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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流年书柬     汉血丹心txt下载     汉血丹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一章 血夜花开落无情

    南国笙歌锦瑟吹,素手妖媚,盏中酒兑了桃花味。

    这一杯柔情似水,敬过谁?

    血染亭台作龙吟,孤鸿影,缥缈飞。

    本以为前尘似梦不再回,未曾想,芳心乱,如影相随。

    翻云覆雨天意弄,长安夜,雨中归!

    天下诸侯三十九家,淮南富饶,可排前三甲。水泊之便,山河之利,铜山盐池,各类物产,十分宝地。从刘长开始,刘安父子相承,世镇淮南已经近六十年了。在淮南之地,只知淮南王府而不知朝廷者,大有人在,这自然是他们的积威所致。

    名叫花魅儿的女子家居淮河岸边,正是淮南王治下的子民。因为天生娇媚,一个偶然的机会被世子刘健看中,收在府中,专门有师傅教授南国歌舞,倒是学了一身的好舞技。

    对于花魅儿来说,王世子刘健就是她的天,吩咐她做什么,自然不敢违逆。虽然这次让她做的事有些难为人,但她还是毫不违逆的遵命照做了。

    当把这据说是一位小侯爷的少年外袍脱掉的时候,花魅儿见他紧闭双眼的脸上有些潮红,胸膛起伏,呼吸急促,她自然知道这是那种特制药物的作用。

    她虽然不知道世子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但料想他是对此人不怀好意。管他呢,世上的祸福都是自己招惹来的,谁让他做了世子的敌人了呢。再说了,自己又不认识他,只要按照吩咐照做,后面的事自有世子来料理。

    想到这儿,她不再犹豫,伸手就欲去把元召贴身的衣服全部脱掉。花魅儿刚把衣襟的扣子解去两颗,蓦然觉得后颈一麻,眼前发黑,身子软软的摔倒了下去。

    “搞什么嘛?说好了让我来处置他的,哥哥这是又想干什么?真是的!”

    一道娇俏的身影出现在床榻前,低声嘟囔着,随手把被她打昏的女子提到外面的房间里。再回来时,淡淡的灯光下,掩映出的是刘姝郡主那张得意的脸。

    看着躺在眼前睡意沉沉的元召,刘姝抖了抖手中的小皮鞭,心中有多畅快就别提了。上次在长乐侯府,与现在的情形多么相似,只是那次是自己被他欺负,现在,哼哼!终于轮到自己来讨还公道了。

    为了行动方便,免得被府中护卫们发现踪迹,刘姝特意换了一身黑色薄绸的紧身裙装,亭亭而立,玉颈皓腕,更显得唇红齿白,肌肤胜雪。

    眼前这家伙的武功比自己高很多啊,她怕还不保险,想了想,找来牛皮筋的绳子,几下子把元召的双手双脚都绑在床榻雕栏杆上,这才放下心来。看着元召的脸,咬了咬细碎银牙。

    “那个臭丫头斩断了我的剑,她是你的徒弟,不在长安,这笔帐当然记在你头上,打你五鞭也不冤枉。那晚你又对我那般羞辱,再打你五鞭,所以我只抽你十鞭子解恨,我们的帐就算清了。是男子汉的,就不许找我父王告状!哼!”

    房门在她进来时已被关得紧紧的,外面大雨如注,笼罩天地,这会儿也不怕被人看到。刘姝扬起手臂,黑色皮鞭如灵蛇朝躺着的人抽去。

    元召感觉这会儿非常难受,一半是清醒,一半是迷乱。潜意识里他知道自己一定是被人暗算了。胸腹之间气血翻腾,只觉烦躁的厉害,却只是如被梦魇,睁不开眼睛。

    一阵疼痛从身体上传来,刺激了他的神经。然后是第二下,第三下……元召蓦然睁开了眼睛,却见一个模糊身影正拿着鞭子朝自己身上抽打,不觉一阵恍惚,浑不知身在何处,为何如此。

    然而 ,特殊的体质,使他不同于常人。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身体也很快的做出了反应。元召霍然就欲起身,却发现身体四肢受到了禁锢,手脚被牢牢地绑在了栏杆上。

    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手腕一遇阻碍,自然生力,缠绕了数道的坚韧牛皮绳索“嘎嘣”就尽数挣断了。

    刘姝挥舞着小皮鞭,刚打到第六下呢,忽然见元召睁开眼,身子动了起来,不由的吃了一惊。正安慰自己不怕不怕,他还被绑着呢,却见那手脚上的绳索,被他一下就挣脱了……!

    今晚负责王府护卫的是刘健身边的得力助手少恭满,那会儿他已经得到了刘健的暗中嘱托,吩咐他多安排些人手,在这处客房附近准备好,一旦得到他的指令,就一起行事。

    作为长期跟随世子的心腹,少恭满自然知道刘健想干什么。找机会把元召灌醉或者是想其他办法把他留下来,安排妖艳歌姬去到他的房中,乘他们在做一些不可见人之事的时候,世子会领着大家一起出现捉奸,人证物证俱在,到时候乐子就大了。

    身为当今天子最信任的新进宠臣,朝廷钦封的国侯,来淮南王府做客,竟然酒后乱性,侮辱府中歌姬。这么小的年纪就如此风流好色,怎么能堪当大事?

    即便这样的事不能把他怎么样,在朝野内外,其名声一定会受损的。一个人的德行欠亏,在很多朝臣甚至皇帝心中一定会留下很不好的印象,对将来的政堂之路是大大的不利。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刘健就已经很满意了。

    少恭满其实与很多王府中的人一样,都觉得世子有些时候做事,格局太小了。总是喜欢用些阴谋诡计和邪魔小道,这与自家王爷的手笔比起来,真是相差的太远了!

    不过,他们心中想归想,却不会说出来。谁都知道世子的心胸是怎样的狭窄,就别去自找没趣了,听命行事就好。

    那名歌姬已经进去有一段时间了,世子应该也快回来了吧?他们一帮人就在元召客房的对面,隔了一个院子。少恭满盯着不远处的房门,回头打个手势,隐藏在回廊黑影里的手下们都提前做好了准备。

    当少恭满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却忽然发现房门打开了。一道人影,疾如闪电,从里面冲了出来。

    这位王府侍卫头领心中吃了一惊,心念急闪之间,大声喝令,赶快把那人拦住,不要让他跑了!

    雨点打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如万点碎琼飞溅。房檐兽脊间流淌而泻的雨水,形如匹练。回廊四角灯笼昏暗,这片小小庭院顿时布满杀机。

    片刻之前,当床榻边所立女子又挥鞭打来的时候,脱身自由的元召一掌就把皮鞭打飞了。然后顺手抓住她的手腕,往怀中一带,在对方的惊叫声中,右手一挥,就要把来人毙于掌下。

    刘姝知道元召很厉害,但没想到,真正动手,自己在他面前连一点还手之力也没有。眼见素来笑眯眯的那人脸上布满狰狞之色,杀气凛然,与平时简直判若两人,她不禁心中害怕,花容失色,低低的惊呼了一声。

    察觉怀中是个女子,隐约就是那个郡主刘姝的模样,元召停滞了一下。他现在头脑有些不清楚,心头戾气横生,浑身充满了破坏欲,只想暴走一番或者是大砸大杀,方能消解胸中的烦躁。

    此地不可久留!迷乱的神智中尚保留着一丝清明。想到这儿,顾不得再想其他,元召随手拂过刘姝胸肋间,她立时感觉身子酸麻,竟是已动弹不得。在惊惧之中,却见他把自己夹在身侧,一脚踢飞了房门,纵身冲进了暗夜雨幕之中。

    少恭满随着刘健久在长安,自然早就知道长乐侯元召的厉害。见那道身影似离弦之箭,一个起落就到了院子中间。他心中暗骂,不是说药效需要两个时辰才能醒来吗?怎么这么快!他是真不想与元召对阵啊。

    然而在刘建没有赶来之前,袖手旁观任他走人是不可能的。少恭满大喝一声:“小侯爷且慢走!为何不辞而别?”

    元召现在哪有功夫搭理他啊!冰凉的雨点浇在身上,心头的燥热不仅没有消减,反而更加升腾起来。他却不知道所服下的那种药物,乃是来自南疆蛮族的秘方,甚是厉害,只凭身体抗力短时间内极难消解。

    元召本来不想理会旁人,正要纵跃上房顶而走,忽见雨幕中有二三十人拦住了去路,不由分说,就要上来擒拿。

    雨湿衣衫,更添萧瑟。元召轻啸一声,宛若龙吟,似乎雨势也随着滞缓了一瞬,然后,他一脚踢出,幻化成风,对方连看都没看清是怎么回事,有七八个人就飞起来了!

    当身在半空,越过房脊的高度时,远近的风物跃入眼中,夜幕中的王府,雨夜苍茫,灯火阑珊,却是一副水墨画般的好景致。

    这是飞在半空中的几个护卫心中同时涌起的念头。然而,这样的美好景致,也只不过是一瞬间而已。看完这一眼,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被踢飞上十几丈的高空,再笔直的摔下来,后果可想而知。倒霉的直接死去了,幸运的也是断胳膊断腿身受重伤。身体落地的巨大声响,砸起的积水迸溅,脑浆迸裂后的红白之物,充盈在这片空间里,让人感觉一切很不真实。

    只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儿,对方有很多人还并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元召一旦动手,绝不容情,脚下并不稍停,水雾之间,如同御风而行,接连出腿,扫清前面的一切障碍。

    对手武功的高与低,修为的深与浅,此时此刻,在真正被激发出力量的元召面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近三十名王府一等护卫,只不过在暴走少年两三个转身之间,已经是死伤惨重,一地狼藉。少恭满很幸运,当他也同样被踢飞在高空,落下来时,眼疾手快抓住了探出的房檐一角,耳边听着那些奇怪的落地声音和兄弟们的惨叫,他紧紧闭着眼睛,双手牢牢的抱住飞檐,雨水浇灌下,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败叶。

    身体同样发抖的是刘姝郡主。她虽然手脚不能动,瞪大的眼睛却看的清清楚楚。这短短几丈距离内发生的一切,使她终于彻底的明白,与夹持着自己的这双臂膀作对,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被激怒的猛虎竟然如此可怕。

    刘姝感到身子蓦然一轻,少年带着她跃上檐顶,开始在夜幕中穿行。烟笼长安,雨中万家灯火,在耳畔眉边一一闪过。

    “他……这样的人物,算的上是世间少有的英雄了吧?可是自己却得罪了这个小恶魔,不知道他要把自己带到哪里?想怎样的对待自己……。”

    仰面看着少年冷漠如夜色的脸,疾行雨中,势若奔雷。女子把眼睛紧紧闭了起来,脑中胡思乱想,莫衷一是。

第二百一十二章 暗香盈袖缱绻生

    长乐侯元召闯出淮南王府,刘姝郡主失踪了!同时得到这两个消息的淮南王刘安,急匆匆的赶到了半个时辰前发生变故的现场。

    风雨正疾,刘安脸色铁青,一把打掉了侍卫手中撑着的油布伞,任凭冷雨打湿了全身,一步一步地穿过院落,来到那间客房门前。

    看到父王投过来如利刃般的目光,自知闯祸的刘健脸色红了又白,在素日的积威之下,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听他说完事情的全部经过,早就猜出是自己的这个儿子做了手脚的淮南王,毫不客气地挥了他一个耳光,当着所有人的面。

    刘健低下头,一声都不敢吭。而刚醒过来没一会儿的花魅儿,更是吓得抱着身子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后面发生的所有事,妖娆的歌姬并不知道,她连是被谁打昏过去的都不清楚。然而,很可悲,她将为此付出年轻的生命。

    淮南王使了个眼色,左右贴身的护卫拖走了苦苦哀求的南国歌姬,十步之外,冰冷的刀锋已横过咽喉,鲜红的色彩喷射在雨幕间,如暗夜里的花朵,最后的盛放,格外妖艳!

    “就会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暗地里被人称之为“世之枭雄”的男人,真正发起怒来,所有人都低垂下头,不敢有一点儿动静。

    刘健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即便见宠爱的歌姬被杀,心疼的要死,脸上却不敢露出一点来。见父王浑身都被雨淋透了,雨点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连忙伸手拿过棉帕,陪着笑脸要去替他擦干,却被淮南王夺过来一把摔到他脸上,指着他的鼻子,手掌都有些颤抖。

    “你这逆子!这次姝儿要没事,万事皆休,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不测,看我不亲手一刀劈了你!”

    不光是刘健,所有人都心头一震。王爷这句话绝不是随口说说的,谁都知道刘安对自己的独生女儿视若珍宝,郡主要真出了什么事,估计他会发疯!到时候谁也别想好过。

    伍被皱了皱眉头,自家王爷有些关心则乱了!在这个时候,千万不可乱了分寸,要分清轻重缓急。在皇帝已经开始全力整治诸侯的这个节骨眼上,今晚的事,可大可小,要赶快想一个妥善的解决方法才是最紧要的。

    他正要相劝几句,有人走了进来,高大威猛,虎须赤髯,正是淮南王最贴身的“一丈伏魔”韦陀。

    “王爷,院子里的护卫我已经都一一探查过了,死伤者全系长乐侯一人所为。杀人手法……闻所未闻!另外,有幸存者亲眼所见,郡主正是被那元召掳走了。”

    韦陀脸上带着深深的忧色,他看过外面护卫们的死因后,心中的惊骇自不待言。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只用脚,就在片刻的功夫把三十个大汉踢飞上天,生死全凭各自造化?这、这……他简直不知道怎么评价元召的行为了!

    “都给我去找!全部出动,让长安城内外的所有力量都去找!不管付出任何代价,都要把姝儿给我带回来……元召小儿!如果你敢伤到她一根头发,本王就算赔上整个淮南封国,也要与你分个死活!”

    淮南王是真疯了,所有人不敢再多说一字,漆黑雨幕中,一队队豢养的府中高手出动,刀光剑影,矫健身形,散入城内各处搜寻。随后,整个淮南在长安的潜伏系统,在不到一个时辰内,全部都动员了起来。

    这注定是一个混乱而疯狂的雨夜。几乎是在猝不及防之间,长安府衙和巡武卫的夜巡武卒,就在不同的街巷,遇到了大批不明身份的夜行者,两者发生了多处冲突,未曾料到对方却全是高手,造成了很多武卒的伤亡。

    而此时的元召,却并不知道他身后发生的事。跃出淮南王府的殿宇楼台,他提气狂奔,穿房跃脊,大雨淋漓,只觉心中似有一团火在越烧越旺。

    雨幕之中,根本无心辨别方向,只知道一直往前奔跑,劲力散发,似乎还多少舒服一点,如果一停下来,他真怕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什么更疯狂的事来。

    事到如今,残存的理智已经让他明白,一定是被人下了药,而且是极其霸道的药,罪魁祸首应该就是被他挟持的这位淮南王郡主了。玄机就在她敬给自己的那杯酒里。

    不知不觉,脚下的地势越来越高,雨声渐远,已经淋不到身上。觉察到身周环境的变化,刘姝睁开了一直紧紧闭着的双眼。

    身子一顿,她看到元召停下来脚步,连忙又把眼睛闭上,只微微眯着偷偷去瞧时。却见已经身在一处几十层塔楼的极高之处,整个长安城的灯火尽在脚下。原来,这正是长安的最高点,玄武钟楼!

    刘姝感觉到那家伙手掌在自己左肋随便拍了一下,手脚的酸麻立时就消失了,然后被他扑通扔到地上,磕的胳膊有些生疼,她心中大怒,一时间忘了害怕,就要破口大骂。

    “快把解药给我!没时间和你啰嗦。”

    刘姝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高处不胜寒,从塔楼外的雨中吹进来的风很冷,而更冷的,是身前之人的语气。

    抬头看到元召不知道什么原因潮红而微微扭曲的脸,刘姝暗暗告诫自己,先不要惹恼这个小恶魔了,好女不吃眼前亏,等到想办法脱了身,再找机会与他算账!

    “什么解药啊?我不知道,你现在不是已经醒过来了嘛,那蒙汗药也太没用了,我刚打了六鞭子,你就……。”

    “住口!我本想给你们父女指一条明路,你们却如此对我……你、快拿解药来!”

    雨中疾奔一旦停止下来,元召胸腹间的炙烤让整个身体从里到外都燥热难耐,他的耐心和理智感觉就快要耗尽了。

    刘姝暗暗活动了一下手脚,眼珠灵动,四处寻找着可以逃跑的机会。她自然不知道元召现在是什么滋味,一面按捺下心中的紧张,嘻嘻笑了起来。

    “小侯爷,听长安的很多人说,你是很了得的人物呢。今晚我只不过是想讨还一下从前的一点儿小公道,所以才听了哥哥的话给你下了一点儿迷药。现在你已经没事了,我们两清了好不好?你是杀过匈奴王的大英雄,自然不会和我这小女子一般见识的,对不对?”

    听着她在啰里啰嗦的说话,元召只觉越来越烦躁的厉害,血脉喷张,头脑欲裂,根本就没心听清她在说什么。

    “解药、解药……!给我解药,你赶快走!快点!”

    刘姝听到他有些嘶哑的声音,看到他面色红的怕人,心中一跳,难道哥哥给自己的不是普通的迷药?这个念头转过时,危险的预感掠过心头,她急忙纵身跃到塔楼边缘,就欲跳到下面一层脱身。

    然而,在元召面前,怎么会有人能逃得脱呢!少年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挡在檐边,刘姝收势不及,眼看要撞到他怀里。她娇叱一声“让开”!暗藏的袖箭疾射而出,直奔对方面门。

    元召稍微的侧侧头,袖箭擦着过去,飞向未知的夜空。一伸手捉住她手臂,顺势一带,女子已经窜出楼外的半个身子又被拽了回来。哪知刘姝却还有杀招,身在半空,右足使劲在围栏的一角勾了一下,她的身体柔韧至极,腰腹间用力,大腿横扫元召的太阳穴!

