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谈笑生死过指间
在共同的利益面前,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既然为了利益,可以反目成仇,同样为了利益,不同的派系也可以结成暂时联盟。
田玢阴冷的看着对面的那三个人,得意地笑了。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让你们好好的喝一壶吧!
手中的牌,准备得很足。一旦对方没有妥协,预先准备的预案,马上就会启动,田玢这次很有把握。他一向是谋定而后动的人,从来不轻易出手,一旦发动,就是毒蛇出洞,一击毙命!
听到丞相宣布,今天的宴会到此结束,请各位宾客回府时,大家纷纷作鸟兽散。不管知道还是不知道具体情况的,都知道今天的事,武安侯府必然不会轻易的善罢甘休。为了免受池鱼之灾,还是赶快离去为妙。
留下来的,自然是早就知道其中某些计划的人,或者是叫做共谋者。包括少数的朝臣和十几位诸侯王,这里面对元召怀恨已久的占了大多数。
从“玄武大街”事件中大量勋贵门第被铲除开始,一直到这次诸侯“推恩令”,元召树立起来的都是强大的敌人。许多人有时候感到很迷惑,以他参与解决南海和西南夷叛乱的手段,可以看出他眼光的深远。然而,他为什么就明知道对手势力的强大,还要去往死里得罪呢?
以常理推测,这样的人,活不太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更何况,他面对的是根深蒂固的一个个庞然大物。只是,经过了好几次朝堂搏杀后,元召还好好地活着,因为,他是一个不能以常理推测的人。
这一点,他的对手们永远不会明白,所以失败就是必然。不过,今天的形势有些不同。这次的力量很强大,强大到足以绞杀面前的一切。
武安侯府的大厅很宽阔,闲杂人等退出后,繁华的酒宴场片刻间就变成了搏杀地!
三十名高手,全部都是各家府中待以上宾,豢养多年的江湖客。他们本来接到的任务,是在酒宴散场后,在侯府外的街上布下天罗地网,截杀长乐侯元召的。不过,既然冲突以这种形式提前爆发,那就在这儿解决好了。
窦婴、元召!武安侯田玢原先的打算,是要分别对待的。元召是必须要死的。窦婴老贼既然顽固不化,那也就无须客气了。而灌夫,他并没放在眼里,一并捏死他就是了。至于做成此事后,皇帝刘彻的反应如何,田玢并不担心。
人都死了,你还能怎么样?大不了随便给他们安上什么罪名就是了,宫中自然有太后转圜。现场还有这么多王爷和朝臣在此作证,就算是说他们酒后心存怨望,诽谤朝廷,有悖逆谋反之心,也未尝不可啊!
听说元召那小子身手很好,所以参与其谋的诸侯们都把自己的杀手锏拿出来了。眼前的这些江湖异士,都已经是顶尖的高手,就算是再厉害的人,今日也插翅难逃!
看到眼前的场面,窦婴长叹了一口气。田玢与他同殿称臣这么多年,他的手段是如何的毒辣,自己知道的一清二楚。他既然已经开始如此不顾后果的动手,必然是不死不休。那日在含元殿上,当他站出来支持元召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料到田玢必然会有疯狂的报复,只是没想到他选了这么个日子,又有这么多人与他同谋。
灌夫年轻的时候也是性如烈火的猛将,也是从尸山血海当中趟过来的。攻城先登,斩将夺旗,甚是骁勇。如今虽然年纪渐老,勇力消退,但暴烈脾气却更见长,尤其是在醉酒之后 。
“贼子竟敢如此!你们想干什么?田玢,你这市井之徒,竟敢如此对待国家重臣,且吃我一击!”
灌夫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已经翻了脸,那就先打出府去好了。先下手为强!他猛的跳了出来,轮起一张几案,奔着田玢的方向就砸了过去。
三丈之外的田玢眉头都没有动一下,身前护卫早已一刀劈落了飞来的几案。见灌夫逞凶,一直站在田玢身边看热闹的二公子田少齐早已忍不住,大喝一声:“老匹夫!还敢动手?拿下,反抗者杀!”
刀影闪动,四个侯府护卫飞身跃出,他们才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呢,主子有令,先打趴下再说。
灌夫见来势凶猛,怕伤到身后的窦婴,他并不后退,一伸手又轮起一张小几,挡开了砍过来的刀,怒喝一声,与四人拼斗。
不管是灌夫还是窦婴,虽然当年都是威风赫赫的将军,但终究是老了。这几年,也就是骑骑马,射射猎而已。要和这些精悍的武安侯府护卫打,怎么能是他们的对手。
在四人的围攻之下,眨眼间的功夫,灌夫已经是手忙脚乱,硬木的几案被砍得七零八碎,眼看招架不住,就要被砍倒在地。
窦婴见情势危急,也顾不得许多了,一挽袖子就要冲出去助阵。脚步一滞,后衣襟却被人拉住了。
“喂、喂!老窦,你都多大岁数了,还这么喜欢打架啊?注意点形象好不好!这些小喽罗,还用得着你出手吗?闪了腰咋办,先说好了,我这小身子骨可背不动你啊。”
“小子!说什么风凉话呢?你不帮忙就算了,灌夫与我至交,老夫岂能袖手旁观!”
“谁说不帮忙啦啊?你着什么急嘛,我还没吃饱呢,这么多好菜不吃都浪费了。”
“你!……放开我!老夫要去与兄弟并肩作战。”
“好吧!怕了你,别着急老窦,变个戏法给你看啊!呵呵!”
“小子!再胡说八道,我大耳瓜子抽……哦!哦哦!……太好了!灌夫快回来。”
就在怒气冲冲的窦婴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仍旧一脸惫懒与他说话的少年出手了!没有人看清楚他的手法,几乎是同时之间,刀势狠辣,把灌夫逼得连连后退的四名护卫痛呼连声,跌倒在地,就地翻滚起来。
灌夫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正在吃力招架,蓦然眼前一空,敌人都没了!惊觉停手,低头才发现人都躺地下了。他心头大喜,原来自己威猛不减当年啊!连忙捡起地上的一把刀,横在胸前,一面喘着粗气,一面得意。
听到窦婴喊他,灌夫退后几步:“哈哈!侯爷,想不到老当益壮,我竟然还这么能打啊!”
“额……不是的,不是你把他们……。”
“是啊是啊!灌将军威不可挡,杀的敌人片甲不留,厉害厉害!小子佩服。”
元召嘻嘻笑着截住了窦婴的话头,一面把手中未用完的筷子扔到酒案上,一面对灌夫竖起拇指夸赞着。田玢老儿还真是奢侈,待客都是用的象牙箸,这玩意儿打到身上,想必会很疼吧?
窦婴揉了揉额头,看了看喷着酒气舞刀还在跃跃欲试的灌夫,又看了看嬉皮笑脸的元召,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淮南王刘安在一群人的最边缘站着,他也算是文武双全的人。虽然在武学上只能算得上是入门,但眼光还是有的。四个攻势正猛的护卫无缘无故的倒地不起,自然不是灌夫那个醉汉所伤,很有可能是元召在捣鬼。
“是怎么回事?”他低声的问了一句。
“回王爷,刚才元召出手了。是他用几根筷子打倒了那几名护卫。”一直在看着对面的雷被回答道。
淮南王皱了皱眉头,雷被与韦陀的眼光从来不会看错。用几根小小的筷子,就把那么魁梧的大汉打倒在地?看模样受伤不轻!
“这么厉害!这种手段,你们两个能不能办到?”
听到淮南王这么问,雷被看了韦陀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如果尽力,也可以做到。但要说到这般挥洒自如的打中人身要穴处,让敌人即刻重伤,却是有些困难。”
韦陀同样点头赞同:“王爷,长乐侯出手太快了,这就是他最难让人防备的地方。还有他对人体要害拿捏之准,也是让人吃惊。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待会儿一旦动起手来,你们先不要出手,看看虚实再说。如果……对付他有困难的话,且听我吩咐。”
雷被与韦陀低声答应领命,他们虽然有些奇怪王爷语气的变化,却不好多问,只听命就是。
淮南王刘安心中却是另有一番计较。因为那天女儿刘姝对他说过一番话,他记在心里了。
“元召这小子总是有些出人意料的本事。看今夜的形势,虽然田玢准备充分,但鹿死谁手,很难预测啊!姝儿说元召有什么关于淮南的想法想与自己谈谈,这倒是一件好事。细看他从前做过的那些事,果然是想人所难想,能人所不能。如果他真的有办法,让淮南能摆脱目前的困境,那听听倒也无妨。”
田玢见元召终于站了起来,他哈哈的笑了,笑的很畅意。因为,他发现了对手的弱点,那就是,他太在乎情意了!情意可贵,在有些时候,这便是一个致命的缺陷!
第二百二十七章 人似飞鸿眸如电
月色如晦,夜风骤起,街上少人行。朦胧的黯淡光影中,武安侯府所在的整条街,都陷入了可怕的寂静。
拥堵的宾客马车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的大队巡武卫劲卒。严阵以待的一千五百名轻骑兵,刀出鞘,弓上弦,在静静等待着巡武中郎将的命令。
驻扎在长安南门大营的这支军事力量,是京畿附近唯一可以不需皇帝虎符,就可以自由行动的军队。他们的任务是作为灵活的轻骑,弹压长安城内突发事件的。除了戍守未央宫的羽林军之外,可以说巡武卫就是维护长安稳定的最重要力量了。
巡武卫的编制只有三千人,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也算是一种制约。当然,担任主将的必须是皇帝能信得过的人。而这十余年来的巡武中郎将是田家的大公子田少重。
这个任命,是当初在太后王夫人的强力干预下,皇帝刘彻才答应的。那时候,窦太后手中的权力还没有放开,羽林军的忠诚,王夫人想来总是不放心,而把这支巡武卫掌握在手中,她的心里是踏实很多的。
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田少重以他的手段,已经牢牢地控制了这支用于治安京城的轻骑军队。其中,一大半人都会听从他的意志,唯他马首是瞻。
微凉夜色中,铁盔下看不清面容,只有刀甲泛着令人心寒的光芒。为了今夜的行动,田少重调动了巡武卫一半人马,只是为了用来对付一个人!
酒还尚温,景物依旧,只是气氛大变,所有不相干的人早已退的一干二净,喜庆的绫纱寂寞的飘荡在楼台风中,如血一样殷红。
“元召小儿!你既然今晚来了,就别走了。你来看,我对你是多么的重视啊!哈哈哈!”田玢一挥手,指了指那三十名形貌各异的江湖一流高手,仰天大笑。
“丞相啊,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呢。吃你顿饭不至于这么心疼吧?还派出这么多打手,想打人啊?再说了,我的腿长在自己身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怎么?这你都能管得着!”
元召手中的酒壶还没有放下呢,仰脖子又喝了一口,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你不用再装傻充愣了,实话告诉你吧,明天天亮的时候,有一个消息就会传遍长安,当然也会禀报给皇帝陛下知道。长乐侯元召,在武安侯府做客,因为喝多了酒,年少轻狂,非要与府中的武士比武,不小心自己失足从楼台高处掉下来摔死了。少年夭折,真是可惜呀可惜!”
田玢说完,身后一阵附和的冷笑。
“是啊!此事我们亲眼所见,可以作证。摔得真是太惨了!唉,简直就是惨不忍睹……呵呵!”
“元召小儿!没想到会有今天吧?你作恶多端,还妄想侵吞我大东海的财富,做梦吧你!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忌日,吾儿断手之仇,终于得报矣!”
齐王刘定国跳着脚的发泄心中的怨毒,他只所以迟迟不离长安而去,就是等着这一天呢。和他同样愤恨的还有赵王、河间王、燕王等十几个诸侯,这次武安侯田玢的谋划,他们都有参与,各自都派出了最精干的力量。
“啧啧啧!我好怕啊……不过,田丞相,你也太小气了!既然早就计划好了要杀人,酒宴上也不弄点儿好东西吃,比如牛肉啊什么的,你家的牛都死了那么多,也不舍得煮来待客。实在是太小气了,吝啬鬼!”
元召的话,差点儿没把田玢的鼻子气歪了!什么什么?还想吃牛肉,你小子想的倒是美啊!
“你这小子在胡说八道什么?!大汉律例,耕牛禁止屠杀烹食。再说了,府中哪里有死过牛?简直是一派胡言!”
“是啊,你家的牛原先是没死,不过让你和这些王爷们这一通吹,不就都死光光了嘛!哈哈哈!”
这下子,不仅正在紧张思索脱身之策的窦婴和灌夫都乐了,连淮南王等人也不禁心中暗笑,这家伙嘴皮子太溜了!
绕了半天,原来是被这小子给耍了啊!田玢大怒,沉下脸来。
“事到如今,逞这些口舌之利,有何益处?你难道不怕死吗?老夫有好生之德,元召!把长乐塬上的那些产业,还有你手中的所有东西都交出来,还可能饶你一条性命。否则,哼哼!就算你今天不死,你的那些朋友,还有你关心的那些人,他们都难逃出我的手掌心!”
一直在淮南王身后静静看着事态发展的雷被,突然发现那少年听到田玢的这几句话后,眼中有一道电光闪过,又迅速的消失了。他不禁心中一悸,好锋利的眼神!
“田玢,有一句话我只对你说一次,认真听好了!你不管用怎样的手段对付我,我都奉陪到底。但是你如果想打我身边任何人的一点主意,那我会立刻结束游戏,不和你玩儿了。结束的代价就是,武安侯府,彻底从世间消失!”
少年的话音还并没有多少粗豪,显得有些稚嫩,但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他说这些话的态度很认真。最后的一句是一字一字说的,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听清楚。
狂!太狂妄了!这语气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这是对面所有人心中同时涌起的念头。窦婴皱起了眉头,就连一向说话无所顾忌的灌夫都瞪大了眼珠子。小子这股蔑视一切的猖狂劲,自己甘拜下风啊!
“元召!小爷早已忍你很久了!都到了这会儿了,你还敢这么嘴硬。哈哈!放心,你死了以后,你身边的那几个小丫头,小爷我就都笑纳了。哦,还有梵雪楼那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也不错,到时候一并收回来,赏给府中人为奴为婢!看你还有何本事从阴阳路上蹦回来不成?哼哼!”
田少齐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从前因为元召吃的苦头儿,他一直怀恨在心。又自打见过苏灵芝以后,念念不忘的,总是去梵雪楼外逛,希望能多看一眼。要是普通人家,他早就抢回来了。只是元召这几年的名声太响了,有窦太后在背后罩着,没有人敢去惹他和他亲近的人。
听着自己儿子说着这些不着调的话,田玢却并没有阻止。反正今天不会放过他们,激怒了元召正好,心浮气躁之下,岂不是更好对付些。
然而,武安侯田玢想错了!他低估了元召郑重说出来的话到底有怎样的重量。错了,是要付出代价的。
几乎就是在田少齐话音刚落的功夫,随着几声惊呼“公子小心!快……!”然后就是兵刃出鞘、轻轻的拍击声、人体飞出撞翻几案、刀剑跌落的金属碰撞、受伤后的惨呼……连成一片混乱!
站在淮南王刘安身边的雷被和韦陀第一反应就是,元召动手了!两人顾不得其他,身形急转,一左一右,先把淮南王护了个严严实实,然后抬眼去看时,正见一道残影犹如飞鸿掠影一般,退回到了原先站立的位置。
“你说错话了,惹得我不高兴!没听到我的警告吗?你不给我面子哦……。”
一片惊愕当中,元召的声音有些冷。很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眨眼间的功夫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刚刚还大言不惭的田府二公子已经被元召踩在脚下了。
田少齐现在处于懵懂状态,他不明白自己有恃无恐的站在三十名一流高手的后方,那是绝对安全的啊!怎么……突然就躺在地板上,元召这混蛋还拿着把顺手夺来的刀,在自己脸上比来比去的!
“别杀我!别杀我啊……求你……!爹,快救我啊……快……!”
“住嘴啊!杀猪一样,吵的心烦,不杀你也行,两个选择,把你这没用的耳朵割了去,或者自己打自己的脸一百巴掌吧。我数到三啊,开始!一、二……。”
感受到脸上那冰冷的锋刃,田少齐亡魂大冒,哪里还来得及多想,耳朵掉了可就再也长不出来了啊!
“别、别伤我,我打、我打……打一百耳光!”
“哦,自己数着,少打一个再加一百!嗯?”
“是、是是!马上打,呜呜呜……一、二、三……。”
元召满意的点点头,把手中刀插到地上,听着田少齐“啪啪啪”自己打脸的声音,抬头看着已经在众人保护下退远些的田玢,重新露出笑容。
“元召!你找死!如此折辱吾儿,算的什么好汉,有本事放了他,与我手下的高手们较量一番!”
