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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流年书柬     汉血丹心txt下载     汉血丹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六章 美人如剑 刻骨无痕

    称霸江淮间的“剑魔”雷被,除了剑法高超之外,最厉害的,就是轻功提纵术!这两种,刘姝都领悟到了其中的精髓。

    因此,她从侯府之外瞅准空隙,纵跃而入,直到趁机进入元召房间,躲在梁上,并无一人知觉。

    稍早些时候,齐国公子刘广私服来访,元召与他所谈的话,刘姝在高处听的一清二楚。她越听越心中惊骇,略一思索,就明白了这其中隐藏的杀机。蜜里藏刀,好毒辣的计策!

    打算把诸侯国的封地均分给所有的公子们,人人有份?看着那刘广临走时感恩戴德的样子,刘姝心中一阵阵的发寒。这条计策,到底是元召这小子的自己谋划?还是当今天子的意思……!

    一定要把他捉回去问个明白。想到这里,她不再犹豫,左手执剑,右手出招,打算先把元召打昏,然后装在布袋里,带他回去后交给手下,连夜出长安。凭着自己的身手,料想这府中也无人能够发觉阻拦。

    别看刘姝玉手纤柔,蓄力一击之下,不弱于刀剑,砍在后颈要穴上,人立刻就会昏迷。然而,就在她的掌尖刚刚接触到元召发际的时候,幽幽月光中,忽然发现身下躺着的人,一双明亮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的脸,咧开嘴笑了起来。

    刘姝大吃一惊,原来对方早有防备!想起这位小侯爷的某些厉害传闻,暗叫不好。右手指间用力,横斩他颈间,同时柳腰款摆,急忙向后跃开,甚至连短剑都没有来得及去拔。

    元召头在枕上只稍微一侧,避开了来袭的掌风,这时他已经从身形辨认出,来人是一名女子,虽然黑纱遮面,看不清容貌,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不过,要想在自己眼前全身而退,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他正要随后跃身而起,前去擒拿。忽的不知为何,那正欲跳开的女子一个趔趄,脚下绊倒,整个身子俯冲下来。

    这下倒好,一个正起,一个疾扑,匪夷所思,猝不及防,两个身体正撞在了一起。元召被压倒回床榻上,颌下被撞得生疼,他也微微吃了一惊。条件反射之下,根本就来不及多想,反手环扣,双腿一夹,如同铁箍一般,牢牢的禁锢住了对方压在自己身上的躯体,先确定对手不能伤人再说。

    这还是他手下留情了,如果不是察觉到对方是个女子,接下来分筋错骨手早把来人的脖子拧断了,那才是最利索的一招毙敌手段!

    刘姝惊怒交加,这会儿她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她就是怕近身相搏,这家伙有什么厉害的招数,自己不是对手,这才打算拉开距离,拔剑出来对敌的。她对自己的剑术抱有很大信心,自信制服他不在话下。

    如果早知道会有如此的窘迫境遇,打死她今晚也不会穿这身刺绣湘裙来的了!原来,刚才就在她俯身袭击元召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地就被床脚雕栏把裙裾缠住了,她一击不中,反身后退时,没料到被裙裾绊倒,收势不及,身体正扑倒在元召身上去了,软玉温香,被抱个满怀。

    刘姝郡主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和任何男子这么亲近过呢。虽然对方只是个未成年的小男人,那也不行啊!

    这小子真是可恶!竟然手脚并用,把自己抱的紧紧的……她又羞又急,右手摁住剑鞘,就要单手出剑,非一剑刺死他不解今日之羞愤!

    短剑,就握在右手掌间,然而,对方力气太大了,她四肢都被控制了一般,右臂根本就使不上力气,丝毫动弹不得,更不要说出剑杀人了。

    这一切其实只不过发生在片刻之间,刘姝脑筋急转,顾不得其他,先谋脱身再说!气运丹田,轻叱一声,胸腹间用力,就欲挣脱元召的臂抱。

    元召这会儿也有些傻眼,脑筋有略微的迟钝,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面临的局面。两人脸对着脸,相隔不过盈寸,透过蒙面的黑纱,女子急促的呼吸清晰可闻,温热而香甜的气息嗅在鼻端,令人心中一荡。

    察觉到怀中女子想要脱困而出,他下意识的双臂又紧了一紧,心中快速思索着要不要放她离开,正犹豫间,刘姝已经大急,双肘在软榻上一撑,趁着空隙身子鼓足力气往上窜了几寸,正要再用力挣脱时,却忽然觉得胸前一凉,先前早就有些挣裂的紫色湘裙终于禁不住两人的用力相持,襟扣蹦开,上半身衣服垂落下来。

    由于刘姝这一下太用力,而元召又用双臂环抱着她的玉背,后果有些严重。不仅湘裙散开了,连带着里面贴身而穿的红纱抹胸束带也断了……。

    朦胧的月光清晖里,元召清清楚楚看到了离眼睛不过几寸的画面,冰清玉洁的肌肤泛着月白的光泽,山峰起伏,细喘微微,春光无限……他喉间发干,身体的某个部位极速的发生了变化。

    刘姝察觉到异样,低头看时,“啊”的惊叫了一声,羞得双臂发软,全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就被抽尽了一般,再也支撑不住上半身,俯身软倒,不妨那软玉温香正扑在某人的脸上,这下子更是勾起了天火,元召差点被闷死在软绵堆中,他的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

    大概是女人天生对危险有着极度的敏感吧。似乎是察觉到了这个小男人原来并不小,刘姝虽然未经人事,但也知道再这样下去会大大的不妥!

    她拼命用力再次挣扎着抬起身子,顾不上被身下的少年看光了全部,羞愤的低声道:“你……你还不放开我!没想到……你是如此无耻的小子!”声音中已经带了哭腔。

    有几点晶莹的泪珠涌出眸子,随着那抹掩面的黑纱一起滑落下来,滴到元召脸上,有丝丝的凉意。如同玉树堆雪,夏花娇艳的一张容颜带了羞怯与怒火,看着他的眼神里分明有着隐藏的哀求。

    元召深吸一口气,压抑下心头蓦然涌起的绮念,暗责自己为何意志怎么如此不坚定起来了,竟然经不起一点欲念的引诱,这样可不像是能做成大事的人。

    “哦,我不是那样的人啊!你别误会……这样吧,我不追究你夜入侯府的事了,放开你后,你也就此罢休,自行离去,可好?”

    元召边说边把头侧到一边,尽量不去看眼前旖旎风光。

    刘姝保持着羞人的姿势,不敢再乱动,现在只求赶快先摆脱当前情境,再想办法报仇。听到元召的话,连忙点了点头。

    元召松开手臂,盘住她下身的双腿也分开,看着衣衫不整的半裸佳人,心中也不禁有些赫然,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点过分了哦……。

    “叮”的一声,锋利的短剑被伸掌打飞,钉到了后面的门上。衣魅翩然,发丝飘乱,女子不顾离手的剑,带着满脸的决然,右足轻点栏杆边缘,身在半空,袖中两点寒芒疾射向元召面门而来!

    也就是元召眼神如电,遮拦挡避的快,换成别人,贴身之间的距离内,根本就躲不开刘姝得脱自由之后突然发动的这接连攻击。

    眼看暗藏的袖箭就要毙敌于眼前,刘姝身形落地的同时,心中一松,总算出口恶气!然而,并没有听到元召中招后的惨叫,星眸急闪看去时,正见少年从床榻上翻身而下,顺手把夹在两指间的袖箭甩了出去,扎进木梁间。

    这几下就发生在几个呼吸间,等到一切平静,两人瞪眼互相看着,刘姝忽然想起还裸着身子,连忙掩上衣襟,用束带系紧腰间,心里砰砰直跳,这小子果然厉害!看来自己万万不是对手,如果逃不出去,不知道接下来他要想怎么折磨自己呢……!

    她赤手空拳,眼睛紧紧盯着元召,怕他突然暴起袭击,脚尖慢慢移到窗边,准备一有机会就破窗而逃。

    却见元召一言不发,连看都没有再看她,闪开了门的位置,自己坐回到床榻上,顺手抖了抖有些凌乱的被单,竟然是要准备睡觉了。

    “从门走吧,姑娘家家的,来去总爬窗户算是个什么事儿啊?”

    语气中竟然带了淡淡的调侃之意,仿佛刚才的生死搏杀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在送一个来访的朋友离开般寻常。

    刘姝有些微微的发呆,不过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安全脱身才是最重要的。她深深的看了那个少年的身影一眼,月色中有些模糊,却又无比清晰。她纵身来到门口,伸手拉门时,警惕的又回头瞥过,见元召已经倒身躺了下去。

    “哼!元召,今日虽然奈何不了你,此番羞辱我会记着的,早晚会找你讨还!还有,你与那个齐国刘广的密谋我都听见了,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去阻止你们的诡计,你们的阴谋休想得逞,等着瞧吧!”

    说到最后一个字,人已经跃上侯府外墙,几个起落,消失在黑暗中,芳踪渺渺难再寻。

    “原来这位名声极大的淮南王千金,也不过如此嘛……妇人之见哦。诡计吗?呵呵,推恩令下,无计可解!这可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元召喃喃低语,远去的女子自然不会听到。

    “哇哇!三哥快看,有个身段极美的妞从小侯爷的房里出来了呢!还衣衫不整的样子……啧啧!我们要不要拦住她啊?”

    “鬼叫什么!小七,只要小侯爷没有出声,就休的多事!小侯爷年龄一天天大了,有些事也到了该懂得时候了嘛,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啊!不过,今晚的事不许乱说啊,尤其是不能让泠家姐妹知道……”。

    侯府的护卫们话音渐低,终于悄不可闻。时维九月,秋意丰盈,霜露铺满大地,夜色笼罩了整个长安。

第一百九十七章 红尘初妆 山河无疆

    第二天早上,泠雪来给元召收拾房间的时候,心中隐约有些狐疑。

    “好香哦……小侯爷啊,你的房间里怎么会有女孩家身上的香气呢?真奇怪……。”

    “……那个,是你自己身上的吧?要不就是阿霜……呵呵,反正是你们……走了走了,吃饭,饿坏了都!”

    元召支支吾吾几句,赶快出门了事,悄悄抹了一把汗,女人,不管年龄大小,都有一颗敏感而八卦的心啊!

    匆匆吃过早饭,元召还要赶往长安城外,因为,在那儿,将有一场意义非凡的送别在等着他。

    未央宫中,皇帝刘彻推开了面前的碗盏,离座而起。今早的膳食还不错,自从秋来,他胃口大开,每顿饭都吃的不少,这让身边伺候的人都很宽慰。

    卫夫人把泡好的茶端过来,玉瓷清茗一盏 ,袅袅茶香氤氲,只嗅一口,就感觉神清气爽,令人精神一振。

    “好茶!这样的极品妙物,放眼天下,也只有我大汉独有吧?哈哈!这么好的东西,要是真的运输到西域那些化外之地,子夫,你来说说看,会卖到一个什么价钱呢?”

    卫夫人的心中近来其实有着很深的忧虑,因为皇后阿娇,这一段时间不知道怎么的,情绪有些反常。有几次,去给老祖宗问安时遇到,皇后态度依旧冷淡,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却似乎另外包含着一些奇怪的东西,令她心中很是不安。

    还有,皇帝这段时间来建章宫的次数,明显减少了很多。她知道是什么原因,有一个色艺绝佳的李姓女子在前不久进了未央宫,正受到宠爱。

    素来宽怀待人的品质,使宫中很多人都受过她的恩惠,因此宫中的任何消息,都会有人及时的传到她的耳中,这让她能提前对许多意外预防,却也避免了许多小灾难的发生。

    “陛下,这样的问题却不应该来问臣妾。此物虽小,利益巨大,牵扯到朝廷经济大计,其中利润收益,自有国家重臣去衡量,臣妾又何敢妄言,扰乱圣听呢?”

    自从入宫的那一天开始,卫子夫就给自己立下了一个警醒: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得去干政!

    这绝不是她故作姿态,而是有无数活生生的悲剧就曾经发生在前面。远的不说,最近的例子就是汉景帝时的栗姬了。

    栗姬年轻貌美,深得汉景皇帝喜爱,为他诞下一子,取名刘荣,不久被立为皇太子,母以子贵,一时荣宠无极。

    可是后来,她就败在了一个恃宠而骄上。不仅因为骄傲而得罪了大长公主,又因为屡次在枕席间进言朝政之事,而惹得汉景帝不悦,逐渐失望于帝心。

    最终的结局很悲惨,太子刘荣被废,放逐胶西,不久后,据说是因为坠车而意外身亡,成了阴谋的牺牲品。而栗姬被打入冷宫,由于忍受不了这种巨大的反差,变成了精神病,最终凄凉的死去。

    工于心计的王夫人,趁机勾连大长公主刘飘儿,合谋把自己的儿子刘彘推上了太子之位,这才有了站在眼前的当今天子。这些血淋淋的教训,已经足够深刻,这位聪明的女子,又怎么敢逾越半分呢!

    刘彻最欣赏的就是她这一点,安分守己,知道轻重。这才是母仪天下的标准啊!他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想起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皇后,两者的性格简直天差地别。如果将来阿娇成了当家的太后会怎么样呢?刘彻摇了摇头。他很早之前就有了某种想法,今日,就更加坚定。

    皇帝摆了摆手,挥退了伺候的宫人,拉过卫子夫的手,脸色平静,目光中有某种深藏的东西在闪烁。

    “昨天的时候,元召那小子进宫,朕让他去了长乐宫。他的医术……朕素来信得过。”

    卫子夫抬起头,有着微微的惊讶,她有些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会突然对自己说起这个。

    “老祖宗时日无多,大约……大约就在秋后了。朕……。”说到这里,他声音低沉了下去,后面的一些伤心话,终于没有说出来。

    那几年,虽然为了权力和政见的不同,刘彻与窦太后之间多有龃龉,也闹了一些不愉快。但,她终究是为大汉社稷做出过重要贡献的人,又是亲祖孙,听到这个悲伤的消息,他的心中难免伤痛。

    卫子夫玉容失色。既然是元召亲口所说,自然不用怀疑。那个坐镇长安,守护了这片江山五十余年的老人,终于要离去了吗?

    “陛下,且节哀!保重龙体要紧,眼下千头万绪的大事,可是疏忽不得半分。而且 ,在那一天还没有来到之前,陛下即便心中难过,也请不要流露出半点端倪,以免让心怀不轨者趁机生乱。”

    卫子夫眼中含泪,神色担忧。话语中却是一片挚诚。

    皇帝微微点了点头,轻叹一口气 ,抹去胸中愁绪,伸手拥着善解人意的玉人来到宫阙栏杆前,光阴流逝,岁月绵长,不觉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

    “子夫,朕亏欠你良多。也许,不久之后,朕就可以让你实至名归的坐上那个位子了。这万里山河,如画宫阙,朕愿与你携手共赏之!”

    还有什么深情的话,能比这更让人感动呢?即便我甘心为你受尽委屈尝遍寂寞,即便是清茶粗饭淡妆素裙,即便耗尽心血抚育子嗣,只此一句,余生无憾!

    “陛下……可是,阿娇皇后她……?”

    “不用想太多。朕所为者,非私情,为社稷后代也……!”

    江山百代,青史万年,宫殿巍峨,帷幕深厚,这其中的是是非非善恶曲折,又有谁,能真正说得清呢?!

    长安城西三十里远近,青郊外酒楼旁,长亭短亭,连绵十余里。在去年的时候,大道两边,竹林之畔,新建起来两排亭子,这便是专门供长安人送友离去的别亭了。

    那个年代,车马很慢,消息迟缓,情谊深厚,惆怅延绵。每一次的送别,便总是带了凄凉的味道。关山万里,云海千重,一别之后,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相见,也不能保证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终于要离开师父身边,第一次出远门儿了!远行万里,大漠高原,长河落日,笔直孤烟……想想师父口中描绘过的那些辽阔场景,小冰儿的心,都要飞出来了,恨不得立即就置身在那一切当中!

    可是,真正到了要离别的时候,她哭了,哭的稀里哗啦,眼泪怎么都止不住。看着举起手中酒杯,正在敬给西行使节送行酒的元召,少女的心里悲伤成河,仿佛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就要从心头摘去一般。

    一些需要注意的话,早已经说过了千万遍,在这里无需多言。元召与大汉西域使喝过三杯酒,回过头时,终于看到了痴痴盯着他不舍的小徒弟。

    “呵呵,怎么啦,后悔了?如果不想去了,现在还来得及。”温暖的笑容里,元召轻轻揉了揉她的后脑,带着无尽宠溺。

    小冰儿为了行程方便,今天换了一身男装,她本来就是柔美中带着英气,合身的束腰锦袍,刺绣缎带,小蛮靴,背负赤火宝剑,眉弯间,依稀仍是初见时模样,更平添了几分骄傲的锋芒,本是红颜女儿身,却扮成玉树临风一少年!

    换做平日,她免不得会大叫一声跑开,一边抗议元召又来揉乱她的头发!可是现在,她只恨不得这手掌的温度能一直停留在发际,伴她千山暮雪,让自己能时时感受到才好。

    “师父……呜呜,不是了!我只是、我只是舍不得离开你……你们!”

