计破敌,至十万敌虏授首,河套回归,金戈荡寇,摧枯拉朽,不过十余日尔!此战,汉军大捷,夺地三百八十里,诛匈奴王者三,擒一,其余亡北,单于胆寒,缴获牛羊马匹之属不可胜数。此胜为历次北疆战事之最,功勋伟烈,天下为之震动。帝大悦,钦命丞相与太子犒军,封赐优渥。汉匈国战胜负之转折,兹此始……。”

    不管是在当时还是以后,元召在河南战役中所起的作用,没有人能够抹杀。虽然在班师回到长安后,会有一些波澜,但他的这些功绩,早已被天下人所铭记,并被刚直不阿的史官记于史册,百世流传!

    长安城中江都王府出事的消息,丞相公孙弘和太子刘琚这些人,是在即将到达河套草原的时候得知的。从长安派出的八百里飞骑日夜不停的接续奔驰,终于追上了他们的脚步,并且把皇帝的最新意旨传达到了他们的手中。

    什么什么?!不管是公孙弘、刘琚还是凤彦之、李敢以及随后跟着赶来的李广,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无不目瞪口呆大惊失色。

    这件事可太严重了。如果真的是元召干的,那么他就算是立下再大的功劳,也救不了他了。

    公孙弘虽然在心底深处对元召暗怀嫉妒,但想到这件事的后果,他还是暗暗祈祷,希望这不会是元召的所为。如此崭露锋芒的名将,可千万不要因为这样的事而折损了。那样的话,对于大汉的江山社稷来说,可是一个重大的损失。

    太子刘琚则心中惊疑不定,这样的做法太像是元哥儿的行事手段了!难道他早已经回去了长安?一怒之下去把江都王府灭了……那样的话,自己该怎样选择啊!是帮着他遮掩,还是要据实回奏?想到种种可能发生的可怕后果,他一时间思绪乱如麻忧心更若焚。

    与他们的反应不同,老将李广在惊愕过后,却随之就镇定了下来。他早些时候听李敢暗中说了江都王领人火烧长乐侯府的恶行之后,心中早已经为元召愤怒,所以才急着跟了来,想要好好的劝解一番的。还没赶到见着人呢,就又听说了这样的事,他不禁在心中暗赞了一句,活该,报应不爽!

    不过,随后听说长安城中王太后等人竟然怀疑是元召去杀的人放的火,他不禁暗自冷笑,冤有头债有主,老天爷在天上看着呢!江都王刘非这些年做的恶还少吗?而今报应来到头上,想要把这笔账算到元召这里来,却简直是胡说八道!

    此处离着长安千里之遥,与匈奴人的浴血奋战刚刚结束,他就能飞回去杀人?这件事就算是说破大天来,全军将士也不会有人相信的!如果未央宫中真的有人想要借此把这种祸事转移到他头上来,不要说他李广不答应,就是所有的汉军将士们也绝不会答应的!

    不过,李广并没有发作,这件事用不着辩解,前面马上就到河套草原汉军将士们的驻地了,只要见到元召的面,一切不用说就明白。他本人就在这儿呢,难道还会分身术千里杀人?那他可就真是陆地神仙了!

    当然,与他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即便是丞相公孙弘、李敢和羽林军侍卫们以及凤彦之差不多也是这样想的。既然皇帝的最新意思是让他们证实一下,那就赶快赶到军中吧,只要见到元召本人确实在这里,那就一切都没有问题。

    众人怀着不同的心情,转过最后的一片沙丘,来到了几万大军的中军驻地之前,只见一片平阔宽广的草地上,几个方阵的汉军将士排列的整整齐齐,飞雪之下,旗帜鲜明肃穆凛然,还隔着一箭之地的时候,军中的鼓声开始响起,从单调到激昂,逐渐让人心跳加速,气血喷张。

    在这样的气氛中,所有人都收起了别的心思,脸上也同样现出凝重严肃的神情。这得胜的鼓声,是对他们所奉天子意旨的汇报,更是对大汉国威的飞扬。这其中凝聚了无数牺牲将士的魂魄毅兮,更包含了大汉军魂的所向无敌!

    太子刘琚率先跳下马来,随后李广、丞相公孙弘、李敢、凤彦之以及所有的羽林军护卫们下马而行。他们虽然是皇帝钦使,但在这些为大汉的安宁立下赫赫功勋的将士们面前,却值得给与任何礼遇。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虽然纷乱的雪花有些遮挡视线,但却遮挡不了热切的心情,对面的阵容也看得越来越清楚起来。在满怀敬意的同时,一些紧张和忐忑也渐渐浮上每个人的心头,他们都很担心,如果在这盛大的阵容中,看不到那个小侯爷的身影,那就真的要有大麻烦了。

    走在最前面的太子刘琚,心情尤其紧张,一边呼吸有些急迫的往前走着,他一边使劲的睁大了眼睛,迎接的人群中最前面的那些面孔一个也不放过,挨着看过去。

    只见对面几个方阵最当中的那一众气宇轩昂的人中,将旗之下,最显眼的就是十几个身披黑色战袍的身影。一个身材修长,明显比别人高出半头的将军按剑而立,脸上神色淡然,用温和的目光看着最前面的太子,这个曾经他抱在怀中保护过的孩子,如今终于长大了,跋涉千里亲自来到前线劳军。以后就算是为了他的安稳,自己征战天下马革裹尸也在所不辞!

    感受到舅舅卫青的目光注视,刘琚心中也是波澜涌动。在他从前的岁月里,除了自己的母亲卫夫人,就是感到和舅舅最亲了。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一身盔甲威武雄壮,终于一战扬名威震天下,成为真正的名将,他感到心中无比的踏实。

    不过现在,他还没有功夫先去和舅舅打招呼,焦急的目光继续往左右寻找着。曹襄、苏建、公孙敖、周霸……一些认识或者不认识的面孔一一闪过,可是没有发现他最想找的人。他还不放心,又从头到尾挨个看了一遍,当终于走到近前的时候,他的一颗心慢慢的开始下沉,一种可怕的恐惧感开始升起,难道事情真的是如自己想的那样吗?!元哥儿……你让我怎么办啊!

    “末将等恭迎太子殿下,恭迎丞相大人!”

    雄壮的声音响起时,打断了他的思绪。刘琚微微一惊,这才发现鼓声早已经停了下来,几步之外,以车骑将军卫青为首的所有将校躬身施礼,以军中之礼迎候。

    落后半步的丞相公孙弘见太子不知道什么原因神情有些呆愣,他不及细想,总不能让将士们在半躬着身子等候吧?连忙接过来了话茬。

    “哈哈哈!卫将军及众位将士何须多礼呢!太子殿下千里来此有些劳顿了,一些迎接礼仪就免了吧。有什么话我们进去再说。”

    施礼迎接的众将士听到丞相这么说,自然没有什么异议。见太子殿下也随着点头,连忙一面安排人去接待从长安而来的大队人马,一面把他们几个主要人物迎接进中军大帐之内。

    要说起朝廷这几个月为了保障汉匈大战的胜利,准备的各种后勤物资还是很给力的。这件事有太中大夫郑当时亲自负责,自然是竭尽全力,但有需要早就齐备的运到了右北平至雁门一线的各处。等到雁门关大胜,汉军大举推进到河套草原一带后,北疆的这几个郡县太守,马上发动了几万民工夫役,把大量的储备物资不分昼夜的运到了这里。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汉军将士们为国家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在他们流血流汗的同时,就决不能让他们冻着饿着一点!

    因此,虽然只有短短几天的时间,但这处刚刚建立起来的驻军营地,什么东西都已经很齐备。丞相公孙弘一路上坐看右看,不住点头,表示很放心。等到了中军大帐门口,他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转过身来,与那鹰眼如钩的西凤卫大统领凤彦之目光对视一下,脸上神色不变,然后似乎是随意的问了一句。

    “咦,怎么不见长乐侯的人呢?皇帝陛下还特别叮嘱有话要对他说呢。呵呵!”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气氛变得有些奇怪起来。从长安来的这些人是惊疑不定忐忑不安的多,而对面的这些汉军将校脸上的神情则是露出很不自然的样子,仿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在遮遮掩掩一般。

    这样的发现,让来到这儿后一直心神不安的太子刘琚更是心惊的厉害,他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起来。趁着没有人注意的机会,他悄悄地拉住了卫青的袖子,在他耳边低低的问了一句。

    “舅舅!元哥儿他、他……?”