田玢脸色铁青,咬牙切齿。看着自己宠溺的小儿子被元召当胸一脚牢牢踏住,一边自打耳光,一边向这边乞求,他心痛难忍。
“放心,我不会把他怎么样的。之所以这样做,只是让你知道一个道理,祸不及家人!这会儿明白没有呢?”
元召一边若无其事的与这位当朝丞相对话,一边冷眼瞥向一众如临大敌的江湖高手们,顺手掖起袍襟下摆,嘴角是嘲讽的笑意。
第二百二十八章 无敌锋芒透骨寒
大凡世间练武之人都有一个通病,经过勤学苦练,艺成之后,闯荡出一番威名,便以为老子天下第一了。
不过,这只是相对江湖上那些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家伙来说的。真正经历过生死的人,便会收敛许多。而历尽艰险悟到武学某种境界的高手,已经是心中有所敬畏,不敢再妄自夸大。他们或隐于山林,或隐于世间 ,精修苦练,外人往往不会知道他们的存在。这些才是最厉害的人。
更有许多杀人越货的大盗魔头,自知恶贯满盈,隐去原先的名姓,遁入红尘富贵地,依附在豪门府邸,成为供养的宾客。
这些人,主人轻易的不会加以动用,一旦有事需要他们出动,那定是有些棘手了。
元召的厉害,不论是齐王还是其余勋贵,从前都已经领教过。齐王的贴身侍卫首领魏无双也算是厉害人物,可是在长安城西,一招就被元召打成了废人。
所以这次吸取教训,为了一劳永逸地解决掉他,他们调集了所有跟着几位诸侯来长安的暗中高手三十人。料想这些王府豢养多年的一流高手合力,那厮就再也没有逃脱的机会。
既然自家王爷调遣,当然不得不来。但在其中大部分人心里,是很不以为然的。也有些太高看那小子了吧?不过就是一个未成人的少年,他再厉害能厉害了哪里去!两三个高手合力总能治住他。
因此,刚才的时候有人并没打算出手,这个功劳就让给别人吧。然而,对方一动之间,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
二公子田少齐就被对方这么从容自如的捉了去,就从他们中间过去的,又从他们中间返回,转身之间,三名出手阻拦的高手,都被对方打趴下了,兵刃脱手,人,翻滚在一片狼藉的酒宴间。
果然厉害!不用再等田玢喝令了,剩下的人都把兵器亮了出来,摆开招式,慢慢围拢着逼近前面的少年。
灌夫这会儿酒也醒得差不多了,他与窦婴对视一眼,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到了这个地步,什么身份啊,地位呀都不管用了,敌众我寡,眼见就是生死搏杀!
今夜只要能脱身,明日还可以凭两家的实力各论输赢,如果武安侯府都冲不出去,葬身在此的话,是非黑白就全凭对方说了,到时候不仅自己送了命,以田玢的狠毒,必定斩草除根,家族都难保啊!
“老窦,你们两个人别紧张啊!放心,我们三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不会撇下你们不管的。呵呵!”
“小子!都到了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说笑!老夫与灌夫都已经老啦,生死早已不放心上。小子,瞅准机会,你自己走吧!逃出去连夜扣门进宫,面见天子,把今晚的是非曲直说清楚,也许还有一线生机。要不然,我们大家都完了!”
“小侯爷,凭你的身手,这些混蛋拦不住的,快走吧!我与窦侯生死与共,与他们周旋到底。”
元召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眼皮子底下的武安侯府二公子在泪流满面的打耳光,田少齐接触到他的目光,浑身打个哆嗦,手下不敢稍停,打到**十下,脸肿的已经像个猪头。
“两个老头儿说什么呢?来,好好看着这猪头,说不定还有点用处。过来了好多人,要打架喽!”
元召脚尖一挑,可怜的田二公子身体像根面条儿一样,被扔到了后面。灌夫一把拽过来,像老鹰捉小鸡儿般,粗壮的手臂勒住了他的脖子。
“嘿嘿,田老贼的小儿子,这倒是个好人质!小侯爷,自己要小心啊!”
元召点点头,示意二人带着田少齐退后,然后一伸手,把插在面前的那把刀拔了出来。轻轻舒了一口气,一步步地朝前走去。
大厅中的人忽然感觉到有一种异样,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从对面铺天盖地而来。雷被心中剧震,竟然感觉气息瞬间有些凝滞。怎会如此!他精研武学这么多年,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小心!千万不要运转气息,更不要以力相抗!”
急促提醒他的是韦陀。他曾经在长乐塬上吃过元召的大亏。那次元召对流云帮众出手,一剑劈裂大地十余丈,那股磅礴的气机牵动了自己的内力,猝不及防之下的抵抗,让他当场就吐了血,修为受损,两年多才恢复过来。这个深刻的教训,早已让他对元召既敬且畏。
世间竟然有如此人物!
雷被见了韦陀的惊惧神色,再看元召脚步虽然轻快,然而落地无形,却似泰山之重。走到大厅中间,以手拄刀,嘴角掠过一丝轻蔑,勾了勾手指。
“那么,你们是要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呢?最好快一点儿,赶时间呐!”
既然都是高手,都是有眼光的。眼前之人很厉害,这是不用再怀疑的事!然而,高手都是有尊严的,连王爷们都是以上宾之礼对待,这家伙竟然如此蔑视,是可忍孰不可忍!
“猖狂小子,拿命来吧!”
随着一声怒喝,来自燕王府中的玄风道长一挺手中古松宝剑,人随剑走,分心便刺。刚才他的一位好友已经被元召所重伤,所以他出手就是绝技杀招,剑到半途,手腕一抖,出现七道幻影,分别刺向对方全身要害处。俗称“幻影七杀”,虚实难测,最是厉害。
避世高手果然都有自己的独门杀技,已经把元召半围起来的其余人都暗中喝了一声彩。不过他们的这声彩还没有叫出来,只见一道闪电劈过眼前,惨叫声中,有人被一刀两断!
在后面观看的雷被感觉自己的心脏整个都停止了跳动一般,他不相信的揉了揉眼睛。鲜血开始在地板上蔓延,手中剑还紧握着,身体却断成了两截,那个刚才还仙风道骨的人已经死的透透的。
只此一刀,雷被就知道自己是万万不敌!可笑来时还怀了切磋磨砺之心。他苦笑着看了看韦陀,见他脸色也有些发白。两人此刻竟然心意相通,好好把淮南王保护好就行了,与元召为敌?还是算了吧!
刀已染血,气机流转全身,既然出手,那就杀个痛快吧!这些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这些年,助纣为虐帮着自家主子想必做了不少坏事,既然要立威,当着仇视自己的这些王爷朝臣们的面,拿他们开刀,非常合适!
看到玄风死的那么惨,其余人怒意勃发,小子竟然杀人杀得如此残暴!当即就有五六个冲在最前面的,各展身手,手中刀剑直奔元召杀来。
元召清啸一声,提气纵身,飘忽如同鬼魅,杀戮铁血无情。既然杀人,刀刀全是要害,皆是一刀毙命而过,绝不停留。
死去的人纷纷倒地,死状惨烈,后面的人还没等进攻,死神已经掠过了身边。只见一道残影所过之处,被刀的锋刃拖过的人,胸腹洞开、咽喉血涌、头颅飞过……死去的方式不同,结果却一样。
武功的高与低,修为的深与浅,在这一刻真的都不重要了,没有什么区别,在元召的刀下,根本就没有与之过招的机会。许多人等到明白这一点时,可惜已经太晚了,这只是他们陷入无边黑夜前最后的一个念头。
自从元召开始冲出去,窦婴与灌夫睁圆的眼睛就没有眨过,当年的烽火岁月里,两军阵上,他们也曾经杀过很多人。但是,与眼前的杀人情形比起来,两个人心中惊悸,自叹不如。
田少齐肝胆皆裂!早就站不住了,他这个依仗父兄势力跋扈长安的恶少,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阵势。破肠开肚,血溅厅堂,田少齐只有一个念头,元召是个恶魔!可笑自己从前还想与他作对,从此以后永远别再见到他才好!
怎会如此!淮南王刘安看了看与自己一样脸色苍白退到墙边的诸侯们。在人间,对超出自己认知的恐惧与害怕,不管是什么身份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田玢虽然依仗姐姐王太后的关系,在朝堂上一路青云,从闲职散官一直做到太尉、丞相,身份贵重,权倾朝野。但他骨子里其实还是那个出身低微的市井之徒。
他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的样子。自己根据综合而来的信息,对付元召准备的人手,已经够重视了。可是没想到还是远远不够啊!
真是没有料到,元召的胆子会这么大,手段又是如此激烈狠辣。当面杀人如屠猪狗!他一面在府中大批护卫们的保护下退到安全的地方,一面紧张的思索着要怎样才能善了今夜的危局。
激烈的打斗并没有进行很久,或者说是这场残酷屠杀进行的时间很短暂!当心惊胆战的诸侯们忽然看到元召那张脸就出现在身前不足三丈之外的时候,才发现大厅中央已经空空荡荡。自己手下的高手们都死光光了!
一人一刀,傲然而立,虽浴血厅堂十丈,杀三十高手,青衫依旧,点血未沾。夜风穿过锦绣繁华,少年眸子里的锋芒敛去,侧了侧头,看着层层刀剑簇拥中的大汉丞相武安侯田玢。
“那么,丞相大人,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
第二百二十九章 是非曲直凭谁断
沉睡中的长安城,并不知道昨夜发生了怎样的风雷激荡。然而,它确实发生了,并且将由此引发一连串的巨变。
当未央宫中的皇帝终于听到西凤卫报上来的消息时,他心中的惊怒可想而知。是非曲直,先不去论,只说是在朝廷重臣之间发生了这样的事,形如市井间的私斗拼杀,传扬出去,简直就是骇人听闻。
愤怒中的皇帝,当即就传令,速诏田玢、元召、窦婴一干人等进宫!西凤卫统领低着头,战战兢兢的不敢看他的脸,告诉皇帝陛下,他要找的人都失踪了。昨天夜里,长乐侯元召挟持着田丞相父子为人质,冲出武安侯府,然后就消失了。巡武卫的兵马在长安找了一夜,也没有找到一点踪迹。
皇帝的脸色铁青,这是要造反吗!一夜之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西凤卫的人到底是干什么吃的!统领“扑通”跪倒,连连告罪。
过得片刻,皇帝刘彻稍微冷静下来,传令让巡武卫所有人立刻归营,从现在开始,不得放一兵一卒出营,违令者立斩不赦!
西凤卫统领刚刚领命出去,得到消息的王太后就赶过来了。王太后清晨起来,早膳还没吃呢,武安侯府的人就来报信了,她听了还没有几句,就惊的站起来,连摆放膳食的几案都带翻了。
这还了的!堂堂的当朝宰相、皇太后亲弟弟、爵封武安侯,竟然被人劫持!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就算是把对方千刀万剐,也挽不回来了。
田玢要对付窦婴与元召的心思,曾经对她吐露过一点,也算是让王太后提前心中有数。在她想来,这不算什么大事。朝臣们之间的权利争斗,太平常了。为了皇权稳固,很多时候需要在朝廷派系之间搞搞平衡术,这是一种政治手段,更是一种巩固统治的需要。
更何况,窦婴、元召这两个人,已经严重的侵害了田家的利益。不久之前,黄河那边封邑的损失,都被记到了这两个人的头上。新仇旧恨,王太后也早已怨恨他们多时了。
“皇儿,这次你可要好好给田家做主啊!你舅舅他……他要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
王太后眼角发红,见皇帝半天没有表态,心中有些埋怨。
皇帝刘彻感到头有些发胀,这还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太后就来逼宫了,这是要逼着自己马上就下诏给元召定罪啊。
“母后,且稍安勿躁。昨夜可能是发生了一些误会,等朕弄明白前因后果,自然会公平决断。”
听到他这样说,王太后沉下脸来,冷冷地哼了一声。
“皇帝这是不相信你舅舅了?想当初的时候,你是怎么登上这个皇位的,这其中谁出力最多,你可不要忘了!”
“母后不要多想,朕岂是忘本之人!当初的功劳,朕自然心中有数。为什么田家可以如此富贵,田玢的太尉、丞相又都是怎么来的?朕并没有亏待半分啊。”
“是啊,凭他的那些功劳,这些都是应得的。可是,皇儿,今日又为何对待母后的亲人如此凉薄呢?”
王太后心中不满已久,自从田玢的权力被限制,到最近的接连受挫,弟弟每进宫去她面前诉苦一次,她的怨念就深一层。
“母后,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朕心中的那些抱负需要施展,更需要把绝对的权力握在手中。所以,朕针对的不是任何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社稷的需要。”
皇帝耐心的解释着,他当然知道太后说这些话的目的是什么,可是,他不会现在就答应的。刘彻对元召有很大的信任,他相信他不会不计后果的做出不可收拾的局面来。
王太后终于失去了耐心,她不明白,皇帝为什么就不能痛快的答应自己的请求。他难道不想借机把窦家的势力彻底铲除吗?那样岂不是少了很多麻烦。至于元召那个野小子,难道就真的那么重要?
“皇帝,元召当着王侯们的面,当众杀人,劫持当朝丞相,这样的大罪,难道你还要包庇于他吗?”
“朕只是想等事情查清原委以后,再做决断,并不是要偏袒包庇任何人,请母后谅解!”
王太后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意,她豁然站起身来,盯着自己皇帝儿子的眼睛。
“皇帝,你好啊,你现在长大了,翅膀也早已经硬了,用不着母后和田家的帮助了是吧?我还健在呢,你舅舅就如此受人欺负。等到我死之后,恐怕田家就再也没有活路了!哼!”
这话就有些太重了,皇帝刘彻的脸色也变得不好看起来。大汉以“孝”治天下,不遵太后的意思,传扬出去自然有损圣德名声,但要是就此屈从她袒护田玢的意图,却不能就此答应。
如果只是窦婴,刘彻还是有些犹豫的,但既然元召也牵扯了进来,那就必须要好好慎重对待了。因为,元召现在太重要,不管是长乐塬,还是西域通道,都已经铺开了那么大的摊子,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母后何出此言!这让朕如何自处。朕身为皇帝,对待重臣们之间的恩怨,必须要慎之又慎啊!是非曲直,自有公论,并不敢以私废公!”
说到这儿,皇帝一挥手,大声喝令传羽林将军李敢来见,就要命羽林军出动,全城搜索,尽快找到几个人的行踪。
李敢还没有来呢,有侍卫已经匆匆忙忙来报信了,未央宫外,长乐侯元召与武安侯田玢、魏其侯窦婴等人等候面君见驾!
什么?自个来了?皇帝心中稍安。王太后却顾不得其他,先挂念田玢的安全要紧。
“武安侯怎样了?可有受伤?”
“回皇太后话,田丞相虽然脸色不好,身体却无恙!”
“皇帝,请你快去处理吧!哀家就在这宫中等着,看你会断出一个什么结果来!”
刘彻看了看自己母后那张冷冷板着的脸,暗中叹了口气。一面由宫女们侍奉着穿戴整齐,一面命速传御史大夫、廷尉、尚书常侍以及其他九卿大臣偏殿等候。
“母后放心,朝堂大臣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无论如何,朕必须要有一个交代。今日朕便把此事交给几位重臣廷议,也好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说完之后,他不再多言,躬身施了一个礼,然后在宫人簇拥下自去了。
王太后看着他的身影走远,忽然感到自己的儿子有些陌生起来。她暗自咬了咬牙,略微思索片刻,招了招手叫过一宫人,对她低语几句,那人领命,转身往建章宫的方向而去。皇帝的心思她知道,不就是想立那个歌姬出身的卫子夫为皇后吗?如果以这件事作为交换条件呢?想必他的想法会不同吧。
未央宫外,天光大亮,守卫未央宫的羽林军侍卫们,有些奇怪的看着朱雀门口的几个人,不明白这几位神情各异的重要人物为什么这么早就要进宫。
昨夜的消息,他们还不知道。因此,有人还对唯一脸露笑容的长乐侯元召在打着招呼。元召一一点头示意,笑容可掬,与平时没有什么两样。
武安侯田玢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一夜之间,鬼才知道他的心情经历了怎样的千回百折!虽然眼前是乾坤朗朗天,赫赫未央宫,可是他心中的惊怕一点儿都没有减少。只要元召还在他的身边三尺之内,他便如芒在背,呼吸难安!
田玢是真的怕了!怕了这个在笑眯眯跟人打招呼的少年同僚。看着他现在的样子,当朝丞相十分怀疑,昨天夜里的那个人与眼前的这个人,根本就不会是同一个元召!
在宫门外等待了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而已,可是田玢感觉太漫长了。他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宫中的皇帝和太后身上,怎么说也是一家人吧?昨夜摆下那么大的阵仗,却不能奈何元召半分,如果在未央宫中还赢不了他,那自己就输了,彻底的输了,输的一败涂地,大汉朝堂上将再也没有他站立的地方!