    见她如此,同来相送的苏灵芝早已忍不住多时了,一把抱住她,也落下泪来。她们两人感情最好,心底的难过自是感同身受。

    元召揉了揉额头,有些无奈。他心如钢铁,在任何刀山火海面前都不会动摇半分。唯独这些儿女情长,却是今生的软肋,实在有些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好。

    “小侯爷,但请放心,此去这一路上,张某一定尽心竭力,定不会让冰儿姑娘受到一点委屈的。”

    名叫张骞的原未央宫羽林侍卫,面带笑容,在一边看着眼前的场面,认真的对元召做了一个保证。

    “张兄不必对她格外照顾,也不用分心来考虑这些小事。既然接下来这个钦命差使,此去西域,一言一行,便是代表了大汉的威严,更是代表着天子意志,不可随意行事,一切以大局为重。切记!切记!”

    元召话语很诚恳,张骞虽然比他年长近十岁,又是皇帝钦命的大汉西域使,却躬身敬听,不敢有丝毫怠慢。在他心里,这位小侯爷嘱托的一字一句,可比那些朝堂众臣们的话重要的多。

    “当然,也不必过于拘泥。到了那边,见机行事,反正最终目的,携手通商,共抗匈奴!只要达成了我们的这个既定目标就好。呵呵,无论如何,这是大汉第一次派出西域使,张兄既然适逢其会,将来青史留名,当可预期!”

    张骞昂起头来,精神振奋,元召的话,他每一个字都记在了心里,对完成这次光荣的使命充满了无比的信心。

    “小侯爷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得那么妥当,我们这些人只不过就是去跑一趟腿而已。如果不能好好的完成任务,哪里还有脸回来啊!哈哈哈!”

    元召微微笑了笑,算是接受了这句奉承话。因为,他当之无愧!为了这次西行,他不仅替皇帝精心的推荐和配置了团队,还凭着脑海中的记忆,给他们规划了一条最便捷的路线。

    按照元召的计划,这支庞大的西行团队,将从长乐塬上的渭河码头出发,由元十三统领的船队载着他们转入大江,逆流而上,直达高原,然后从那儿再寻陆路西去,不久后就可以直达西域了。

    这样就可避开纵横在河西走廊上的匈奴骑兵,不会再出现历史上张骞率团出使,被匈奴人斩杀殆尽,张骞被俘虏,十余年方才逃回来的那种局面了。

    秋高气爽,正宜行程,分别的时刻终于到来了。小冰儿红着眼睛,再看一眼师父时,却见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走到自己面前,伸开臂膀,轻轻抱了抱她。

    小冰儿蓦然一阵惊喜,只觉心跳的厉害。师父……竟然主动抱了自己呢!伴随着秋风,有温和而清晰的话语在耳边响起来。

    “你年纪还小,我虽然也不放心你跋涉万里远去绝域。但,宝剑锋从磨砺出,我希望你的锋芒从一开始就不要有一点的摧折,只要心中所想,就大胆去做!你本是九天之上的龙凤,人世间的骄子,师父不能羁绊了你试飞的羽翼。所以,去吧!另外记住,从今天开始,小冰儿这个称号就别再叫了,好好想着,你的本名是叫……霍去病!”

    浮云幻影从北来,初生乳虎行西去,朔风渐起,黄沙飞尘,名将之路,传奇开始!

第一百九十八章 千秋功业 且待从头

    大汉朝堂上的人,现在还大多并不真正了解开通西域的重大意义。即便是皇帝,也只看重其战略作用的多些。所以当元召以无比重视的态度,去做各种准备的时候,很多人并没有当回事儿。

    关于那支已经上船远行的西去使团,会取得丰硕成果,完全是可以预期的,对于这一点,元召怀有很大的信心。

    历史上的张骞通西域,前后花费了将近十三年的时间,才回报给长安确定的消息。又经过两三年的汉匈激战,才打通了河西走廊,开启了东西方丝绸之路的光辉起点。

    而这次经过自己的精心策划,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一年的时间,他们就应该能带着好消息回来了。所以,下一步要做的事,就是开始战争的准备和商源的汇集了!

    时间有些紧迫哦,只有一年的准备时间,要做的事太多,人手也不够用,要不要向皇帝陛下提出请求,成立一个有自己领导的特别部门呢?元召有些犹豫。

    说实话,元召对于皇帝刘彻的用人魄力还是很佩服的。无论是此前的严助、终军、司马相如,还是这次的张骞,可以说都是简拔于微末之中。虽然有自己的事先举荐之力,但他能够如此大刀阔斧的启用新人,且都是去完成这么重要的任务,已经足以看出这位皇帝的胸襟了。

    送走他们后,元召与同来的人中午就留在了青郊外酒楼。这片酒楼的规模经过这几年的发展,已经与元召刚来的时候截然不同了。“青竹佳酿”盛名在外,成为驰誉天下的名酒!

    此处正处在长安西郊大道隘口,与西南方向的长乐塬相隔也不远,卓家的庄园与酒类作坊向长乐塬逐渐延伸,食客与运酒的商贾整日络绎不绝。

    卓文君早已派人准备好一切,专门清出一层酒楼来招待他们。多日不见元召,这位即将为人母的温婉女子,亲自出来张罗着接待。

    元召看着她挺大的肚子和脸上的幸福,心里也替她喜悦。司马相如治理西南夷成效显著,政绩斐然,不仅迅速平息了那片地区的骚乱,使几个蛮族番邦重新归附大汉。而且,利用水路运输的优势,开辟出一条畅通无阻的渠道,使西南夷诸邦所独有的土特产通过江河转运,来到长乐塬上,转化为巨大的财富,成为未央宫中那处秘密内库的重要来源。

    这些,外人知之者当然甚少。可是,司马相如仅凭着这一点,已经令皇帝心情大悦,当着元召的面称之为“能臣”!再加上他此前的名声,早已经是简在帝心的人物了。只待秋后西南夷局势彻底稳定下来后,就会有诏命令他回长安述职,可想而知,觐见天子之日,就是委任重任之时了!

    元召找了个机会,悄悄把这些情况说给文君知道,好让她安心养胎。她自是惊喜,复又感激。

    文君今年芳华已经二十七岁了,她的第一段姻缘并不如意。锦瑟青春,年华虚度。遇到司马相如后,虽然算得上两情相悦,琴音和弦,但良人为了胸中抱负,常年奔波四方,聚少离多,她婉转细腻的心中一直空空落落,没有什么寄托。

    而现在,长卿如同展翅的雄鹰,终于飞上了云间。自己在这个年纪竟然也迎来了生命中最重要的爱之结晶……什么都是这般如意,复有何求!文君看着眼前的少年,清秀的眉间写满了感激。

    “元哥儿,姐姐的好运气,都是从认识你之后才开始的呢!呵呵,你就是那种命格中注定的贵人吧?等长卿回来,我们可是要好好谢谢你的了。”

    元召听到她这么说,连忙谦逊的摇了摇手:“阿姐无需多言!元召孤身流浪世间,五年前相识之日起,早已把阿姐当作自家亲姐姐一般看待。吉人自有上天福佑,阿姐这么好的人,自然就会得到幸福安宁多多的。”

    “借小侯爷吉言了!我家小姐每次私下说起小侯爷来,也是从来没有当成外人过的。即便是家主老太爷,每当听到从长安传到蜀中有关小侯爷的消息,也是要仔细询问详细的。闻喜,则饮酒赞叹,闻忧,则担心难以进食啊!”

    在一边恭敬的插话之人,是卓家从蜀中派过来的管家。巴蜀第一豪门自从与元召建立起关系以后,连带着对这个早些年叛逆出家门的女儿也重视起来了。

    在详细的了解了元召与青郊外酒楼的亲密关系以及蒸馏酒的巨大效益后,卓逊果断的做出了决定,派出大批家中精干,奔赴长安青郊外,好好帮着自家小姐发展壮大产业,不管怎么说,都是一家人,有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抓住了呢!即便文君生下的孩子是司马家的人,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替外孙创下一份偌大的家业,不也是一桩美事吗?

    元召感谢谦逊几句,顺便问侯一下卓逊老爷子的健康。在未来的发展中,卓家还将会是重要的臂助,这个关系需要好好的维护。

    苏灵芝从很小的时候,就与文君亲近,此时她围绕文君身边不放,心中有些好奇,文姨肚子里的小宝宝到底是怎么怀上的呢?

    被灵芝纠缠不过,也不知道文君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元召忽然发现灵芝的脸红了起来,飞快的瞥了他所在的方向一眼,却正遇上少年温和的目光,羞的低下头,再不敢看他。

    元召知道灵芝脸皮薄,从来不敢对她随便怎么样。虽然心中暗笑,却装作没有看到。文君与司马相如的这个未出生孩儿,虽然还不知道男女,但早已被他们预定为元召门下弟子了,这是很早以前就订下的事。

    说到弟子,元召看了看跟随自己的人,小冰儿已经远赴西域,崔弘、卓羽、关喜、陆浚、李陵在座,年龄大小不一,来历各不相同。接下来是该好好根据各自的特性进行培养了,不出几年,当有大用。

    换了一身汉服的余丹今天话并不多。他想留在长安的请求,皇帝已经答应下来。但是他委婉的推辞了皇帝赐予府邸的好意,提出想住在长乐塬上,待到长安学院建成后,匈奴王子想入内学习汉家文化。

    皇帝刘彻开心的批准了他的一切请求。在汉匈两国的未来较量中,作为也许会发挥重要作用的这枚棋子,现在需要好好的招待和保护。而把他安排到元召封地,自然是最让皇帝放心的地方。

    余丹对于两方的合作,表达了最大的诚意。随扈他万里来到长安的“飞火”勇士们,他只留下了两个人在身边,其余的,都随着大汉赴西域的使团回去了。作为熟悉那边风俗习惯的这些人,会同留守大月氏国的其余忠于余丹王子的勇士们,将会遵照王子的命令,帮助汉使破除一切障碍,使这次伟大的使命能够顺利完成。

    元召心里有一个模糊的策划,只是在汉匈还未分出胜负的情况下,现在提出来还有些为时过早,所以,他并没有对皇帝陛下详细的阐述过。不过,这不妨碍提前做些这方面的准备。

    匈奴王子想进长安学院学习?这是天大的好事啊!当元召听到皇帝的犹豫,说是朝中大臣们议论,恐怕让蛮夷外族偷学了汉家典籍去,学会了祖宗流传下来的智慧,增长智识,反噬其身,对大汉形成威胁怎么办啊!?

    元召当场就对这种弱智的理论嗤之以鼻!这样的大臣,想要依靠他们实现皇帝心中开疆辟土广布圣德的梦想,也真是难为刘彻了。

    “弱化其野心,分化其躯干,同化其思想。”这才是对付对手尤其是势均力敌对手的最有效手段!

    什么匈奴王子,南越王子入学汉家典籍,这只是开始而已。将来大汉兵锋所指,西域各国王子,楼兰王子、大宛王子、朝鲜王子……等等,都将会汇聚长安的。

    到时候,长安学院将会把汉家儒学文化中的“精髓”轮番灌输到他们脑中,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三从四德,人伦之道,以德报怨……这些,教会他们膝盖不是用来支撑身体顶天立地的,而是虔诚跪拜,卑躬屈膝的。教会他们头脑也不是用来独立思考表达自我的,而是顺从听话歌功颂德的。

    第一次听到这番言论的大汉天子眼神有些呆滞,但他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再更进一步问元召这些话的含义。深深的看了那个少年一眼,刘彻心中有着深深的警醒,还好,他说的这些“儒家精髓”,只是想赠送给异族,如果是大汉天下的子民,被这些学说逐渐教化……想到这儿,不寒而栗!

    “把元卿的话,完整的记下来吧!为来者鉴……。”御音昭昭,殿角,早已运笔如飞的司马迁,眼神明亮,纪录的更加认真。

    这些君臣对话,在落实之日没有来到之前,不会泄露出一个字。所以,世人一无所知。元召不动声色的看着余丹王子的脸,心中有着淡淡的愧意。

    “如果将来,你是大汉真诚的朋友,自然会保你族群富足,草原安宁。否则……。”

第一百九十九章 有王东来 非友是敌

    进入关中后,通往长安城的道路很宽阔,这说的,并不只是城西大道,而是每个方向都四通八达,行路方便。

    这些,大部分其实要归功于那位千古一帝秦始皇。百年春秋战国,纷乱不休,而最后之所以是秦国一匡**,统一天下,当然是依靠秦国几代帝王底蕴的积累。

    帝都咸阳的雄阔壮丽就不用多说了,只看方圆百里之内修建的道路,就可知道当时这个帝国的伟大了。宽阔平整,并排可容六辆马车奔驰,笔直进入咸阳,规模令人赞叹!

    秦灭亡后,咸阳城毁于兵火,大汉皇都长安,就重建在咸阳旧址附近,这些宽阔的道路,却也正好不用再建了。

    秋色宜人,爽风阵阵,在大道之上缓缓行来一队人马。几辆装饰华丽的双辕马车被近百人的卫队扈从在当中,虽然路上的普通百姓并不知道里面的乘客是些什么人,但光看这份气派,就知道不是什么等闲之辈,纷纷躲到路边,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遭受无妄之灾。

    齐王刘定国是个胖子,不仅胖,而且肥,这是他们家的世袭标志,是来源于第一代齐王刘肥的基因。

    心宽体胖这个词,是说肥胖的人都有一颗宽容的心。但,刘定国显然不是!在他骄横的面容下,胸襟狭窄,心狠手辣。

    每年一次的秋后赴长安,觐见皇帝,祭拜高庙,他是不得不来。除了某些另有所图者之外,大约在每个诸侯王的心里,这一趟是都不愿意来的。

    在自己的封地上多威风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和皇帝没有什么两样。已经习惯了抬头看天的王爷,再让他们来对比自己年轻的那个人低首垂拜,心中总是不情愿的。何况还有这么遥远的路途之苦。

    虽然满心的不情愿,但,来还是要必须来的,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刘氏子弟不可违背。

    其实,离开东海边的齐国,开始西行旅途的时候,齐王的心情还是很好的。他是一个会享受的人,醇酒丽人,音乐美食,这些都是一刻也离不了的。因此,除了随行的精锐护卫之外,几辆车中都装满了他的私爱,以备聊解旅途的寂寥。

    从留守长安的世子传回来的消息中,刘定国得知,长安城现在又出现了不少新鲜玩意儿,因此,他对于到达后的享乐还是充满期待的。

    所谓每年的觐见,不过就是走个形式而已,并没有什么实质的内容。皇帝例行接见一下,说些勉励的话。然后去长乐宫参拜一下老祖宗。再祭拜过祖庙,奉上献金。剩下的就是拜访好友,饮宴游玩儿的时间了。

    都是老一套儿,未央宫与诸侯们之间的关系 ,不过就是笼络与敷衍,猜忌与计算,并没有什么新鲜感。唯一值得期待的,就是在长安城中去吃喝玩儿乐了。

    然而,他的好心情持续了没有多长时间。行程刚走了三分之一的时候,马车之内,旅途无聊,齐王正把一双肥胖的手,伸进随行美人的胸间,在细细的把玩儿。由长安传出的消息,快马加鞭就送到了他的手中。

    什么?世子与人争执被人斩去了一只手?什么人如此大胆,不知死活!齐王惊怒,手上用力,心中已经起了要把对方粉身碎骨的念头。

    正在被他玩弄的美人胸间吃痛,挣扎了一下,忍不住叫出声来。齐王冰冷的眼神扫过,美人吓得连忙不敢再动弹,然而,已经晚了。刘定国心中的戾气,需要有一个载体来发泄。

    “啊……!”痛苦的低音刚刚响起,似乎戛然而止,便再也无声无息。一具还温热的身体从车厢一侧被抛了出来,跌落尘埃,一动也不动,脖颈间汩汩的鲜血,如同盛开的花朵一样娇艳……。

    刘定国把锋利的宝刀细细的擦干净,缓缓插进鞘中。他的脸上带着冷酷的笑意,美人血,溅落眉间,如同嗜血的狂魔。

    等到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听得长安来人说清楚,刘定国的怒气中又夹杂了几分怨气。事情已经发生好几天了,伤人的凶手竟然没有得到任何惩罚!皇帝是什么意思?他难道会不知道?打死齐王也不相信。

    什么?元凶长乐侯是两宫的宠信之臣?他再受宠也是臣子不是!难道高祖皇帝的血脉能容忍受臣下的欺负,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能罢休。斩了吾儿的一只手,那就要用项上人头来偿还!

    在剩下的行程中,齐王已经无心享乐。他虽然有九个儿子,但世子刘玄是正妃郭氏所生。这位王妃有些来历,性情凶悍,刘定国很是惧内。如果不把这件事处理好,不用说将来继承王位是个麻烦,只是那位王妃闹将起来,他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齐国在各诸侯国中,是最大的几个诸侯之一,疆域广阔,底蕴深厚,这些年,豢养在齐王府中的江湖能人异士也有不少。此次随行者,便都是挑选的一些精锐。刘定国把几个头领叫到车旁,阴沉着脸,嘱咐一番,他们各自领命,在来到长安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复仇的准备。

    之所以从东而来,却绕到长安城西入城,那是因为他们提前去了一趟长乐塬。在齐王的打算中,入长安觐见之前,先命人去长乐侯的封地,把伤害刘玄的凶手和元召一起宰了再说。

    这是私仇,只要杀了他们,木已成舟,即便是到时候两宫怪罪,那又能怎么样?天下诸侯王都在长安,刘定国不相信,在王室子弟与小小的长乐侯之间,皇帝和窦太后还敢公然偏袒一个外臣不成?