    在塔楼的边缘,两人现在几乎是贴身肉搏。元召抬臂夹住她的大腿,右手接招,挡住刘姝随后袭来的拳头,顺便压住她手腕。刘姝大急,使劲挣脱几下,却无济于事。

    在这狭窄之地,两人面对着面,呼吸可闻。此前一路穿越雨幕,浑身都被淋得湿透。刘姝郡主的一套薄绸紧身衣裙早已紧紧的贴裹在身上,凹凸玲珑,香泽微熏。

    元召一瞬间口干舌燥的厉害,心头迷乱,眼底黑色绸衣间起伏不定的连绵,那一抹白皙如玉的脖颈,忽然勾起那幅曾经看到过的画面。迷乱中,他忽然想再看看了……。

    看到元召变得有些怕人的眼神,当刘姝察觉大事不好的时候,却没有办法挣脱开那双有力的臂膀。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是心中慌乱的厉害。大急之下,张嘴咬在了元召的手臂上。

    她没有料到的是,元召残存的最后理智被他这一口彻底咬没了。苦苦压制着的胸中恶魔破体而出,他一把撕开了她胸前的束缚,猛的抱住了这具柔软身体,刚刚身高到她肩头的少年,把脸扑了上去。想看……哦,那就看个够吧……!

    刘姝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样的境地里,会与元召发生这样的事。惶恐、惊怕、后悔、虚弱、却又有一点点新奇。

    在少年有些粗暴而贪婪的索取中,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也许是孤傲的灵魂已经寂寞了太久?也许是自己心底早就对他有些特殊的期待?两滴晶莹的泪珠滑落倾城容颜时,似眉间雪落,有柔媚的笑意掠过唇边,她停止了挣扎,反手搂住了他的身体。

    天雷勾动地火,不可收拾,暴雨潮升,落满长安!

    最美年华里的娇艳玫瑰,经受了狂风骤雨的第一次洗礼,花丛深处,少年终于摘取到人生第一朵芬芳……。

第二百一十三章 药石无医非是病

    淮南王刘安一夜没睡,整个王府便一夜不得安宁,长安城也惊扰了一夜。

    当雨势又一次停下来,东方晨曦微亮,几个跌跌撞撞跑来报信的后院侍女 ,怀着巨大的喜悦告诉自家王爷,郡主已经回来了的时候,淮南王惊喜交集,放下了提在手中的剑。

    苦等一夜没有消息,刘安本来已经集合了府中所有剩余的人,准备杀去长乐侯府,搜遍角角落落,也要把刘姝和元召找到。此前派去的人说元召没有回府,可是找遍了长安,都没有寻到一点儿踪迹,难到他还能带着姝儿飞了不成!

    总算是回来了,淮南王一颗心放回肚子里。简单问过几句,得知刘姝安然无恙,当下吩咐韦陀去传令,让刘健把所有人都撤回来。犹不放心,亲自来到后面绣楼,见换了一身衣裙的女儿并没受伤,只不过因为淋了雨,鼻息有些沉重,只不过精神还好,脸上不减明媚之色。

    安心之余,瞥见她如玉皓腕间有一道乌青,一定就是被元召那小子挟持时所伤的了,不禁怒骂几句,安慰她一定去寻那厮的晦气,替她出气。

    却见刘姝眉梢眼角掠过一丝不为人知的羞怯,反而劝父王不必生气,这次本来是一场误会,都怪哥哥不好,无端惹出这些麻烦。如果因此影响到当前淮南与朝廷的大局,那就因小失大了。只要好好的抚恤府中死伤的护卫就好,昨夜之事,不宜大肆声张。

    淮南王拈须微笑,女儿的心胸不输男子,向来大局观极强,倒是向来懂得自己心思。见她神色间有些疲倦,怕她淋雨生病,连忙吩咐侍女好好伺候歇息,不要乱想,然后才下楼而去。

    待到送父王走后,刘姝脸上的笑容隐去,全身松懈下来,把身边的侍女全都打发出去,感到再没有力气支撑,躺倒松软的睡榻间,用被子蒙了头,昨夜的经历涌上来,只觉脸颊发烧,全身滚烫,刻骨铭心,恍然如梦……!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淮南王终究还是打将上门来了。因为,刘姝郡主病了,病的很重,已经五天了。延请名医十几个看过后,最后的会诊结论是风寒入体太深,如果再有两天吃药无效的话,就药石无医,命在旦夕了!

    元召带着心虚,脸上陪笑,接待了气势汹汹的淮南王爷。自己欺负了人家的女儿,虽说事出有因,但这终究是理亏的事,他这几天,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出一个最好的办法,不知道怎样善后这件事才最合适。

    这次见面不同上回,淮南王收起了那副和蔼客气的神情,呆板着脸,话语间也是冷冰冰。

    “……是你让姝儿淋了雨,才受了这么重的风寒,你就是罪魁祸首!我不管你是什么侯爷还是尚书令,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一个交代,来来来,这就去未央宫找当今天子论理去!”

    刘安并没有提此事的起因,故意当做忘了是自己儿子的胡作非为才引起来的。倒是直接就把刘姝的病因推给了元召,并且越说越气,拉着元召的衣袖,就要去当殿面君。

    听到不是因为那件事来兴师问罪的,元召暗中长出了一口气,话说,他现在还没有想好怎么办呢!

    “王爷且慢,先别着急。她……额,郡主的病,到底是怎样的情形,王爷可否详细的说一下?我倒是略通些岐黄之术,说不定可以有些用处。呵呵。”

    听到元召这样说,淮南王心中一松,停下了脚步,放开手。其实,这正是他这次来的目的,不过,他脸上并不动声色,依然冷冷的看着元召。

    刘姝郡主的病确实很重,自从那夜之后,就开始高烧不退,并且逐渐饮食不进,把刘安急得一夜之间头发都白了许多。始作俑者刘健,已经被他不知道打骂了多少次了。长安城中的名医也请遍了,可是人人束手无策,都摇头叹息,说郡主病势沉重,恐怕已经无力回天了。

    就在他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时候,谋主伍被在他耳边提醒了一句。

    “听说长乐侯元召医术无双,当初以绝妙手段替窦太后复明双眼,可谓通神!王爷何不请他来给郡主看看呢?”

    一句话提醒梦中人,这件事刘安在淮南的时候也曾经听说,当时还派人详细的了解过,对世间有这样的医术赞叹了许久。

    “可是,淮南王府与他刚刚发生了那样的事,再去请他来医治,此人恐怕不会答应的吧?唉!都怪你这个逆子!”

    淮南王又狠狠的瞪了小心翼翼侍立一旁的刘健一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位世子最近满脸是伤,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打骂,自知理亏唯唯喏喏,不敢说一句话。

    “这一点,王爷倒不必担心。据我的观察,那位小侯爷却也是个性情中人,虽然此前发生了那样的误会,但只要王爷真心去请,救人性命这样的事,他一定会答应的。王爷去时,可如此这般……。”

    听了自己谋主的话,刘安略微使了点小手段,掠过前次事情不提,上来就直接兴师问罪,果然见效。见元召答应去医治,他冷哼了一声,头前在护卫们的簇拥下,打马回府。

    元召并不耽搁,略微收拾一下,对侯府众人说声不必担心,便随后跟来。

    管家元一及崔弘、冷家姐妹等虽然感觉到小侯爷这几天有些古怪,却也没往别处去想。只当是他最近新任了朝廷官员,事务繁忙所致。

    骤雨初歇,深秋微寒,一路行来,见连日大雨导致的路边积水甚深。有些住在低洼处的人家,家里进了不少水,趁着这点儿空隙,在加紧的排水防涝。

    新任的长安令大人,一早就领着全部府衙中人出来了,  勤勉的在几处受灾点巡查,不时的亲自动手帮助百姓抬起沉重的家中杂物,却堪称是一个好官。

    正在忙碌间,远远的见一匹马从大街转角拐出来,正向这边走过,他眼睛一亮,站起身来,脸带笑意,早早的拱手为礼。

    “小侯爷,多日不见,这么早是要出城回长乐塬吗?呵呵!”

    元召连忙甩镫离鞍,跳下马来,挽了他手臂,带了尊重之情说道:“姚公,辛苦了!虽然民情为重,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要记住,有了一副好身板,才能为国为民做更多的事。”

    原来,这位新进任命的长安令,正是曾经在府衙任职的姚尚。姚尚今年已经四十六岁了,可谓大器晚成。他与元召是老相识,两人年纪相差了三十多岁。按说,一个少年对年长者当面说这样带了抚慰性质的话,是有些不妥当的,然而,姚尚听在耳中,感受却是不同。

    长安令,帝都最高长官,看似是一个风光无限的职位,却也是一个最不好干的位置,在这个官位上待过的官员,都会明白其中的辛苦。

    当初汲黯卸任之后,接替他的是丞相田玢推荐的人。可是,那个倒霉蛋,白白的送给了武安侯两千两金子,板凳还没坐热呢,就遇上了“玄武街事件”,在长乐侯元召与勋贵集团的斗争中,做了可怜的牺牲品。

    然后,在元召的举荐下,皇帝大笔一挥,三个月前,姚尚从普通的府吏一跃而成了正式的长安府衙正堂。

    这件事,也曾经引起过一阵热议,作为朝廷不拘一格用人才的典范,给许多普通的低层吏员树立了很大的信心。而姚尚也不负所望,凭着多年来对长安城方方面面的熟悉,短短几个月时间内,改善了许多积弊,在百姓中间树立起了良好的官声。

    汲黯以“严”治,姚尚以“仁”治,两人前后相承,都把长安治理得井井有条。史称“汲、姚二公,俱为能吏。”

    元召一向对他们这些真正为民的官员礼敬有加,他说的关心之语,不带一点敷衍,出于至诚,姚尚自是心知。

    两人就在路边说了几句,长安城内涝灾尚且如此,其余地方的严重可想而知。如果老天继续雨势不住的话,大灾将成,形势十分严峻。

    分别之后,元召一路沉思,前几日各地已经有多处郡县报上来灾情,大江大河决口处甚多。皇帝已经派出了十几路巡查使奔赴天下,了解真实的受灾情况,以便朝廷做出应对。

    由于传讯手段的落后,想必是路途难行,还迟迟没有一处传回来消息。看来,秋后的灾民潮是避免不了的了,有必要提醒皇帝,现在就要开始早做准备了,以免出现流民动乱的局面。

    马蹄停住,元召抬头看时,淮南王府已经到了。在府门外领着人等候他的是那位布衣先生伍被。本来这是世子刘健的差事,可是满脸是伤的王世子打死都不会以这副尊容见元召的。

    彼此简单见礼,闲话不再多叙,府中人都知道王爷已经急得冒火了,连忙领着元召直接就来到后院郡主绣楼下,自有贴身侍女领着他上去。

    元召随着进来,并不去看冷着脸坐在一旁的淮南王。闺房锦绣,暗香袭人,却正是似曾相识的伊人气息,想起那夜,他心中一荡。抬头时,微风吹拂起碧纱帐,与自己已经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子,美眸轻阖,容颜憔悴。不由得微微叹息了一声……。

第二百一十四章 良方苦口利于行

    今年的这个季节,似乎真的就是一个多事之秋。诸侯们祭拜完高庙之后,此次长安觐见的行程已经结束,按每年的惯例,已经可以准备行程,陛辞以后,就能回转各自封地了。

    然而,今年不同,没有一个人急着离开长安。

    十几个诸侯因为“酎金不敬”的原因,被夺去了封爵。这件事,让所有的诸侯王都明白了未央宫的决心和手段。这是一位不按常理出牌的皇帝,又是一位雄心勃勃的皇帝,任何微小的过错,如果被他抓住,有可能就会做一篇大文章。

    传说中不久就会正式公布天下的“推恩令”,更是让王爷们忐忑不安。谁都不是傻子,皇帝打着惠泽所有刘氏子弟的名号所制定的这条法令,到底居心何在,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知道归知道,怨恨归怨恨,可是,有苦难言,没有人敢于出头抗拒。哪一个诸侯王都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如果公然反对“推恩令”的话,后果可想而知。

    不遵朝廷法令的罪名还是轻的,最可怕的是,众叛亲离,王府众公子间发生内斗,那就彻底完了!

    给皇帝出这个主意的人,真是该千刀万剐啊!上朝的时候,远远看着老神在在的坐在朝堂次席位置的年幼尚书令大人,一些诸侯心中的恨意滔天,真恨不得一拥而上,群起而歼之。

    然而,这样的想象也只是想象而已。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朝廷官员开始明白,尚书令这个官位,到底职权有多大!

    丞相田玢虽然还是坐在那第一个位子上,但他每次临朝的时候,除了皇帝的特别问话以外,闭目养神,好像已经成了他的常态。

    素日里依附在田玢势力下的许多低层官员,心中已经开始有许多想法。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世态常情,须怨不得谁。

    不过,也有许多官员,依然阿附不变,他们都是对这位武安侯了解很深的人。大山大泽有毒蛇,在外部环境不利的时候,它们会盘起身子深深的潜伏起来,阴冷的观察着外面的世界。一旦有隙可乘,就会闪电出击,绝不留情。

    丞相被闲置了起来,御史大夫和九卿的职责倒是没有什么变动,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不过,皇帝的意志已经高于一切。从前大家坐而论道,决议朝政的局面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大多数时候改成了天子意思直接传达给九卿各部执行,如果有不同的想法可以再提,如果没有意见,照办就是。

    而负责传达天子意志的部门,就是尚书台。朝廷发布的很多诏令,这些品级虽低职位却重要的年轻面孔,既是最先的参与制定者,又是传达和执行者。这样的显赫地位,令人艳羡。

    已经没有人敢小觑他们,即便是朝中亲王也不行。因为,他们背后站着的,是当今天子!

    与忧心忡忡“推恩令”的具体内容相比,另一件事,却是诸侯们不得不留在长安的主要原因。

    窦太后已经病得很重,很有可能,熬不过这个秋天了。虽然宫中封锁着消息,并没有明确宣布,但诸侯王们自然都有自己得知消息的来源。

    如果窦太后一旦故去,那就是国葬之礼,天下所有刘姓诸侯都是必须要来长安参加葬礼的。与其走到半路上再返回来,还不如在长安多待些日子,静以待变。

    在这样的局面下,关于前段时间,有传闻淮南王刘安与长乐侯元召之间发生的冲突,就显得有些无关紧要了。

    不过,皇帝刘彻倒是好像对这个传闻很感兴趣,特意诏元召进宫,旁敲侧击的问了一番。这样的对话当然很私密,不会有只言片语传出来,外人自然也就不知道他们到底谈了些什么。

    问话完毕,元召一路出宫,沿途门禁的羽林军侍卫纷纷对他示意打招呼,他一边笑着回应,一边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悄悄擦去了额头的冷汗。

    在刘彻那意味深长的笑容里,他相信西凤卫的人早已报告过结果。既然已经知道了此事,还要问自己,背后深藏的玄机就值得回味了。好在,整件事中自己与淮南王并没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交易,也不怕他多想。

    唯一让他心虚的当然还是与刘姝的关系。不过,他相信她不会把这样的事随便告诉别人的,这位郡主不是普通的世间女子可比,这一点,从那日她病榻上醒来后的眼神里,元召早已经明白。

    刘姝的病,其实就是因为淋雨引起的重风寒。这种后世称之为“重感冒”的病,喝点药就会好了。可是在这个时代,医疗知识缺乏,引起持续高烧不退后,极有可能就会因此而丧命。

    简单的把过脉后,按照元召的吩咐,王府侍女细心的煎好了他配置好的草药,给郡主一点点的喂下去。头脑昏昏沉沉的刘姝眉头紧紧皱着,想来是非常苦涩难喝。

    淮南王一直在旁边瞪眼看着,虽然依旧脸色冰冷,但心中却是在忐忑不安的暗暗祈祷“但愿这小子的法子管用!苍天保佑,让我的姝儿安然无恙的渡过这次难关。”

    元召现在面对刘安,总是觉得有些尴尬的。在保证可以尽快让刘姝康复后,又仔细的叮嘱了按时辰服药,以及服药后的注意事项,就找了个借口告辞回府了。

    元召的药,果然有奇效。午后时分,刘姝就清醒来了。虽然还是有些身子沉重,但高烧终于退下去了。

    淮南王得到通报,大喜!他涉猎古书百科,也粗通药理,知道风寒侵邪症只要退烧,那就是在慢慢的好起来了。不由在心中暗赞了元召一句“小子医术果然了得!”