虽然不想再去回想,可是昨夜那幅令人胆寒的场景,田玢已是余生难忘,如果他还有余生的话。
当武安侯府中的夜宴,被遍地的鲜血涂满时,田玢和大多数人一样,脑袋出现了暂时的呆滞。不是说都是一流高手吗?难道这么些年豢养着的都是一群绵羊?对方的身上连一点血都没有溅上,三十高手就都完蛋了?而且……死的那叫一地惨不忍睹啊!
有几个胆子小些的早已经口吐白沫吓昏过去了。挡在田玢和诸侯王们身前的那些侯府护卫们,拼命的挥舞手中的刀剑给自己壮胆。然而,那道身影只不过又往前踏了一步,挡在他面前的人群就自动地闪开了。
既然动一动就肯定会死,那还是不要乱动的好。在明知道抵抗只是徒劳送命的情况下,护卫们很明智的避开了眼前的无敌锋芒。
田玢有些干瘦,并没有多少重量。堂堂大汉丞相,在自己的府中,被一个少年不容分说倒拖在地,就这样向门外走去。一把挡路的单刀被元召一脚踢飞,落下来时,深深地插进了大厅正中的金砖里,寒光破心胆!
死一般的寂静当中,所有人噤若寒蝉。窦婴有些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示意挟持着田少齐的灌夫紧紧跟上。
肃杀笼罩着武安侯府内外,火把光亮中,马匹轻轻的嘶鸣了几声,羽箭千枝泛着寒光齐齐对准了前方。
第二百三十章 善恶成败翻手间
巡武卫一千五百名劲卒,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元召大摇大摆的从容离去。巡武中郎将田少重眼中喷火,手中的刀攥紧了又松开,松开又攥紧,深秋雾重,夜色清冷,甲胄下却不觉已被汗浸透。
刀已出鞘,箭已上弦,然而,没有人敢轻举妄动。元召努了努嘴示意,田少重咬着牙一挥手,士卒空出几匹马来,元召拍了拍田府二公子的脸,笑眯眯的说了句“玩这个游戏,你还不够格!”纵身跃上马背,三个人挟持着田玢消失在黑夜中。只剩下田府的一片狼藉和田少齐扑倒在大哥马前惊吓过度的哭声……。
田少重真想立即下令,乱箭齐发,以泄其愤。可是,他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也许,从此再也没有这个机会。
阳光出来,照耀未央宫大殿,有些刺眼。田玢感到头脑昏昏沉沉,他揉了揉手腕,那会儿被元召拽得生疼。被对方虏走,本来以为是必死无疑的。以这小子先前杀人的残暴手段,他已经绝望了。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敢带自己来未央宫见皇帝,这让他心中重新升起希望。
只要太后知道了这个消息,她一定会想办法帮自己的,这一点无需质疑。府中出了这么大的事,家里一定会第一时间就来报给太后知道的,想必这会儿姐姐早已经要求皇帝严惩元凶了吧。
想到这儿,田玢又有些得意起来,他看了看一边在与侍卫们打招呼的元召,小子!今天我非要你付出惨重的代价不可,若不杀你,誓不为人!
宣室阁旁边的偏殿,接到皇帝诏令匆匆赶来的十几位臣子,心中都有些疑惑。不明白皇帝这么早让自己进宫来干什么。最近朝堂上比较安宁,没有什么大事发生。边境还算平静,水患已经渐渐平息,灾民们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打算好好放松一阵的。
等到皇帝出现的时候,看到他的脸色,臣子们心中都“咯噔”了一声。
“让他们都进来吧!哼!”连坐都没有坐稳,冷厉的声音已经传到殿外。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看到殿门开处,几个人走了进来。田玢、窦婴、灌夫还有元召,表情各异,先对皇帝见了礼。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怎么凑到一块儿了。这些位臣子中,也有几个是对丞相大人一向附和的,因为各种原因,他们并没能参加昨天田府的宴会,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然,厚礼是必须送到的。见了面,刚要对田玢道贺呢,忽然发现气氛不对,这才又及时地住嘴。
“呵!朕的股肱大臣,什么时候像市井之徒一样,学会好勇斗狠了?这可真是千古奇闻,三个侯爷、一个将军,酒后砍架?朕看你们真是喝糊涂了吧!此事若传扬出去,朝廷颜面何在,朕的颜面何在!”
皇帝的语气很冷,不过,话中却饱含深意。元召暗自一笑,皇帝这明显就是想和稀泥,开口就定下了这么个调子。酒后失言,大臣互相殴打,即便是闹的动静有点大,也不算什么严重的事嘛!
十几位大臣算是多少听明白了点什么,原来如此啊!不关自己什么事,那大家就都放心多了。难道皇帝找大家来,是来劝和的?
正在猜测呢,田玢早就不干了。他一听皇帝的言外之意,就知道他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怎么能行!今日若不除掉元召,难道要等他羽翼再丰满些来对付自己吗?
“陛下啊!你要给老臣做主啊!若不是老臣命大,今天就见不到陛下了……呜呜呜!”
堂堂大汉丞相,当着皇帝及九卿众臣的面,竟然泪流满面,呜咽有声起来。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这、这又是来的哪一出儿啊?田玢自从入朝为官,一路升到丞相,同僚之间,谁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从来只有他欺负别人的时候,什么时候他竟然这么委屈了?真是怪事。
“丞相何出此言呢!你们之间的矛盾就不能好好的化解吗?难道非要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皇帝直了直身子,想要做最后的努力。他来的路上就想好了,最稳妥的做法就是和稀泥,把这件事压下去,以后自己再慢慢的找机会给他们调解。
“陛下,此事老臣绝不善罢甘休!不论谁是谁非,今日必定要对个输赢!”
旁观众臣的心中开始感觉有些不妙,虽然还不知道事情的缘由,但看丞相田玢的愤恨之意,这件事不像皇帝说的那么简单啊。
“那依丞相之见,这件事要如何才能满意?”皇帝眼角瞥过元召几人,见他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嘴角还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不禁声音开始严肃起来。
“陛下,昨夜老臣好心请宾客赴宴,没想到那灌夫酒后使气,首先挑起事端,打伤侯府之人。老臣只不过想讨回个公道,却未料到窦婴和元召两人竟然给他撑腰,不仅拒不认错,还咄咄逼人。是府中人等看不惯,上前争论时,元召这厮突然发难,当着所有宾客的面,公然恃凶杀人,杀死杀伤武安侯府三四十余众,其凶残简直骇人听闻!而后又虏走老臣,拘禁一夜,横加凌辱……陛下啊!我大汉开国以来,哪曾听过有这样的臣子,求陛下为老臣死去的家人做主,为老臣做主啊!……。”
什么?昨天夜里武安侯府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这个消息果然是够劲爆的。一众臣子们都震惊了,屏住了呼吸,静静看着事态的发展。
既然都说开了,当着这些重臣的面,就必须要公事公办。皇帝刘彻沉下脸来,恢复了帝王的威严。
“武安侯所说的可都是实情?朕希望听到的是真相。”
“老臣所言,句句属实!有诸位王爷和十几位宾客可以作证。”
皇帝的眉头皱了皱,侧过脸来:“魏其侯既然也是亲身参与者,可有什么说的?”
听到皇帝绕过元召,让自己与田玢当堂对证,窦婴心中一沉,不过随机释然,皇帝回护元召,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这次自己就顶在前头,拼死一搏,即便最坏的结果是舍身而死,但只要有元召在,想必以他的为人,家族后人他必定会照顾的周全,自己又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想到这儿,窦婴心下坦然,长身而出:“陛下,老臣所看到的,却与武安侯所说不同。灌夫将军,在先帝时立下大功,全身伤痕累累,皆是为平叛所致。这样的将军,岂容的武安侯府下人随便的欺辱,他一怒之下失手打人也情有可原。然而,武安侯这次宴客却早已心怀歹意,侯府画屏后竟然预先埋伏下江湖高手,意图不轨。长乐侯为了保护老臣与灌夫将军,才不得不出手。那些江湖匪类,凶悍异常,也不知道武安侯是从哪里招揽来的,在这样的形势下,刀剑无眼,元召不杀人,难道还等着被杀吗?至于说虏走田丞相本人,这件事就更是情非得已了!”
四周鸦雀无声,大殿上下所有人都在心中忐忑的听着,紧张的吞咽口水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窦婴站出来公开与田玢对峙,这代表着什么?这次真是要出大事了!
“陛下,有一件更严重的事,在此,老臣不得不提醒你。那巡武卫三千劲卒,已经都快要成为武安侯府的私兵了!他们田家父子,竟敢私自调动,用来围杀朝廷重臣。昨夜,在刀林箭雨之下,如若不是有田丞相带路,我们三个人又怎么走的出武安侯府半步呢?!”
窦婴慷慨陈词,把昨夜的缘由说的一清二楚,所有大臣表情各异,原来其中还有如此的曲折,今天千万不能轻易表态,一句话说错 ,就有可能是杀身之祸啊!
“窦婴,你在胡说八道!被元召所杀的,不过是我府中的一些仆从下人,哪里来的什么江湖高手!巡武卫履行正常弹压职责,又有什么不对了?哼!倒是魏其侯你,退隐之后,反而并不安分。整日里与府中宾客们前呼后拥,走马引弓的,却不知道安了什么心思!”
既然已经翻了脸,那就不用客气了。两个人同殿称臣这么多年,彼此的底细都摸得很清楚。窦婴、田玢对阵,这是窦太后遗留势力与王太后势力的一次正面交锋,谁胜谁负,后果难料。
两个人怒目对视,场面僵硬。皇帝面无表情的在上面看着,这一刻不知道在想什么。大臣们面容严肃,没有皇帝点名,谁都不会多说一个字。
看到眼前的场面, 元召莫名其妙的想起了史书上记载的那次场景。窦婴、田玢当殿对质,皇帝虽然因为对窦婴的敬重而信任他多些,但双方都是汉室外戚,他不便公然表态,便交由众臣评判二人谁是谁非。结果两人的支持者同样多,算是打个平局。
然而,后宫中,另有一颗重要的棋子,突然出手,打乱了棋局,以至于皇帝不得不屈从太后意志,窦婴输了这局棋,就此入狱,抄家问斩,结局悲惨。
眼前局面还是那个局面,皇帝和臣子们情形也还是那样的情形,不过,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个未知的变数!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元召静静地站了起来,既然身逢其事,是非与对错,正义与邪恶,自当一语分之!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为卿添得英雄色
建章宫的秋色很美,飘香的桂花落满了庭院,偶尔风过时,飞叶一片片打着旋儿的坠下来,玉树飞花,拂了满肩。
宫阙辉映着朝霞,那些美执谁的手笔相思如画,曾经在心的城池里笑靥如花,柔情勾勒遍豆蔻年华,从此就放逐了少年与白马!
素汐公主有些慵懒的半伏在小楼窗前,看着天地间的色彩,眸子里有着淡淡的迷离。她喜欢那些铺了一地的细碎花儿和黄叶,即便已经厚厚的积了一层,也不准宫人们打扫。公主说准备让这些美丽的色彩陪伴过这个秋季。
宫中的人都以为公主喜欢的是这种情调,却没有人知道,她喜欢的只是踩在上面的那种感觉。深宫中,一颗玲珑心思一点点储存起满满庭院的堆积,想要的只是找回北方燕山深处的那一叶残梦。
几年的时光,素汐出落成了真正的倾城公主,她眉眼间像极了自己娘亲年轻时的模样,却另有一种特别的柔媚在眼中。如果这时候还有谁说要把她拿去“和亲”,估计皇帝陛下立即就会龙颜大怒的。
今天,素汐心中有些纳闷,娘亲卫夫人一早就被漪澜殿的宫人召去了,说是皇太后有要事相商,这是极为罕见的事。
宫中人都知道,自己娘亲现在地位很特殊,虽然只是夫人称号,但既然皇子已经被立号为太子,那她的身份当然就比其他人尊贵了许多。可是,椒房殿的皇后还在那儿呢……!
皇后可是皇太后当初亲自定下的,一直以来,太后对建章宫的态度都是不冷不热的,除了必须的礼节,从来没有主动召见过卫夫人一次,这已经可以看出她的态度了。这次是怎么了?
素汐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女儿,这几年卫夫人有什么化解不开的心事,总会与她说说的,因此,这些其中的曲直,她都了解的很清楚。
殿门开合,长裙拖地,有人踏碎一地香屑,回到建章宫。来去时间并不长,也就是半个时辰的功夫而已。素汐没来由的心中一跳,因为,她远远看到娘亲细密的脚步,失去了往日的轻盈。
卫子夫回到殿内,挥了挥手,让跟随的宫人都退下去,她坐在那里,压抑住心头的起伏,却怎么也赶不走莫名的惶惑。
“怎么了?娘亲,难道身体不舒服吗?”
轻柔的手腕揽住她的脖颈,急匆匆赶过来的女儿语气有些紧张。
最知道自己心意的还是素汐,任何细微的变化她都会看在眼里的。卫子夫叹了口气,抚摸着那一双柔夷。宫闱深厚,步步杀机,有些选择,很是艰难!
半个时辰前,漪澜殿中,王太后并没有多说什么废话,在摒退了所有宫女太监后,她对恭敬施礼后的这位歌姬出身的贵人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哀家决定助你登上皇后大位,母仪天下。你只需要在皇帝面前帮田家说一句话,仅此而已!”
卫子夫吃惊的抬起头,皇太后竟然**裸一点不加掩饰的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是发生了什么样的情况才能紧迫如此呢!
十多年的宫中生活,使她早已不是当初刚入宫时的那个单纯女子,为了自己,也为了三个子女,她一步三思,唯恐走错半步!
“太后,何出此言呢?当今皇后淑容在位,臣妾不敢妄想半分。”
王太后冷冷看着眼前低眉垂首的女子,她从来不相信她会没有想过这件事。宫中的女人,又有哪一个不想登上那个风光无限的皇后位子呢!
“哀家没有时间与你开玩笑!卫夫人,你要想仔细了,现在可是你最好的机会。一旦错过,就再也不会有这等好事了。”
王太后这句话里面包含的是什么意思,她相信对面的人一定会听懂的。现在确实是最好的时机,失去了窦太后的长乐宫已经暂时关闭,相隔不远的椒房殿通向长乐宫的甬道也封闭了。在这样的形势下,只要王太后说句话,当今皇太子的母亲进位皇后,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太后,但不知……如何帮法?”
虽然卫子夫依然恭敬的垂首面前,看不清她的脸色,但王太后早已觉察出她内心的意动。她嘴角泛起冷笑。
“很简单,帮哀家把窦婴扳倒,让窦家永远翻不了身!到时候,只剩下窦太主馆陶和她的刁蛮女儿,还能泛起什么浪花来呢?更何况,皇帝对你一向宠爱,哀家只要点了头,母仪天下的殊荣就非你莫属了!呵呵!”
漪澜殿中富丽堂皇,雍容华贵,温香袅袅,使人很舒服。然而,已经见惯了宫中残酷的女子还是感到一阵阵刺骨的寒意袭来。她不敢抬起头,怕的是一不小心泄露了目光中的惊惧。
“蒙皇太后抬爱了。可是臣妾见识浅薄,智力短缺,恐怕帮不上太后什么大忙呢。”
“你不用妄自菲薄了。皇帝对你宠冠后宫,一向信任有加,你的话他还是听的进去的。再说了,对付窦家那个庞然大物,哀家自然不会让你去打头阵。你只要想办法把那个元召拉下水就行了。”
卫子夫听到这儿,已经是心中怦怦乱跳,她勉强压住呼吸,尽力不露出半点异常。
“太后容秉,臣妾常年身在宫中,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又怎么能够做好太后交代的任务呢……?”
她的话还未说完,王太后已经摇手制止了她,脸上闪过一丝厉色。
“这些没有用的话,就不要多说了。你们卫家和元召的关系如何,哀家早已经查的一清二楚。在这宫中你掌管着的那个库府,那些财富是从那儿来的,就不用哀家说出来了吧?还有你的亲弟弟卫青,现在也是一位将军了,他和那元召是什么关系,你这个做姐姐的就心里没数吗?哼!”
卫子夫脸色通红,连忙低头告罪。王太后却口气一转,缓和了下来。
“当然,哀家当着你的面说这些,并无责怪之意 ,你无需自责。哀家只是提醒你,良机就在眼前,就看你抓不抓的住了。”
说到这儿,她探了探身子,盯着卫子夫的眼睛,一字一句,说的很慢。
“要想彻底铲除窦家,必先杀元召!你可以秘密传信给你兄弟卫青,让他在长乐塬上搜集元召的罪证。他手头上不是有一队厉害的士卒嘛,要想找些元召和窦婴勾结谋反的证据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只要此事做成了,哀家现在就可以给你保证,昨日的窦家有多威风,明日的卫家就有多威风!到时候,你为皇后,主宰后宫。你弟弟为将军,成为朝中太尉,卫家从此飞黄腾达,指日可待矣!”