    卫青的脸色却一点儿都没有改变,依然带着微笑,冲他点了点头,用宽厚的手掌拍了拍他的手臂,回答了他和所有人的疑问。

    “呵呵,小侯爷啊,说出来太子殿下和丞相以及诸位可不要见笑呢。都怪小侯爷把大家的胃口惯坏了,自从上一次品尝过他做的那些美味后,这些军中兄弟都想着再大快朵颐一次呢。小侯爷不忍心让大家失望,于是就答应了下来。这两天在后营为大家准备食材可忙坏了。哦,你们来得倒正是时候,可以真正的品尝一次那些世间绝品的美味了!”

    以两万黑鹰军纵横草原大败匈奴骑兵的这位绽放名将光芒的老实人,以无比认真的态度,如是说。

第四百零一章 盛宴之后 当归去来兮

    雪落无痕,风平静止。又一轮飞雪终于停止飘落的时候,黄河流经草原的这片草长之地,在被大汉军队占领之后,终于又迎来了一次盛大的狂欢。

    这是一次真正的狂欢。烽火、杀戮、鲜血、死亡、阴谋、担忧……所有的这一切都暂时远去,现在每个人脸上洋溢着的只有欢喜和荣耀。

    从长安千里迢迢星夜赶来的人们,终于放下了心头的大石,把那个谁都不愿意去承担的重担远远的抛在脑后。这样多好啊!只有胜利的庆祝和荣誉的奖赏,将士们脸上的欢笑才应该是这会儿该有的模样。

    至于长安城中那位跋扈王爷的死,在这遥远的北疆,谁还记得他啊!死就死了呗,既然和大家都喜欢的长乐侯小侯爷没有什么关系,也不用有人为此为难,那么就可以把皇帝陛下的某个意旨先忘掉好了。犒赏三军才是谁都喜欢来做的事嘛!

    情绪和气氛的转变,是从真正见到元召开始的。当太子刘琚和丞相公孙弘等一大帮人在卫青亲自引领下,来到后营,看到这位已经成为军中无数将士偶像的人时候,他正在一大堆各类食材中挑选忙碌着,嘴里哼着一首不知名的小曲,神态悠闲。

    给他打下手的是崔弘、小冰儿、聂生还有少年朴永烈。他们在他的指挥下,正在分门别类的搬运、清洗、切块、生火、宰牛杀羊……几十口大锅一溜排开,熊熊的火苗开始升腾,热气滚滚的水浪翻腾,握惯了刀剑斩将杀敌的手,在熟练的干着这些杂活,互相说笑打闹着,竟然是兴致勃勃。

    看到眼前的一幕,李敢和李广父子互相对视一眼,丞相公孙弘和凤彦之暗自送了一口气。而太子刘琚心中大安的同时则差点脱口喊出来,他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感觉这一路已经紧张的嗓子都有些发干了。

    仿佛是早已经预知到长安贵客的到来,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响起,正在按照自己的方法配制调料的那个身影转过了头来,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脱去战甲的大汉尚书令、大司马、长乐侯元召,今年未满十七岁,此时模样,正是邻家少年。

    “太子,公孙丞相,凤老、李将军……都别来无恙?一路辛苦,元召未曾远迎,多有怠慢,当面谢罪了!呵呵!”

    元召放下来手头的东西, 神态平和的拱了拱手,对待故人,如沐春风,从这张脸上再也看不出一丝的锋芒和峥嵘。

    出乎所有人意料,大汉太子刘琚没有按照礼制说那些客套话,他直接就近前两步,伸出胳膊抱住了元召,如同真正多年未见的亲兄弟一般,伏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只有两个人才能听清的话。

    “元哥儿,我、我终于放心了!”

    太子比元召小了两岁,可是他的个头却窜的已经很高,这一点随他的舅舅和母亲,都是身材修长之人。元召比他矮了一头,无奈的也伸出胳膊与他抱了一下,心中有些微微的叹息,刘琚语气中的挚诚之意忧心之情,他当然能听的出来,这位当朝太子的性子遗传了卫家姐弟的宽厚,很重感情。这一点对于普通人来说,当然是珍贵的品质。可是生在帝王之家,走上那条注定是刀光与权谋的道路,这却是一个致命的缺陷!

    “太子殿下能够代表天子亲自来到这塞上风雪之地,慰问三军,这对于前线的全体将士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荣耀。呵呵!元召也代表他们再次致谢了!”

    元召轻轻的拍了他臂膀一下,退后一步,大声地对所有人说了一句。有些话有些情感藏在心里就好,不必如此轻易的流露。未来的路还很长,自己自然会报答他的这份情谊。

    “嗯!对,父皇这次让我们来,就是要对所有的三军将士好好的进行奖赏的!元侯,你们是不知道,当这一次比一次重大的胜利传进未央宫时,父皇和大臣们是有多么高兴!哈哈,丞相就在这里,他可以作证,长安的民众是有多么的欢腾!”

    刘琚压下心头的情绪,所有的担心都跑到了九霄云外,神情也兴奋起来。后面的人见到这位太子是如此率真的性子,倒也感到他随和有趣,都不禁随着笑了起来。丞相公孙弘和凤彦之等人也纷纷和元召打过招呼,大家围拢到跟前,公孙弘手捻须髯,不住点头。

    “是啊是啊,太子殿下说的一点都没有错。这次河南战役取得的大胜,可真是震动天下。斩将杀王,开疆扩土,我大汉之兵威竟然到了如此强盛的地步。老夫从来没有想到,在古稀之年竟然还能听到这样的消息,这副老朽的身躯竟然还能踏上这片草原的土地,真是令人感叹啊!你们这些年轻人,可真是后生可畏。哈哈!”

    听到他这样夸赞,元召及卫青等人连忙逊谢几句,表示愧不敢当。这老倌儿虽然在有些时候小鸡肚肠,但毕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汉家文士,家国大义还是分得清的。对维护汉家江山的赤诚之心,是不用怀疑的。

    其余的众人也纷纷互相祝贺几句,丞相公孙弘把皇帝的嘉奖当众宣读,将校们齐声欢呼,山呼万岁。在这里虽然还没有提到具体的封赐,但皇帝能派出太子和丞相亲自来犒军,已经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等到这边的驻防都安排好了,班师回朝之日,就是封侯拜爵之时。

    为了使大家安心,公孙弘早已经明里暗里的透露出了许多信息。皇帝陛下已经下令,命有司好好的评定一下这次的功劳,预定的赏格都是超出惯例的,到时候赏赐之丰厚,一定会超出大家想象的。

    男儿立志,从来就是功名但在马上取!以刀剑为器,凭着自己的本事,沙场浴血,斩将摩旗,马上封侯,这些才是一种无上的殊荣。

    大家都心中火热,先不说别人,按照这个标准的话,黑鹰军中的这些校尉们,这一次完全就可以凭借自己的战功来弄一个侯爷当当。看来不久后军中就会有一大批挂着侯爷名爵的将军们出现了啊!

