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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流年书柬     汉血丹心txt下载     汉血丹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六章 沧海横流 英雄本色

    在人类的感情中,最让人动容的,不是声泪俱下的哭诉,也不是歇斯底里的疯狂,而是真实的诉说悲伤。

    陆浚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几乎每户人家都有过这样的孩子。不管是贫穷还是富足,他们本应该都有着自己快乐的幼年,不应该过早接触这世间的黑暗和苦难。

    然而,一夜之间,他什么都没有了。相依为命的两个亲人,老父掩埋在那一堆堆瓦砾下,早已被大火化为了灰烬。姐姐就躺在这辆马车的车厢里,也被这人间的恶魔折磨而死了。

    聚集的几千人,都听到了这个孩子的控诉。人群中有压抑不住的咒骂,有人开始大喊,要求长安府秉公处理,要求去廷尉府告状!

    长安令王放,脸色铁青的要求府衙中人赶快去把那个孩子带走,不要在这儿蛊惑人心。然而,总捕头云猛一动也不动,主薄姚尚面色严肃,所有手下也都好似耳朵聋了一般,有的甚至脸上已经隐隐带了悲愤。

    这是要造反了?王放大怒,刚要开口训斥,身边的巡武卫校尉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袖,使劲对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话。王放一愣神,顺着那校尉的眼光看过去时,只见前方不远处,素衣少年正有意无意的瞥了他一眼,眼光如同利剑,冰冷彻骨,令人寒意大生!

    只要认识这位小侯爷的人,此时看到他的脸色,没有人会怀疑,谁如果在这个时候去触逆鳞,血溅当场,非是妄言。

    长安府衙的上下人等,大多都随着汲黯在春天的时候去城外抗过旱灾,在那样关键的时候,是眼前这位小侯爷,领着大家开凿出了那条救命的龙首渠,没有人不对他心底感佩。在这场善与恶的较量中,谁又会去助纣为孽,与他作对呢!

    就连在场的巡武卫士卒们,也没有人会轻举妄动,因为他们早已接到了巡武卫将军田少重的暗中命令,让他们静观其变,在事情没有明朗之前,绝不可擅自行动。

    人群怒意汹涌,如同海啸来临前的波澜在逐渐酝酿。元召站起身来,站到了马车上,他的面容这会儿反而很平静。有人看到了少年的身影,目光都向这边开始望过来。

    元召四处扫视了一遍,人丛中有许多熟悉的面孔,府衙中人,几位关心他安危的大臣派来的家中管事,赵远领着的部分暗中力量,许多身份不明的矫健汉子,当然,大多数还是长安城中普通的民众。

    “我想,大家都看到了,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有人为了泄私愤,杀人放火,把这里都毁了。”

    语气很平淡,但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各种声音都停了下来,开始安静的听他讲述。

    “每个人都是父母所生,来到这世上,求一个安稳的生活。我们生存,不是为了来被杀死的!无论贵贱,任何人都无权剥夺他人的生命。”

    元召压抑着心头的怒火,尽量不用那些尖锐的词汇。但只是这几句话,就已经让抬头听着的人眼睛发亮,有激动的光芒在闪烁。

    长安令王放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不明白,元召为什么要对这些普通百姓说这样的话。不过他心中隐隐有一种预感,今天可能真的要出大事了!

    “七十多年前,高祖皇帝平定群雄,奠定我大汉基业的时候,曾经亲手发布了第一条法令:杀人者,抵罪死!只凭着这一条,就使纷乱的天下在最短的时间内安定了下来。为何?公道公平尔!可是,时至今日,有多少人还记得这一条呢?又有多少人以草菅人命当成了寻常事!”

    在人群的外围,有几个穿了儒士服色的人在微微的点头,为首的男子四十多岁年纪,眼中更是露出怜悯之意。

    说到这里,元召低头看了下白麻布裹着的那具失去生命的躯体,他打开了车厢,所有人便都看到了那张饱受摧残的美丽容颜。少年平淡语气终于开始变得激昂。

    “陆家姐姐,正是如同花朵般的年纪,还没有来得及品尝到人生的美好滋味,可是她就这样死去了,死在了那些跋扈的纨绔手上。这样的事,我想从前一定也有过很多了吧?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可是杀人的人已经没有了!他们已经不再是人,而是吃人的恶魔!”

    长安城中受过欺辱的人家还少吗?答案是,不少!并且很多。很多人心中开始被勾起旧恨,哭泣和咒骂之声此起彼伏。

    “世间有一句话说的很好,你的命运就掌握在自己手中!昨天他被欺负了,你没有出声。今天,我被欺负了,你也没有出声。那么明天轮到你的时候,谁还会替你出声呢!?”

    人群中开始有人叫好,并且大声高喊:“讨还公道,诛杀恶魔!讨还公道,诛杀恶魔……!”很快,乱糟糟的都叫喊起来。

    元召挥了挥手,继续大声的说下去:“羔羊口在缘何事,暗死屠门无一声!如果每个人不想明天遭到同样的下场,那就不要做闭口的羔羊了。跟我走吧,跟我去讨还一个公道,拿出你们心中的勇气,为了你们和你们的后代不再被随意的欺辱!”

    元召说完最后一句话,挽起缰绳,凌空挥鞭,驾着马车当先而行,没有再看身后一眼。如果连这样的血性也没有,那所有的人就活该继续受欺辱!

    陆浚坐在元召的身边,浑身的血都快要燃烧起来了。他只有一个念头在脑中回荡:“报了大仇以后,自己余下的生命就是这个人的了!”

    血性,每个人都有,不分强弱。就看值不值得去拼一回而已。

    只不过是片刻的犹豫,看到有人开始追随着马车而去,人群开始随着行动起来。先是住在这条街上的人,然后是曾经受过那些权贵豪门欺负的人,然后是长安的百姓。

    浩浩人流涌向前方,滔滔怒意无可阻挡!巡武卫的士卒闪在了街边,垂手而立,没有人敢跨出一步阻止。剔除心中暗存的敬意不说,谁在这个时候逆势而行,恐怕立即就被踏为齑粉了!

    这就是民意难违啊!民意就是天道吗?通晓古今学富五车的大儒无声的唏嘘,也跟着人群向前走去,身后的弟子们紧紧的跟上。

    长安令王放浑身抖得厉害,他张了好几次嘴,想命令府衙的所有人冲上去,把那个长乐侯抓起来,把人群驱散。可是他看到手下们漠然的神情,又把话咽了回去。

    真是倒霉!官运不吉啊,刚上任几天,就遇到这样的事,看来送给田丞相的那几千两金子要打水漂儿了,这顶官帽保不保得住还在两说呢!

    看到他满脸晦气的样子,云猛与姚尚对视一眼,两人心意相通,不约而同的把官服一脱,也加入了前行的行列。府衙人等听到小侯爷的那番演说,早就有许多人心中激荡的厉害,见总捕头和主簿大人都这样做了,那他们还怕什么!走吧,都跟着去,给小侯爷站站脚助威也是好的。

    西城去,回眸今生琥珀色,北城诀,转身一世琉璃白!

    元召的马车自西城绕一个半圈,转过四五条街道,开始向北城而来,沿途不断有民众加入,身后的队伍便越来越大。

    原来,就在清晨一顿饭的功夫之内,长安城中大街小巷已经不知道被什么人贴遍了露布。用现代话来说,就是写在布上的大字报。

    写这些内容的人显然是一位文墨高手,整篇文字如一把带血的匕首,把那些残暴与罪恶渲染得淋漓尽致,加上旁边人的讲解,闻者无不愤慨激怒,伤心落泪。

    在这样的氛围中,听到名满长安的那位小侯爷要去单身讨个公道时,所有人便都动容了。春秋遗风,侠骨尚在,在于民间!

    于是,走到半路的时候,跟随的人群已经超过万人之众了。而最前面的马车上,元召面色平静,无波无澜。目光不经意的看向一边时,有近百名彪形大汉正从酒楼里出来,无声无息的散入到了人群中。

    月满楼临街的窗边,名叫季英的男子对元召拱了拱手,报以善意的微笑。季家,终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元召深吸一口气,再转过一个路口,就是玄武大街了!

    而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信成候府已经和居住在此的许多豪门一样,提前得知了事态的最新发展情况。

    自从元召走后,对他所说的那些话,郦寄还是有些重视的。他毕竟久经风雨,对危险的触觉比别人都敏感些。听说那小子身手很好,他一边嘱咐各自回家的公子们,给他们的老子带话,加强府中戒备。另一边,把郦家的管事护卫首领们召集来,做了一番安排,毕竟有备无患,以防万一。

    但他心中其实还是有些不太在意的,如果是一个握有兵权的重将,对家族发出威胁,那还值得认真重视。但元召一个闲散侯爷,你还能怎么样?凭着个人武勇闯府来杀人?那可真是冒天下之大不违了。

    想想当年的梁王是如何的权势吧!汉景帝唯一的亲弟弟,窦太后最宠爱的小儿子,平定七国之乱最大的功臣。就因为不满意朝中大臣反驳了他的奏议,派刺客刺杀了袁盎,结果怎么样?所有参与其谋的心腹手下被一网打尽,从此兄弟反目,荣宠日衰,最终郁郁而亡。

    而元召有什么凭仗?他敢以身犯险做出这样的事吗?要真是这样做倒是好了,大汉天下将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除此之外,郦寄想不出他还有什么办法与庞大的一个集团对抗,除非动用军队。说到军队,郦寄无声的笑了。

    长安附近的军事力量就是那么几支。皇家羽林军担负着护卫两宫的任务,除了皇帝没人调得动。驻扎在南门附近的巡武卫三千骑兵,负责的是弹压京城地面的安危,预防突发事件的,领兵的中郎将是武安侯田玢长子田少重,也是一个桀骜不驯的家伙,听说与元召更是有着很深的过节。

    而城外驻军,共有两处。一处是北大营,一处就是西北方向的细柳营。这两处都是汉军精锐。细柳营是为了预防匈奴人的突袭而屯军在此的,军中将军只听从皇帝虎符的调遣。而北大营就更不用说了,那就是他们这些将门的大本营,家中子弟多有在军中任职者,一旦有风吹草动,早就有所知闻。

    所以,郦寄很放心,那个小子所说的狠话,就权当是无知小儿在信口雌黄了!哼!小小年纪就敢如此无礼,等到过几天有功夫了,非得好好收拾他不可。

    但,他千算万算,却遗漏了两点,那就是皇帝的意志和元召的号召力。这个致命的疏漏,造成的后果,将会是整个权贵集团的分崩瓦解和千万颗人头的落地!

    未央宫含元殿的早朝上,所有大臣都看到了皇帝今天的与众不同。虽然还是一身素服,但他今天罕见的配上了一把宝剑。

    刘彻正值英年,龙行虎步,一改前些日子的颓废无奈,坐到御座上,还未等群臣奏事,就先发布了他今天的第一道御令。

    听到御令内容,不明底细的百官大吃一惊,这太反常了!除非有重大情况发生,天子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今天这是怎么了?

    因为,皇帝的命令是:因紧急军情,特命赋闲在家的窦婴,持皇帝虎符,立刻赶往北军大营坐镇!

    也难怪臣子们心中惊骇,北军精锐素来是震慑长安城最重要的军事力量,谁掌握了这支军队,谁就等于把大半个长安城握在了掌中。皇帝这是要干什么?竟然重新启用了在军中有重大威望的窦婴!

    这还不算完,在窦婴上前拜倒领命,郑重的接过皇帝虎符后。刘彻站起身来,绕过御案, 走下九级金阶,来到这位三朝老臣面前,伸手之间已摘下所配之剑,盯着窦婴的眼睛,神色无比庄重。

    “今日之事,有劳窦卿了,责任重大,非卿不能胜任也!朕赐你此剑,军中有不服从管束者,将军以下,不必回报,可斩之!”

    窦婴双手高举过顶,接下天子剑,高声道:“老臣愿效犬马之劳,定不负陛下所托!”

    然后一拜,二拜,三拜……抖擞精神,下殿上马,在一队彪悍精骑的簇拥下,出宫而去了。

    含元殿剩下一片寂静,除了极少数多少知道内情的之外。自丞相田玢、御史大夫公孙弘以下,百官心中震惊者有之,骇然变色者有之,兴奋激动者有之,振奋鼓舞者有之。刘彻看着众人的神色,很满意,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谁也没有想到,在这个平平常常的日子里,一场席卷朝野,震惊天下的政治大事件,就这样突然爆发了。

    当郦寄听到管事们慌慌张张地进来禀报最新消息的时候,他正在喝奶,不错,就是人奶,这是他从仙师处求得的养生秘方儿,已经坚持了好几年。

    府中为此专门豢养着好几个乳娘,就是为了给老爷供应最新鲜的奶,以保长生。效果还是很明显的,已经七十多岁的老贼,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细细的喝完,唇齿留香,精神饱满。

    什么!城中各处贴满了揭露他们几家罪行的露布?还有大批的民众闹事,已经朝着这边来啦?

    长期习惯于阴谋诡计的郦寄马上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妙。他一脚踢翻了跪在面前伺候的乳娘,霍的站起来时,正好看到郦家兄弟也从外面跑了进来。

    “爹(二伯),不好了!元召那小子竟然鼓动长安百姓,一路气势汹汹,马上就要到这儿来了!怎么办啊爹?”

    看到兄弟俩惊慌失措的样子,郦寄从心里涌起一种无力感,老来得子,过于溺爱,没有见过一点儿风浪,不过就是些平头百姓闹事,就吓成这个样子,这怎么能行?想当年千军万马战场厮杀,都没有皱过一丝眉头,今天难道会退缩吗!

    “慌什么!那小子是昏了头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啸聚群众,来攻击勋贵功臣府邸,这本身就是死罪!老虎沉睡的太久了,都被人当成病猫了吧?这倒是一个立威的好机会,马上集合人手,让府中那些家伙们全部出动。另外,派人通知你那些叔叔伯伯们,把各自家里的那些人都派出来吧,都到街口去,给我警戒起来。敢有越线者,立杀无赦!”

    郦寄当年也是统军的大将,此时立起眉毛,满脸煞气,威风凛凛。郦平安与郦世宗马上信心大增起来,答应一声,去分头安排去了。

    “小子倒是有些手段,还懂得借力打力。哼!可惜呀,你找错了对象。今日须留你不得,免得成为他日大患!”

    郦寄从来都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稍微发现有威胁到自己的苗头,就会赶快掐灭,所以他才活了这么久!

    玄武大街,终于到了!元召马车不停,直往前冲。此时距离他第一次来,不过相隔了两个时辰。如果说前一次是来救人的话,那么这一次,他是引领着身后的万众怒火,来把这儿的某些恶魔送回地狱的!

    马儿轻轻嘶鸣,脚步暂时停住。元召不屑地扫视了一眼前方,刀枪剑戟各种兵刃执在手中的劲装武士,排满了整条街,杀气冲天!

    “如果,你的冤魂还在这附近徘徊未去的话,就好好看着吧,他们都将是你的陪葬!”

    天地暗哑,风卷过,似有哀婉的叹息。他的话音低沉,很轻柔,仿佛怕惊醒了某个沉睡的灵魂,又怕她走得不那么安宁……。

第一百六十七章 男儿快意,唯有报仇

    长安阴沉天空下,当信成候郦寄登上府中高高的楼台,看清远处大街情况的时候,他才知道事情到底有多严重。

    黑压压的一片,如怒潮如波涛,夹杂着愤怒的呼喊,转过了街口,最前面的人流停了下来,隔着五六丈远的距离,对面是刀山与剑林!

    长安民众人人赤手空拳,没有武器,所凭借的只是一腔愤慨。十余家同气连声的豪门都把家中豢养的鹰犬派了出来,足有五六百人之多,在这危急的时刻,也顾不得那许多禁忌了。

    各种兵刃器械,盔甲,弓箭都从库房中搬了出来,面对着汹涌人潮,却反而更激发了这些凶悍之徒心中的杀气,在这世上,他们只听从自家主子的意志,此前他们得到的命令是:有人越过街口警戒线者,格杀勿论!

    各家府邸已经关紧了大门,家中所有男丁都手持器械上了墙头警戒着,郦家也不例外。

    郦寄感到有些棘手了,汇集的人太多了,他大略估计了一下,总得有上万人之多。仅凭各家府中集合起来的这点儿力量,怕是震慑不住啊。

    这么多人招摇过市,难道长安府衙和巡武卫的人眼睛都瞎了吗?他的心中不禁沉甸甸的,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思忖片刻,咬了咬牙,点手招过身后的护卫头领,命他立即快马去往北军大营,让各家军中子弟抽调部分兵马,马上回来支援。

    这样做的结果,虽然有可能事后会被皇帝责罚,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渡过眼前的危机再说,何况此事关系的不是一家,料想皇帝也不敢怎么样。

    手下领命,不敢怠慢,打马如飞,出北门而去。

    刀已出鞘,箭已上弦,玄武大街街口,形势一触即发!

    同一时刻,长安令王放在几名心腹的护拥下,终于跌跌撞撞的来到了未央宫殿外。伏阙请罪,要求面君,禀报长安城大乱将生。

    但现在皇帝没有空理他,传令就让他跪在哪儿吧!因为他对群臣的训话还远远没有结束。

    皇帝的长篇大论是从高祖刘邦诛杀逆臣开始的。那些往事距今并不太远,大多数人都知道的很详细。但皇帝今天的论调不同,他着重讲了那些权臣的居功自傲以及对皇权的种种不逊,讲了高祖皇帝的隐忍和顾念旧情,最后实在是忍无可忍,才含泪诛杀了那些桀骜之臣。

    皇帝讲的很动情,群臣却听得心惊胆战。终于,皇帝结束了对历史的回顾,话题一转,声音开始变得冷酷。

    “朕读史书,一直以来,对那些能善始而未得善终的开国功臣们,一直是怀有恻隐之心的。因此,对硕果仅存的本朝勋贵们是优容有加的。然而今天,朕不再这么认为了。因为他们的残暴已经让朕无法再容忍了!”

    刘彻的的声音越来越激昂起来,在文武百官神色各异的表情中,他拍响了眼前的御案。

    “朕身为天子,秉承天意,牧养天下万民,凡我大汉疆域内,皆是朕的子民。可是今天,就在这长安城中,朕的脚下,却上演了令人发指的罪行!如果这样的事,朕都再视而不见的话,又如何有德自称天子!”

    轰隆隆的雷声终于开始响彻在长安上空,皇帝的这些话,也如同雷声一样,震响在每个人的心头。朝中真的要发生大事了!

    “前段日子,有人指责朕失德,以致招来天雷的警示,朕不得不素服自省。可是相比起这些,朕更怕的是天下万民的指责。想想强大的前秦是怎么灭亡的吧!所以今天,朕将要做一个决定……。”

    未央宫中的事,元召看不到,也听不到。他催动的马车开始向前,踏过街口时,对面为首之人面带厉色,毫不犹豫的一挥手,第一轮雨箭就射了过来,元召拔剑替后面的人遮挡着,但还是有十余人被射倒在地。

    “再敢上前,全部杀光!”有严厉的声音断喝道。

    杀光?好吧,既然开始了,那就全部杀光吧!

    元召提气在胸,一声长啸出口,宛若龙吟不绝。

    好似是一个信号,有马蹄声如同炸雷一般蓦然响起在旁边街巷,斜刺里一彪精骑如同从天而降般出现在所有人面前,人如虎,马如龙,恰似一阵黑色的旋风卷过,直奔对面杀去!

    站在高处观望的郦寄大吃一惊!这、这是从何而来的一支人马?怎的一点儿踪迹都没发现。难道这是那小子早就埋伏好的?!如果真是如此,那今日之事就太可怕了……!

    然而已不容他多想,不过短短距离,转瞬即至。马上骑士全部是黑袍罩甲,纵马之际,擎在手中的九臂连环弩已经先发射了一轮,对面的劲装大汉们瞬间就被齐刷刷的放倒了好几排。

    一片惨叫惊呼声中,飞马驰过元召身边的为首将军冲他拱了拱手,元召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府中事不用你们管,对面的这些,一个不留!”

    卫青并不多说话,举起剑来,做了个砍杀的手势,五百精骑已尽知其意,出手再不容情。骑兵冲入人丛,简直就跟屠杀差不多,在这空阔的大街上,连逃都没地方逃。

    人头横飞,鲜血迸溅,在这儿没有投降,没有饶恕,只有一个死字。有那身手好的,还想要拼死抵抗一番,然而,这样的结果只会死的更惨。

    九臂连环弩可不是吃素的,这支最先装备上此种弩箭的骑兵,早已人人运用得娴熟无比,遇到持刀抵抗的,二话不说,几把弩箭齐发,马上就死的透透的。

    不到一刻钟功夫,各家府中豢养的这批打手帮凶们,就被砍菜切瓜,消灭殆尽了!

    郦寄和他的心腹们看到了府门外面发生的全部过程。他惊惧的把颌下胡须拽掉了,都没觉得疼。这样的战斗力,恐怕连北军大营的精锐也不是其对手,什么时候长安出现了这么一支厉害的军事力量了!

    五百骑兵耀武扬威,杀光了街上的全部对手,意犹未尽,连带墙头上那些观望咒骂的府中护卫们,也被他们用弩箭射死了几十个,剩下的吓得缩回去再不敢露头。

    卫青在马上缓行,扫视一遍,见无人漏网,遂连打几个手势,骑兵们分成几队,把玄武大街整个封锁了起来。

    赳赳威凛,铁血气势,见者无不心寒。郦寄这时候也顾不得在上面观望了,奔回大堂上,拔剑在手,急吼吼的命令府中剩余的护卫们,全部集合起来,赶快把大门封死,不要让外面的人冲进来。

    虽然明知道这样做无济于事,但能拖一刻是一刻, 说不定下一刻自家子弟率领的援军就马上赶到了。

    然而,他的希望注定是落空的。并不是只有郦家派出了求救的人,其余的几家见势不妙,也早就派人飞马去寻求支援了。只是等派去的人心急火燎的赶到北军大营的时候,却连营门都进不去。

    找不到一个熟悉的面孔,营地内外一片肃杀之气。一队队巡逻的汉军士卒全神戒备,如临大敌。好不容易找个机会探听到一点儿消息,却原来是老臣窦婴持皇帝虎符,接管了北军大营的指挥权。全军都要在其号令下行事,营内驻军,不得喧哗走动,都在各自的驻地老老实实待着呢。

    奉令出来搬救兵的,都是各家族中的机灵之辈,看到这样的形式,当时心中就凉了。看来对方是早有准备了,竟然连北军大营这步棋都算计到了。再往深里一想,更是毛骨悚然,窦婴持虎符在此坐镇?!那岂不是说,这是皇帝陛下的意思!

    完了,皇帝动手了!现在已经不是各家族与那个小小长乐侯的战斗,而是直接面对他背后的皇权,未央宫才是他的强大靠山啊!

    怀有忠心的就赶快往回跑,要把这个坏消息报给自家老爷知道,好赶快准备后路。而那些胆小的,已经预感到树倒猢狲散的后果,直接打马逃跑了事,连回去都不敢回去了。

    窦婴手扶皇帝钦赐的宝剑,坐在中军大帐,所有将官都被召集了来,垂手而立,鸦雀无声。

    他的威望在军中是无与伦比的,这是在当年平定七国之乱的千军万马大战中树立起来的。当时朝廷军队兵分两路,南下平叛,两路军的统帅分别就是窦婴与周亚夫。

    忠肝沥胆、喋血疆场,大小几十战,凯旋归来,论功行赏,周为太尉,窦为丞相万户侯,那都是实打实的军功得来的。今日军中的这些将军,当初也不过是他帐前听令的儿郎。

    “小子,有老夫在此坐镇,免了你的后顾之忧,就尽情的放手去做吧!老夫倒是要好好看看,你这只乳虎能打出一个什么样的新局面……。”

    老将两鬓斑白,虎威犹在,喃喃低语,有欣慰与期盼。

    玄武大街上,刚才的刀山与剑林都不见了,凶残的杀手们变成了倒在地上的一具具尸体。刚刚见证了激烈与鲜血的长安民众,心中都涌起巨大的希望,原来长期以来在长安市上作威作福的这些人,是如此不堪一击。

    看到最前面的马车开始前行,没有人再犹豫和懦弱,步伐坚定,紧紧跟上,也许这正义的一幕,今天自己会亲自参与。

    车轮碾过地上流淌的鲜血,两道长长的痕迹蜿蜒向前。信成侯府门前,台阶依然是那么高,但它已不是贵与贱的分界线,而是即将变成送某些人走下地狱的阶梯。

    侯府门前已经空无一人,元召能感受到躲在门后那些人的强装镇定和内心的害怕。身后的民众已经塞满了整个玄武大街,光是这种汹涌而来的阵势,就足以使任何对手胆颤了。

    一员黑袍骑将离开了队列,开始打马小跑起来,元召微微注目,这位名叫公孙戎奴的青年校尉,也是当初随他去往北疆的壮士之一。

    公孙戎奴朝着马车的方向挥手致意,然后继续向前冲马,离府门还有几丈的距离时,双臂用力,把怀中抱着的一柄大铁椎轮了个大半圈儿,呼的一声就直贯了出去。

    那铁锥带着风声,直奔紧紧关闭的侯府大门砸去,耳边只听“咣当”一声,几寸厚的大门洞开,有一扇直接打飞了出去,院中惨叫声不绝,却是连带着伤到了好几个持刀的护卫。

    公孙戎奴并不停留,拨马而回,继续回到原位警戒。见他如此威势,人群中喝彩声不绝,就连元召也在心中赞叹一句,好壮士!

    这种铁锥,乃是力士专用的武器,将近七八十斤之重,再重的有超过百斤者,没有相当大的臂力,根本就舞不起来。

    传说当年韩国被秦灭亡,贵族公子张良流亡在外,为报灭国之仇,招募勇士,乘始皇帝外出巡视之际,埋伏在博浪沙高处,待车驾经过时,以百斤大铁椎击其御车,人车俱碎,成为齑粉。

    可惜,打中的是副车,受老天保佑的秦始皇安然无恙,这事儿,让留侯张良耿耿于怀了一辈子。

    后来还有一次著名的大铁椎事件,就是文帝时,淮南王刘长为母报仇,用一把大铁椎,把辟阳侯审食其一下子就打成了肉酱,可谓勇烈。

    今日又见大铁椎勇士,公孙戎奴,元召暗暗的记住了他的名字。

    信成候府的大门已经被打开,人群在暗藏其中的赵远手下人等率领下,蜂拥而入。侯府护卫们举刀过来拦截时,未曾想到,人群中竟然有许多高手。

    只见许多人掏出暗藏在身边的兵刃,围杀上来,片刻功夫,剩余的这些侯府护卫们也已经被斩杀殆尽。

    当惊慌失措的郦寄在郦家兄弟和几个心腹的簇拥中,仓皇逃往后院儿的时候,回首之间,他从那些杀进府来的人群中,竟然发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那些都是隶属于禁宫西凤卫的人!郦寄脸如死灰,事情走到这一步,他终于明白过来,皇帝,终于要下重手了!