卫子夫心中波澜大作!如果不是凭着这些年磨炼出来的机变与忍耐,她几乎就要站不住了。怪不得王太后这么急着把自己找来,原来,宫外的斗争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了!你死我活,绝不容情!
“娘亲!你、你难道答应那老……太后了吗?”
素汐公主的脸色如雪一样煞白,身子不由自主的战栗起来,听完卫夫人的诉说,她内心的恐惧铺天盖地,简直不能自已。
“傻孩儿,如果娘亲答应了这件事,你会怎么样呢?”
“我、我、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娘亲!求求你了,千万不要答应……不要……呜呜呜!”
如果舅舅和母亲会选择与元召为敌,反目成仇、互相厮杀……想到那可怕的后果,素汐再也忍不住,伏在卫夫人肩头大哭起来。
卫子夫轻轻扳过她的脸来,看着面前哭的梨花带雨的容颜,无声叹息。女儿的心事,即便天下人都不知,又怎么能瞒得过亲生母亲呢!
“汐儿,别伤心了,娘亲没有那么糊涂呢。人活在这个世间,权势的荣耀,又怎么能比得过人间的真情呢?宫中的无情,我已经耳闻目睹过太多。想当初,皇太后与窦太主的关系是如何亲厚,为了替自己的儿子,也就是你父皇争夺皇位,不惜放低身段,在窦家面前委曲求全。而今,老祖宗刚离去才几天,就翻脸无情,要痛下杀手了……想来真是让人唏嘘难过啊!”
素汐听到她的话中之意,扬起犹自挂满泪珠的脸,楚楚可怜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卫子夫轻轻梳理着她的满头青丝,带了无尽感慨。
“母仪天下,看似风光,却不是娘亲最想要的呢。在世间,只有你们三个孩儿才是娘亲最宝贵的财富。汐儿,不要多想,元哥儿救过你和琚儿的性命,这样的大恩德,是要好好报答的,我又怎么可能帮着别人去害他呢?”
“娘亲,你说的是真的啊……可是他、他现在好危险的吧?”
“放心吧,汐儿,既然能逼得连王太后都如此急迫,想必元哥儿在宫外斗争中是站了上风的……。”
轻言细语的安慰间,卫子夫的内心逐渐平静下来,而某种决定,也更加的坚定不移。
她所料的其实没有错。龙争虎斗,胜负已分,元召出手,必获全胜!这一点,从此以后将成为许多人的一个共识,无论是在战场还是朝堂!
第二百三十二章 红尘从此作传说
未央宫偏殿中的气氛有些凝固。对峙的双方,一个是三朝老臣,立下过平叛功勋的前丞相。一个是亲贵重臣,皇太后之弟,当朝丞相。两人的地位相当,分量一样,正是堪为对手!
皇帝刘彻迟迟没有表态,从他的内心来说,魏其侯窦婴,在他心中的敬重,是要高过舅舅田玢的。田玢是个什么样的人,拥有着庞大西凤卫系统的皇帝,怎么会不知道呢?之所以一直容忍着他的作为,只不过是顾念着昔日为太子时的情谊罢了。
虽然因为当初被窦太后压制的那几年,也曾经对身为丞相的窦婴有过不满,但那只是因为他对权力的渴望。后来,就在他雄心勃勃想要施展自己的雄心的时候,窦太后适时的放权了,而窦婴也辞相归隐,当时这一举动,曾经让皇帝心中十分宽慰和感动,在私下里暗赞过窦婴识大体、顾大局,不愧为是汉室老臣。
可是今日的事,他也有些委决不下了。听着两人的争执不休,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不同于一般官吏之间的争斗,而是朝堂上两大派系之间的一次决战,如果处理不当,极有可能引起大乱。
下列的十几位大臣都噤口不言,心里各有各的打算,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随便插话触霉头的。皇帝心中微微有些恼怒,连个劝和一句的都没有,非得让朕亲自点名吗?
“陛下,微臣有话要说。”
僵持的场面被打破,有人站了出来,声音清朗,不卑不亢。
皇帝看着站在阶下的少年,叹了口气,他并不想让元召牵扯进来,所以才一开始就让窦婴接下了这个包袱。可是,这小子终究忍不住,自己凑了上来,辜负了自己的一片苦心啊!不过,有些气恼的同时,另一种情绪又在心底涌上,这小子果然是个有担当的人,从来不会逃避什么艰险,自己的眼光没有看错他。
元召拱手失礼后,见皇帝点头,随后转过身来,冲田玢咧嘴一笑。武安侯田玢条件反射一般心头一跳,不由自主的就退后了两步,离得他远一些。
“元召!你想干什么?皇帝陛下在上,你、你难道还敢当殿行凶吗!”
“丞相这是说的哪里话来?我虽然会几下粗浅的拳脚功夫 ,却从来不会胡乱打人,不过人家如果一群人拿着刀砍过来,你说,我不还手,难道等死啊?”
“你……根本就是你们先挑起事端,我府中的家人不愤,才找你们讨还公道的,此事却与老夫无关!哼!”
“哦?如此说来,那三十多各执刀剑的凶徒一拥而上,砍杀了我们,也与你武安侯无关喽?”
“既然你们不讲道理,府中忠勇之士见事不平,拔刀而起,当然情有可原。何况刀剑无眼,争斗起来,死伤各安天命!”
“丞相大人所言极是!所以我把他们都杀了,当然也是刀剑无眼,各安天命啊!”
“你!元召,你自恃武功高强,杀人如屠猪狗,陛下!陛下啊!此人心肠冷如铁石,留在朝中,实在不是我大汉之福,应该速速将他赐死,消除此祸患。请陛下明断啊!”
田玢简直是气急败坏,拜倒阶前,大声疾呼。元召看着他这副样子,收起来刚才满不在乎的神情,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陛下,昨夜武安侯宴客,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他摆下鸿门宴,暗中埋伏下大批江湖高手,并且私自调动巡武卫兵马,其杀人意图早已昭然若揭。若不是微臣身手还过得去,此刻我与窦侯、灌将军三人的尸首早已不知在何处了!要说起胆大包天,难道还有比田玢更胆大的吗?”
听到他用如此严厉的口气指责,殿内众人都心中大跳,双方这就是白刃相见,看来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元召!你不要血口喷人……。”
田玢用手点指着仇人,现在他只恨自己为什么不会武功什么的,要不然非冲上去砍他个七零八碎的。
“丞相大人,你激动啥!你在府中私下豢养这些江湖客想干什么?还有,你历年来暗中交结天下诸侯王,收受他们巨额贿赂,为他们暗中通报消息,谋取好处。这些,你敢抵赖吗?”
这几句话,真是句句如刀似剑。豢养死士,结交藩王,这可是皇家的大忌!暗地里当然可以悄悄地进行,但这样被当众说出来,那就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看着大殿中央的少年义正言辞,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所有人都有一种错觉,他很高大,有一种莫名的气势充斥在他周围,令人生不起对抗的勇气。
田玢脸色变得煞白,他刚要再开口狡辩。却见元召嘴角勾起一抹诡秘的笑意,有一句话飘过他的耳边,别人似乎并没有察觉,而田玢却听得清清楚楚,他如遭雷击,失魂落魄,一下子哑口无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是谁当年对淮南王说过,当今圣上未立太子,如有不测,大位必归与王!”
田玢用大白天见鬼一样的眼神看着元召,这句话他确实说过,可是这么绝密的事,只有他与淮南王两个人知道啊!自己绝对没有和别人再说过一次,除非是淮南王刘安泄露了秘密。可是,这怎么可能?要知道,说出这样的话,那可是大逆不道,与谋反罪无异,是诛连九族的大罪!
田玢一向以阴险毒辣而闻名,可是今天,他知道自己败了!败在了眼前这个小子手上,而且是败得一败涂地。田玢当然知道元召警告自己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还是手下留情了。否则,他如果当场说出来,就算自己不承认,以皇帝多疑的性格,早晚会把这件事弄清楚的,到时候田家就真的是大祸临头了。
听到元召那么严厉的指责,武安侯必定会进行更加激烈的反驳,这是所有人预料中的事。可是,他们都想错了。
见田玢低垂着头,半响无言,皇帝刘彻终于动了动身子:“元卿,你所说的这些,可都有真凭实据?武安侯乃国之重臣,岂能胡乱指责!”
元召微微一笑,恢复了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他意味深长地看着田玢。
“陛下,微臣所说的可都是事实。这一点,马上就会有人给我做证的。”
“哦,证人何在?难道你已经带进宫来了吗?”皇帝心中一动,原来这小子早有后手啊,既然这样,朕就要秉公论处,到时候就算太后责怪,她也无话可说。
“陛下,证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田丞相可以给微臣作证。”
什么?他刚才说啥?从皇帝到御史大夫、九卿大臣、窦婴、灌夫,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耳朵出毛病了还是元召突然说傻话了啊?
让这位当朝丞相、武安侯田玢自己作证,证明对手指责田玢自己的那些罪名?这、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嘛!稍微有点儿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想的,元召这是疯了?
君臣一片目瞪口呆!元召淡淡浅笑,田玢脸色灰白。大殿当中,场面诡异,片刻之后,有人伏地跪拜痛哭起来。
“陛下,老臣有罪,老臣有罪啊!老臣实在不应该为了装门面而私养宾客,更不应该为了贪财而接受诸侯们的供奉。老臣愿意领罪,只求看在老臣年迈和太后娘娘的份上,从轻处罚。陛下开恩啊……!”
大臣们面面相觑,彷佛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皇帝有些艰难的轻咳了几声,他感到自己英明神武的智商受到了严重的挑战。
窦婴看了看拜倒认罪的田玢,转而看向脸色平静的元召,他虽然不知道这中间有什么曲折,却不禁心服口服地暗赞一声:“小子这么小的年纪,就如此文武全才,智辩无双,老夫不如也!”
“丞相,你……元卿说的那些你都承认了?你确定现在是神智清醒?”
皇帝忍不住站起身来,来到台阶下几个人的面前,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剧情怎么反转的这么快。眼前伏地认罪的这个人真的是武安侯田玢?
“陛下啊,老臣是老糊涂了,所以才做下这些错事,只求陛下开恩啊!”
田玢心中已经悔恨的要死,早知道落到这一步,昨天夜里就应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元召弄死的!现在倒好,投鼠忌器,自己有致命的把柄被他拿在手里,捏得死死的。
田玢也是个当机立断的狠角色。只不过在片刻之间,就权衡出了其中的轻重,做出了选择。与其触犯那条抄家灭族的大罪,还不如承认元召指控的那些罪名。这就叫“两害相权取其轻。”
至于认罪之后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先管不了那么多了,把命保住,才能再报仇雪恨。他相信,只是私养死士和贪财受贿这样的罪名,别人也许是死罪,但皇帝绝对不会以此而杀自己的。
但他过于乐观了,皇帝当然不会杀他,但也不会轻易的放过他。因为,刘彻突然发现,元召又给自己创造了一个好机会,从此以后,终于可以把绝对的权力全部握在自己的掌中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风云万里飘渺客
煌煌巨制《大汉帝国史》对这年秋末的记载很简略,只有短短的几行。但似乎正应了那句话,越简单就越重大!
“……推恩令下,命天下诸侯皆遵行。罢田玢丞相,以公孙弘为相,拜平津侯。自此,分尚书台为内朝,而谓丞相诸卿为外朝,内朝之事丞相不与知闻也……。”
这年长安的秋季,终于过完了。黄花落尽,孤叶凋零,朔风渐起,天地一片肃杀。
一场大剧也随着残秋落下了帷幕。是悲是喜,是枯是荣,多少人的命运随之改变,飞扬与落魄,成长与败亡,都被猎猎西风翻卷,一切皆成定局。
因为天下洪灾而推迟了两个多月的“推恩令”正式颁布施行。大批从长安出发的钦差奔赴诸侯王们的封地,把来自天子的恩泽散播给各王国内的所有刘氏子弟们。
手捧圣旨的昔日大诸侯,看着除了世子外,其余那些大小公子们压抑不住的喜悦和兴奋,心中悲愤而无奈。利益当前,谁会为了所谓的大局而放弃自己唾手可得的机会呢?
浩浩大势,已不可阻止了。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诸侯们明明看着从未央宫抛过来的绞索套在脖子上慢慢的勒紧,可就是挣扎摆脱不得,只能渐渐的窒息……!
这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啊!想想汉景帝时,为了削藩而弄得烽火连天的情景,再看看现在诸侯王只剩了祈求哀叹的模样。所有人再看向朝堂上那个不高的身影时,无不叹服!
等到推恩令实行完毕后,所有诸侯国的土地山林资源将收归长安朝廷统一调配,大小诸侯的供养将有中央财政和封邑的所出维持。也就是说,从此以后,封地诸侯只可富贵不得威权矣!
与诸侯们的惶惶不可终日不同,朝廷上下对此大多都是支持的。谁不想当个太平官啊?此前这些王爷们隔三差五就会蹦出几个谋反作死的,连累死了不少人。这下老实了,大家伙都省心。
什么?有不甘心的还想要作乱?那会有好下场吗!皇帝派出的西凤卫正盯着这件事呢,一个月之内,包括衡山王、燕王、赵王、齐王等五六家一向桀骜不驯的王爷,都被举报有不轨企图,有谋反迹象,被啷当下狱,押送长安。这些犯事儿的王爷,无一例外,都是被王府中的诸公子暗中举报的,这便是利益驱使的力量!
皇帝刘彻放下手中廷尉府调查来的案卷,满意的夸奖了刚刚上任的新大汉廷尉,毫不客气的下旨,所有这些有谋反企图的诸侯,皆剥夺王爵,贬为平民。其封地分封予诸公子。
至此,困扰未央宫近四五十年的诸侯尾大不掉的祸患终于解除,分封的地方小诸侯最大的也不过几个县的封邑,已经再也无力与中央朝廷对抗了。
而另一件震动朝野的大事件就是,武安侯田玢倒台了。皇帝的旨意上说的是因为田玢常年卧病,已经难以担负起丞相重任,特赐恩旨,回家养老去吧!
但其中的隐情,天下早已尽人皆知,丞相田玢在朝堂争斗中失败了。败在了长乐侯尚书令元召手中,所以才被迫退出了朝堂。
这是心照不宣的人知道的事情,而实际的情况如何,就只有很少人知道了。事实中,在这件事情上,皇帝刘彻充分的表现出了一个伟大帝王该有的气概、魄力和冷酷无情!
有一句俗话说得好“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武安侯田玢虽然出身市井,不过他应该没有听到过这句话,但输了就要挨罚的觉悟还是有的。因此,在听到皇帝陛下宣布,罢黜他丞相职务,以武安侯身份致仕,并处以罚没贪墨家产的惩处后,他一声不吭的扛了下来。
同时被解除职务的还有巡武中郎将田少重,接替这一位置的是羽林骑郎公孙敖。长安巡武卫的三千劲卒,也牢牢的握在了皇帝手中。
田家这是彻底的败落了。田玢没有熬过随后而来的冬天,在无尽的恨意与不平中死去。留下的是仇恨的种子,冬眠在寒冬的土壤中,积储力量,等待着破土重来以血灌溉的那一天!
对于皇帝来说,这真是最好的结局了。雄心勃勃的刘彻,从很久以前,就已经盯上了丞相手中的权力。自己要想施展抱负,又怎么能够容忍受到朝臣的束缚!
汉承秦制,唯一能与君权抗衡的便只有相权了。相权不仅能够有效的抑制皇权的滥用,更是一种对皇权的直接威胁。刘彻,欲收权久矣!