    这样的情绪支配下,不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庆祝活动,又怎么能说得过去呢?虽然说大汉军中的法令很严格,各随军司马也都会严肃军纪,一般很难有将军敢在军中如此随意。但现在是元召在此坐镇,在以他为主的北疆前线取得的这些胜利面前,任何一个军中司马都乖乖的闭上了嘴巴,不敢任意地指手画脚。小侯爷说怎么干就怎么干好了,事实胜于雄辩,听他的指挥既轻松还能打胜仗,已经成为了不管是黑鹰军还是北疆边军将士们的一个共识。

    来自于皇帝钦赐的犒赏,被分配到了每一个士卒手中。这只是随军而来的嘉奖,后面的论功行赏当然会更厚重。朝廷现在不差钱儿,所欠缺的正是这种猎猎的大汉雄风。

    长河落日,大漠孤烟,雪后的残阳映照的大地如同染血的风采,一眼望不到边的平阔草原上,此情此景,格外的让人心生无尽豪情。

    当远近的汉军大营到处都是欢声笑语的时候。在水之滨,这块曾经匈奴人聚集兵马从此南下的地方,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大庆祝活动开始了。

    聂生心情激动的看着眼前的场面,指挥人不停的往这边运送着酒水,他感到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当初就没有习武从军呢?如果能加入他们多好,这样的荣耀时刻,正是每一个身为男儿的梦想。

    军中将校们都聚集在这儿,享用着长乐侯元召为他们特别准备的丰盛美味。经过小侯爷之手做出来的东西,当然与众不同。除了各种肉类、烧烤野味、奶酪制品外,元召今天准备的主打菜就是,大家一起“吃火锅”。

    大口的行军锅,一溜溜的排开去。用他早就调配好的大料作为锅底儿,新鲜的肉类切的厚薄合适,再加上从草原上搜集来的木耳、蕨菜、以及各种野菜等,准备好的各种食材堆得如同一座座小山儿。在这样的时节,大家围在一起红红火火的吃“火锅”就是一种最好的选择。

    这些军中将士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吃法,见那大锅中上下翻滚的各种吃食发出诱人的香味儿,公孙戎奴等人手中端着各自的陶瓷大碗有些无处下手,不知道究竟要怎么吃才合适。

    看着他们的笨手笨脚,早就跟着师父在长乐塬上吃过无数次的霍校尉,不屑一顾的撇了撇嘴,招呼一声,都好好学着点儿啊,别像土包子似的。然后,在自己的小碗中放好酱料,去热气翻滚的大锅里夹了几片黄羊肉和蕨菜,轻轻地放入口中,一股**鲜香浑身舒爽。

    她其实非常想大快朵颐,但在心中却牢牢记着师父的教导,在自己家里没形象就算了,在外面吃东西要学会优雅。嗯,就是优雅,才不要和那些家伙们一样,端着比人头还大的碗,一旦尝到了其中滋味,都两眼发红,狼吞虎咽的争抢着停不下来了!

    “真是一群土包子!师父说的一点儿没错,我们回家后要开始学会过精致的生活了,自己可千万不要和这些家伙们一样呢……。”

    端着自己手中的小碗,转头看向师父元召正在和丞相公孙弘交谈的身影。以百骑破万、单骑擒王的黑鹰军最年轻校尉霍去病,眉角弯成了一弯月牙,虽然依然是和众将士一样的打扮,但一闪而逝的那一抹风情,深深藏匿,却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第四百零二章 若许恩仇 也只淡若云烟

    大汉丞相公孙弘虽然也非常想去多吃些肉,但他毕竟是老了,牙口虽好,肠胃的消化功能恐怕接受不了,所以还是只吃些青菜和乳豆腐为好。当然,这个原因是元召说给他听的。他这几年总是感觉在吃食上越来越力不从心,在此时听完元召对他详细讲解人体各部位的功能后,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原来如此!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唉,年老不以筋骨为能,连吃点肉都消化不了,岁暮残年,老将至矣。实在是令人无奈啊!”

    元召见他一边不停地吃着碗里的东西,一边发出长吁短叹,嘴里却一点都没停下。不由得心中暗笑。在这个时代,像他这样大的年纪,还有如此好的胃口,已经是很少见的了。

    “丞相无需感叹,你的身体都算是很好的了。千里跋涉而来,而丝毫无损饭量,已经令人佩服了。只不过肉食之类,当适可而止,少食无妨,不可多吃,以免加重肠胃负担。这些事,还要自己在平日饮食上多加注意呢。”

    元召说的很耐心,老头子也不容易,作为大汉丞相,遇到个权力欲最重的皇帝,几年下来,手中的权利已经被皇帝剥夺的差不多了,成为了大汉朝开国以来,实权最小的一个丞相,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而今,又被皇帝千里迢迢的赶到这儿来,查看自己的虚实,唉!也是值得同情的。

    “多谢元侯的关心了。看来世间在某些时期,文武之道还是有区别的。不说别的,只说在这饭量上,想那战国时的名将廉颇,虽年迈八十,尚能酒一坛,肉十斤,上马抡刀。老夫研究了一辈子经书,这还不到七十岁呢,吃点儿肉都消化不了……唉!人比人,气死人啊!”

    公孙弘虽然举得这个例子有些不伦不类,但他其中所透露出来的意思,元召自然听得懂,老家伙这是在转弯抹角的发牢骚了。对于这样的话茬,他才不去接呢。公孙弘在历史评价中,可是著名的“笑面虎、两面派”!现在和你掏心掏肺的,说不定回到长安,在皇帝面前就出卖了你啊!

    “哦,老将廉颇啊,传说他是挺能吃的。不过他也太自不量力了,年轻的时候能吃十斤肉就算了,你说他都八十岁的人了,还这么逞强,结果怎么样?”

    见元召一本正经的脸色,说起这战国往事,丞相公孙弘倒是愣住了。做了这几年没什么权力的丞相,他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本来也就是拿廉颇的年纪做例子,顺便发发牢骚而已。元召这小子他还是了解的,他是绝对不会去搬弄是非的。心中的不平在这远离长安千里的地方,多少的发泄一下,料想没有什么大碍。

    “啊?此话怎讲?什么结果怎么样?老夫实在不明白……。”

    “本来赵国、魏国什么的还可以多支撑两年才灭亡的,怪就怪这廉颇,那么大年纪的个人了,整天吃肉,肠胃怎么受得了?这肠胃受不了的后果就是他吃一顿饭要去拉三泡屎!三泡屎啊!那怎么还能上马提刀呢……?”

    公孙弘边听着元召说话,却没忘了嘴里不停的吃着,他身边的随身侍从根据他的喜好从翻滚的火锅中挑选着老爷爱吃的东西,正把一块滚烫的乳豆腐放到口中,吃得津津有味儿的时候,忽然听到元召说出这些话来,“噗”的一声,老头子把嘴里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这、这说的也太恶心了吧!

    “元侯!你、你……胡说八道!简直是乱解史书嘛!哎呀!不吃了、不吃了,让你说的没有胃口了。”

    公孙弘被他恶心的不行,放下来手中吃饭的家伙,在随从的侍奉下漱口擦嘴,然后又喝了一杯元召调制的奶茶,看着别人仍旧在大快朵颐吃的不亦乐乎,不由得感到很是遗憾。唉!元召说的没有错,即便有再多好吃的东西摆在眼前,可是自己也快要享用不动了,是比不了这些正当年少的后起之辈的,看来是到了摆正心态放手一切的时候了啊。

    元召才没有过多心思去顾虑他的心态呢,公孙弘别看年老,可一点儿都不糊涂,相反他的心思比谁都敏锐,知道在什么时候进退。这也是他在当今天子君临天下的漫长岁月里,最后能够成为仅有的几个得以善终的丞相之一。

    “元侯啊,别的事,就先不说了。皇帝陛下这次派老夫和太子前来,除了犒赏三军之外,却还另有一件关系到你个人的事,需要跟你好好的解说一下。希望你先不要多想,这件事是这样的……。”

    丞相公孙弘终于开口了。虽然这件事很难开头,但总是要跟对方说的,这也是皇帝派他来的主要目的。太子以情,而他就要以理,来把长乐侯府被烧这件事委婉的告知。

    听到他开了头,太子刘琚、李敢、凤彦之等人收敛了笑容,暂时停止了和将士们的互相敬酒,气氛忽然沉默下来。周围不知内情的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随着向这边看过来。只有卫青、崔弘、小冰儿三个人心中有数,不过他们并不动声色,在元召身后不远处静静地观察着动静。

    元召脸上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依然在笑眯眯的伸手从火锅中捞出一块最肥嫩的牛肉,放到太子刘琚的面前,示意他趁热吃。然后转过脸来,听这位奉命而来的丞相诉说着那件事的前因后果。

    虽然江都王刘非已经死去,参与此事的很多人也都落得一个悲惨的结局。可以说,作恶者已经得到了加倍的报复。但这件事还是必须要和元召说清楚的,因为,他在人们的认知中,是对千里之外发生的这件事还是一无所知的,究竟是个什么态度,没有人可以确定。

    “……元候啊,我们奉了皇帝命令从长安出发之前,所知的情况就是这样了。唉!这也算是事出有因,种种误会才造成的,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皇帝陛下的意思……唉,元侯是个聪明人,我想你早就明白了吧?”