    然而,他明白的太迟了。当他们利用勋贵团体的势力,利用天意,逼迫皇帝就范的时候,已经注定了这个结局。

    而昨天夜里的事,以及那个姑娘的死亡,只不过是加速了这个进程而已。现在水落石出、图穷匕见,剩下的只有生或者死,逃或者亡!

    愤怒的压抑,憋的太久,终于得到复仇的机会,平日里的羔羊,也许会转化成狼。

    大批的民众冲进信成候府,开始打砸杀抢,元召并没有制止他们。就让这些弱者放纵一回吧。这种愤怒的力量,应该让朝堂上的那些人看到一次,也好在以后的岁月里心存畏惧,引以为戒。

    但这样的事,他只会允许发生在信成候府这个首恶之家,并且只有这一次。别的那七八家,都被卫青派人严密的看护了起来。稍后,他们自然会得到应有的制裁。

    当愤怒的人们把这个万户侯的府邸砸了个稀巴烂的时候,却没有找到郦寄和郦家兄弟的踪迹。难道他们趁乱逃出去了?

    听到赵远派人过来的禀告,元召皱了皱眉,扫视了一眼戒备森严的街道,他不相信他们能逃出来,应该还在府中。他走下马车进到院中,小陆浚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万户侯之家占地很广,殿宇楼台无数,要挨着搜起来确实很费功夫。他们一定就藏在这其中,但到底会隐身在何处呢?

    人群还在嘈杂着四处打劫郦家的一切,时间紧迫,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必须要尽快的解决掉这一家,然后搜集证据,上殿面君,好把剩余的那几家名正言顺的绳之以法。

    一个穿着普通人衣服的老者,走过元召的身边,略微停住了脚步,开始低声说话。

    “即便心中再恨,也绝不能让那个老家伙死在你的手上,好好记住了,小子。嗯,在后院那处最高的楼台下面,也许会有些惊喜在等着你,不妨去看看。呵呵!”

    说完以后,并不多做停留,与元召擦身而过,背着手溜达着远去了。

    陌生的面孔,熟悉的声音,元召自然知道他是谁,心中暗暗感激。改变了妆容的老秀鱼,对他的提点,完全是一片爱护。他不希望自己站在风口浪尖儿上,因为这位老人,见过了宫廷内外无数的阴谋诡计,任何的赤胆忠心,恩宠信任,都不如保护好自己来得重要。

    现在当然来不及想那么多,后院儿的楼台,很好找。原木结构,富丽堂皇,是平时郦家主子们在这儿休闲的地方。地基起的很高,所以这处楼台也成为了府内最高的地点。

    楼台内外空荡荡的,并没有人。元召只瞥了一眼,嘴角闪过无声的冷冷笑意。

    “昨夜大火焚烧,使那么多的人无家可归,失去居所。而这豪门之中,竟然有这样富丽奢侈的享乐所在,此正是用搜刮来的民脂民膏所建,留着何用?”

    他虽然是喃喃低语,但身边的许多人早已听得清楚。当下有人振臂高呼:“以牙还牙,烧了它……烧了它!”

    早有人从打开的库房中,搬来油脂,点起火把。元召悄悄招了招手,陆浚走到他的身前,听到他在耳边说道:“去吧,那些害死你亲人的家伙就躲在楼下的密道里,去亲手报仇吧。”

    陆浚眼中射出骇人的光芒,他伸手抄起第一只火把,用尽全部力气,投到楼台之内。随后人群中接二连三的火把也投了进去。熊熊火光冲天而起,片刻的功夫,整座楼台上下都燃烧起来……。

第一百六十八章 烈焰焚火 天道好还

    许多年后,太史令在《大汉帝国史??元公世家》中,以极为推崇的笔调记载了发生在这年夏天的北城事件。虽然说史官的职责是不隐恶,不扬善,力求客观公允的纪录真实,但对于这件事,那位以铁笔直书而著称于世的司马史官,字里行间却饱含了由衷的崇敬。

    “……元公慷慨率意,感天子知遇之恩,遂许之以驱驰。时勋贵横行,把持朝野,天子宏图,缕缕受挫。而更许其门下众子弟纵横街市,跋扈长安。适有平民之陆家遭其荼毒者,父死姐亡,唯余幼弟。元公闻之大怒,孤身奋起,慷慨陈词于长安闹市,当众灌输生死本意,鼓舞平等权利,民众皆感佩。追随元公讨贼者近万人。遂直趋北城,玄武振威!剪除为恶者爪牙,民众怒焚信成候府,余者皆惴惴。其后,天子明诏其党羽罪恶于中外,天下无不切齿。后被抄灭诛族者,凡十余家,罢黜徙边者无算,朝堂为之半空。不久后,天子有诏,严禁天下私用刑罚,杀人抵罪。更有士农工商皆为一体,不得随意欺辱剥夺之语,此皆元公之力也……!”

    身后之名,创建之功,对于现在的元召来说,他还并没有想到那么多。之所以冲冠一怒,只是为了那朵匆匆凋零在红尘中的花朵。

    对于这世间的善与美,元召一向都是抱着最大的尊重来对待。所以上一次,他可以为了那个忠贞不屈的使节孙连,阵斩匈奴左贤王来为他报仇。这一次,他同样可以为了只见过一面的那个女子,灭掉这个首恶的郦家,但这还不够,那笔帐,还远远没有算完。

    看着眼前熊熊的火光,耳边隐隐传来凄厉的哀嚎,然后又逐渐的减弱、消失。元召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他的心中也没有感到一点儿不忍。

    隐藏在楼台下密道里的人,一个都没有逃出来。等到地面的火熄灭的时候,应该都被烤得熟透了吧?

    元召拍了拍陆浚的肩膀,转身向外面走去,那孩子紧紧的跟着他,眼神坚定,寸步不离。郦家已经完了,湮灭在民众的怒潮中,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而剩下的那些,可以交给皇帝处理了,明正典刑,昭告天下,使所有权门豪族都从此对生命存有畏惧之心,这才是他最想达到的目的。

    各家的府门都紧闭着,听到街上的怒潮,看到信成侯府的冲天火光,没有人还能保持平日的那份自大,那几个惹起这场大祸的纨绔,早已经被各自的家主打骂几百次了,可是,现在就算杀了他们也无济于事。

    家中豢养的爪牙大多已被杀死在了府门外,想再派出几个勇敢的出去求援时,却无一例外的被射杀了。那些身穿黑袍的精锐骑兵,一个个如同收割生命的死神,来回巡视,严密的封锁着整条玄武大街,大声喝令着府中人不许乱动,原地等待,否则,格杀勿论!而更令他们绝望的是,宫中的大队羽林军竟然也开过来了。但不是来救他们的,而是来协助警戒的,把各个府邸包围的严严实实,不要说人想逃出去了,就连一只鸟都飞不出去。

    长安府衙的人这时也动起来了,开始维持秩序,劝说协调民众,不让骚乱再蔓延。那位主薄大人在大声的吆喝着,说什么首恶既诛,大快人心。小侯爷已经入宫参加朝会去了,必定会请得圣旨,余下得这些作恶者也一定都跑不掉。所以大家要遵守秩序,免得造成意外,那样就辜负了小侯爷的一番美意了……。

    这样的说法,有许多人在人群中进行着同样的宣传。果然,在有组织的引导下,民众们开始平静下来,兴奋激动的谈论着不久前刚刚发生的一切,推测着接下来皇帝会怎么办。

    皇帝会怎么办呢?这个问题,元召连去考虑都不用考虑。那位雄才大略的帝王 ,自己已经把炼好的宝刀递到了他的手心里,他会不顺势而动,大杀特杀,把所有看不顺眼的旁枝斜干都砍的干干净净?如果他不这样做,那他就不配后世给他的那个称号了!

    元召猜想得一点儿都没有错,当他来到未央宫外,伏阙请旨,要求进殿面君,有重大事情启奏的时候。并没有等太长时间,马上就有殿中内侍出来把他引领了进去。

    长安城内发生的一切,朝堂上的人还并不知道详细,但心中都已经有了许多猜测。此时,看到那少年从殿外走进来,目光一起汇聚过去。

    名叫元召的少年身上没有沾染一丝污垢,素袍黑发,干干净净。他就那样一步一步从大殿门口走过来,走过每一个人的身边,来到大殿中央,九龙台阶之下,伏阙顿首,拜见天子。

    皇帝看着他,心中感慨万分,眼神出奇的发亮。此前他从西凤卫暗探不断送回来的消息中,对玄武大街上发生的事已经了解得一清二楚。知道大事已成,所以才密令李敢,把早就准备好的羽林军派过去,做好了清算的准备 。

    “陛下,臣元召一时激愤之下,在长安城内做出了有违法度之事,因此,特来请罪。”

    元召施礼完毕,直起身来,不卑不亢,面色平静。

    大殿之内很安静,有些人心中开始打鼓,有着强烈的不安。因为他们看到皇帝听完这句话后,不但没有怒色,脸上反而显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元卿,你这么小的年纪,又能做出什么违法之事呢?不妨说来听听。”

    元召向上拱了拱手,眼睛略微朝四周瞟了一下,见离他站得最近的,正是丞相田玢和御史大夫公孙弘,两个人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东西来似得。

    “陛下容禀,今天一早,臣听闻了一桩发生在长安的人间惨事。所以一时愤怒,就想去与之有关的信成候府上替人讨个公道。臣本来只是想去严惩一下凶手而已。没想到,我大汉子民在陛下仁德的长期熏陶下,竟然人人具有侠义之心。听闻这样的惨事后,与臣有同样心情者大有人在。”

    说到这儿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皇帝果然心有默契的立刻接下了话头。

    “呵呵,不错!我大汉开国七十余年来,一向以仁孝治天下,所谓潜移默化,朕的子民自然心中都有一份向善恻隐之心。”

    “陛下所言,正是此理!所以群情激奋之下,臣就与所有人一起去了。没想到,刚刚进入玄武大街,竟然遭到了五六百持刀狂徒的疯狂阻杀,那些人家里不仅私储甲兵,甚至连强弓硬箭这样的违禁武器都有啊!”

    “什么!此话当真?他们真的动用了甲兵,弓箭!”皇帝脸色一变,语气开始郑重起来。

    群臣也不禁心中一凛,难道信成候府和众家勋贵动用私兵对手无寸铁的民众展开了屠杀?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然而接下来听到的消息,却出乎了他们所有人的意料。

    “是的,这五六百狂徒都是在他们府中豢养的私兵,长安民众当场就被射伤了十余人,后来幸亏有许多义士奋起抵抗,把这些为虎作伥的爪牙都杀死了,才避免了陛下子民更大的伤亡。”

    “好,杀得好!岂有此理,身为臣子,竟敢私储甲兵,该当何罪!廷尉,朕问你,大汉律例对这一条是怎么规定的啊?”

    他们君臣一问一答之间,下面的文武百官要是有谁还没有听出皇帝的态度,那他就是个傻子了!廷尉张汤听到皇帝点到他的头上,虽然心中一万个不愿意替元召背这个书,但也只能走出班来,干巴巴的说道:“回陛下,高祖皇帝所制定的律例明确规定,无论臣民人等,有私储甲兵者,以谋反罪论处,诛三族!”

    此言一出,如一柄重锤敲在了各人的心上,无不心中惊骇,抬头看向高高在上的那个人。这是要重办的节奏啊!

    许多人都知道这条高祖皇帝立下的律例,但知道归知道,并不当真。因为许多年来,这条律例也不过流于形式,成了一纸空文。

    因为时代背景不同了,当年高祖皇帝之所以立下这一条规矩,是因为当时天下战乱刚刚平息,一些军中悍卒骁勇之士,退伍之后无处可去,就依附在原先的主将府中,成为了他们的私人武装。

    这样一来,各家府中的势力就过于庞大了,在长安城内,对未央宫构成了极大的威胁。所以高祖才定下此律,无论你是功劳多大的臣子,家中只许有少量的护卫,而绝对不允许超过规定的数量。

    至于盔甲,弓箭等军伍重器,更是在严禁之列。在高祖一朝,有许多开国功臣之家,就是因为触犯了此律,而被抄家灭族的。

    只是到了后来,文景两朝,以此而得罪者寥寥无几,这条罪名就渐渐如被淡忘了一般。不过,臣子们假装忘了,皇家却并没有忘,偶尔也会拿出来用一次。离此最近的例子,就是十五年前,汉景帝以私买甲盾、欲以谋反的罪名把太尉周亚夫下廷尉府审问了。虽然那里面充满了阴谋和权力的需要,但这条罪名确实是置人于死地的杀手锏!

    而今天,在这含元殿的正式朝会上,当今天子又把手伸向了这把杀手锏,他想要干什么,已经是不言而喻了。

    果然,听到张汤的回答,得到了自己想听到的答案。刘彻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挥手让他退在一旁。然后示意元召继续说下去。

    “陛下圣明!经过大街上的一番血战,面对这些视生命如草芥的人,却更激发了民众心中的怒气。大家都应该知道,这样的情况下,是什么事都会发生的。所以,长安民众冲进了信成候府,混乱之中,不知道就怎么走了水,也许是信成候自知罪大,无颜再面对陛下和天下人?也许是冤魂索命?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信成候府郦家的人都葬身火海,被烧死了。”

    仿佛感受到了在场某些官员心中的害怕,元召决定再给他们加一些重量,最好是吓死一些完事儿。

    大殿上寂静的可怕,有人紧张的咽唾沫声音都清晰可闻。百官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什、什么……?信成候郦寄就这么死了?郦家的人都被烧死了!

    丞相田玢的眼珠子一下就瞪大了,看到眼皮子底下的少年平静的说完这些话,再偷眼瞥见御座上皇帝露出的微微喜悦神情,他的心中翻江倒海,惊涛骇浪。

    原来如此!事情走到这一步,要说皇帝预先不知情,打死他也不相信。朝堂的政治格局马上就要大变矣!有很多人要跟着倒霉了。

    与他有同样觉悟的人并不在少数。御史大夫公孙弘、廷尉张汤眼神闪烁,都在心中极速的思考着接下来要如何表态,才能在这场巨变中站对立场,现在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汲黯、郑当时等与元召素来亲近的一大批人,此时看着他得背影,说不上是什么感觉。说他做事孟浪吧,可是却又处理的如此圆滑。说他考虑周全吧,却总是又容易热血冲动。但有一点儿共识,在他们心中是相同的。眼看这小子在大汉政治舞台上的重量越来越重要,所有这些对他寄予期望的人,心中都感到无比的欣慰。

    “死了?哼!人虽然已经死啦,其罪却不能免,其所犯罪恶,要一一查清楚了,记录在案,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其为何而灭亡,引以为戒。也省得朕担一个荼毒大臣的名声。这件事,就交给廷尉府去办吧。”

    张汤板着脸答应下来,圣命难违呀!暗地里,心头却有一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元召捞了一个好名声,却扔下大堆烂摊子,自己去给他收拾残局,有你们这么办事儿的吗!

    至于其余的那些勋臣之家要怎么定罪,皇帝刚要开口说话,下面早有许多预感到不妙的臣子出班跪倒,称有事要奏。

    皇帝扫了一眼,早已心中有数,这些人都是那些家族中的门生故吏,都与其有着很深的关系。其中不乏身居高位的重臣,在这关键的时刻,他们站出来,一定是来喊冤辩解的。

    人数不少啊,黑压压一片,足有三四十人之多,人人面带激愤,神色严肃。但说出来的话不是喊冤辩解,反而是**裸的胁迫。

    “陛下,你身为大汉皇帝,怎么能如此对待曾经为这个国家立下过汗马功劳的老臣呢!任由这无知小儿,鼓动市井刁民,攻击侯府,屠戮勋臣。如此,岂不令天下寒心!望陛下严惩闹事凶手,把他们一一绳之于法,才是正道!否则,臣下离心,圣德有亏,得不偿失矣!”

    说话的是左内史傅远,他正是阳陵侯傅宽家里的人,纨绔子弟傅偃兵的一个族叔。也算是位高权重了,此时领头站出来,说话之间,理直气壮,可见其心中的不服气。

    刘彻坐在那儿,并不说话,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他只是在看着这些官员们的表演,听听他们还有什么可凭仗的。

    傅远说完,站在一边,并不退回去。接下来,梗着脖子说话的,是中大夫夏侯友恭,此人乃是汝阴侯夏侯婴的后代,他与曲逆侯陈家是儿女亲家的关系,听到此事有可能牵扯到陈家,忍不住也站了出来。

    汝阴侯夏侯家却与那些家族不同,家风还算淳朴,在朝野之间风评甚好,这是沿袭了他们先祖夏侯婴的品性所致。

    要说起夏侯家的地位,那在长安城中也是首屈一指的。在皇室之中,对他们家也是甚为敬重。这是凭着夏侯婴的忠贞得来的。

    夏侯家与老刘家的关系太铁了!夏侯婴与高祖皇帝刘邦是铁哥们,从刘邦还是小小亭长的时候,就开始赶马车拉着他,一直拉到他当了皇帝。那就是他的专职皇家御用司机啊!

    好多次,夏侯婴拉着刘邦在千军万马中逃命,生死往往一线间。包括刘邦与吕后的一双儿女,都是他救得性命。所以,老刘家上上下下对夏侯家都是心存感激的。

    如今,见夏侯友恭也站了出来,皇帝终于坐直了身子,微微皱起了眉头,对于别的那些臣子,他可以不在乎。但对于此人,他却不能无礼对待,必须要以理服人,否则传扬出去,那就真的是圣德有亏了。

    “陛下,无论郦家还是其余之家,他们犯了罪,自然有国法制裁,岂能任由平民欺辱呢!何况前些日子,天雷屡次击毁殿宇,此乃是上天示警。陛下身穿的素袍还没有脱去,而今殿外雷声滚滚,难道陛下没有听到吗?如果再行此事,就不怕天意再次发怒?”

    夏侯友恭已经五十多岁了,他说的话一点儿都不客气,因为他有这个底气。

    刘彻的脸被憋的通红,果然这会儿殿内昏暗阴沉,雷声在长安上空又响起来了。难道老天爷又不满意了?这也太会挑时候了吧!

    就在这一片惊疑中,有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在众人耳边。

    “什么天意!什么示警!皆不足畏。只要陛下怀有为民之心,老天,也要退避三舍尔!”

第一百六十九章 青史铭刻 烈烈风华

    夏雷隆隆,近在头顶,乌云满天,长安上空,有闪电划破苍穹。朝会还没有结束,另一场对决才刚刚开始。

    夏侯友恭抬起头来,满脸轻蔑之色看着说话的少年,而对方亦如是。

    “小儿辈,你又懂得什么是民意天道!小小年纪,用心歹毒,一个近百年的名门大族,顷刻之间就毁在你的手上。你、你难道还不肯罢休么!”

    看到对面老者用手指点着自己气咻咻的样子,元召点了点头,语气严肃的说道:“不是我不肯罢休,而是他们所犯下的罪恶,人神共愤,天地难容。至于说到用心歹毒,呵呵!”

    他冷冷的笑了一声,走到对方面前,脸上带着奇怪的神色继续说下去。

    “听说夏侯家族与曲逆侯陈家是儿女亲家,你难道没有听先人说过,当年那陈平酝谋用计是如何歹毒的吗?就连他临终的时候自己都说,他一生运用了太多诡秘的计谋,做了许多有损阴德之事,恐怕会报应在子孙后代的身上。今日看来,后人是什么德性,恐怕他早就看清了吧?他们即将得到的报应,你怎么不归结成为天意了?又在这儿替他们说什么话呢!”

    中大夫夏侯友恭差点儿没被他这番话噎死。气的他浑身乱颤,真想把手中的白玉笏板打到他头上去。

    刘彻绷着的脸也差点没忍住笑出来,这小子还真会胡搅蛮缠,一句话就把老夏侯给堵回去了,心中不禁暗自畅快,这些倚老卖老的家伙,就该这样治治他们。

    但也不能把这老家伙气出好歹来,夏侯家还是很忠心的,要区别对待。因此,他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元卿,要就事论事啊,不要辱及先贤,要懂得尊重长辈。呃,夏侯大夫就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了。”

    没想到夏侯友恭的倔脾气上来了,谁劝也不好使,今天他还非要在这殿上挣个明白不可。

    “哼!陛下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夏侯家的人岂是为了一己私利就妄言轻语之辈,老臣今天之所以说这么多,所为者陛下也,社稷也!天威难测,灾祸无期,就连仙师们不也是要陛下警醒天意的警示,不可任意妄为的吗?难道陛下非要置天意于不顾吗?那样恐怕雷击含元殿就在今天了!”

    仿佛要印证他说的话就是真理一般,一道响雷正巧“咔嚓”在头顶劈响,震耳欲聋,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哆嗦。有许多大臣都在心底悄悄嘀咕,而出来抗议请命的那些人,都把脖子梗梗了起来,神态更是得意。老天爷这是严重的不满意了啊,身为天子,看你敢不敢不考虑这后果!

    刘彻暗自叹了口气,天象如此,他的心中也是有些将信将疑的。接下来要怎么办才好?难道真的就此罢手?这么好的机会如果就这样放弃了,真是心有不甘啊!可是,如果万一再发生类似天雷击毁宫殿之事的话,那他皇帝的威望就彻底完蛋了!

    “夏侯大夫如果真的是一心为国的话,就更不应该口出如此之言了。陛下将要做的事,正是为了天下黎民的福祉,为了社稷的稳定强大。这样的仁德之心,感天动地,天意又怎么会责难呢!天雷滚滚、风云激荡之气象,正是映射我大汉威震八荒、四海龙腾之兆,应当乘势而起,内修新政,外攘四夷,方不负此良机也!”

    巍巍宫殿,煌煌未央,元召身虽弱冠,立在正中,声音清朗,正气凛然。群臣中不乏素来对他有好感者,不禁齐齐暗中赞叹一声,此子真锐气无双也!

    “小子无知!陛下休的听他言语蛊惑,自古天意不可违,若一意孤行,降下灾祸,试问谁可担当得起?姓元的小子,到时候就算把你五马分尸,你也当不起这个责任!哼!”

    见御座上的皇帝神色不明,夏侯友恭厉声威胁了一句,其余的那些官员在傅远带领下也大声呵斥起来。一时间群情汹汹,大有把那个孤单少年淹没之势。

    皇帝刘彻不知道在想什么,面色呆板,看着下面的动静。汲黯、郑当时、石宽等人心中焦急,暗自替元召担心,这小子竟然胆大包天到去捅了人家的马蜂窝,今日事难以善了,看架势必须要分出个生死胜负才可罢休啊!几人互相看了一眼,彼此心意相同,说不得要替这小子在殿前据理力争一番了,否则,怕是他今天凶多吉少。

    正要出班位时,却听的元召冷笑了一声:“怕什么灾祸降临!即便真有此不虞之事,陛下,臣也愿为前驱,抗击天威,让它化为无形,退避三舍,不敢临我大汉未央、紫禁之巅!”

    他说什么?抗、抗击天威……退避三舍?此人疯了!这是被一群大臣们逼疯了,这才口不择言。这是所有人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

    就连刘彻也有些不确定的紧紧盯着元召,一句“不可胡言乱语”的训斥刚要脱口而出,忽然想起这小子的种种神奇,又把嘴闭上了。他决定继续看下去,既然自己现在没有办法打破面临的僵局,就不妨再等等看,也许元召会继续带给他意外的惊喜呢!

    傅远、夏侯友恭等人听到元召竟然说出这样的大话来,心中暗喜,这小子是活到头了!竟然口出如此狂妄之语,对天地无一丝敬畏之心,取死之道也。

    丞相田玢在一边袖手旁观,微闭着双眼,心中暗自得意,你们就斗吧,斗的越厉害才越好,反正这双方的人他都不待见。那帮老家伙中有的是看不起他的人,田玢早就窝着一股火呢。元召这小子更不是好鸟,上次打的那个赌,田玢一想起来还心中忐忑着呢。不管谁把谁弄死了,反正对他都有利,下朝回家就庆祝去。

    和他有同样心思的,还有廷尉张汤,此人本来就是睚眦必报的本性,见元召被群起而攻之,不禁在心中拍手称快。

    而御史大夫公孙弘却暗地里叹了口气。他的内心深处是盼望着皇帝能够施行“唯才是举”这种新的选贤方式的。以前的那种郡县推荐方式是怎么回事,他太清楚了。弊端太多,往往流于形式,被举荐的所谓贤才很多都是豪门高族子弟。真正有才能的寒门士子反而得不到推荐机会,郁郁终身,难得上进之路,这些苦楚,他本人就有切身体会。

    可是,现在看来,阻力太大了。皇帝想要破局,何其难也!公孙弘又瞅了瞅元召,他本来也对这位小侯爷曾经寄予厚望,非常欣赏他身上的那种锐意进取之气。然而,终究还是太嫩些啊……。

    “大胆元召,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所在?又知不知道在当着什么人口出狂言?你好歹也是朝廷册封的侯爵,虽然年纪小,却也容不得在此地此时如此放肆!陛下,臣请治其不敬天地、信口开河之罪。”

    傅远神情严肃,伏阙请旨。其余人等自然随声附和:“臣等恳请陛下究治其罪,以正朝堂威严!”

    未央宫上空电闪雷鸣,似乎随时就能劈在大殿檐顶一般。含元殿之内群臣逼迫,每个人的心头都紧张起来。包括站立一侧的几个学士侍读们也不由得心中暗忖,看来长乐侯今天要难逃此劫了。

    面对着如此严峻的形式,众人看到,名叫元召的少年侯爷却淡淡的笑了,他的笑似乎发自内心,那里面包涵了轻蔑、骄傲、自信还有胸有成竹。

    “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你们这些人喋喋不休了这大半天,意思不就是说,陛下想开拓创新,铲除那些害虫……呃,铲除盘踞在我大汉朝中的顽固势力,是不对的?陛下想为自己的子民做主,铲除长期跋扈长安的那些黑恶势力,也是不对的?现在天又打雷了,又要警告什么了,陛下应该老老实实的,垂拱而治,做一个任由你们这些大臣们摆布的君王,对不对?”

    元召的眼睛斜瞅着面前的一大群朱紫朝臣,这些人既然选择了与他做对手,生死对决,那就怨不得他施展手段了!

    “元召小儿,休要存心挑拨陛下,我等赤胆忠心,非有他念,只是要为社稷除去你这不知天高地厚之辈,省的祸乱朝纲尔!今日雷鸣电闪,正是上天发怒,其中原因,就是因为你领着刁民屠灭了信成候府所招致!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多言,速速纳命伏法吧!”