    元召在夜幕阑珊的时候,又来看了一次,把脉的时候,见脉象虽弱,已经渐趋平稳,他点了点头,随口吩咐旁边的侍女,先不要让郡主进食,多喝些水即可。

    回头之际,却见一双秋水般的明眸,在静静的看着自己的脸,脸色苍白如雪。

    元召大窘迫,连忙侧脸,不敢和她对视,简直有些手足无措之感。这个大了他六七岁的女子,如同长姐一般,而自己却对她……。

    “小色胚!我不会放过你的……。”

    在元召第三次去淮南王府,给刘姝复诊,确定侵体风寒已经褪尽,无大恙,可以进食慢慢调养后,起身告辞之际,身体还很虚弱的女子撑起身子,在他耳边轻轻的说了这一句话。

    轻嗔薄怒的表情里,元召不敢细思深藏的内容,放下配好的草药,落荒而逃。

    想起来就有些头大,这是自己捡了个烫手的山药啊!扔不得碰不得。元召这些天也没有想好到底怎么办。

    他终究还不是真正的汉朝人,内心深处从后世带来的人格平等,是烙在骨子里的。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和理由,一个女子的清白身子毁在自己手上,道德的自律让他深愧于心。

    可是,对方是淮南王的女儿啊……如果刘安继续野心不灭,不出三五年时间,身死国灭是绝对可以确定的事。

    夜凉如水,暗影深沉,已经快二更天了,元召房中的灯还亮着。最近小侯爷有些奇怪啊,总是熬夜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朝廷的那个官真不是个好差事,害得小侯爷连和她们说话聊天的时候都减少了许多,这让冷雪冷霜姐妹心中怨念深深。

    熬了一晚上的莲子粥,火候正好,这是小侯爷最喜欢喝的,姐妹双姝一人掌灯,一人托了小瓷罐,清粥小菜,简单几样,给元召送来,算是加餐。

    与在暗影中巡守的元十一打个招呼,进到小侯爷房内时,却见他正皱紧了眉头,俯身案上,在一张灰白卷帛间勾勾画画,十分认真的样子。

    闻到一阵粥香袭来,回头见是她们姐妹,元召掷笔于案上,苦笑着揉了揉额头,凭着记忆画这些东西太费脑子了。

    “好香啊!正感有些饿肚子,你们就送来了,莫非你们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多谢,哈哈!”

    虽然名义上是主仆,但元召从来不把她们当仆从对待,如同一家人的姐妹一般,开玩笑很随便。不仅是她们,长乐侯府中的所有人,都知道小侯爷的这种心性,所以府中氛围令人倍感亲切。

    “小侯爷啊,那你可要趁热多吃点呢。是姐姐守着火慢慢熬的,我却没有那些耐心,要谢就谢姐姐吧!嘻嘻。”

    冷雪远比姐姐性格活泼调皮的多,一面手脚轻快的把小盏小碗摆开在案上,伺候元召擦过手。一面嘻嘻哈哈说笑着。

    香甜的莲子碧荷粥,鲜调的青绿小菜,元召食欲大振,在她们的碎碎念中,不一会的功夫就一扫而光了。

    “小侯爷,你这是作的画吗?我怎么一点都看不懂啊?”

    说话的是姐姐冷霜,她见元召的书案上十分凌乱,打算替他收拾一下,随意看了几眼他刚才伏案在勾画的东西,却是看不出那到底是画的什么。

    “这不是画,是地图,确切的说是海图。呵呵,为了这卷东西,这几晚可把你家侯爷我累坏了!”

    元召起身来到所画的简图前,目光灼灼,用笔把那大海中的某个地方重重的圈了出来……。

第二百一十五章 滔滔江海作鸿蒙

    故旧里,草木深。长安雨,下了大半个秋季,沟满壕平,泛滥成灾。好在,没有造成太严重的灾祸。

    八水绕长安,这个水系发达的巨大优势,在这一刻,终于发挥出了它的作用。泾渭之水,汉洛江流,这几条长安附近较大的江河,已是秋水共长天一色,浩浩荡荡,日夜无休东流。

    长安虽无恙,天下却已开始动荡。各地郡县十之五六都被水淹,大河大江决口,冲毁田舍房屋无数,黎民受苦,妻离子散,大量的灾民已经开始形成难民潮。

    各地郡守县官告急的文书,如同雪片一样飞报长安,未央宫的灯火已经彻夜不息多日。

    皇帝刘彻的眼睛都快熬红了。**,他可以凭自己的雄才大略去平息安抚。而在天灾面前,即便他是天子,也是束手无策。

    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丞相田玢却卧病在床,不能理事了。虽然说近来他在朝堂上并没有什么建树,但丞相终归名义上还是统领民政事务的存在,历来各地山川河流形势资料都归档他的属下管理。天下郡县情况千差万别,他这一撂了挑子,别人要想弄清楚这些情况,制定救灾措施,就平添了许多困难。

    形势危急,等不得人啊!在这样的局面下,皇帝只有亲自挂帅,命令尚书台的那帮年轻人,放下手头的一切事,全力投入到救灾事宜中来。经过彻夜研究,连续发布出诏令,命令各地郡县府衙所有人全部出动救灾,并开仓放粮,尽最大努力保证少死些人。

    郡县的长官们大多都是尽力的,协调组织,封堵溃堤,抚恤灾民,已经有多位官吏不幸殉职在滔天洪水中。每每听到这样的消息,皇帝的心情便越发沉重。

    这真是内忧外患啊!据雁门守将传回来的消息,秋高马肥,草原上的狼群又在蠢蠢欲动了。匈奴的小股骑兵已经开始频繁出没在雁门以西的渔阳、上谷前线,这样的试探是一种预兆,预示着战争的烽火也许就快要点燃了。

    分化国内诸侯的大事,刚刚完成了一半,他本来想一次性解决的。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天降涝灾,民生如此,是绝不能激起什么大的动乱的,否则,大乱一起,将会是无法收拾的局面。

    “推恩令”的实行,只有再拖一段时间了。皇帝密令尚书台暂时停止了这件事的运作。不过,前期造势已成,各诸侯国内早已人心分化,留出一段时间酝酿,说不定到时候推行起来更事倍功半。

    “元召那小子怎么还不回来?这都十天功夫了,赶快派人飞马传召,让他速速赶回来!朕有要事。”

    虽然元召的尚书令是自己亲自加封的,已经是位高权重,需要尊重。可是他现在心急如焚,就顾不得那许多了,“小子”之语也就脱口而出。

    元召这些天正在长乐塬上。只有在这时候,已经在这儿待了好几年的这些人,才发现,长乐塬真是一块宝地。

    就算下再大的雨,也淹不到他们住的地方来,完全不必为此担忧。就从南端高崖边汹涌而过的渭河水已经是满满当当,河面近百丈宽,浪涛澎湃,翻卷波涌冲击着石崖,蔚为壮观。

    “小侯爷一连多日督促着不停造船,难道将会有什么大用处吗?”

    主父偃站在元召身边,看着剑湖船坞那边已经造好的大大小小千余艘木船,心头有些疑惑。按说长乐塬上已经形成规模的两支船队也有几百艘大船了,足够运输所用。小侯爷心急火燎的催促着打造这些,却不知道要用到何处。

    穿着蓑衣的元召,抬头看了看雨势,估计中午的时候可能会停歇下来一阵。自己必须要赶回长安一趟了,有些事要赶快的安排。

    “先生,这些船,不是我们用的。它们将派给朝廷,以作救灾应急。”

    元召大约估计了一下赶制的木船数量,心中多少安定下来。多亏自己早就造了这座船坞,教会了他们制作龙骨木船的技术。经过这几年的发展,几千名在此劳作的造船师傅技术已经非常熟练,今天倒是派上了大用场。也幸亏了毗邻终南山近,木材应有尽有,所以才能大批量地赶制船只。

    “原来如此,小侯爷宅心仁厚,为了苍生黎民,功德无量!主父偃佩服。”

    两鬓染白的布衣先生阖手为礼,感佩之意,发自内心。

    “呵呵!先生谬赞。我也只是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大灾面前,减少损失,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主父偃也随之呵呵一笑。他当然知道元召是什么样的人。否则也不会心甘情愿的蛰伏在此,帮他做好一切身后事。

    两人正说了没几句,崔弘背负长剑,撑了油伞从那边过来。身后跟着两名未央宫侍卫,却是来传皇帝口谕,让元召马上回长安入宫议事的。

    元召听完点头,他本来就打算好了中午回去,既然如此,就不再耽搁。速速把一些事交代完毕,就马上回去。

    当下让两名侍卫在议事那座宽阔的大木厅里喝茶,暂时休息一会儿。元召与主父偃又交代了那些船还要再造一些,等候启用。主父偃点头答应,有他在,元召自然放心。

    然后,把公子徐乐叫了过来,这也是他这次回来要做的几件事之一。本来是要与徐家好好谈谈的,现在看来,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好在,徐乐做事一向稳重,让他参与也可放心。

    去往西域的使团,在几天前已经传回来消息,安全抵达!派人传信的时候,他们已经身在此行的第一站,大月氏国。

    有匈奴王子余丹的人提前引路,果然顺利的多。大月氏国王虽然态度有些暧昧,并没有答应与汉朝联合发兵的要求,不过,言语中透露出来的意思,对于此事是乐观其成的。并且允诺,汉匈战事一旦再起,他们一定会切断对匈奴的物资供应,以这种形式暗中帮忙。

    而且,据张骞信中回报,大月氏国的皇室及贵族们,对汉朝使团所带去的各类中原物品十分喜爱。尤其是对精美的丝绸、陶瓷器爱不释手。对于精盐白糖等品尝过之后,更是惊讶的不得了,以为人间至味。

    这样的消息,让皇帝刘彻和朝廷重臣们十分振奋,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如果西域的那三四十个国家,都是如同大月氏国这样的态度,那就太好了!西域之路,给人无限期待。

    所以受命全面主持这件事的元召,感觉时间有些紧迫起来。西域各国的态度,并不出乎他的意料。如果他所料不错的话,除了楼兰、大宛等四五个极少数顽固自大又与匈奴关系过于密切的国家会有些麻烦,其余西域国都会是乐于通好汉朝的。

    这是一种双赢,只要有点儿眼光的主政者,都会看明白这一点。必须要尽快整合国内资源了,时不我待!

    辽阔的东海,齐王已经拱手献了出来,虽然他心中可能有一万个不情愿,也可能会暗中动什么幺蛾子,但元召会怕吗?他有一百种方法,会让齐国服服帖帖的听命。

    公子徐乐,就是元召选中的自己代言人。徐家世代制盐,有着极为丰富的经验。元召已经把粗盐提纯技术授权给了他们家。东海制盐,将会以国家的名义开发,而徐家,就是最主要的经营者。

    徐乐听完元召简单对他说完的意思,差点儿把眼珠子瞪出来。他感觉脑袋嗡嗡作响,这、这天大的好事能落到自家头上?

    直到看到元召温和的微笑目光,徐乐公子的心一下就安定了下来,小侯爷说出的话,那绝对不会骗自己,真是天降之喜!

    这样的事情,对徐家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不用明确的说出来,在场的人都心中明白。只凭着小侯爷的这几句话,一个显赫的百年大族,马上就要崛起了!人人都向徐乐投去艳羡的目光。

    “小侯爷放心!我徐家一定不负重托,尽心竭力,把这件事做好。徐家今后,上下人等皆以小侯爷马首是瞻!”

    今年二十六岁年纪的徐家公子,对小自己一旬多的少年做出这样神色庄重的保证,没有人感觉到有什么不妥。小侯爷完全当的起!

    元召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自己完全放心,让他现在就可以组织人手,奔赴东海,接收现有的盐池,尽快的制定计划,开展制盐大计。

    话还没说完呢,远处雨幕中马蹄声急促,长安城中又有人到了。这次是八名侍卫,一名宫中太监总管,来的非常急。进到里面,连被雨淋湿的衣服都没顾得擦,就连忙让元召屏蔽闲杂人等,有皇帝重要口谕传达。

    “老祖宗病危,速传长乐侯回宫,十万火急!”

    简短的一句话,元召心头“咯噔”一下,这一天终于来了!人力有时尽,天意最难违。因为自己的原因,窦太后的生命比原先延长了三年多时间,而今,即将如同这寒雨潇潇的残秋一般,繁华落尽,谢幕终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潇潇风雨长乐宫

    长乐宫内外一片肃寂声。风雨飘摇中,碧树凋零,残灯掠影,添无尽凄凉。宫中所有人都明白,老祖宗的生命,这次已经真的回天无力了。

    当所有御医束手无策,大家最后的希望~长乐侯元召,午后飞马从城外赶回来,急匆匆的进宫,看过窦太后的病情,面色凝重的坐在那儿后。无论是怀着怎样心情守候的人,便都清楚了这一点。

    窦太后已经陷入了弥留状态,外间的万丈红尘与她再无相干。为这片江山劳碌了这么多年,可以彻底的歇歇了。

    “想必在最后的时刻,文皇帝刘恒,那个钟情一生的男人,会来接她的吧?”

    暮色临近,远近宫灯都亮了起来。元召坐在大殿高层檐底的位置,默默看着脚下的雨中夜色,寂寞空庭,与谁诉说?许多感慨涌上心头。

    宫中侍卫们远远的早就看到有人待在殿顶,但没有人来过问一句,小侯爷心中的难过,大家都感同身受。

    皇帝刘彻下午过来的时候,单独听取了元召的病情诊断情况。听完以后,沉默了许久,吩咐元召今夜就留在此处,随时观察窦太后的病情,一有不测,马上命人去报,然后拍了拍他肩头,便离去了。

    元召自然懂得他的意思。在这最后的时刻,本来是应该由他彻夜守在长乐宫的,以便随时听取窦太后可能留下的只言片语,那也算是政治遗言了。

    可是,现在非常时期,天下涝灾频发,各地来的急报堆满了御案,需要等着他去批示处理。这些都是拖不得的,在那些受灾之地,随时都会有生命逝去。

    还有一个顾忌之处,就是天下诸侯这会儿都汇聚在长安,大多已经从不同的渠道知道了长乐宫的情况。保不准就有心怀不轨之辈,趁机生乱,好混水摸鱼。

    西凤卫的人已经全部出动,羽林军也加强了戒备,北军大营的将军也已经接到了皇帝的虎符密令,做好了弹压准备。就是为了防止鱼龙混杂之间,横生不测之祸。

    这些千头万绪的事,都需要天子亲自在未央宫坐镇。派元召替他在此守护,可以说是一种最大的信任。

    “在想什么?你已经尽力了,不必自责。”

    大殿高处不胜寒,心中的寒,比这夜雨更寒!一只手伸过来,递过的是拔去塞子喝了一口的酒囊。

    那人抖了抖肩头的雨水,在他身边坐下来,元召并没有转头去看,接过酒囊,咕咚咚喝了好几口。这种“青郊外”新酿酒劲非常大,入口辛辣,冽喉饮过,一股暖意,他顺手抹过了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生老病死,人生轮回,这是必然规律,我想的不是这些。放心好了!”

    “嗯,那就好。你本来就不同于常人,那些婆婆妈妈的话,我就不再讲了。唉!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哦,倒是你……还有你的那十几个老兄弟们,有没有想过以后的路?”

    “……没有。当年以生命为誓,遵从文皇帝诏令,护卫皇后这么些年,兄弟们逐渐凋零死去,现在只剩下了我们十二个人,也都已老迈不堪大用。我想,唯一的归宿,应该是去守护皇陵,了却残生……。”

    名叫秀鱼的长乐宫总管,把囊中酒一饮而尽,远远的抛进黑夜里,声音低沉,说起这些,无限落寞。

    “人死如灯灭。老祖宗一旦仙去,到了那边,自有先皇照顾,就不用你们再去守护了。辛苦了大半辈子,余生就好好的为自己活几天吧!”

    元召站起身来,深吸一口雨中的凛冽之气,胸中烦闷稍解。他温和的看着一直对自己爱护有加的这个前西凤卫大统领。

    “长乐塬就是你们的最后归宿和家。我会请求陛下批准的,好好活着,去过几天舒坦日子。这是一个晚辈的愿望。”

    “哦!……好、好吧,替他们,谢谢你!……元哥儿。”

    更深夜残,漫天大雨,瓢泼而下,遮盖了天地间的一切,漫过长安,山河当哭,直入塞北江南。

    窦太后是在临近黎明的时分走的。连日的劳累困乏,伺候的宫女太监大多都在昏昏欲睡。

    几乎是蓦然惊觉,盘膝而坐在离睡榻丈余外闭目养神的元召,抬起头时,暗淡的宫灯光晕里,那面容慈祥的老人正侧过头来,枯瘦的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

    元召连忙起身,附身在榻边,手指搭在脉搏时,心中已经明白,这是回光返照,是她最后的清醒时刻了。

    对同样惊醒的秀鱼使个眼色,秀鱼已知其意,忍了伤悲,唤过侍卫,吩咐去分头给皇帝和各位皇室亲近之人传信吧!

    “太皇太后老奶奶,您醒了?”元召心中也并不好受,没有她的支持,自己走不到今天。

    窦太后的手枯瘦有些颤抖,拍了拍元召的手背,声音微弱。

    “……你、你这孩儿,难为你了。小小年纪,肩头就担起了那么重的担子。这些年你做的事,老奶奶都看着呢。你很好……很好。”

    元召感到脸上微凉,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水涌出来,无声滴落。

    窦太后说话已经有些困难,她稍微停歇了一下,喘了几口气,看着眼前少年泪流满面的样子,那双曾经失明过的眼睛里泛起不舍。

    “好孩儿,别难过,大限已到,我自个儿心里明白着呢。这些天的夜里啊,总是梦到文皇在身边说话,说了好多,醒来就记不清了……唉!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刀光剑影也经历过,宫中争斗也经历过,那些残酷无情,早已经让这颗心死了一大半儿了。没想到,在这最后的几年里,却遇到了你这孩儿,带来了许多天伦之乐,人间温情。这,已经很满足了。”

    元召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边无声的饮泣,一边握着那只枯瘦的手,在静静地听着。

    “古往今来,世间奇人异士也曾经多有听闻,可是,像你这样的孩子,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老奶奶知道,有很多人曾经秘密的调查过你的来历,包括皇帝……每次听到秀鱼他们报上这样的消息,我便在心里暗笑他们的徒劳,因为老奶奶早就知道你是从哪儿来的了呢。呵呵。”

    说到这儿,窦太后微微的笑了一下,露出一丝孩子般的调皮意味。元召倒是心中有些惊讶,世间怎么会有人能知道自己的来历呢?