    不得不说,这位齐王虽然耽于享乐,但行事果决狠辣,却颇有高祖皇帝刘邦的风范。

    然而,打算是好的,结果却有些出乎意料。长乐塬上,他们根本就靠不进去。在进入长乐塬的关隘路口,都有一些装备精良纪律严格的军士盘查守卫。

    从他们那独特的装束上,齐王知道,这一定就是那支新近崛起名满天下的黑鹰军了。好啊!竟然还敢役使朝廷重军,这又是一条大罪。

    齐王有心命人硬闯过去,但看了看黑鹰军士手中所执的强兵硬弩,他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转尔一想,来日方长,等到了长安,汇合了诸王,再一起上奏,铲除这小子也不迟。顺便试试天子对诸侯的态度如何,也是一举两得的事。

    一行人转回长安,行路逶迤,缓缓行来,秋风袭过,齐王坐在车中,忽闻一阵酒香扑鼻,不由得精神一振。

    打起车厢帘拢,抬头看时,只见一片翠竹青青,绿树葱茏,红木层楼的一角探映其中。一帘布幡随风招展,“青郊外”三个斗大的隶书字体甚是饱满雄浑。

    倒是好一座酒楼,酒香如此浓郁,想来滋味应当不错。齐王本来就是好酒之人,既然天色还早,进长安就不必着急。当即一声令下,吩咐大队人马停住,入酒楼内痛饮几杯,先解解乏。

    随行的护卫们不敢怠慢,虽然此处已经离长安不远,王爷安全方面却不能忽视。当下近百名护卫,下的马来,先查看了四周的形势,分配人手,做好警戒。

    然后名叫魏无双的侍卫头领才走到齐王马车前,躬身禀报,一切都安排妥当,请王爷下车休息。

    华丽的车门打开,有贴身服侍的两个健奴连忙跪伏在地,以肉背为踏阶,迎接齐王下车。两名娇媚美人一左一右,扶着刘定国肥胖的身躯,一步步的走了下来。

    齐王环顾一下四周环境,南边已经隐隐约约可见终南山的影子,东边大道直通长安。却是一处好所在,不知是什么人在这儿开的酒楼。

    几名挎刀护卫头前开路,手下心腹簇拥着齐王朝几十丈外的酒楼而来。就在此时,古朴典雅的楼门处,有十几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彼此寒暄,像是要告别离开的样子。

    齐王身边忽然有人低低“啊”了一声,却是一名留守长安王府的护卫,脸上露出惊异之色。齐王冷冷瞥了他一眼,那名护卫连忙趋身上前,附在刘定国耳边低语几句。

    齐王脸色马上变了,停下脚步,肥胖的身子抖了一下,两个美人连忙松开他,退后几步。这一刻,他不再是精神颓废的胖子,而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封疆亲王!

    “命如蝼蚁”,也许只是一个形容词,形容人命的轻浮,在文字里并没有具体表现力。然而,在某些人的口中眼底,世间人的生命,就是这么渺小卑微不值一提!

    齐王仔细的盯着护卫手指的人看了一眼,嘴角流露出残忍的笑意。随手打个手势,魏无双手扶刀柄,躬身领命。当听清楚齐王之令时,虽然心中有诧异和吃惊,但并不动声色,站起身来,低声喝令手下准备!

    按照汉例,诸侯王的护卫中是可以配置标准数量弓箭的,这也是当初为了保护刘氏子孙安全的考虑。

    齐王卫队标配硬弓三十把!魏无双一声令下,这三十名出列的彪悍护卫张弓搭箭瞄准酒楼前目标,连一句招呼都没有打,箭簇寒星,追魂夺命……!

第二百章 长剑既出 饮血方休

    在百年之前,那个列国纷争的大时代里,江湖游侠是个受人尊重的群体。侠肝义胆,忠烈在心!为了一个“义”字而不惜生死者,数不胜数。

    其中的声名卓著者,如聂政、荆轲、专诸之辈更是气贯长虹,英名不朽于青史。

    所谓“大争之世”,千年难遇。就如同是天地间酝酿的灵气,都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迸发释放了一般。无论文武百科,都是灿若精华,光辉夺目。

    而义烈勇者,无双侠客,只不过是这其中的一粒粒明珠而已。

    然而,不过短短百年的时间,侠义之道,在这个世界已渐渐凋零。练武之人的目的,不再是为了维护公平道义,而是成为掠取世间富贵的手段。

    为虎作伥,甘为爪牙!武者精神沦落至此,先辈魂魄有知,也当扼腕而泣。

    在曾经少年的热血中,魏无双也曾追慕过先辈的余烈。几许挫折后,终究随波逐流,热血转冷,看待世事麻木,他,便也成了齐王府中的一条猎犬。

    不过,魏无双是有真本事的人,否则,也不可能在齐王身边坐到贴身护卫统领的位置上。

    双刀悬停,杀人无命!这些年,为了齐王殿下的安全,死在他刀下的亡魂,也不知道有多少了。杀人,寻常事尔!只要齐王有令,管他死的是谁呢!

    因此,听到齐王对他说,去把楼门口的那个少年乱箭射死时,他便马上执行了。

    魏无双并不关心死的是什么人,甚至连是否伤及无辜,他都没有顾及。虽然他已经看到,那十余人都年纪不大,甚至有妙龄的少女,还有挺着肚子的妇人,但这些不是他考虑的事。

    他只是一把利刃,一柄夺命的寒芒,没有灵魂,没有主见,一切随着主人的命令而行。

    魏无双抽刀在手,笔直指向前方,不需要发出任何命令,刀锋所指,就是目标!

    训练有素的王府护卫们手中的箭几乎是同时射了出去,这么短的距离,每个人对自己射出的那支箭,都抱有绝对的信心,一定会射中人肉靶子的胸膛,无需怀疑!

    第一轮羽箭射出后,并没有人去看战果如何,第二支马上搭弦蓄势!这是他们一向训练的惯例,如果敌人不死,可以立即补箭,三十人动作迅捷,如同一人!

    时光回溯,片刻之前,阳光很温暖,如同相互间流动的情意一般。一群人要回长安了,在自己亲手经营到现在规模的酒楼前,卓文君伸出手,把元召被风吹乱的头发给他重新梳理整齐,细心的用木簪扎好在脑后。

    “一天天大了,已经不再是小孩子。在长安城中,你的地位将会越来越重要,以后别再这么随随便便的,怎么说也是万户侯了,算的上是朝廷重臣,要好好注意仪表,这样才显得贵重。姐姐的话,听到没有?”

    周围的人便都随着笑起来,苏灵芝用手指刮了刮脸,笑他不害羞。元召感到有些不自然,他腼腆地笑着点头,只不过就如同普通的邻家少年一般,在听姐姐的训导。心底却是淡淡的温馨与喜乐。

    “文姨啊,你可要经常教育教育他的呢!他这个人,懒散的很,也只有你和娘亲的话,他还能听的进去些。”

    终究是快要生产的人了,秋日的阳光照在脸上,文君感到身子越发慵懒,她看到对面路边停下一队骏马锦衣之人,也并没有太在意。应该是长安的富贵人家出游来的吧?她一面心中这样想着,一面笑着看了看灵芝,又看了看元召,打算调侃他们几句。

    “元哥儿叫我姐姐,你这丫头却喊我文姨,哈哈,那你岂不是要被他赚便宜了……。”

    然而,文君的一句话并没有说完,蓦然间,她看到元召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那是一种她从来没有在这少年脸上看到过的神色,说不上来,却令人害怕。

    当冰冷的杀意突然出现的时候,元召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这种信息。然而,对方的动作很快,他连让身边人小心的话都来不及说,更不用说让他们躲避了。

    羽箭离弦的声音响起,破空之声大作!一片箭雨直奔他们所站的位置而来,死亡的气息瞬间笼罩了这片天地。

    所有人都是猝不及防,谁能想到有人会突然对他们动手呢?就连武功最高的崔弘都没有来得及反应,大惊之下,想要去拔背负在身后的无缺剑,已经根本就来不及。

    在这个世上,想要以弓箭来射杀元召,恐怕神箭李广都做不到。他只要一个纵跃就可以躲开箭雨,连他的衣角都别想射到!

    然而,他没有躲,也不能躲。身后左右都是他的至亲之人,伤到任何一个,都将是无法挽回的遗憾。

    当崔弘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伸手欲去拔剑遮挡,然而,他只觉得背上一轻,手抓了个空。

    有一道炫目的光华,蓦然就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就在正前方不足盈尺之处,有细微的叮当声音,有些悦耳,仿佛是石子溅水的涟漪,又仿佛是敲打帘拢的雨声。在这一瞬,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崔弘的眼睛瞪的已经不能再大!只有他才看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长期训练形成的敏捷眼力,从元召抽走他背上的无缺剑开始,他的目光就一直追随着那道锋芒的轨迹。

    师父的身影就好似脱离了大地的羁绊一样轻灵,挡到所有人身前时,手中的宝剑只不过随手一挥,轻描淡写地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儿,灿若匹练,气若长虹。

    然而,他这虚幻的一划而过,看在崔弘眼中,就好似有千百道剑锋在同时挥斩!疾射而来的羽箭,仿佛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铜墙铁壁,又好像是被千百道剑气一一斩断。

    箭头坠落,箭羽飞散,支离破碎,一地残缺!

    只有在这样的时候,崔弘才知道自己的功夫和师父究竟相差了多少。那是高山与碎石,浪花与大海!他的拳头握得紧紧的,自己何其有幸,今生遇到师父这样的人,吃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

    等到射来的羽箭纷纷坠落的时候,看着眼前的景象,余丹、卓羽、陆浚等人才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对面有人偷袭,想要把大家都射死,而元哥儿一人一剑挡在前方,救了大家的性命!

    回想起刚才的一幕,在惊吓的同时,每个人的心中逐渐升起另一种虚幻的情感,元哥儿……他是和我们一样的凡间人吗?

    乱羽纷纷中,一声清啸,看不清是无缺剑带着他的主人,还是名叫元召的少年拖着无缺的残影,人剑合一,如同时光飞梭,笔直而去!

    魏无双是个高手,目力奇佳,崔弘看到的一切,他也看得清清楚楚。看到对手所出那一剑的时候,他有片刻的呆滞,很奇怪,那不是害怕,而是惊艳!

    “剑气如虹,箭雨难伤,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物!”

    然而,这个念头,只不过是一转瞬而已。对方是敌人,而且是极为厉害的敌人!

    “放箭!快!”

    魏无双一面急促地发出了第二次放箭的命令,一面拔出了腰间悬停的双刀。他有一种预感,箭,不会射到对方的!而且,今天可能要有大麻烦了。

    身为高手,对危险的预判是对的,然而又有些不对。因为,他想到了对方也许武功很高,但,他没有想到,究竟会有多高!

    三十名弓箭手,不仅善射,而且都是武艺高强之辈。不等魏无双的命令说完,早已拉满了弓弦。

    人的大脑,从接收到指令,数秒的反应后,再传达给四肢去执行,整个过程,也不过十余秒的时间,一个呼吸的功夫而已。

    这点时间,很短,短到来不及去做任何事。可是对于有的人来说,已经足够长了,长到可以去干净利落的完成一次杀伐!

    察觉到有冰寒的杀气从半空而来时,魏无双心头大震,虽然双刀在手,但这股强大无匹的凌厉之气,还是逼迫的他往后退了一步,以免为其锋芒所伤。

    齐王刘定国在剩余护卫的簇拥中,就站在马车旁边,他脸上的神情有些期待,如果仇人被射成了刺猬,还要不要把他的右手也砍下来,回去给儿子看看,老子替你报仇了呢?

    齐王并不会武功,他虽然也拿刀杀过人,但在他残忍的心性中,那与杀鸡没有什么区别。因此,他今天看着手下护卫们去杀人,兴致盎然,笑容满面。

    可是,他的笑容马上就会凝固了!因为,前方有惨叫声开始响起,不是一个人在惨叫,是一大群人的惨叫。而且,那不是护卫们去杀人,而是在被杀!

    手,是人生下来就会用的。可以用来养活自己,可以用来帮助别人,可以行善济世,也可以杀人作恶……。

    齐王世子刘玄被斩去了右手,会是怎么痛苦的感受呢?在路上听到这个消息后,很多护卫心中都曾经幸灾乐祸的想象过这个问题。但是他们中的某些人从来没有想到的是,不久之后的今日,自己就会亲身感受一下那位跋扈世子的痛苦了。

    关系到自己身边人安全的时候,元召下手从不容情。因为,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酷!

    无缺,这把春秋名剑,在元召手中发挥到了最大的威力。虹影掠过,惨叫连连,人臂与铁弦齐断,血肉与箭羽横飞……!

第二百零一章 千里东海水一瓢

    人间四季中,秋天,是一个最色彩斑斓的季节。尤其是在长安城西临近终南山的这片地域,层林尽染,万紫千红,盛景无限。

    清爽的风吹过来,身边是妖娆的美人服侍,如果再喝上一壶美酒,欣赏一下眼前景致,本来是该多么惬意的一件事呢!

    这会儿,在齐王刘定国和他的护卫们眼中,景致还是那么美,就是红色太多太浓了些,并且逐渐蔓延,遮盖了这片空间的一切色彩,只剩下血红……和血!

    从齐国带来服侍了一路的几个美人,早已经被眼前的场面吓得花容失色,战战兢兢的抱成一团,就差瘫软在地上了。

    齐王脸颊上肥胖的肉哆嗦着,身体发抖的厉害,紧张的把手掌都掐破了,自己都没有察觉。视贱民如草芥的皇子龙孙,有人竟然敢当面这么杀过来?

    一字排开呈半月形放箭杀人的三十护卫,只不过在短短一个照面的功夫,甚至连敌人身形都没有看清楚的情况下,已经被尽数所伤,无人幸免。

    胳膊掉落一地,也分不清是谁的了,残损的弓箭、飞溅的鲜血、大声的惨呼,无人顾得上这些,只剩下满地翻滚。

    魏无双脸色发白,使劲咬了下嘴唇,双刀一错,十字插花式,飞身跃起,刀锋左右分开,向身前一丈之外的少年搂头盖顶砍去。

    要说起他的刀法,可称一绝,双刀变幻,神出鬼没,多少江湖客曾经亡魂刀下。

    眼前之人是生平遇到的最厉害敌人!所以魏无双这一跃双刀,用尽了全身的功力,就算不能伤敌,也要逼退他的脚步,才好给后面的护卫们留出时间,把齐王保护好。

    然而,少年犹如御风而行,又似闲庭信步,脚下不停,直奔齐王。听到头顶刀锋带起的劲风,连看都没有去看,只是轻描淡写的抬臂往上随便挥了一下,就像是赶走一只讨厌的苍蝇。

    魏无双身在半空,用尽全身力气斩下的双刀,眼看就要砍到对方头顶,心头一喜,以为奏功。忽觉精光耀眼,有磅礴剑气排山倒海扑面而来,刀剑相交,双刀齐断,齐王护卫统领倒飞而出十余丈远,跌落路旁灌木丛中,胸口气血翻涌,猩红热血从嘴里喷将出来,只觉四肢百骸如同废了一般,再也爬不起来了。

    “快上!挡住他,别让他过来!快呀!都上啊……!”

    齐王刘定国瞪大了眼睛,声音里带着颤音,恐惧涌上心头,心里砰砰直跳。大中午的阳光下,他却觉得有阴森刺骨。因为,他看到那越来越近的少年,脸上露出诡秘的笑容!

    区区百名诸侯王府的护卫,能够挡得住师父的脚步吗?在楼前紧紧盯着的崔弘摇了摇头,看了看身旁左右,自己一方人的表情,神色各异,都很精彩,具体不好形容,反正唯一没有的就是担心。

    半刻钟后,一地哀鸿,不过,没有死人。齐王哆嗦着把最后的屏障挡在了自己的身前,紧紧的闭着眼睛,不去看近在咫尺的恶魔少年。

    “你、你别过来啊……孤王是高祖皇帝的直系皇玄孙,当今天子的皇叔,你、敢伤……就、就诛你九族!”

    元召伸手把几个美人推到了一边,冲她们笑了笑,示意不必害怕。无缺剑刃染了血,这么好的剑怎么能沾上血呢,哦,齐王殿下的袍子倒不错,上等的丝绸,是擦剑的好材料啊。

    齐王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那把闪着冷锋的宝剑,在他刺绣蜀锦的王袍上来回擦拭着,所过之处,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这、这太尼玛折磨人了!

    “哦,原来是齐王殿下啊!失敬失敬。那就说说吧,几千里路从东海边来,为何刚刚见面就要致我们于死地的呢?嗯?”

    元召脸上笑吟吟的,没有一丝嗜血后的戾气。然而,齐王心里却更寒。

    听闻春秋义烈,有使气杀人数十者,气凌霄汉。有为国刺王杀驾者,发指冲冠!而如眼前少年,剑染百人血而笑意不改者,非妖即魔也!

    “你、你想怎么样?孤王……别、别、你不能伤我啊!想要什么,孤王都答应你、都答应!”