皇帝坐在龙椅上,有时候想想,他会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元召,这个出现在眼前已经四五年时间的人,总是会在最需要的时候递上自己最需要的东西。恰如其分,正当其时!这是巧合?还是一种智慧?如果是巧合,那他就是真正的福星了。如果是智慧……刘彻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样大智若妖,他不相信世间有如此人物。
朝堂上进行了重新的洗牌,所谓宦海沉浮,也不过就是在关键时候的站队正确与否而已。此前对田玢丞相趋之若鹜的大批官员,受到了无情清算,这是一种必然的淘汰。
许多重要职位空缺出来,又很快被新进力量所占据,朝堂就是一个残酷的战场,没有是非善恶,唯一衡量的标准,是有没有能力受到皇帝重用,施展自身才华,被历史所承认。
田玢已成为过往。至于宫中的王太后有什么反应,又发生了什么不弱于刀光剑影的争斗,宫闱深重,外界就一无所知了。朝臣们唯一明白的就是,王太后眼睁睁的看着亲弟弟罢官罚没而无能为力,就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新丞相的人选是御史大夫公孙弘。之所以出人意料,是因为这次任命并不符合大汉历来沿袭的旧例。
只有元召对公孙弘接任丞相并不感到奇怪,在一次私人场合说起来时,面对身边人的疑惑,他稍微透露了一点内幕。
从开国丞相萧何算起,历代丞相都是有宫廷或者是列侯背景的,可以说都是有势力有来历的人。他们最显著的特点就是,既有功臣势力为政治和权力的背景,又有自己强大的经济实力作为基础。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导致汉初相权过重现象的出现。
窦婴辞相,田玢继任开始,皇帝就已经开始谋划收权了。所以他才会抓住这次元召递上的刀柄痛下杀手,即便有王太后的苦苦哀求也不曾心软。
改任公孙弘为相,最大的原因是因为公孙弘是以平民儒生平步青云的。他没有宫廷和勋贵的背景,自己的尊卑功过都由皇帝握在手中,不会具有任何高贵的贵族心理。更不会有汉初曹参那种告舍人促致行,大言“吾将入相”的功臣气魄。
也许是酒喝的稍微有点多,也许是因为都是身边亲近人的缘故,元召说到这里的时候,开玩笑似得做了一个预测“相权至此休矣!今后大汉丞相只是一个摆设尔。”
后来的很多事证明,元召说的一点都没有错。公孙弘入相以后,由于他在心里定位上已经认为自己身卑位低,首先向皇权低头了,所以,他只能驱奉于皇帝的意志,领旨谢恩,根本谈不上与皇权相对抗。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顺从皇帝旨意,运用诗书礼乐的词章来文饰政事,不敢与皇帝争权也就是很必然的事了。
公孙弘是先拜相后封侯的,这是皇帝刘彻所开的一个先例。丞相制度从列侯拜相制,转变为先拜相,后封侯。从此以后,这成为了一个范例。
这样最后形成的结果,就是刘彻想达到的最终目的。相权大减,皇权大长,此消彼长间,君臣关系从此开始转化成君主与奴仆的关系了。相权必须绝对服从于皇权,不得有一丝一毫的逾越,最终终于形成了一种仰君屈臣、君强臣弱的格局。
有一句话元召却没有说出口,不过他已经在心里为以后上任的丞相默哀了。因为,从现在开始,起码是在当今天子这位雄心勃勃的皇帝任内,大汉丞相不仅只是一个摆设和傀儡,还将是皇帝陛下最好的出气筒和背黑锅的最佳人选。
所以,元召给自己立下的警句就是:不管在任何情况下,坚决不能答应担任大汉丞相这一职务!
不过,有一件事对于他来说,不算是什么好消息。老对头张汤升任为御史大夫,位列三公,新任的廷尉是原先的廷尉府长史杜周。这家伙据说更是一个酷吏,其手段之无情比张汤有过之而无不及。
听到消息后的元召砸了砸嘴,呵呵!赶跑一只虎,来了两只狼,以后的朝堂上恐怕还不会安宁啊。当今皇帝陛下驾驭群臣果然是很有手段的嘛!
朝堂上的波澜,暂时平静,也许大浪不久后还会席卷而来。元召现在却没时间去多想这些,因为,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选址在长乐塬上的那座长安学院终于快要建成了。而且,千里之外平抚西南夷诸邦国的司马相如就要回来了。
回顾这几年的历程,元召忽然发现,自己应该和身边最亲近的这些人好好的聚会一次了。因为,这是一个难得的空闲,也许,过完这个即将到来的冬天,他就会再也停不下来了。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平凡的少年。他现在是大汉尚书令、名震天下的长乐侯元召,威权在握,皇帝陛下的股肱重臣!
第二百三十四章 逆水行舟踏烟波
那一年,竹笛吹开了两小无瑕。
玉梳丝滑了乌黑长发,素墨渲染了豆蔻的初夏。
暮色中,谁在等着一起回家。
那一年,流光将眉目弯成了月牙。
风儿把誓言吹成了细沙,雨丝打落一地杏花。
花开是你,花落随他。
那一年,泪珠润湿了唇边的牵挂。
柳枝摇曳在远去的天涯,岁月记录下无声的喑哑。
心,乱如丝麻。人,慢慢长大。
梵雪楼的少女在渐渐的长大,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豆蔻年华。只是当初那个整天跟在她身后叫她“灵芝姐”的男孩,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陪在她身边了。
莫名想到那个名字时,苏灵芝才意识到,元召又有大半个月没有来梵雪楼了。她便免不了经常在苏夫人耳边嘟着嘴埋怨,苏夫人便只是拍拍她的额头,笑骂几句。
“多大的女儿家了,还耍这些小孩子脾气。元哥儿现在是大人物了,有好多大事等着他去做,哪里有那么多闲工夫整天陪着你呢!”
“娘亲啊,你为什么老是为他说话嘛?好像他才是你亲儿子,我倒是像捡来的野丫头似得。哼!”
“哦?他要真是我的儿子,那却不知道是娘亲怎样才修来的福分呢!唉……不过,娘能看得出来,梵雪楼在他心中的分量很重,他一向是个重情义的孩子。”
“谁要他对梵雪楼怎样了……这么多天都不知道回来看看!哼!气死我了……。”
苏夫人看了看女儿嗔怒的样子,笑眯眯的把她揽到怀里,一边替她梳理着头发,一边语重心长地说道:“芝儿,你要记住,元哥儿是和我们不一样的人,他似乎生来就是要做大事的,他的将来是无限的天空。女儿的心思,做娘的怎么会不知道呢?如果你想要和他在一起,就不要去羁绊雄鹰飞翔的翅膀。要学会仰望和等待,准备好一个温暖的窝巢,等他受伤或者累了的时候,可以有一个安稳栖息的地方。其实,元哥儿走到今天,他所走的每一步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听着苏夫人慢慢的诉说,慵懒躺着的灵芝红着脸孔,想起与元召最初相见时的样子。
那时,他衣衫褴褛,孤单无依,可是她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如此亲近。在那个秋色阑珊的雨后,她从长安城外领着他来到了梵雪楼。
谁也没有想到,就是这个平凡的孩子,彻底改变了梵雪楼所有人的命运。他帮他们打退了追杀的敌人,以一己之力铲除了流云帮的那些仇家,从此以后,再也不用过那种东躲西藏的逃亡日子。梵雪楼更是在他的帮助下,从一间赖以谋生的小小茶楼,发展成现在的样子。
长安城中十家分店,天下郡县遍地开花!用日进斗金来形容,也不能描述它的规模,这当然是与皇家扯上关系有关,更是元召的策划之功。
苏红云现在已经是建章宫的常客,卫夫人的知己。她们之间是怎么样的分配这些财富,灵芝从来不去关心。只要有元召的影子在里面,她和梵雪楼的所有人便都绝对的信任。
相比起这些,她们更担心的是元召在外面经历的那些惊涛骇浪。每一次听到他与人争斗的消息,梵雪楼上上下下的人便都无比的关注,他们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心中的祷告恐怕都已经念过了几万万遍了!
好在,他每次都是胜利。元召来梵雪楼的时候,却从来不会跟他们说起这些,不管地位怎样变化,他随便说笑的样子,便只是生活在这其中的一份子。大伙儿依然亲热地称呼他为元哥儿,和从前没有任何不同。
“只是,这家伙真是太可恨了!你要是再不来……便休想我再理你!”
名叫灵芝的女子一面甜蜜的想着往事,一面却仍旧忍不住有小小的怨念在心头。
彷佛感受到了这股怨念,相隔几十里外的长乐塬上,元召连着打了三四个喷嚏,他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天气渐冷,冬天转眼就到了。
“小侯爷,可要保重身体呀!现在你可是身负重任,天气难料,需要时时提防。”
说话的中年男子,长髯垂胸,十分洒脱,正是淮南王刘安身边的智囊伍被。
“呵呵,伍先生不用担心,我家小侯爷内力精湛,堪称百病不侵。小小风霜,又岂能奈何?”
说话的正是在一边相陪的主父偃。他两人都是才辩之士,说话暗藏机锋,倒是一双好对手。
两人互相对视片刻,都哈哈大笑起来。伍被奉了淮南王密令,来长乐塬上会晤元召,他自然清楚这次任务的重要,所以他对元召身体的关切倒是发自内心的。
元召对他拱了拱手,点头示意,好意心领了。却侧脸对旁边的人笑了笑,开口说道:“郡主,看过了这些船,却不知道有何感想?”
长乐塬上有一处最著名的地方,来到这儿的人都会去看一眼的。那个地方曾经被这片土地的主人一剑劈裂十丈,震慑千众之胆。后来,就在此地挖了一个大湖,引通了渭河之水,取名为剑湖。
剑湖边有蜀中卓家在此所建的冶炼场,还有剑湖船坞。元召领着他们一行人,就站在离船坞不远处的高崖上,新造的几艘大船便尽收眼底。
大红的披风,被风卷起下摆,遮起了白狐宽领,刘姝郡主的半边脸埋在一片毛绒绒中,有些动人的红润。一柄短剑被她配上了名贵漂亮的剑鞘,就系在小蛮腰间,正是元召送她的名剑鱼肠。
“这儿,就是你当初一剑降服流云帮众的地方吗?”有些奇怪,她没有回答元召的问话,而是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呵呵,差不多,马马虎虎就是这儿了。其实没那么夸张的,以讹传讹罢了。”元召有些谦虚啊。
刘姝一双秀目微不可查的瞟了他一眼,他这副惫懒样子,为什么就让自己又爱又恨呢!
“在淮南的时候,我曾经听韦陀大师说起过的,当时他亲眼所见,那一剑让他惊为天人,夸赞的不行。我当时听了,就不服气了很久……可是现在我信了。因为,就连我的师父都没有勇气与你对敌,他自从见过你出招之后,就辞别父王,回去修练了。”
“额……这些打打杀杀的事,郡主身份尊贵,就不要去多想了。听说淮南王府藏书甚多,好好攻读一些诗书文章,倒不失为一件好事。呵呵!”
“读书?父王整日忧心如焚,谁还有心思读书。哼!有个人在天子面前献上妙计,不费吹灰之力就瓦解了天下诸侯。到了明日,我和我的父王,还不知道会流落到什么地步呢!”
元召听到她话中隐含的语气,不禁又感到有些头疼起来。
主父偃笑而不语,游目四顾,装作欣赏剑湖风景。伍被却心中一愣,自家郡主在元召面前怎么用这种语气说话?这位骄傲的郡主可是一向看不起任何人的,莫非……?想到某种可能,伍被不禁又忧又喜,在心中暗自筹措起来。
“郡主,削减诸侯,弱枝强干,这是使国家更加强大的必要手段。大势所趋,非独力所能抗衡,希望你和伍先生把我的意思完整的传达给王爷。我想,这其中的道理,以淮南王爷的睿智,应该早已经看得很清楚。”
听他说的正式,伍被早已正色在听,刘姝不好再耍小性子,也只得在一边好好听着。
“只有解脱心中的执念,才能开创更好的出路。我很早之前就已经带话给淮南王,说有一条适合淮南的道路,今天我说过的仍然有效。这些大船的造船技术,我可以无偿地提供给淮南,请你们带给王爷一句话,淮南的未来在海上,那儿有比这片大陆更广阔的天地,足以容纳他的雄心!”
伍被的眼中蓦然发出亮光,长乐侯竟然答应把新式造船技术传授,这可真是太好了!海上?难道是……!
推恩令下,天下震动,淮南自然也不例外。淮南王困坐愁城,陷入两难境地。他有心起兵反叛,一是准备未足,二是根本没有取胜的信心。前面那几家王爷的例子就活生生摆在眼前,只要一有风吹草动,朝廷大军马上就会出动的。
可是就这样坐而等死,他更不甘心。刘安以枭雄之姿,雄心与野心一样大,他自负文武全才,智谋韬略不输于任何帝王,但以目前的发展形势看来,不仅心中的夙怨难以得报,离未央宫含元殿中的那樽龙椅更是越来越远了。
所以,在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中,当他想起元召曾经说过的那些话,才怀着万一的想法,派心腹智囊伍被来看看有什么破局之策。
素来娇惯的女儿听到这个消息后,却非要跟着来一起看看。淮南王对刘姝一向倚重,所以才让她跟了伍被前来。
却根本就没有人会想到,伊人倾慕英雄,贻误终身,赠剑问情,早已成痴。她不是为了家国大事,之所以跟了来,只是为了心中难解的情愫见那人一面而已。
第二百三十五章 大风忽起青萍末
新任大汉廷尉杜周,最近意气风发,干劲十足。接连得到皇帝谕旨嘉奖的他,简直就是感觉走路带风,飘飘欲仙啊!
杜周今年还不到四十岁,在这样的年纪就坐到九卿之首大汉廷尉的位置,也算得上是一个异数了。
此人并没有什么深厚的背景,从一个底层的小吏能一步步爬到如此高位,所凭的是两样本事:见风使舵和心狠手辣!
杜周感觉前途一片光明。现在的朝堂上,丞相公孙弘儒家出身,却贪图利禄,为讨皇帝欢心,只会奉旨行事,一切以皇帝陛下的意志为最高准则,本身并无特殊建树,为很多人所轻视。
而杜周的恩师兼领路人张汤,自从升任御史大夫后,雷厉风行,勇于担当任事,利用前丞相田玢党羽被斥退的空隙,把廷尉府门下的一批酷吏纷纷提拔,都安插在朝中或者长安附近三县以及天下诸郡国,势力大涨。
张汤党羽的提拔是经过皇帝御批准许的,因为,刘彻现在非常需要这样的酷吏型官员帮他安定局面。
推恩令的实行,虽然大部分诸侯都不敢轻举妄动,但也有铤而走险,不惜一拼的。前面的衡山王、燕王、赵王等人就是代表人物。可惜,他们的行为,早就在皇帝的预料之中了。
凡是想鱼死网破的,无不身败名裂,并没有激起什么太大的波澜。在这个过程之中,西凤卫和廷尉府配合行动,起到了关键的作用。而其中,廷尉府的功劳更大一些。
在收网以后的审讯、取供、定罪这些环节,就更全是廷尉府的功劳了。每一个案子,无不证据确凿、铁案如山,办的甚和皇帝心意。难怪刘彻在谕旨中亲口称赞“廷尉,朕之能臣也!”
御史大夫和廷尉联手,没有什么根基的丞相大人简直就成了一个摆设,张汤一党开始扬眉吐气。不过,在朝堂上,他们还有一个最大的忌惮,那就是尚书台和那位少年侯爷。
好在,新格局形成以后,双方还并没有发生冲突的机会。彼此各安其事,井水不犯河水。
屡次受到皇帝嘉奖的杜周,膨胀的野心已经越来越大。他是一个聪明人,善于揣摩上意,从皇帝对他的几次交谈中,他隐隐约约好像明白了皇帝的心思。
皇帝陛下对那些诸侯王还是不太放心啊,虽然他们都表示了臣服,但暗中有没有怨恨,谁说的清呢。此前虽然铲除了几位诸侯,但还远远不够,还需要立威!杀鸡儆猴的把戏,还要再多演几次才行,要想彻底的让他们服服贴贴,但也不敢生出一点儿异心,必须要挑几个大个儿的开刀啊!
自以为摸透皇帝心思的杜周,于是把目光开始瞄准实力最大的那几位王爷,淮南王、楚王、梁王……如果再从他们中间斩落一两个下马,那么廷尉府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将会更加提高的,自己也必将简在帝心,前途无量!
廷尉府中的人被秘密派往各王府暗中监视,不放过任何有可能的蛛丝马迹,稍有异常,立即回报。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几天,终于让他们查获了一条重要线索。有诸侯派使秘密来到长安,意图不明。
杜周闻报大喜,这真是极好的机会,绝对不能放过,可要好好的查清楚了。如果他们有什么阴谋,那是再好不过,就算查不出什么不轨之处,那也没什么,只要把人抓住了,下到廷尉府中,不愁问不出有用的东西来。编织罪名,炮制大狱,不正是廷尉府的拿手好戏吗?
当即一声令下,挑选精干人马,杜周大人亲自带队,气势汹汹行动起来,机不可失,时不我待啊!