    “你第一次来长乐宫之前,文皇帝曾经托梦给我,说是他为大汉求来了祥瑞。然后我眼睛复明之后,第一眼就看到你这孩儿了。文皇帝陪了我一辈子,从来没有骗过我一句话,所以这次他也不会骗我的。好孩子,老奶奶就要走了,你……你能告诉我一句实话,让我走的更安心些吗?”

    看着她已经开始逐渐黯淡的眼神,元召擦去泪水,无声的点了点头。

    “您想知道什么?元召一定据实相告。”

    窦太后的眼睛里蓦然迸射出奇异的光芒,她紧紧的抓住元召的手,声音微弱而急促。

    “你是从哪儿来的?大汉……大汉未来的国运……?”

    元召附身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话,似乎是怕惊扰了大殿角落里窥听的精灵,又似乎是怕泄露了九天的玄机。

    窦太后听到某些惊天的秘密,脸上却并没有吃惊,反而是如负释重一般,脸上的笑容逐渐伸展开来,似乎是彻底的放了心。

    “我就知道……就知道他不会骗我的!果然是这样。这下我可以安心的去了,他留下的这片江山,自然有人会守护的好好的……。”

    声音逐渐低沉,紧紧抓住元召的手没有了力气,目光中的清明又逐渐浑浊起来,她终于又陷入了时断时续的昏迷中。

    “放心吧,老人家,你走以后,历史舞台上的那些悲剧,我不会让它们再重演的。这是我对你最后的承诺。”

    风雨飘摇,灯火昏暗,远近脚步声响起,皇帝刘彻和他的嫔妃们,椒房殿的皇后阿娇,得到消息的大长公主刘飘儿以及众多皇亲国戚,急匆匆的人群,从不同的方向进到了长乐宫中。

    一个时辰之后,窦太后驾崩,在这段时间内,她没有再醒来,也没有留下任何政治遗言。

    孝文窦皇后,名漪房,出生于平民之家。经历汉初五代,以女子之身,在汉文帝死后,执掌天下权柄近三十余年。对景帝时期的许多冒进政策多有纠正,推崇黄老之术,清静无为不扰民,以此治国,很好的继承了汉文帝开始推行的农桑劝耕政策,对文景盛世的形成,在背后做出了巨大贡献。

    窦太后与汉文帝刘恒育有一女二子,唯一的女儿就是馆陶大长公主刘飘儿。长子汉景帝刘启,少子梁孝王刘武。窦太后去世以后,与汉文帝合葬霸陵。其余泽流传民间,多有称颂之者。

    窦太后故去,乃是国丧。各种礼仪规模,自然有汉家制度可遵循,一切有专门的部门操作。

    悲伤笼罩着长安城,一切歌舞停止,到处换上了素白,秋雨似乎更是添了无限凄凉。阴谋和交易也开始悄悄酝酿在不为人知的所在……。

第二百一十七章 水龙吟罢掉头东

    整整一个月时间,长安城失去了许多色彩。国丧期间,一切繁华落幕。天下郡县一并遵行。

    诸侯滞留长安,久不得归,虽然各怀焦躁心事,却也是没有办法可想。

    暴雨成灾,终酿为祸。江河湖泊泛滥,到处决口溃堤,大批良田被淹,开始有灾民流离失散。

    这是大乱的前兆啊!在这危急时刻,尚未除去丧服的皇帝心急如焚,一日数次召集有关大臣商议应对办法,苦无良策。

    从长安城中奔赴四方的探马急如流星,给各地主官带去皇帝最严厉的诏令。皇帝陛下下了死命令,必须尽力保住此季尚存良田秋收,不管用什么办法!

    朝堂之上,皇帝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大声的呵斥着少府官员,派出那么多官吏去督促抗灾,又征发了大批的劳役,可是见效甚微,都是一群废物吗?

    就在几天前,终于,连关中大平原也告急了。这处天府之国,帝国的大粮仓,已经受到了严重的威胁。

    关中左函谷,右陇蜀,沃野千里,富饶积多,地势形便,物产丰富,是大汉朝最主要的粮食产区。

    高祖皇帝与项王争天下,屡战屡败,而能最终取得胜利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有源源不断的后勤补给。兵马粮草的主要来源,就是在后方主持大局的萧何,充分利用了关中平原的丰厚积累。

    这个主要粮仓,是绝不能有闪失的,否则真的就有可能因为绝收而动摇国本了。尤其是在今年即将与匈奴全面开战这么关键的时刻。

    渭河上游的形势已经非常严峻,如果不尽快想出好的办法,一旦出现大的决口,贯通附近的汉江、洛河,引起全面的泛滥,那整个关中平原就全完了。

    窦太后的丧事刚刚办完,从霸陵返回未央宫的皇帝甚至来不及休息,就又听取了少府官员的紧急汇报。

    看着层层大殿外连绵的雨,不时闪过霹雳,震的人心里发慌。刘彻见被他情急之下呵斥了一顿的官员们都低垂着头,不言不语。他叹了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也怨不得他们,天灾如此,人已经尽力。如果不是上下齐心协力的抗灾,自入秋以来就没停止的这雨,造成的危害,恐怕无法想象。

    幸亏元召命人提前拼尽全力造出的那些船只,在这些日子里,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不仅转运了大量的物资,还救出了很多人的性命,最得力的是在关键时候,有很多船只装满了石块儿杂物,直接就沉入河中,堵住了很多危急的溃坝口,防止了河堤大面积的崩溃。

    这是功德无量的事,更为朝廷的救灾提供了很大的帮助。朝野民间,对出自长乐塬上的这些船只所起的作用,和对那位年轻小侯爷的筹谋,无不感佩。

    然而,渭河上游的形式,前几天已经到了十分危险的地步,依靠人力,根本无济于事。为了防止关中平原灭顶之灾的发生,经过朝堂商议,最好的办法,就是主动找到泄洪区,人力扒堤泄洪,以可以接受的代价,渡过难关。

    与渭河同样危急的还有大河,也就是黄河。黄河穿过黄土高原、峡谷进入下游平原,河中夹杂大量泥沙,因此在雨季常常泛滥成灾。

    自三年前黄河水从顿丘地界大决口过一次之后,在中下游地区就更容易发洪灾了,已经出现过多次决口,在濮阳、巨野一带泛滥的泽流直下淮泗,灾难遍及十六郡,生灵涂炭,使这一地区连着好几年都几乎颗粒无收了。

    今年秋天,更是严重,得到当地官员的告急后,皇帝已经接连派去了三位钦差使,征发大批民役和刑徒填塞决口。然而,近十万人对千里长堤的修堵加高,却依然难以阻挡洪水的肆虐。

    在这般纷扰的局面之中,朝会商议,大臣们莫衷一是,却并没有什么好的注意。因为,有很多事,大家心知肚明,看着那位满脸阴鸷的丞相大人,有些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元召是从渭河上游匆匆赶回来的,他是自己请命去的。渭河堤防绝不能有失!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大洪水过后,会造成怎样的人间惨剧。前世今生,所见所闻,已经太多太多了。

    送别窦太后归安之后,一连十多天,元召接管了这个重大的责任,守住渭河,没有离开前线半步。

    几百新造的木船,从长乐塬逆流而上,赤膊的汉子,顶着风雨,慷慨豪迈!他们中有很多是曾经流云帮的帮众,在从前的岁月里,只不过混杂在市井间,从来不知道生之意义为何。

    在长乐塬上的四年多时光,每个人都有了巨大的改变。一部分加入了黑鹰军,经历了初战匈奴的光荣与热血。有的利用自身的手艺,加入长乐塬的各类制作坊。而这些从小生长在南方水泽间的汉子,就加入了船坞和运输船队。

    每个人的道路,从此不同。虽然有的会光芒耀眼,有的会默默无闻,但注定已不再会有蝇营狗苟的平庸。而这些,都是小侯爷带给他们的。

    崭新的木船,装满了石块儿和成袋泥沙,虽然感觉有些心疼和可惜,但比起挽回的损失和生命,这些又微不足道了。

    身手矫健的汉子凿穿了装载重物的船底,飞快的跳到接应的船只上。一艘艘木船开始下沉,堵塞在溃口,暂时延缓激荡的水流。等候的民夫和劳役们一拥而上,以最快的速度填土夯实,把缺口封堵起来。

    这样的手段非常奏效,虽然雨依然在下,河水依然汹涌咆哮,但人们的心却逐渐安定下来。看着那浑身泥水,一直在身边指挥着的瘦弱身影,所有人无不心中充满崇敬!

    渭河暂时安全,但危险依然存在。几万人一直在这儿守着,当然不是个办法。根据地势走向,元召在草图上划出了三道线。

    围在他身边的郡县官员,听完他的解说,无不心中震惊。这位小侯爷的手笔太大了!

    元召的方法就是,开渠!与其到了紧急情况下漫无目的的扒堤泄洪,还不如趁着现在人力物力俱全,早早规划。雨季只要还没过去,渭河早晚还会决口。所谓堵不如疏,这是自大禹治水的时候就已经通晓的道理,难道现在还只会拘泥于封堵吗!

    以渭河水为源头,先开通三条重要水渠,直接深入汉中平原的旷阔良田间,能挖多远就多远。涝时分流排水,旱时引水灌溉,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长乐侯曾经主持开凿过一条龙首渠,就在长安城西,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那条渠所起的巨大作用,有目共睹。既然有这样的先例,能有效避免当下灾害,将来又会产生巨大的好处,几个郡县的长官们略一商议,那就干吧!

    这是为了保卫自己家园的事,动员之下,无人不奋勇争先。而且,有小侯爷的神奇手段相助啊!

    是的,长乐侯又施展了神迹!这是几万人亲眼所见,看的真真的。他竟然把那些搅拌的泥土不知道施展了什么魔法,变得坚固如砖石了!

    利用三天雨停的功夫,三条分别相隔几十里的长渠,如长龙一般,沿渭河北岸,蜿蜒而去。兴奋异常的人们,干劲儿十足,百里长渠,一气而成!

    元召站在高处,身后是汹涌的渭河水,看着远处的长渠,心中很满意。劳动人民的力量是无穷大的,只要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什么样的奇迹都可以给你创造出来。

    相比起这种精神,自己临时鼓捣出来的那种粗糙的水泥,就不值一提了。水泥的制作很简单,大约的配方比例自己也还记得些,试验过两三次之后,做出来的虽然比起后世的水泥质量差远了,但和这个时代的人力夯土相比,却又坚固的多。

    他虽然不是很满意这种所谓“水泥”的效果,但在周围人的眼中,看向他的目光,已经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白发苍苍的汉中太守,顾不得腿脚蹒跚,亲自跳下已经开凿好的渠道里,用手使劲挖,用脚使劲踩,还不放心,又拔出随从手中的刀来,使劲地砍了几下。用水泥覆盖过的水渠表面坚如铁石,一点儿都不会开裂。

    “长乐侯,真是神人啊!老朽活了五十多岁了,这样的神奇,闻所未闻!今日得见,也算是开了眼了。有此手段,造福苍生,真是我大汉之幸,社稷之福啊!”

    在所有人同样的感情中,元召在他们的眼中看到了真诚的感激。心中不由得感到很惭愧,自己早就应该想到用这种办法来加固江河大堤,兴修水利的。可是浮于杂事,这些真正应该关注的国家民生大事,却反而疏忽了。要不是这次水势危急,他还想不到这种法子。

    所以,在接到皇帝诏令赶回长安的路上,他已经拟好了一份奏章,准备上奏皇帝,在天下各大江大河段,重新加固堤防,同时广开渠道,兴修水利,把这些江河真正利用起来,去害生利,造福苍生。

    然而,他却并没有料到,就在这次朝会上,一场大争斗又拉开帷幕,生死较量即将开始!

第二百一十八章 宫禁深深深九重

    长乐宫中的那座大山终于去了她该去的地方,皇太后王夫人一下子感觉轻松了许多。在这些年里,她虽然贵为当今天子的亲生母亲,可是只要长乐宫主人依然在世,她便与后宫中所有人一样,并没有半点指手画脚的权利。

    现在,终于阴云散去,长乐宫重门紧锁,不用再每天去请安问候了。皇太后,这个尊贵的称呼,也终于轮到了应该得到相应尊重的时候了。

    秋风吹动檐铃,叮咚作响,唤醒了她沉埋于心中很久的野望。一言而百诺,无有敢违背半分者!窦太后有那样的手段,自己难道就没有吗?

    王夫人隐忍多年,韬光养晦,其实她心中的手段,并不逊色于任何后宫之人,要不然她的儿子也不会当上太子,继而登上王位。

    王夫人,名痣,当年之所以取这个名字,大概是因为她眉间有一点红痣的缘故吧。她是平民王仲的女儿。

    王仲之妻臧儿,来历却是很不简单。她是燕王臧荼的孙女,燕王被高祖诛灭,其后代流落民间,这个孙女就嫁给了王仲。

    臧儿与王仲生有一男两女,长女就是王痣,也就是后来皇帝刘彻的生母王夫人了。王仲却是个短命鬼,很早就死了。臧儿带着三个孩子,改嫁给了长陵田氏后,又生下两男,分别是田玢、田胜。

    后来,长女痣嫁给了金王孙为妻,生下了一个女儿。本来日子过的虽然平淡,也还安康。可是有一天,她的母亲臧儿让人算卦,卜卦者看了王痣的面相之后,大为惊奇,说这是大贵大富之相,必有富贵相待。臧儿听信了这话,心想金王孙只不过一介书生平民,怎么能够显贵呢?

    于是,这位一心怀念旧时富贵光景的燕王孙女,就硬生生的把女儿王痣从金王孙那里夺了回来,拆散了他们。后来机缘凑巧,王痣被选中送入了还在做太子的刘启宫中,得到了他的宠爱。

    太子刘启以后继位,当了皇帝,史称汉景帝。景帝对这位比自己大好几岁的眉间有痣女子十分宠幸,先是封她为美人,不久后又被册封为夫人。宫中便都称呼她为王夫人。

    入宫以后,王夫人与景帝又生了三女一男。长女平阳公主,次女南宫公主,三女隆虑公主,唯一的一个男孩儿就是原名为彘的刘彻了。

    据宫中传说,王夫人怀当今天子时,曾梦见一轮红日投入她的怀中,她兴奋的告诉了刚刚醒来的刘启,他十分惊奇,联想到曾经听到过的许多古老传说,便对她更加重视起来。而当她要生产的时候,在外面守候的刘启恍惚之中,看见有一团红色云气,像烟雾一样,云层上面还有红色的霞光,蓬蓬勃勃的样子,从天上涌下来,一下子把漪澜殿的门窗全遮蔽住了。有一头红色的猪,从云雾中出来,飞进了殿中。

    于是,在漪澜殿中出生的这个儿子,当即就被刘启取名为刘彘。在古老传说中,有“猪龙变”之说,彘,就是龙也!

    无论这件事是王夫人工于心计而演的一场戏,还是确有其事。果然,这样的吉祥之兆,引起了宫中内外的高度重视,都纷纷议论,这个孩子今后绝非等闲之辈。连刘启也亲口赞道“此乃贵兆啊,贵兆!”

    历代王朝讲究天命所归,皇家信奉的是皇权天授,这些奇异现象,对讲究天命学说的人来说,却是极大的诱惑 。梦日入怀的“贵兆”自然也就成了刘彘后来被选为太子的重要因素之一。

    汉景帝是个薄情寡义的人,比仁德重情的文皇帝差的远了!这一点,心机极深的王夫人早就看透了。刘启做太子的时候,娶了当时皇太后薄太后的侄女为妃,后来立她为皇后。薄后因为没有生育能力而失宠,等到皇太后一死,薄皇后失去了靠山,马上就被废了。

    依靠这位寡情天子的宠幸是靠不住的,在残酷的后宫争斗中,王夫人越来越认识到,要想长保富贵,只有扶自己的儿子上位这一条路可以走!

    然而,想法虽好,要实现却是非常困难的。因为在未央宫中,有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比她更受宠爱,她的儿子早在四年前就已经被立为了太子。而自己的儿子刘彘,封号仅仅是胶东王。

    荣宠无极的栗姬,即是太子刘荣的生母,又是最受景帝宠爱的妃子,在薄皇后被废之后,理应被立为皇后才对。

    其实当时汉景帝已经好几次露出这个意思,曾经在生病的时候嘱咐栗姬“朕一旦有所不测,你要好好的照看诸皇子。”欲立她为皇后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可是栗姬太心急了。她本来就是恃美自傲的女子,在后宫之中并不得人心。又因宠而骄,心胸狭窄,不懂得世间“争而不争,不争而争”的道理 ,言辞不逊,逐渐惹得景帝很不高兴,就把立她为皇后的事拖了下来。两人之间开始出现矛盾,栗姬失去了皇帝的宠幸,错过了登上皇后之位的最好机会,从此她变得心中开始怨恨起来。

    就在这关键的时候,一个至关重要的人出现了,如果栗姬够聪明,能看的长远些,抓住了这个人的支持,那事情当然还会有转机。然而,很可惜,她错失了这个机会,不仅没有得到这个臂助,反而树立了一个最强的敌人,最终把自己母子推下了毁灭的深渊。

    大长公主刘飘儿,也称为馆陶公主,汉景帝的姐姐,窦太后唯一的女儿,在这场围绕宫廷争储的斗争中,起到了最关键的作用。

    窦太后非常宠爱这个独生女儿,她与自己弟弟景帝的关系也很亲密,皇姐的话,在刘启心中的份量很重。长公主随便出入宫闱,在宫廷内外势力庞大,未央宫中的姬妾们大部分都非常巴结她,希望她在景帝面前能为自己美言几句。

    大长公主的女儿阿娇,那时候年纪还小,不过她已经提前开始了策划。刘飘儿希望自己的女儿将来做王朝的皇后,她的第一个首选目标,就是嫁给太子刘荣。

    当她怀着十分的把握亲自上门对栗姬提亲时,没想到气量小的这位后宫宠姬,因为怨恨长公主经常给皇帝介绍美人,分夺了他对自己的宠爱,所以断然拒绝了这门亲事。一向心高气傲的刘飘儿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当即甩袖离去,从此结下深怨。

    心明眼亮的王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大喜,她敏感的察觉到,一个绝佳的机会已经摆在了自己的面前。这样的亲事,想巴结还巴结不上呢!