    眼见那剑在自己身上游离不定,齐王是真怕他一个失手,断胳膊断腿那可不是玩儿的,就再也接不上了!

    “哦?那……我想要点东海之盐,想必齐王殿下一定会答应的吧?”

    齐王刘定国心头一松,要点盐?这算什么大事啊!东海的盐池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随便去取就是了。

    “你……长乐侯此话当真?只是要盐?孤王答应了你,今日事,就算了?”

    元召收回了剑,脸上的笑非常真诚。他和气的拍了拍齐王的胳膊。

    “当然了!我只要东海之盐!别的什么都不要齐王的分毫。只要殿下点头,今天的事就一笔勾销!权当没有发生过。呵呵!”

    “好!本王答应你了。”

    齐王连忙点头,先脱离眼前的困境再说。这小子太厉害了,自己金贵之躯,不能吃这个眼前亏,先答应他的要求,进到长安城内,再会同诸侯王,去御前告状去!

    “陛下是个爽快人啊!请记住今日的话,不日后我就会派人去东海取盐的,提前多谢美意了。哈哈!”

    话音未歇,人已飘然而回去酒楼前,元召笑声很畅意,似乎是发自于内的开心。

    齐王根本就没有心思去细想他话中的含义,现在,他只想赶快脱离此地,回到长安王府好好的安安魂再说。

    收拾完残局,一行人狼狈而走,趾高气昂的威风扫地,人人负伤。齐王仪仗,以这副姿态进入了长安。

    几个时辰之后,听完西凤卫报告了全部事情经过的皇帝,用手揉了揉额头,有些头疼啊!

    “这小子做事总是这么喜欢将军,朕也不得不按照他的步伐去部署。好在,这次他没有把朕的那位皇叔怎么样,还有一段缓和的余地,否则,诸侯王们这次进长安就闹将起来,朕就有些手忙脚乱了。”

    “陛下,长乐侯这次也是迫不得已的,齐王也太骄横了些,在长安城外就敢纵容卫队杀人,听说还动用了弓箭。也就是长乐侯身手好,否则,后果难料!”

    东方朔是知道元召提出削弱诸侯计划的寥寥几人之一,他与元召至交,自然会见机替他说话,以免在皇帝心中留下什么不好的误解。

    韩嫣眼珠转了转,又看了看皇帝的脸色,却是轻声说道:“天下的诸侯王爷们马上就要进长安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了这样的事,如果造成了什么不可预料的后果,陛下……。”

    他的话还没说完,刘彻摆了摆手:“无妨!既然早晚会摊牌,先提前敲打敲打也好。呵呵!”

    韩嫣连忙应是,陪着笑脸,不再进言。东方朔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心中冷笑。

    齐王刘定国在长安城外被折辱?罪魁祸首又是元召?长安五十里外的暂歇处,听到这个消息的淮南王刘安冷冷的笑了。

    来传信的人脱去了外面宽大的罩袍,摘下风帽,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正是刘安视若掌上明珠的女儿刘姝郡主。

    “谁让你自己跑来的啊?你哥哥是怎么回事儿!怎么这么放心你一个女孩儿家跑这么远的路的。”

    刘安有些微微的生气,他是枭雄的王爷,又是慈祥的父亲。这个刚一出生就失却了母亲的女儿,多年来,在他心里的位置很重要。

    “父王啊,是女儿自己要来的嘛,不关哥哥的事啦!这么久不见父王,姝儿想念你了。”

    计算尽世间万事的心中,纵然全部黑暗与残忍,却有一个角落始终充满了光明与温情。那是留给女儿一个人的世界。

    “这么大的姑娘家了,还总是不听话……唉,好了好了,父王不说了就是,父王也想我的姝儿呢!呵呵。”

    见刘姝撅起了嘴巴,淮南王连忙转换了语气,哄得女儿破颜而笑,这才不禁溺爱的摇了摇头。

    刘姝自然知道父王是担心自己路上的安全。只是她艺高胆大,行事随心所欲,素来如此,并不以为意。

    淮南王北行而来,走到此处,在入长安之前,命令大队暂时休息。一来整理清洗一路风尘, 二来派人入城中王府找世子打探一下消息,好提前心中有数。

    没想到派去的人返回,就带回来了齐王的消息和世子的亲笔信,还有跟来的刘姝。

    问候过父王一路的辛苦以后,刘姝见随身的护卫们都离得远远的。她一面倒了茶端给刘安,一面坐下来,想起一事,秀眉微微蹙起。

    “父王,齐王受辱,这只不过是他们的个人恩怨,不算什么大事。前不久,女儿听元......听到一个消息,如果属实的话,那才是对我们诸侯国大大的麻烦!因为事关重大,女儿也不知道其中的轻重,所以才连夜赶来迎接父王,报于您知道。”

    淮南王一愣,他素来知道女儿心思缜密,行事果决,虽然是女子,心智不输男儿。她既然说得如此郑重,想必不是什么小事。

    “父王,皇帝……可能要准备对各诸侯王下手了!”

第二百零二章 天下权柄话今朝

    大汉丞相田玢,近来的日子并不好过。自从去年,皇帝当面对他说出那句:“君除吏已尽末?吾亦欲除吏!”以后,他便敏感地意识到,丞相这个职位,将会与从前不同。

    大汉开国以来,丞相的作用是至关重要的,所担当这个职位的,无一不是贵重之臣。无论是萧何曹参,还是陈平周勃,一直到田玢的前任窦婴,都是凭借自己树立起来的巨大威望和功勋,才有资格为百官之首,尊于朝堂之上。

    这些宰执天下者,表面上看,是秉承皇帝的旨意办事,实际上就是整个政权的负责人。天子对他们恭恭敬敬,百官更是服从命令,他们的权力非常大,对于朝中群臣,甚至连内史这样的高官,如果出现了过失,丞相都有权力先斩后奏。

    在同皇帝商谈国事时,丞相的意见更是决定成败的关键因素。丞相推荐的官员,一般皇帝不会驳回,甚至就是九卿郡守这一品级的,都会予以通过任命。

    至关重要的一点是,丞相没有过错,是不能随意更换的。否则,有可能会在朝堂上引起震动。

    所以,田玢以前的这些为相者,除了极其特殊的情况外,都是有着久任的传统。有些甚至一直担任这个重要职务直到死去为止,可谓是一肩担尽社稷安稳。

    而田玢,是一个例外。他之所以坐上这个位子,可以说是适逢其会。

    未央宫中有自己的姐姐王太后撑腰,拥有极为雄厚的政治和权力背景。长安城外,又与众多的诸侯王交好,获得他们极大的支持,这个市井出身的人一时间左右逢源,获得了极大的声望。

    在窦婴听从窦太后的规劝全面隐退的情况下,武安侯田玢,终于稳坐丞相宝座,成为朝堂文武百官争相趋奉的人物。

    得意忘形的日子也是有过,一呼百喏的光景自然令人陶醉!他每次上朝奏事,经常一个人坐在朝堂上讲个没完没了。每次皇帝都是微笑着,对他提出的建议,基本也是能接受。因此,他所推荐的人,有时候竟能从一介平民骤然升到两千石的高位。对于这样的丞相,自然会有大批的人奉承,就连一些郡县的主官们,在很短的时间内,也有很多附翼于武安侯府。

    多么前景看好,“钱”途无量的一个官位啊!每当夜深人静,田玢翻看着那些账薄的最近收益,心中便乐开了花。

    然而,这所有的一切,从皇帝外甥说完那句话后,开始悄悄的发生改变。

    有一个新机构的出现,在朝中大臣们还大多不屑一顾的时候,田玢已经敏锐的感觉到了它的威胁。

    尚书这个职务,最先开始的时候,只不过隶属于少府,负责整理一些文书档案而已。可是当皇帝刘彻给它后面缀了一个字,变成尚书台,它的作用已经今非昔比。

    尚书台,就设在金马门附近,离未央宫不过几步远,皇帝有事,立诏可至。

    那里面的人,都是皇帝通过“词林苑”选拔的青年才俊,虽然大多名不见经传,但通过最近崭露头角的严助、终军、严安、朱买臣等这几个,已经可以预见,其余的必然也不是等闲之辈。

    “老狐狸”这个称呼不是凭白得来的。虽然朝堂上的老狐狸也颇有几只,但论起见事的机智与圆滑,田玢,就是最狡猾的那一只。

    经过几件不起眼的小事之后,皇帝的用心虽然还隐藏的很深,但在田玢的冷眼旁观中 ,已经初步看出了端倪。

    皇帝要收权了!通过设立尚书台,他已经迈出了第一步。至于最终的目的……田玢忧郁的目光看向窗外雨纷纷。朝中另起炉灶,天下削弱诸侯,内外大权独揽,不外如是!

    瓢泼大雨已经连下了几日,仍旧没有停歇的迹象,在秋天的节气里,干旱的西北方,下这么大的雨,并不多见。

    看着这雨,田玢忽然有些惶恐。是因为从昨天到现在,有三件事,在他心中,亦如暴雨连绵,终成波澜!

    王太后叙话,皇帝敲打,淮南王来访!对于田玢来说,这两天一夜,需要他做出一个最有利于自己的判断,从而完成一次重要的选择。

    一个不慎,人头落地,抄家问斩,这绝不是开玩笑的!即便皇帝是自己的亲外甥又怎么样?皇家的亲情,在权力的天平上,重量连根鸡毛都不如。

    要慎重啊,真的是要慎重!田玢回头看看与自己坐在这同一间屋里品茶的人。半短的须髯,满脸的精明。

    人,无论贵贱,都有朋友,而这个名叫籍福的人,便是田玢丞相自身份低微的时候便结识的一位至交好友了。

    “侯爷无需如此,这件事不用考虑太多。恕我直言,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侯爷的心志,可一定要坚定些,容不得一点儿犹豫不决啊!否则,在当今天子心中留下猜忌,后患无穷。”

    籍福的话语很诚恳,既然多年来侯爷把自己当成心腹谋主,就不用顾及许多,必须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让他知道。

    当断不断,必生后患!这样的道理,田玢比谁都明白。可是,他现在最大的顾虑,是武安侯府与诸侯王之间,牵扯的已经太深了。事到如今,真的能彻底斩断关系,不再惹祸上身吗?

    “唉!昨天进宫的时候,太后她老人家言语之间,透漏出来的意思,也是要我赶快了断与诸侯们之间的关系。她虽然没有明说,但其中隐隐透出的焦灼,我自然能听得明白。恐怕……应该有些风声是真的了。”

    田玢眉宇之间布满阴霾,这几年,从他当上太尉,又担任了丞相,那些诸侯王爷们,哪一次来长安,没有给他带来好处呢?

    金珠宝贝各类珍奇,那都是整车往侯府中送过来的。他是真舍不得这些大财主们啊!以后断了这些财路,想想他都肉痛。

    可是,想起皇帝在偏殿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他的心又凉了下来。

    “侯爷,太后是您亲姐姐,自然不会害您的!只要有她在宫中,关键时候说上一句话,再大的事儿都不是事儿。大汉朝可是以孝治天下,皇帝……怎么能忤逆自己母后的意思呢?呵呵!”

    籍福微微一笑,此人不愧是心机深沉之辈,见事极明,善于抓住事情的关键,说的清晰明白。

    “先生果然高明!就是这么个意思。这也是我最安心的地方了。否则,府库中历年来从诸侯们那里运送的财物,就有些麻烦了。呵呵!”

    “这一点侯爷倒不必担心。在天子眼中,钱财之物,这些算的了什么呢?自古忠奸,可不是以此来判断的。天子眼中的判定标准,和史书民间的判定标准,是大大不同地……哈哈!这一点,想必侯爷比我更清楚吧?”

    说到这里,两人对视而笑,田玢的心情轻松起来。讲的太对了,朝堂重要的大臣求田问舍,收敛钱财,也许会让皇帝更安心吧!只要听话,顺从他的意志,别乱站错队,就是合格的好臣子。

    “话虽如此,只是……唉!别的那些王爷们谁生谁死倒是无所谓,只有淮南王与我相交二十余年,一直相知甚深,如今一旦有事,我却无能为力,实在是心中有些愧疚啊。”

    田玢这句话倒不是故作姿态,而是真心实意的感到有些对不起淮南王刘安。昨夜淮南王私服过府来访,旁敲侧击之下,他却没有敢露出半点儿口风,也实在是无奈的很。

    大雨倾盆的黑夜中,看着这位故友匆匆的来,又匆匆的离去,田玢命人关上府门,也只能深深的唏嘘慨叹。

    “当今天子这就下定决心了?昨日侯爷入宫,天子,已经与侯爷商谈过此事了吗?”

    籍福看了看田玢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刚才他只是听自家侯爷说了个大概,具体情形并不了解,身为谋主,要想做出最全面的判断,该知道的必须要知道清楚。

    田玢听到他这样问,脸上却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勾起烦忧,更是失落。

    “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相瞒了。先生有所不知,朝堂大事,天子已经不与老夫相商多时了,不仅是我,三公九卿这些重臣,都被抛在了一边。所谓朝堂议事,拱手听命而已……。”

    “怎会如此!侯爷可是大汉丞相,军国大事,必须报于丞相签署,方才能上达天听,晓谕百官。撇开三公九卿……这、这真是骇人听闻!这样下去,朝政不是乱套了吗?”

    籍福还是头一次从田玢嘴里听说这样的事。这颠覆了他的认知。

    窗外雨打帘拢,叮咚作响。田玢满腹的惆怅,亦如这秋天的夜雨般绵绵不绝。

    “乱套……?以后会不会乱套,现在并不知道。不过,皇帝的心,大着呢!呵呵,好了,不说这个。”

    田玢摆了摆手,截断了话头。这些烦心事,他不想再谈,随即转变了话题。

    “如果我判断没错的话,皇帝这次的决心很坚定。历史竟然如此相似,太子前几日出宫,在长安市上与一群诸侯王世子们发生了冲突,听说闹得有些严重,直接导致了这件事的提前发生。”

    武安侯府,田玢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谋主,语气中有琢磨不定的意味:“皇帝,昨日只说了一句话‘既然祸根已经种下,不提早铲除,难道还要太子重蹈当年七国之乱的覆辙吗’!”

第二百零三章 此去青云当年少

    长安记忆中,多年之前,有个太子,与自己的堂兄对弈,因为一局胜负之争,失手杀人,从而种下仇恨的种子,十年开花,以血为祭,山河动荡,天下不安。

    当烽火逼尽长安时,胜负未可预料。这样的教训,当时年幼的刘彻亲眼目睹,从不敢忘。诸侯王的势大,使自己的父皇在勉强平息了叛乱之后,并不敢再有进一步的动作。带着这样的遗憾,他离开这个世界时,心绪难安!

    如果说,此前元召曾经说过的,欲威服四夷必先安定域内,已经让他怦然心动的话,这次明月楼发生的事,就让他彻底下定了决心。

    绝不能重蹈覆辙,再上演一次诸侯的叛乱。与其让这个隐患继续存在下去,威胁到子孙,还不如在自己的手上来一次彻底的解决。他自信,有这个能力,也有这颗雄心!

    所以当齐王府告状的文书,通过廷尉府传到御前的时候,他连看都没有看,就压了下来。

    尽管放手去干!皇帝相信元召那个聪明的小子会明白这其中的意思,自己的不表态,就是对他最大的支持。

    他相信马上要来长安的诸侯王们肯定是不甘心的,早晚会有一场冲突和对决,只是不知道那小子能不能顶得住这些庞然大物们的火力呢?

    他的预感并没有错,只是没想到,激烈的冲突,来的这么早。先期抵达的齐王,在长安城外就与元召干上了!

    当详细的听完西凤卫回报的情况后,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在长安城外,就敢指使卫队,以弓箭杀人,如此视人命为草芥,在他们的封地内,是怎样的为非作歹,就可想而知了。

    高祖皇帝给分封各地的子孙们配置卫队刀弓,是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是一种无上的恩典。但,这些不是让他们用来作威作福的,更不是让他们用来随便杀戮大汉的子民!

    所以,今儿天下诸侯齐聚长安后的第一次大朝会,文武百官来的很齐整。只要是身在长安的,都接到了皇帝的谕令,不管什么原因,必须来!