长安城西三十里,青郊外酒楼,熙熙攘攘的酒客甚是热闹。这几年,酒楼的规模扩大了三四倍,整个的这一片都连了起来,处在这南北十字路口,成为南来北往客商必经之处。青郊外的烈酒早已是远近驰名,塞北江南,尽皆赞誉。
这其中当然离不开蜀中卓家雄厚财力的背后支持,当初被豪门嫌弃的女儿女婿,现在已经成为卓家最重要的娇客。
卓家老爷子现在已经把自己当初叛逆的这个女儿,当做最大的骄傲。女儿真是有眼光啊!每每想到这一点,他就自叹不如。
落魄的才子司马相如,现在已经是朝廷的抚疆大臣,官拜中郎将,平定西南夷叛乱,立下大功,眼看就要回长安了,到时候一个朝廷重臣的位置是跑不了的。当初虽然女儿跟着他私奔的名声有些不好听,但现在看起来,真是太值了!才子佳人,简直就是一段佳话嘛。
而更让卓家以至整个蜀郡人惊叹的是,卓家女儿竟然有如此福缘,不仅自己挑选得乘龙快婿,更是与微时的长乐侯元召结下情谊,认下这个弟弟。这才几年的工夫,那位当初的流浪儿,已经成为名震天下的当朝尚书令。这更是可以当做一个传奇了。
在所有知道内情人的眼光里,名叫卓文君的女子简直就是人生大赢家啊!而且,好运还没有完,年前更是诞下一个麟儿,白白胖胖,聪明伶俐,眼见又是一个可造之材。
司马相如远在千里之外,得报大喜过望,传讯回来给自己的儿子取名为司马明珠,信中自然是对文君千叮咛万嘱咐,好好保重身体,抚养孩儿,万事不要操心,自己不日就将述职回长安,到时候一家团聚,共享天伦之乐。
卓文君事事顺心,自然是心情大好,眉眼之间藏不住的喜悦。整个青郊外酒楼上上下下的人,这大半年时间都是喜气洋洋,为自己的东家开心。
今天,文君特意把自己的宝贝儿子抱了出来,因为,元召来到青郊外宴客了,这个预定下的师父,怎么能不见见自己的小徒弟呢。
七八个月的孩子,已经十分活泼,爬上爬下的,在文君怀里待不住,地板上铺了厚厚的毛毯,把他放在那里,任其玩耍。文君一面与元召说话,一面看着明珠儿爬来爬去的,脸上笑靥如花,充满了满足与喜悦。
元召有好长时间没有来过了,朝中争斗耗费了他太多时间。上一次见到这孩儿,他还只是在襁褓之中,这次就如此讨人喜欢了。这孩子有些奇怪,似乎与他十分投缘,爬到他的膝间,虽然只是呀呀学语,一双胖胖的小手紧紧抱着他,却是显得十分亲昵。
房间中的人都感到十分惊奇,主父偃呵呵笑着说:“这孩子竟是个知道好歹的,见了自己这个厉害师父,连亲娘都不要了。”一屋的人便都哈哈大笑起来。
“明珠儿,这就是你的师父了。将来便是除了娘和爹爹之外,对你成长最重要的人。可要好好听他的话呢。”
文君轻轻抚摸着自己儿子柔软的头发,话语温和,眼中有淡淡的喜悦。她相信在元召的教导之下,司马明珠将来也必定会有不平凡的人生。
元召两世为人,却是第一次与小孩子这么亲近。他不知道怎样哄,便只是用两只手笨拙地抱起来,有些发窘,看到他的这副样子,身后早有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卓文君早就注意到,元召来的时候,身后跟了个明眸皓齿的绝色女子,她心中猜测良久,这时见她发笑,忍不住瞟了一眼时,却见那女子看向元召的眸子中,有一丝异样的神采。
“阿姐,明珠儿眼神这么灵活,必定是聪明机敏的孩子,长卿兄有后,恭贺你们就此圆满。”
元召从怀里掏出一个镶嵌了美玉的金项圈,给那孩子带上,算是小小的见面礼。虽然双方早已不在乎这些,但总算是一番心意。
卓文君知道元召不会无缘无故请人吃饭的,他们一定是有事要说,自己不便在此待久,便要抱了小明珠出去。却不想那孩子竟然十分留恋元召,赖在他身上不肯下来,稍一用强,便大哭起来。
“从来听说,周岁之幼儿最能识辩善恶,小侯爷是福泽深厚之人,所以这个孩子才如此留恋,想必就是如此了。呵呵!”
在一旁说话凑趣的是伍被,他也是故事渊博之人,此话虽然有讨好元召之嫌,却也不是没有道理。主父偃也是连连点头称是,占卜星象此类玄学,两个人倒是有些共同话题。
元召也不禁笑了起来,他摆了摆手,示意文君无妨,都不算是什么外人,不用刻意回避。文君听他这么说,却正合心意。因为,她也是一个女人,女人,不都有一颗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嘛!
当下,连忙吩咐,赶快摆上酒宴,都是挑选的精致菜肴,元召的口味,她很清楚。
这顿饭,却是元召给远道而来长乐塬的淮南客人接风洗尘的,骑马而来的只有他们五个人,元召、主父偃、刘姝、伍被、崔弘。
在来的路上,元召已经把自己的打算大略地透露给了伍被一点,这位淮南谋主,只不过略一思索,心中已是泛起惊涛骇浪。原来,九州之外还有这样的世界!
第二百三十六章 黄花伴酒分龙蛇
白驹过隙,云水去兮,红颜落香尘,遍地黄花起。
风无迹,寻得几回消息。
玉魄芳魂,孤鸿掠影,侠骨伴柔情,苍茫暮色里。
误多少,天地英雄气 !
话说在长安城附近,有两处酒楼的菜品,是别处绝对不能比的。城内的明月楼和城外的青郊外酒楼。
外人只知道他们都有高明的厨师,可以调制出精美的菜肴。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是,这两处酒楼之所以做菜水平能够突飞猛进,是有人给过他们指导,并且提供了特别的烹调佐料。
南海与西南夷通道的打通,犹如打开了两座宝库的大门。而长乐塬上越来越庞大的运输船队,在通往这两个方向的水路上川流不息,源源不断的把宝库中的各种珍稀出产品运到长乐塬上,经过加工制作以后,再销往中原郡县、东海之滨、塞北江南……。
而烹调所用的茴香、八角、胡椒等只不过是其中的一项而已。这些在南越诸岛上遍地生长,毫不值钱的东西,运到中原和江北以后,就成为十分珍贵的香料。简直是一本万利。
这些财富,流向了两个地方,长乐塬和未央宫。元召把留下来的钱都逐渐用到各类建设上,他的很多设想,都在逐渐的落实和建造中,现在世人大多还一无所知,等到有一天突然惊觉的时候,也许会发现那是一个新世界。
未央宫中的库府,那个天文数字般的账本还在一天天的加厚。皇帝每次满脸喜色的翻看时,他总是会唠叨一句:“当初吃的那小子做的那条鱼,真是太值了!那是朕这一辈子吃过的最值钱的鱼。”
鱼,确实好吃,这是元召的最爱。所以,今天的菜品中,就有一道红烧大鲤鱼,热腾腾的香气扑鼻,色香味俱佳,看着就引人垂涎,食欲大振。
刘姝郡主却是第一次吃到这种鱼,只品尝了第一口,她就喜欢上了这种滋味儿。也不顾形象了,夹了一大块放到碟中,津津有味儿的吃起来。
“此物大妙!果然是人间极品。淮南之地美味虽多,相比起来,却也是远远不及啊。”伍被品尝以后,不禁连声赞叹。
主父偃得意的捋了捋须髯,神色间有些回味的说到:“那是当然!伍先生说的一点儿都不为过。这道菜乃是我家小侯爷首创,当初第一次做出来,还是老夫首先品尝的呢,此时想起来真是幸甚!呵呵!”
“原来如此!真是能者无所不能啊。我家王爷曾经说过,世间之事,物理相同,一法通而百法通。哈哈!小侯爷的所思所想,与王爷倒是同一类人。”
伍被话中暗有所指,已经隐隐表明,自己赞同元召的提议,回去后一定说服淮南王同意。
元召与主父偃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举起酒来,相劝他共饮一杯。伍被欣然领命,恭敬一饮而尽, 双方尽皆欢喜。
“这样的鱼儿,我以后还想吃,却不知道有谁能做……。”
有人在他耳边轻轻低语了一句,元召微微一愣,揉了揉下巴,他有些不知道怎么作答。
刘姝脱口小声说了这一句,见他有些发呆,不觉微感气恼,使劲翻了个大白眼儿,却不妨忽然看到对面而坐的名叫卓文君的女子正在盯着他们两个人,嘴角带着若有所思的笑意。刘姝大羞,连忙低下头,装作在认真吃鱼,再也不敢乱说乱动。
其余几人却没有注意到这些小细节,主父偃与伍被两人棋逢对手,谈兴正浓,杯盏之间,喝的甚时尽兴。崔弘布菜,元召相陪,间隙里逗着明珠儿戏耍,文君看着眼前情形,也自感到心中喜乐。
楼外山野道边,黄花开的正香,西风渐起,眼看又是一季。元召微微有些感慨在心头,不免多喝几杯。
气氛正在高兴的时候,有卓府派在这边照应的管家走了进来,伏在文君身边悄声低语了几句。卓文君眉头轻轻的皱了皱,点头表示知道了,那人带着恭敬的神色对元召施了个礼,然后退出去了。
“阿姐,有什么事?”元召见文君在低头思索,不禁出声相问。
文君轻轻地笑了笑,说道:“没事的,管家说来了些身份不明的人,应该是路过的,他们自然摆得平,不用在意,你们继续就是。”
元召点头,青郊外酒楼的名声现在非同一般,长安城和附近三县的好事之徒,没有人敢上这里来捣乱。至于一些过路的江湖客,更不敢在这长安附近闹事,再说了卓家的大批人手也不是吃素的。
又过了没有一盏茶功夫,忽听楼下有吵闹声传来,好像还有摔破东西的声音。元召不禁一愣,卓文君早已站起身来,见明珠儿在元召膝间玩耍正好,她便打个招呼转身出门,去看个究竟。
元召对崔弘使个眼色,崔弘会意起身,提了案边长剑,随后跟了出去。
青郊外酒楼下确实来了些身份不明的人,不仅楼内,连外面也布满了统一服色的赳赳大汉,散布在大道两边,隐隐对酒楼形成包围之势,并且这些人都带得有兵刃,目露凶光,一看就不是易于之辈。
进到楼内的有大约四五十人。刚开始酒楼掌柜还以为是行走南北路过此地的客商,几个店伙儿迎上来打招呼时,却被当头的几个大汉一把推到旁边,瞪眼威吓着不许乱动!
来的这些人不是别个,正是从长安城内廷尉府一路赶来的大汉廷尉杜周和他的手下们。
廷尉府得到消息,有淮南王的心腹谋主带了十余人秘密来到了长安,形迹可疑,不知道意欲何为。
正急于立功的杜周那肯放过这样的机会,他立刻意识到,也许,这会是一条大鱼!他立刻下令,严密跟踪来人行迹,并且在长安淮南王府周围布下眼线,意图有所发现。
可是,监视了半天,淮南王府却并没有什么动静,那位留守的世子刘建据说已经好多天没有出过府门了,风声鹤啸的这个时刻,更没有什么人来拜访过。
正在有些担心空忙活一场呢,城外的人终于飞马传来了消息,淮南来人在城西三十里外的一家酒楼宴客,有可能会是密谋什么勾当。
杜周一刻也不耽搁,马上亲自带领廷尉府精干力量,纵马出城,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就赶到这儿来了。手下迎上来禀报,人就在里面,如何行动,只等廷尉大人决断!
为了怕打草惊蛇,廷尉府的人都没有穿官服,而是统一的灰衣武士打扮,配了刀弓。杜周却是蜀锦袍服,匝巾箭袖,一马当先在众属下护拥下进来。
他也是粗通武艺的人,这些年任职廷尉府,暴烈拷打犯人,为求招供,无所不用其极,早已经是习以为常之事。
一楼的酒客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就已经被这些凶巴巴的大汉们喝令不准乱动,都老老实实的待在原地。有嘴巴不老实的还被顺手赏了几个耳光,好好的喝酒吃菜谁想到会碰到这样的事?
有几个跑江湖的习武之人打抱不平,刚要出声抗议,却不妨这些家伙并不听他们讲道理,廷尉府最近正是气焰嚣张的时候,打人甚至失手误杀都有廷尉大人罩着呢,怕什么?此时不抖抖威风,更待何时呢!
眨眼之间,那几位想理论一番的武人都被打翻在地,酒案倾倒,口眼歪斜,遭受了无妄之灾。所有酒客都知趣的闭上了嘴,心中惴惴不安的在一边看着事态的发展,暗中祈祷自己别受池鱼之累。
看了看鸦雀无声的四周,廷尉大人很满意属下的威风,他清了清嗓子,威严的喝了一声:“今日廷尉府在此办案,所有人等不得乱动,否则,与逆贼同罪!”
酒客们心中一惊,原来是廷尉府的人,怪不得如此凶恶。向来廷尉府恶名远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今天倒霉碰到他们,只求老天保佑,别惹事端上身啊!
“酒楼老板何在?看到我们廷尉大人到此,还不过来答话!哼!”
几个长史跟随甩鼻子瞪眼睛,狐假虎威,不可一世。
“上官有何吩咐?草民就是此处的掌柜,我们一向奉公守法,安分经营。还请高抬贵手,不要把场面弄得太大,惊吓了酒客主顾们。承让!承让!”
掌柜是个精瘦的中年男子,很会说话,陪着笑脸,尽量客气一些。
“呵!你可知道这酒楼内今天有牵涉到要案的重犯在此?一会儿捉拿到案,你们这家酒楼嘛,哼哼,能不能还开的下去,也只不过在本官的一念之间尔!”
杜周撇着嘴,冷笑一声,斜眼瞅了瞅身前的掌柜,一副王法代言人的形象。
那掌柜的倒是吃了一惊,他看了看身后跟过来的酒楼店伙儿们,他们纷纷摇头,表示毫不知情。
“不知上官此言何指?重犯又在何处?请明确告知。”
杜周不屑与这掌柜啰嗦,冷哼一声,两个早已在此守候多时的廷尉府暗探,从一边闪出来。
“大人,他们就在楼上大间里,四男一女,这会儿正在那里,小的带路,大人尽可上去捉拿!”
杜周一挥手,十几个彪悍的属下不容分说,执刀就要往上冲。那掌柜却踊身挡住了楼梯口,急忙说到:“且慢!上面今日清场,并无闲杂客人,只有我家的贵客在此,不得惊扰!”
他不阻拦还好,这几句话却更让杜周疑心大起,他厉喝一声:“闪开!不知死活的东西,所有人听令,捉拿要犯,有敢挡路者,立斩!”
掌柜却甚是执着,唯恐他们这些凶神恶煞上楼有什么不良企图,还待理论。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哪里还耐烦,乱刀举起,就要溅血。
“住手!我看你们谁看放肆!”
二楼栏杆边转过一女子,翠袖薄衫,眉间含怒,正冷冷的看着下面的一众酷吏。
第二百三十七章 男儿快意需杀人
廷尉府长史王温舒,是新任廷尉杜周手下的第一干将,更是一位心狠手辣的酷吏。
无论古今,凡是能被称为酷吏者,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性,那便是嗜杀成性。他们的主要手段,就是以“杀人立威”为治。有这样的人充斥在廷尉府,制造的冤案就数不胜数。
这位名叫王温舒的长史,曾经任职河内都尉,新官上任,为了迅速取得迁升的政绩,上任后不久,就展开了铁血手段。
他把目光选在了当地几户豪门身上,通过专门查证,定下这些豪门与盗匪相通的罪名。于是,大诛杀行动开始了。
河内郡中遭受无妄之灾被牵连的近百家之多,财产尽被罚没,流血十余里。短短半年的时间里,就杀得郡中无犬吠之声,人称活阎王。
本来按照汉朝的法律规定,秋决冬刑。即秋天判了死罪的犯人,过了立春就不能处决了,必须再等到下一个冬天。秋决大权要报朝廷批准,不可随意改变。
王温舒到达河内上任的时候,已经是九月暮秋,他为了能赶在秋尽之前把杀人的批文报上朝廷,就命令下属各县置备五十匹快马,并在河内至长安道上设置数个驿站,以此加快报批速度。这样人不歇脚,马不停蹄的报送杀人公文,朝廷两日之内就能收到并批复。这样的残酷手段,令人无不咬牙切齿。这条路被河内郡民众称为追魂路!
这样的酷吏,却得到当朝廷尉大人的欣赏,数次提拔,最终成为廷尉府的骨干和心腹。
这厮简直感觉就是前途光明,办事更加冲锋在前。
进到青郊外酒楼这一会儿,廷尉大人亲力亲为,王温舒一直没有得到表现的机会。听到要冲上楼去捉拿要犯,他这位干将当然不能落后。
杜周已经在属下们的簇拥下,找了个宽敞地儿坐下,静候消息。王温舒带着一干人等正要对挡路的酒店掌柜动刀,以便杀一儆百。忽听有人喝止,抬头看时,却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清秀女子,正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此扰乱酒楼秩序?有何误会之处,且请先退出去分说,不要惊扰了客人。”那女子虽然语音温软,但口气之间却并不客气。
酒楼掌柜及几个店伙儿一看是自家主人出来了,连忙上来,把刚才的情形简略诉说一遍,却是对他们进来就不分青红皂白的粗暴伤人十分愤怒。
“呵!这间小小的酒楼,规矩倒还不少。你一个女人家就不要在此多管闲事了,廷尉府办案,赶快闪开,否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王温舒一边抬步顺楼梯往上走,一边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赶快闪开。
“二楼之上没有外人 ,你们就不必上来了。这是我蜀中卓家的酒楼,是饮酒宴会场所,却不是廷尉府办案的地方。请你们马上出去!”