    于是经过一番运筹谋划,终于与长公主搭上了关系。两人一拍即合,一双小儿女也甚是投缘,随后就定下了这门亲事,“金屋藏娇”由此而来。

    从此以后,长公主为了女儿的未来,开始了积极的活动。她经常在进宫的时候,在皇帝的耳朵边称赞王夫人母子的好处的同时,诋毁栗姬,说她狹邪媚道,气量不容人。如果她做了皇后,悲惨的“人彘”事件难免不会重现。

    潜移默化,再加上栗姬不知收敛,皇帝对他日渐厌恶。同时,也越来越觉得王夫人贤惠,刘彘又聪明伶俐,于是,又自然而然的想起来了当日王夫人怀孕的“贵兆”,心中的倾向已经越来越明显。

    汉朝宫中的美人甚多,受皇帝宠爱的又岂止栗姬一个人。况且,立皇后又牵扯到太子储君的问题,储君岂能轻易改动,再加上窦太后的内侄、太子太傅窦婴极力反对易储,所以,立谁为皇后的问题经过一番明争暗斗,便暂时搁置了下来。

    但王夫人可不是普通人,为了争得正位中宫,让自己的儿子名正言顺地当成太子。她联合自己的弟弟朝议郎田玢,用了一招离间之计,最终断送了皇帝与栗姬之间最后的一点恩爱。

    田玢暗中挑唆时任大行令的栗姬哥哥栗邝去向皇帝建议,要求册立栗姬为皇后。大行令的主要职责之一,就是掌管朝廷礼仪,他认为此事责无旁贷,便没有多想,就在朝会上禀奏了此事。

    “子以母贵,母以子贵。按制,今太子母当尊号为皇后。”

    没想到这一道平常的奏议,引起了轩然大波。多疑的汉景帝大怒,他认为是栗姬让他来奏的本,内廷结交外臣,本来就是大忌,何况是牵连到国之储君的事。

    为了杀鸡儆猴,大行令栗邝成了皇权争夺的刀下冤魂。而且,盛怒之下,皇帝不顾太尉周亚夫、太子太傅窦婴这两位重臣的极力反对,废太子刘荣为临江王。

    毫不知情的栗姬,被打入冷宫。没当上皇后不说,还莫名其妙的丢了儿子的储君之位。多年的恩爱付诸东流,冷宫凄凉,愈想愈怨,愈怨与恨,最终含恨而死。

    王夫人在这第一轮宫斗中,合纵连横,取得了完全的胜利。在自己儿子通向皇帝宝座的道路上,扫清了第一个障碍。她的心机深沉已经可见一斑。

    然而,另一个巨大的阴影,一个强劲有力的皇储争夺者,正挡在龙座的前头,考验着她的智慧!

第二百一十九章 千里黄河水难清

    秋残雁声落,壮丽山河,少年侠气朝天阙。

    汉家衣冠锦绣,清眸然诺,慷慨赋长歌!

    打马长安街上过,未央灯火,黄河颜色,且待我,从此去,逆水行舟踏烟波!

    且说孝文皇帝刘恒子嗣不旺,只有四个皇子:景帝刘启,梁孝王刘武、代孝王刘参、梁怀王刘缉。其中,景帝与梁孝王是窦太后所生。

    刘武原封代王,后来徙封到梁地,为天下之中央,最丰沃的地方。窦太后极为溺爱这个小儿子,对他宠爱有加,恨不得在景帝之后,兄弟相承,能让他登基为帝。

    而景帝同样对这个小弟感情颇深,经常是同辇进出宫中,平起平坐,谈笑随便。甚至在传位这个重大问题上,也曾有过几多犹豫。

    在景帝三年,当时还未册立太子 ,一次宫中内部聚会上,大家喝的高兴,为了讨母后的欢心,酒意微醺的皇帝曾笑着对刘武说:“在我千秋万岁之后,一定把这个皇帝的位子传给你,让你来大展宏图。”

    梁孝王表面上推辞,内心里却暗自欢喜。坐在旁边的窦太后看到兄弟间的友爱也非常高兴。可是当时陪席的掌管皇家詹事窦婴,却感到非常不妥,皇帝如此失言,必留后患!

    窦婴当即就起身敬酒谏阻道:“今天下者,乃高祖皇帝的天下,汉初之约,父子相传。陛下怎么可以私自传位给梁王呢!”

    在场之人都很是尴尬,景帝也醒悟过来,连忙以别的话题遮掩过去了。窦太后一怒之下,罢免了窦婴的官职,把他撵回家反省去了。但这件事也就无人再提起。

    至高权力如同绝世美人,如果从来无缘一亲芳泽也就罢了,人就不会痴心妄想。然而,曾经摸到过她如玉的肌肤,又怎么舍得罢手呢?

    梁孝王的野心本来不怨他,是这世间对他最好的母后和皇帝哥哥亲手给他培育起来的。就如同一个被溺爱惯了的孩子,已经快要到手的玩具,又被夺走了,也就怪不得他以后的行为了。

    他本来在政治上就是野心勃勃的家伙。平定七国之乱,以睢阳挡住吴楚联军的前进道路达两月之久,为取得最后平叛胜利,立下巨大功劳。从此更加恃宠娇奢,用天子旌旗车驾,出入封国如同皇帝,他还招揽四方豪杰,私自制作弓刀兵器数十万,心中已经蠢蠢欲动。

    太子被废之后,窦太后曾经提出让刘武为嗣,景帝向大臣们征求意见,大臣们都表示反对。甚至连辞官在家乡养病的大臣袁盎都从安陵赶到长安进言纳谏。窦太后的议请未能被景帝接受。刘武自己又上疏试探,毛遂自荐,请求留在长安入宫中宿卫,但同样遭到了所有大臣的极力反对。

    不久之后,曾经的太子刘荣,在临江封地内,莫名其妙的坠马而亡,死于阴谋。梁孝王刘武因为竞争储位失败,把怨恨都转到了那些大臣们头上。一气之下,派刺客入长安,一夜之间暗杀了袁盎等十余大臣,天下震动。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皇帝也是大怒,下旨严查,西凤卫全部出动,配合廷尉府,终于把目标指向梁孝王。当朝廷的钦差大臣带着重兵来到睢阳,准备捉拿主谋进行进一步的审讯时,惊慌失措的梁孝王杀人灭口,逼迫谋主羊胜、公孙诡自杀,算是死无对证。

    汉景皇帝虽然没有拿到真凭实据,但从此以后,兄弟感情出现裂痕,对梁孝王慢慢冷淡疏远。并且派出精锐重兵,驻扎在梁地边境,防范之心,昭然若揭。梁孝王彻底失望,郁郁寡欢,不久后就死去了。

    在这些惊心动魄的事件当中,王夫人虽然身在深宫,但其中隐隐约约,都有她的影子存在。而田玢,更是在这其中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障碍和威胁彻底铲平,机会终于来了!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景帝抱着刘彘在膝间,王夫人笑语嫣然的奉上参茶。

    “儿愿意做天子吗?”

    聪明机智的刘彘马上回答道:“做天子,由天不由人。儿愿意每天居住在皇宫,在陛下面前戏耍,也不敢安逸享乐,以致失了天子之道。”

    如此机敏乖巧,怎能不讨皇帝的欢心呢?汉景帝龙颜大悦,马上晋封王夫人为皇后。又过了不长时间,刘彘便被正式册立为皇太子。因为他自小聪明而有智数,与宫人、诸兄弟戏耍时,非常善于知道别人的心意而应之,大小都得欢心。在皇帝面前,恭静应对,有如成人。被誉为“圣彻过人”,因此景帝亲自给他改名为“彻”。

    如今儿子的皇帝位子已经是安如泰山。窦太后也驾鹤西去了。这后宫之中,可就是自己的天下了!想到这儿,王夫人的脸上露出得意的大笑。

    想想这些年的憋屈和压抑,如今终于一扫而空,这份爽快劲儿,就别提了。当听到自己的弟弟田玢来宫中探望时,她马上吩咐,快请他进来,这些年,倒是多亏了田玢在外面的奔忙呢!

    与她的兴高采烈不同,丞相田玢的脸上阴沉的能滴下水来,虽然他生就是一副呆板脸,但今天的不高兴,却一眼就能看的出来。

    王夫人对这个弟弟的心性了解很深,见他如此,慢慢的收敛了笑容。

    “怎么啦,难得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不成?丞相大人。”

    田玢叹了口气,神情黯然。他前段时间托病在家,其实就是为了躲开最近朝中的这些麻烦。可是这次躲不过去,皇帝强行命令,所有在家的官员必须来上朝,商讨大计。

    “太后,出大事了。这次你可要给我做主啊!今天大朝会上,皇上竟然听信元召那小子的胡言乱语,当众驳斥了我的言语,让弟弟颜面大失啊……!”

    王夫人闻言一愣,她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并不知道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

    “一些小小的朝堂争执,又算得了什么嘛?呵呵,丞相不要在意。太皇太后仙去,从今以后,朝中局面大为不同,你那外甥皇帝正要多多倚仗于你这个亲舅舅呢。”

    田玢不以为然的看了她一眼,妇人之见,果然是眼光短浅,宫闱之间的争斗还能有些拙计,放眼朝堂大政,想要依靠她帮大忙,也是难为她了。可是有些事必须提前打招呼,怎么说她也是当朝太后。

    “太后啊,现在朝廷上的局面,你是不知道。弟弟我空顶着一个丞相的名头,其实,呵呵,皇帝的那些大主意啊,早已经插不上手了!现在皇帝信任的,是以元召为首的尚书台那帮年轻人。”

    “怎会如此!放着自家的舅舅不用,反而去用外人,彻儿怎么这么糊涂啊?且待他来时,我一定好好的说说他。”

    田玢苦笑着摇了摇头,看了看四周,王夫人会意,挥手摒退了侍立在旁的宫女太监,殿内只剩下姐弟二人。

    “到底是什么事,值得你如此郑重?现在放心的说吧,这宫中内外,姐姐还能做得了主,不必这么小心翼翼。”

    王夫人朝旁边指了指,示意田玢坐下来慢慢说,她对于这个弟弟的事还是很上心的。

    “太后,今天弟弟我可被他们坑惨了啊!此事都怪那老不死的窦婴老儿和元召小子,这一老一小,坏了我田家的大事了!如果他们真的敢毁了我家黄河北岸的田地,我、我便与他们势不两立……!”田玢见再无外人,开始破口大骂,脸上恨意滔天。

    今天的大朝会,他并不想来参加,只是碍于皇帝的严令,不得不来。本来也只不过是抱着走走过场的心理,当个袖手旁观者的。却没想到,最后的火,会烧到自己头上来。

    当长乐侯元召当殿启奏完渭河上游的抗灾情况,皇帝大为振奋。渭河竟然保住了,不用泄洪,也就是说,汉中平原上的几百万顷良田已经不用担心被洪水冲毁了。这个大粮仓的秋收可以确保无虞了?

    看到元召肯定的点头,他的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不管多么难的事,只要元卿出马,从来没有让朕失望过……赏!重赏!只要是元召附在奏章上的所有有功人员,皇帝大手一挥,全部爽快的答应。该赏金的赏金,该升职的升职,在这样的时候,他从来不会吝啬半分。

    渭河水系既然无恙,不管是皇帝还是群臣,都放下了一半儿的心。马上把关注点都转移到黄河水灾上来。黄河不同于渭河,更不同于其他的江河,它的危害更加严重,也更加难以预防治理。

    “丞相今日上的殿来,为何一语不发?对于黄河防汛,可有良策啊?”

    皇帝刘彻坐在高高的御座上,看着排在第一位的田玢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大家伙儿都累得半死,身为当朝丞相,竟然在家养病,这病倒是来的真是时候!

    田玢早就听到了刚才的议论,他的心中有自己的算盘。听到皇帝问道自己头上,颤抖着欠了欠身子,做出一副虚弱的样子。

    “陛下,老臣久病在家,对河汛的情况并不了解,因此不敢妄言。不过老臣听说,人间江河之决皆天事,不能轻易动用人力去强行堵塞,强行为之,恐怕有违天意,引起更大的灾祸。老臣身为丞相,这些话不得不对陛下加以提醒,否则,就是失职了。”

    皇帝听了田玢的这番话,神情略微一动,因为最近宫中的一些望气师包括李仙师都对他说过类似的意思,这让一向迷恋神仙之道的刘彻心中也有些疑惑起来。

    “丞相此言大缪!尔身为当朝首辅,却不问苍生问鬼神,如此荒唐,可有愧吗?”少年尚书令的声音很冰冷,不留一点儿情面。

第二百二十章 一局黑白赌输赢

    朝堂权力纷争,世间利益争斗,本来就是此消彼长的过程,名缰利锁,几人能免?窦太后故去之后,窦氏一族在朝堂上的势力失去了这个最大的靠山,必然是昨日黄花,风光不再。

    虽然还有许多人,在一些位置上担任着要职,但为首的窦婴都已经退了好几年了,这种依靠裙带关系而来的势力,在当今天子“唯才是举”的趋势下,没落已是必然。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因为王太后在宫中地位的微妙变化,一些心明的官员,从中看到了巨大的机会。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丞相田玢虽然在家养病,但门前车水马龙,热闹更胜往昔。

    谁也不是傻子,这么粗的大腿不趁机牢牢的抱好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田玢被皇帝冷落?笑话!那可是皇帝的亲舅舅,与宫中王太后是亲姐弟。说要信任如初大权独授,也只不过是分分钟的事罢了。

    因此,明里暗里,朝堂上倒有一大半的官员,在最近去武安侯府探过病了。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又有谁不想大大的进步呢。

    窦婴自从参与窦太后的丧事以来,因为牵扯到方方面面的关系需要善后,奉皇帝诏令,以老臣的身份列席朝堂。

    今非昔比,卸任丞相的影响力已经大不如前,一些官员也只不过是维持着表面上对他的尊敬而已。与对田玢热切的阿谀奉承相比,其中的差别显而易见。

    人走茶凉,去后座冷,这本来就是人间常态。老窦婴早已经不再被这些事所萦怀,他之所以还站在这个朝堂上,也只不过是为了那些窦氏子弟着想,尽力照应着,好让他们都有一个体面的退场。

    窦婴并没有打算在朝堂上再发挥自己的任何影响力。这几次上朝,列席陪坐而已。人贵有自知之明,他清楚地知道皇帝让他坐在这儿的目的,那就做完善后之事就好,别的,他不想再多管。即便听到黄河形势已经如此严峻,他也未发一言。有些事,许多人和他一样心知肚明。如果只是为了替皇帝解忧,而要与那样一个狠辣阴险的对手为敌,完全没有必要。

    窦婴听着丞相大人与皇帝说的那番鬼话,不禁在心中暗自冷笑。他把手拢在袖间,打算眯上一小觉。然而,下一刻,他哆嗦了一下,猛地把眼又睁开了。

    因为,他听到了有人说话。熟悉的声音,是那个少年。窦婴不安的把头转过去,看向那个方向时,元召正站起来,抖了抖袍子下摆,来到了大殿中央。

    “傻孩子!你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吗?就贸然地跳了进去。唉……!”

    窦婴神色间充满了担忧,看着元召的背影。不仅是他,许多对这位小侯爷素怀敬意的人都心中暗自吃了一惊。汲黯、郑当时等人更是自责,他应该是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为什么没有早早得告诉他呢!

    满朝朱紫,各怀心事。田玢冷冷的看着站在身边的元召,曾几何时,他只不过是普通的少年,那时,自己一个小指头就能压死他。谁想到,几年功夫,他已经成长为可以和当朝丞相掰手腕的对手了!

    元召也静静地看着他,两人对视片刻。田玢冷哼了一声,正要呵斥他无礼,还没等到他开口呢,皇帝的声音已经传来。

    “元卿,你可有办法啊?额,丞相说的难道不对吗?”

    听到皇帝用这种语气说话,田玢心中的怒气更甚,夹杂着嫉妒和埋怨。想自己乃是堂堂的大汉丞相,被一个比自己小了好几十岁的小子,当着所有大臣们的面毫不客气的驳斥,皇帝不但不责备他,反而和颜悦色,这让自己怎么下得了台?百官之首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然而,外甥皇帝没有顾及舅舅丞相的面子,元召更不会管他的面子,既然早就是不可调和的敌我矛盾,元召出手,从来不会留情。

    “陛下,自古以来,江河湖海泛滥成灾者多矣!难道这都是天意吗?在微臣看来,不是天意不可违,而是人力未达到也。几千年前,九州洪水,大禹所治。禹王治水的经验是什么?堵不如疏也!那个时代的条件,难道比得了我们吗?但他们就凭借着不屈的意志和合理的方法,成功的疏导了泛滥的洪水,使天下重新归于安宁。”

    皇帝正了正身子,表情变得郑重起来。是啊,元召说的很有道理,大禹尚且能带领民众治理好天下洪灾,被称颂为圣王。自己难道不可以吗?帝国的力量已经如此强大,区区的几条河流,难道还治理不好?