    几天几夜的雨,虽然时大时小,还是没有停歇的迹象。但早朝是不能耽搁的,天亮以后,顶着风雨,各位官员的马车,开始从长安城的四面八方,向未央宫汇集。

    太中大夫郑当时听着雨点打在马车顶棚的声音,心中忧虑万分。他是主管天下农林赋税的官员,这两年真是天时不济,不是大旱就是大涝,各地郡县深受其害,今年秋后必然收成大减,有的地方甚至颗粒无收,也不是没有可能。

    在这样的形势下,朝廷减少一点儿国库收入还倒没什么,最怕的就是,受灾地方太多,可能会有大批民众流离,如果形成难民潮,那就严重了!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在郡县报上来的信息中,有些地方已经出现了小股的骚乱,如果不加以重视,后果堪忧。

    这样的例子并不少见,强盛的秦朝为何灭亡?**天灾各占一半!即便是本朝文景盛世,因为旱涝灾所形成的饥民潮,也曾经有过好几次,给朝廷造成了不小的影响。这样的事一旦处置不当,极有可能形成大乱。

    在这样的结骨眼儿上,诸侯王爷们又都来到了长安,这要是被某些心怀不轨者探究到虚实,保不准就能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来。

    身为九卿重臣之一,齐王的事他也听说了。如果从内心来说,他并不赞成朝廷与诸侯之间的关系弄得太僵,最好是相处融洽,各安其事。这也是大多数朝臣的倾向。

    唉!少年人还是太冲动了。想到元召,郑当时暗暗叹了口气。他曾经非常看好这位小侯爷,欣赏他的做事稳重。可是今日他竟然选择与诸侯王作对,这是极其不明智的。

    “疏不间亲”啊!所有的皇室子弟,毕竟都是高祖皇帝的血脉。他们就算是打破了头,也只算得上是家事。身为臣子的如果不知轻重掺合进去,无论成败对错,其下场……想想贾谊和晁错就知道了。

    怀着这样的心思,郑当时走进未央宫,与许多大臣一样,穿过宽阔广场两边的回廊,在一阵紧似一阵的雨声中,来到了含元殿内。

    这样的天气里,巍峨大殿上显得有些阴暗。熟识的官员们一边互相寒暄几句,一边抱怨着这鬼天气,在等待着皇帝的临朝。提前半个时辰入殿内等候,这是上朝的规矩。按部就班在各自的位置跪坐好,众人各怀心事,都隐隐有一种预感,今天这场特别的朝会,也许会很不太平。

    郑当时转头看了看离自己两个座位的主爵都尉汲黯,那位脸色苍白,在这阴暗的天气里,显得更加憔悴。汲黯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自从入秋以来,就时时抱病在家修养,今天却也是强行拖着病体而来了。

    “几位王兄,今日可要帮我齐国助威啊!一定要把那小子置于死地,方泄我心头之恨!”

    含元殿中很广阔,说话之人的嗓音很大,带了恨意,很多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但没有几个人回头去看,因为,说话之人是谁,所有大臣都心知肚明。

    在含元殿内右侧的某片区域,是超品大臣的所在。此处是勋臣贵戚、王公贵族们上朝时的班位。今天,占据于此的便是来自全国各地的诸侯王爷们了。

    “那还用说嘛!我等皆是一体,王兄你受辱,和我们没有什么两样,哪里来的野小子,竟敢与我们兄弟作对!还伤了刘玄侄儿,是可忍孰不可忍?”

    “齐王放心!今日便是讨还公道之时……。”

    “……罪魁祸首,绝不放过……!”

    齐王刘定国正在愤愤不平的诉说着他的遭遇,这只激动的胖子,总算是找到了组织,三十多个封国的王爷,神色各异的表达着自己的意见,给予他坚定的支持!

    田玢坐在朝臣首席位置,不动声色,只是眼皮子动了动,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今天,只做一个袖手旁观的看客。

    相比较起诸侯们即将发起的较量,田玢与很多大臣一样,关心的反而是另一件事,一件不同寻常的事:那个一直空着的座位,被宫廷侍卫放上了新的软垫。

    这本来是一个毫不起眼的改变,然而,落在有心人眼中,便被赋予了不同的含义。

    三公九卿、诸位大夫的位置自然是排在最前面的,根据官位的高低,依次而坐,这个顺序错不得,否则就是不懂规矩了。而能走进这个大殿的人,没有人不懂这个规矩。

    自从窦婴辞相归隐,武安侯田玢由太尉进位丞相,大汉太尉的这个位置便空缺了出来,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快两年时间了,这个座位便一直空着。

    朝野民间,虽然有很多猜测,也有很多种暗地里流传的说法,但没有人能真正知道皇帝的内心。朝堂百官的次席,在丞相田玢和御史大夫公孙弘之间的这个座位,空空荡荡,见证了一次次的朝议。

    今天,这个特殊的朝会上,那个崭新的坐垫,会迎来它新的主人吗?很多人的心中充满了猜疑和期待。

    等待多时,时辰已到。三通鼓乐声罢,有侍从官宣喝皇帝驾到,殿内的各种声音安静下来。

    大汉天子龙行虎步,来到御座,面向南巡视众卿一眼,然后坐下。三公面向北以东为上,九卿诸大夫面向西以北为上,王族贵戚在大殿中央右侧,面向南以东为上,然后其余各朝臣在中央左侧,面向南以西为上。各自整容严肃,拜戢行礼,天子答礼,然后归位,开始听事理政。

    这一套礼仪,是当年大汉开国以后,汉高祖刘邦命令儒学博士叔孙通所制定的。

    经过秦朝“焚书坑儒”后,礼仪之学被冲击的一蹶不振。汉朝初建,朝堂上的开国功臣们也都和刘邦一样,多是市井无赖出身,现在骤然身居高位,诸侯、功臣们哪里懂得什么君臣的礼节,整日里喝的醉醺醺的,在大殿上大喊大叫的争功斗气,甚至拔剑击柱、用刀对砍。每次上朝,简直是乌烟瘴气,乱七八糟。

    高祖皇帝非常烦恼,却想不出什么解决的好办法。后来布衣儒士叔孙通上书,献上一套非常实用的朝廷礼仪。经过预演实用以后,一改以往缺乏约束的混乱局面。君臣上下秩序井然,皇帝威严得到尊礼。

    高祖皇帝大悦,飘飘然曰:“吾今日始知皇帝之贵也!”立即拜叔孙通为太常,位列九卿,掌宗朝礼仪,赐黄金五百斤。追随他的一帮弟子也都成了太常博士,连带着儒学的地位也得到进一步的提高,开始被皇家所重视。

    经过这些年的发展,这套繁琐的礼仪已经成了皇帝威严的标志。尤其是这种汇集中外群臣的大朝会,更显皇家赫赫威严,不容轻犯。

    群臣行礼完毕归座之后,有人无意中抬眼扫过时,心头大震,如被雷击,放佛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很快,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异常,一起朝某个方向望去。

    万众瞩目之中,高高在上的皇帝刘彻,看着那个被宫廷礼仪官领到空置了两年座位前的少年,露出得意的笑容……。

第二百零四章 风雨长安江山老

    元召今天穿了一身合体的朝服,他虽然身量还未长成,显得有些单薄,但在朝堂次席上坐下之后,已经没有人再顾得上去注意他的年纪。

    在这么正式的场合,任何朝堂的细微变化都会被赋予特殊的含义,更何况是这样明显的事。三公的位置是能随便坐的吗?答案是,不能!

    负责纪录的司马迁,在竹简上认真的写下:“秋,九月,大朝会。废置太尉一职。新设尚书令,参朝理政,兹此始……。”

    在这个时候,所有人才想起来,皇帝当初设置尚书台的时候,曾经发布过一个任命:长乐侯元召,为尚书令。

    原来,在有些人心目中只不过是皇帝“秘书长”身份的尚书令职位,地位竟然这么高!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丞相田玢心中苦涩之意更浓,他终于彻底明白了两天前皇帝敲打自己的用意。看来自己要想长保富贵,从今天开始就要无条件的拥护天子意志了。

    须髯飘白的御史大夫,排位在少年的后面,两人年龄相差了整整四十岁。公孙弘心情复杂,夹杂了嫉妒和怨尤。他以布衣之身一跃而成为了御史大夫,实际上的副丞相,已经算的上是青云飞纵了。但是和元召比起来,他感到脸上一阵阵的发热。

    虽然这位小侯爷也曾经做出过一些功绩,但骤然之间就窜到了这么高的位置上,朝臣中大多还是不心服的。就算是汲黯、郑当时、石宽这些对元召比较看重的大臣,他们心中不是欣喜,而是深深的替他担忧。

    朝堂上的凶险,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皇帝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把他推到风口浪尖,脚下就是万丈深渊,一个不慎,就粉身碎骨了。

    唯一感到振奋的,大概就是列位在其余臣子中间的尚书台几位年青常侍和给事中了。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对于未来的前途充满了无限期待。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齐王刘定国从元召一进来就注意到他了,见他竟然跑到三公的位置上去坐下了,还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心中的怒火,简直就是腾腾的往上涨。

    他喘着粗气,扭头对身边的楚王、河间王、燕王等人低语几句。那几位王爷并不认识元召,听说这个普通的少年就是,想起自家世子们也曾诉说过此人的恶行,顿起同仇敌忾之心,暗中约定,一会儿就同时发难。

    淮南王刘安坐在这个区域的首位,他冷眼旁观着诸侯王们的小动作,面无表情,心底却很沉重。

    元召,从当年第一次远远看到这个人开始,刘安就有一种没来由的忧虑,此人会是自己将来的劲敌。这样的担心,从元召一剑镇雪原就开始了。

    只是,淮南王没有想到的是,自己预想过他十年之后也许会成气候,而今不过刚过去三年,他就到了这个地步,开始呼风唤雨,行云布雾……!

    诸侯王们来到长安已经有几天了,早已经都分别觐见过皇帝,当然,这样的公共场合,还是第一次。所以,各种礼仪问候,还是要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规矩制度是不能逾越的。

    皇帝答礼完毕,开始朝会议程。最近的几件大事,有分别负责的大臣出班启奏,皇帝一一颌首,做出简约的口谕回答。

    然后,太中大夫郑当时出来奏报了入秋以来的水情。这件事还是比较严重的,皇帝问的很详细,听完之后,心中也很是忧虑。但天象如此,人力也暂时无法可想,只有诏令受灾郡县加紧防范,尤其是几条大河大江,务必组织人手,日夜巡查,以保障黎民生命安全。

    这些事,自然有司会专门奉旨去办。事关苍生国运,没有人敢在这些事情上玩忽职守,至于能做到什么程度,那就是尽人事听天命了。人力所限,别无他法。

    元召静静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听着。其实,皇帝今天特意传召让他来朝会,目的是什么,他心中清清楚楚。

    诸侯王们势力太大了,他们已经形成了一个利益的整体。皇帝想要破局,必须要一把锋利的刀,而他选定的,就是自己。

    今天的这第一次较量,如果打不开局面,势必就会陷入僵局,如果由此而再动刀兵,那就糟了。因为现在的形势很严峻,大汉已经与匈奴彻底的翻了脸,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早已经荡然无存。双方都在厉兵秣马,大战不一定在哪一天就一触即发,所以必须快刀斩乱麻。

    至于各地的雨灾,自己倒是也有点办法,能有效减轻后续灾害。待会儿下朝的时候,可以找机会与太中大夫交流一下。

    他正在想着这些事情,忽听有人厉声高叫道:“陛下,臣有重大冤情上奏!请陛下替臣做主啊!”

    这一声喊,嗓音洪亮,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循声望去,正是那位来自东海之滨的齐王刘定国。

    皇帝眉间微皱,却并不动声色,端坐御座之上,垂拱而听。很多大臣都已经听说了此前发生在长安城外的事,这时见齐王满脸激愤的出列,便都表情各异的静观其变。

    齐王肥胖脸上的横肉哆嗦着,紧走几步,来到汉白玉阶下,先对御座上的人行礼毕,然后转过身来,怒目横眉。

    “元召!小小年纪,何德何能?竟敢坐在这个位子上!前者自恃武力,欺凌重伤吾儿以及众多王世子。又在长安城外冲击亲王卫队,多所杀伤。如此胆大妄为,实在罪无可赦!今日,在这含元殿上,天子面前,本王与你势不两立。陛下,臣恳请查究其罪,予以严惩,以慰皇室诸王之心,以维护高祖皇帝子孙的尊严啊!”

    话音刚落,楚王、河间王、燕王、赵王等十几位平日里同声连气的诸侯也紧跟其后,出班声援。

    这样的阵势,果然令人生畏,很多大臣脸现忧惧。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让人想起来,他们联合起来的力量究竟有多大。

    面对着咄咄逼人的气势,元召面不改色,依然安坐。现在,还不是自己赤膊上阵的时候。果然,一阵静默之后,皇帝开口了。

    “齐王叔,你所说之事,朕也有所耳闻。不过,与你所言,却有很大不同,其中曲折究竟如何……既然这么多诸侯王爷们都关注此事,那今天就辩个明白吧。为了公平起见,朕不偏不倚,是非公断,都交给百官去评判,如何?”

    皇帝的话音很淡,很飘忽,其中没有带任何倾向性的意思。但是,很多精明的臣子,已经从中听出了特殊的意味,不由得心中一震。

    淮南王刘安无声的叹了口气。女儿提前探知的那个消息看来是没有错了,皇帝的语气很耐人寻味啊。暗自思量,今日且勿要轻言,静观其变为上。

    刘定国却听不出什么别的,不过,他心中是有怨气的。呵!你既然都有所耳闻了,还不赶快把这姓元的小子严惩!要交给百官评判?那好,今天就看看这些官员们哪一个敢跟众家王爷作对!

    “陛下,其中哪有什么曲折?您一定是听信了佞臣的进言了!就是这小子,纵容手下恶徒,在长安市上,打伤各位王府中的护卫,又要伤害诸位世子,是吾儿刘玄,为了义气挺身而出,却不料被暗算所伤,失去了右手。可怜我那玄儿……陛下!再怎么说,都是高祖皇帝的血脉,此仇不报,明日还怎么有脸去祭拜高庙啊!陛下!请下旨问罪吧。”

    刘定国见皇帝态度暧昧,早已心中大为不满。言语之间,免不了意有所指,有些不客气起来。

    皇帝刘彻隐隐有些恼怒,这位皇叔都这么大岁数了,智商不见怎么样,颠倒黑白的本事倒是不小,简直是睁眼说瞎话啊!

    “齐王叔啊,你年纪大了,隔着长安又路途远,难免耳目有些迟钝。你口中的所谓小子,却是朕亲自任命的尚书令呢!额,诸位大臣,可能有些还不知道尚书令的职权吧?既然如此,朕今天就在这含元殿上,明明白白的宣布一下,也好让诸位王爷和所有大臣们都清楚,朕新设的这个官职到底是干什么的!韩嫣,你来讲。”

    侍立御座之侧的散骑常侍韩嫣,躬身领命,来到玉阶前站立,面无表情的看着含元殿列坐群臣,声音清晰的传达着皇帝陛下的意志。

    “尚书台,自今日始脱离少府编制,为朝廷独立机构。以尚书令为其长官,负责协助天子处理天下郡县奏章,整理各种军国文书,中外传达命令。皇帝陛下已拜长乐侯元召为第一任尚书令,望百官周知。”

    韩嫣说完,行礼退后,大殿上下一片寂静,半响无人说话。

    许多人心中涌起巨大的波澜,抬眼悄悄瞥向最前方的那片位置时,见丞相田玢闭目养神,面色木然。御史大夫公孙弘低垂着头,也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只有花白的须髯在微微的抖动。

    长安不见月,满城风雨声。朝政大变,从今日始!

第二百零五章 自有碧血照丹心

    大汉朝的第一任尚书令元召,终于站起身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走到大殿中央站立。既然已经参与到这场权力的游戏中,那便好好的演好自己的角色吧。

    “齐王殿下,元召在此,有什么不平之处,我愿意给你一个交代,不需要这么激动,以免打乱了朝堂的秩序。呵呵!”

    他的脸上带着和气的微笑,明亮的眼睛盯着齐王,像是对一个老朋友打招呼。无争强心,无烟火气。然而,落在齐王眼中,他却心中一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离得他远一些。

    虽然知道在这样的场合,元召再大胆包天,也不敢对自己怎么样。但想起那把冷森森的宝剑在身体上游走的滋味,他至今心有余悸。

    “元、元召!你不要太嚣张了,我们之间的帐,今天当着天子面,一定会算清楚的!现在,你先把你那恶徒交出来吧!那个重伤吾儿的凶手,非碎尸万段,难解心头之恨。哼!”

    其余的十几个王爷也随声附和,纷纷对站在对面的元召横眉冷对,而另外那些实力较弱的诸侯王则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各怀心事,静观其变。

    天子高坐无语,群臣袖手猜测,元召神色不变。面对着滔天而来的敌意,淡淡一笑,傲然之意俾睨眉间。

    “人在做,天在看,是非曲直,自有公断。今日我之所以身在此间,只是为了报答陛下与老祖宗知遇之恩也!至于尔等碌碌之辈,还不值得我多费口舌!”

    两军对阵,勇者胜。朝堂争辩,锐气为先。少年锋芒毕露,岂是腐朽所堪!

    他竟然一下子变得这么狂傲了!无论敌友,很多人都微微吃了一惊。连皇帝刘彻都有些意外,这不像是他平时的风格啊。

    “你、你真是狂妄自大之徒!好好擦亮你的眼睛,看看我等是谁!你面前所站的,无一不是皇亲贵胄,封疆诸侯。你一个新进的官员,就敢如此藐视高祖子孙,不知天高地厚,等到死无葬身之地的时候,可不要后悔!”

    说话的是楚王,带了愤怒。至于齐王刘定国,早已在旁边气的手哆嗦着大喘粗气了。

    “我等恳请陛下降职,把此顽徒逐出朝堂,以大不敬治罪!……。”

    “陛下啊!……今日与此獠不死不休……!”

    “侮辱高祖后代,其罪当诛……!”