    傅远嗔目大喝,威势逼人,三四十名官员都对元召怒目而视,道道如利剑,杀人于无形。

    “哈哈哈!好吧,如果老天爷真的是为了我元召今日替冤魂伸张正义而要降雷劈人,那这样的老天不要也吧!如果它还是那个怜悯众生的苍天,那就雷电加身而自然不会伤人。陛下,微臣愿请旨,以身试雷,看看这天意到底是在哪一边!”

    哗的一声,所有听清楚这句话的人都把眼珠子瞪大了。什么?以身试雷?没听错吧!这小侯爷这会儿是真的疯了!绝对疯了!

    侍立帝侧,名叫东方朔的青年书生,也是吃了一惊,他看了看几位和他一样的文学博士,大家的表情都差不多。

    他今天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尽管这几位博闻广记,博览古今典籍,还从来没有听说过,人力可以抗击天威的,那样的事情,只存在于上古的传说里。小侯爷从来都是谋定而后动的,难道今天真是急则生乱?

    “元卿,你、你……不必如此的,朕知道你一片忠心,但却也不必如此倔强。这次……就算暂且退却一步,留待有用之身,以后来日方长。不必意气用事,无论发生什么事,朕必定能保的你周全!哼!朕还坐在这个皇位上呢,我看谁能伤得了你。”

    皇帝当着群臣的面,在这样的形势下,能说出如此推心置腹的话来,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事了。

    夏侯友恭黑着脸,见事到如今,皇帝还要如此回护元召,不禁心中大为恼怒,跨出一步,就要再好好说说这君臣之道。

    元召已经没有功夫也不想再听这些废话了,他朝御座点了点头,让刘彻放心。然后粗暴的截住了这位夏侯大夫的发言,说话毫不客气:“你们这些人,默守陈规已久,如同井底的蛤蟆一般,眼光短浅到只见自己的毫末之利,对天下民间漠不关心,视苍生如同蝼蚁,又懂得什么天道善恶!今天我就让你们死的明白,看看这老天到底是护佑的哪一边!”

    说完,躬身为礼,神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庄严肃穆。

    “陛下,臣元召正式请旨,愿去这未央宫含元殿最高处,以身试雷。如果天意厌我,就五雷轰顶,化为齑粉,臣死也甘心情愿。若天雷加身而臣无恙,请陛下放开手脚 ,有再敢以天意阻挠天子意志者,就是妖言惑众,可诛杀之! ”

    然后,并不等皇帝表态,他又转过身来,紧紧盯着对面傅远、夏侯友恭等为首的几人,嘴角浮现一抹轻蔑的嘲讽。

    “生死各凭天意,祸福无门自招!怎么样?这么简单的法子,各位大人,敢不敢赌一把呢?”

    刘彻心中大震。当初他本也是走马长安的任侠少年,最钦佩的就是那些肝胆义烈的春秋国士。自从他坐上这个皇位,虽然为了权威的需要,心肠逐渐变得世故,热血渐冷,成了高高在上的人间帝王,轻易不会再为了什么而动感情。

    但在这一刻,他真的被感动了。元召知道自己心中的为难,也知道自己顾及名声的无奈,所以,他宁愿舍身不顾生死,也要为自己撞破眼前的困局。这是怎样的风骨!忠贞、勇烈、国士之风……任何高尚的词都不足以形容他!

    刘彻几乎就想立刻站起来,他要动用皇帝的权利,强行把这些不服的官员压制住,也不要元召去以身犯险。这样的臣子,将来必定是大汉的栋梁,为他付出怎样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但当皇帝看到元召向他投过来的眼神时,他又忍住了。因为他从那里面看到了孤傲和自信。

    “一言为定,不可反悔!”

    傅远大喜过望。还有这样的好事儿?本来看皇帝的态度,对于今天能不能保得住自己的家族无恙,他们这些人心中还是很忐忑的。没想到对手竟然自寻死路,这就怨不得谁了!

    只要元召死了,最好是被雷劈死了,那么今天他所做的一切,就成了无法反驳的大罪过!

    既然皇帝挥出的这把刀都遭到了天意的惩罚,那么皇帝就是错了,这次可不再是素服思过那么简单的事了。皇帝竟然昏聩到听信谗言,杀戮仅存于世的开国元勋,招致上天愤怒,他还有何德何能,坐在天子宝座上?

    即便他厚着脸皮,不去自动退位,那他在宗室、朝堂、天下子民面前,又凭仗什么去继续折腾呢?

    “元召小儿,说过的话可不准反悔!这是朝堂重地,可不是随便开玩笑的地方。”

    面对着敌手的暗自得意,元召淡淡的笑了笑,做了个肯定的手势。

    “走吧!请诸位移步殿外,一切凭天而断!”

    说完,对皇帝刘彻一拱手,转身奔殿外而去。

    这是要玩儿真的了?其余跟这场纷争没有多大关系的官员们无不心情振奋加吃惊。见皇帝率先走下御座,疾步跟着出去。勋臣一系的官员们自然不甘示弱,大步而行。其余的臣子们呼啦啦都跟在后面,这场面倒很是壮观。

    含元殿外,是高高的几十层汉白玉台阶儿,然后下面是一个大广场。这么高的地基,在上面建了这座巍峨的宫殿,自然也就成为整个未央宫最高之处。

    元召在台阶儿上站定,静默片刻,广场四周的皇家羽林军和宫中侍卫们在执勤警戒。秦汉风格的大殿,气势磅礴,飞檐斜指苍穹,檐脊间的各种兽首形态各异却不失生动。

    灰色的檐顶映衬在乌云翻滚的天空下,时光逆转,此是大汉长安,重重未央宫殿宇前。

    看到连同皇帝在内,所有人都跟了出来。元召挥了挥手,一名羽林军校尉走到近前,请他示下有何吩咐。元召轻轻的说了一句什么,校尉点头,却不敢擅自同意,躬身请示一名内侍,内侍连忙趋步来到皇帝面前,低语请示。

    刘彻虽然有些微微的发愣,却还是点头答应下来,羽林军校尉得命,马上飞快的出宫门,不一会儿功夫,就从早已等候在宫门外的人手中,取回来了那个木盒。

    木盒很简陋,只不过是用白木打制。羽林军校尉早已在宫门外检查过其中的东西,有些好奇,他想不明白,小侯爷要用这卷铁质的绳状物来干什么。

    元召接过来,提在手中,沉颠颠的有些重。不禁有些好笑,这个时代的冶炼技术不管怎么说还是有些落后啊。卓家派过来的那些冶炼师傅,已经算得上是当代炼铁经验最丰富的了,可是让他们按照自己的要求拉点铁丝这么简单的事,竟然就弄出了这些乱七八糟粗细不一的东西。好在,今天用起来应该也没有什么妨碍。

    这是那天皇帝派东方朔去长乐塬上求助时 ,元召就已经想到的办法。所以他就简单的给那些冶炼师傅们说明了做法,让他们连夜赶制了一点。

    今天一早,主父偃不放心元召孤军作战,他随着赵远他们也来到了长安,就在长乐侯府坐镇,那篇笔锋犀利的檄文自然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现在,他又把元召特别要的这些奇怪东西送了来,小侯爷到底要派什么用场呢?宫门外,静静等待的主父偃很迷惑,饶是他足智多谋,却也想不明白。

第一百七十章 光辉岁月 从此启程

    就在这一年夏天剩下的时间里,长安,这座大汉的皇城、天下政治文化的最中心地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巨大变化。

    自大汉开国以来,盘踞在朝堂之上七十多年的勋臣顽固势力,几乎被一扫而空。有许多人的命运被就此改变,千万颗人头滚落在尘埃中,无数族人以戴罪之身被迁徙往边郡或岭南各地安置。

    其中,包括曲逆侯陈家、舞阳侯樊家、阳陵侯傅家、信武侯靳家、蒯城侯周家、江邑侯赵家等顶级豪门在内的十余家,因为罪大恶极,斑斑铁证,罄竹难书,被抄家灭族,断绝宗祀,从此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

    等那些昔日耀武扬威,跋扈长安市上的纨绔子弟们,被绑赴刑场,即将处死的时候,他们脑海中都曾经想起过某人指着他们说过的一句话。那是一句伸张正义的誓言,当时都被他们当成了无知的笑话,而今却终于知道,那个人出口的每一句话,都从来没有落空过。

    如果老天再给一次机会,还会不会去得罪那个人呢?恐惧的泪水伴随着追悔莫及,但一切都已来不及了,鬼头刀下,头颅遍地……。

    随着朝堂上腐朽势力的被清除,一大批新鲜的血液涌了进来,他们都是当初通过词林苑选贤,被皇帝预先储存起来的人才。此前这些人,都以一些较低的身份在各部门中学习。曾经以为要很多年以后才有机会施展胸中抱负的青年才俊们,从来没有敢想过,几乎在一夜之间,一条青云大道就展现在了他们眼前。

    只要有能力,有担当,有真才实学,只要是清白良家身份出身,都可以上书自荐,只要考核合格,皆能得到重用。

    朝堂上的紫袍朱衣少了许多人,同时又多了许多年轻的面孔。世间事,变幻如苍狗白云,唯一没有变的,是眼底的巍峨宫殿。未央宫的羽林军守卫们,看着这面前的人事替换,权力更迭,他们心中的感慨无比深刻。

    这一切都源自于那一个人,虽然他现在并不在长安,但长安城中无处不在讲述着他的传说。崇敬与崇拜,畏惧与忌惮,这样的情怀存在于很多人的心中,无论是对手还是朋友。

    那一天曾经给元召传递过那个木盒的羽林军校尉,现在是同伴当中的耀眼人物。关于小侯爷是开启了怎样的仙家法宝,连天雷闪电也被他驯服在手中,这样的故事,他已经被人询问了无数遍。

    但即使让他再眉飞色舞讲上一千遍,校尉也不会觉得烦。因为他同许多人一样,到现在还觉得那是一场神迹,而自己有幸帮小侯爷提过那只木盒,这样的荣光,够他吹嘘一辈子了。

    与他一起感到荣光无限的,还有一个人,那是一名普通的羽林军守卫,当时他就站在含元殿门口。

    元召向他借了佩剑一用,然后小侯爷就跃上了含元殿顶。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中,那个立在最高处的身影,迎风而立,傲若仙人。

    闪电的光华缭绕在他身边,霹雳就在头顶炸响,上天之威,无人不心中震恐。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是铜铸金身,在雷霆一击之下,恐怕也要立即化为齑粉了吧!

    可是,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里,明明看到闪电就在那道身影身边咫尺而过,却就是伤不到他分毫。仿佛刻意绕开了一般,而那把普通的剑就插在他面前的檐脊间。

    此前还趾高气昂的傅远等人,开始变得脸色惨白。难道这个人真的能通彻天意?还是说民意就是天意,已经不再站在自己这个阵营的一边?

    “陛下、众位大臣可都看到啦?所谓雷击以示警戒,纯属信口妄言。那是对陛下圣德的诋毁,更是对我大汉威严的冒犯。发起此事者,其党羽居心为何,可想而知,所以请陛下严惩之!”

    朗朗话音从宫殿高处传来,如同是上天的意旨。皇帝刘彻收回一直望着含元殿顶的目光,缓缓的转过身,眼中迸发出慑人的光芒,这一刻,脱去枷锁的苍龙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面容……!

    站在朝堂上做臣子的,都是些聪明的人。此时再不站队,等待何时呢?赞颂皇帝的英明,对那些逆臣口诛笔伐,就成了大势所趋。

    而就在这个时候,远方的捷报又接踵而至,更是加速了勋贵团体的灭亡。

    红翎信使最先传来的,是严助的报捷消息和奏章。从吴越之地出发,进入东瓯国帮助抵抗东越军的万余人马,与东瓯军联手,经过月余的拉锯战,把东越军队拖得疲惫不堪,然后在南越军队突然袭击其空虚后方的情况下,汉军、南越、东瓯三方联手,大败东越军。并且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攻陷了东越国都,东越国王及王室所有成员都成为了阶下囚,曾经在南疆诸国中兵力最强的东越国就此灭亡了。

    吴王太子刘少驹见大势已去,仰天长叹几声,自刎而亡。而那些流亡在此地的吴王旧臣以及聚集的亡命徒们,也死的死亡的亡,树倒猢狲散了。

    刘彻看完捷报,大喜过望。这可是灭国之功啊!而且是他当上皇帝后,在对外战争中,取得的第一次胜利,这个意义是非常重大的,对于提高皇帝的威望,有着无可替代的作用。

    正在满朝欣喜之际,第二次报捷的消息,又从千里之外传到了长安,这次是严助和终军联名上奏。

    东越国灭亡后,这个胜利的果实,本来是应该有汉、东瓯、南越三家共享的。然而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东瓯国王竟然放弃了划分东越国土的权利,而且主动上书汉家天子,请求率众归附大汉,愿意成为治下的子民,只求好好的得到安置就行。

    几乎在同一个时候,在南越国兵力尽出东越境内作战的情况下,南越国相吕嘉竟然趁机发动了政变,意图篡国。

    当时形势十分危机,南越皇宫几乎将被攻陷,危急关头,大汉天使终军率领着他属下的几十名勇士,奋勇当先,冲进叛军中,与早就安排在吕嘉身边的暗探联手,砍下了吕嘉的脑袋,一举驱散叛军,取得了护卫皇宫的胜利。然后在得到消息回援的南越军队围剿下,彻底铲除余孽,平息了这次叛乱。

    被救下性命的南越国王感激涕零,因此,在瓜分东越领土的这件事上做了很大的让步。另外,为了表达对汉朝的忠诚,愿甘为属国,将派遣他的王子赵婴齐入长安学习汉家礼仪文化,也就是变相的作为质子了。

    这样一来,平息完这次叛乱后,最大的赢家,就是汉朝了。

    东瓯归附,其疆土自然都划入了大汉疆域内。而经过南越的妥协,原先东越的三分之二领土也划归了汉朝。也就是说,这次大汉只出动了两个使臣,万余地方驻军,就取得了一片大大的疆土,使整个南疆都平定了下来,可谓是对外作战史上一个空前的大胜利。

    消息传开,长安万众欢腾,人心鼓舞。无论在什么时代,无论内部争斗的多么厉害,在国家对外战争取得巨大胜利这样的事情上,不管是谁,只要是大汉的子民,都觉得与有荣光焉!

    现在谁还敢指责皇帝当初出兵平乱的不是?这样的胜利摆在眼前,正是显现了皇帝当初的英明果断。通过这件事,大汉无论民间还是朝堂,仿佛才忽然意识到,原来我们的国家已经如此厉害,挥手之间就可以屠灭敌国!

    这样的发现,令所有人开始在心底滋生一种叫做自信的东西。自信、骄傲、宽容、富强……,这些因素,就是元召在未来最想在每个人身上看到的东西。而今,它们终于开始渐渐的出现,这让他感到很欣慰。

    而严助和终军也终于没有辜负自己的期望,当初暗中交代给他们的意图,都得到了完美的贯彻,甚至完成的比自己计划的还要完美些,这两个人,果然都是英才。

    相比起对南疆战事的重视程度,前些日子摧毁勋贵集团那些事,在元召眼里,重要性是根本不对等的。

    那么一个庞大集团的覆灭,他也只不过是用了一点儿小手段而已。说什么天雷屡次击毁宫殿,是上天的警戒这样的鬼话,元召第一次听到时,就觉得很好笑。

    没看到遭雷击的都是建在地势高处的殿宇吗?呃,也难怪,看到了他们也不会明白。因为,在两千多年前的这些人心里,打雷就是上天在生气,雷霆之怒,已经根深蒂固。至于在遥远的将来,会出现一种叫做避雷针的东西,可以有效地避免雷击。这种事,打死他们也不会相信。

    这样的迷惑,就连皇帝也不例外。因此,在未央宫宣室阁中,当刘彻屏退左右,带着几分虔诚之色,问询元召那些可以沟通天地的本事时,元召认真的给他讲解了半天雷电原理,抬起头来,却看到这位帝王一脸懵懂的样子,好似听到了一段上古天书。

    “元卿啊,那个,朕还是有些听不明白,这样的天地玄学确实是太深奥了些。呵呵!不过,听你话中说的意思,莫非这也是一门学问,是任何普通人都可以学会的吗?只要学会了这其中的原理,就可以和你曾经展示过的那样,把这风雷云电掌握在手中,为我所用?朕这样理解,没有错吧?”

    元召暗暗舒了口气,自己费了这么大功夫,给这个物理白痴皇帝讲解基础的雷电知识,不就是怕他以为这是什么神仙手段的嘛。为了避免以后会出现被逼着帮他寻求长生不老之术这样的闹剧出现,现在就得给他灌输物理知识了。好在,自己的苦心没有白费,他好像终于明白了点。

    “陛下圣明,正是如此。世间学问万千,研究这天地间万物原理也是其中的一门。任何学问学到精致时,都可以有大用处,物理自然也不例外。”

    刘彻眼睛放光,看着元召侃侃而谈,他以敏锐的眼光预感到,元召所说的这门新学问,将会给自己的国家带来巨大的好处。

    “元卿,你是从何处学到的这些神奇本事?怎么从来没有见有典籍记载过呢?莫非这是古代家族遗传之学?”

    元召暗自嘀咕,这位的好奇心也太重了些吧!追根刨底问的倒是详细。

    “哦,陛下,小臣这些微末知识都是从自小跟随的先师处学来的。小臣曾听先师他老人家说过,我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源远流长,自商周以前就有无数的智慧流传人间。只是年代久远,记载的载体又太原始,流传不便,后来便大多逐渐湮灭在历史长河中,有些甚至为世人所不知,就失传了,这是最让人遗憾的事。幸存于世间者,又屡经天灾**之乱,所以我们如今所见者,十之不一二也!”

    刘彻点点头,深有同感,那么多先人的智慧就在过去年月里不为人知的随草木泯灭,确实是让人感到痛惜的事。如同元召所施展的手段,这样的学问竟然从不为世人所知,诚为憾事。

    “元卿啊,你的那位先师一定也是位了不起的大才,可惜,据你所说,他已经行踪渺渺,久不见于世间了,朕福薄,无缘得见,心甚憾之。好在,有你这个高徒,走到了朕的眼前,也算是聊以慰怀。哈哈!朕年纪大了些,对你说的这些新奇学问虽然感到心中向往,可是朝政繁琐,已经没有精力去学习了。不过,皇室中倒有许多可造之材……那个,元卿,朕给你下一道旨意,任命你为宫中的翰林学士,寻一处合适的场所,专门儿教授你胸中所学,如何呢?”

    元召偷偷翻了个白眼,你倒是个识货的人,什么好东西都想收到囊中。不过,让更多的人学到新鲜的知识,这个提议倒是不错,只是自己却还另有些别的想法,不妨正好借这个难得的机会提出来。

    “陛下圣明!既然陛下有旨,小臣当然不敢藏私。不过只教授皇家子弟嘛……小臣以为,这样的范围还是太狭隘了些。陛下难道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句话吗?所有生活在大汉疆域内的人都是陛下的子民,陛下如今既然决定锐意进取,未来必然需要大量的人才,而人才从何而来?当然不是只出自皇家宗室之内,大多数必然还是要从四海五湖汇聚到陛下的囊中。所以,小臣以为,如果陛下真的要决心让皇家子弟接受教育的话,还不如把这种教育范围再扩大一点,遴选天下优异可造之才,无论贵贱,统一学授各类知识,到时候国家有事,陛下有所差遣时,从中选拔贤良,如探囊取物,易如反掌尔,又何愁无才可用呢?”

    元召在简单说着自己的构想,发现皇帝的眼睛已经越来越亮,脸上现出激动之色。不就是办个学校嘛,至于这么激动?

    “好!好主意!元卿,你说的不错,朕治理天下,怎么能只偏颇用人呢!天下栋梁之才、可造之才,大有人在,朕要统统把他们汇聚到长安来,汇聚到朕的麾下。哈哈!小子,你虽然能猜到朕心中的一些想法,但你可知道朕想做到那些先祖们都不曾做到过的事吗?朕心中的天地……你会慢慢明白的。这件事,就如你说的那样去办吧。回去后,整理一个奏章呈上来,朕会单独有旨意给你,令你全权办理此事。”

    刘彻很兴奋,铲除掉了王权路上的一切障碍后,这几天,他终于开始品尝到一言九鼎的滋味,那种无上的威严让他自信而又迷恋。无论是当初窦太后放手权杖,还是今天帮助他铲除勋贵集团,眼前这个少年都发挥了重要作用,以他的忠诚和勇敢立下汗马功劳,这在他心中的重量是无与伦比的。

    皇帝站起身来,走到元召身边,手抚在他肩头,眼神温和,话语中带了无限感情。

    “元卿,你所做的一切,朕都记在心里了。你虽然年纪尚幼,但无论心性胸襟还是眼光品德,都足以担当重任,朕打算现在就让你入朝参与政事,你意下如何?”

    身为天子,能与臣下这样推心置腹,已经是极为罕见。从古至今,这样的荣宠能有几人呢!

    守在宣室阁门外廊间的韩嫣与东方朔对视一眼,无声感慨,心情各不相同。

    东方朔是为元召由衷的感到高兴,小侯爷的地位越重要,这个国家的未来就越值得期待。而韩嫣心情就更复杂些,他本来就是刘彻的内宠,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在内,如今见元召如此被天子宠信,心中的羡慕嫉妒恨总是有些的。

    面对皇帝殷切的目光,元召郑重的施了一礼,然后拜谢道:“小臣非常感激陛下的厚恩。可是,臣年纪太小,还不能入朝为官的。这一方面是有违朝廷规制,会给心有不满者留下话柄。另一方面,臣在朝廷之外,反而不用束手束脚,可以为陛下做更多的事,也方便的多,请陛下明鉴。”

    前程远大,从此,振我华夏!

第一百七十一章 烽火几度 塞上又起

    辽阔无垠的北方大草原,孕育了万千生灵的成长,也滋养了无尽野心与贪婪的**。

    马邑之围后,十万聚集的匈奴骑兵无功而返,此后,渡过了一个难熬的春天。

    确实是难熬啊!春夏之交,本来就是青黄不接的时节,又赶上了一场大干旱,各部落为了生存,只得不住迁徙,围绕着水草地而进行的争夺冲突也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了。

    草原上的资源就那么多,匈奴部落人口日益繁殖,要保证自己族群的生存,互相争夺也就是没有办法的事。

    而南边的邻居自从上次过后,也加强了戒备,以前小股骑兵就可以倏忽突袭的局面,已经很难再取得战果。

    匈奴人就如同草原上那些饥饿的狼群,寻找着一切赖以生存的条件。在这个时候,即便有一线希望,他们也会尽力去争取的。

    大单于羿稚邪,以血腥手段取得的王冠,有些沉重了起来。为了草原民众的生存,也为了维护自己的威严,羿稚邪不惜发动了几次对外战争,把整个草原的怒火都倾泻到了西部几个小国邻邦的头上。

    四五个小族群就此覆灭在匈奴骑兵的铁蹄下,弯刀闪亮,鸡犬不留,黄沙埋骨,没有再留下一丝痕迹。

    这样的掠夺,也只能暂缓危机,这些小国家的资源太匮乏了。要想取得更多营养,还是需要去南边的邻居身上吸取,只有在那儿才能得到无穷无尽的财富。

    因此,前些日子,当大汉皇室那位封国王爷派来的一队特使带来了秘密合作的消息,羿稚邪心中大喜。这位淮南王爷此前就曾经与草原有过数次合作,只是随着老单于的死去,当初的关系就终止了。

    自从羿稚邪登上王位以后,这还是淮南第一次来人联络。这条线一定要抓住了,无论是对于草原王庭当前面临的困局,还是以后对汉朝邻居的侵略,都有着重要意义。

    淮南王的使臣,是一位能言善辩之士,他不仅带来了满满的合作诚意,还给大单于及他的子民们,带来了他们最需要的米粟、棉布、盐巴以及大批生活用品。

    这种久旱逢甘霖式的馈赠,让王庭的大臣们极为振奋,看着这些南朝之物,又让他们想起来当初曾经纵马掠夺、唾手可得的日子,心中的欲念,又使所有人蠢蠢欲动起来。

    大单于召集各部落王会议,宣布了他要再一次侵袭汉朝的决定,这一次,他的提议得到了热烈拥护。上一次马邑的窝囊事,在每个人的心头,都当成了一次耻辱的铭记。南朝那位年轻的皇帝,竟然敢用如此手段,来诱骗伟大的匈奴勇士,他的先祖曾经遭受过的教训,必须要狠狠的在他身上重演一次,这才知道厉害吧!