    “古人既然已经给我们留下了这么宝贵的经验,我们为什么不好好的利用呢?微臣奉陛下命令防汛渭河,也小有所成,其中的经验,更可以利用到别处。多多开凿渠道湖泊,分流大江大河的水流,旱时灌溉,涝时减灾,恳请陛下下旨,令天下有条件的郡县全部推行。”

    “好!元卿的这条措施非常好,想必会有大用。这是利在千秋的大事,朕即刻就会下旨,令天下郡县照此施行。”

    皇帝的回复非常干脆,这其中的好处,他自然看得清楚。何况,听说元召又弄出了一种什么“水泥”?建造渠坝,事半功倍非常快捷牢固,有这样的好事,为什么不去做呢?

    “元卿啊,别处江河都可用此方法缓解,唯独黄河……好像这个方法行不通啊?”

    通过这次大洪水,皇帝也翻阅了一通天下江河的具体分布和各种情况资料,对于一些情况还是很了解的。身为帝王,他越来越感觉到治理天下的不易。

    “陛下所言极是。黄河之水,泥沙俱下,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据微臣所知,黄河故道泥沙日积月深,两岸堤坝历年来越修越高,有的河段已经高出地面几丈,如同一条悬河。一旦决口,黄河之水如同从天而降,下游深受其害,简直避无可避,损失极大。”

    这些具体情况,有些官员曾经听说过,而有的就完全不知道,听元召说来,纷纷摇头,这样的一条河,果然极难防范。

    元召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后世的那条河依然是悬河,以现在的条件,又没有办法修建什么拦河大坝之类的工程,他没有什么好的经验可以借鉴。

    “元卿,可有别的办法?哪怕是先暂时缓解了眼前的危机也行啊!”皇帝的神情很迫切,他期待着元召能给他带来惊喜。

    稍微思索了片刻,元召微微有些苦笑,黄河,既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又是一条为非作歹的肆虐之河。要彻底的降服它,不是一般的难。

    “陛下,以微臣看来,黄河故道已不堪用,在那几段危险的河段,我们可以考虑给它搬搬家了。”

    “什、什么?给黄河搬家!你说的是给黄河……小子,额,元卿,你再说一遍,朕没听清楚。”

    皇帝刘彻瞪大了眼珠子,他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开什么玩笑?给黄河搬家?这小子以为黄河是条小河沟呢!

    殿内群臣更是大哗,这下子,不仅与他素来有怨的那些臣子们纷纷斥责胡说八道,就连关系好的也轻轻摇头,暗中责怪他说话不知天高地厚了。

    “这样的无知小儿,也配做朝廷重臣?真是胡言乱语,荒唐至极!陛下,臣参奏长乐侯妄语君前,以军国大事为儿戏,此为大不敬之罪,请陛下降旨责罚,以儆效尤!”

    丞相田玢怒气冲冲,一只手指着元召,正气凛然。

    廷尉张汤出班附议,随后更有一大批臣子附议,众口汹汹,千夫所指,大有马上把元召打倒之势。

    御史大夫公孙弘袖手旁观,暗自冷笑,在一边看热闹,他正恨不得双方相斗呢,到时候两败俱伤,自己说不定还能得些好处。

    亲近元召的部分大臣刚要站出来为他助阵,却见这位小侯爷不动声色的摆了摆手,示意勿要轻动。然后他脸上露出莫名的笑意,先朝上拱了拱手,然后看向田玢和他身后那些气势汹汹的大臣们。

    “陛下,您的问题,且容微臣稍后解惑。哦,如此说来,丞相和各位大人们是不相信我把黄河搬搬家喽?”

    “此事绝无可能!小子胡说八道,可敢承担后果?”

    “当然,我说能就一定能!天下事没有办不到,只有想不到。呵呵,丞相不信,可敢再和我打个赌吗?”

    又要打赌?!听到元召以轻松调侃的口气说出这样的话。皇帝刘彻莫名其妙的就松了一口气,他感到心中充满了兴奋。与许多对元召无比信任的人一样,他们都有一种预感,这个状态下的元召,不管他说出怎样骇人听闻的事来,都有可能真的会办成的!

    “打赌?打你娘的赌啊!”上次的事还肉痛未消呢,一句大骂几乎要爆口而出,田玢又硬生生的忍住了。这小子太气人了,看着那副挑衅的笑容真是欠揍啊!

    “丞相!怕什么?我们跟他赌了,大家都支持你!别让他反悔,这次就把这小子逐出朝堂。”

    “对!我们跟了,跟你赌!这件事你要办不到,就自觉的滚出朝堂,滚出长安……!”

    七嘴八舌,纷纷吵吵。皇帝看着下面的局面,又有些担忧起来,元召为自己的皇权打开局面,在前面做了那么多事,得罪的人可真是不少啊。

    “好,跟你赌!这次我看你拿什么赢!哼!”

    听到田玢的话,很多人看到,元召开心的笑了。移山蹈海,填河开地,小手段而已啦!不过,在此之前挖的这个大坑,有多少人会跳进来呢?他很期待。

第二百二十一章 智计无双谁能料

    皇太后王夫人一直住在漪澜殿,这儿是她的福地。给她带来今天地位的皇帝儿子就是在这里出生的,她打算一直在这儿住到老去。

    对于这位皇太后来说,世间最重要的人,除了自己的儿女,也就是亲弟弟田玢了。本来她的臂助还可以再多的,但平原侯田胜却是个老实没用的人,守着一个闲散侯爵的位子安享富贵,已经很满足了。所以,这些年在外面替她东奔西走的田玢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田玢满怀愤恨的诉说还没有完,王太后心中的怒火已经开始慢慢的升腾。她没有想到,在他们姐弟现在这样权势赫赫的形势下,还有人敢不知死活的找上门来挑衅。

    而且,都是她不喜欢的人,窦婴、元召!她从来就对他们没有过好印象。

    窦婴做了那么多年的丞相,把持着朝堂,那就是窦太后的代言人。窦家压在田家头上已经非止一日,两家有着很深的积怨,只不过从前有窦太后在,她只能把这些不满压在心底,敢怒而不敢言。

    至于元召,她更是不待见。那个来历不明的小子进宫来,也只是往长乐宫和建章宫跑,从来就不来觐见她这个正儿八经的太后。没有他的出现,窦太后说不定早几年就去了,自己岂不是少受这几年的压制?

    “哼!窦婴也太不识时务了,他以为今天还同往日一样吗?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形势!对了,他怎么会和元召勾搭到一起的呢?”

    王太后有些不解,按说窦婴也是个老谋深算的家伙,这样对自己没什么好处的事,他为什么要凑上来?

    “谁知道那老家伙怎么想的!也许是不甘心就此落寞,想给他和他们窦家找一个新的靠山?太后啊,你是没见他今天的那副嘴脸,就差当场点出我田家的名字来了。虽然大家很多人知道那些田地都是我们田家的,但都装作糊涂不就得了?偏偏他就逞能,在朝堂之上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实在是可恶至极!”

    田玢越说越来气儿,更想起自己与元召打的赌,这次是又被那小子算计了,又白白的送给那小子一半的家产,那是自己花了多少心血才挣来的啊!几句话的功夫就被他吞了去,那种滋味简直不如直接杀了他呢!

    想到一个“杀”字,他的心中突然一阵悸动。与其自己被别人骑在头上,逐渐失去权力,慢慢地绞杀。倒不如趁着现在的大好形势,拼死一搏!除掉眼前最大的障碍,一则杀鸡儆猴,给所有的大臣们看看与自己作对的下场。二则也给外甥皇帝一个警醒,舅舅是不容轻视的存在,不是用来让你当猴耍的!

    田玢从来就是一个狠辣果决的人,想到这儿,他不再犹豫,暗中已经下了决心。先除窦婴,再杀元召!

    反正自己的亲姐姐已经完全掌控了未央宫,只要有她在背后撑腰,还有什么可顾虑的!臣子间的权力斗争而已,只要自己不露出谋反之心,皇帝还能把自己的亲舅舅怎么样呢?说不定他反而乐见其成。

    也难怪田玢会起了杀心,是因为朝会上,他被逼到墙角儿了,以他的心性,又怎么会忍得下呢!

    黄河,有些时候完全是一条害人的河。因为它,不仅为害两岸,今天更是把祸水引到了大汉朝堂上,泛起巨大的波澜。

    在有些时候,对于臣子们的争斗,皇帝确实是乐见其成的。比如今天,他就稳稳的坐在御座上,看到支持丞相大人的近一半朝臣与元召立下赌约后,他只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

    “今日之约,朕为你们做见证人。愿赌服输,若有反悔者,以欺君大罪论处!”

    金口玉言,皇帝一句话,赌约就算是正式生效了。元召输,逐出朝堂,下廷尉府论罪!元召赢,所有站出来的官员,各出一半儿家产,交给长乐侯处置。

    东方朔及尚书台的所有人,虽然对元召一向有信心,但这时也都心中忐忑不已。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朝堂重地,一旦有失,谁也救不了他!

    幸灾乐祸、得意冷笑、忧虑担心……不同的情绪写在每个人的脸上。元召淡淡的扫视了一遍,他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整了整衣冠,重新站到了大殿中央,面对着所有人。天边雷声远近,时不我待!他开始说话。

    “陛下,列位大人。微臣所说的给黄河搬搬家,其实非常简单,就是改改几段河道而已。在形势危急的那几段附近,选择合适的地段,另行开挖新的河道,挖成之后, 主动破开黄河大堤,把河水引过去就行了。这就是微臣的移河之法了。”

    什么?!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千里黄河就能移过去?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啊!

    “呔!大胆元召,早就知道你是在信口开河。现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你当是在你的侯府里挖下水道呢,说的这么轻易。陛下,请速治其欺君之罪!”

    廷尉张汤嗔目大喝,他认定元召就是在胡说八道。这小子完了!哼哼,下了廷尉府落到自己手里,可要好好收拾他。

    “廷尉大人稍安勿躁,你做不到的事,你怎么知道我就会做不到呢?在我看来,挖几道几百里的河段,和在府中挖条排水沟并无多大区别!呵呵!”

    他的话音不高,但都听得清清楚楚。狂!这家伙太张狂了!这样的话怎么敢说?这下子所有人都不淡定了。

    皇帝差点儿站起来,他忽然又对元召没有信心了。这小子今天吃错药了还是怎么的?完全不像他平日里的稳重风格啊。

    一些重臣暗暗摇头,开河,需要付出多大的人力物力财力!这样的工程,往往需要举国之力才可完成。真是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看来今天他是在劫难逃了。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张汤与在一边冷笑不止的田玢对视一眼,不怒反笑:“哈哈哈!今天我倒要洗耳恭听,看看你有什么翻天倒海的本事。上次输给你一半儿家产,这次就把剩下的全部给你,看你有没有那条命来取!”

    “元侯慎言啊!你年纪尚幼,根本不懂得开河的艰难。只打垒夯实河堤这一项,就需要巨大的劳动量,没有大量的劳役花上几年工夫,是开凿不了几里的……。”

    太中大夫郑当时终于忍不住,他做郡守时,曾经主持修缮过河堤,对其中的艰难深有体会。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元召已经伸手制止了他。

    “郑大夫,这个无需多虑。因为就在几天前,有一种新的东西出现在世间,这种东西可以就地取材,按用料成分搅拌而成,简便易用,正是修堤开河的好材料。哦,这是我小小的发明,我会把它献给朝廷的,不过朝廷需要付钱买。郑大夫主管天下库府收支,到时候可别把这件事忘了。”

    郑当时瞪大了眼睛,他直接过滤掉了元召后面所说的几句话。只听清了他说又发明了什么新东西,是修堤开河的好材料?

    “什、什么东西?可以用来修堤开河?老夫倒从未听说,难道是砖石之属……?”

    皇帝心中一动,似有所悟。元召看了看满脸疑惑的太中大夫,又抬头看了看皇帝,对他微微的点了点头。

    “呵呵!此物非砖非石,我把它叫做‘水泥’。至于它的效果如何,汉中太守张大人这次也随我回长安了,他是准备觐见陛下汇报渭河水情的,就在殿外等候。陛下,可否现在就诏他进来,让他详细的说一下呢?”

    得到传召后的汉中太守张式很激动,服阙奏事的身子都有些微微的颤抖。这既不是因为他有幸参加这样的大朝会,也不是因为得到皇帝的勉励,而是巨大的成就感鼓舞着他的内心。眼角瞥见一边的太史令在认真的纪录着自己的话,他知道,在自己主持下取得的渭河抗洪经验必将载于青史!

    “……汉中大平原安然无恙!正是因为陛下洪福和小侯爷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才能取得这样的奇迹。陛下,老臣敢以生命为证,水泥,国之利器也,可堪大用!”

    官声清正,白发老臣。由这样的人嘴里说出来的话,还有谁能不信?皇帝刘彻虽然早些时候已经听元召说起过水泥的用途,但他并没有太在意。等到这会儿听完张式详细的诉说,他的心中也激动起来。

    “原来此物有这么大的用途!果然是国之利器,呵呵,用处可真是太大了……!”

    “可是,就算是如张太守所说,用此物做河堤,可以省却很多力气。可人力呢?哪有那么多民役可用!那可是几百里的河段,没有十几万夫民役,可无济于事啊。”

    郑当时也有些心动起来,但他提出的问题,也是很现实。元召冲他拱了拱手,面色肃然。

    “郑大夫难道忘了吗?天下受灾郡县众多,几十万黎民正嗷嗷待哺,这么多的灾民,如果没有及时得到安置,大乱不久将生矣!这些人难道不是现成的劳动力吗?把他们有效地组织起来,供以居食,予以合理的钱帛,开挖黄河新道,岂不是一举两得的事!”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果然如此!好办法啊!大殿上开始活跃议论起来。郑当时压抑着内心的激动,问出了最后的一个难题。

    “当前正备战匈奴,库府钱粮未可轻动。治河所费巨大,如之奈何?”

    “不取国库一分一毫,自然有人为此买单,毕其功于一役!呵呵!”元召看向丞相田玢大人,笑的越发灿烂。

第二百二十二章 运筹帷幄有奇谋

    长乐侯元召为缓解渭河上游的洪水压力而开凿的三条长渠,后来分别被皇帝亲自赐名为渭渠、灵泽渠、利国渠。汉中太守张式因为主持修渠有大功,蒙皇帝隆重嘉奖,召回长安,任职少府,擢为九卿重臣之一。

    这是一个标志,从此以后,天下郡县官吏无不把水利建设摆在了头等位置来对待。在不久之后流传天下的那篇著名《水利疏》中,元召提出的几条重要观点被大多数主政官员所重视。

    “以水利益农事、以开渠平衡旱涝、以漕渠连接江河,纵横交通……。”

    当十年之后,大汉疆域内的所有江河湖泊都进行了统统的改造,再没有发生过较大的灾害,农耕旱涝保收,水路运输遍布大半个帝国。那时候再回首看《水利疏》中的这几句话时,长乐侯为公天下之筹谋,所有人心中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当然,现在还没有人能预先看到那副辽阔的远景。关乎利益的事,路还长,较量才刚刚开始。

    治理黄河,先前之所以大家都认为元召说的方法是信口开河,没人相信。是因为就算是外行也知道,开挖一条新的河道,需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

    人力、物力、地方郡县的配合,大量的朝廷财政支持……等等,方方面面综合起来,简直就是浩大的工程。这样难的事情,在元召口中轻描淡写的说来,当然会引起所有人的不服了。

    但态度的转变也就只不过在一刻钟时间而已。元召说的如此明白,利弊之间,任谁也知道该怎么取舍了!

    人力困难?解决了!几十万流离失所的灾民啊。与其让他们等着官府发放那点可怜的赈灾粮,容易滋生出事端来,当然不如好好利用起他们的力气,人一旦有事情做,有了生活的希望,就不会铤而走险以作变乱。

    这条措施,确实是良策,就连一向对元召暗中嫉妒的御史大夫公孙弘也不禁附手赞叹了。

    物力困难?解决了!在汉中太守那激动的诉说中,这一点没有人再怀疑。更何况皇帝那会儿一时心痒难耐,令张式把带来长安的水泥现场演示,开开眼!就在含元殿外金水河边,老太守挽起袖子,亲自铺了三尺。不过小半个时辰功夫后,黏糊糊的水泥已是坚硬如砖石矣!君臣目瞪口呆,有人开始面如土色。

    人力物力俱全,只不过付出些许协调组织之力,就可解决好夙日的这个大忧患,试问哪个沿河地方郡县不想借此良机,一劳永逸的弄好呢?

    皇帝刘彻心中犹如吃了透心丸一般敞亮啊!元卿,真能臣也!及至听到后面元召又说到黄河改道之后,原河道周围广阔地域可以形成大批良田,可谓一大利好时,他拍案而起,大赞之!

    这样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善政,还不抓紧去干,还等什么?

    皇帝都亲口表态了,那就是对尚书令元召最大的认可啊!尚书台的一班年轻人都擦了把额头的冷汗,继而相视而笑,扭头看向丞相田玢、廷尉张汤以及那近半与元召打赌的朝臣们时,脸上的表情都很精彩。

    “陛下圣明!如此说来,陛下就是认为微臣所献之策可行喽?”

    “善,大善!可行,绝对可行!朕予以全力支持!哈哈哈。”

    “可是,陛下啊,先前有些人可是对微臣好一番耻笑呢……。”

    “元卿啊,此事你不要放在心里去,那是大家都不了解你的本事,情有可原嘛!现在,事实摆在眼前,谁还会怀疑呢?众卿家,你们说是也不是啊?”