卓文君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看到这些人气势汹汹的样子,把酒楼下面弄得一团糟,早就心中有气,说话更不客气。
听到对方竟然连廷尉府的名头都不放在眼里,王温舒及属下十余人大怒,这段时间他们飞扬跋扈,简直就是在长安城中叱诧呼嚣,王侯公卿避之不及,唯恐惹上麻烦。什么时候轮到这小小的酒楼中人如此对待了!
一个多少知道点青郊外酒楼底细的属下凑上前来,在王温舒耳边低语了几句。他心中一动,原来这酒楼背后竟然是蜀中豪门卓家?对付这些地方豪强,他有的是手段,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说不定借此机会又能办成另一个大案。
“哦,原来是蜀中卓家的人。地方豪强,多为不法,鱼肉乡民,本官这次更是要好好查查,看看你们这家酒楼当中到底是怎样的藏污纳垢。来人,给我冲上去彻底搜查,敢有阻拦者,杀无赦!”
世间律法,说不公平也公平,说公平却也大不公平!有时可以用来维护正义,有时就成了奸恶者的工具,就看行事时掌握在哪些人手中了。
手中刀光闪亮,爪牙如狼似虎,几步的距离,就冲到了楼梯口。却见旁边闪过一人,对文君说了句什么,然后双手抱臂,站在了所有人前面。
“以此剑为限,敢有越过者,后果自负!”
说话的是一个十**岁的英俊青年,青缎箭袖,眉角鬓稍冷利如刀。一把带鞘的宽剑,就斜搭在楼梯口上。
文君见是崔弘,知道是元召不放心自己,所以派他跟着出来的。听到崔弘说由他来处理,她点了点头,领着酒楼众人退后了一步。崔弘当初就是在这儿认识的元召,文君对他很是熟悉,他跟随元哥儿最久,尽得他真传,文君自然放心。
双方面对面的对峙,王温舒分开几人,走到最前面,他阴沉着脸上下打量一番。
“哪里来的盗贼如此大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持械抗拒廷尉府执法。左右,还等什么!”
一张嘴就给对方定了性,盗贼!这就是法权的厉害。
在最前面的两三属下早就有些不耐烦儿了,听到令下,刀光一闪,三把刀同时向前劈去,知道厉害的就赶快闪,不知好歹的,那就对不住了,死伤毋论!
崔弘冷冷一笑,遇到这样的事怎么办?非常简单,师父早已经言传身教过许多次了!
屑小之徒,还不值得无缺剑出鞘。崔弘随手挥了一下,带鞘的重剑扫过对方的小腿骨,几声痛呼过后,人仰马翻,一阵大乱。
前面的几人被打倒后翻,顺着楼梯来了个叠罗汉,连带着后面十几个人翻滚下来,摔到地板上,呼叫喝骂,十分狼狈。
正在稳坐的杜周拍案而起,这还了得,这是要造反?竟敢出手对抗。
“楼上皆是要犯,冲上去,一个都别让他们跑了!”
廷尉大人下旨,那真是个个奋勇争先,唯恐落于人后。立功的机会就在眼前,可要好好把握。
王温舒被摔得很惨,揉着腰从地上爬起来,正要领着人再冲上去时,却见眼前人影一晃,刚才那人从楼上飘然而下,正挡在他们面前。
“今日我家小侯爷在此宴客,任何人不得惊扰!你们就此退去吧,两不相干。”话语很淡,却盛气凌人。
崔弘这几年,大风大浪也见得多了。匈奴铁骑的万马军中也曾经闯过,南海诸国的铁血厮杀也曾经历过,廷尉府的这点小场面,不过是小菜一碟儿。
什么?小侯爷?那些诸侯国的王爷们,这段日子都被廷尉府的人整治得服服帖帖的,还怕你什么侯爷公爷不成!
王温舒拔出刀来,恶狠狠大喊一声:“杀!”
然而他话音刚落,身子却再也不敢稍动分毫。宝剑出鞘的声音犹如龙吟,剑尖抵在他的咽喉间,锋芒刺得皮肤生疼。
“今天不想杀人,免得你们的血玷污了这片地方。都走吧,这儿没有你们要找的人。”
崔弘变下脸来,这些年杀的人还少吗!廷尉府的人又怎么样?师父早就说过:“我们不去惹事,但如果有人惹到我们头上,你们尽管放手去干,就算是把天捅破了,我也能把它补起来!”
王温舒却是个狠角色,他不相信有人敢当着廷尉大人杜周的面杀人。面对着对方的剑,他不但不害怕后退,反而更加嚣张骄横起来。
“兄弟们冲上去,捉拿住淮南要犯,剩下的全部杀光!呵呵,小子,有本事你现在就拿剑杀死我啊,来!让我变成一个死人,你他妈敢吗?”
“那就让他变成死人吧!”
吵嚷声中,一个声音清清楚楚的从上方传来。无缺重剑的主人仿佛听到了上天指令一般,眼睛连眨都没有眨一下,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廷尉府长史的脸,剑尖刺进了他的咽喉,然后又轻轻地退了出来。
“杀人不眨眼!原来就是这么来的啊……。”
这是名叫王温舒的廷尉府长史最后的一个念头,但是后悔已经再也来不及了。生命的消逝,就是在一眨眼之间。
时间有片刻的停滞,看着那句“噗通”倒在地上的尸体,在远处观望的酒客们有的发出惊呼声。而廷尉府的所有人,都停下了前冲的脚步,有些不相信似的看着他们的长史大人躺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此不动了。咽喉处冒出一簇小小的殷红,那是盛开的死亡之花。
杜周慢慢地站了起来,脸色有些凝重。抬眼看着上面栏杆边出现的人,他的心中转过了许多念头,在紧张的思索着该怎么样对付眼前的局面。
崔弘收剑,退后一步,牢牢把守着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既然师父已经出来了,剩下的局面无需担心,自己只要看住这些小喽啰不要让他们乱动就好。
廷尉府的长史也算得上是重要的官员了,有人竟敢下令这么随随便便的就杀了?这是什么人如此大胆,这可是大罪呀!
所有人抬头看过去时,只见二楼栏杆边站立几人。两个儒士打扮的书生,一个绝色女子,还有一个长相平凡的少年,怀中却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童儿。
少年把明珠儿递给走过来的阿姐文君,然后扫了一眼下面,大略情势已心中有数,遇到那双阴鸷的目光时,他淡淡的笑了笑,廷尉府的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呐!
第二百三十八章 睥睨屑小我为尊
廷尉府,是汉朝沿袭自秦朝的官制,主天下刑律。廷尉一职,在朝堂上,是仅次于三公的位置,位列九卿之首,可见他对皇帝的重要。
大汉廷尉府自从建制以来,历任廷尉都不是简单的人物。狠辣果决,残酷暴戾,这就是他们的标签儿。
朝野民间,大多数人对他们都没有什么好印象。但是,出于巩固统治的需要,皇家对之却非常倚重的。
当然,做的恶事多了,大多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廷尉府,虽然是威权赫赫,在很多时候,却会成为朝堂斗争的牺牲品,或者是皇权交易的替罪羊。但即便如此,仍然有不少野心勃勃之辈,借助自己的手腕,干的风生水起叱咤风云。
杜周便是一个有野心的家伙。他的目标,当然是期望有一天能像自己的恩师张汤一样,坐上朝廷三公的位子,成为皇帝的重臣。
最近屡办大案,连着把三四个诸侯王拉下马来,深得皇帝陛下赏识,正是风头正劲的时候。一般朝廷官员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杜周还跟随着张汤的时候,曾经听他说起过,朝廷之中有几个家伙是最难对付的,他想尽办法也没有对付得了他们。其中就有窦婴、汲黯、郑当时这几个人。而在张汤离任的时候,留给他的名单中又增加了一个,那就是长乐侯元召。
杜周曾经仔细的分析过他们这几人,窦婴已经退隐,汲黯虽硬倔却已老病,郑当时为人有些圆滑却最懂得趋利避害,他们这几人都不足为虑。
唯有元召,无论是张汤还是杜周,却都摸不清他的底细,很难找到对付他的好办法。自从张汤在他手上吃过两次大亏以后,已经不敢再轻易掠其锋芒。
张汤在离开廷尉府的时候,把暗中秘密搜集到的关于元召的全部资料,都留给了杜周。并且叮嘱他,没有确凿证据,十足把握,千万不要轻易去惹这个人。
杜周就任廷尉府以来,并没有和元召打过一次交道。却没有想到,今天竟然在此狭路相逢,猝然之间就遇到了。
足足差不多有一刻钟的时间,没有人说话。廷尉府的属下们见长史身死,早就做好了廷尉大人震怒的准备。可是等了这半天,却不见动静,不觉感到有些奇怪。
“大人!凶徒如此狠辣,请下命令吧,属下们一定誓死替长史报仇!”
几个随从,在一旁跃跃欲试,对方杀人的那个青年,虽然看上去有些本事,但廷尉府今天来了近两百人,他就算是再厉害,又能怎样呢?何况对方除了此人之外,其余的都是老少妇孺 ,却不知道廷尉大人脸色郑重,迟迟不下令行动,是为了什么。
“你们……知道那楼上少年是谁吗?”
听到自家大人的语气有些反常,廷尉府手下们都感觉有些奇怪。管他是谁呢!就算是诸侯王又怎么样,杀朝廷命官的罪名,难道不正是一个罗织大案的好借口吗?
“大人,廷尉府办案,什么时候需要顾忌对方的身份了……?”
仿佛是看出了属下们的不以为然,杜周阴沉着脸,声音空洞,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你们难道没有人认识他吗?元召,长乐侯,尚书令,呵呵,就是此人了。”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这句话一点儿都没有错。也许有人没有见过元召,但没有人未听过他的名声。有一道惊雷掠过心头,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不禁面面相觑。
“怪不得……原来,这个面相普通的少年,竟然就是名震天下的那个人。”
“元侯,本官领着廷尉府的人在此办案,却不知道你为何要指使手下杀死我的长史!今日之事,恐怕你要给一个交代吧?”
杜周提高了声音,很威严,很有力。他如此与人讲理的时候并不多,一般都是别人和他讲理。
那会儿元召在里间,卓文君出去以后,明珠儿在他身上爬来爬去,却是手脚不住的调皮。元召听着他小嘴咿呀呀的学话,虽然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这童稚可爱,却令人十分欢喜。
元召把他细心地抱在怀里,细细的挑了一点鲜嫩的鱼肉,放到他的嘴里,他竟吃得津津有味,吃完了,张着小嘴儿还要。元召便不耐其烦的一点一点的剔给他吃。
刘姝在一边看着,眼睛却有些发呆的样子,有些莫名的神色藏在其中。她好几次想伸手抱过来逗逗明珠儿,却又忍住了。
“如果有一天,你……你对自己的孩儿也会这么好吗?”
耳边听到幽幽的低语,似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问他。元召微微一愣,有些惊讶,又有些好笑,便随口回了一句。
“小孩子总是讨人喜欢的嘛。至于我……呵呵!你现在就问我这个问题,我哪儿知道啊?都是很遥远的事。”
美貌女子粉颈低垂,青丝如黛,遮住了半边脸庞,看不清她脸上有什么神情,却沉默下去,不再相问。元召虽然稍微感觉奇怪,也并没放在心上。一面哄着明珠儿,一面招呼主父偃与伍被两人再喝几杯。
元召把空酒杯刚刚放在案上,伍被正要开口说话,忽听外面一阵响动,这次的动静有些大,然后是一些呼喝之声,隐约听到夹杂着有什么“廷尉府”之类的声音。
元召站起身来,略一示意,让他们安坐,自己出去看看。刘姝却一声不吭地跟在他后面出来,主父偃和伍被也自然不会留下。走廊尽头栏杆旁一眼看去,正遇到那廷尉府长史在嚣张的与崔弘对峙呢。
元召对这些酷吏们从来都没有什么好感,既然想死,那还不容易,成全他就是!反正不是什么好人。于是,王温舒就死翘翘了。崔弘手中的无缺名剑,杀他和杀一只鸡没什么区别。
“哦,原来是廷尉啊。呵呵,你不说我还真没认出来。你说说你,不好好的在长安廷尉府内待着,领着这么一大帮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一个个做如此打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帮山贼下山来打劫的呢!明火执仗的,要是遇到武艺高强的江湖侠士打抱不平,你廷尉大人的脑袋岂不是危险?这不,刚才那位仁兄,就被这位崔大侠误杀了嘛,真是可惜。”
元召嘴角带着嘲讽的笑意,一本正经的说了这么一番话,就把堂堂廷尉府长史的死归结为误杀了。而且还话中有话的讽喻廷尉府办案不按规矩来,死了活该。
简直就是瞪眼说瞎话,明摆着欺负人嘛这不是!杜周满脸通红,手脚颤抖,差点儿没把肚子气破了。
“你、你!元侯,你我同殿称臣,众目睽睽之下,你怎么能如此颠倒黑白,强词夺理呢!明明是你蓄意指使手下杀我长史,还诬陷我们是什么山贼,这、这真是荒唐至极,岂有此理!”
不仅是他,就连廷尉府的人和那些在旁边老老实实的酒客们,也把眼睛瞪得老大,心中观感虽然各不相同,但有一点儿认知是一样的,那就是,这位著名的小侯爷果然是太强势了!
近在咫尺的刘姝偷眼瞥过元召的侧脸,目光有些迷离。通过几次的接触,她渐渐地发现一个规律,在对有敌意的人说话时,越是他厌恶的人,他越是带了嘲讽的嬉笑,透露出的却是俾睨与不屑。
遥想他在匈奴万军之前,刀斩左贤王,又该是何等的英姿?那时候应该是淡笑如云烟,挥刀落惊雷的吧!这样的英雄,世间男子万万不及。
每当想到这些,这位心高气傲的淮南郡主便两颊发烧,芳心乱跳,她感到自己已经不能自拔,深深的陷入了某种致命的诱惑当中。
“那你们这一两百人跑到这里来干什么?难不成是来喝酒的?呵呵!廷尉大人倒是有闲情逸致。”
元召继续漫不经心的说道。其实他心中也有些奇怪,不明白杜周为什么大动干戈的出现在这儿。
杜周昂着脖子,喘了一阵粗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愤怒的心情。元召这样居高临下的无礼说话,让他感觉憋屈的要发疯。
“元侯,廷尉府接到线报,说有诸侯王所派的使者秘密潜入长安,意图不轨。廷尉府职责所在,所以特来捉拿,带回去审讯 。不想在这儿遇到元侯,而你不问缘由,就先杀了我的长史,此事,本官绝不会就此罢休,待回长安之后,一定会去皇帝陛下面前讨个公道的。哼!”
元召听到这话,心中一动,原来这厮是冲着伍被和刘姝他们来的啊。他不用想就知道,这家伙是想立大功想疯了,只要把人带回去下廷尉大狱,又能炮制一场大案。
伍被却已经大吃一惊,前段时间那几位诸侯的遭遇,他身在淮南也早有耳闻。廷尉府的手段,要想达到某种目的,只有想不到的凶残。这次他来只不过是奉王爷之命,与元召商谈点事情,本来是很正常的事。但如果落到廷尉府中,那会发展到什么样的大祸,就无法预料了。
“廷尉大人,我想你还没有弄明白一件事吧?这处酒楼,世间无人敢在此撒野。我元召所宴请的贵客,这世间也无人可以动的!”
话音平淡,却霸道无礼到了极点!
第二百三十九章 掌上笑谈握乾坤
大汉廷尉杜周,也是个狠人,能坐到今天九卿之首的高位,是靠着无数人的尸骨爬上来的。在他的信条中,什么是非善恶、道德廉耻那一套,统统不管用。
在个人野心支配下,富贵荣华成为一种目标,残酷暴力当作了手段。廷尉府在保证对皇帝效忠的前提下,干任何事都有恃无恐。因为,很多时候,皇帝需要这么一把震慑臣民的刀!