    果然,元召的一句话惹了马蜂窝,诸王群起而攻之。

    汲黯深深的皱起眉头,胸中气闷的紧,他本来就病体未愈,是因为听到某些消息,今日才强撑着来到含元殿,只为了见机而帮助元召一把。

    没想到这小子一点儿都不知道收敛,开头儿就这么狂,惹起众怒,这可如何是好?想要帮他全身而退,看来更难了。

    “他,年纪还只是个孩子!出来为国做事,已是拳拳之心,极为难得。你们这些国家亲王,为了一己私利,就要置他于死地吗?如此群而攻之,也不知道羞耻二字!……咳咳咳……。”

    虽然年老体弱,耿直的性情却愈老愈辣,汲黯站起身来,须髯飘动,戟指而斥。说的过于激愤,牵动病体,不禁连声咳嗽起来。

    坐在他身边的郑当时连忙扶住老友,以手轻拍他的背部,让他稍安,勿要激动。一直在那儿观战的皇帝也露出关切之情,点手示意侍从,给汲黯赐茶汤,让他注意身体。

    元召走过来,伸手在汲黯的胸肋间穴位推送了几下,气血度宫,立时舒畅。汲黯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到胸间气闷轻快了许多。

    “呵!汲老头,有病就在家好好呆着!这要一口气上不来,有个三长两短的,好好的朝堂上,那多不吉利啊。”

    说话的人阴阳怪气,正是赵王刘均言。汲黯转任主爵都尉, 其中就有主管宗室诸王封爵事宜,在不久前,曾经因为琐事得罪了赵王,被他记恨于心,今日却正是一个机会,所以他便忍不住出言讽刺。

    元召手上用力,压住了又欲愤然起身回击的主爵都尉大人,对他灿然一笑。轻轻的说了一句:“放心!今日,我会让他们全部一败涂地的。”

    汲黯愣了愣神,与郑当时对视一眼,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么足底气。再回头时,却见尚书令整了整新做的朝服,迈步回到原位。

    大汉尚书令,食邑八千户的钦封国侯,刀斩匈奴左贤王的传奇英雄,这样的身份已经足以站立在含元殿上,指点江山了。只是大多数人都被他的年纪所误导,还没有真正认识到,眼前的这个人,从现在开始,在帝国的天平上,所占的重量将会越来越重……!

    “我说你们是碌碌之辈,是有理由的。想我大汉高祖皇帝,历尽千辛万苦,与诸位先贤打下这锦绣江山。其中的艰难,想必这大殿内外的每一个人,无论有无智识,应该都听自己的祖辈讲述过……。”

    含元殿很空阔,虽然朝会聚集了几百人,但依然显得宽敞。殿外秋雨未歇,冷风夹杂了雨点,敲打着檐铃,声声响过,岁月漫漫。

    淮南王抬起头来,他看到很多人和自己一样,都朝那少年站立的方向看过去。他不知道元召为什么会说这些,也猜不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但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底开始蔓延上来。这无关敌友对手,无关爱恨情仇,那是一种共同的家国情怀!

    “……我们今天之所以能够平静的在这含元殿中筹划天下大事,甚至议论、争执。这里面包含着高祖皇帝一辈人付出的鲜血生命,包含着文、景两位先帝的忍辱负重和励精图治。正是大汉开国这七十多年的大发展,才迎来了今天的盛世开端。所以,在这样大好的局面下,我们又有什么理由去浪费时间,在这里喋喋不休地为一些私人恩怨,而耽误这千年难遇的盛世机遇!”

    元召说话的声音开始高昂起来,带了深深的感情。有许多人受到感染,心态也开始悄悄的转变。皇帝忍住了击掌叫好的冲动,面上有微微的潮红。元卿所言,正和朕心也!

    “元召小儿!休得在这里说些冠冕堂皇的大话,军国大计,自有天子和朝堂重臣裁酌,关你这小儿何事?哼!难道你这么小的年纪 ,还能想出什么有益于我刘氏大汉朝的策略不成?真是杞人忧天,可笑哇可笑!哈哈哈!”

    河间王刘君武四十一岁,是个粗豪的大汉,他打断了元召的话,以轻蔑的眼神瞥着他,嘴角满满的不屑之意。

    刘君武特意把“刘氏大汉朝”这几个字咬的很重,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他得意的讽刺元召这几句,以为有很多人会随着自己一起嘲笑起来,然而,寥落安静之中,只回荡着他自己的哈哈大笑,显得有些奇怪。

    等到刘君武觉得不对劲儿,自己住了嘴,有些呆愣的四周瞅瞅,却发现有很多人在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儿在看着他。怜悯、嘲讽、鄙视……不一而足。

    殿内天色阴暗,御座之上的皇帝脸色有些看不清,不过想来这会儿应该有些发黑。从高祖皇帝那会儿,坐上这个皇帝位子,老刘家对外的口号就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就是为了收买人心,巩固政权着想的。

    前朝强秦,家天下,始皇帝以为可以传二世、三世、四世……以致千万世!可是,最终二世而亡,这就是血淋淋的教训。

    世界上有些事,虽然实际上就是那么一回事儿,是你刘家的江山不错,但你不能这么**裸的说出来啊!要遮上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美其名曰,共治天下!因为,自古以来的读书人就吃这一套嘛。

    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几位老谋深算的诸侯王对视一眼,无奈叹气。开局不利,河间王这一句话,就在群臣中失去了很多同情分。

    “河间王说的话,只不过是你自己一个人的想法而已。听闻君武王爷自小喜欢舞枪弄棒,胸无点墨,先皇曾经多次因为此事循循劝学,却不见效。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元召针锋相对的回了一句,不待这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王爷发怒,早已不去理会他,自己又继续说下去。

    “我曾经听闻贤者说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元召虽年幼,也是生活在大汉的一分子,无论是为人为己,都有义务尽自己的微薄之力,为这片盛世江山添砖加瓦,当然,我做的还只是很少的一部分,还很不够……。”

    殿内无声,年轻的史官执笔挥毫在奋笔疾书,务求不落下一字一句。御座上,雄心的帝王眼睛越来越明亮。而无人注意的角落里,野心勃勃的人有着无由的失落。

    “……而你们这些诸侯王们呢?流着皇家高贵的血脉,掌握着巨大的资源,役使着帝国的土地和百姓,吸取着国家的营养。多少年来,所作所为,只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奢侈和**尔!昧心自问,你们,又为这个国家和这片土地做过什么呢?!”

    铮铮之言,如利剑,如刀锋,诛心之语,毫不容情!人生如逆旅,本来皆过客,轮回这一次,虽三千无量海,亦可搏浪!

第二百零六章 山海之力幻浮云

    如果要用恼羞成怒来形容一个人的失态,那就是现在齐王刘定国的状态了。而且,不止是他自己,是所有的诸侯王。

    在正式的大朝会上,当面锣对面鼓的发出如此严重的指责,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也无论初衷是什么,元召与诸侯王们之间,已经没有缓和的余地。

    这样的锋芒,令许多人仿佛第一次见到元召一样,瞪大了眼睛,再重新审视他一遍。暗中敬佩者有之,不解惋惜者有之,同仇敌忾者有之,漠然而视者有之……。

    原以为是国之臂助,巩固社稷的基础,却不料逐渐演化成一颗颗毒瘤,蜕变成吸血的寄生虫。这样的结果,高祖皇帝应该从来没有料想的到。

    许多有识之士早就对此忧虑万分。诸侯王之患,乃是大汉的心腹大患,其危害,远远大于四邻邦国、北方匈奴。

    这样的毒瘤,本来是越早清除越好,只是世事多变,文、景二帝都是力不从心,才拖延成了今天的局面。

    如果不是因为还不清楚皇帝的态度,心中有所顾虑,许多大臣听到这里,几乎要忍不住拍掌称赞了。这位小侯爷的斥责几乎说到了每个人的心里。

    至于皇帝的态度,很多人在暗中窥探。含元殿御座之上的人,依然在安稳的坐着,面无表情,看不出丝毫的喜怒。

    这就有些玄妙了。联想到皇帝特意选择在今天,把元召推上那个显赫的位置,其中包含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看来今日有可能要摊牌了!一定要擦亮眼睛,好好的做出选择。这不是一个人的想法,含元殿内许多人,都在暗中掂量着取舍得失。

    “姓元的小子,你休得在此胡说八道,我皇家子孙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评判!哼!你今日既然铁了心要与我们作对,就不要怪我们对你不客气了。齐国与你势不两立……!”

    齐王刘定国率先表态,其余的部分王爷,紧跟其后,表达着对眼前出言不逊之徒的愤意。急性子的河间王刘君武更是挽起了袖子,准备当场来一场全武行。

    煌煌含元殿,文武分两班,帝国的核心,有一场大剧在上演。一群手握威权的封地王,对阵只影孤单的少年!

    元召轻蔑的瞅着他们的表演,冷冷的笑了一声。

    “呵呵!齐王既然如此恨元召,看来是不死不休了。那就把我们之间的帐算一算吧,先把欠我的还清了。省的一会儿出了殿门,打杀起来,成了一笔糊涂帐,那就算不清了。”

    “什么?混蛋!本王又什么时候欠你帐了!你小子在乱说什么啊!”

    齐王跳将起来,身上的肥肉抖动着,唾沫星子乱喷,如果有可能,他恨不得一口把这小子吃掉。

    “长安城外,齐王亲口答应相赠东海之盐,言犹在耳,难道你转眼就忘了吗?”元召目视刘定国,神色很认真。

    “哼!你也太小看本王了,不就是答应你送些盐嘛。仇归仇,怨归怨,本王答应过的事,向来说话算话。只要这次过后,你还有命活着,随便儿你去拉几十车都行。”

    说到这些,齐王得意的昂起头。齐王府富甲天下,倚仗的是什么?碧波无垠的大东海也!东海之滨,凿池晒盐,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带来的是无尽的财富。

    原来他俩人还有这么一出?元召这家伙虽然年纪小,倒是知道借机生财,榨取齐王几十车海盐的话,也是一笔横财。这是很多人现在的想法。

    但他们都想岔了!接下来那少年淡淡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齐王殿下,我想你是误会了。你答应相赠的可不是几十车海盐,而是整个东海之盐!所以,如果你听明白了我所说的话,当着皇帝陛下和所有朝臣的面,东海盐政,现在就可以办理交接手续了。”

    少年正处于变声器,尚带了略微的稚音,如果换一个场合儿,对一个封地千里的诸侯王说出这样的话,无疑是一种儿戏。

    但,这是长安未央宫,含元殿。九五至尊的天子就坐在那儿看着,百官面色呆滞。“狮子大开口”也不足以形容元召的这个要求!

    刘彻的眉角一跳,他突然预感到元召想干什么了,一种巨大的惊喜从心底涌起来。如果元卿真的能把这件事办成,那可真是太好了!

    齐王刘定国也有片刻的愣神,他下意识的转头看了看身边的楚王。这位铁哥们儿脸上带着奇怪的神色,复述了一遍元召刚才说的话。

    “……他说你把东海的制盐权都送给他了。齐王兄,这小子是疯了吧?哈哈哈,真是好笑!”

    齐王终于明白过来刚才元召的话中之意了。他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对面这家伙根本就是个棒槌。简直是痴人说梦!空口白牙的就想要大东海的财富?

    元召没有笑。他的脸色变得很郑重,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朝身后的方向招了招手,加官为尚书常侍的终军离开自己的位置,手中拿了一卷东西走了过来。

    十九岁的终军,手中捧着的,是两份写在帛书上的契约。用小侯爷的话来说,就是一式两份内容相同的“合同”。

    这上面的条款内容,是尚书台的几位年青俊彦根据元召的意思,花了一天时间整理制定出来的。合同的名称就叫做“齐归盐政于国协议”。

    两份帛书的重量,捧在手上轻飘飘的,然而,在终军心中,却重若千钧。他脚步凝重,走向自己偶像的方向,眼中有敬佩和炙热的光芒。

    没错,小侯爷就是他的偶像。不仅是他,所有尚书台的人,都以自己的这位长官为自豪。他的谋国之策,在这些年轻属下眼中,放射着灼灼光芒。

    当年七国之乱,万军争锋,流血千里,最后朝廷得到的最大收获,就是灭吴之后,把吴越之地的所有临海盐池收归了朝廷所有。

    只凭着这一样东西,在不到两年多的时间里,几乎就弥补了因为平叛而造成的国库损失,这样巨大的收益,保证了景帝在位期间,继续延续了已经开始的“文景之治”大好局面。给当今天子继位打下了良好的基础。海盐之利的巨大,可见一斑。

    吴越沿海的制盐与齐国东海之盐,素称南北两大产盐地,而东海之盐无论规模还是质量,都更胜一筹。如果控制了这两处最大的盐业基地,就等于控制了天下食盐的十之**。朝廷会得到多么大的收益,可想而知!

    当初以无数将士的鲜血和生命换得的巨大效益,今天,在元召的手中,如果真的能通过这薄薄的两份帛书同样来达成,那么,他的谋略将是庙算无敌!

    在别人看来,这也许是一种妄想。但在终军心中,只要是元召认真计算过的事,就没有不成功的。这是一种巨大的信任和无比的崇敬。

    原来元卿早就有了详细的谋划!刘彻的心中升腾着激动和期盼。他对侍立身边的韩嫣使了个眼神,韩嫣会意,不动声色的来到尚书常侍、给事中所在的地方,悄悄地了解了皇帝想知道的一切。

    等到听完韩嫣附在耳边说过打听来的元召所拟“合同”内容,皇帝无声的松了一口气,有一种感慨油然而生。

    这样的忠臣上哪儿去找啊!他虽然并没有提前告知自己要做的这些事,但,刘彻不仅不在意,反而是大大的激赏!因为这是一种大担当。成功了,好处自然是朝廷和天子的。如果事有不协,想必他的本意就是要自己去承担后果的吧?

    有勇有谋有大担当!老祖宗当年果然是慧眼识人,给自己捡到了这个宝贝,此为国之重宝也!

    天子暗暗感叹,元召自然不知,他也无心理会任何人的想法,把天下盐政收归朝廷统一经营,用自己知道的技术进一步提纯细做,使大汉盐业不仅成为开通西域后,重要的输出商品。更主要的目的,还是让天下人都吃上健康的食盐,增强体质,这是造福天下的大事,他已经谋划很久了。

    在一片猜疑和嘲笑之中,元召接过了终军恭恭敬敬呈上的帛书。他展开来略微看了一眼,把其中的一份托在掌中,递给了齐王刘定国。

    “哦,这份东西其实很简单,不过你还是仔细看一下吧。如果没有什么异议,请齐王殿下签字后,就可以正式生效了。”

    齐王刘定国脸上的嘲笑还没有褪去,他傲慢的伸手接过来,展开在眼前,准备看看这是写的什么鬼东西。

    淮南王刘安终于按耐不住,他站起身来,与十几位王爷们一起凑到齐王身后,从头细看上面的文字。

    齐归盐政于国协议!只看到这个标题,齐王脸色就蓦然变了,然后越往后看,他的脸色就越白,那是惊惧与愤怒。

    “岂有此理!本王不承认!我什么时候说过把东海之盐相赠的话啊!人证物证俱无,本王绝不接受……啊!气死我了!”

    齐王刘定国惊怒之中,不等看完,就把帛书用力撕扯,却没有撕破,奋力投掷地下,用脚使劲踩着,似乎非如此不能表达愤怒。

    元召冷冷的看着他,并不多说一句。淮南王刘安怀着不好的预感捡起来再仔细看时,心头突地一跳。只见在这份所谓“协议”的最后面,有一方已经签好了名字,那是代表朝廷的接受方,是两个人。

    一个是长乐侯尚书令,元召。而另一个是,太子刘琚。

第二百零七章 天下诸侯从此分

    当殿前侍从官奉皇帝令,高声宣读完尚书令元召手中的那份协议后,所有人都明白,木已成舟,刚刚还嘲笑的虚妄,已经变成了现实。

    齐国的盐政,辽阔的东海盐场,从此以后,真的要收归朝廷所有了。因为,在帛书的最后,有当今太子刘琚的亲笔签名,这样的意义已经完全不同。

    太子,不管年龄大小,一旦确立了这个名分,那就是国之储君,未来的皇帝。这是无可置疑的事实。

    齐王刘定国脸色苍白,他万万没有想到,当日在形势危急下,自己为求脱身,随口敷衍答应下的话,竟然会演变成这样的局面。

    如果东海制盐权真的被剥离,从此与齐国没有关系,那齐王府的荣华富贵,还拿什么来保证?

    他急怒交加之下,就想直接斥责太子与元召一起作假,企图强夺齐国财富。然而,还没有等到他开口,身后有人使劲拉住了他的衣袖。

    是楚王和赵王等人,对他连使眼色,示意他不可口出悖逆之语。君臣之分,是不可逾越的,否则给你扣上一顶藐视君上的大帽子,那就和谋反没什么区别了。

    可也不能就这样拱手相送啊!那比杀了他还难受。齐王拜伏在御阶前,涕泪横流,请求天子明断,给自己主持公道。

    皇帝这会儿心里那个爽啊,就不用提了。看着文武百官的面上表情,大多数应该都认可了这个协议。有理有据,又有太子作证,齐王自己亲口无偿相送的,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虽然这位肥胖的王叔,趴在那儿有些可怜,但在这样的时刻,身为帝王,绝不能心软。

    “既然是齐王叔曾经亲口所言,那此事就按照你们自己的协议办吧。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朝廷当然也不能袖手旁观。朕会命令驻扎在齐郡的大汉将军帅军全程监督盐政的接收,以保证不流失一点国家财富。齐王叔忠心为国,精神可嘉,堪为天下诸侯表率!朕不日就会有旨褒奖的。众卿家以为这样如何?哈哈!”