    怀着这样的共识,所有的草原部落,回去以后,都厉兵秣马,积极准备起来。

    全民皆兵的游牧民族,又一次发布了全员动员令。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集结了各部落中的精锐力量,兵分三路,分别从云中、鱼阳、雁门三个方向大举进攻,一时间烟尘四起,北疆纷纷告急。

    在那位布局天下的王爷原先的计划中,北疆、南藩、西南夷这三处应该同时发动,兵火连天,使朝廷顾此失彼,才好乱中取利,这本来是最完美的局面。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不等其余两处发动,那位吴王太子刘少驹报仇心切,就率先鼓动东越起兵了。

    而草原上由于春天的大旱,各部落间为寻找水源,迁徙流动,相隔的距离就太远了些。等到大单于下令集合兵马完毕,所拖的时间就长了些,这样就打了一个时间差。

    尤其令所有人始料不及的是,南国战火刚刚燃起来还没成气候呢,就那样被迅速的扑灭了,甚至连汉朝国内各地的精锐都没有调动,就只是动用了驻扎在吴地的区区地方军队,就把将近两个番邦国家的国土划进了大汉的疆域,让闻听消息的某些人心中十分气馁。

    驻扎在北疆的汉军精锐,竟然一兵一卒都没有动用,打破了原先的设想。不过,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匈奴人的铁蹄已经又踏出了草原,这一次,希望他们能把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果然,饥饿的狼群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群体,匈奴人以破釜沉舟的气概,对汉朝边境的城镇村邑,发动了一次史无前例的残酷袭击。

    匈奴骑兵来去如风,纵横劫掠,他们时而大部集合,屠灭较大的城邑,时而又分散为零,化成一只只的小队,四处流窜骚扰,令汉朝的守军十分头疼。

    长期以来,汉朝北疆边关的士卒们,对匈奴人的忌惮之心,终究还是存在的。这是自高祖皇帝白登之围以来,根深蒂固存在于将校心中的一个魔障。

    这不是勇不勇敢的问题,也不是怕不怕死的问题,而是天时、地利、人和所决定的必然因素。

    最近这些年来,汉军一直采取的都是防守之势,极少踏出雁门关外作战,更不用说进入草原了。地形的不熟悉,气候的不适应,马力之间的差距……等等的所有这些,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改变的。更何况,在马邑之围以前,朝廷对匈奴人的态度一直都是暧昧不清的,这也导致了前线战士不能制定最准确的战略目标,要想取得一场胜利,又何其难也。

    边疆的汉军自然都是些好儿郎。然而长期沿袭的半守卫半抵抗思想,却严重的限制了他们的作战能力。尤其是这一次,谁也没有想到,匈奴人的攻势会这么疯狂,因此,在很短的时间内,就遭受了重大损失。

    受到最正面攻击的雁门关,守将刘恭友中了匈奴左大都督的诱敌之计。匈奴人先是出动了小部的骑兵,在附近杀人放火,俘虏民众,在押解着浩浩荡荡的战利品和俘虏从雁门关不远处经过的时候,刘恭友果然忍受不住,轻率地贪功急进,以为可以全歼来敌,救回那些汉朝边民。

    然而,他想错了。当他率领着驻守雁门关的几千精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掩杀过去的时候,才发现,转过山脚处,已经有大队集结的匈奴骑兵在静静的等待着。

    战斗的结果很惨烈,汉军损失了近一半人马,刘恭友身负重伤,在剩余汉军的拼命掩护下,狼狈的逃回了雁门关。

    匈奴骑兵随后掩杀,兵困雁门,几万只火箭射进城内,民居化成了熊熊的火海。要不是副将冯德拼了老命地指挥着军民守城,雁门关就差点失守了。

    饶是如此,这次损失也是不轻,雁门附近的十余处边镇都被烧成了瓦砾,这次是真的成为平地了,人口财物都被掠去了草原。最前线的雁门残破,当剩下半条命的刘恭友,看着自己镇守了好几年的这座边城,成了如今的样子,不禁心中大恸,几口老血喷出来,伤重不治,含恨死去了。

    身在右北平的骁骑将军李广,听到这个消息,震惊之下,不敢怠慢,把右北平重地托付给副将,他星夜疾驰,来到燕门主持大局。

    尝到甜头的匈奴人并没有如同以前那样马上退却,而是继续扩大战果,意图把北方形势搅得更乱。此后连续数十战,李广亲自浴血上阵,双方都互有伤亡,好不容易才把匈奴骑兵打退。

    而鱼阳方面也好不到哪里去。镇守鱼阳的主将是镇北将军韩安国,他年轻时也是谋略过人的一名将军,只是后来入了朝堂,转为了文职,从右内史做到御史大夫,也算是文武兼备之人了。

    只是,他的年纪太大了,长期的官场生涯已经磨去了他的棱角,早已失却了当年的锐气,成了暮气沉沉的一名老好人官僚。

    他也是从上次马邑之围后,以镇北将军的职务,被派在鱼阳,暂且镇守此处要塞的。本来这只是一个过渡的职务,解除匈奴危机之后,他应该还会被召回朝堂。

    可是,这位韩将军,别看做官做的圆滑世故了些,但总体上还是一个好人。尤其是对于民众疾苦,他却是有着几分怜悯之情。

    北方春季的大旱,鱼阳郡自然也未能幸免。身兼郡守和将军之职的韩安国,看到大片民田几近荒芜,他的心中是十分不忍的。既然大战之后,戍守汉军闲着无事,于是这位镇北将军就想出了一个好法子。

    韩安国把手下的驻军分成了两部分,轮流帮着治下民众屯田,担水灌苗,军民一体,共同度过春夏之交的这场难关。其实他的这个想法还是很好的,只不过他用的不是时候,也不是地方。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虽然民间都夸这位老爷是一位好官,军民间的关系也得到很大的改善。但有利就有弊,军备荒废,练兵少了,战斗力自然就明显下降了。

    因此,在悴不及防的情况下,面对着突然杀到的匈奴骑兵,鱼阳守军重新握起武器时,才发现,生疏的战术,糟糕的组织能力,都成了他们致命的缺陷。

    鱼阳守军大败,不仅前段时期费尽心血屯的那些田被匈奴铁蹄踏成了荒地,而且军心一败不可收,再也不敢出城与匈奴人对阵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在到处耀武扬威,烧杀劫掠。

    六十几岁的韩安国,自壮年时候起,追随梁孝王,抗击七国之乱,立下汗马功劳。后来入朝堂,作为国之重臣,谋划决断过许多朝廷大事。也算是一代名臣了。

    可是今天,他已经自觉无颜再面对天子和煌煌未央宫,也无颜再入长安了,自兵败入城,含恨卧病在床,缠绵数日后,就此溘然长逝。

    这两处如此凄惨,云中方面也打得很艰苦。好在这边的将军比较谨慎,循规蹈矩不敢贸然轻进,只是牢牢地守着防线,任凭匈奴人怎么在外面烧杀,他们就只是据城死守,好歹还没受到太大的损失。

    当三处告急的文书,还并没有传到长安的时候。沿线的烽火台早已经燃起了黑烟,不详的预感在每一个看到的人心头升起,这样的信号,从前也曾经看到过好几次。匈奴人又造孽了!

    未央宫中的皇帝刘彻,刚刚品尝完喜悦没有多久。虽然西南夷的消息还没有传来,但南方胜利的队伍已经开始班师,押解献俘的人在来长安的路上,入质的南越王子也跟随在队伍中。一切似乎都很完美。

    可是,坏消息就在这时候来到了。三处要塞告急,两位主将身死!匈奴几万铁骑徘徊不去,随时准备对边郡的空虚处发动袭击。这样的情势,像极了文帝末年那次最严重的入侵了。

    当时匈奴骑兵分五路进击,侵略如火,各处汉军分头苦战堵截不住。其中的一路铁骑竟然长驱直入到长安西北的温泉谷,距离大汉皇都不到五十里,纵马即至,情势可谓是极度危急!后来多亏了细柳营精锐全军出动,才击退了这股匈奴来犯骑兵。

    难道这次又会是这样糟糕的局面?刘彻心情重新又开始变得沉重起来。两位将军的身死,当然令人痛惜,然而,更加严峻的现实摆在了面前,大汉军中青黄不接,已经没有可以独当一面堪为大将的人才了。这样的事实让他感到无奈。

    想到这些,皇帝又不由得对那些已经成了刀下亡魂的将门勋贵们暗暗骂上几句。都怪这些人把持军中多年,卖官鬻爵,安插亲信子弟,阻断了多少好男儿的上进之路啊!

    当然也不能说一个青年才俊也没有,像曹家的那个,李家的那个都还是不错的。不过虽然有这几棵好苗子,可是他们的资历经验还是太浅薄了些,不敢把那么重的担子往他们身上压啊!

    要是元召年纪再大些就好了……想到元召,皇帝心中忽然好像又有些希望。只是自从上一次与他说过教授新奇学问那些事后,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到他了。也不知道那件事他现在筹备得如何。

    他的那份奏折现在还放在刘彻的案头,那是一份创建高等教育场所的详细策划方案。用元召的话来说,就是要办一所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是啊,大汉朝发展到今天,已经初显盛世气象,创办这样的一所教育高等人才的场地,确实很有必要。

    皇帝看完那本奏章,二话没说就批准了下来。并且把这件事交给了元召去筹划准备。只要这小子想干事,无论干什么,他都会全力支持的。就任他去折腾吧,那种锐气,但愿在他身上永远保持下去才好。

    来自北方的烽火浓烟,身在长乐塬上的元召自然也看到了。时光转换,此时已经到了夏天的尾巴,初秋的凉意又隐隐约约。正是马儿膘肥的时候,北方的游牧民族,又到了他们养足精神,耀武扬威的时候了吧?

    元召已经回到长乐塬很久了。长安城的血腥气太重了,他并不愿意待在那里。在过去的这个夏天里,抄家、杀人、清算罪行、昭告天下……这样的事在一次次的重演。

    对于同类的死亡,元召一直都心存悲悯,这一点不分敌人还是朋友,也不分好人还是坏人。这个时代的人口还并不是很多,分布在辽阔的土地上,有的是蛮荒之地还未有人类的足迹踏及。不死人是最好的,为什么不可以把犯罪的人转化成劳动力呢?就像最先帮他开拓长乐塬的那批流云帮囚徒。

    只是这样的事,他现在还无能为力。自古以来,中央王朝的无上权威,就是靠杀人的手段来维持的。“口含天宪,决人生死!”这句话不是说说那么简单,是用滔滔血海来阐释的。

    如果以后自己有了这样的权利,会不会做出不同的改变呢?当他看过一次刑场杀人的现场后,心中其实早已经有了决断。

    在南疆大捷的消息传来后不久,元召接到了司马相如派人传来的一封密信。信中告诉他,西南夷的形势其实已经尽在掌握,分化、瓦解、引诱、拉拢……各个击破,前期的工作都已经完成,现在就差对为首的那个部落国家~珉国,进行最后一击了。只要消灭了最顽固的珉国,就可以迅速平定这片西南番邦土地,完成最初的策划了。

    相比起严助和终军,元召最有信心的,反而就是司马相如。平定西南夷诸国,对于他来说,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因为他本身就是巴蜀郡人,熟悉那些蛮彝族人的一切习性,而且在当地有着很深的声望与人脉。在原先历史上,他去做这件事时,也是完成的很轻松,何况如今有自己的指点,更是事半功倍,没有一点儿问题。

    看来在今年秋天,自己的又一条生财之道,就又可以铺就了。西南遍地的甘蔗,可以走水路运过来,造船的速度必须要加快,不能耽误了自己的制糖大业哦!

    至于北方的烽火烟尘嘛……元召观望良久,拨转马头,向长乐塬东北角的驻军地而去。

    “卫青,你的时代终于来了,领着你手下的大汉健儿们去吧,就从这一次开始……!”

第一百七十二章 黑鹰展翅 征程万里

    西山枫叶渐红,秋意漫卷长安。当朝廷派遣的征南钦差即将以胜利者的姿态进入长安的时候,另一支北上的精骑却正要启程。

    定远门外,送行的酒已经每个人都喝过了一碗,那些儿女情长自然不必多言。都是慷慨的汉子,虽然此去明知必然会有所伤亡,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承担荣耀的同时,也必须要承担生离死别。

    皇帝最先接到元召推荐书的时候,是有些错愕的感觉。他没有想到,元召会对卫青给予那么高的评价。其实对于卫夫人的这个兄弟,他从前也曾经注意过。

    在他的印象中,那是一个稳健严谨的人。武艺并不是很高,当初只是自己姐姐平阳公主家里的一个骑奴,因为卫夫人的关系,才跟了进宫来,做了建章宫的侍卫。后来又应元召的要求,跟着骁骑营在长乐塬上历练。

    至于说到他有什么为将之才,此前却未见到他有特殊惊艳的表现。只有在最近的那次剿灭长安勋贵死士的行动中,干净利落的亮了一次相。据西凤卫报上来的资料说,那支黑袍骑兵的战斗力十分惊人,相互之间配合默契,杀敌手段都是经过特殊训练,击毙相等数量的敌人而自身无一伤亡。

    不过既然是元召的特殊推荐,想必还是有些道理的。这一点儿,是皇帝对元召从心底深处没来由的信任。

    于是,在不久之后,驻扎在长乐塬上这支将近一年时间的骁骑营骑兵便有了自己的专属名字~黑鹰军。这是由长乐侯元召亲自给他们取的名字,报由皇帝批准,然后正式列入了大汉军队的战斗行列。

    此时朝堂上还没有人会想到,这支当初满员编制还只有区区八百人的骑兵队伍,以后会取得怎样的辉煌。而这个时间并不会太远,就在几次战斗后,草原狼群的克星,黑鹰,即将展翅翱翔!

    北疆的形势已经十分严峻,汉朝几千里的防线上,处处吃紧,朝廷不得不大举抽调各地军队北上。去对阵匈奴铁骑,自然有很多人感觉到畏惧,用各种理由找门路推脱掉这次出兵。但也有许多胸怀壮烈的好男儿,早就想上疆场凭自己本领去建功立业,拜将封侯。

    曹襄这次就终于找到了机会,这位曹家的千里驹,从守卫未央宫的羽林军阵列中脱离了出来,正式进入了北上军中,而他的首选,就是黑鹰军。

    上次护送素汐公主去草原和亲,曹襄与卫青他们骁骑营中的一帮人,在那些生死危险的关头,彼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因此,这次他心甘情愿的在由卫青为主将的这支新军中做了一名校尉 。

    当这支精锐的骑兵,终于有了自己的黑鹰旗帜的时候,他们的队伍已经扩大到了将近两千人。而他们的定员是暂定在五千,这也是有好几个原因所致约的。

    在元召给皇帝所上的成军奏章中,他曾经详细的陈列了汉军与匈奴骑兵双方的对比,用各种数据和事实,阐述了敌我之间的优劣胜负。在他的陈述中,原先这些年来,之所以与匈奴骑兵在对战中,难以取得胜利,这是有很多不利因素所制约的。

    所以,要想有所突破,就必须要打破原先的固有思维,那些陈旧的作战观念,汉军各部队在平定天下时取得的经验,根本就不适于匈奴军作战。所以,他成立黑鹰军的目的,就是要用这只新军,把自己取自后世的许多对边虏作战经验,灌输给他们,看看效果如何。

    如果真的卓有成效的话,在他的构想中,也许用不了原先历史上那么长的时间,也用不了浪费那么多的国力,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平定匈奴了。

    打仗有什么好的?只为了征服这些蛮夷,就把大汉好好的盛世给拖垮了,这根本就是得不偿失的事嘛。有更好的办法为什么不用呢?“凌之以威,诱之以利”才是王道!

    西南夷的小小实验,已经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司马相如的报捷奏章已经在几天前送达御案上,那些小国都已经归服,现在以巴蜀地方驻军为主的联合军队,一起向珉国发动了最后的攻击,相信不久以后,就会全部平定了。

    当皇帝刘彻招来元召,兴奋的夸他慧眼识人时,元召很谦虚。同时他也说出了自己的另一个想法,请求皇帝拜司马相如为中郎将,让他全权统领这支杂牌军,把西南夷的事全部托付于他,相信他一定会把那里开创出一个全新的局面来。

    这还不是很简单的事?只要能为大汉立下功勋,不管是要钱还是要权,刘彻一切应允。并且郑重承诺,无论是严助、终军还是司马相如,等到他们凯旋回到长安之日,就是他们青云直上之时!

    最近这段时间,只要是元召奏请的事情,皇帝没有不准的,臣子们中间自然有许多嫉妒的人。只是都憋在心里,没法儿说出来而已。

    因为,前两次的教训太深刻了。第一次是丞相田玢和廷尉张汤,结果两个人不仅大失颜面,而且把各自一半的家产都输给了元召。那可是一半的家产啊!张汤还没怎么的,这个人虽然残酷,但却并不贪婪,因此,即便输给了元召,也没有什么可心疼的。

    田玢就不同了,这些年来,自从起家以后,尤其是当上太尉开始,他内心深处贪婪的**开始失去控制,不管是谁送的钱,他都敢收,不管是问谁搜刮,他也都敢去要。因为他深深地明白一个道理,做官做到了他这个地步,尤其是身为外戚,无论他贪到什么程度,皇帝都不会因为这一点而加罪的,这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可是,那么大的一笔家产,就那样无偿的送给了眼前这个小子,而且还必须做出一副愿赌服输、心甘情愿的样子。

    当时,看到皇帝在上面笑眯眯的坐着,而元召那可恶小子竟然心安理得的收下了他递上的财产清单。田玢的心在滴着血,暗自发着毒誓,总有一天让他连本带利的吐出来,那可是倾城的财富!

    相比起他们两个来,第二次与元召对阵的那班朝臣们那可就惨的多了。因为他们的财产不仅被抄灭了,而且连命都搭上了!

    虽然心里不满、怀恨的也大有人在。但没有人可以在这两件事上公开说什么不同意见。因为皇帝在这些事上都做到了公平公正公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切都怨不得别人。

    前段日子,在朝臣中,刚刚出现一个苗头,就是有人开始指责,在某些个人的封地中,竟然训练有大批厉害的武装力量,这不是一件好事,求皇帝陛下严厉彻查。

    某些人的封地……这里面说的是谁,只要知道上次玄武街内情的人,都明明白白的。仿佛找到了一个极好的借口,开始有人打算借此生事。可是这件事还没有来得及发酵呢,就被突然阻断了。

    因为,长乐侯元召把此前驻守在长乐塬上的那只骑兵,完整的交给了朝廷,交给了皇帝陛下。

    当在某一次朝会上,皇帝命令内侍把元召所上的关于对阵匈奴骑兵的那篇奏章,一字不漏的念给所有文武群臣听完的时候,有许多人低下了头,也有许多人改变了对他的敌视。

    如果真的能凭借对等的军事力量,在真正与匈奴厮杀战场上取得胜利,那么对于汉朝的意义来说,将会是无比巨大的。

    所以,在曾经见识过黑鹰军战力的人眼中,另一种期望又在悄然升起。南疆的胜利,西南夷即将取得的果实,虽然也是够使人振奋的了,比起北边的这个强大的敌人,分量还是差了些。

    既然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没有酣畅淋漓的胜利过一次,又何妨让这小子去尝试一次呢?也许他的那些方法可行呢?

    于是,在一个晴朗的天气里,这支刚刚被任名为“黑鹰”的军队,出现在了长安北教场,接受了皇帝及朝廷文武的检阅。

    暂时一千五百人的队伍,包括原先留守长乐塬的五百骁骑营骑兵,从各处军中通过各种关系,又陆陆续续加入的有志之士,以及在长乐塬上的某些原流云帮众。

    通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流云帮中的许多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元召从来都不是一个随便浪费人才的人,凡是有所特长的,或者是对某一方面有特殊兴趣的,都被他发掘了出来 ,安排到了合适的地方。

    长乐塬上已经铺开了很大的摊子,太需要各方面的人才了。而有些武勇之士,想要凭借自己的本事建功立业,这样的事怎么能不大力支持呢!

    所以经过层层考核和选拔,从流云帮中进入黑鹰军的,也大约有五六百人之多。这就是这支新军的构成。

    人数虽然不多,但当这一支新式的骑兵军队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却给人以很大的震撼。

    群臣中不乏有许多军中老将,也曾经身经百战,见识过许多纪律严明的队伍,不论是敌军还是友军,战斗力强的,往往军律会不咋地,而军规阵型严整的,往往又容易会拘泥于陈规,难以出奇制胜。

    但眼中所见的这支骑兵队伍,光散发的气势就如此让人感觉不同。统一制式的铠甲罩袍,劲弩、长刀犀利无比,胯下马匹的精良就更不用说了。

    阵列队形更是严整,在为首各部校尉的号令之下,纵横排列,进退如一,不管是分击、组合还是共同对敌,简直就如同手指臂使,简洁有效,迅疾如风。

    虽然还没有和真正的敌人对战,不知道将会胜负如何,但,胜利的信心,已经在许多人心中开始悄悄的萌芽。因为,所有人都仔细的听完了一边那位小侯爷的讲解。原来,这支精气神十足的骑兵队伍,他们的身上还装备有许多新奇的物件儿,那些都是最近这段时期长乐塬上的最新发明,据元召所说,都很厉害,是战场上的利器!

    虽然有些词语听不太懂,那些东西的用途,也听不太明白。但从皇帝以下,对元召所说的厉害,都报以了很大的期待。

    看着那股黑色旋风在秋风中逐渐远行,元召心中有着更大的期望。这一战,但愿他们能打出威风,在所有前线汉军中树立起一根高高的标杆,给所有战士以前进的方向和勇气,那么,自己这一次的目标就算达到了。接下来对匈奴展开的计划就会顺利很多。

    卫青就是这支黑鹰军的主将,但是很奇怪,他并没有如普通惯例那样,被授予一个什么样的将军名称。如李广是骁骑将军,程不时是震边将军。他想起将要分别的时候,元召曾经带着很奇怪的笑容,对他说过的话。

    “青哥,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没有将军称号吧?呵呵!你这次如果能够取胜回来,官职就会有了,并且将会很特别……。”

    小侯爷就是喜欢说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至于他所说的那个“大司马”是什么官职,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朝廷以前也从来没有过这个称谓,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反正自己现在不会想这么多,只有尽力打胜,才能不负所望。

    卫青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队伍,这样的精锐之师,即便匈奴人再厉害,也可以放手一搏了吧!此去不仅要胜,而且要大胜,这是小侯爷与他通宵夜谈所定下的目标,他握紧了手中元召所赠的那把宝剑,心底豪情无比激荡。

    在从全国抽调的近十万紧急驰援北疆大军中,这支一千五百余人的骑兵也不过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而已,现在还无人会预知未来,所以他们到达雁门前塞后,并没有得到多大的重视,只是如同普通的军卒一样被对待,要想飞鹰建功,还需要等待一个机会。

    送走了远征的人,长乐塬上的元召现在正在受命忙两件事,准确来说是三件事。为将来的长安学院选址,造船和买马。

    将来的长安学院要建成一个怎样的规模,这个问题,在元召心中只是有着暂时的模糊概念。

    几千年后,最让世人感到遗憾的事,其实并不是朝代的兴衰灭亡,循环更迭,而是华夏民族第一次井喷式的璀璨文明,在经过如同漫天星河般的灿烂后,又迅速的归于沉寂,那么多的珍贵思想和文化就此湮灭或者被遗忘。

    春秋战国,诸子百家!是一个人类有史以来,文化最绚烂多彩的大时代,没有之一!

    那个时代的任何一门学说,任何一位先贤,都足以光耀千古,百世流芳。

    但是很可惜,这些光辉思想和学说,被后人认可认识的并不多。除掉与草木同腐的那些之外,流传后世的也大多被人为的进行了阉割或者篡改异化,年深月久,不辩其本来面目矣!

    在这个时代以及从前的千年以来,作为文字载体的纪录工具,竹简和木椟等物品承担了大部分传播功能。不仅笨拙沉重,而且难以储藏流传。

    尤其是屡屡经历战火的焚劫 ,帝王的禁毁,以及天灾**,更是十不存一。等到前秦那位伟大的始皇帝,为了唯吾独尊、万世一统而焚书坑儒的时候,就更是把这仅存于世间的一二宝贵精髓销毁了大半,这样的遗憾,是任何丰功伟业都不能挽回的。

    如果现在尽一切努力搜集整理这些前代珍宝呢?会不会亡羊补牢,犹未晚矣?此时此刻,离那个百家争鸣的时代也不过百多年,也许还有大量遗落在草泽间的珍珠等着自己去把它们一颗颗找回来,把它们重新修复、还原,重新一粒粒打磨出光华,再镶嵌到华夏文明这顶巨大的皇冠上。

    这样重大的任务,自己用尽毕生的努力能做到哪一步呢?元召并没有什么信心。相比较起其余那些战争啊财富啊朝堂争斗啊什么的,这件事才是需要他最认真对待的,每次想的深远一些时,他都感到诚惶诚恐,心中没有一点的把握。

    好在,现在他还有时间,因为那位儒学宗师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那一套理论,还并没有被刘彻所采纳。元召有时想起来,会有些暗自得意。因为,这是自己的横空出现,而改变了历史的规程。

    董先生,出现在皇帝刘彻最无助的时候,他那时应该还是个有名无实的少年天子,空有大志而难以冲破重重枷锁。

    自文景二帝清静无为,于民生息,取得很大的发展繁荣以来,这种政策就被当成了国策。所以,他们的那套理论也被好好的继承了下去。窦太后更是信奉黄老之术,刘彻要想折腾起浪花,何其难也。

    在这样的境况下,经过董仲舒篡改的儒家学说,就被这位天子当成了救命的稻草,牢牢的抓在了手中。从此以后,儒家独大,百家晦暗。这样一株带毒的奇葩,也许会成全一家帝王的伟大,但却会毁掉整个华夏的未来,既然如此,就让它夭折吧。

    不要去那个神坛上吃冷猪肉,坐在自己该在的位置,孔老夫子,如此,可好?

第一百七十三章 运筹谋划 决断先机

    古老东方,在秦朝统一天下之前,中原大地上的文化学说与流派,可谓是百家争鸣,竞相开放。

    三皇五帝为华夏始祖,夏、商、周承袭后裔者,随着物质资源的丰富,强弱间生杀争夺,兵法纵横之术开始参与尘世间的纷争。然后是百工制作、墨家机巧、医药杂卜、法儒阴阳……等等。

    尤其是到了春秋战国时代,天下纷争,诸侯国互相攻伐不断,百里不同俗,四方不同务,激烈的各种关系碰撞中,产生了思想的无尽火花。许多奇才异士,学派宗师,仿佛如同天授,开启了民众识别世界的能力,以后的世间万千学识无不出其范畴。

    可惜的是,几千年历史长河中,这样的局面只不过就出现了这一次而已。自秦汉以后,随着社稷江山的一次次统一,人间处事理念便也成了儒家大一统的天下。

    元召自然可以通晓这上下千年传承与发展的来龙去脉,其中的迂腐与弊端。别人却没有这种本事。这个时代的学说继承者们,谁不想把自己的门派发扬光大,铭刻于昭昭青史呢!

    客观来说,不得不承认,董仲舒就是儒学门徒中最聪明的一个人。他的骨子里虽然是正宗的儒家传承者,但他的聪明之处就在于,他给他将要兜售的私货,穿上了华丽的外衣,涂抹上了迷惑权利的媚药。

    “学成文武术,货卖帝王家。”这种思想,不知道起源于何处,但它确实是一条最便捷快速的青云捷径。

    当然,历代大能们学成文武之术后,如同宝物在身,要卖给哪个帝王,这却也是个技术活儿。

    找到个好的买家,当然会身价倍增,彪炳青史留名后世不说,自己的人生价值也得到了最高的升华。相反的,要是在这样的买卖当中,差错一步,轻则丧命,重则身与名俱灭,湮灭红尘中。

    历史上,正反两方面的例子比比皆是。后者如韩非子,碰到秦王政那样不按常理出牌的帝王,把他身上的宝物取走,留下正大光明的自己使用,而把结结巴巴的韩非子来咔嚓了,只能说这哥们儿很倒霉。

    而前者最成功的例子,就是那位董仲舒先生了。这是一位真正集孔子学说大成于一身的宗师级人物。为了学以致用,董先生躲进小楼成一统,把老夫子的那一套都研究透了,才打开窗户,搬梯子下来。

    相信董仲舒在刻苦钻研儒家经典的时候,一定也认真了解过孔老夫子那些颠沛流离的周游列国故事。因此,当他打开窗户远望山河的那一刻,心中应该是了悟了许多事。

    原来在世界上,要去做成心中想做的事,只凭着满腔热血和虔诚是不行的。在循序渐进中迂回的去接近心中的目标,在潜移默化中达到自己想要达到的目的,这才是最稳妥和正确的方法。

    于是,董仲舒创立了一个打着儒家幌子的新体系。他以儒家学说为基础,吸收了阴阳五行家和法家的部分理论。同时兼釆包括“黄老”等诸子百家的思想精华,建立起了具有神学倾向的个人思想系统。

    这个系统包括的主要内容,首先是为加强中央集权服务的。这就是著名的大一统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主张由来;然后是加强军权,提出君权神授、天人感应和天人合一的哲学主张;其余的还有提出了“三纲、五常”这样的道德规范,来提高普通民众的德行水平。当然,他还捎带着提了提君王要发挥仁政,轻徭薄税,减轻人间疾苦。

    他的这一套理论,用心良苦,号准了皇帝最需要的那根脉,所以,刘彻对他一见之后 ,大为赞赏,立即把其中对自己最为有用的那些,逐渐加以了采纳。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这几条实用之策,即著名的“天人三策”对提升皇帝威望的效果是很明显的,极大的加强了军民人等的思想统一,为后来取得开疆扩土的胜利,打下了一个很好的舆论基础。

    董仲舒,从此以后也被推上了一个很高的地位。他利用新儒学,为自己在青史上刻下印记的同时,也给华夏民族的未来,戴上了沉重的精神枷锁。

    所以,在元召看来,这位挂着羊头卖狗肉的儒学宗师,也不是个什么好鸟!从某些渠道听来的消息,这位老先生好像对他很有兴趣,收集了他很多的资料,包括他曾经写出的那几首诗词,也包括他的一言一行。

    对此,元召并不在意,儒家学说的各种漏洞,早已被后世的好事者们批的体无完肤。这些都是拜那位坐在神坛上的孔老夫子所赐。

    要用这些论据来打击一下现在还只是一位普通讲师的董先生,元召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如果有一天他真的不识时务到来对自己挑战的话,那么元召也绝对不会手下留情就是。

    元召得到的情报,一点儿都没有错。秋风起处,在长安下马陵附近的某处庄园里,闻名当世的大儒正在和他的弟子们盘膝论道。

    就在不久之前,名叫董仲舒的这位饱学之士,在长安街头,曾经亲眼目睹了民众的怒潮。这件事给他很大的触动。

    那麽多赫赫门第,勋贵世家,就这样淹没在了愤怒的民意当中,这种力量,是如此强大,以至于那么大的一个阶层,也挡不住它的冲击。当时他就曾经对弟子们发出过一句慨叹“民意即是天意,不管是谁,如果掌握了这样的力量,那天下在其眼中,也不过如处囊中尔!”