    公孙弘终于把事情的经过说完了。虽然说的有些简略,但前因后果都明白清楚,没有丝毫的隐瞒,既然已经到了现在的地步,任何的遮遮掩掩都是没有意义的。

    在丞相公孙弘诉说的过程中,太子等人都低下了头,不管是他还是李敢,都感觉很是惭愧。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预想中元召会勃然大怒的情况并没有发生,这位小侯爷依然在那儿安安稳稳的坐着,平静的一直到听完。

    他暂时没有什么表示,不代表别人无动于衷。旁边早就惹恼了一帮人!只听得“嘭”的一声,有人拍案而起,语气中带了压抑不住的愤怒。

    “小侯爷!这他妈的也太欺负人了吧。你在外面为国厮杀,有人竟然欺负到家里去了!管他什么狗屁的王爷贵戚的,这件事绝对不能跟他们善罢甘休!回去后一定要到天子面前分个黑白,放心!我们兄弟就算是拼的富贵功名不要,也要站在你的身后支持到底!”

    第一个站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早已经世袭了平阳侯爵位的曹襄。作为开国元勋曹参的孙子,此人最是心高气傲,少年时在长安城内也是一霸啊。成年之后心性大变,尤其是认识元召之后,这位比他还要年轻七八岁的长乐侯,早已经成为了他的偶像,岂能受人如此折辱!

    与他同样气愤的大有人在,苏建、周霸、公孙敖等这些黑鹰军校尉皆是义愤填膺。尤其是公孙戎奴,这位从兵出长安就追随元召的汉子酒也不喝了,“咔嚓”一声把刀劈在了木案上,怒意勃发。

    “某家等级低下,那什么王爷咱惹不起,可是北军大营那帮兔崽子跟着凑什么热闹?回去后看我不去好好的收拾收拾他们!什么玩意儿啊,打匈奴人的时候不见他们的鬼影子,在家里耍横倒是威风的紧。哼!”

    “对!也算我老张一份。不去打的他们跪在地上叫爷爷,我张次公这几个字倒着写!尤其是那什么宫中贵人的两个兄弟,这罪魁祸首,绝不能轻饶!”

    众人乱七八糟嚣张地叫嚷着,打了大胜仗之后这些黑鹰军校尉们正是心高气傲的时候,听到他们素来敬服的长乐侯也有人敢来公然踩,那和踩到他们头上没有什么两样。不要说是他们了,就算是其余的那些北疆汉军将校,听到这样的事,大多数人的脸上也是露出了不平的神色。

    听到他们的大声喧哗,元召却仍然是一声不吭,不仅是他,就连黑鹰军的主将卫青和行军司马赵食其也是默然无语,竟然没有出言大声阻止。公孙弘暗自吃了一惊,恐怕会闹出什么事端来,他也顾不得去细想元召究竟是什么态度了,连忙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先不要激动,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果然,片刻之后,听完他的后续,所有人一下子都静了下来。还有这样的事?那为首作恶的江都王和他手下的帮凶不过几天的功夫就被追魂夺命了?!这、这如果不是从大汉丞相口中亲自说出来,谁会相信呐!

    虽然心中各有猜测,但所有人再偷偷看向那个听完全部事情的始末仍然是云淡风轻的人,心中的敬畏,又提高了三分。

    “元哥儿,对不起,我本来可以制止这件事发生的,只是没想到……!”太子刘琚眼眶有些微微的发红,终于对元召表达了深藏在内心一路的歉疚。

第四百零三章 应有雄城虎踞 威震草原

    赞曰:

    雪落长安,风过北平。这次第、万里鹏程。

    烟尘未散,战鼓稍停。

    醉曲中意,剑中境,关山情。

    策马逐梦,谈笑风生,似仙侠、淡看浮名。

    赫赫功勋,此间英雄。

    揽一天云,九天月,满天星!

    草原上的夜晚又来临了,熊熊的篝火在落满白雪的草地上燃烧着,一轮圆月清冷的挂在夜空。远近热闹的气氛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汉军大营的庆祝活动,最后结束的很圆满。醇香的美酒,丰盛的各类美食,令将士们忘了这是在曾经两军厮杀的战场,酒到酣处,有人拔剑起舞,纵声长歌,余人刀击战甲,齐声相和。其慷慨悲壮之声,令黄河呜咽,飞云变色。

    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中,人的心情也变得纯净起来,各种机谋算计似乎也都暂时抛去。看着将士们都各自回营休息,只有极少数的将校留了下来,丞相公孙弘收敛了神情,侧脸望向那个刚才还在与大家一起慷慨而歌的人。

    “如此看来,元侯真的是把恩怨都放下了?不会在心中纠结了吧?”

    “当然!作恶的人,既然已经得到了该得到报应。我又怎么会抓着不放呢!”

    “这样就太好了!皇帝陛下交给我等的两道意旨,也算是全部圆满的完成。哈哈,也不枉了老夫拼着这把老骨头千里迢迢的跑了来一趟。元侯心胸,令人佩服!”

    公孙弘的感叹是发自内心的。如此棘手的一趟任务,自从出来长安他就已经在心中暗自为难了。对于能不能按照皇帝的意思,把事情摆平,他心中并没有把握。而今看到元召知道所有之后,竟然神态轻松地表示这件事到此为止。公孙弘的所有担心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甚至暗自庆幸,那江都王死的可太是时候了,他一死,满天乌云都散了,大家都感到轻松。真是死的好、死的妙、死的呱呱叫啊!

    至于未央宫中王太后是如何的伤心,那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长乐侯为了守住刚刚夺到手中的河套草原,可是殚精竭虑的很!不仅亲自带领着在此驻守,还为了振奋士气,不惜亲自操刀为将士们宰羊杀牛烹煮犒劳。如此忠贞为国之士,又怎能受到丝毫的猜疑呢?

    这不仅是公孙弘的真实想法,更是凤彦之、李敢等人的真实想法。大家的看法都出奇的一致,如果回到长安之后,还有人会为了江都王的死而把责任牵连到元召身上的话,那无论是谁,都一定要坚定不移地站出来,为他作证。

    “元哥儿,这儿的草原那么辽阔,我们汉朝的军队是第一次攻打到这儿来。那如果不久之后匈奴人要大举反攻的话,我们能不能守得住呢?”

    太子刘琚既然心事尽去,自然也兴奋起来。他虽然还没有正式参与国事,但博望苑的那些太子属官们没少给他讲解天下形势,对于汉朝和匈奴之间的力量对比,他还是了解的很清楚的。

    元召微微地笑了笑,这样的问题,第一个曾经问过的并不是眼前的太子,而是皇帝。当初定下河南战役的最初计划飞马报送长安的时候,皇帝刘彻就已经派人来这样问过。元召当时让他们带回去的回答是,汉军既然有能力攻战河套草原这块重要的战略要地,就一定有能力把它牢牢的守住。

    “大汉要想战胜匈奴,首先考虑的不是要怎么守住夺取的地方,而是要怎样的去进攻!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只有不断的进攻、胜利、再进攻、再胜利……才能彻底的把匈奴人打败。呵呵,我说的打败可不是只把他们的势力打败,而是指打败他们的意志,征服他们的内心,让他们从此以后,彻底的归附在大汉意志之下,并且永远不敢再升起悖逆之心!”

    元召把他在奏章中对皇帝曾经说过的这段话,原原本本的重新对眼前的这些人讲述了一遍。尤其是这些军中将校,必然是在以后对匈奴作战的最主要力量,他必须要让他们明白这个宗旨,并作为最高的指导方向,让他们尽管去释放自己的野心和能力,向这辽阔大草原的前方去征服吧!