    一直没有正式表态的皇帝终于亮出了自己的底牌。金口玉言,旗帜鲜明,绝不含糊。

    殿内一片寂静,有人叹了口气。大汉丞相田玢睁开眯着的眼睛,站了起来,躬身而拜。

    “陛下英明。臣,附议!”

    元召往后退了一步,闪开大殿中央的位置。站队的时刻到了,接下来的主角是皇帝陛下。

    “老臣附议!齐王如此深明大义,是社稷之福。陛下得此山海之助,国库必将更加充实,盛世可期。”紧随其后站起来拜贺的是御史大夫公孙弘。

    “臣张汤附议……。”

    “微臣王世杰附议……。”

    “臣,郑当时附议……。”

    皇帝连调动军队的话都说出来了,可见他对此事的志在必得!如果谁还在这个时候不识趣,那就是傻子了。

    在朝堂上为官,想要得到皇帝的信任,也不过就是看关键时刻的表现而已。什么是关键时候?这就是关键时刻!

    随着三公九卿都表了态,后面的官员们就更不用说了。和诸侯王的关系就算再好,也没有自己的前途和身家性命来的重要!

    唯一没有人站出来表态的,是诸侯王们所在的地方。每个人都脸色阴沉,看到齐王的遭遇,难免物伤其类,兔死狐悲。

    齐王刘定国早已瘫软在地,目光呆滞。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是来未央宫兴师问罪的,怎么就把自家的聚宝盆献出来了?既然所有大臣都支持,那这件事就是板上定钉的了。一阵恍惚,他简直怀疑是在做梦了……。

    “诸位王叔,事到如今,也不必相瞒。想必你们有的也曾听到过消息,朝廷前不久通过了一项决议。那就是开通西域。朕派出的先遣使团,今天,应该已经到了塞外了。”

    皇帝看到所有的朝臣都表了态,他很满意,点了点头。转向诸侯们的方向,开始说话。这个消息,有些人已经从长安王府听说过了,有些人还一无所知,但他们之前都没有当回事。现在听皇帝一本正经的专门说起来,都有些疑惑和不解,不知道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开通西域会带给大汉的种种好处,在这里,朕不用细说。如果你们能明白朕今天说这番话的意思,可以私下里去找尚书令好好谈谈,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我们大汉朝幅员辽阔,物产丰富,江河湖海,高山大川,到处都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就看怎么利用了。”

    皇帝的眼神明亮,话语中带着的兴奋,任谁都听的出来。

    “朕曾经听元卿详细的说过西域各国的情况。如果通往西域的道路一旦打通,别的先不说,只谈商品流通这一项,就可以给大汉带来天大的利润。所以在此之前,我们要做好准备,把各种资源聚集起来,争取卖一个好价钱。今天,齐王叔开了一个好头儿啊!东海之盐归国家统一调度,这不是为了朕自己的私利,而是为了给社稷民生。”

    听他这么说,齐王的心都在滴血啊!痛苦的暗暗咒骂着,却毫无办法可想。

    “诸位王叔请想想看,如果把齐和吴越沿海的制盐,荆楚之铜山,燕赵之铁矿,河间之陶瓷,江淮的丝绸,蜀地的彩锦……等等这些都规划在一个统筹之下,以国之力,有计划有批次的通商运输往西域各国,甚至更远的地方,那会是一个什么局面呢!”

    含元殿上所有人都在听着皇帝陛下的激情演说,有些有远见的大臣,几乎要忍不住大声叫好了!果然是一副盛世远景。

    然而,同样的话,听在各位诸侯王的耳朵里,却是让他们悚然而惊。这、这……皇帝想干什么?巧取豪夺了齐国的制盐还不算,难道还要把各家的好东西都收入他囊中?这也太贪心了吧!

    打着为江山社稷的名号,其实就是想掠夺资源为己所用呗!此事绝不能让他得逞。诸侯封地是高祖皇帝亲自分封给刘氏子弟的,封地内的资源,历年来都是王府说了算,什么时候轮到未央宫来指手画脚了?

    “陛下,且慎言!当初高祖皇帝打下这片江山,为了后世子弟着想,也为了基业的巩固,才划分天下,分封诸王。陛下虽然为嫡系血脉,坐镇未央宫,可也不能就此轻视了在外皇室子弟的利益。”

    最先忍不住的是楚王,楚国境内确实有铜山,可以铸造铜钱,那是宝山,岂能容人染指。

    “赵国之地,世代冶炼,全赖了那几座铁矿山,我们自己养民还不够呢!又怎么能拿出来供养国家呢?”赵王也冷冷的说到。

    事关自家根本利益的事,也不用维持那些表面的虚假客套了。直来直往,短兵相接!

    其余的那些诸侯听皇帝话音不妙,也纷纷表示绝不能献出封国内资源的意思,态度都很坚决。

    刘彻没想到,他只不过是露出那么一丁点儿的意思,就遭到了这么激烈的反弹。心中大为恼怒。他正要以大义名分相责,却看到元召站在那里,似乎是无意的摆了摆手,把五指分开,然后满含深意的朝自己微微点了点头。

    似乎是有一丝亮光蓦然掠过心头,皇帝刘彻精神一震,他想起元召曾经对他说过的一段话,可谓良策,这会儿原来正是时机!

    “……古代虽然也是封疆诸侯,但封地很小,最大的也只不过有百里左右,天子容易控制他们的行为。而我们汉朝所封的诸侯国,无不城池数十,封地千里。朝廷宽和,他们就骄奢。朝廷严厉,他们就合谋起兵,犯上作乱。 如果今天依法削弱他们的势力,就会适得其反,引起诸侯反叛,前面的七国之乱就是例子。所以不能用激烈的手段。当今天下诸侯中,每个诸侯王都有十几个甚至好几十个儿子,而王位和土地的继承,却只有嫡长子才有这个资格。其他子弟非然同是亲生骨肉,却得不到一尺封地。臣建议陛下,诏令各国诸侯,把国中土地分封给所有土地,此法叫做‘推恩令’。这样一来,诸侯子弟们都得到了封地,他们会对陛下感激不尽。而诸侯王们并没有办法推辞,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封国分解,并且日趋削弱,却毫无办法。天下照此法实行,用不了几十年,诸侯之患就不足为虑了……。”

    这真是经世奇谋啊!当皇帝第一次听到这番言论的时候,心中感到的震撼,可想而知。不过要想在诸侯们中去实行这条诏令,还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但今天,刚才楚王的那几句话,却真是说的太及时了!

    “是啊!高祖皇帝分封天下,为了子孙的未来真是煞费苦心,正是各位王叔们的榜样。你们啊,要学着点,也不能太偏心了,什么好东西都留给嫡长子是不对的。所以呢,为了公平起见,朕替你们想了一个好法子,不日将传谕天下,相信所有的刘氏子弟都会很高兴的……呵呵!”

第二百零八章 西风吹落多少恨

    凄风冷雨,宫殿深重。长乐宫门前碧树落叶满地 ,碎花凋零。

    天下诸侯,朝觐长安,最后一次来拜见了长乐宫主人。窦太后病重的消息,终于传出了宫外。这位曾经看护江山的老人,生命如同风中残叶,即将走到尽头。

    本来怀了满肚子的怨气和不甘心,希望在老祖宗面前再争执一次的诸侯王们,看到斜倚在锦榻上,面色平静依然的窦太后,积威之下,心中还是有些惴惴不安的。

    觐见过程中,她只说了一句话,就堵住了所有人的奢望。

    “各安本分,可守富贵。”

    随后就挥了挥手,帷幕垂落,隐于九重。忠心耿耿的总管侍卫礼送所有人出门。“推恩令”就此已成定局。

    三日后,听到消息的齐国刘广等七八位各诸侯公子为首,联合所有诸王公子们,一起上表未央宫皇帝陛下,就“推恩令”一事,感恩戴德,表达了最真挚的感激和拥护支持。

    之后,梁王上书,表示愿意献出封地内的一座铁矿山,以供朝廷统一调度使用。都江王、邹邑王、蜀王等素来对朝廷畏服的诸侯也表示了相同的意思。更有传闻说,已经有不下十五六家王爷们遵从皇帝命令,秘密的会见过了尚书令元召,至于具体商谈了些什么,当然无人知道。

    所有这些不好的苗头,使诸侯们之间开始矛盾分化,逐渐形成不同的阵营。

    而几天后发生的“祭高庙”事件,更是使不肯归服天子意志的部分诸侯,得到了真正的打击,一向温情脉脉的皇帝,终于露出了獠牙!

    按照汉朝制度,诸侯王每年秋后到长安觐见,有一项很重要的内容,就是到宗庙去祭拜祖先。

    这项活动,称为“饮酎”,这是皇帝每年必须亲自主持的大祭。“酎”是正月开始酿造,到八月饮用的醇酒。饮酌时,所有参加祭祀的诸侯王,都要贡献助祭的黄金,称作“酎金”。

    这种敬献祖宗的酎金有规定的分量和成色,当初叔孙通制定的时候很严格,诸侯们也按制遵守,但越往后来,就越应付了事了,反正也只是一种形式而已。

    敬献黄金的数量,是根据各封国属地内的百姓人口计算的。每千口奉金四两, 人口越多,送到长安来的金子数量就越大。

    这对诸侯王来说,是一项沉重的负担,总是有些不情愿的。他们想,这笔钱终归是要落到国库中去,也分不出是谁献的,因此,偷工减料,以次充好,这样的事情,奉命办事的人,已经做的很溜手,与库房中的人心照不宣。反正多年来也习惯了,大家司空见惯。死人难道还会来兴师问罪不成?

    死人当然不会来问罪,无论是雄才大略的高祖皇帝,还是仁慈贤德的汉文皇帝,即便后世子孙再不孝,他们也从棺材里蹦不出来了。

    然而,活人却抓住了这个把柄。当今年的大祭,在秋雨如晦中如期举行的时候,诸侯王们手下的办事者,所献宗庙酎金又按照惯例,如法炮制。想不到这次翻了车!

    这次负责这项事务的少府官吏们,认真的有些出奇。他们一丝不苟的记录下了各诸侯所献黄金的成色和分量,然后把这个结果封档,上报给了皇帝。

    当诸侯们听到风声,感觉到事情不妙的时候,一切已经无法挽回。蓄谋已久的皇帝早已等候多时了,在以“孝”治天下的大汉王朝,竟然对祖宗如此不敬,这可是冠冕堂皇的理由,以此治罪,诸侯们连说理都没地方说去!

    真凭实据,摆在眼前,谁也无话可说。皇帝大怒之下,发布了诏令,以“献黄金酎祭,不如法”的罪名,夺去了城阳王等十六位诸侯的王侯爵位,昔日赫赫诸侯一下子都成了平民。

    这是当今天子第一次对诸侯出招,而且一来就是组合的重拳,无声无息,致人于死地!一向优容有加的诸侯王,兵荒马乱,人心惶惶!

    在这样的形势下,某个风雨暂停的午后,长乐侯元召接到淮南王刘安拜帖的一再邀请,过府做客了。

    亲自带了两名王府侍从来上门迎接的,是一个身着布衣的中年文士。他便是淮南王府的智囊伍被了。淮南王派他而不是自己的儿子来长乐侯府,足以看出刘安对此次会面的重视和慎重。

    元召单身跟随,一行四人穿过半个长安城,来到坐落在王府大街中段的淮南王府邸。提前得到消息后的刘安早已在中门迎接。

    笑容满面的淮南王,无疑是标准的美男子。虽然已过不惑之年又四五岁,但因为保养的当,第一眼看去,也就是三十七八的年纪。

    双方见礼完毕,淮南王哈哈大笑着拉住元召的手臂,神态之间显的十分亲热。

    在他身后跟着五六个人,这自然是他最亲信的班底。刘安边走边对元召加以介绍。世子刘健,两人自然早就认识,打过数次交道。这位王世子是对方几次“凶残”的亲身见证者,他在长安城内所交的许多朋友,都折在了元召的手上。加上这五年多搜集来的资料,心中对他的认识,比任何人都深刻。

    当下皮笑肉不笑的对元召施礼,两人打着哈哈,却都很明白,以前的过节,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

    谋主伍被,神态之间却很平和。他很早之前,就通过淮南王府的内部资料,注意到了刚刚被封为长乐侯的元召。当时他就有一种预感,这位能入得了窦太后青眼的少年,前途绝对无可限量。

    这才几年的工夫,他就成长到了现在的地步。自己虽然已经预感到了他的成长,却没想到他飞跃的这么快。优秀的谋略者之间总是有些惺惺相惜的因素,因此,他与元召的见礼,是一种很真诚的态度。

    而身材高大威猛的淮南王贴身护卫,是外号“一丈伏魔”的韦陀。元召并不认识他,之前也未朝过面。但韦陀看向他的眼神中藏着深深的复杂。

    很久之前,在长乐塬的高崖上,保护在淮南王身边的这位独步江淮第一高手,曾经亲眼目睹过惊艳绝伦的一剑。那一剑带起的风雷,劈裂了大地,降服了一个最大的帮派。连带着百丈之外的他也被牵动了气机,修为受损。

    从那以后,他无数次的想象过那一剑如果斩向自己,如果拼尽全力,会有几成逃命的机会。然而,推测的结果,是不会活命。

    只有修为达到一定程度的至高武者,才能真正知道,与超出人间认知的武学修为持有者相比,这中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中间隔山海,云雾几千重,惊鸿掠影,难以望其项背!

    所以,在看似不动声色的表情下,素称铁拳无敌的韦陀,与元召拱手为礼时,心底掠过的是深深的戒惧。

    淮南王携着元召的手臂一直来到大厅, 分宾主落座。元召神态从容,他之所以在长安城耽误了这么久没有回长乐塬,就是因为有许多心态转变的诸侯王来详询西域之事。

    形势比人强,如果不想被皇帝抓住把柄,趁机打击,就要好好的顺从他的意志,按照他话中的意思去办,也许还可以有一些转机。这是某些见机行事心思灵敏的王爷们琢磨出来的意味。

    已经有十几家诸侯投诚了。遵照皇帝的暗示,分别见过了元召,达成了某些暂时不能宣之于外的协议。那些传言中的事,都是事实。

    而今天,淮南王刘安,这位实力最大的诸侯,也终于找上门来。他想真真切切的了解一下,开通西域,到底有些什么好处。

    都是聪明人,说话不必拐弯抹角。几句寒暄过后,话入正题。听刘安问起西域事宜,元召没有隐瞒什么,虽然知道这位淮南王深藏的心思,但他还是详细的把打通西域之路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等方方面面的好处,都对他认真的解说了一遍。

    淮南王听的很仔细,有所存疑之处,他都会问个明白。等到元召大略说完,敬请饮茶的功夫,他轻轻的赞叹了一声。

    “这真是前人从未有过的壮举啊!如果这条联系中外通道真的打通,这可是利在千秋的大功劳。本王十分佩服。只是听元侯所言,本王有些心中不解,西域各国甚至再往西那些地方的风情景致市井繁华,在你口中描绘的如此详细,你这么小的年纪,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刘安紧紧盯着元召的双眸,想从中发现什么秘密。他经史子集、医卜星相无所不精,自信面前人心底所思所想,很难逃过他的眼睛。

    可是,他发现元召很平静,对自己的突然发问,内心甚至毫无波动。

    “王爷,这些事你根本就不用细问。因为世事本就缥缈,你所认知的不一定就是真实,而你意想不到的,往往反而是真相。其实,我对王爷已经深知很久了,你最想要的是什么,我们都心知肚明。今日既然承蒙盛情邀请来到王府,元召不愿弄那些玄虚。我有一句衷心之言相赠,听与不听,也只在王爷一念之间尔。”

    听到他说话如此坦诚,刘安坐直了身子,他预感到接下来听到的话,也许对淮南的未来非常重要。

    就在雕梁画栋的大厅转角处,山水屏风后,早已在此偷听了半天的女子站起身来,悄悄从一角向外看去,有风掠过,拂动鬓云扰乱,容颜似雪,一抹倾城。

第二百零九章 皇图霸业一梦中

    谁知相遇,偏生缘起,本无绮念,反而成痴。

    从此倾心流年里,风花雪月,素腕提笔。

    忆长安当日,烟火几许迷离!