    他带领着他的弟子目睹了全部过程,虽然心有所感,但他不相信,这么大的一件事,会是那个小小的长乐侯策划完成的。他的背后应该有高人指点?这是董仲舒心中的疑惑。

    不过,在详细的研究了元召此前所做过的每一件事,他的心中又有些不确定起来。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天纵英才。

    几百年前,当孔子拜访老子回来,曾经发出过那段著名的慨叹,他知道鸟儿会飞翔,他知道龙会变化,但对于老子的深蕴,却只能仰望,“神龙见首不见尾”就是说的这样的人。

    董仲舒唏嘘良久,还是没有研究明白,元召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心中对于他的重视,却又加重了几分。那个长乐塬,他觉得很有必要领着弟子们去转一圈儿看看了。

    另外一件萦绕在他心头的大事,就是听说皇帝有意向要在长安创建一所高等学府,专门儿培养朝廷所需的良才美质。这件事对于董仲舒的吸引力是无比巨大的。

    因此,今天他与追随的几十名弟子,又在详细的归纳儒家学说的精髓,以便更好的完善他的那套思想。儒学宗师心中火热,踌躇满志。

    长乐塬上,长草起伏,秋意微凉,此处却是另一番景象,到处都很忙碌。

    由元召所亲手设计的帆船,现在已经完工了几十艘。终南山上的木材,太方便了。就地取材,快捷便利,再加上那帮匠人的努力,因此造船速度很快。

    所造好的第一批新船,已经完成了他们的初次航行任务。这次的航线是从渭河转入大江,沿江而上,然后直行西南支流,到达巴蜀和滇南地带。

    在那儿,刚刚官拜中郎将的司马相如早已经准备好了元召所需要的东西,十只船都装的满满的。然后顺流而下,沿原路返回,连来带去,千里路程,也不过几日功夫而已。

    当满帆的船队再次出现在众人视野当中的时候,所有在码头上的人都发出内心深处的欢呼。试航成功,这件事具有怎样的意义,稍微想一想,都会令人振奋鼓舞!

    这一种新的运输方式,所带来的影响,也许会涉及方方面面,这是毋庸置疑的。

    长乐塬上已经专门为此成立了一支运输队伍,都是精通水上的好手,最先的人数并不多,只有大约三四百人。为首之人的名字叫做元十三,是个二十多岁的精明小伙子。他也是原先长乐侯府中的护卫,后来无意中元召发现了他的水上功夫了得,就把这支船队交给了他来管理。

    元十三正是管家元一最先从长乐宫中带出来的那批人中的一个,他们的先辈就是最忠诚的西凤卫卫士。后来他们奉了窦太后的命令,来到元召身边,从此后忠诚的对象,就换成了眼前的这位小侯爷。

    元十三站立在最前面的船头,意气风发,他此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有机会统领这么一支船队。看着身后崭新的大船,劈波斩浪,心中豪情万千。

    这一路上其实并不太平,穷山恶水出刁民,水泽之间多有盗匪出没,他们这支船队在大江支流也曾经遇到过好几处。只是当那些只乘着简单竹筏舢板的流寇,试图近前来捞些便宜时,元十三冷冷的一笑,小侯爷给这些船上装备的武器是摆设吗?

    那些彪悍的水上汉子,见了这般的满船货物,无不贪婪的红了眼睛。拼了命的划动舟船靠过来时,等待他们的不是求饶和害怕,而是几发如同流星般发射过来的石弹。

    像小磨盘一般大小的石头,被安置在船侧的抛石机激射而出,落在简陋的竹筏舢板上,一下就打烂了,倒霉些的连人砸成了肉酱。其余的如同下饺子一般落到水里,葬身鱼腹。有水性好的,还想潜水逃匿,那大船早已直行从头顶而过,卷入了船底,被水下瓦楞状的船体刮得支离破碎,死的惨不堪言。

    侥幸逃远些的,以为终于可以活命了,然而他们想错了。船舷上的弓弩手们一个个早已瞄准了很久,有这样练准头的活靶子,可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啊!

    居高临下,看的明白,专射露在水面上的人头。弩箭应声而去,如中败革,惨叫声中,水面上的人一个个都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圈圈的涟漪和残红泡沫。

    元十三很满意,只是手下的几个家伙,太得意忘形了,竟然射偏了好几支弩箭,被他好好的训斥了一顿,宝贵的九臂连环弩,是他求了小侯爷,才得到和黑鹰军一样的待遇,最先装备到船上的,这些家伙们竟然敢这么不珍惜,真是需要好好的修理才行。

    一路有惊无险,安全到达。只是元十三他们并不知道,这一次航行过后,在大江上下的水路上,开始流传他们的传说,这是一群水上蛟龙,没有事不要去惹他们,因为他们惹不起,管杀不管埋……。

    不久之后,元召听到元十三在跟前炫耀似的说起这些事时,他便给这支船队授予了一个名字~黑蛟。黑色蛟龙,翻江倒海,将来会有他们称霸海上的时代!

    只是现在,这只黑色蛟龙还并未显露峥嵘,它还在干着运输货物的事,吞云吐雾的日子还远远没有到来。

    元召大略点检了一遍从遥远的西南夷运来的这大批东西。司马相如果然是个细心的人,自己当初交给他的清单,他都把上面的东西搜集的非常齐全,没有一样遗漏。有些元召认为在这个时代很难得的东西,他竟然也给弄到了,这让元召有些吃惊。

    当然,这其中的过程,也许有些不太光明,甚至有些黑暗与血腥,但这是元召该考虑的事吗?这些蛮夷地方,就不是讲道理的对象,硬弩与刀剑才是让他们服从的工具。

    何况,不久之后,等他们尝到甜头儿,就会服服帖帖的依附于大汉了。“凌之以威、诱之以利”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刀尖裹上蜜糖,就是对这件事最真实的写照。

    不错,就是要裹上蜜糖!元召当初鼓动皇帝平定西南夷叛乱的最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得到那些植生于遍地的甘蔗。那些在当地司空见惯一毛不值的东西,运到长乐塬上来,元召自然会有把它们变废为宝的本事。

    西南夷莽莽十万大山中,更是有着许多珍贵的药材和各类香料种子,这些,元召自然也不会放过。可以说,那是一块真正的宝地,只是长期以来,被那些未曾开化的蛮夷之族占据着,得不到利用,宝物藏于深山,荒废了几千年,实在是非常可惜的事。

    在历史时空中,司马相如的某个同乡好友在巴蜀与蛮夷族混杂居住处为官,他的名字叫做唐蒙。那是一个精于时务的人,长期在地方为官的经历,让他能深刻认识到一些地域产物的巨大价值,西南夷这些地方,某些生长在山野莽苍中的物种,如果运到中原和长安,其中所产生的价值,将会是无比巨大的。

    于是,在司马相如受命征伐,彻底平定西南夷的叛乱后,唐蒙就根据实际情况,给朝廷上了一道奏章,详细陈述了其中的种种好处。随后经过讨论,皇帝予以了批准,同意唐蒙的要求,拨下巨款,征发民役,从蜀郡开通一条大路,直通西南夷的七八个小国家,试图把此地与中原彻底地联通起来,以便好好利用那些无穷尽的资源,为中原王朝的发展服务。

    只是很可惜,雄才大略的刘彻把摊子铺的太大了!顾此失彼,难以为继。与匈奴人的战斗打了近二十年,与西域各国的战争也一直没有停止过。

    后来,国库终于支撑不住了 ,民间的财力也被盐铁专卖等各种征税手段弄得疲敝不堪。在北方,为了巩固取得的那些胜利果实,也为了保证从匈奴人手里夺来的国土安全,朝廷倾尽全力修建了朔方、酒泉、榆林等好几处边郡,以卫北疆。

    “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样一来,西南夷的边策就只能暂且放在一边了,皇帝当然不是放弃了这一带一路的经国之策,只是想经济压力多少减轻些时,再予以实行罢了。

    只是这一等,就从此错失了良机,那条修建了一半的路就此荒废,再也没有等到重新开始的机会 。文明与蛮荒的一次约会失之交臂,随着刘郎老去,汉廷衰败,朝代更迭,又一轮兴亡开始,那条路终于彻底断隔……!

    元召每当想起这些,在为历史感到遗憾的同时,还是有些庆幸的。因为现在自己在这儿,如果打通西南夷的通道,从现在开始就积极着手准备的话,那么结果会不会就此不同呢?

    既然大汉后来会开拓璀璨的“丝绸之路”,沟通了中西文明。那么现在,先把中原与西南夷之间彻底打通,创造另一段传奇,又有何不可的呢?

    看着从船上卸满了码头的货物,元召信心十足。朝廷倾尽巨大人力物力才能开办的事,他完全可以凭借现在长乐塬的力量就可以办得到!

    用茅草束捆扎好的一捆捆甘蔗,被用马车拉进了早已建造好的作坊中,在这里,它们将被压榨提炼成食糖。

    元召用自己的办法制作出了几台简单的压榨机,现在整套流程已经被人们掌握熟练,就只等着这第一次的实际操作了。

    看着一束束甘蔗被压榨机运送带上的回转刀群斩断撕裂破碎,然后榨出来了混合的甘蔗汁,元召神态从容,指挥着继续进行清净处理,然后蒸发浓缩,成为浓稠的糖浆……直到最后一道工序,煮糖、结晶、分蜜,达到一定的饱和度后,再逐渐冷却,形成颗粒状……。

    这第一次的整个过程有点长,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等待着小侯爷将创造出奇迹的发生。

第一百七十四章 牧马在野 间关百战

    制糖的方法,其实非常简单,在汉朝之前,江淮一带人民就已经学会了从甜菜、甘蔗等物中提取糖汁,做成甜品。只是那些方法都比较原始,他们还没有学会过滤其杂质,进行进一步的提纯。

    而元召用自己的方法做出来的糖与此前的却大大不同,白而细腻,甜味浓郁,与后世的细糖在品质上已经差不了多少了。

    第一批做出来的糖,被分装在精致的陶罐中,当做礼品送进了未央宫。既然皇帝为这项大业给予了极大的支持,那么即将开始的红利,自然要有他的大部分。

    刘彻见到以后,极为喜欢。没想到当初只是因为吃的那条鱼,而引发的这场征伐,竟然结出了如此甜的果子。

    他压抑不住得意的心情,把这些糖除了送去长乐宫老祖宗处部分外,其余的都赏赐给了后宫中的美人们,甚至连久未通殷勤的皇后宫中都派人送去了一些。

    后来,这种糖就被命名为了“汉糖”。此后,元召又把它们细分成了好几个种类,开始大量生产。汉糖刚一进入世间流通,就得到了人们的喜欢,虽然价格稍微贵了点,但仍然供不应求。

    先是在长安市面上,小范围内得到认可,然后通过南北商贩的流通,广布天下郡县,直至引来西域胡商们的竞相采购……。

    一时之间,往来于长乐塬上的商贩络绎不绝,相闻于道。应元召的要求,朝廷专门在长乐塬上设立了一个叫做“经济司”的部门,开始挂牌运行。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部门,属于皇帝特殊批准,关系隶属于太常寺。人员构成很简单,暂时就是一位主事,十几个随员。当然,他们具体干什么,还是要在长乐侯的指导下进行,这也是元召提出的唯一条件。

    这个毫不起眼儿的临时场所,现在并没有多少人注意,不过就是干着一些普通小吏的活儿,记记表、做做账什么的,属于可有可无的机构。但在此后的岁月里,它的地位将会越来越重要,随着汉朝经济的突飞猛涨,在元召领导下的经济司,将会成为掌握帝国命脉的核心机构之一!

    制糖、冶铁、酿酒、茶叶、食盐、造船……现在长乐塬上的制作越来越多,财源滚滚,已经积累起来巨大的财富。

    元召也算是多少有了点底气,想要做的事也不必如从前一样束手束脚了。目送着去往西南的船队逐渐远去,有另外的几艘大船又靠近了码头。

    来的是聂家的人。元召的眼睛亮了起来,因为以聂家子弟为首的这支商队,又一次运送来了他期盼已久的东西。

    这次是整整五百匹骏马,被从大船的船舱里牵了出来。如果算上前几次运来的,已经有将近三千匹来自遥远西北天山脚下的良*,被牧养在长乐塬临近终南山的那片天然牧场里。

    这是一个宏大的计划,前期通过各种制作所得来的财富,几乎全都砸进了这里面。虽然朝廷也有所拨款,但那是远远不够的。

    在这个冷兵器时代,除去犀利的刀戈弓箭,战马就成了最重要的战场工具。匈奴人为什么那么难以对付,一个主要因素,就是因为汉军的马力与草原马相比,差的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这个问题,在很久以前,就被汉朝的大臣们所详细讨论过,可是明明知道有这个致命的缺陷,却没有别的办法,因为好马难得。

    在大汉疆域内,几乎所有健壮些的马匹,都被征作了军用,即便如此,相比起匈奴人动辄十万铁骑这样的规模来说,汉军的骑兵队伍实在是少的可怜。

    打又打不过,跑也跑不过,这样的现状,就怨不得对匈奴人无可奈何了。即便是名将统领,要想打胜仗,也是很难的事。

    朝廷要想从草原或者是西北诸国买马,却也是阻力重重。匈奴人也不是傻子,当然不会把战争工具大规模的卖给对手,所以,只能零敲碎打,从那些贪图汉朝财物的牧民手中,买回了一些,一年下来,价格贵的离谱不说,也进不了多少匹好马。

    想要从西边那些小国买马就更难了。匈奴人的铁骑,纵横驰骋在汉、匈两国北边和西北几千里的边境线上,在没有打通河西走廊之前,很难逃过匈奴人的阻截抢劫。除非你有本事横穿大沙漠,但那想都不用想,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而朝廷做不到的事,元召却可以做到。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一个道理说得非常透彻,那就是“商人逐利而生”!

    为了利益的需求,有很多商人的胆子,会大到你无法想象。如果有五分的利钱,他们就可以不辞辛苦;如果有十分的利钱,他们就会铤而走险;而如果有百分的利钱,那他们就会杀人放火,无所不敢干了!

    很久以前,元召就开始着手这方面的准备。所有来到长乐塬上的商人们,在正常交易的同时,每个人都曾经被这位笑眯眯的小侯爷亲口告知过一件事。

    “如果能够采得良马送到长乐塬上,无论你是来自何方,以后都会成为这里的尊贵客人。并且,马匹的价格,可以按照重量,从糖、茶、酒、精盐、香露水……这些商品中任意选择。也就是说,一匹马的价格就是它同等重量商品的价格。”

    所有听到这句话的商贾,在振奋的同时,都把它牢牢的记在了心里。因为,这样的价格太划算了,这样的巨利怎么能不去赚!

    由长乐侯元召所发明的这些新产品,因为物以稀为贵,所以在世间的价格都贵的离谱。每一样都可以当做奢侈品来看待。不就是拿马来换嘛,这有什么!每一个为商者,谁不是交游广泛,门路众多的呢?在朝廷和普通人看来很难办到的事,在这些商人眼中,有的是办法和门道。

    最开始是商人们自己想办法运来,虽然每次数量都不多,几匹十几匹的,但也慢慢的开始积累起来。后来,那些船开始在水路上运行后,就有了更便捷的运输条件。

    元召把这件事交给了聂家,对聂壹,他是完全相信的。有聂家牵头,组成一只小型船队,专门负责运输马匹。那五六艘大船,就是元召为他们特别定做的。

    以马匹换商品的商人,可以先把数量不等的所购之马交付于聂家集中照看托运,由他们的船队从水路经渭河运到长乐塬上,如此可以大大省略其中的繁琐,也减少了马匹在运输途中的死亡和损失。可谓是皆大欢喜,一举两得的事。

    商人们自然是百般乐意,不就是需要付出点运输费用嘛,相比起马匹运到后取得的巨大利润,这都不叫事儿!

    这次来运送马匹的聂家子弟,为首之人名叫聂云,是聂壹的亲侄子,以前也曾经来过一次,见了元召,连忙上前拜见。这位小侯爷的年纪虽然比自己小了将近十岁,但聂氏一族感其大恩,对他一向敬若神明,聂云自然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元召与他道过辛苦,简略问过一路的情况,早已有人把马匹清点接收,这些不用他操心。

    三千匹良马……只是,数量还是有些少啊!元召看着这些彪肥健壮的马一批批的从眼前牵过,心里有着隐约的喜悦。这里面母马的比例也不少,这是他刻意要求的,虽然价格贵一些,但这有什么关系呢?

    长乐塬上的产业还会不断的发展壮大,他所选择制作出来的那些东西,利润到底有多大,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其中的底细。

    如果能好好的繁殖,也许用不了两三年时间,万马奔腾不再是空想。如果到了那个时候,从自己手底诞生一支真正的精骑,应该不是太难做到的事。

    想到这些,元召无声的笑了。瞅了瞅在身边看着那些马匹欢呼雀跃的小冰儿,有一个奇怪的念头忽然闪过,三年以后,如果把一万精骑当做出师礼送给这个最得意的弟子,她,做出的成就,会不会比原先时空里更加惊艳绝伦呢?元召拍了拍她的头,竟然有着无比的期待。

    小冰儿却有些难为情,师父还老是把自己当做儿童看待,拍头的动作,她固然感到亲昵,可是,她更想让他看到的是自己的进步和努力。

    舅舅卫青和公孙敖曹襄他们已经出发很久了,现在想必早已经在雁门关外与匈奴人展开大战了吧?他们走的那天,小冰儿远远的看着,心里充满了羡慕。

    那么一身威风的装备她也有,是元召特别吩咐做给她的。不过,她的罩袍是红色的,是那种很鲜艳的火红,披挂上合身的盔甲,纵马驰骋在长乐塬广阔的天地间,便是一道红色的闪电。

    小冰儿简直就是天生的武学胚子,一日千里,进境神速。现在与元召拆招,全力之下,要想制服她,也要费点功夫了。

    长乐塬临近渭河北岸引水而入的那个湖泊,被命名为剑湖。东岸的连排工坊就是以卓家匠师为主的冶炼场所。在这里,这些也算是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的高手师傅们,却一个个表现的像是虚心好学的学徒。

    是的,就是学徒的样子。自从听过几次小侯爷对冶炼知识的讲解之后,他们就彻底心服了。他所说的那些,简直闻所未闻,与此前行业传承的知识都不相同。

    长久以来,冷兵器的锻造从青铜过渡到铁质,可谓是一大进步。但铁质武器的使用时间还并不是很长。中原王朝在这一点上,却已经有些落后于北方的大敌。

    匈奴人的弯刀,不仅犀利,而且柔韧度极好,在战场上占了很大的优势。那是因为他们采用了取自西域国的精钢冶炼技术,而这样的技术,由于壁垒与封锁,汉朝却得不到。

    元召给了他们一个辅料加工的配方,里面有好几种他们没有听说过的矿物质名字。按照合适的比例配好后,掺进高温铁水中,再铸造出来的原始铁质模胎,果然已经大为不同。

    用这些原铁再按照他们的传统工艺来锻打出各种兵器,所产出的便都是宝刀宝剑。锋芒无比,堪称百炼精钢。

    只有他们这些行业内的人,才心中明白,这样的技术意味着什么。掌握了这样的技术,往小了来说,是冶炼界一次历史性的飞跃。从前的那些所谓大师们,穷尽一生的力气,能铸造出几把流传于世间的名剑,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情。

    可是现在,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在他们的手里,竟然就这么能轻而易举的批量生产出来。如果往大了说,这样的技术,已经是可以倾国倾天下的力量了!

    所有的冶炼工匠们,无不心中激情澎湃,用崇敬的目光,看着云淡风轻的长乐侯,此人点石成金的手段,果然不是虚传。

    最新生产出来的几批弩箭和刀剑之物,都装备给了北上抗击匈奴的那支队伍,相信他们这次在北方的战场上,一定不会再让匈奴弯刀在这方面占到便宜,大家都对从自己手里亲自打磨出的这些兵器抱有最大的信心。

    千里之外,沙场秋风,犀利的刀剑早已沾染了匈奴人的鲜血,只是风信迟缓,胜利的消息还吹不到长安。

    公孙戎奴用一块棉布,把手中的厚背宽刀仔细的擦了又擦,不让一丝血迹残留在上面。这把刀,名字叫做“荡寇”,是在长乐塬那座工坊里,元召特意让人为他量身制作的。

    刀柄稍长,可以两手相握,刀身宽厚,刀锋犀利,闪着蓝莹莹的光芒,轮起来时,威势十足,正和他的臂力相称。

    公孙戎奴把这把刀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都还重要,暗地里不知多少次想像过自己纵马持刀杀敌的场面。

    这次,终于如愿以偿,昨日的遭遇战,死在他刀下的匈奴骑兵,将近三十人之多。对于第一次上杀场的新兵来说,这已经是个了不起的战绩,尤其是在匈奴铁骑面前。

    当然,其余人的表现也不错。黑鹰军在卫青的带领下,终于第一次出现在了战场上,如同一把开刃的利剑,刚一出鞘,就显露出了璀璨耀眼的光华。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那是一场猝不及防,匈奴人刚刚经历了一场欣喜若狂,因为,在阴差阳错之下,他们竟然把飞将军李广给捉住了!

    这个秋天,看来匈奴人誓不罢休了。到处烽火连天,每个前方主将的负责范围内,都一点儿也大意不得。

    尤其是雁门关这个方向,这是匈奴人主攻的最正面,集结的兵马最多,攻势也最激烈。大单于羿稚邪的大营就在距此几十里之外的地方,精兵强将轮番侵袭,大有攻破雁门直驱右北平之势。

    自从雁门守将刘恭友身死,李广亲自奔赴最前线坐镇,他身上所担的责任太重大了,几百里的纵深防线,便都是他的防御范围。

    指望着友军的帮助,是不可能的,上谷、鱼阳、云中……每处地方都在吃紧,所以前期打的很是艰苦,伤亡也有些重。

    后方的援军虽然在源源不断的到达,但要指望这些从来没有与匈奴骑兵对阵经验的新兵来建功,那是想都不要去想的事。现在把他们派出去,无异于让他们在匈奴马蹄下去送死。

    老将生性豪迈,最是体恤部下,因此,已经来到雁门关的万余援军,包括卫青所部黑鹰军,便都被安置在北门附近的大营中 ,只不过是分批帮着做些防守巡视的事情,并没有让他们出城去过。

    李广从来都是个胆大的将军,他自从领军开始,就以治军简易而得部下甘心效命。在这危机关头,千斤重担系于一身,更是不敢有丝毫懈怠。

    每日的城防必要用心巡视不说,附近几处坚守的边邑,也会经常亲自去率众查看警戒情况。他与匈奴人已经打了几十年交道了,对这些草原狼群的狡诈凶残,心里比谁都了解的明白。

    跟随李广的扈从军自然都是些精锐部下,昨日随众五百,出雁门关视察时,在回来的路上,突然就遭遇了几千匈奴骑兵的狙击。

    刚开始的时候,李广及其部下们并没有感到多么慌张。因为,以前这样的情况也不是没有遇到过。

    那时李广正当青年,是胆气最壮的时候。有一次他率领着一百前哨斥候,遇到了五千匈奴骑兵。当时手下都非常恐慌,想要奔驰逃跑。

    李广观察了一眼四周形势然后说道:“我们离大军几十里远,现在以百骑窜逃,匈奴人一定会纵马追赶,乱箭齐发之下,没有人可以逃得脱。大家听我号令,保持镇定,全体前进,然后在离他们一箭之地距离的时候,下马休息。”

    有属下惊疑不定的问道:“将军 ,敌人数倍于我,而且离得这么近,如果有紧急情况,可就必死无疑了!”

    李广淡然笑了,他瞅了瞅对面的匈奴骑兵并没有发动攻击的趋势,用手指点着说道:“那些敌人以为我们会逃走,我们这样做,反而会使他们心中疑惑不定,他们也许以为我们这小股的队伍不过是诱敌的诱饵,想引诱他们来上当的,所以反而会更安全。”

    果然不出他所料,那些匈奴人一直在远处观望,直到天黑也没有敢发动进击,然后怕有伏兵,就全部撤走了。

    而这次的情况,与上次何其相似也。李广老当益壮,胆气更豪,所以他更不会怕,以为用上次的骄兵之计,照样可以退走强敌。

    但他这次想错了,因为这次遇到的对手,是带着冲天的怒火和仇恨来的。

    几千精骑簇拥处,一个白袍白马的匈奴将军越阵而出,把挂在马鞍边的狼牙槊,轻轻摘下来,擎在了手臂间。

    “父王,你若在天有灵,就在这片沾染了你鲜血的敌国土地上空,好好的看着,看儿子是怎么样杀尽这些汉人,为你报仇雪恨的!”

    白马将军复姓呼延,名少杰,草原之虎,已故匈奴左贤王呼延都之子也!