    有幸在今夜篝火堆旁边聆听他讲话的所有汉军将校们,从卫青到公孙戎奴、曹襄……一直到小冰儿,都把这几句话牢牢的记在了心里。在随后几年的汉匈战争中,他们耀武鹰扬马踏草原,长刀所向,从天山到祁连山,从河套到狼居胥山,几乎踏遍了除大漠之外的大部分草原。大汉帝国的马蹄声,终于成为了令匈奴人闻之颤抖的噩梦!

    “元哥儿,明天我们就一起回长安吧!母后让我带话给你和舅舅,希望在马上就要举行的封后大典上,能够看到你们的身影。”

    太子刘琚眼中闪烁着亮光,他身后跟随的那些属官们则心情无比激动。在这一刻,任何人都可以预见到,在军中有这样强有力的臂助,这位当朝太子的未来之路,将会是如何的平坦和宽广。

    元召点了点头。是啊,该回去了,此间事已了。匈奴人经过这一番打击,在短时间之内是不会再轻易的来触犯汉军锋芒的。当然一些小股的侵袭是避免不了的,如果有机可乘,也许还会发动突然的袭击。但自己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吗?

    “好!安排好所有的事情之后,我们就可以启程了。不过,公孙丞相,在发出你手中的奏报之前,不妨再多添上两句。呵呵!”

    “哦?元侯请讲。”

    在一边的公孙弘知道皇帝等着紧急的回报,他早已经把情况书写明白,正要派羽林军飞骑星夜赶回长安,听到元召还有话要说,他示意使者稍待。

    “河套草原作为重要的战略地点,需要大军驻守,我们的将士们怎么能长期在帐篷中居住呢!是时候在此地修筑几座雄城了。筑城而守,等于把雁门关前线推进到了这黄河岸边。匈奴人的马蹄将无法从此逾越,而我们下一次再征伐他们,就可以大军集结,从此地出发了。这就叫做攻守之势互换!”

    什么?筑城?没听错吧!元召此话一出,不仅丞相公孙弘大吃一惊,就连太子刘琚和其他所有人也都有些呆愣。

    “元侯,你是说,要求皇帝陛下批准在这河套草原上筑城?”

    “没错,正是如此。丞相难道觉得不行吗?”

    “这、这怎么可能?这不是行不行的问题,而是根本就不可能!元侯可知,这其中的难处和风险可太多了啊……。”

    “呵呵,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就看能不能找到最合适的办法。丞相,不必顾虑太多,你所说的那些困难,我都知道,但办法总比困难多嘛。现在时间紧迫,先来不及多做解释了。请丞相大人在奏章中以我们两个人的名义提请皇帝陛下,尽可能以最快的速度组织人手,北出塞外,开赴到河套草原来。开展一场轰轰烈烈的冬季大生产运动,呵呵,也未尝不可嘛!”

    公孙弘感觉脑袋有些糊涂,不过他看到元召虽然语气中有些调侃,但他所说的这件事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不禁心中一动,难道他真的有办法克服重重的困难,在这草原上建成雄城?

    “元侯,实不相瞒,这其中的困难真是太多了。大兴土木,周转运输,征发民役……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秦始皇帝筑长城所造成的严重后果,你想过没有?秦朝的灭亡与此可是有着很大关系的啊!”

    “好吧!就知道你不会放心。别的你就先不用管,我只告诉你大兴土木劳民伤财是不存在的,我自会有别的办法。而征发民役嘛,当然是避免不了的。不过,这个问题也不需要操心,因为我觉得有些人可以好好的废物利用一下嘛!”

    “废、废物利用?此话从何说起?请元侯明示!”

    丞相公孙弘简直想要抓狂,眼前这小子说话云山雾罩的,即便他这久经世事的人也把不住他的脉了!旁边的人都竖起来耳朵,一副惊奇的模样。元召哈哈大笑,他用手朝着远方画了一个大圈,从脚下直到黄河水汹涌的地方,彷佛有一座巍峨的雄城已经拔地而起,出现在了面前。

    “第一座城,就从我们所站的这个地方开始吧!丞相啊,你说我的长乐侯府好好的就被人家烧了,府中的人无故身死,难道不需要有人负责任吗?可怜的江都王既然已经寿归正寝了,可是那些参与此事的帮凶们和他们的背后势力,难道能就此逍遥法外吗?我元召一心为国,不想因为私仇而破坏了当前安定的大好局面。可是,大汉律法却不能就此估计姑息养奸纵容犯罪吧?”

    听到他这样说,许多人好像明白了什么,频频点头,正该如此!小侯爷大肚能容天下事,可是那些作恶未死者却决不能让他们逃脱法外。公孙弘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他的心头猛然想起了眼前这个人在某一方面恩仇必较的性格。

    “大汉尚书令元召请旨,请皇帝陛下批准,先期修筑朔方、五原、镇北三城,以拒匈奴……另请命廷尉府追查长安作恶多端之豪强匪类,赴塞上筑城出力,以赎其罪!公孙丞相,我与你一起署名具奏,可有意乎?”

第四百零四章 天下社稷 尽在袖底江山

    对于打击地方豪强、做留名青史的大事,丞相公孙弘有意,太有意了!他不用再详细的追问元召其余的措施了。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家伙做事素来出乎意料鬼神难测。他既然说有把握,那就一定没有问题!自己只不过是和他一起在奏报署上个名字,就有可能参与到这件留名青史的事情中,简直是太划算了。

    酒意和放心的双重作用下,长安来使们都去心满意足的安歇了。散去之前,元召最后看了有些沉默的车骑将军卫青一眼。

    “这次回到长安之后,我肯定会离开军中了。在一段时间之内也许会被限制很多权力……不过这些你都不用多管。和匈奴人的战争,下一次爆发的时候,将会更加的激烈。黑鹰军需要大大的扩军了。夺取河套草原后,我们得到了数万匹草原良马,这些都要利用起来。下一步就看你的了!青哥,记住一点就好,只管打仗,不要干涉朝堂政事……。”

    偶尔战马的嘶鸣中,草原的夜色归于平静。火堆旁边,只有他们三四个人还在。元召平淡的交代着一些事,长安的惊涛骇浪看似已然过去,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一波潮头之后,那不过是另一轮重新的开始。今夜过去,他不会再多说。卸去战甲,他要重新开始做最想做的事去了。

    回到长安后注定将会大放光芒的车骑将军卫青,把手中的“墨染”剑擦好之后,轻轻的插入剑鞘中。他什么话都没有多说,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一切默契于心,尽在不言中,朝堂纷争实非他所长。他本来就是这样的性格,如同元召相赠的这把掌中剑一样,君子厚重,如白染墨!

    长笛响起悠扬的曲调,火堆旁边的小冰儿眼中闪着点点星星,她听着师父和舅舅的谈话,心中平安喜乐。不过眼角撇过正在横笛吹奏的崔弘时,心中又升起小小的不服气。自己什么都比这个“师弟”强,可就是吹不来师父制作的这种竹笛,每次想要用心学时,总是跑腔走调的,都气的在暗中掉了好几次泪了,却依然是进步缓慢。到得后来又一次,她听到元召忍着笑嘟囔了一句“噪音啊!这就是典型的没有音乐细胞嘛……。”才气急败坏的彻底放弃了孜孜不倦的学习,虽然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想来自己是真的没有这方面的天分呢。

    长安故梦,即将回归,不管将要迎接每个人的是无上的荣誉,还是未知的命运。他们,带着令天下人敬仰的光芒,终于要回去了……。

    大汉长安未央宫,皇帝刘彻在接到从遥远北方以最快的速度传回来的奏报时,暂时停止了正在进行的早朝,在第一时间就迫不及待的一目十行看完了。然后他把这份加急的奏章平静地放到了御案上,有片刻的时间沉吟不语,脸上神色却看不出任何的改变。