    名叫刘姝的淮南郡主从来没有想过,今生,她会与那座中的少年发生怎样的爱恨纠葛。她从小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因为在她刚出生的时候,据说那个长得很美的女子便死去了。

    她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从来没有问过父王,也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也许是因为愧疚,也许是因为刘姝自小就聪明伶俐,淮南王对这个女儿视若掌上明珠。

    繁花锦簇,锦衣玉食,在富贵窝中长大的女子,天生就带着无比的骄傲。再加上父兄的宠溺,她比未央宫中的大汉公主更像公主。

    在她的认知中,世间所谓的青年俊彦,富贵公子,从来不值得她抬眼去看上几眼。因为,她有这个资本。

    可是,傲娇的人生,自从这次来到长安,在那对师徒面前,却让她遇到了深深的挫折。

    明月楼头断剑之辱,长乐侯府被那登徒小子趁机占便宜的羞恼,这些一想起来,就让她气不打一处来。尤其是那夜在元召房中,竟然被他看光了自己的身子……。

    想到这儿,她的脸又感到烫得厉害。连忙往后缩了缩身子,要是被那小子发现自己在屏风后偷窥,那她就真的无地自容了。

    想个什么办法能报那次羞辱之仇呢?打是打不过他的,最好是能想个办法,把他绑起来,自己狠狠的用鞭子抽一顿解气,哼!到那时才知道本小姐的厉害。

    虽然刘姝知道师父雷被这次也跟着父王来到了长安,就在终南山中访友,但她不想找他帮忙。因为敌人年纪比自己小那么多,如果凭自己的智慧还不能解决的话,她骄傲的心会永远不能原谅这种失败。

    先前大厅中的话,她其实并没有听清说什么。不过元召说起对父王有直言相告,倒是引起了她的兴趣,且听这小子说些什么。

    对于淮南王刘安这个人,如果剔除了他深藏的仇恨和野心。公正来说,他还算是个有所作为的人。

    在漫漫历史长河中,有许多惊才绝艳之辈,他们的舞台,本来应该更广阔。在历史的画卷上,应该更加浓墨重彩才对。但是,往往大好的生命,就陨灭在了内斗和仇恨当中。有些甚至作为了反面典型,被钉在了历史的十字架上,令人唏嘘。

    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呢?元召想试试。这也是他今天只身来到淮南王府的目的之一。

    “王爷,既然今天在座的都是王爷心腹之人,请恕我直言。”元召神色很平静,他扫了一眼座中的人,然后对相隔咫尺的刘安点了点头。

    “在天下大势面前,我想,王爷应该到了放弃心中某些执念和野心的时候了。”

    他这句话刚一说完,大厅中的气氛马上就变了,几乎是人人变色,连屏风后的刘姝也大吃了一惊。

    “元召,你在说什么!我父王身为大汉皇叔,忠贞为国,哪有什么野心!你胡言……。”

    最先忍不住跳起来的是世子刘健,然而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声断喝喝止了。

    “住口!为父在此,哪有你插话的份?在一边好好听着!”

    淮南王终究是学贯古今的人物,涵养深厚,早就练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虽然他心中也是暗自吃惊,不过,话出口,依然平静。

    “呵呵,犬子无知,长乐侯莫怪。不过,你适才所言,本王也有些不解,还请明示。”淮南王心中猜疑,他想看看元召到底知道些什么。

    元召淡淡一笑,刘安世称枭雄,果然如此。既然他想知道,那就让他明明白白的知道好了,自己没有那个耐心和时间兜圈子。

    “明人不说暗话,王爷深埋的野望是什么,难道还需要元召说出来嘛。杀父之仇,江山诱惑!这样的人间枷锁,已经迷失了王爷的睿智,这些年来,折磨的难道还不够吗?!”

    乌云盖顶,漫卷长安。一声惊雷,暂停了没有一个时辰的大雨,又重新瓢泼而下。

    就算是淮南王的涵养功夫再好,然而,被人这么当面**裸的揭穿了心中最深处的秘密,他的脸色也立刻变了。

    站在刘安身后的韦陀,最知道主公的心意,见他额头青筋暴起,知道他这是动了真怒了。对于一向温文儒雅外表示人的刘安来说,很少见,每当到了这样的时刻,就是要杀人了!

    “一丈伏魔”提气丹田,周身元气充盈,只要王爷一声令下,一双铁拳就可马上挥出毙敌。虽然明知有可能不是那人对手,但职责所在,不容有丝毫怯意。

    其余几人也把眼睛看向淮南王和元召。谁也没有想到,只不过刚刚说了一会儿话的功夫,就到了如此尖锐的地步。这位小侯爷,也太狂妄自大了吧!

    刘健更是脸色铁青,元召说出的正是淮南王府的核心秘密。难道自己父子的野心,早已弄得尽人皆知了?他一个黄口孺子,就能随便说出来……无论如何,今日绝不能让此人活着离开王府!刘健心中打算着,就要出去安排人手,击杀元召。

    布衣先生伍被,身为王府谋主,也算的上是智虑深远之人,本来在他的心目中,长乐侯元召既然能做出那么多大事,想必自有其过人之处。然而万万没有想到,他竟是这么一个愣头青,不按常理出牌啊!直接就让人下不来台,这还有的谈吗?不仅没得谈,而且马上就会白刃相见了!

    看着大厅里的剑拔弩张,元召安静的坐在那儿,连动都没有动。淮南王对身边人使了个眼色,示意都别轻举妄动。然后,他紧紧盯着元召的脸,沉默了有半刻钟的时间。

    帘外雨潺潺,丝丝凉意透过半卷的珠帘渗到每个人的身上和心底,使人提前感觉到了秋的阑珊。刘姝挽起刺了白芍花的裙襟,眉梢含怒,她握紧了手中的短剑。小子如此可恶!竟然敢当着父王的面说这些话,非在他身上穿十七八个窟窿不解恨!

    “你……你小小年纪,又懂得什么呢!人生如朝露,不过百年间。每个人所经历过的事,已经深刻的烙在他生命中,成为支撑他生存的一部分。你没有经历过,所以不会懂。今日,我便原谅你的出言孟浪。不过,我希望这样的话,你今后不要再提一句。未来的路,宿命早已经给我注定,不管你的出发点是什么,我选择好要去做的事,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所有人都感觉很奇怪,诧异的抬头看了一眼淮南王。自家王爷竟然对这小子这么客气?不仅没有怪罪他,反而如此心平气和,连称呼都变成了“你我”相称。

    元召微微叹了口气,刘安执念至深,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让他醒悟的。看来,只能以后再找机会了。好在,时间还有的是。自己既然已经做出过努力,到时候如果他还是执迷不悟,一直走向毁灭的终点,那也怨不得别人。

    应邀来淮南王府,元召有两个目的。一是借机规劝一下淮南王,如果能打消他的野心最好。二是对他详细的解说一下西域各国的情况,让他明白通商的利好,如果能得淮南之助,天下诸侯将会更容易集合资源。

    既然两件事自己都已经提过,再多说无益,留给他们考虑商议的时间,到时候再听回复就好。元召起身,就欲告辞。

    “且慢,且慢!长乐侯先不要急着走。好不容易来这一次,本王正应该略尽地主之谊。一杯水酒还是供得起的,也算是初次相识情意。还望勿要推辞。”

    元召谦逊两句。他今日身份不同往日,既然已经立足于朝堂,这些人际间往来,还是要尽量的客气圆通一点,自然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小侯爷,既然来了,请且从容之。我家王爷的这杯酒,可不是谁都担得起的。更何况,人不留人天自留,外面大雨如注,你又怎么能走的了呢?哈哈!这正是天意啊。”

    留了一缕美髯的伍被,拉住元召的手,这样的说辞,果然让人推却不得。既来之,则安之。元召点头,反正雨天回府也没大事,杯盏之间,多了解一下这淮南王的想法也不错。

    见他答应,淮南王大喜。世间事,有些就是这么奇妙。虽然明明知道这少年有可能是自己前进路上的劲敌,可是他心中却不由得产生一种莫名的情感,寥寥话语之间,此人悟透人心世情之深,令他顿生知己难得之意。这大概就是所有才智高绝者的通病吧!

    当即一声令下 ,南北大菜,水陆珍馐,流水价一般开席上来。钟鸣鼎食之家,酒席之精美,菜品之丰盛,即便是以元召的眼光看来,也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席间宾主不再谈论那些国政大事,而是说些历史典故,奇谈杂论。这一番交谈,刘安才发现,自己虽然素来自诩见闻广博,可是听起元召说起来那些奇闻见解,顿时有茅塞顿开之感,不由得大为惊喜,感叹相见恨晚。

    其余相陪之人,殷勤劝酒。见元召酒到杯干,甚是爽快,又是一番赞叹。连韦陀这等严谨冷面之人,也奉王爷之命与元召喝了一杯酒,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可谓宾主尽欢。

    唯一感到心中不痛快的人是刘健。他瞅了个机会悄悄溜了出来,心中在暗自琢磨着,怎么能给元召使个绊子,让他吃些苦头。抬头时,蓦然看到一抹曼妙的身影正在前面不远处观望,他眼珠一转,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第二百一十章 无形杀机酒未醒

    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淮南王刘安已经有些喝多。世间人的心里,都有佛、魔各一半。如果暂时抛却魔障的羁靡,他本来就是一个智慧的学者,胸中学识并不输于世上任何饱学之士。

    难得敞怀,直抒胸臆的时候并不多。处在他这样的位置,就算是与他幕府中的那些宾客,契阔谈宴的时候,胸中块垒也很难消除。

    “如果此人能身在淮南那多好啊,吾必将以无双国士待之!”

    淮南王酒意微醺中,看着元召那副与年龄极不相称的神态从容,心中感叹万分。

    有清幽的香气来到身边,女子身着紫色绣锦褶裙,脚步轻盈,仪态万千。

    淮南王府的人自然都认识这位高傲的郡主,知道她在王爷心中的分量,都立起身来颌首为礼。在父王面前,刘姝却是一个乖巧的女儿,十分有礼貌的一一还礼。

    “莫要惯坏了她!呵呵,你们都是长辈,就不用如此客气了。”

    刘安笑着摆手示意众人坐下,一边侧首转向自己的女儿,脸上的宠溺之色,任谁都看得出来。

    “不好好在绣楼待着,跑到前面来干什么?这几日,可不要再出去给为父惹祸了啊。”

    刘姝眼角飞快的瞥过对座少年的方向,见他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却并不看自己。不由得心中有些莫名的恼怒,这小子竟然装作不认识!

    “父王,您说什么呢!这些天我可是一直呆在府中,闷都要闷死了,哪里又出去惹祸了嘛?”

    说完,嘟起嘴来,粉脸满含委屈的样子。淮南王最是娇纵她,见状连忙安慰几句,她才转而露出笑靥来。

    “好了好了,姝儿,父王今天有贵客相陪,你就不要在这儿添乱了,自己回后院去吧。”

    刘姝眼珠一转,轻轻笑了一声:“哦?能得父王如此看重的贵客,想必一定是非常之人吧?女儿倒是想要见识见识呢。”

    淮南王哈哈大笑起来,座中众人也跟着一起笑。自家这位郡主素来外柔内刚,虽是女儿身,却有男子志向,很少有人能入得她眼底。

    “姝儿啊,为父一直教导你,不要自恃本事,小觑了天下英雄。好吧,既然今天相遇,为父就介绍一位少年英雄给你认识。此人可谓天下才俊之翘楚,将来无双之国士!他,就是今天府中的贵客,长乐侯元召了。”

    刘姝顺着父王的笑指看过去时,见元召那小子终于抬眼在看着自己了。只见他对刘安点首示意后,露出几颗大白牙 ,笑的很是灿烂。

    “王爷过奖,元召有愧!”

    “长乐侯就不要谦虚了。这是小女刘姝,却是第一次随我来长安。呵呵!”

    元召站起来拱了拱手,对女子笑了笑,就算是见过礼了。刘姝身材高挑,他的身高也就是刚到她的肩头,站在一起,倒像是长姐与幼弟。

    淮南王拈须微笑,自己的儿女与元召拉近些关系,他是乐见其成的。所谓近朱者赤,不管未来会怎样,如果能解下善缘,说不定是有些意想不到好处的。他四周扫了一眼,却没有看到世子刘健的踪迹,当下也没在意。

    “原来你就是那位走大运杀了匈奴左贤王的人啊!在淮南的时候,我倒是也听到过你的名声。以为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呢,没想到却是这么一个小子……哦,这么一个小侯爷。呵呵!”

    所有人都听的一愣,这、这郡主话音不太对啊?这可不像是在夸人。

    淮南王皱了皱眉头,他当然不知道这两人从前的过节。以为宝贝女儿又犯了心高气傲不服人的毛病,连忙轻咳了一声,提醒她注意。

    元召看着对面那双美目之中隐含的挑衅眼神,不禁暗自好笑,“白富美”不论古今,傲娇本性,如出一辙。

    “元召年纪本来就小,也只不过做出一点儿小事,更是不值得说。刚才王爷谬赞,倒是让郡主见笑了。”

    淮南王见元召态度平和,并没有什么变化,十分满意。连忙招呼众人敬酒,却怕女儿再口出不逊之词,使个眼色让她退下。

    不料刘姝假装没有看见他的意思,反而伸手拿过一只白玉酒杯,倒满了酒。翠袖轻掩,笑语盈盈。

    “父王,今日难得小侯爷来到我们家做客,女儿也想借花献佛,敬一杯酒。还望应允。”

    伍被等人见刘姝主动给人敬酒,这倒是极为罕见的事,不由得都停下了酒杯,满脸带笑的看着。

    “好啊,难得姝儿这么懂事。呵呵!元侯,你可不许推辞啊。”

    淮南王刘安很高兴,这可是破天荒的事儿。女儿竟然这么了解自己的心思,知道帮助笼络有用之人了。虽然用不着她这么做,但她有这份心,就很令人安慰了。

    这自然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如果他现在知道这个乖女儿真正的目的是想干什么的话,估计会当场暴走。

    “是啊是啊!小侯爷,这杯酒是必须要喝的。我等在王爷属下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看到郡主敬酒呢。哈哈!”

    “小侯爷海量!这点儿酒不在话下,难得的是郡主的心意……。”

    “我等作陪,请……!”

    事到如今,能不喝吗?如果不喝这杯酒的话,看那郡主的眼神儿,估计又在想什么别的点子。一杯酒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元召接过来,说了一声“多谢”,然后一饮而尽,点滴不剩。

    众人一起拍掌叫好,大赞爽快。只是没有人注意到,女子低头之间,眼底闪过计谋得逞后的得意之色。

    刘姝迈着欢快的步伐走了,不知道是去后面休息,亦或是去准备某些报仇的手段。

    时间过得很快,雨天夜幕来临的似乎也格外早些。酒意阑珊,元召欲待起身告辞时,却觉得头脑之间逐渐有些昏沉起来。

    他不由得微微吃了一惊,以他对自己体质的了解,这是不应该出现的现象。今天喝的酒虽然不少,但要说是因酒而醉,却绝无可能。

    见元召如此,淮南王多少有点后悔,不应该劝酒太多,他毕竟是年纪太小了些,也许会伤到身体的。连忙吩咐人安排好房间,先扶长乐侯去暂时休息,看情况再定送他回府还是就在王府留一夜。

    淮南王还是挺细心的,亲自把元召送到房间后,见王府侍女们已经安排的很妥当,他才放下心来,看了看已经倒在软榻上熟睡的少年,他吩咐伺候的几个好好看着,有什么情况随时去报,然后方才离去。

    门外的大雨,一阵紧似一阵,黑漆漆的夜色如同墨染,房间里已经掌上了灯,王府侍女们轻手轻脚的,给元召放下了纱帘,然后走到外间。她们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既然是王爷亲自吩咐要照顾的贵客,那自然要好好看护,不能懈怠。

    片刻之后,房间门静静的开了,侍女们回头去看时,雨幕中,暗淡灯光朦胧,面色阴沉的世子刘健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

    挥手斥退了侍女们,吩咐她们回去待着,没有叫她们不准过来。等到房里空无一人时,刘健站在一丈之外,看着闭眼而睡的元召,冷冷的笑了。

    “你没有想到吧?也会有今天!你喝的那杯酒里,可是我请自南疆来的大师特意配置的**药。这种药无色无味,你就算是再厉害又怎么样,还不是着了道?当然,这不关妹妹的事,我对她说是普通的迷药,她只不过是看你不爽,想抓起来打一顿而已。而我,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当然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你。不过放心,我不会杀你的。啧、啧!你现在的地位非比寻常了,如果杀了你,也许会给淮南王府带来无法预知的灾祸。我会有一个更好的办法,让你身败名裂的!呵呵!等着瞧……。”

    刘健自言自语的说完,仿佛已经预见到了不久后的结果,神色间变得很兴奋。他轻轻拍了下手,一个身影从门外闪了进来。

    灯光下,进来的女子妆容艳丽,长得非常妖娆,仿佛是天生的媚骨,眼角眉梢都满含着风情。她是从淮南带来的歌舞伎,也是世子刘健的私宠。

    “**剂里所掺的媚药,按照时间推算,就快要发作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如果事情办的好,此事成功后,我会正儿八经给你一个名分的!”

    那女子闻听眼睛一亮,她虽然已经跟了刘健好几年了,但一直只不过是他的玩物而已。虽然凭着一副好身段和出众的歌舞技受到这位王世子的专宠,但要想成为有名份的身边人,却是一件很难的事。

    “世子放心啦,奴家的手段您还不知道吗?就算是铁石之人,也会让他欲罢不能,沉迷于奴家怀中的!哼!”

    果然是媚态天成,勾人心魄。刘健心中一荡,想起平日里与她缠绵时的**滋味。暗骂一声:“哼!就便宜你小子这一回!”

    “去吧!好好干。哈哈!”刘健轻笑一声,在女子某个私密部位摸了一把,惹得娇嗔一声,然后自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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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血丹心介绍:
元召意外来到大汉王朝最鼎盛的时期,这个精彩时代金戈铁马壮怀激烈,朝堂权谋波诡云谲,宫廷隐杀凶险莫测。在这个由盛转衰的大历史节点,他的到来会有怎样的改变呢?“给我一个支点,我会推动整个轮回的方向”。一切会就此不同吧!汉血丹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血丹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血丹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