第一百七十五章 血染黄沙 浮云生死

    左贤王呼延都,曾经号称草原第一猛将。他统帅的部族,也算是草原部落中比较大的一支了。历代单于可汗对他的家族素来都很是倚重。

    上次他随大单于羿稚邪出征马邑,没想到竟然意外身死,部族精锐也损失了六千多人马。消息传回来后,整个部族都陷入了一片悲伤的海洋。

    三个儿子呼延俊杰、呼延英杰、呼延少杰被称为草原三虎,个个骑射双绝,武艺高强。尤其以他的小儿子呼延少杰最为出众。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在料理完父亲的后事之后,报仇的信念便塞满了胸间。呼延俊杰承袭了左贤王的爵位,继续效忠于羿稚邪单于王庭。而最骁勇善战的呼延少杰,便日夜操练族中勇士,在等待着报仇雪恨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马上就来了,大单于羿稚邪征兵南下,左贤王部族积极响应,集合了一万精锐骑兵,在呼延少杰的统领下,夹着复仇的火焰,呼啸而来。

    纵横杀戮的这一个多月时间里,死伤在他们手里的汉朝军民,也不知道有多少了。虽然杀得痛快,但挂孝出征的呼延少杰心中,却没有感到一丝满意,因为和他父亲之死有关的敌人,他还一个也没有遇到。

    但是今天,也许是长生天的眷顾,也许是父亲的在天有灵。他没有想到,在偶然遭遇到的对面这股几百人的汉军里,竟然有一条大鱼!

    当跟随在他身边的军中老卒,认出对面全身盔甲的那名将军就是李广本人时,呼延少杰简直是欣喜若狂。这样的机会简直是太难得了,可以说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飞将军的大名,在草原上流传甚广,在匈奴人的眼中,人间最强者才是他们尊敬的对象,无论他是对手还是自己人。这些年来与李广对阵过的匈奴军,都对他心中忌惮三分。

    在单于羿稚邪和王庭的都督将军眼中,汉军之中别人无所惧,所惧者唯飞将军一人而已!

    今天绝不能让他从自己手心里跑了,这是呼延少杰的第一个念头。他一面派出飞骑去急报大单于知道,一面暗中下令,手下的几个千夫长做好准备,分配好进攻路线,到时候不惜付出一切代价,一定要把李广给留下来。

    看到对面的架势,作战经验丰富的李广感到一些不妙。但他现在别无退路,逃跑是不可能的,一旦放弃了抵抗,在这些凶残的匈奴人马前弓下,只有死路一条。

    看来只有硬着头皮一战了,如果能杀的了对方主将,致敌军生乱,也许还有一线生机。想到这儿,李广早已把大黄弓挽在臂间,搭弦上箭,准备伺机射杀。

    不用李广下令,五百名部下也早已看清了眼前的形势,知道已经到了非常凶险的时刻,兵器擎在手中,马缰绳控得紧紧的,人人做好了厮杀的准备。在生死面前,这些忠心的部下们,心中涌起的竟然是相同的念头,即便是拼却自己性命不要,也要护得将军安全!

    呼延少杰是个有勇有谋的人,他虽然年轻,但草原之虎的名声可不是凭空得来的,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双方相差了近十倍的兵力,他已经是胜券在握。看到对方做出一副困兽犹斗的样子,呼延家族的这个最小儿子,脸上露出残酷的表情,冷冷的笑了。

    李广那么勇猛,他的这些贴身部下们想必也差不了哪里去,这样的硬骨头不必去硬啃,那样会白白的折损自己的勇士。

    想到这儿,呼延少杰一招手,早有护卫从马鞍后取下几面巨大的盾牌,把主将的位置,遮的严严实实,李广号称神箭无敌,不得不防备他突然袭击。

    苍凉的号角吹响了,很短促的几声。李广暗叫不好,连忙命令部下们下马躲避时,早听到嗡嗡的破空之声大作,一片箭雨带着死神的冷酷,疾飞而至!

    呼延少杰坐在马上,稳稳的握着狼牙槊,看着对面的敌人在喝骂、躲避、遮挡、反射……。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汉军所带的盾牌很少,且都是小型的护胸盾,在几千匈奴人一轮轮发射的箭雨打击下,根本就无济于事。虽然也进行了小规模的反击,射死了一些匈奴骑兵,但对面的人太多了,己方活着的人越来越少……。

    李广的左臂上中了一箭,被仅存的部下们紧紧的护拥在中间。用盾牌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堡垒,遮挡着前方和头顶的羽箭,铁箭头射进盾牌里,咚咚的沉闷声,如同催命的符咒。

    不时有中箭死去的卫士倒下,李广咬着牙,忍痛拔去了射在左臂上的箭枝,心中一片苍凉。自己征战大半生,难道今日要毙命于此吗?所可恨者,这些大好男儿,竟然也随着自己陪葬而死。所可虑者,身死报国不足惜,只是雁门一线失去主将,匈奴人如果趁机发动总攻,形势危矣!

    箭雨终于停了下来,号角声调一变,更加怆阔悠长,匈奴骑兵要发动进攻了!

    李广推开身前的护卫,奋力跃上马背,环视一眼,遍地都是汉家儿郎的尸体,所能上马迎敌者,不过寥寥三十余人了。

    已经来不及再多想,把悲怆和愤怒压在心底,老将一声长啸,当先纵马持剑迎着那片洪流而去。杀敌报国,马革裹尸,只待今日!

    余下的那三十余人没有一个退缩,狠狠的把手中兵器拍打在马屁股上,疾驰过将军身边,护住他左右两翼,即便是去赴死,我等也甘为前驱!

    一箭之地的距离,转瞬即到,双方相遇,没有激烈的碰撞,也没有厮杀的呐喊,区区几十名骑士,突进几千人的铁骑中,如同一点水珠滴进了汹涌的长河,马上就被淹没了……。

    呼延少杰嘞住了马头,刚才错马而过时,他终于第一次看清了飞将军的面容。他挥舞的长槊在对方肩头扫过时,对方手中的剑也同时反手划破了他背上的衣甲,并且形成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鲜血温热,滑过腰间,有着火辣辣的痛感,但这更激发了呼延少杰的野性。只不过一个冲锋之间,对方便只剩下了两个人还在马上。

    刚才后军已经送来了大单于羿稚邪的命令,要活捉李广,手擒者,封王!通过这简短的几个字,可以想见单于听到这个消息后是如何的振奋激动。

    望着对面的白马将军缓缓而来,李广看了看四周的重重包围,自知今日必死。失去了一条胳膊的护卫还忠诚的护在他身边,李广对他笑了笑,伸手替他擦了擦溅在脸上的血迹。

    “小子,今天杀了几个匈奴人?”

    “回将军,已杀敌方骑兵三人!”

    “哈哈哈!好,够本了!所有兄弟都不愧是我大汉男儿,放心,黄泉路上有我李广给你们引路,看哪个魑魅魍魉敢挡神箭一发!”

    李广仰天大笑,神情豪迈,生死眼底视若浮云!那卫士单手握紧了刀,神情肃穆庄重,对李广施了最后一个军礼。

    “愿为将军效死,愿为我大汉尽忠!属下且先去一搏了!”话音未落,已纵马直奔匈奴首将杀去。

    眼看对方临死之际还如此强悍,呼延少杰摆手制止了身边扈从要乱箭射杀的举动,既然是勇士,就要有勇士的死法!

    马蹄轻踏,横槊于胸前,两马马头堪堪相对时,对方手中刀竟然脱腕而出,一缕寒光直奔呼延少杰前胸而来。

    原来那汉军护卫自知难以杀得了对方,跑马之间,早已把全身的力气都汇聚到了臂上,一刀掼胸,试图奏功。

    然而,呼延少杰是什么人!哪能如此轻易就被所伤。眼疾手快,狼牙槊柄轻轻一拨,刀已被打落在地,错马而过时,使了一招叫做“铁索拦腰”,狼牙槊正打到对方的腰背之间,这一下就骨断筋折,人从马背上被直接打飞了出去,死尸跌落尘埃中。

    李广胸间一痛,在后面看的明白,这个年轻的匈奴骑将身手非凡,实是劲敌。他默默的看了一眼手中的青戈宝剑,心中暗念。

    “青羽入怀,勾戈一带!你这春秋名剑,自从元小子送到我手上,却也没有发挥出你该有的威风,今日佑我,借你的犀利斩却敌将首级,如此,虽死也无憾了!”

    呼延少杰杀敌之后,一声呼啸,示意部下都不许轻动,今日他要亲手擒获李广,成此大功!

    看到对面的老将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呼延少杰心中火热。飞将军大名威震草原二十余年,被称为当世英雄,没想到今天会折在自己这个后辈手中,如果父王在天有灵,有子如此,也应该感到欣慰了。

    多余的话都不必多说,这样的世间名将,想要说服他投降,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武者的事情只有用武力来解决,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围观的几千匈奴骑兵,早已把中间的空地包围的水泄不通,即将看到自家小王爷和飞将军的对决,心中都有些激动,这就是强者的力量。

    两马盘旋,各往前冲,剑与槊相交,流光幻影,杀气横生!白首老将与青年猛虎,一场生死之战就此展开。

    李广之勇,在于骑射术。在少年时,曾被汉文皇帝亲口誉为“才气无双”,从此名扬天下。只是现在他终究是年纪大了,左臂又带了箭伤,这样捉对厮杀的时候,他的敏捷灵活度已经大不如前。

    但即便如此,呼延少杰也一点儿都不敢轻视,在第一个照面儿的时候,就被李广从后背划了一剑,虽然伤的不重,但也够让他心惊的了。因此,两人打马来回厮杀几十个回合,却还没分出胜负。

    又错马几次之后,青戈剑挡住来槊时,李广已经感觉有些胸中不畅,气息凝滞,出招开始显得迟钝。呼延少杰大喜,趁机加紧了攻势,使他没有调整气息的机会。

    招招进攻之下,老将略一分神,手中剑被对方用槊头压住,他正欲要变招之际,却没提防对手右臂一翻,一根套索已经缠在了他身上。

    呼延少杰大喝一声,人借马力直冲,就把李广拖下了马背。然而,就在他得意之间,却忽然惊觉后背发凉,心中知道不妙,连忙转身闪避,堪堪避开后心要害,剑锋已经从肋间透过,疼的这位小王爷在马上坐立不稳,随着李广落马,他也同时栽下马来。

    手下兵士们大惊,连忙涌上前来,在把李广捉住的同时,探看呼延少杰的伤势,见没有性命之忧,这才放下心来。

    呼延少杰在护卫们的扶持下站起来,一边由随军医官检查包扎伤口,一边看着被匈奴骑兵们牢牢绑缚起来的李广,心中也不由得暗暗佩服。在坠马已败的情况下,还能施展这样的剑招杀敌,要不是自己反应够快,这一下就把小命交代了。

    好在,终于把他给抓住了,呼延少杰及部族勇士们无不心中振奋。这下左贤王一族可是为草原王庭立下大功了,大单于如果兑现承诺的话,这一族中可就是两个王爷的称号,如此一来,在所有草原部落中,地位超然无人可及!

    呼延少杰吩咐医官,把李广臂上的伤也给他包扎好,这样的对手,值得好好敬重。见老将低着头,一言不发。他也不去自讨没趣,只要把他好好的看押着送到大单于面前,自己这件大功劳就算到手了,草原第一勇将的名称,即将父子相承,这种荣耀,他就算受再重的伤,也是值得的。

    大单于羿稚邪的传令信使已经来回好几次了,听闻已经生擒大汉飞将,大喜过望,立即派身边贴身骑将前来,命令呼延少杰务必保证把李广活着送到中军大帐来。

    骑将名耶律辉,也是一员匈奴军中猛将 ,素来得羿稚邪单于信任。见呼延少杰伤的不轻,已经骑不得马,遂命令匈奴骑兵空出几匹马来,每两匹马中间用绳索和帆布做成一个网兜,让他在上面养伤回程。

    李广被捆绑着,也被放在另两马中间的网兜里,所有骑兵兴奋异常,把他簇拥在中军,开始回马去往大本营。

    此处战斗的时间很短暂,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了。汉家的五百战士没有人能够逃回去,都壮烈牺牲在了这片边境线上。

    雁门关内,这个不幸的消息是由两名汉军斥候带回来的。什么?李将军在巡视途中遇到了匈奴大队骑兵狙击!听到这个传报后的部将们大惊失色。

    在这么危急的情势下,雁门关,之所以还没有失守,多亏了李广在此坐镇,主持大局。以他无人可以替代的威望稳定着军心。如果这次他有什么闪失,那真是后果不堪设想。

    冯德、张进等十几名偏副将领不敢怠慢,急忙紧急集合校尉以上的人员赶来,商议挑选精兵去出城救援。

    听到对方竟然有四五千精锐骑兵,所有人都不由得为老将军捏了一把汗。城中守军现在不到两万人,且有三分之一是刚刚从内地各处调过来的援军,除去分派在各险要处的守城力量,可以马上调动的并不多。

    现在时间紧迫,如果稍一迟疑,救援也许就已经来不及了。雁门关,必须要牢牢的守住,李将军,也必须要去救回来!在抽调哪支部下出城救人这个问题上,几位将领有了稍微的踌躇。

    派去的兵马少了,根本无济于事,只不过白白添些损失。派去的人马多了,城防就有了漏洞,万一匈奴人乘虚来攻,雁门关危矣!

    正在这时,忽听下列将校末尾位置,有人大声说道:“事急矣!请诸位将军勿需再议,我愿领麾下一千五百军出城,驰援骁骑将军,请即刻下令吧!”

    众将校闪目观看时,一人越众而出,拱手为礼,长身挺立,修如松柏。一身绣边的黑色战袍,盔甲在身,正是名叫卫青的男子。

    时间就是生命,在这一刻,计较再多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唯有纵马拼杀,也许才可以挽回危局。

    一刻钟后,雁门关高高的城墙上,留守的将校们看着这支如同黑色旋风一样的骑兵穿过吊桥,马蹄踏起沙尘,在斥候的带领下直奔前方呼啸而去,一千五对五千……!这样的力量对比让人心中忐忑,副将冯德默默无语,也只有祈盼着他们能真的创造出奇迹吧!

    耶律辉今年不过二十多岁,以少年骁勇而得到大单于羿稚邪的赏识,也算是耶律家族的才俊了。他被派来专门押送李广,当然知道单于可汗对此人的重视,因此一点都不敢大意。

    他骑在马上,紧紧的跟在盛放李广的两匹马后面,不时的去探头看看飞将军的动静。却见这位汉朝名将胳膊上斑斑血迹,脸色苍白,眼睛紧紧闭着,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哪里还有一点世间虎将的威风?耶律辉心中不禁大起轻视之心。

    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这样的一个糟老头子就算再厉害还能厉害到哪里去呢?这不是照样被生擒了嘛,哈哈!

    马蹄轻快,得胜凯旋。再有不远就是后方大营了。匈奴骑兵队伍里有人开始唱起流传在草原上的歌谣,受伤后有些疲惫的呼延少杰终于放下心来,轻轻的合上眼睛,躺在布兜间开始放松休息。

    然而,在没有人注意的间隙里,绑缚的绳索已经被悄悄的绞断了。善射者长期引弓拉箭所磨炼出的强健手劲,自是非比常人。那双手的手指比铁钩也差不了多少了!

    猛虎就算被困在牢笼里,还依然是猛虎,嘚嘚马蹄声中,养足精神的飞将军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第一百七十六章 烽烟尽处 传奇开始

    北方的天空,辽阔深远,白云飘过,倏忽千变。起伏的长草间,有些小型的野兽在其中出没。如果不是有到处时而可见的枯骨,这本来应该是一副很美好的画面。

    将军臂上的箭伤已经止住了血,虽然有些疼痛,好在没有伤到骨头,应该没有什么大碍。这样的伤在他身上有很多处,身为一员战将,这些都是司空见惯的事。

    李广自十六岁开始以侍卫身份随侍汉文帝身侧,至今已经四十多年了。这些年来,除去因特殊需要被调回长安任职,其余的大部分时间,都转战在沙场之上,可以说是身经百战。

    当世名将的名称可不是凭空得来的,这里面包涵了无数的功勋和荣耀。从七国之乱到平定西凉羌族,再到转战北疆对抗匈奴,无论是在哪一处战场上,他啃的都是硬骨头,打的都是恶仗硬仗。

    马行有些颠簸,李广微微眯着眼睛,默默计算着行走的路程。这片地域,他曾经来过,有些小小的山丘起伏,如果要脱身的话,这里就是最好的地点。

    他悄悄地活动着有些麻木的手脚,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身边的形势。簇拥在他周围的有七八匹马,马上的骑兵都在赶路,无人注意到他。一个年轻的匈奴将军并马而行,倒是不时的探头过来看一眼。

    目光再转动时,他心头一喜,因为自己的坐骑就在旁边跟着,匈奴人缴获之后,看出这是一匹宝马,因此,打算连人带马一起献给大单于。

    对于死,李广从来不怕,这些年已经无数次在鬼门关前打转。但是如果能有一线生机,他也要争取,因为现在雁门前线还离不得他。

    匈奴人还是太大意了,在胜利的喜悦下,忘记了缚虎需紧的道理,这样的疏漏,终将使他们收获一场空欢喜!

    一阵风起时,匈奴骑兵的前锋刚刚转过一座山丘,突变就在这时发生了。耶律辉揉了揉眼睛,风沙迷眼,多少有些不适。然而他的手还没有放下,光线转换之间,一个巨大的黑影蓦然遮住了他的眼帘。

    青年匈奴将军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是苍鹰从头顶飞过,所以动作稍微迟缓了一下。然后他错了,那不是苍鹰,而是飞将!

    周围有惊叫声开始响起,耶律辉忽的心有所感瞪大了眼睛时,旁边的那匹空马上已经坐了一人。猛虎脱困,只待发威,青戈剑气,血溅四方!

    几乎就是在眨眼间的功夫,簇拥在周围的五六个匈奴骑兵已经被宝剑的锋芒波及,或死或伤,惨叫着跌下马去。

    耶律辉手中的弯刀还没有拔出一半呢,青芒已经掠过了他的脖颈,大好头颅冲天而起,死尸随着惊马奔逃。

    原来,李广凝聚全身的劲力从布兜间腾身而起落到自己的坐骑上后,反手就拔出了青戈宝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出了一个空隙,然后他并不迟疑,双脚用力,催动坐骑,斜刺里朝着自己早已认好的那个方向直冲了下去。

    这样都能跑了?!听到后军不远处的骚乱,呼延少杰顾不得伤口的疼痛,忽的坐起来查看情况时,早有人过来大声报告。

    “报告小王爷,李广脱困而逃,杀死了五六个骑兵,甚至连大单于派来的耶律少将军也被他杀了!”

    “一群废物!看个人都看不住,马上给我去追,就算他逃到天边,也要给我追回来!几千人围堵下,我就不信他还能跑了!这次追上就给我乱箭射死,成了死老虎我看他还有没有这些威风。”

    几个千夫长得令,调转马头,风驰电掣般率领着骑兵大队又追了下去。

    呼延少杰脸色铁青,这可是能一步封王的大功,哪能这么容易放弃!虽然他伤重难忍,也在护卫们的扶持下,跟在了后面。

    由于几片山丘的阻隔,大队人马掉头行进略微不便,这就给单骑的李广创造了一段逃亡时间。纵马疾驰之下,等到匈奴骑兵踏上平地奋力追赶,双方已经拉开了一段很远的距离。这就是老将的经验丰富之处了。

    转出丘陵地带,再往前直到雁门皆是平坦原野,疾驰中,劲风刮得鬓角生疼,战袍被风鼓得如同小帐篷一般。李广此时无心他顾,耳边响如雷鸣,百忙中回头看时,大片烟尘遮蔽了天日,几千匈奴铁骑在后追赶而来!

    匈奴人大部分终生在马背上生活,被称为马背上的民族。每一个能够上阵的骑兵,都精于骑射之术,这是从小就开始练成的一种本能。

    马匹追逐中,匈奴骑兵开始放箭,然而终究是隔的太远了些,根本就射不到前面的那个身影。李广瞥眼间看到背后如同黑雨般坠落的箭枝,不由得冷冷一笑。要说到纵马引弓,难道会怕了你们这些兔崽子?

    十石大黄弓就挂在马鞍边,飞将伸猿臂,摘在手中,一伸手就是三支雕翎箭,搭弦认扣,弓如满月,去似流星,应声而倒者,无一箭虚发!

    胯下马并不减速,径直前冲。手中箭,箭箭夺命,慑人心魄!连续十几人倒栽下马后,匈奴骑兵的前锋部队终于有些怕了。对方的箭也太厉害了,这么多人射不到他,对方却弓力强劲,就算闭着眼射过来,密集的队伍中,也总能射死几个的。

    正要放缓追击的速度,却听到后面已经传来呼延少杰的将令:“今日必得李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带队的千夫长不敢违令,严令加速追击!李广就算神射再厉害,他身上能带着多少箭,等他把箭用完了,看他还有什么本事。

    匈奴人猜的一点儿都没有错,李广箭壶里的箭并不多了。连续杀敌之后,就剩下不到几支了。而且,这样的强弓连续发射,最是耗费臂力,就算他天赋异禀,然而此时也已经有些胸间沉闷,胳膊发颤,伤口处鲜血浸透了战袍,力气快要用尽了。

    李广暗暗叹息了一声,人力终究有竭尽的时候,虽然想再多杀两个敌人,却是无能为力。剩下的只能凭借马力奔跑了,至于逃不逃的掉性命,就只能看造化了。

    一骑当先,奔雷在后,追逐的距离终究是在渐渐的缩短,危险的锋芒已经能够渐渐的触及。也许再过片刻,匈奴人的箭雨就会追及了,而离雁门关的警戒范围最少还有半个时辰的马程,看来……今日也许在劫难逃!

    就在老将悲怆的抬起头,想要再看一眼雁门关的方向时,几乎是毫无征兆的,一个骑士的影子倏然就出现在了他的视力范围内,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直至如同一阵旋风,席卷了整个前方!

    善射者的目力奇佳,等到看清楚那些黑色的战袍时,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李广的眼角有些模糊,他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情绪。感激?豪迈?还是希望……?

    这是一股真正的黑色旋风!来的非常快,精选的良马,新式装备,严格训练下所养成的良好纪律,第一次出现在真正杀场上的激动与自豪,这支精锐骑兵从一出现,就带着一种天生凛利无比的锐气。

    发现目标后,奔驰中的黑色纵队在为首主将手势的指挥下,开始变形。两翼逐渐排开,中间是箭头形状的一队突出,恰似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

    难道……这支一千五百人的汉军骑士,他们竟然要对近五千匈奴骑兵发起攻击?!

    李广勒住了战马,看着这支相同装束的骑兵队伍,从自己的眼前奔驰而过。他从头盔下那些年轻的面孔上,看到的是一种很特别的气势。那是桀骜和自豪的混合体,是一种大无畏,是一种蓬勃向上的力量!这样的感觉,使他恍惚之间,眼前竟掠过了那个元小子的某些影子。

    为首的将军向他挥了挥手中的剑,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这只雄鹰,就以一种凌啸天空的姿态向对面来自草原的狼群直冲而去!

    对面的匈奴人早已经看到了汉朝援军的到来,前锋有些稍微的迟疑,遥遥看到对方摆开的架势,竟然是要来冲阵,不禁都感到有些吃惊。自从与汉军作战以来,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匈奴千夫长也算得上是个临机果断的人了,来不及多想,大声喝令不要停,继续冲马,放箭!全歼对面的这支汉军!开玩笑,己方兵力数倍于对方,汉军这不是来自寻死路嘛!

    然而,他想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在这样的战场上,错了的结果,便只有死亡。

    几千匈奴骑兵继续纵马放箭,箭雨继续落空,对方还没有进到射程内,伤不到一个人。随之,有破空之声响起,对方也开始射箭。

    匈奴人并没有在意,自己的强弓射不到他们,汉人的弓箭更伤不到自己。又不是人人都有李广那样的本事。

    然而令匈奴人绝对没有想到的是,这支汉军骑兵的一千五百人,虽然名字都不叫李广,却人人都能使出李广的本事来!因为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有一把克敌制胜的利器~九臂连环弩!

    这是匈奴人第一次在两军战场上见识到九臂连环弩的大规模发射威力,也是第一次尝到它的苦头。在以后的很长时间里,这种武器一度成为骑兵的噩梦。

    强劲的弩箭射进匈奴人所穿的皮甲,不费吹灰之力,简直就是如中败革,有些甚至深深的射进到身体里面去了。随着两翼黑鹰军的连续不停发射,弩箭如雨,其规模简直有万箭齐发之势,死亡之花开始绽放。

    这……这是一千多人的队伍?!对面的匈奴将校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么密集的远程打击能力,在他们面前,匈奴人的弓箭简直就没有一点还手之力!

    长期在草原上生活的人,对危险的触觉有着天生的敏感。随着前锋骑兵们如同风卷败叶一样纷纷坠马,中军保护着受伤的主将已经开始准备后撤了。

    然而,对方来的太快了,两翼黑鹰军射住匈奴骑兵的阵脚之后,如同雄鹰收翅,随着中间的主力收起弩箭,拔出了战刀,开始飞马冲阵!

    敌骑已经近在咫尺,卫青放下了面甲,全身便全部罩在了盔甲的保护下。所有黑鹰骑士都是相同的配置。这是元召在长乐塬上的工坊里为他们特别设计的一种防护面罩, 只露出眼睛,就是为了在冲阵时尽量减少受伤的部位。

    今日终于要饮血敌虏!男儿壮志,纵横沙场,很久以来的梦想终于就在眼前。怎不令人心情激荡!

    卫青挥舞手中“洗墨”宝剑砍下了第一个匈奴骑兵的头颅,紧跟在他身后的是公孙戎奴、周霸、韩悦、张次公、李望等人,各自挥刀杀戮。整支队伍如同他手中这把黑色的利剑一般,狠狠的扎进了匈奴骑兵的战阵里。

    鲜血开始崩溅,死亡开始蔓延,匈奴人已经在先前的弩箭攒射之下丧胆,面对着这支彪悍的黑色幽灵,气势上先就弱了几分。等到弯刀与汉刀开始对抗的时候,他们突然发现,以前在兵器上所占的优势已经不复存在。

    黑鹰军骑士们手中的战刀,被元召称为“汉刀”,是根据后世横刀的式样把军中通用的环首刀改良打造的,刀身宽厚,宽刃厚脊,刀柄稍长,可砍可刺,步骑两用,尤其在马上,更加增添威势。

    这批汉刀都是采用最新的锻造技术所制,所用材料是经过添加了各种矿物质的现代冶炼手段而成的铁胎。成品经过卓家那些经验丰富的匠师打磨,每一把都是精品。

    当时制成后用军中刀剑实验,相碰之后,无不立断,而汉刀丝毫不伤,每个得到此刀的黑鹰军骑士们,都当做宝贝一样看待,爱惜的不行。

    今天,它们终于派上了用场。匈奴人釆自西域精钢炼就的弯刀,已经不能再像此前那样,凭借着犀利耀武扬威了。汉刀,成了它们的克星!