在每一任廷尉眼中,所有朝臣都是待宰的羔羊。就算是功勋卓著的重臣又能怎么样?当初威名赫赫的周家,那可称得上是世代元勋了吧?周勃,当了十几年的太尉,兵权在握,一旦待罪入了廷尉府,那还不是乖乖的服软讨饶,才好歹活了一条性命。
这位从尸山血海之中闯过来,统率天下几十万汉军的当朝太尉,走出廷尉府的大门时,发出了著名的慨叹:“吾尝将百万军,今日始知狱吏之贵也!”。
他的儿子周亚夫比他更惨。这位周太尉,平定七国之乱,对汉家社稷有再造之功。可是等到他被抓到廷尉府中的时候,饭都没得吃,七天之后活活饿死。
这样的权势,难怪廷尉能够傲视王侯,没有人不对他们敬畏三分。
可是今天,他们遇到了元召。当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小侯爷毫不客气地直斥廷尉大人的名讳,并且霸道的说出那句话时。酒楼内的气氛一下子就凝固了下来。
杜周的脸色变得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元召这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他留了,**裸的打脸啊!杀了廷尉府的人,还这么理直气壮,如果这口气就这么咽下去,那廷尉府的威名就算是折在自己手上了,以后也不用在朝堂上混了。
“元召!你太放肆了!我先前念在同为朝臣的份上,还想着放你一马的,没想到你如此蛮横。好,既然如此,就别怪本廷尉不客气了!你等着啊,我先办完正事。你跟我去未央宫见陛下,今天非要分个胜负!来人啊,全部给我上去,先把上面的淮南要犯都抓……啊、啊、啊!”
杜周慷慨愤怒的声音正说着呢,忽然发出啊啊的几声惊呼,把身边的人都吓了一大跳,不明白突然之间发生了什么情况。心腹们急忙围上来看时,却见一支小巧的袖箭正插在他的发髻之间,几乎是紧贴着头皮,差一点儿就破脑而入了!
“再罗里罗嗦,嘴里不干不净的,就一箭射死你!”
声音清脆好听,却带着冷冷的杀气。众人抬头去看时,却见先前站在元召身边的那绝色女子,正把另一支袖箭拈在指尖,风动青丝,眉目含煞。
元召摸了摸下巴,看着刘姝,这小箭也发的太溜了,一言不合就伤人。唉!自己都被她射过好多次。
“郡主,不要轻举妄动啊!一切自有小侯爷处理,你轻易插手,惹出事端,就更不好收拾了。”
伍被在一边有些着急,自家这位郡主的脾性那是受不得一点委屈的,想必是刚才的那一句“淮南要犯”惹恼了她。好在她还知道分寸,对方只是受了惊吓而没有受伤。
“谁让他嘴里胡说八道的!怎么,你也要怪我啊?”
刘姝才不管那些呢,她一向横行无忌惯了,心有不平从来不会忍下去的。只是她回头发现元召有些奇怪的看着她,不禁反问了一句。
“哦,没有没有。只是有些遗憾罢了。”元召知道她心中有气,连忙陪了笑脸。
“什么啊?你说的遗憾是什么呢?”刘姝有些好奇的问到。
“郡主练了这么长时间的袖箭,准头还差点事呢。你应该在他胡说八道的时候,啪的一下,把他门牙打掉的,让他不能再口出不逊之词。否则,他要与你纠缠起来,这么美丽的女孩儿家怎么好与人做那些口舌之争呢?”
元召带了几分玩笑,只是为了让她开心些,不要因为生气再胡乱插手,这点儿小事儿,自己尽可以摆得平,不要因此而坏了自己策划的大计。
“你、你油嘴滑舌的……我不和你说了!”
听到元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与自己如此说话,刘姝大窘。但心中终究是喜欢起来,他……夸赞自己美丽哦!
主父偃与伍被把脸转向别处,装作没有听见刚才两人的对话。卓文君脸上虽然还有些担心,心中却暗暗好笑:元哥儿这么小年纪,就如此会哄女孩子,将来还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家会为他倾心呢!
他们在上面轻松说笑,底下却炸了锅。属下把廷尉大人发髻间的袖箭拔下来,杜周惊魂未定,他刚才只是看到一道寒光直奔面门,根本就来不及躲闪,以为小命就此没了呢。
“是谁?是谁偷袭本官?反了!反了!元召,一定又是你在捣鬼吧,我今天便与你不死不休!”
杜周这次是彻底炸了,恼羞成怒。他下定了决心,要与元召拼死一搏。
元召看到他势若疯狂的样子,淡淡的笑了笑。回头对崔弘吩咐道:“一会儿我动身之后,你马上带郡主他们回长乐塬,告诉卫青,从现在开始,严密控制各个进出口,如果有意图不明的人想搞事,杀无赦!另外,派一队黑鹰军以拉练为名,临时到青郊外这边驻扎。”
“元哥儿,你要干什么?你不要去冒险啊!阿姐这边没事的,你不用担心。可是你不要跟他们回长安啊……!”
卓文君心思灵敏,她马上猜到了元召的用意,心中大急,一只手抱着明珠儿,一只手紧紧扯住了他的袖子,满脸的担忧之色。
“阿姐,你放心好了!没事的。这几天,我本来就是要回长安觐见陛下一次,有几件大事必须要立即去做了。至于廷尉府这些人,还奈何不了我半分。呵呵!”
元召轻轻的摸了摸明珠儿的脸蛋,示意文君放心。
崔弘对师父素来敬若神明,对他的吩咐只是拱手听令,从来不会担心什么。主父偃嘱咐了一句:万事小心。确实,元召出手,他们不必担心,只要让他后顾无忧就是最好的帮助。
刘姝刚要开口问什么,元召对她和伍被轻轻地摆了摆手,让他们去长乐塬暂时等候消息,顺便好好的了解一下那些大船的制造,相信不久之后,淮南就会用得上了。
杜周早已派人把所有带来的廷尉府属下都集合了过来,将近两百多赳赳武夫,各执兵器,这就要展开一场血拼。
“杜周,带着你的人头前走吧!我随后就来, 此事与别人无关,回长安之后,随便你怎么去含元殿前论理,我都奉陪。”
元召一步一步的走下楼梯来,毫不在意的随口说着。
大汉廷尉简直是怒气冲天,属下被杀,廷尉府被折辱,凭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想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们,世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休想!元召,你休想替别人脱罪。今天这酒楼的人一个都别想走,都要带回长安,下廷尉府,细细审问。动手,砸场子!抓人!”
一声令下,早就被鼓动的摩拳擦掌的廷尉府酷吏们一拥而前,就要越过挡在前面的元召去抓人打砸。
然而,气势汹汹的人前冲了没有两步,就又硬生生的一起停住了脚步。目瞪口呆,手中刀都慢慢的垂了下来。
一丈之外,长乐侯元召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意,不知道从谁手中夺去的一把刀,就搭在名叫杜周的廷尉大人肩头上,而杜周,手脚酸软,脸色煞白,他怎么都没有弄明白,自己是怎么从属下们的环绕中,在眨眼间的功夫,就被身后的人弄到他手上来的。
“走吧,早就说了让你们先走的嘛。哦,廷尉府的刀子快不快啊?如果手一抖,会不会把脖子割断……哦,廷尉府的刀,杀了廷尉大人,这是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哈哈!”
听到他竟然有些开心的大笑,杜周腿肚子都有些转筋了。属下们面面相觑,进退不得。但心中都有些害怕了。
元召从前那些名声,廷尉府的人当然都有所耳闻。但听说归听说,终究没有亲眼见过,人多势众之下,对这少年不免有些轻视。不过,他形如鬼魅的擒拿了杜周后,看着他手中随意翻转着的那把普通的刀,没有人会怀疑,如果他挥刀出手,必将是惊破天地!
冰冷的刀锋就搁在脖子上,死亡的气息清晰可闻,杜周才三十多岁,巨大的野心还远远没有实现。他还不想死,于是,惊惧和愤恨之中,他选择了服从。
酒楼外大道上,廷尉府属下们纷纷骑上马,回头看了看自家大人,见他哭丧着脸挥了挥手,便打马头前开路,从原路返回长安。来时踌躇满志,走时垂头丧气,只呆了半个时辰而已。
见大队人马都走远了,元召拍了拍杜周的肩膀,替他扯了扯有些乱糟糟的衣服。大汉廷尉气色惨淡,低头不语。
“你说说你,都做到九卿的高官了,出门也不穿点儿好看的衣服,简直是有**份嘛!杜大人,我们也走吧?回长安去了!”
听着他的奚落,杜周一面爬上马背,一面早已在暗中咬碎了钢牙:“姓元的!你等着,回到长安我要不弄死你,就枉生在这世间!”
第二百四十章 自在潮头观风云
长安天气,已经有些微寒。皇帝刘彻紧了紧身上的衣衫,感觉到了丝丝的冷意。今天并不是上朝的日子,他这几天偶感微恙,所以并没有接见什么外臣。
最近一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了,虽然国家大事一切顺利,但他有时候心中却莫名的有些怏怏不乐。
今日他哪儿也没有去,就待在甘泉官中。在那座专门儿建造的露台之上,招来仙师李少君,为他讲仙论道,谈论些鬼神之说。
李少君在宫中日久,早已把皇帝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因此,讲述起来,投其所好,头头是道,果然,甚和对方心意,皇帝连连点头,大为赞叹。
“听完仙师的讲解,真是令人神往啊!那些仙人们,朝游北海,暮看苍梧,飘然于天地之间,无丝毫凡尘羁绊。朕若是能得一日机缘,当此生无憾了!”
皇帝从很多年前,就渴慕神仙之道,求仙问道的心一直都没有断过。相比起长生不老,这人间的帝王又算的了什么呢!
听到皇帝的感慨,李少君微微的笑了笑。仙家机缘,岂能轻得?就算你是万乘之尊,不得其门,也是枉自兴叹。
“陛下,此事未可强求,仙缘到了,自然就有神仙来点化,否则强行为之,反遭其祸。”
刘彻听他这样说,脸上不禁露出黯然神色。仙道缥缈,尘世难得,就连那位秦始皇帝耗尽心力,不也是没有得到吗。
“不过,陛下也不要灰心,所谓持之以恒,感天动地。陛下乃人间帝王,九州之主,求道之心自然更容易感动天地。明日就能见到仙踪,也未可知呢!呵呵!”
“借仙师吉言,还要仙师多多用力襄助才是。朕若有一日问仙得道,这万里江山,妻子儿女,如脱旧履儿!”
身为皇帝,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他决心之诚。这要是传扬出去,让天下臣民得知,简直就是惊世骇俗了。
李少君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只是点了点头,微微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陛下,且放宽心。能得陛下厚遇,我自当尽心竭力,让陛下功德圆满。近来炼制的金丹已经有了小成,不日炼成之后,进献陛下服用,对修道当有大助。”
“如此甚好!仙师辛苦了,有何需要,尽管报于朕知道,无有不从。”
皇帝大喜。终于有了好消息,虽然还不能一步登仙,但既然仙药就快炼成了,最起码,延年益寿也是不错的。
两人说话良久,身边只有最贴身的韩嫣伺候,对于这位跟了他最久的宠臣,皇帝没有什么秘密瞒着他。
韩嫣在一边垂手恭立,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皇帝最近的郁闷,他当然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朝中事虽然大定,后宫却并不安宁!
朝堂上的风波,终究牵连到了后宫。武安侯田玢被罢黜丞相,惹得王太后勃然大怒,与皇帝之间起了很大的冲突。
外界永远不会知道的是,当王太后把皇帝诏到漪澜殿,愤怒质问他的时候,皇帝脸色平静,并没有什么慌乱和后悔。
“那是你的亲舅舅!即便你不顾念亲情,可是当初为你争夺皇位,他立下过汗马功劳,难道你就如此无情吗?”
“母后,正因为朕坐上了这个皇帝位,所以才必须要大公无私,才能令天下人信服。江山社稷为重,又岂敢因私废公!”
“你!你这是要把田家逼上绝路啊!哀家难道连这点儿权力都没有吗?连自己的娘家人都保不住!”
“母后,您管的已经太多了!为了田家,您竟然还想着指使别人去陷害朕的大臣。这样的权力,儿臣认为您不要也罢!”
“……建章宫那个贱婢!竟敢背后挑拨我们母女的关系,好啊,哀家饶不了她!”
“母后就不要去迁怒于别人了,还是多找找自己的原因吧。后宫干政,本来就是大忌!从前的教训已经太多了,朕已经决定了,从现在开始,就给后世子孙立下规矩,再有后宫乱政者,绝不轻饶!”
“你、你!不孝子,竟然如此对自己的母后说话,你对得起高祖皇帝立下的孝道规矩吗!”
“母后,高祖皇帝立下的规矩,朕自然会遵守。但比这更重要的,是要守护好高祖留下的这片江山。母后从小看着儿臣长大,难道还不明白儿臣的心性吗?”
一片寂静当中,这位雄心远大的帝王,面无表情的看着皇太后,在这一刻,冷酷而无情。
“朕自小崇敬的人,是一统**的秦始皇帝。想当年,为了天下霸业,他对自己的母后说过什么样的话,您好好想想吧!儿臣可不希望有一天,我们母子也闹到那样的地步……!”
皇帝已经离去好久,皇太后呆若木鸡的坐在那儿,一动也不想动。她的耳边一遍遍的回响着皇帝儿子临走前说的那句话,心中万般凄苦。
秦始皇母子不睦,他派重甲军把太后幽禁在咸阳之外的雍城青羊宫,并说出“不到黄泉,再不相见”这样绝情的话来,令世人唏嘘感伤。
也曾经听说过这件事的王太后,怎么会不明白皇帝的言外之意呢。他的雄心功业要超越秦始皇,他的意志,更会比那位帝王绝厉!
有宫中侍卫在外面示意,打断了韩嫣的思绪。他走到那侍卫面前,听他在耳边低语了几句,不禁眼睛一亮,挥手让他出去。一面走回来,一面在心里暗暗思索所听到消息的意义。
片刻之后,见皇帝和李仙师的交谈告一段落,韩嫣连忙近前几步,把刚才的事报于皇帝知道。
“什么?廷尉进宫求见,要告状?和元召打起来了?”
皇帝有些惊讶,元召都十多天不在长安了,这事儿他知道,长乐塬那边很多事离不开他,朝中没有什么大事的时候,他就会回长乐塬,这是自己特准的。又是因为什么事,会和廷尉府起了冲突呢?
从心底来说,廷尉府最近还是挺重要的,因此,他不再耽搁,出了甘泉宫,在侍卫宫人的前呼后拥之中,直奔前边而来。
今天朱雀门的羽林军将军正是李敢在此,他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元召了,这时见他进宫,在等候召见的间隙里,与他叙谈几句,态度十分亲热。
北疆又有些不平静,匈奴游骑时常出没,李广上个月又已经奔赴右北平镇守去了。临走前特意把孙子李陵带到元召面前,亲手托付给了他,算是正式做了入门弟子。
有了这层关系,李家与长乐侯府已经紧密的联系在了一起。李敢对元召,自然与从前更加不同。
至于旁边那位脸色铁青的廷尉大人,李敢连理都没理他,廷尉府再厉害,在这位心高气傲的李家子弟眼中,也不过就是些走狗爪牙而已。何况,看今天这个劲头儿,廷尉府这是又和小侯爷对上了,那谁还给他们好脸色看啊!不仅是他,所有的羽林军侍卫,都不正眼去瞧。
杜周冷眼看着元召那副受欢迎的样子,心中气的肺都要炸了。
等到被皇帝传召的侍卫领着来到偏殿,见到皇帝从一边门内进来,杜周仿佛终于找到了说理的地方,满腹的委屈加上恨意,使他再也忍不住,拜倒在地,大声喊冤。
“廷尉为何如此啊?不要着急,有什么事慢慢说来,朕自有公断。”
皇帝看了看满不在乎的元召,又看了看激愤莫名的杜周,心中有些预感,这位新廷尉八成是又在元召手上吃亏了。
“陛下啊!你可要给微臣做主啊。微臣执掌大汉廷尉府,查奸办案,按律行事,代表的可是朝廷的无上威严。可是,有人竟然藐视我大汉律法,视堂堂廷尉府为无物。公然出手阻拦微臣抓捕要犯,实在是不知其居心为何!微臣特来请陛下评理。”
“哦,是谁这么大胆子,敢于廷尉府作对啊?”
“陛下,此人不是别人,就是他!长乐侯元召!陛下,元召不仅故意阻挡廷尉府行事,更令人发指的是,他指使手下,在大庭广众之下,就那样把廷尉府长史给杀了!而且为了给凶手脱罪,他竟然亲自拿刀威胁着微臣离开,微臣在他手上几欲丧命啊!陛下,求陛下做主!”
殿内很安静,旁边侍立的只是韩嫣和几个宫人。韩嫣听到杜周的诉苦,心中大喜,元召啊元召,这次你可要倒霉了吧!惹到最近正受陛下倚重的廷尉府头上,有好戏看了。
皇帝刘彻手指微动,面无表情,瞪了元召一眼,小子太不让人省心了!
“长乐侯,对于廷尉的指控,你可有什么好说的?哼!”
“陛下,杜周所言,微臣无话可说。杀也杀了,打也打了。如果陛下要责罚,微臣甘愿领受就是了。”
元召淡淡的说了一句。没有辩解,没有解释,你说的我都做了,随便儿看着办吧!
这一下,大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皇帝惊诧莫名,元召每次做事,总是有充足理由的。这次难道真的是一时冲动而不计后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