    皇帝满面春风,众臣一半大声附和,幸灾乐祸。一半咬牙切齿,提心吊胆。亲者亲,仇者痛!

    “可是陛下,那么多大臣想借机把微臣赶出朝堂啊……!”元召不依不饶的诉说着委屈。

    “元卿放心!这么能替朕解忧排难的能臣,朕之信任,坚如磐石,谁能动摇!哼!”

    “可是陛下,他们……还和微臣立下了赌约……。”

    “赌约?额……对!你赢了,朕判你赢!还有何事?一并奏来,拖拖拉拉的搞得朕头都大了!”

    “陛下圣明!微臣元召领命,这就去收回自己赢得的东西,再无别事了。呵呵!”

    君臣一问一答,轻松惬意,家长里短一般,如同私下闲谈。可是,下面“咕咚、咕咚”已经连着昏倒了好几位了!

    “陛下啊!臣……此事非臣本意啊!请开恩吧,那些家产、那些家产是臣的身家性命啊……陛下……!”

    “陛下开恩!就宽恕这一次吧……!”

    十七八个中层官员,实在舍不得那些财产,乱七八糟的扑倒在地,叩首揖拜求情,其余的虽然没有如此,却也是面带戚戚之色,要割自己身上的肉了,谁舍得啊!

    “此乃含元殿!岂是开玩笑的地方?怎么,这会儿你们就不怕犯欺君大罪了?哼!再说了,此事求朕也没有用。愿赌服输,天经地义,元卿才是你们的债主。”

    皇帝的话音很冷,从春天到冬天,变脸比翻书都快。

    各种复杂的目光投到元召身上时,他的笑容依然灿烂,这个时候,他倒是像极了这个年纪的孩子。

    “诸位大人敬请放心,你们的这些财产元召一铢不取,全部会用到治理黄河上去。就算是你们为那方百姓的一份捐赠吧!将来在新河道的岸边,会有一块石碑镌刻上你们所有人的名字,供后人瞻仰称颂。呵呵!”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谁还能再哭诉不平呢?虽然人人心头在滴血,也只能怀了愤恨,暗自咬牙,有苦难言。

    田玢看着元召,眼中血红,旧恨未去,新仇又生!然而,今天注定是他的灾日,因为,让他喷血的还在后头呢!

    一片哀鸿还未平歇,元召又启奏道,因为黄河水情已经到了最严重的地步,为了防止全面溃堤的灾难发生,请皇帝陛下下令,主动在合适地段开堤泄洪,暂缓汛情,为开凿黄河新河道争取时间。

    皇帝现在正处于满心振奋状态,恨不得马上就把黄河祸患彻底解决,对元召的要求自然无有不从。

    “元卿,但不知在那些地段泄洪合适,可有预划?”

    元召在来的路上已经简略的了解过黄河的现状,胸有成竹。黄河两岸北高南低,那几处险峻河段,自然不能往南边泄洪,否则,一泻千里就不可收拾了。最稳妥的方法是破开北岸大堤,虽然会损失一些田地,但已是最轻代价。

    然而,他这番话说完之后,气氛有些诡异,朝堂上瞬间静的出奇。元召没有在意,他所筹划的都是最合理的办法 ,其余的,他不会在乎那么多。

    窦婴脸上有些发黑,他深深的看了元召一眼,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这小子要捅大篓子了!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何况,他即将要断送的不是普通人的财路。

    窦婴曾身为宰辅,执掌朝纲多年,当然知道元召策划泄洪的大河北岸几万顷田地是谁的,或者说是姓什么的。不仅他清楚,朝堂上的大多数群臣也都心知肚明。

    以前的这些年里,之所以黄河大堤屡次修缮加固,却还是无法阻止雨季洪水泛滥,就是因为有某些禁区谁也不敢去碰!黄河大堤,北岸永远比南岸高出几尺!

    南岸以南地势低洼,皆郡县百姓之田。而北岸,贵人们的封邑也!其中最大片的田亩姓田,当朝丞相武安侯的佃田。田玢的一块封邑就在黄河以北沿线,万顷良田,收益极丰。黄河地势北高南偏低,从南边决口,洪水东流,东南受灾,而大河之北却得益,封邑的收入会增多。以田玢的势力,再加上他背后的王太后……水深如此,哪个敢多言?这就是朝臣们明知水患难治而不敢道破的症结所在了。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勿要轻信这厮的一家之言!”田玢铁灰着脸,额头青筋暴起,这会儿也顾不得保持丞相风度了,对元召的恨意使他终于露出了市井泼皮的本色。

    “元召小儿!你真以为凭着圣上的宠信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你等着啊……老夫与你势不两立!”

    元召有些摸不着头脑,田玢这是突然发什么疯啊?哦,难道是又输给自己那么多钱财,刺激过度了?

    皇帝同样有些迷惑,他抖了抖龙袍的宽袖,看了看下面脸色木然的官员们,没看出有何异常啊。

    “额,丞相,元卿句句所言,皆是良策,所思所虑,也都是为了大局着想。你为何如此激动?”

    田玢听他对元召如此回护,心底怒火冲天,把脖子一梗,外甥皇帝的面子也不管了。

    “陛下,此事不用问老臣,我也不会多说。其中缘由,陛下早晚会知道的!”

    皇帝被他呛得够呛,刚要发怒,想了想,又压下火气,见田玢冷着脸闭目不语,他转而问了群臣一句。

    “谁知道是怎么回事?为何都不说话了!难道元卿的治水之策都不支持吗?”

    一片寂静,无人应答。窦婴叹了口气,元小子,事已至此,老夫就拼了这副身家,帮你这一会吧。

    “陛下,难道还不明白吗?长乐侯一心为公,无意中动了别人的禁脔了!”

    皇帝见说话的是窦婴,心中一动,似有所悟,点首示意他说下去。

    “长乐侯策划的自然是为国为民的千秋大计。而有些人却只顾自家私利,不管苍生死活。又有何颜面立于朝堂横加指责呢!哼!”

    田玢见窦婴出头为元召撑腰,对他终究还是心存几分忌惮。暗骂一句多管闲事的老贼!两人怒目对视片刻,田玢桀桀一笑。

    “既然陛下对这个不知来路的野小子这么相信,那我无话可说,老臣病体难支,告退!哼!”

    说完,躬身一揖,起身头也不回,竟然扬长而去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名剑美人正年少

    长安之夜很静,万家灯火熄灭时,大多数众生怀揣的梦想,也只不过是明天要怎么多赚几铢钱,养家糊口罢了。

    平凡的人生注定不会有太大的波澜,生老病死、平平淡淡,走到终点,儿孙绕于膝前,听几段别人的传奇,唏嘘其中的悲欢。

    但肩负着使命的人,自然不得如此清闲。比如,长乐侯府中的案前灯下,就依然有人在勾勾画画,做着某些繁杂的预算。

    在旁边实在困得不行的冷家姐妹,已经被打发回去睡觉了。她们心疼自家小侯爷连续熬夜,每次都是给他做好了可口的宵夜端来,在旁边安静的看他吃完。

    虽然那些乱七八糟的图案看的让人眼晕,她们一点儿都看不明白。但每次收拾时,姐妹俩心中都是怀了虔诚和崇拜,无论是小侯爷所写的字还是所画的一些草图,她们都认真地收了起来,放在书柜里,打理的有条有理。元召每次想找什么,她们都能准确无误地给他找出来,节省了很多时间。有这么两个娇俏可爱的“小秘书”在身边,有时想想,元召会偷着乐半天。

    窦太后故去后,她们这些从长乐宫中出来的人,就再也回不去了,彻底的成了侯府中人。不仅是她们,秀鱼和他的十几个老兄弟也从长乐宫出来后,去了长乐塬。这是元召为了他们在皇帝面前的第一次请求。

    小侯爷是个念旧的人,所有人心中的感激自不待言,都是性情中人,不必多说,留待后报。

    今夜难得的有些星光,雨水停了几日。灯影有些昏暗,元召靠近了一些,以便把最后的黄河新河道图纸画完。

    几天前,黄河终于从北岸泄洪,暂缓了险峻的形势。这是皇帝了解了全部情况怒而拍案所做的决定。至于这背后又经过了怎样的较量,元召并不去多做考虑。

    他不去想,不代表他不知道。这其中隐藏的刀光剑影,也并不比战场逊色多少。皇帝派出的钦差大臣是御赐了天子剑去的,甚至调动了当地郡县的驻军,说是生死较量,也不为过。

    自己作为始作俑者,会成为多少权贵怀恨的目标,他自然心中有数。许多良言相劝,淡淡笑过,拱手相谢后,该做的还是会去做的。有些话,如噎在喉,不吐不快。有些艰难,明知凶险,虽千万人阻挡,也要去干!

    新的那几段黄河水道,他按照记忆中的走向,大体勾画了一下。大堤的形状设计成一个倒三角梯形,以便于汹涌的水流而过时,加大对河底泥沙的冲刷,尽量减少泥沙的沉淀淤积。元召虽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这点常识还是懂得。

    大汉将作监的官员们被皇帝派去全面监督此事,当他们看完元召前期所画的图纸,听完他的简单介绍后,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如果真的能按照长乐侯所说的改造黄河,工程完工后,可保这条危害多年的大河几百年无虞!为民福利,造福千秋,这可是会铭刻于青史的大事,被派去参与这件事的臣子无不感到与有荣焉!

    人役调派,物资筹集,财力充足,一切都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中,黄河大会战已经拉开了帷幕。元召相信,在第一场冬雪到来之前,自己规划的大河蓝图就可以彻底实现了。

    做这些事,他的心中感到很充实。这个时代,我来过,我存在,当自己再离开的时候,终究会留下一些东西,深刻的铭记在这片大地上。

    心有所感,灯火微动,当他把手伸向酒壶,想喝一口酒,平息一下心情时,一缕冷风从窗外掠进来,“啪”的一声轻响,那琉璃小酒壶被打碎了,一只小巧的袖箭落在桌案上。

    元召无奈的叹了口气,不是打翻这个就是打破那个的,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回头看时,那抹身影正从窗口一闪而逝。

    那枚犹自带了淡淡体香的袖箭尾端,有一个小布卷,打开看时,娟秀的八个字“来日大难,好自为之!”

    “九哥,淮南王的千金为什么老是来打扰小侯爷啊?这一个月都三四次了,还发射暗器!不行,这次一定要把她拦住,万一伤到小侯爷怎么办!”

    墙角的暗影里,说话的是名叫元十四的府中卫士,他低低的声音对身边的元九抱怨着,就要纵身跃出,挡住那女子的去路。

    元九一把拉住了他,暗中瞪了他一眼:“多管什么闲事!这些事你不懂,小侯爷会自己处理的。再说了,十四弟你想想,这世间又有谁能伤得了我们小侯爷呢!”

    听到九哥略带骄傲的语气,元十四深有同感,小侯爷的身手,没有人比他们这些身边人知道的更深刻。可是,这件事真的不用管吗?

    看到元九肯定的点头,年轻的十四弟便不再多说。两人隐没于黑暗中,自去别处巡视了。

    跃出长乐侯府的高墙,名叫刘姝的女子慢慢的在黑夜里走着,面纱下的脸孔有些微微的发烫。这会儿她又有些后悔贸然就前来给他报信了。

    事到如今,连她自己都有些不明白,明明开始是仇敌,为何知道他有了危险,自己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来给他提前预警。

    也许他会在心里暗地发笑吧?想到几次打交道时,少年的那副惫懒样子,刘姝心中莫名其妙又升起怒气,暗暗咬了咬银牙。

    倩影落寞,心事无人知,长安街上,百丈楼头,芳华曾经为谁盛放一夜。那,都是一场梦吧……?

    一声轻轻的叹息响起在耳边,毫无征兆的,柳腰款摆,一把短刃划破夜色,女子身形如同轻雁,挥剑刺向近在咫尺的敌人。同时,拔地而起,右足储力,左手扣住袖中两把袖箭,后续已经准备好了三技杀招!

    然而,在来人面前,所有的这些绝技似乎都毫无用处。不知何时就站在她身边咫尺距离内的影子,一只手准确无误的抓住了她的手腕,屈指一弹,她刺出的那把短剑,早已脱手而飞,跌落在长安街头的黑夜里。

    当闻到那人身上的气息时,刘姝芳心一颤,扣好的左手袖箭便再也发不出去,身子从半空落下时,忍住内心的波动,勉强站稳身体,扭头便走。

    “你……这又何苦呢?”奔出十步之外,有淡淡的话音从身后传来,带了不同于这凉夜的温和。

    女子的脚步停了下来,夜风猎猎,吹拂起霓裳飘舞,发丝萦绕耳鬓,心头也乱如丝麻。不见时,暗自甜蜜,见了时,却又恨意滋生。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他是好了。

    见她既不说话,也不回头。元召挠了挠头,唉!那夜的荒唐事,是他遇到的第一个感到棘手的问题。未免尴尬,只得装糊涂了。

    “郡主,你打翻了我的酒了……。”

    “那又怎样?哼!”很冷很傲娇。

    “可是我今晚很想喝酒啊!”

    “那关我什么事!”

    片刻的沉默后,语气有了变化。

    “喂,小小年纪,不学好。你为什么想喝酒?”

    “因为,我又做完了一件好事啊!算是奖励一下自己,行不行?”

    “呵!这也算理由?那好吧,我赔你酒就是了!”

    “你……你陪酒?郡主,你说的是……?”

    “我说的是赔、你、的、酒、啊!想什么呢?唉!算了算了,跟你这惫懒小子也说不清。反正本小姐闲着呢也没事,就请你喝酒吧,算是两清!”

    “这样啊……那我盛情难却,勉为其难。走,去明月楼,喝最贵的去!”

    “滚!没点正形。真不知道你那些本事从哪里来的!”

    “哦,慢慢你就都知道了,何必那么急?”

    “……油滑小子!真想砍你一剑啊……我的剑呢?你、你又把我的剑弄丢了……别跑!”

    “什么破剑那么珍贵了,一会儿我送你一把啊……用来砍瓜切菜、齐齐咔嚓!啊!好疼,你别拧人啊!……啊啊啊!”

    浅笑声渐远,一路消失在远去的街头。在这个普通的夜晚,少年的身心竟然感觉无比的放松,很久之前的那些遥远回忆,仿佛渐渐与眼前的情形重叠起来。话说跟几个小丫头们待久了,偶尔调戏调戏芳华绝代的御姐也不错哦。

    明月楼飞檐上,琉璃瓦泛着淡淡的星光,刘姝其实并不会喝酒,她手中的小酒壶只不过抿了几口,脸上已是红晕一片。

    “……我担心的只是父王,他和其他几个诸侯之间牵扯的太深了。而且,你这次又与那么多朝臣结下仇怨。田玢已经在策划对付你了,我虽然并没有听到他们的具体商议。但这么大的势力联合起来,你……。”

    她并没有说完,但话外之音已经很是担心。元召温和的看着她的眼睛,那双弯眉之下,眸子里清澈见底。夜风中,南国“魔女”却原来有如此温婉的一面。

    “没事儿的,不用担心。如果有机会,把我的意思转告给王爷知道。从此以后不要再参与任何与朝廷作对的事,那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有一条路,我已经想了很久了,非常适合他的雄心。如果他有兴趣知道,我会详细的跟他谈。”

    “你为什么对淮南这么上心啊?”绝美的女子轻轻回首,满头青丝滑落肩上,眼中有妩媚,更有灼灼的光芒。

    “因为……那个,你知道的……我们那夜……呵呵!嗯,我会有一个交代的。额,这个先给你,算是赔你丢了的剑吧。”

    刘姝郡主大羞的低下头,不敢看他,接过元召递过来的带鞘短剑,轻轻的拔出来时,不禁惊奇的“咦”了一声。夜凉如水,光华绽放,春秋名剑,半尺鱼肠……!

第二百二十四章 鸿门宴上酒中刀

    酒初醒,月未明,谁家庭院调素筝?

    玉指轻柔,弦上刀弓,曲音未尽杀气生。

    似剑雨卷珠帘,又如天外去飞鸿。

    虎啸龙吟和,银鞍白马行。

    听,今夜满城风!

    春秋战国多侠烈,遗风流传,虽经秦末战乱而薪火不息。其中最著名的有两处地方,一是燕赵,二是楚淮。

    燕赵悲歌自不必说,尽多慷慨之辈。楚淮之地,轻侠飚颶者,也是不少。过了这么些年,侠义之心渐渐隐去,这些江湖客藐视朝廷律法,勇于私斗,危害不小。而更有些依附于权贵门下,甘为鹰犬,沦为豢养的暗中力量。

    已达武学至高境界的雷被,他的初衷并不是为了富贵。钻研剑术,追寻无尽的武学之道,才是他的目的。可是,他最终还是进了淮南王府。因为,王府中有搜罗自天下的浩瀚典籍,其中就有大量的先秦前辈的武学心法。

    这是一个致命的诱惑,只凭了这一点,淮南王刘安就轻轻松松的把他收到了囊中。王府中奇人异士众多,但雷被是个特殊的存在。他的威名,就连素称江淮第一高手的韦陀也是服气的。

    虽然进到淮南王府已经七八年时间,但除了教习郡主刘姝剑术之外,淮南王并没有指派过他干过任何事。他有充分的自由,可以任意来去王府,随便翻看那些春秋遗篇,修习武学心法,受益匪浅。

    这些恩惠,雷被自然都记在心底。他是一个有智慧的人,清清楚楚的知道,淮南王之所以如此对待自己,是留待将来有大用处的。

    也许,他手中的利剑,永远都用不着。也许,用着他的时候,就是搏命一击的时刻。

    这样的时刻,也许快到了吧?自从几天前,淮南王派人飞马去终南山中找到正在访友的他,让他即刻回淮南王府的时候起,雷被就有了一种预感。

    眼前的大厅中宴席排开,金杯玉盏,富贵逼人,正在进行着一场盛宴。

    雷被与韦陀两个人衣着普通,负手而立在自家王爷身后,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如果被江淮之地熟悉内情的人看到,绝对会大吃一惊。什么事要郑重到需要两大高手在淮南王身后守护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如果稍微注意点就会发现,这两个人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某个方向。看到那个少年坐在那里,神色安然自若的饮酒吃菜,雷被与韦陀互相对视一眼,表情郑重。

    人的名,树的影,与那些自高自大的武人不同,在真正了解过元召此前作为的高手眼中,对此人的评价,是深不可测!