    底下的臣子们心情各异,都已经隐约的知道了消息,有焦急地等待,有忐忑不安,还有一些隐约的兴奋期待……不过他们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偷偷往上瞅了瞅,从皇帝脸上的表情中,却寻找不到任何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

    站立在皇帝最近处的东方朔和严助,他们都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的瞄过那份急报,虽然看不清楚具体,但可以知道那上面的内容很多,写得很长,因为皇帝仔仔细细的看了有好一会儿。

    而且,对皇帝了解最深的东方朔发现他在看到某处时,斜飞入鬓的眉角轻轻的动了动,这是皇帝陛下的一个特性,每当有什么触动他内心的事情时,他都会有这个小动作。虽然轻微,外人很难观察到,但在具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的东方曼倩眼底,自然是早就总结的很到位。

    这个发现,令东方朔的心中一动。自从长乐侯府出事以来,最近在长安发生的这一系列事件,都让他对元召很是担心。尤其是皇帝最后一次派出去北疆给丞相公孙弘传达消息的特使时,他无意中发现皇帝刘彻的眼底是曾经闪过一抹杀气的,这让他感到心惊胆战。

    皇家的无情,不管是曾经亲身目睹过的还是从史书中看到过的,都让东方朔有很深的体会。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这是用无数鲜血和人头以及身家性命总结出来的一条经验,或者说是至理名言。多少简在帝心宠幸有加的朝中大臣,多少功勋赫赫国之栋梁,往往会因为说错一句话,或者是办错一件事,就会迎来杀头之罪啊!无论是历史上或者本朝,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数不胜数。

    正是因为耳闻目睹了太多太多这样的事,所以东方朔,这位具有大智慧的人,才选择了一种另外的入世方式,能够立于朝堂施展自己胸中所学,但并不去做那些为世人所称道的“忠臣、直臣”。想要做事,先要保全好自身,这才是最重要的。

    出于对元召的了解,在江都王府出事的第一时间,他马上就意识到,这件事很可能和元召脱不了关系。这让他一直暗中责怪元召做事太冲动的同时,也暗中为他深深的担心。如果一旦被皇帝查实是他偷偷的回到长安屠灭了江都王府,那么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在这大汉朝堂上也无法立足了!而想要证实这件事非常简单,皇帝已经马上派人去做了,只要去草原上看不到元召本人在军中,那么无论他有什么理由,都已经无法推脱!

    是福是祸,答案就在皇帝面前的御案之上。各自在自己班位的郑当时、汲黯、石宽、司马相如、终军等人,心中都和东方朔同样的忐忑,为元召担着一份心。而另外有一些对他暗中怀恨或者是嫉恨的人,则在无比的期盼着,下一刻皇帝陛下会龙颜大怒拍案而起派人去诛杀元召小儿!

    果然,没有让他们失望,在平静的沉吟片刻后,皇帝陛下拍案了!这让所有的臣子们都心中一惊,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子,等待着即将听到的惊人消息。

    “好!真是好啊!果然没有辜负朕的期望……来人,拿着这份由丞相公孙弘和尚书令元召两人联合署名的奏报,去后宫给皇太后她老人家看看。毕竟这高祖皇帝传下来的江山社稷不是朕一个人的,朕的这些忠臣良将们做出如此大的贡献,皇家的每一个人都应该知道知道了。”

    皇帝的声音很大,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这句话中包含的是什么意思,就算是傻子也能听得出来了,何况是这些朝堂上的大臣们呢。底下有隐约的小声议论开始响起。早有内侍恭恭敬敬的接过那一卷帛书,捧在手上如同有千钧的重量,不敢怠慢,直奔后宫去了。

    皇帝刘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仿佛是了却了一桩天大的心事一般。他居高临下扫视了一眼臣子们脸上的不同表情。命令殿中侍卫把那幅悬挂在御座一侧墙壁上的巨大地形图放了下来。这张集齐了宫中最优秀的画师们用最高技术图画出来的地形图,绘制在一张经过特殊处理的棉帛上,可以防潮防湿不变形不走样,可以说是这个时代最高的技术了。

    这张巨大的地图,取自当初元召所献上的那几张天下地形图蓝本,按照精确的比例,有高手画师把它们完整的拼凑了起来。制成之后,被皇帝刘彻视为宫中重宝,亲自命人悬挂在含元殿九龙宝座之旁的壁上,以便于时时观看。

    每次看这张图时,皇帝心中便会涌动一种特殊的豪情。这么直观的一眼看去,所有的天下山川河流、大地平原尽收眼底,这才是君临天下坐拥万里江山的气象啊!

    “诸位卿家,都先好好的看看这张图吧!这就是我们大汉的河山,是高祖皇帝和那些开国先辈们给我们留下来的。这儿是长安,这是渭水……沿着这条山脉一直往北就是燕山了。而断尽燕山山脉后,就是塞上草原地界了,也就是我们俗称的匈奴人的地盘。”

    皇帝伸长了胳膊,亲自指点着所说的这些地方给下面伸长了脖子的臣子们看。他的身材高大,手臂又长,挥舞之间,充满了气势。见众臣们都在认真地听着,脸上的神色显得有些茫然。他的手重重的在半空中挥了一下,然后五指伸出,猛然摁在了那帛图间。

    “现在,朕的英勇将士们,把这条河的南岸以南,也就是河套草原这么一大块的地方从匈奴人的手中夺了过来,整个的踩在了脚下,成为了大汉朝新的领地!这件事你们都知道了吧?可是你们不知道的是,现在他们又给朕送来了一份新的建议。那就是……。”

    说到这里,皇帝稍微的停顿了一下,似乎是要故意卖个关子,又似乎是要看看臣子们的反应。然后,这位雄心万丈的帝王又一次提高了声音,继续开始他的激情表演。

    “元召和公孙弘丞相给朕请旨,要在河套草原东西一线修筑三座雄城……要求朕征发十万民役出塞上……朕的塞外雄城,要比秦始皇帝的万里长城更加牢固……!”

第四百零五章 庙堂江湖 看谁挥斥方遒

    朝廷新一轮打击江湖游侠豪强的运动,是从长安城内开始的。接连发生的两场大火,让很多人的命运发生了改变。高层背后的博弈和较量,寻常百姓无从得知。但在他们眼底发生的大追捕,却是雷霆霹雳,疾风骤雨!

    无论是当了最终的替罪羊,还是早就有心把他们彻底的铲除,一些江湖游侠儿这次算是倒了大霉。在王太后看到她言之凿凿的杀人凶手并没有离开北疆回到长安的证据后,面对着皇帝的目光,她也只好闭上嘴巴。随后未央宫内统一了意见,江都王之死,与那些恃武而骄的江湖豪客们脱不了干系。满腔的怒火便倾泻到了所谓的“匪类们”头上。

    既然有了这样的打击目标,尚是戴罪之身的长安府衙和巡武卫自然是全体出动雷厉风行。遵照朝廷和皇帝指令,进行了大肆的抓人。一时间,狱满为患。最后就连西凤卫也参与进来,对那些桀骜不驯的较为庞大势力,如关中的樊仲子,槐里赵王孙,汉中道的姚家诸雄,东南道仇景之徒,系于监狱,株连者众。随之,这次大追捕运动,开始从长安三县向天下郡县蔓延。

    在未曾公开的皇帝朝堂训话中,这次制定的目标是十五万囚徒,而且明确指示,这些人都将被征发到草原上去筑城。当时第一次听到的许多大臣们不禁目瞪口呆。

    征发罪犯刑徒进行劳役,这是从远古以来的一项传统。不管是商周战国,还是春秋秦汉,这种以役代刑的制度一直执行着。不过像这一次,一次性要根据皇帝陛下钦令征集十五万囚徒,却是前所未有的大行动。而且,这次的对象,是特定的江湖游侠辈们,就令人不免联想到许多。

    听说前几天长乐侯府发生的事,就有许多江湖人的影子在里面。现在他们马上就遭到了无情的打击,如果说这里面没有元召的意志所主导,那是谁也不会相信的。

    由丞相公孙弘和尚书令元召联合署名的奏报,在朝堂上,皇帝命令殿前侍从当着所有文武大臣的面,大声的诵读了一遍。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可以说,这真是一次大行动了。如果真的能够在草原上筑起三座大城,把汉朝与匈奴的最新的疆界划至河套草原黄河岸边,那么就等于把匈奴草原一半儿的面积置于大汉兵锋的威慑之下了,战略意义无比重大。可是其中蕴含的风险,却又不得不多加考虑。

    首先大声提出质疑的是御史大夫张汤。他的理由和丞相公孙弘最开始的顾虑是一样的,即在什么条件都不具备的情况下,想要在辽阔的草原上平地起城,所耗费的财力物力恐怕是国家不能承受的!