    而且,黑鹰军的每个人身上除了战阵对射的那把九臂连环弩之外,竟然在肋间还挎有一把小型的弩箭,俗称臂弩。

    这是近身贴战的利器,遇到厉害些的匈奴骑兵,几刀还解决不了的,黑鹰军绝不多费力气。抬臂之间,弩箭封喉,解决的干净利落。

    在中军护卫们簇拥下,骑在马上回首观望的呼延少杰心中涌起一种荒谬的感觉。什么时候轮到汉军这么威猛了?五千匈奴铁骑,眨眼之间,前锋的近两千人已经倒在了双方的马蹄下,这样的力量对比是什么概念!

    “小王爷!快走吧,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忠心的护卫们不容呼延少杰再犹豫了,拥着他的白马急匆匆向后撤离去。自家主将重伤在身,已经不能亲自再战了。那支黑袍汉军太厉害了,看前方形势,己方败局已定 ,先保护好小王爷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呼延少杰虽然心有不甘,但也无可奈何。一边暗自怀恨,一边悻悻北逃。后军的千夫长咬了咬牙,率领着千余骑继续顶了上去,好为呼延少杰争取一点逃跑的时间。

    从发现对方的踪迹,到双方短兵相接开始厮杀,杀到现在,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匈奴骑兵已经死伤过半。黑鹰军越战越勇,在各自领军校尉的带领下,分成了十几个小队,分割、穿插、包围……灵活机动,匈奴骑兵被弩箭和汉刀一片片的消灭在长草之间。

    他们的打法太灵活了,显然是经过长期的训练,互相之间配合非常默契。被打散了建制的匈奴骑兵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徒劳的挣扎着,然后走向死亡……。

    李广策马而立在一片稍高点的地形上,看着眼前的热血场面,心中激荡的厉害,他好几次忍不住想挽弓纵马过去和这帮黑鹰健儿并肩杀敌,然而他又硬生生的忍住了。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荣耀之战,这片战场是他们的主场,自己就在旁边做个见证者好了。在这儿他看的清清楚楚,那支黑色的洪流,所到之处,无人可挡,所有在前方的敌人,命运只能是粉碎和消亡。

    “壮哉!我大汉铁骑,这才是真正的铁骑之师!如果有这样的一万人马在北疆,雁门关外虎视眈眈的生死大敌又何足惧哉!”李广心中大慰。

    在人世间,有些人仿佛就是天生为做某些事而生的。卫青就是天生的战争统帅之才。虽然这是他的战场首秀,但他统揽全局的眼光已经发挥的淋漓尽致。

    在身先士卒指挥杀敌的同时,他随时关注着敌军的一举一动和双方的力量对比。匈奴人前锋已被消灭殆尽,中军开始撤逃,后军涌了上来。他立即传令调整了部署,各分部校尉率领部下向中间集结,合力消灭这股匈奴后军。

    “公孙戎奴听令!马上带领本部五百骑,去追击北逃匈奴中军,如果有可能,杀将灭军,只在今日,得胜归来,为你记首功!”

    看到匈奴后军千余骑已经被黑鹰军四面展开了攻击,卫青对部下头名骁将下达了军令。

    公孙戎奴精神大震,握紧了手中那把加长版的汉刀,高声接令,催动战马,率军直奔不远处逃跑的草原之虎追去!

    此正是:

    烽烟更壮江山秀,血染处,川林透。莫负热血除贼寇,刀光剑影,纵马戮敌酋。

    旌旗蔽日遮白昼,不解征衣听更漏,今日风云起,传说里,只待凯旋奏!

第一百七十七章 扬鞭策马 所向披靡

    从燕山之北,到草原漠上,这片地方的天气,与中原不同,却是说变就变,刚刚还微风习习,爽逸舒适,转眼的功夫,已然变得乌云密布,飞沙走石了。

    这样的情况在北疆是寻常事,无论是居住在此的汉人还是草原来的匈奴人,早已司空见惯,并不放在心上。

    距离雁门关百余里外的地方,一片平坦地面,连绵的帐篷驻扎出了很远,这里就是匈奴此次全面侵袭汉朝的大本营所在地,也就是大单于羿稚邪临时的王帐行在。

    羿稚邪,这位草原王者的心情,在这短短半天时间里,也如同这北国天气一样,经历了一个四季的转换。

    当他早些时候,听到游骑急报,说是呼延小将军率领本部五千骑兵,在雁门关附近寻找战机的时候,竟然在无意当中遇到了汉朝名将李广。

    大单于羿稚邪惊喜交加,连忙传令务必生擒此人,并派出了自己的心腹爱将耶律辉,去协助呼延少杰。李广的名声太响亮了,在抵抗匈奴的北疆汉军中那就是一面旗帜。如果真的能折损这位名将,不仅会极大的鼓舞草原勇士们的胜利信心,对汉军的打击也将会是巨大的。到时候匈奴骑兵趁机突破防线,深入汉廷腹地,也不是没有可能。

    羿稚邪虽然登上王位并没有多长时间,但他的野心却比父辈、祖辈都还要大的多。草原虽广阔辽远,又怎么能盛得下这颗雄心呢!

    西北和西边的那些小国邻居们,已经被侵略的差不多,没有多大的油水可以压榨了。只有南边的大汉疆域,才是永远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财源之地。

    当然,草原勇士征伐的目的,从来也不是要去占领那些土地,那样并不符合他们的利益。弯刀和铁蹄只需要让对手屈服就好了,游牧民族不仅会放牧牛羊,更加喜欢牧役低贱的异族人成为他们的奴隶。

    只要汉朝皇帝继续如同此前一样,臣服在匈奴王庭之下就好,女子、财帛、各类生活用品等等,要主动好好双手奉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还要匈奴勇士们动起刀兵,来亲自索取,这样怎么行呢?

    用那位国师张中行充满不屑的话来说就是,南朝小名叫做野猪的那个皇帝,是太不识趣了,他的祖爷、爷爷、老子是何等的英武之辈,心中再不服气,最后还不是要低头认输,乖乖答应王庭的要求。难道他自认为比他的先辈们都厉害了?必须要给他点苦头尝尝,以后才会老实啊!

    羿稚邪对这样的观点十分赞同,要打,就要狠狠的打,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何况,这次淮南来的特使还跟在军中,无论进不进的了雁门关 ,那些协议中的优厚条件已经足够匈奴人动心了。

    呼延家族的这小子还真能干啊!这次立下如此大功,一定要好好的奖励才行。羿稚邪与左贤王呼延都的关系还是不错的,篡夺王位的过程中也曾经得其大助。上次呼延都惨死在马邑之役,羿稚邪心中悲伤很久。为了继续得到呼延家族的忠心支持,索性就把左贤王的称号继续封给了长子呼延俊杰。

    如果真能捉回来李广……大单于羿稚邪决定,再封一个王给呼延家!这样既忠心又能干的部下,一定要好好笼络住了。

    然而,高兴了还没有多久时间呢,报信的哨骑却又带来了另一个消息:李广被俘虏之后,在往回押解的路上,杀将夺马,脱困而逃!现在呼延少将军正在率军追赶中。

    羿稚邪大怒,在匈奴勇士的手中还能有逃脱的猎物?这是一种耻辱。立即派出身边卫士飞骑传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李广再捉回来。

    还没有等到传令者出发呢,另一个使人震惊的消息就回报来了,五千匈奴骑兵在追击过程中,遇到了汉军精锐的袭击,全军覆没,号称草原之虎的呼延少杰身死,连头颅都被对方割走了!

    听到这个消息,中军大帐中自大单于羿稚邪以下,左右都督、几个万夫长、将军,所有人都有片刻的愣神儿。

    五千精锐全军覆没?这么大的损失,汉军要出动了多少人马才可以办到的呢!然而答案让他们出乎意料。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听到报信的哨骑随后说出的出战汉军大约数目,羿稚邪猛然站了起来,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报大单于王得知,对方大约……大约一千多不到两千人的样子……。”

    这次都听清楚了。这么厉害!这是从哪里来的一股汉军?长期以来,边疆的汉军战力如何,匈奴人都了解的一清二楚,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再说,呼延家族所在部落的骑兵实力,在整个草原上,都是数的着的存在。如今在正规战场上败于敌手,确实是一件很难让人相信的事。

    羿稚邪站起身来,拔出了身后象征着无上权威的王者战刀,大步向帐外走去。这样的场景,他要亲自去看一看,才能甘心。

    出征的号角开始响起,营中的精兵强将们全都集合起来,留守的两万余众,全军出动,满身披挂整齐的羿稚邪单于一马当先,在哨骑的引导下,直奔那处惨烈之地而去。

    马踏原野,尘土飞扬,带着满满的杀气,两万匈奴铁骑奔驰到离大营不过五十多里的地方时,齐刷刷地停住了脚步。

    第一具匈奴骑兵的尸体出现在了草原之王的马蹄下,这个匈奴骑兵是个年轻的战士,被锋利的战刀砍去了半边身子,仰面朝天躺在一边的草丛中,双眼大大的睁着,鲜血浸透了周围的土地。

    视野所及处,越来越多的尸体绵延向远方,他们都是背后中刀而死的。显而易见,这是一群败亡的逃兵,已经失却了草原猛士的勇敢,在死亡来临之前,连回马拼命的勇气都没有了。

    随着马匹缓缓的前行,羿稚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是什么样的力量让素来从不知道逃跑为何物的勇士们丧胆如此?难道汉军一下子就变得这么厉害了?真是见鬼了。

    终于,护卫们找到了已经死去的主将尸体。果然,呼延少杰的头已经被割走了,只有残破的身子,还未淌完的鲜血,仿佛在诉说着他的愤怒和死不甘心。

    匈奴人收殓了他。再前方就是激烈的战场,曾经两军对战的地方。到处横七竖八死去的战马和战士,但全都是匈奴人,没有发现一个汉人的影子。

    如果这么激烈的战斗,对方竟然没有死亡者,那……怎么可能!但找遍了整个战场,死去的,都是自己人。也许战斗结束后,对方把死伤者都带走了吧?现在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草原之王跳下马来,仔细的查看了一下一个匈奴骑兵的伤口,肋间用刀豁开的口子很深,但这不是他得致命伤。一只黑漆漆的无羽短箭射进了他的太阳穴里,这才是他毙命的原因。

    羿稚邪用手拔出了那只奇怪的短箭,没有雕翎尾羽的箭枝是如何发射的呢?他有些迷惑。

    “很明显,这是汉军的一种新式武器。犀利无比,看来这就是我们匈奴勇士们失败的主要原因了。”

    说话的是张中行,他从自己王上手中接过弩箭,掂了掂分量,又用手指认真试了试箭尖的锋利程度,眉间有些沉重。

    “国师,你是说,敌人的武器已经进行了改良?”

    “不错!王上请看此箭的材质。”

    说完,张中行一伸手,从护卫手中接过弯刀,咔嚓一刀砍在弩箭杆的中间,只不过拇指粗细的弩箭杆竟然没有折断,刀刃反而崩起了小小的缺口。

    普通箭枝材质就这样坚韧,汉军手中其他的武器可想而知。羿稚邪恨恨的冷哼了一声。

    “两军对战勇者胜!我们草原骑士的勇敢,岂是仅凭武器的优势所能阻挡的。传我命令!全军拔营前进,直逼城下。以血还血,我到要看看他们有多大的本事。哼!”

    单于令下,万马奔腾,百里之内,秋风夹杂着肃杀之气,席卷而前,目标!大汉雁门关!

    就在这同一个时刻,雁门关内却是一片欢呼的海洋。请命出击的黑鹰军,不仅顺利的接应回了骁骑将军李广,而且以干净利落的手段,全歼了五千匈奴铁骑!

    匈奴主将的人头,就悬挂在雁门关的城楼上。那支完成使命后整束回营,休息待命的黑鹰军,在一路上,收到了无数崇敬的目光。

    一千五百人的队伍,多少人出城,还是多少人回来,杀敌五千不损一员,这样的战绩令人咂舌不已。黑色的战袍沾染了鲜血,映衬着刺绣的红边,有一种妖艳之美。经过首战洗礼的骑士,在这一刻,没有后悔也没有后怕,所有的只是胜利的喜悦和心中的豪情!

    入城的时候,大汉飞将带住马头避到了一边,挥臂打了个手势,中间的道路,闪了出来。这支英雄的部队,有资格接受这种荣耀。

    卫青拱手谦逊了几句,但是李广态度很坚决,神色肃穆。当他说出这是为了汉军的威仪而不是个人的原因时,第一次取得大胜的黑鹰主将便不再拒绝。

    胜利者自然值得骄傲,死去的战士也进行了哀悼。老将的伤需要及时进行救治,黑鹰军中也有几十名受伤者,所幸由于全身防护得当,伤情并不是很重,也一并得到了军中医官们很好的照顾。

    雁门关副将冯德与其他将校们见李老将军无恙归来,都放下了一大半儿心来。略一慰问,却不敢懈怠,调整好城中各处布防,聚到将军府中,预测下一步匈奴人的反应。

    大家都是多年在边疆为伍的人,不论职务高低,对敌经验都很丰富。匈奴人蓦然遭此大败,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马上展开残酷的报复,这是大家的共识。

    因此,前线马上形式就会很严峻起来。关于怎么应对,必须要想个稳妥之策。李广并没有回去休息,他胳膊上的箭伤包扎后,坐镇当中,听着部下们的军情分析。

    卫青也没有回去黑鹰军驻扎地,而是跟着来到了将军府,夹杂在人群中,静静听着众人的发言。

    他有一种预感,也许更大规模的战斗,马上就会来了!因此,他命令黑鹰骑士们回去后要抓紧时间休整,说不定随时就会有突发情况发生。到时候希望他们还有力气杀敌。

    刚刚品尝到巨大胜利喜悦的黑鹰军,士气正旺,身体的疲倦又算的了什么?杀敌建功的**此时比什么都强烈。

    在城外用手中的长刀亲自砍下敌方主将脑袋的公孙戎奴,还有各自杀敌几十的周霸、韩悦、张次公等人,领军回到驻地后也并没有休息,而是聚在一起,兴奋的谈论着刚刚参与的战事。原来,匈奴人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嘛。为国杀敌,马上封侯!从前,这些憧憬的愿望,在这一刻,竟变得如此触手可及。

    战、战、战!杀、杀、杀!战士唯有在战场上才能实现自己的价值。建功立业,就在这长城内外,雁门边塞。

    卫青的预感果然没有错。将军府中的军情讨论,进行了还没有半个时辰,已经有守城的校尉紧急来报。

    北门正北,烟尘四起,大约有几万匈奴人的骑兵,奔袭到雁门来了。看情势,来者不善!

    早就知道匈奴人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快。看来,歼灭五千骑兵,是把他们真的打疼了,也已经彻底的激怒了他们。

    一场恶战,在所难免。是凭借坚城据守不出,任凭他们把这百里之内糟蹋成白地?还是摆开阵势大杀一场?持这两种意见的将领各自占了一半,一时难以决断。

    雁门关城墙高大宽厚,城里有两万汉军驻守,以匈奴人现在的攻城条件,他们肯定攻不进来。但这一带的防线太长了,万里长城有很多薄弱的环节,一旦被他们趁机从别处突破,三日之内就可直驱长安!

    这样的事不是没有发生过,汉文帝十四年夏秋之交,也是现在的这个时候。匈奴老单于亲自率领四五万铁骑,绕过雁门防线,从云中西南的萧关,突袭守卫的汉军,杀死领兵的北地都尉,烧毁边城防塞,大举进犯中原。

    匈奴骑兵一路长驱直入,烧杀劫掠,如入无人之地。其前锋部队几千人,一度逼近了上庸、甘泉附近,最危急的时候,前哨斥候距离长安城不过百余里。

    文帝调动了细柳营驻军和震慑京畿的北营大军联合出动,才把来犯之敌挡住。但匈奴骑兵来去如风,在广阔的平原上驰骋,根本就杀灭不了他们,最后也只是把他们逼退了事。

    所以,今天看到匈奴人这种不死不休的架势。如果一个应对不善,只怕当年的事就要重演了!据城防守的对策,却是要好好斟酌。

    然而出城对阵呢,难道就真的能打赢吗?赞同这种对策的人大多是些年轻将领,因为看到了黑鹰军所刚刚取得的胜利,不免激励起了心中的战意,所以也想去与匈奴人好好的较量一番。

    听着部下们的不同意见,李广暗暗摇了摇头。自己手下的这些将校,只看到了黑鹰军的得胜归来,却没有看到他们是怎样战胜对手的。

    迄今为止,即便是他,也只见过一只这样的军队而已。特殊的装备,犀利的武器,必胜的意志,团结协作的战术……如果不是黑鹰军,换成任何一支别的汉军,以一千五百对五千的后果,恐怕被歼灭的就是汉军了,这是毋庸置疑的事。

    但这样的话自然不能当众说出口,那样会打击到军心。他的眼光扫过,看到了一直站立在那里,默然无语的黑鹰将军。

    “卫将军,可有自己的想法?不妨说来听听。”

    在李广及众人的印象中,名叫卫青的这位刚刚立下大功的将军,自从来到雁门关后,话并不多,众人对他没有多少了解。所以他今天率军出城,做出如此惊艳的一击后,都认为他是一员冲锋陷阵的勇将。

    但,他们都想错了。这个人并不是勇将,而是智勇双全的三军统帅之才!

    在长乐塬上的那些时光里,卫青在元召的帮助下,读过很多书。他读的很认真,记得很扎实。因为这些都是他曾经生命中的欠缺。

    一介骑奴出身,并没有学过多少知识。认识的寥寥不多几个字,还是跟着当初做歌妓的姐姐学的。

    就算入宫做了侍卫后,也只是舞刀弄棒习练武艺,并没有机会学习文字。直到他后来遇到了元召。

    卫青到现在也不知道,小侯爷为什么会对自己那么重视。他送给自己那么多亲手写就的兵法辑略,并且不厌其烦的讲解了自己很多弄不明白的地方。这样的情谊,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来报答。

    在那些悠闲地日子里,他也曾经怀疑过,自己用了那么多的努力,凭着过人的毅力,一字一句地吃透了那些兵法中的精髓,其中有一部分的原因,也不过是为了小侯爷的盛情难却而已。至于这一生到底用不用的上,他并不知道。

    然而今天,当他亲自做为一名将领,领着部下们冲上战场的时候,全局尽在胸中,胜负先机料定!曾经所学,曾经所记,在脑中无比清晰。

    “原来,兵法之道,如此奇妙!匈奴人,不过尔尔,又有何惧哉!”想到这儿,卫青并不迟疑,拱手行礼,愿请命破敌。且看我扬鞭策马,所向披靡!

第一百七十八章 南顾北望 梅雨秋霜

    北国烽火连天之际, 潇潇秋意,岭南却正是梅雨天。江淮之间,大半个季节都笼罩在一片阴晦潮湿中,当此时节,最是难消。

    祖辈生活在此地的百姓 ,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环境,倒不觉得有什么不便。客居的游子,贬谪的流官,行路的商旅,却免不了发出一些忧伤的感叹。

    淫雨霏霏,连绵浸骨,造就了这片土地上生存的人与众不同的性格。荆楚秦淮之地民众剽轻,好作乱,乃是自古以来的传统。

    这片土地上的人是非常难以治理的,非强硬或者机变权谋之辈,根本就镇不住。所以自汉朝统一天下以来,在这块地方封王的人,从英布、彭越到刘长,都是些手腕强横的家伙。

    如今的淮南王刘安,虽然以儒雅渊博之名流誉天下,但他骨子里的狠辣和治理属地的手腕,却比从前的几个王爷们要高明得多。

    按照古代的审美,刘安是个标准的美男子,如今虽然已过不惑将近知天命之年,但由于他内在的学识和修养,以及擅于察言观色识别人心的能力,却更增添令人心折的魅力。

    大汉皇叔,贤德王爷,这样的身份使他声名远播,四方宾客来投奔到他门下的,数以千万。对于这些人,淮南王府一向来之不拒。

    百余年前,列国四公子以各自养士数千而成为美谈。刘安一向心所慕之,因此,自从封王开府以后,府中便常年豢养着数千人,谈论文学,讲经问道,从中选拔优异之才,为己所用。

    流传于世间的名作《淮南鸿烈》,就是他在这段时期所写成的。洋洋洒洒,包含甚广,总计二十多万言,可见此人才气之高。

    其实,认真说起来,在过去的几年里,未央宫中的年轻皇帝对于这位皇叔还是很看重的。皇帝喜欢有学问的人,刘安知识渊博,人物风流,于琴棋书画,古玩占卜之道无所不知,又富有辩才,在很多事情上正迎合了刘彻的胃口。

    刘安每次来长安朝见时,皇帝都会亲自设宴款待,好几回都谈天说地,议论古今得失,以及方术词赋等,到夜深人静还不罢休,往往秉烛夜谈到更漏之后。

    甚至连从淮南所来的奏章信件等,刘彻都是有来必有回复的。为了怕在语句修辞上出错,让这位学识渊博的皇叔看到会闹出笑话,他在每次发出前,都会交给文学侍从们,将内容审阅润色之后,才会放心。

    这样的君臣关系,本来可以成为皇家的典范,千古的佳话。但是很可惜,他们之间,注定不会有那种和谐的结局。

    在这人世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和执着。也许可以称之为执念。越是才智超绝的人,在这一方面,就越难以化解。

    很多年前,父王刘长怀着对未央宫的无尽怨恨,绝食死去的那一幕,已经深深的刻在了刘安脑海中,成为了一个无法摆脱的魔魇。如果今生不能为那个逝去的灵魂做些什么,那么,也许他会一生难安!

    淮南王府并不像其他王府那样豪华,这与淮南王为了刻意保持好名声有关。装饰质朴典雅,如同它主人的品味一样。不过每幢建筑都显得十分高大巍峨,显示出一种非凡的气势。

    在楼宇的朱红栏杆处,锦袍男子负手仰望苍穹。雨初歇,碧空如洗,夜色若深墨。斗牛之间,星辰寥廓。

    蓦然,有流星如斗, 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夜空。男子的眉角动了动,心中似有所悟。

    “王爷,心有何感?可否说与微臣知道?”

    站在几步之外的“一丈伏魔”韦陀微闭着双眼,一动不动,他的职责只是保护主上的安全,其他的一概与之无关。说话的是王府的谋胆伍被。

    “流星出现在江淮分野间,这是什么样的预兆?先生可知道吗?”

    伍被,原先的楚国人。其祖上正是大名鼎鼎的伍子胥也!此人文武双全,深谋远虑,自从被淮南王招致麾下,引为谋主,深得刘安的倚重。但伍被做事素来严谨,不该说的话从来不多说一句。因此,听到刘安的问询后,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顺着刘安指引的方向抬头望去,心中暗暗思忖其话外之意。

    “王爷,多年之前,吴楚起兵的时候,彗星出现,长仅数尺,尚且流血千里。现在,彗星长可竟天,天下当有大战!”

    伍被没有说话,旁边有人却迫不及待的开了腔。声音尖利,甚是刺耳。

    此时此地,围绕在淮南王身边的五六人,都是心腹中的心腹。众人不用抬头看,都知道说话的人是谁,正是自恃才高把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左吴。

    不得不说,淮南王府上有本事的人还是大有人在的。左吴其人,才干并不在伍被之下,只是心胸有些狭窄,没有多少容人之量。一向对最被刘安看重的伍被不服气。这时听王爷问伍被的话,他心中一动,便抢先接过来了话头。

    果然,左吴偷眼观瞧时,见淮南王脸上有微微的喜色,知道自己说中了他的心事。

    “左卿熟知史事,所言极是。自去年以来,天下开始动荡不安,西南骚动,南疆作乱,就连长安城里也是杀得人头滚滚……连上天都数次示警了!唉,身为高祖皇帝子孙,每当想起这些,真是忧心如焚啊!”

    淮南王一副忧心国事的表情,为社稷着想的忠心都写在脸上,好一个贤王模样!

    “王爷心忧国事,身在淮南而胸怀天下,实在是令我等佩服!如果有一天,高祖皇帝传下来的这座江山真的要不安稳起来了,还不是要王爷做那中流砥柱嘛!”

    “对极对极!刘皇汉室的各地封王都是唯王爷马首是瞻,您的威望,现在无人能及啊!”

    “王爷身负天下之望,非是臣等虚言……。”

    这样的表态,虽然没有多少意义,但说与不说,其中却大有玄妙。

    见身边的同僚们都在纷纷附和,伍被暗中叹了口气。以他的聪明才智,当然知道淮南王想要的是什么。只是在内心最深处,他不认为那些野望会取得成功。但在这样的形势下,却不能说出特立独行的话,他也只能跟着随声附和了几句。

    有些意思,不必说的透彻,只点到为止即可。淮南王刘安见他最倚重的这些心腹们都明白了自己的话中之意,不禁很是满意。要成大事,还是需要借重他们的忠心和才干 ,只要上下团结一心,趁机而起,何愁大业不成!

    这些日子,从各个渠道传回淮南来的消息,有些令人沮丧。在刘安想象的天下棋局上,最好的方式当然是预先布置好的几步先招同时发动,令未央宫顾此失彼、接连出错,到那个时候,淮南这把磨砺了多年的暗刃再趁机亮剑,才是最好的时机 ,取得成功的可能也是最大。

    可是,这个时代,在遥远的距离内,情报传递的不对称,要想做到步伐一致,那是谈何容易的事!

    所以,最先发动的东越被灭了国。南疆战火不仅没有损伤到大汉江山的分毫,反而成全了这个帝国对边陲的绝对控制。开疆辟土,化蕃国为郡县!

    与淮南有着秘密联络的故吴国太子刘少驹也死了,这个多年的盟友就此消失在世间。没有死的东越王太弟余善逃亡到了东海上,从此不知生死。这条线上的力量看来是彻底指望不上了。

    而西南夷的形势也不太妙。虽然最新的情报还没有传回来,但据前几次的消息分析,那些见风使舵的小国被平定也只不过是早晚的事而已。这七八个在蛮夷族统治下的国家,当初为了鼓动他们起兵作乱,淮南王暗中派出特别的使臣,给他们送去了大批的财帛珠宝,如果西南夷诸国也重新归附汉朝的话,那这一切就都打了水漂了。

    尤其令淮南王感觉不愤的是,据在长安城探听消息的世子派人来报,那个小小的长乐侯好像在这其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听说得到了很多好处。这令他顿时产生一种为他人做了嫁衣裳的感觉!

    “此人要是能为我所用就好了……。”刘安喃喃自语。旁人不知道他话中所指,只是垂手静听,无人插话。

    乌云又翻卷,遮蔽了夜空,重新下起雨来。藩国的力量既然已经指望不上,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长安未央宫中的那枚棋子和北方匈奴铁骑了。希望他们会给那位任意妄为的皇帝一个“惊喜”吧!