    雷被虽然是第一次见到元召,但早已经听韦陀以极为推崇的语气评说过他的一切。而且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也曾经败在对方徒儿的手上,这让他心中有一种渴望,但愿这个人不是徒有虚名,能与自己好好的较量一次。武学练到了极致,要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已经非常困难。而如果有厉害的对手相抗,说不定能激发潜能,有所突破,这便是雷被的期待。

    这里是武安侯府,丞相田玢的家,今天是田家的大喜事,因为,这位已经五十多岁的当朝权贵又迎娶了一位美娇娘,侯府的第十一夫人。

    这么大的喜事,怎么能不来恭贺呢!不要说接到请帖的,有很多没有收到邀请的朝廷官员们也争先恐后的来奉上了厚礼。虽然没有资格进到大厅里落座,但只要能喝上武安侯府的一杯水酒,就已经是沾沾自喜了。

    侯府内外非常热闹,披红挂彩,马车都排出几条街去。几百张酒案摆开,山珍海味,酒香飘溢,熙熙攘攘。

    受到特别邀请的,自然都是够分量的人物。侯府大厅里王侯云集,朱紫满堂,可见田玢的人气之高。

    长安事已了,很多诸侯已经启程回去各自封地,等待着已知或未知的命运。有一部分却留了下来,当然有着各自的理由,而实际怀着怎样的目的,就只有他们自己知晓了。

    与淮南王一样,有些诸侯和田玢也是老交情了,这样的事,自然要上门恭贺,大厅中坐着的就有十几位王爷。而那些平日里唯田玢马首是瞻的朝臣们,更是在一边阿谀奉承,觥筹交错,气氛热烈。

    唯一让人感到有些惊奇的是,席间有意想不到的客人在!窦婴来做客,众人还可以理解。虽然传闻两个人关系紧张,素来不睦。但窦家已经开始没落,接到田玢的请帖,窦婴作为窦氏一族的家主,为了族中年轻子弟着想,当然不好一点儿情面都不给,这也是为了留点儿后路。

    但这位与田丞相已经水火不相容的小侯爷元召也来到武安侯府,就有些让人大吃一惊了。

    座中的大多数人,对不久前发生的事刻骨铭心啊,就是眼前这位人畜无害的少年,坑惨了大家伙儿了!

    那个赌约,凡是在朝堂上表过态的人,一个都没有跑掉。有皇帝作公证人,能赖的掉吗?再说了,又有谁敢赖账!皇帝那笑眯眯的目光里,可是藏着一把杀人的刀!

    只有自认倒霉了。一半的家产啊!就那样被一车一车的拉走了。皇帝没人敢去报复,所有的怨恨,便都转移到了始作俑者的头上。长乐侯元召!虽然暂时不能把你怎么样,但这笔账,早晚会和你算清的。所有被“捐献者”咬牙切齿,怀恨在心。

    如果冷厉的眼光能杀人,这会儿的元召,估计已经死过千万遍了。但是,很可惜,眼光不能杀人,在津津有味儿吃菜的少年安然无恙。

    这么好的大筵席,为什么不来!话说这几年,元召还是头一次接到朝中大臣正式的请帖呢,自己又收了人家那么多钱,要是不来,那多不给丞相他面子啊。

    在中庭与元召拱手见礼时,两个人互相打着哈哈,田玢的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笑意。小子,你永远不会想到,你的小命就快活不成了吧!等你死了,长乐塬上那些值钱的产业还不是落到我的手心里。哼哼!我田玢先前的那些损失算得了什么,到时候就让你连本带利的还回来。

    武安侯府的奢华,令人眼界大开。各种南北大菜,有专门儿的名厨料理,杯盘罗列,极为丰盛。

    有丝竹之音开始响起,琴师玉指轻弹,声调婉转。衣香鬓影,十几个浓妆女子来到酒宴当中红毯,随着乐曲翩翩起舞,助添酒兴。

    气氛更加热烈起来,平日里气味相投的官员们围着田玢互相敬酒,喧哗不断。元召冷眼旁观,犹如看一场众生群像,掠过窦婴的席位时,见他旁边只有两三人在说话,冷冷清清,遂提酒起身,走了过来。

    即便是心胸再豁达的人,在喧嚣热闹中品尝冷酒,恐怕入口的滋味也不会有几分畅美吧。窦婴虽然脸上淡然如旧,但心中究竟有何感慨,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想当年,这样的繁华胜景,窦家也并不逊色半分。朝野内外,郡县官员,哪一个在他面前,不是低眉垂首,恭敬有加?就连田玢,侍奉迎候执礼也如同子侄辈一般。这才几年功夫,人间冷暖,世态炎凉,却也不必再提。

    “老丞相,这班人也太势利眼了!岂有此理,这么大半天了,竟然也不过这边来敬杯酒,实在是可恶!”

    酒杯一顿,一只粗豪有力的大手,重重的拍在几案上,说话的人声音中带了不平与气愤。

    嗓门虽然高,但在这一片热闹非凡之中,远处的人并没有听到。窦婴拍了拍他的肩头,笑着摆了摆手,制止了他继续发牢骚。

    “灌将军,无需多言。此是武安侯府,我们都是来做客的,好好喝几杯酒,看看热闹也就是了。”

    “哼!话虽如此,气却难平!您是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某家生来却是看不惯这等嘴脸……!”

    名叫灌夫的雄壮大汉最信服窦婴,听到他的话,声音虽然小了许多,却仍然自己低声嘟囔着。这些年来,无论老丞相处在何种境地,是荣是衰,他一直都跟随进退。这种友谊,是在二十年前那场大国乱当中,以鲜血与烽火凝铸的,可以说是换命的交情。俗称“刎颈之交”也!

    窦婴微微苦笑着摇了摇头,灌夫的这憨直性子,这一辈子招惹了不少的事端,也吃了不少亏。如果不是这坏脾气,凭他的功勋,本来早就封侯。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要不是自己处处回护着他,他可能早就无容身之地了。这不,自己退隐以后,灌夫终于受不得军中的排挤,愤而退役,只保留了一个将军的空头衔,在家悠游,倒也乐得自在。

    旁边的两三人都知道灌夫的性子,装作没有听到,只是劝着窦婴喝酒。窦婴举起酒盏时,忽然脸上露出笑容,一个身影坐到了他的身边。

    “老窦,来一杯!酒不错。厨子的手艺也高超,田家好东西倒是不少。呵呵!”

    “你这小子啊!酒无好酒,宴无好宴。老夫是不得不来,你跟着来凑什么热闹啊?”

    “额,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老窦啊,我们虽然既非兄弟,又不是父子,马马虎虎就算是亲戚吧。既然这样,赴鸿门宴呢,当然也要跟在你后面瞧瞧热闹喽……嘿嘿。”

    “……唉!难为你这孩子了……。”

    淡淡的低语,平淡无奇,却是人间最深厚的情意。自知面临着巨大危险的魏其侯窦婴把手中酒一饮而尽,压住了心头的感动。

第二百二十五章 长安一夜风云变

    夜色阑珊,灯火掌起来时,武安侯府远近楼台亭阁间的景致,便显得格外繁华。到处喧闹不休,侍女下人们穿梭其间,上酒布菜,很是忙碌。

    酒宴正酣,还未散场。名叫籍福的中年儒士,正在殷勤的劝酒,作为武安侯府的谋主,丞相田玢的心腹之人,今晚他的任务很重。

    “侯爷可不要客气啊!今晚一定要放开酒量,喝个痛快才行。难得能请得动您的大驾光临,我家丞相却是深感荣幸。呵呵!”

    听到他的话,多少带了点酒意的窦婴只是微微一笑,轻轻把喝完的酒杯放下,岁月不饶人,难提当年勇。

    “不行喽!老了,比不了这些年轻后生,如今三杯足矣!”

    “侯爷过谦了!当年的窦大将军,英勇豪迈,无论酒量还是胆略,军中哪个不服?想那战国时,赵之廉颇虽老,尚能肉十斤,酒十壶,上马抡刀,千军难敌。窦侯之功略,又岂是那廉颇所能比的呢!”

    籍福此人,虽然听命于田玢,为他出谋划策。但他对一些人心中还是有所敬仰的。窦婴早年的那些功勋,是真正的岁月烽火,壮怀激烈,值得让人敬重。

    “哈哈!籍福啊,莫要再说笑了,好汉不提当年勇。老夫现在就是一个退隐之人,只求能与窦氏族人悠游林下,了却残生,就已经很知足了。其余的,却是不会再多想半分。”

    籍福眯起眼睛,脸上带笑,若有所思。窦婴这些话中的意思,他当然会带给武安侯,至于自家主子会怎么样决定,那就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事。眼角掠过一边时,正遇到旁边少年嘴边含了玩味的笑意,心中一紧,相比较起老去的猛虎,这只乳虎才是当前最值得重视的对手。

    籍福哈哈一笑,满上一杯,正要与元召叙话,顺便套套他的口风。忽听旁边“砰”的一声,有人把杯子重重的放到了案上。

    “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一个个见风使舵的家伙。老子当年跟了窦大将军平定七国的时候,那几个王爷虽然叛逆,却也是些真正的汉子。哪像如今……也不嫌丢脸!”

    话语粗豪,虽然没头没脑,指桑骂槐之意却十分明显。相隔不远处,正有三四位诸侯王在与武安侯相谈甚欢呢。

    籍福早就看说话的灌夫在旁边喝的满脸通红,听他出言不逊,不禁脸色一变,冷冷地哼了一声。

    “灌将军,说话要看场合,这是武安侯府,诸位王爷在场,休得胡言乱语!”

    灌夫却是一个嗜酒之人,喝多了酒就存不住话,平日里的不满早就在心中郁积,今天的宴席上,他看到窦婴又受到冷遇,早已按耐不住多时。冷言冷语的说了这一句,却不料遭到籍福的呵斥,这如何能忍得住!

    “籍福,你算个什么东西!也不过是个摇舌聒噪之徒,帮着你主子出些歪点子罢了。什么时候轮到你在这里唧唧歪歪的?在眼前说些什么屁话,脏了老丞相的耳朵,再不滚一边儿,看我不揍你!”

    灌夫当年也是勇冠三军的猛将,上了年纪,虽然饮酒颓废,但发起威来,也不是好惹的。站起身来,就要挽袖子揍人,却被窦婴一把拉住了。

    籍福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屈辱,他虽然无官无职,但谁都知道,他是武安侯田玢的第一心腹,平日里来上门拜访的王侯贵戚都要对他客客气气的,由他陪侍接待,岂容得一个早已失去权力的过气将军撒野。

    “灌夫,你休得猖狂!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就又在这里耍酒疯。你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哼!”

    “呵!说的跟真的似的,爷爷好怕啊!当年千军万马军阵都闯过,这小小的武安侯府,难不成还是龙潭虎穴不成?”

    灌夫酗酒使气,倔脾气一旦上来,谁也拉不住。窦婴连着瞪了他好几眼,让他闭嘴,他却装作没看见,只是气咻咻。

    “好你个灌夫!既然这么不知好歹,那就休怪对你不客气了。来人,灌将军喝醉了,把他送出府去,让他自便!”

    籍福吩咐一声,早有武安侯府的几个护卫拥过来,就要把醉醺醺的灌夫制服扔到大街上去。

    “住手!哪个敢动!”一声断喝,盖过了整个大厅的热闹声音,正在饮酒喧哗的人惊愕的停了下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窦婴的身材很高大,虎目短髯,头发虽然有些花白,但站在那里,护住灌夫,身板儿挺直,不怒自威。

    “灌夫将军酒后失言,你们又何必与他计较呢。我们退席离开就是了,无需大动干戈。”

    籍福见窦婴发怒,心下也有些惴惴不安,但他想起田玢曾经对他透露过的某些策划,眼珠转了转,收起了脸上笑容。

    “魏其侯如果要离开,自然随时恭送。但灌夫不行,他言辞如此不训,触犯了我家丞相,此事必须秉明丞相大人,听他评判。还请魏其侯见谅!”

    灌夫虽然酒喝的有些多,神智还是清楚的,听到这里,怒气勃发,忽然上前一步,揪住籍福的衣领子,猛的就是一记老拳。

    “找打!去你奶奶的!”

    籍福是个文弱书生出身,这些年在侯府中养尊处优,吃香的喝辣的,白白胖胖,哪经得住灌夫这一下子,这一拳正打在他的腮帮子上,打的他蹬蹬蹬连退几步,扑倒在地,带翻了几张酒案,摔了个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张口吐出两颗大牙来,一时间爬都爬不起来了。

    这一切也只不过是发生在片刻之间,等到吃惊的人们回过神来,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动手了?打人了?谁这么大胆子,敢在武安侯府上打人!而且揍得还是籍福。

    田玢和一群诸侯贵戚们在一起还没有交流完呢。今天的所谓“纳妾”之礼,只不过是个引子而已。自己这一段时间有些沉寂,所以才被人欺负,是该到了重新抖起威风的时候了。自从那天从王太后宫中回来,他就下定了决心。

    邀请窦婴前来,他是想最后看看他的态度。毕竟百足之虫,虽死不僵,窦家虽风光不再,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轻易对付的。窦婴如果知趣,肯赔偿田家的损失,以赎前面的过失,那不妨可以让他再多活几年 。

    看到窦婴如约前来,田玢心里还是有些得意的。那会儿只不过简单打了个招呼,他准备与这几个即将离开长安的诸侯们叙谈完以后,再与窦婴好好谈谈条件的。

    无非是利益交换,窦家赔偿田家的损失,以前的事就既往不咎。田玢相信窦婴是个识时务的人,在钱财与命运之间,他应该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如意算盘还没有来得及讲呢,那边就打起来了。籍福,自己最信任的谋主,就在眼皮底下,被人打翻在地!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保护的先生!如果他有什么闪失,你们谁也活不了。”

    田玢的话音很冷,在众人簇拥下,走到这边,看着战战兢兢把籍福搀扶起来的几个护卫,目光如刀。

    “丞相……我、我没事,灌夫这厮就是故意来府上闹事的,不要放过他!”

    半边脸肿的老高,打掉门牙的嘴里撒风漏气的武安侯府谋主,心中的怒火滔天。

    “放心!跑不了他。来人,赶快送先生去后面上药。”

    田玢吩咐一声,护卫们架着被打的晕头晕脑的籍福走了。宾客间窃窃私语在议论,他抬起头来,阴鸷的看着面前的人,半天没有说话。

    乱起时,其余人已经惊慌的闪开来。此间有些空荡,窦婴站在最前面,拉住灌夫的手臂,阻止他再出手伤人。而那位小侯爷却仍旧坐在自己的酒案前,在津津有味儿的吃着东西,在这紧张的气氛中,显得有些怪异。

    “魏其侯,今天打人的凶手是走不了的了,你放手吧!”

    淡淡的话语中,包含着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懂的意思。

    窦婴放开了灌夫的手,却挪了半步,挡在了他的身前。

    “武安侯息怒,灌夫是曾经为国立过大功的将军,虽有冒犯,乃是酒后失手,此系私事。不能治罪。”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魏其侯不会连这一点都分不清楚吧?!”

    面对着对方的咄咄逼人,窦婴收回了想放低姿态为灌夫求情的话,也打消了来时的某些念头。他挺直了身子,如一颗青松,神情肃然。

    “从前在杀场上,无论形势怎样险恶,老夫从来没有丢下过一个士卒。现在,依然如此!窦婴虽年老,却不会做那苟且之人,灌夫与我有多年的袍泽之谊,今日走便同走,留便同留!”

    “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须怨不得别人。今天来到府中做客的人都可以作证,是灌夫无理在先,打伤我的人,大闹丞相府,你对他如此包庇,若不讨回公道,那我田玢还有何颜面立于朝堂之上!来人啊,把这狂徒给我拿下!”

    话音刚落,只见从两侧画屏后闪出二三十各带兵刃的人来,有淡淡杀气开始弥漫。

    窦婴与灌夫都是武将出身,见状吃了一惊,田玢这是早有预谋,这些显然是武功高手的家伙是预先埋伏好的啊!

    那些贵客们事不关己,纷纷退后看热闹。立时就空荡荡的闪出一片空场来。十几位心中有数的诸侯王和部分心腹官员们精神振奋,丞相武安侯田玢终于出手了!大幕已开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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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血丹心介绍:
元召意外来到大汉王朝最鼎盛的时期,这个精彩时代金戈铁马壮怀激烈,朝堂权谋波诡云谲,宫廷隐杀凶险莫测。在这个由盛转衰的大历史节点,他的到来会有怎样的改变呢?“给我一个支点,我会推动整个轮回的方向”。一切会就此不同吧!汉血丹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血丹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血丹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