    皇帝神色不变的点了点头,却并没有立即表态,他想要看看,自己的臣子们到底有多少人的眼光可以看透这暂时困难的遮蔽,真正的认识到大城建成之后所具有的重要意义。

    结果让他有些失望,经过一番议论之后,认为弊大于利的还是占了大多数。这其中除了一些持重的老臣之外,就连部分他亲自挑选提拔的新进臣子们也表现出了顾虑重重,提出了许多在平常人眼中看来确实是难以克服的困难。

    当然也有许多大力支持和赞成的。尤其是中大夫司马相如站了出来,以他治理西南夷新郡的经验,大声的表达了自己的赞同之意。西南夷叛乱平定,划郡而治后,也曾在扼守战略要地的地点修筑了两座新的城市为郡所,很快就成为了各方面的中心,对于震慑不臣归附民心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西南夷地方之所以能够在短短两三年时间之内,就迅速的平定并且繁荣起来,这方面所起的作用,功不可没。

    其他表达赞同的还有汲黯、石宽、终军等人。他们大多是出于对元召素来的信任,相信他既然提出来了这个建议,就一定会有合理的办法,绝对不会因为修筑这几座雄城而弄得劳民伤财得不偿失的。

    而太中大夫郑当时的考虑则较为周全。作为朝廷重臣,谁不希望大汉朝向北开疆永固国土呢!可是,一些实际存在的困难,不得不提前考虑到。尤其是他作为主管国家财富的人,当然要为朝廷提前算好这笔账。

    皇帝刘彻终于听完了他的大臣们的议论,然后他的脸上露出令人奇怪的表情。彷佛是暗中赞叹,又好像是惊奇某人的未卜先知。他伸出手示意侍从官把案上的另一份东西再好好的念给下面的大臣们听听。

    于是,不管是刚才表达赞同还是反对意见的,也不管是提出了什么样疑问和顾虑的人们,便都听到了长乐侯元召在他附加的这份奏章中,对于这一切的完美解答。

    “……此三城的重大作用以上皆是,就不必再细说了。至于说种种不便之处,臣已经为陛下列好了详细的解决之道……筑城所需者,不过是人力、物力、财力和运输罢了……人力方面,十几万劳役足矣,想来陛下自有办法。财力方面,朝廷库府只需出一半即可,另一半由臣自行筹措解决。北地有的是商贾豪门,参与这件事的热情都很高,朝廷无需多管,以后分与其部分利益就好……。”

    听着大殿之中侍从官在抑扬顿挫念着元召的原话,所有人都挺直了身子,竖起耳朵在认真听着。一条一条的详细记述中,自己曾经担心的问题,都有着圆满的解决办法。许多人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个小侯爷虽然身在千里之外,但此刻好像他就站在面前,在回答着每一个人的问题。

    “……这三座城,臣打算尝试一种新的建筑方式。当年臣无偿献给朝廷的那种水泥,正好可以利用起来。另外还有一种烧制窑砖的新技术,臣也会把它们传授给朝廷派来监督筑城的相关人员,用此等主要材料筑城,可固若金汤。而且可以就地取材,减少运输的繁琐……至于另外一些需要从中原运来的建筑材料和各种所需物资,也无需担心千里转运的艰难。经过这几年的发展,沟通各大水系的漕运早已四通八达,运输船队从关汉之地溯江而上,至高原诸河流发源地,然后转入黄河直下千里到达河套草原,这就是最简捷的一条运输线路了……。”

    计划都做得这么详细了,方方面面都考虑的准确周全,听到这里,无论是对元召怀有怎样态度的人,都不得不深深的叹服了!在他们眼中,困难重重而且弄不好就有可能会重蹈秦朝修筑长城覆辙的一件事,在元召轻描淡写的分析中,竟然是如此的易如反掌。

    世界上的人在做事之前,有些人会说的天花乱坠夸大其词,实际操作起来根本就是空中楼阁,不可行。而有的人则说得细致入微条理清楚,一听就知道是最可行的办法。在座的人当然都有自己的分析能力,也有着清醒的判断力。他们只要略一思索,就已经明白,元召所说的一字一句绝对不是纸上谈兵夸夸其谈,而是马上就可以着手去做的现实。

    所以,当殿前侍从官念完这份从千里之外传来的奏章后,这件事已经有了定论。没有用皇帝多费一点儿口舌,也不需要再进行激烈的辩论,不到千字的一份奏章,就统一了所有大臣的思想。

    没有一次的朝廷决议如同这次一样达到空前的一致。即便是心有不甘的某些人,反对的意见也绝对再说不出口。于是,大朝会散去之后,很多与江湖上有着密切联系的侯门高官门第都密令手下,迅速去斩断与他们的一切联系通道,要做的干脆利落。顺便不防把一些情况和信息暗中提供给已经开始行动的朝廷人马。古往今来都一样,已经没有用了的这些江湖客、杀人刀,还是送他们去应该去的地方吧!

    无数的丢车保帅、卸磨杀驴、出卖与背叛、冷血与无情……从长安到天下郡县,陆续的上演着。在这样的大势面前,个人的武勇什么都做不了,就算是再厉害的江湖豪客帮门势力,也没有办法与朝廷的意志对抗。似乎唯一的反抗手段,就只有逃亡了。

    可是逃得了吗?皇帝陛下的严厉命令下,朝廷有的是对付他们的手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西凤卫、廷谓府、郡县府衙、地方驻军联合行动下,出塞去修筑三城的十五万“劳改犯”很快就凑齐了。

    长安城外,浑身是血趁着夜色终于拼杀逃亡出来的朱安世,圆睁着愤怒的双眼 ,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巍峨的城墙,心中怀着无尽的仇恨,单身踏上逃亡天涯的道路。

    由于受到庇护他们的背后力量的出卖,九州隐门在长安城内的所有人在这次行动中差不多都被一网打尽。父亲朱雄死去后留下来的那些兄弟们,死的死,被抓走的抓走,只有他一个人逃了出来。怀有深仇大恨的这个人立下泣血的誓言,再次归来时,长安城,必将血流成河!

第四百零六章 闻说长安 故梦封尘犹在

    雁门关外第一批凯旋班师的大汉将士们,终于踏上了归途。这支队伍的人数并不多,只有几千余众。但里面包括了很多重要的人物。其中就有来自匈奴的大批俘虏,和那位被生擒活捉的白羊王。

    今年只有七岁的金日碑,现在就走在这支队伍里。他对于几天前发生的那一幕,在脑海里还记得很清楚。他是白羊王的最小一个儿子。白羊王在雁门关大战发生之前,被汉军小将破军生擒,他的部族也随之都逃到了草原的北方。

    令人称奇的是,这位最小的白羊王部小王子,突然遭遇到这样的大变之后,并没有随着族人逃亡,而是在两位忠心勇士的保护下,穿越草原和战场,来到汉军大营驻地,恳请汉军将军准许,准予他们的归降。只求得能答应一个条件,就是把他送到他的父亲白羊王身边,去伺候他的起居。

    在大营门口,听完他们的来意后,面色不善的汉军并没有答应他的要求,而是赶着他们快快离去。如果再敢多纠缠,就格杀勿论!

    不过这样的恶劣态度,并没有吓住金日碑王子,他制止了身边两位勇士宁死不辱的冲动,态度诚恳地继续着自己的请求。

    在这样的非常时期,没有人会理会他这个与两军大局无关的小孩子。不拔刀把他们杀死,就已经是汉军的仁慈了,大战之后哪里还会有空去理会他这样的个人请求呢!

    大河之南的这片草原,金日碑也曾经在父王的马上来过几次,那时这里还是匈奴人的冬季牧场。在这里牧羊打猎策马奔腾,是他童年的美好回忆。可是现在,眼中所见,已经皆是汉军旗帜,和自己一样装束的匈奴人已经少见行踪。

    草原上的斜阳渐渐西沉的时候,天地一片壮丽色彩,金日碑心中也如这夕阳一般凄凉。他年纪虽小,却自小聪明过人,凭着一股勇气来到汉军这里,想要随着被俘虏的白羊王去往汉地,却没想到对方根本就不答应。当黑夜来临的时候,草原上狼群纵横,到那时,除了葬身狼腹之外,应该没有任何别的活路。

    不过就在他将要绝望的时候,有一匹似乎是从远方天边飞驰而来的骏马经过他的身边时,却忽然停了下来。似乎是很好奇汉军大营门口怎么会有三个匈奴人在此长久的等待。

    其实金日碑和他身边的两个护卫比那个人更惊奇,因为他们眼中看到了一匹宝马,真正的汗血宝马。那匹神骏非凡的马好像是跑了很远的路才回到这里的,浑身的皮毛似乎有一层光芒在闪动,晶莹的汗珠滚落下来时,是殷红的鲜血颜色!

    而马背上的那个人年龄并不大,也就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从外表上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也没有穿汉军的铠甲。不过,心细如发的金日碑发现了一个细节,那就是在军营门口巡逻的汉军士卒们看到这个人出现时,他们的眼神中都闪过一种异常崇敬的色彩。

    金日碑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心头一阵冲动就扑到了那个人的马前,脱口而出了一句话:“请帮帮我吧!就算是救我一命了,汉人不都是有好生之德吗!”

    在许多年以后,已经改名叫做白金汉的他,曾经一次次的无比庆幸,自己在那个残阳如血的草原上,拦住了这个人的马头。那时候的他,已经是大汉帝国朝堂上最主要的几个重臣之一。

    不过现在,金日碑并不能预知自己将来的命运。他现在关心的只是眼前,他希望自己的判断没有错,眼前马上的人有能力帮到自己。

    “哦,这样啊,我的时间很紧张……给我一个理由,看看能不能说动我!”

    马上的人并没有下来,一边从革囊里掏出一块棉帕爱惜的擦着马身上的汗珠,一边随口说了一句。龙马非常有灵性,它转过脖子用硕大的头颅轻轻的蹭了蹭这位临时主人的大腿,似乎是明白他与自己主人的关系,讨好般的表达了感谢。

    一人一马,千里相伴,了却胸中恩仇之后,踏碎薄冰归来时,却正是日色将暮时分。

    “如果汉军不收留,我和我的族中勇士就只有自刺死于此!因为我们回去后,也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

    金日碑声音清脆,说的很清楚。在生死面前,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匈奴人并不是铁板一块,更不是仁慈的族群。平时不仅各自为战,而且各个部落之间互相兼并非常残酷。白羊王部落原先也算是较大的部落了,可是这次大败之后,实力受损严重。尤其是连白羊王本人也被汉军俘虏了。他的几个有实力的儿子,在往北逃亡的路上就已经互相打起来了,如果再加上不久之后将会有别的部落也会染指,白羊王部的彻底消亡是肯定会发生的事。

    金日碑小小年纪,却早已经睿智的预见到了这一幕的发生。于是他选择了带着自己的两个忠心护卫偷偷离开大部队,一路南下到汉军在河套草原驻扎的大营来,想要让他们把自己送到被俘虏的父王那里去,也许还可以求得一线生机。

    金日碑说完之后,紧紧地盯着对方的眼睛,他看到那人的眼里闪过一丝略微惊奇的光芒, 然后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已经看透了他内心所想的东西,忽然就笑了起来。

    “这个理由嘛……马马虎虎吧!那么,聪明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金日碑敏锐的发现了对方态度的转变,他一点儿都没有胆怯,也没有隐瞒,马上向对方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和请求。这次他发现对方听完自己的话后,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嘴里自言自语的嘀咕了几句。

    “原来是白羊王的小王子啊。呵呵!倒是聪明得紧。金日碑?名字有些熟悉呢……不过,姓什么金日啊,听着就像是有些恶心的油腻腻胖子的形象。难道你是金某胖的祖先……?”

    金日碑有些奇怪,他虽然并不明白对方嘟囔的话语是什么意思,但却不好贸然打断,只好带着祈求的神色,等待着对方的明确态度。

    “好吧!看在小孩子份上,就跟着我进去吧。不久之后,就可以见到你的父王了。”

    那人拍了拍手,把棉布放回到革囊里,终于答应了他的请求。金日碑大喜,他刚要再次拜谢。却忽见那人脸上带了促狭的神色又对他说了一句话。

    “不过,以后不许再叫这个名字!”

    “为什么啊?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是父王给我起的!寓意着金色的太阳……。”听到对方这个无理要求,金日碑执拗的昂起了脖子,他感觉到了侮辱。

    “打住!因为我不喜欢,所以你必须要改。”

    “……这样啊?那我以后叫什么啊?”

    “哦,我想想啊……白羊王的儿子嘛,就叫白金汉好了!哈哈!”

    听到对方胡乱给自己起的这个名字,金日碑感觉有些气愤,他刚要再大声地与对方争辩,那人却不再给他机会了。

    “都跟你说了我的时间宝贵啊!这样吧,要么你就叫白金汉跟我进去,要么随便你去哪儿,不关我事!”

    金日碑从来就是个聪明人。在生存与死亡面前,他当然该知道怎样选择。于是,改叫做白金汉名字的这位白羊王部落小王子,隐藏了心中的全部情绪,跟在了那人的身后,进入到了汉军大营。

    几天之后,他跟着他从河套草原的大营来到雁门关,见到了自己那已经成为汉朝俘虏的父王。然后又从雁门关进入了大汉境内,正式的踏上了这个他向往了很久的帝国土地。

    而且,他现在早已经知道了那个强行给他改掉姓名的人的名字和身份,大汉帝国尚书令、大司马、征东大将军、长乐侯元召!

    短短几天时间,他感觉自己短暂生命的人生认知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威武雄壮的汉军将士、热情团结的气氛、那些美味的食物、人与人之间的真诚……这位极富智计和天分的小王子,忽然感觉到,自己这次作出的勇敢选择也许将是无比正确。

    于是,他说服了自己的父王,那位早就已经被大汉军威所震慑的白羊王很快就选择了归降。表示愿意心悦诚服的跪倒在长安未央宫前,对大汉皇帝俯首称臣,并且在今后对匈奴关系上尽最大可能地施加自己的影响力。

    代表朝廷暂时先接受他请降的人,是在一起回长安军中的丞相公孙弘。但异常聪慧的白羊小王子,通过这几日的暗中观察,早就明白这支队伍里到底以谁为主。因此,在这一路上,他便总是找各种理由,跟在元召的鞍前马后,和其余的几个人也一天比一天熟悉起来。

    元召有时候眼光扫过这位来自匈奴的小王子时,他的心中便有些暗自好笑。金日碑,这位在历史上归服汉朝后,成为汉武皇帝后期最重要的三位托孤大臣之一的人,被自己强行改掉他的名字后,其人生轨迹会不会也发生重大的改变呢?

    仿佛是感受到了某些冥冥中的神秘力量,他在马背上得意的笑了起来。正前方,巍峨的城墙已经遥遥可见,大汉王朝的皇都长安,终于又回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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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血丹心介绍:
元召意外来到大汉王朝最鼎盛的时期,这个精彩时代金戈铁马壮怀激烈,朝堂权谋波诡云谲,宫廷隐杀凶险莫测。在这个由盛转衰的大历史节点,他的到来会有怎样的改变呢?“给我一个支点,我会推动整个轮回的方向”。一切会就此不同吧!汉血丹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血丹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血丹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