    然而,上天也许是注定要给这位雄心勃勃的王爷一个连着一个的失望。就在这同一个夜里,同一片天空下,遥远的北方,一支骑兵队伍悄悄的开始了他们伟大的征程。

    燕山山脉如同一个黝黑的巨兽,绵延几百里。一千多人的骑兵队伍进到里面,如水滴落入了大海,悄无声息。

    黑色的战袍,包裹着骑士们矫健的身躯,马蹄飒踏,在山间小路上纵列向前。没有人说话,山间的薄雾清霜打湿了眉毛和鬓角,凉意有些沁人,但每个人心中只是火热。

    一场大战就在不远处等着他们,也许就会爆发在黎明!这次,他们的目标是草原之王~大单于羿稚邪的两三万本部人马后路!

    作战计划是下午时分匆匆决定的,而这个大胆想法的提出者就是这支骑兵精锐的主将卫青。

    “既然匈奴人要决一死战,那就打一次好了。”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慷慨激昂,只是平平淡淡的这句话,出自走出自己所站位置的黑鹰军主将之口。

    将军府中的各种声音停止了下来,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到卫青的身上。惊疑、振奋、不信、鄙视……各种表情浮现在不同的面孔上。

    “李将军,这次匈奴人的攻势已经持续了这么久,还没有停止下来的迹象。这说明,他们很可能有一个计划,要达到某种目的才肯罢休。所以久拖之下,只不过是更加增多了我们大汉军民的死伤。不如与其一战,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

    李广正容以待,神色郑重的看着对面年轻将军的眼睛:“卫将军,现在是最好的战机……此话怎讲?请细说。”

    卫青点了点头,面对着三四十名常年与匈奴对敌的将校们,侃侃而谈,神情平淡。

    “李将军,诸位将军,在我还没有来到北疆的时候,长乐侯元召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我觉的对待匈奴人这句话就是最好的战略。匈奴人素来骄矜,自恃马疾刀快,每次都是以一种骄傲自大的态度来侵袭我边境。长久以来,已成为一种习惯。在他们的印象中,我们据城固守的时候多,主动出击的时候少,甚至是没有。因此他们的驻扎营地非常懈怠,只不过是派出很少的游骑,在四周巡视警戒而已。有时连最基本的栅栏鹿角都懒得设置。因此,我的意见是,如果我们分兵出城,趁夜袭击,可一鼓而破也!”

    沙场对阵,有时与谋略勇敢无关,只看抓不抓的住战机而已,胜负的玄机,也许就在一些无人注意到的角落里埋藏着,等待着灵敏的眼光去发现。

    李广从来不是一个循规蹈距的善守将军,他的性格其实也如手中的无敌神箭一样,最喜欢的是那种凌厉无前!

    虽然部下们当中还有许多疑虑,但听完卫青的提议后,他当即就拍板做了决定。通过这次死里逃生,李广好似改变了许多,与其老是窝窝囊囊地半守半打,还不如酣畅淋漓的放手搏一次!

    站在这座最前线边关里的,当然都不是怕死的男儿,既然主将已经决定战斗,那剩下的只有服从和准备。

    最后商议的结果,是兵分三路。预先留出充足的守城将士,由负伤后的老将亲自坐镇,以保证雁门关的绝对安全。

    然后挑选万余精锐,全部装备整齐,在北城集结待命,一旦城外的匈奴大营开始乱起,马上大开城门,全力进攻。

    而绕到匈奴大营后面,寻找其最薄弱处发动袭击的任务,由黑鹰军来完成,这也是卫青主动请缨的结果。

    只是两三万匈奴人的驻扎地,绵延甚广,黑鹰军绕道突袭,如何才能不被发现?有人提出了这样的疑问。卫青并没有多做解释,他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副图画在棉帛上的地形图,铺在将军案上,用手指点着,一条曲折的行军路线便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雁门关东西都毗邻岩峰山脉,城东就是燕山余脉了。峰型峡谷、山间小道都在地形图上标注的很是明白清晰。所有人看到这副地图都吃了一惊,他们当中有些人甚至驻守在这儿已经十多年了,却也从来没有见识过这么详细完备的地形图。这是谁画的?这要耗费多少人力勘察才能完成?!

    然而卫青并没有告诉他们答案。答案只悄悄说给了李广一个人知道:这副地形图,是黑鹰军从长乐塬上临出发的前一个晚上,元召花一夜的功夫,凭着脑海中的记忆画出来的,就是为了有备无患,他们在作战的时候,万一用的上。

    李广听说这是元召的杰作,他一句话都没有再问。那个小子……创造的奇迹已经太多了,就算他说是根据梦里的情景画出来的,老将也毫不怀疑,这就是真实的。

    这支黑鹰军,怪不得这么厉害,看来元召是花了不少心思的。他们身上还有些什么宝贝玩意呢?李广有些期待。

    宝贝物件当然还有,但不会轻易的展现给别人看。这是黑鹰军从上到下的共识。穿越密林,淌过溪水,抬首星辰,辨别方向,一路向北。

    在一个临近山谷的出口处,卫青观察了一遍四周的形势,低头最后看了一眼掌上的那个小物件,把它小心的用棉布包裹好,然后收进了怀中。

    这个东西,当初元召交给他的时候 ,嘴角带着的那种奇怪的笑,令他有些费解。这么重要的东西,堪称是行军打仗的最厉害器物了!卫青在元召简单的说明白它的用途后,马上就意识到了其中蕴藏的巨大军事价值。这小小的圆形物,简直就是划时代的军事用品啊!比任何熟悉地形的老向导都有用的多了。

    可是,看元召的态度,仿佛这就只是做了个孩童的玩具般,随意的扔到了他的怀里。这种轻率,让一向温和性情的卫青也几乎要忍不住暴走骂人了!

    元召告诉他,这种东西叫做“指南针”,使用非常简单,作用就是用来辨别方位和方向的。卫青并不知道它是怎么样的原理,只是觉得很神奇,在这陌生的北国山脉密林里,穿行大半夜,顺着那小小指针和地图的指引,一直来到了这里。

    天微微亮,晨曦开始出现在东方。转出山脚,朝雾朦胧中,右前方一箭之地外就是匈奴大营的后方辎重粮草所在地了。

    弩箭上弦,汉刀出鞘,黑鹰军旗在风中舒展,所有的骑士们都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去冲锋!胜利,也许就在太阳出来的那一刻!

第一百七十九章 鹰隼试翼 风尘吸张

    匈奴人行军打仗与别的国家行伍有些不同。这个民族的战士出征,大多时候不是为了大义,也不是为了邦国荣誉,而只是为了自己家族和女人孩子的生存。

    草原环境恶劣,资源有限,这一人类族群在此生活,掠夺,便成为了一种习性。

    此次大举进攻中原,匈奴骑兵总共大约有五六万人随行,分别从几个方向,把已经饱受摧残的边境城镇彻底的又洗劫了一遍。同时寻找可以突破的出口,如果机会成熟,就可以突破长城防线,再次逼近内地的繁华了。

    匈奴人出征,所带的随军辎重并不多。除了王庭的直系所属精锐,每个听从大单于的召集而跨马出战的草原勇士,都是要自备食物、马匹、兵刃、装备等物品的,这也是一种惯例。

    因此,当黑鹰军冲破山间迷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几个呼吸之间就逼近匈奴大营的时候,预想中的敌方粮草物品堆积后营的情况并没有看到。冲营之前先火烧匈奴人辎重粮草的计划便落了空。

    但这并不妨碍黑鹰军的攻击。加速发力中,如雷的马蹄声惊醒了沉睡的大地,也终于惊动了酣睡在黎明前的匈奴营地。

    大营外围的游骑哨吹响了报警的牛角号,急促刺耳的短音划破了此间的宁静。匈奴骑兵们在懵懂中翻身而起,抓紧了身边的武器,一时之间还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如果说骑在马上大队冲锋的匈奴人是无敌的力量,不可阻挡的话,那么,此时刚刚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他们就是一盘散沙,平日里缺乏纪律和训练的弊端,在这一刻,就成了致命的缺陷!

    有火光开始腾空而起,已经纵马到营地边缘的黑鹰军骑士,把马鞍后所带来的浸透油脂的引火之物点燃后,抛向了敌人紧连的帐篷。然后开始了挥刀杀戮的前行。

    大乱起!很多匈奴人从失火的帐篷里跑出来,有些衣服都没有穿整齐,更不用说披甲上马迎敌了。骄横惯了的匈奴人,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竟然有汉军胆敢来劫营突袭,而且是从后路发动了攻击,他们到底是从何处而来的呢?

    这些念头在许多人的脑中一闪而过,但已经容不得他们多想,在这生死杀戮之际,没有人会解答他们的疑问。面对的只是刀光、杀意和鲜血!

    营帐起火,马匹惊散,一片慌乱。除了少数人在反应过来的万夫长组织下开始抵抗外,大部分匈奴人开始四处逃窜。

    来袭之敌太厉害了,根本就挡不住啊!那一支骑兵如同一杆长枪般,就那样直掼而入,从后营杀了进来,只不过片刻之间,就杀到了中营,一路上人仰马翻,匈奴骑兵死伤无算。

    大单于羿稚邪昨夜睡去的时候,已经是过了三更时分 。那位从大汉朝淮南地界而来的特使,给他指了一条捷径。今夜休整人马后,明日就可以按照这位特使的指点,向西几十里绕道,从某处汉军兵力守备薄弱的关口,破关而入,直驱长安!

    羿稚邪心中高兴,命人赐酒,与这位指路人好好的喝了几杯。酒后困乏,不免就睡的沉了些。

    等他被护卫们唤醒,听手下急速的汇报完外面的情况时,羿稚邪大惊,连忙披挂上马,在心腹卫队的保护下准备迎敌。然而,接连传回来的消息有些不妙。

    汉军的骑兵战力非常强悍,行进速度很快,看他们的打算是想踏营而过。大单于羿稚邪闻报怒火万丈,就在自己的眼前子底下,敢有人这么耀武扬威的来劫营?他拔刀传令,命令中军万夫长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来犯的这股敌人包围歼灭!简直是开玩笑,不过区区的一千多汉军,就敢来冲击三万多人的匈奴大营,这是吃了熊心咽了豹子胆了!今天要是能让他们跑掉一个,他大单于天可汗的名号今后在各部落王面前还怎么维护无上尊严呢!

    中军精锐就是不同,很快,几个千人队集结起来,开始向来犯之敌包抄,草原勇士们的血性也是不容侮辱的,刀尖之上,闪烁着愤怒的光芒。

    就在这个时候,雁门关方向突然鼓声大作,喊杀连天,万余汉军骑兵在前,步卒在后,直奔匈奴前军大营杀来。

    “报告大单于!雁门守军全体出动,已经杀进前营了!前营都督抵挡不住,请大单于示下。”

    根本就不用听详细,羿稚邪也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有预谋,有计划,有组织,汉军这是主动反击了,而自己却没有这个准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样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看来是飞将军咽不下被生擒的这口气,所以逃回去后,破釜沉舟来决一死战了。

    那到底是在此地与其大战一场,还是暂时避开,等到集合附近的兵力,再来决战呢?羿稚邪有些犹豫。吸引汉军主动出城来战的机会不多,这次可真是一个绝佳的战机,如果能把雁门守军大部分消灭在这儿,那雁门关可就门户大开了。

    有些可惜的是,时间紧迫,来不及调集分击各处的匈奴军了。以现在大营的兵力要全部歼灭这些汉军,恐怕会有些困难啊。

    羿稚邪的想法很美好。然而,在仅仅一刻钟之后,他会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朝阳虽然还没有出现,黑暗已经隐去,光明重新退还给了人间。血花浸染了露珠,死亡的绽放次第开遍阡陌草丛。

    黑鹰军如同一把开刃的利剑,一往无前,挡在前方的敌人,无有例外,全都倒在了他们的马蹄下。勇敢和骄傲都是会传染的特质,如果整支队伍中的每个人都被这种气场所笼罩,那么这支队伍就成了一个整体,具有了灵魂。

    纵马冲在最前面的是公孙戎奴和曹襄。他们两个人,算得上是黑鹰军中武艺最高的了,所以,这柄利刃的尖芒就有他们两个人来担当。

    公孙戎奴昨日用手中的刀,亲自砍下了那支五千匈奴骑兵队伍主将的脑袋。卫青兑现承诺,给他记了首功。虽然现在还并没有得到朝廷的认可,但那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要知道,在对阵匈奴的正面战场上,这样一次酣畅淋漓的大捷,在两国战争史上,还是第一次。可谓是旗开得胜!无论这一轮北疆战事最终结果如何,对于公孙戎奴来说,大战过后,他的前方已经是一条通往名将之路。

    这样的激励目标,就活生生的摆在眼前,所有黑鹰军将士,无不心情激荡。尤其是原先与公孙戎奴地位相当的曹襄、韩悦、周霸、张次公等人,更是人人奋勇。现在的匈奴人,在他们眼里,不再是难敌的对手,而是变成了一个个掳取功名之物。

    杀吧!现在就看谁杀得匈奴人多,谁杀得匈奴将校多,谁的功劳就累积的越大。这样趁胜而击的好机会怎能错过!黑色旋风展翅,变成了扑击狼群的雄鹰,席卷向前,勇不可当。

    匈奴人从来没有想过,会遇到今天这样的窘境。即便是严阵以待的精锐骑兵,遇到穿营而来的那队汉军,也不是他们的对手。更不要说匆匆集合起来的队伍了。

    尽管在万夫长和几个都督们的大声喝令下,骑兵们硬着头皮冲上去阻截,但根本就无济于事。弩箭如同飞蝗横射,在这么短的距离内,九臂连环弩的威力得到了最大的发挥。而匈奴人的长弓却没有发射的机会,惨叫连连,造成了很大的死伤。

    黑鹰飞骑,冒烟突火,如入无人之境!蓦然一阵“单于成擒,只在今日”的雄壮声音响起 ,黑鹰战旗突进到相隔匈奴中军大帐竟然已不足百步的距离!

    有盔甲不整的后军都督疾驰到单于马前,急声道:“敌人来势甚疾,请大单于暂避锋芒!”

    听着前后都响起的汉军士卒喊杀声越来越近,草原之王面色冷峻,高高举起了锋利的战刀:“众军听令,随我杀敌!有敢言退者……。”

    然而,最后一个“斩”字还没有说出口呢,惨叫声和坠马的声音就在耳边接连响起不绝。一排弩箭从远处激射而至,包括十几名王庭护卫在内的大批匈奴骑兵被射落下马。

    “此地危险,保护大单于先走!”国师张中行见形势危急,厉声大喝。

    忠心的几百名护卫见战况不妙,早已用木盾把羿稚邪团团保护起来,此时听到国师下令,也顾不得听从这位王上的意志了 ,先护得他安全再说吧!

    王庭随着出征的嫡系心腹们与护卫一起,簇拥着单于可汗直奔侧翼奔逃。汉军精骑来的甚快,此时他们已经从被俘的匈奴将军口中知道了大单于就在军中,黑鹰军将士们更加精神振奋。卫青急忙传令,先不管其他,全军直驱中军,活捉匈奴单于!

    一片呐喊声中,黑袍罩甲的年轻骁将踏破烟尘,一马当先,出现在了这股匈奴精骑的左近,手中长戈所向 ,刺落敌骑,伸手之间,把那杆飘落的狼首大旗挽在了臂弯!曹襄意气风发,威风凛凛。

    斩将夺旗、摧锋拔锐、攻城先登,自古以来这些就是勇将们的标志行为。今日他再也不是那个站在城墙上看到匈奴骑兵的阵势就发抖的羽林军校尉了。杀戮与壮烈激发了将门之后的血性,曹家的千里驹与许多人一样,完成了生命中一次重要的蜕变。

    两个千人队的匈奴骑兵涌过来,拼命的挡在后方,掩护单于可汗的护卫队伍撤退。激烈的厮杀、对抗、死亡、败逃……血与火,意志消磨与淬火锋芒!

    雁门守军一万多马步兵卒,在副将冯德和张进的分别率领下,从左右两翼掩杀过来。汉匈两国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手足兄弟,军中袍泽死在匈奴骑兵刀下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了。谁的心中没有憋着刻骨的仇恨呢!

    今日终于有了报仇雪耻的机会,胸中块垒唯有血酬!杀杀杀!不必回头,前冲!前冲!

    早些时候,黑鹰军如旋风般的突袭,纵横南北,倏忽西东,火光中,匈奴骑兵的马匹已经惊散了无数,惊马挣脱了缰绳,四处乱窜。

    马背上的民族,大部的武功都在马上,骑兵无马,如折双腿。再遇到乘胜而来的汉军大部,就只剩下被围攻宰杀的命运。

    不过大半个时辰的功夫,这场鏖战胜负已分。匈奴人兵败如山倒,整个大营陷入火海中。除去不到几千败兵保护着大单于羿稚邪逃窜,剩下的人都被汉军包围分割,逐渐绞杀在这片血与火之地。

    此时朝阳初升,霞光万道。雁门关高大的城楼上,战鼓声终于停了下来。所有留守的将士们,热血沸腾地看着远方的厮杀场面,个个摩拳擦掌,心中直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请战出城。

    李广站在箭垛边,长长舒出了一口胸中之气。说实话,他虽然同意了这次出战的计划,但心中还是有些担忧的。

    如果出战失败,那么雁门关以及整个前线,都将会陷入危险境地中。所以他这次的决定,也算是一次豪赌了。胜负的关键,就在于黑鹰军能否突袭成功。

    好在,他们成功了!大胜之后,也许从今以后,一切的局面都会与从前不同了。臂上的箭伤要快快养好,纵马杀敌的日子也许已经不远了。想到这些,老将如同回到了壮年岁月,心中也有些火热起来。

    而今大局已定!剩下的只不过是清剿还在顽固抵抗的小股匈奴骑兵而已。匈奴人很强悍,从来没有投降的传统,战败即是死亡,这是一群养不熟的野狼。因此,汉军接到的将军令是:不留俘虏,只论杀敌数量!

    卫青纵马驰上一处高坡,看着已经难以追及的逃窜之敌的影子,心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反而是淡淡的遗憾。

    对于一战就能生擒匈奴单于这样的逆天运气,他并不做奢望。只是匈奴人的战斗力,实在是强悍无比。尤其是困兽犹斗的匈奴战士,在装备精良的黑鹰军面前,也发挥出了他们极强的战斗力。

    据手下校尉初步报上来的战损情况,黑鹰军突入到中军大营后,只不过短短半个时辰的厮杀,就已经损失了将近四五百名士卒,占到了整个队伍的三分之一!

    这样的伤亡让第一次为领兵将军的卫青心底绞痛。虽然他们给对方造成的伤亡更大,取得的巨大胜利可以预期。但他心中还是有些难过。

    “兵者,凶器也!建设给人类带来的福祉,永远比不上战争给人类的伤害来的容易。所以,我会尽量弄出一些能辅助提高你们战力的东西来。希望你们的任务是,每一次战争,都要尽可能去干净利落、不留后患的完成。希望海内安宁,四境和平的那一天,能在你们的手上实现……。”

    在某个风平浪静的下午时光里,黑鹰军训练完毕后,长乐塬上那处平坦广阔的草地上,元召曾经说过的这段话,被很多人都记在心里。虽然他们中有很多没有等到那一天,但在此后的杀场上,这条愿望或者说是期望都被黑鹰军铭记着,当做了一种理念和精神。

    “黑鹰军,战术协作还需要很大的提升……如果有两万至五万这样装备精良的汉军,在自己的统帅下,就可以出关和匈奴人真正的对阵了。”

    卫青看着所有汉军在战场上会师,带着胜利者的喜悦,在清点着战后的果实,他心底的希望也慢慢的升腾起来……。

    雁门关大捷!当这个胜利消息分两次终于传回长安的时候,未央宫前刚刚进行完热烈的庆祝。

    代表天子出征的使节严助和终军经过整整一季的征伐,回到了大汉帝国的皇都长安。同时到来的还有已经灭亡的东越国被俘虏的皇室成员。

    东越国王余英,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小国虽小,终究也是一位王者,那也是曾经受万民供养的人。而今,却成为了阶下囚。

    从遥远的南国,跋涉万里,被一路押解,来到这座巍峨的都城。当他在城外,最后看了一眼故国的方向,然后进到长安城内的时候,心中涌起的是追悔莫及。

    大汉,真的是太辽阔了!如果早知道自己北方的邻居是这样的国家,那他绝对不会听信刘少驹的进言,擅自兴兵,挑起边衅,以致落到今天的下场。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余生岁月,苟延残喘。

    庞大的北归队伍中,并不是只有这位心情失落的亡国者。东瓯国君的感受就截然不同。这位小国寡民之君,守着祖先趁秦末战乱的机会而创立的那片土地,多年来并不安稳。东瓯所辖领土贫瘠,国力衰弱,却处在别国夹缝中生存,他连睡觉都害怕邻国的铁骑踏破边境,直接就来到了他的睡榻前。

    而今,终于可以踏实了。他归降之日就已经接到了汉朝皇帝的谕旨,食邑万户的归命侯,这个结果似乎也不错哦。看了看那位戴罪之身的东越国王,东瓯君心中有些宽慰……。

第一百八十章 汉时宫阙 威仪赫赫

    “这就是长安城吗?曾经听祖父说过无数次的地方……原来,比他的描述更加雄伟壮丽!”

    马车的行进中,来自南越的少年王子从车厢一侧探出头来,悄悄打量着沿路看到的一切。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这座都城的伟大。在南越的时候,以为那个毗邻大海的万民之城就是世间最好的地方。可是来到了长安,才发现,那只不过是一个鸟笼。

    十四五岁的少年正是好动好奇的年纪,赵婴齐自然也不例外。长安城墙的巍峨,令人震撼。长安街市的繁华,令人目不暇接。自小从祖父口中听到的那些关于这里发生的传奇故事,已经深深的印在他的脑海中。今天,他终于踏上了这片土地。

    赵婴齐对那位英俊的大汉使节非常亲近,这不仅是两个人岁数相差不了几岁的原因,更主要的是汉使在南越王宫中的那些日子,让他了解了很多的汉朝风物。也是他劝说父王送自己来长安学习汉文化的。

    这位名叫终军的汉使有着令人信服的亲和力。然而他的那些随从们却让南越王子感到有些害怕。因为,在南越国相吕嘉发动叛乱的那一夜,就在王宫门口,他和所有以为在劫难逃的宫中人一起,亲眼目睹了这些汉人是如何突然发动攻击,杀死吕嘉及他的亲信们,以铁血手段迅速平息了内乱。

    汉人的武功令人畏惧,他不喜欢这样的手段。也许,那些流传的典章文化和这市井间的繁荣,才是自己向往的东西。想到这些,他对即将开始的长安生活有些莫名期待起来。

    大汉特使终军骑在一匹青骢马上,看到这支庞大的队伍,开始进入城门,终于彻底的放下心来,这一次的任务算是圆满的完成了。

    万里之外,平定南疆,灭国纳地,使番邦质子来降,扬大汉国威于海域!当初请长缨手缚苍龙的豪言壮语犹在耳边,如今果然不负重托,立下如此大功,献俘归来。这等荣耀,以不满十八岁的年纪一身担之,已经足以铭刻于史册了。

    终军侧身看了看南越国遣送来长安的小王子赵婴齐,见他一路东张西望,满脸惊奇之色,不禁微微一笑。

    南越王子来长安的名义,对外当然不能说是作为人质。这位小王子本来就渴慕大汉文化,这次不远万里而来,就是要好好的学习上那么几年的。

    其实,终军对赵婴齐的印象还不错,对他将来能维护好两国关系,抱有很大的期望。这一趟南海征程下来,以他的所见所闻,他觉的当初在出使临行前,元召对他说过的那番话,非常有道理。

    这些海域之邦,偏远小国,他们的当政者和治下之民,并没有多少人真正的了解汉朝。他们不知道大汉朝究竟是怎样的强大和繁荣。所以有些时候只靠战争是解决不了多少问题的。唯有多多沟通,潜移默化,用文化和经济的力量来让他们逐渐并入大汉帝国的轨道,到时候形成依赖关系,你就是逼着他们去反叛作乱,他们也不会去做的。

    这些话,在年轻的终军心中激起巨大波澜,细想之下,果然如此。可是,这么浅显的道理,为什么从前就没有听人说过呢?上兵伐谋,其次伐交, 战争只是最后的手段!小侯爷随便说出的话中,竟然就蕴含着最深的道理,他感到自己的学识在元召面前差的太远了,今后的时间里,他决定要时时的讨教。

    与终军心中所想的不同,跨马在队伍最前面的严助,得胜归来,踌躇满志。这次南征,论功劳,他当推第一。

    当初皇帝设词林苑选贤,他们这七八个青年才俊被御笔圈定,随侍帝侧,充为侍读。在朝中大臣们看来,这只不过是天子因为喜好文学词赋之类,而召选的几个宠幸之臣罢了。

    而严助却是个聪明人 ,更是个有野心的人。在那段侍读的日子里,他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已经隐约猜到了皇帝的用心。

    “唯才是举”这个选材之策,也许不是说说那么简单,恐怕将会真正成为这个国家今后一段时期内的用人方式了。朝堂之上,大有作为!他对自己将要开始的青云之路充满了无限的期待。

    在队伍的最后,身背“无缺”重剑的崔弘带住了马匹,身后的二十余名精壮汉子也同时停住。崔弘的脸色被南国的骄阳晒得黝黑,身子却更显得壮实。这一趟行程,经过血与火的锤炼,他终于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少年。

    前方就是朱雀大街,看到护送的人已经踏上了朝天阙的道路,他遥遥地挥手,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拨转马头,带着身后的人,直奔另一条街而去。在那儿,有装载满满的一支马车队伍等着,他们将转向长乐侯府,卸载下那些从南国而来的货物。

    长乐侯府的主人几天前就回来了。自从提前得到消息,知道了他们的归来之期,元召就从长乐塬回到城内,特意在等着他们。

    崔弘打马转过街角,远远的看到那座熟悉的府邸,还有台阶上站立的人影,回家的感觉蓦然涌上心头,一颗心就无比热切,那是一种安稳、宁静和终于放松。

    热烈的欢迎,拥抱与寒暄,丰盛的接风宴,崔弘与那二十多名勇士都醉了。虽然他们的功劳不会被记载,朝廷论功行赏的名单上也不会出现他们的名字,但只要小侯爷知道他们在这次行动中起到了什么作用,就足够了。

    长途跋涉,很是疲惫。酒足饭饱之后,元召命人给他们安置好住处,好好休息。一切安排妥当,然后来到后面库房,打开了那些包裹严实的货物,见到了他期盼已久的东西。

    崔弘是个细心的人,他虽然不明白小侯爷为什么要他在南国搜集这些东西,但他知道,只要是元召特别吩咐的事,一定是有着极大的用处。因此,每个装满的木箱,都用麻布和蒲草之类的包裹的很好,唯恐受潮,此时打开来,果然没有一点损失。

    小冰儿瞪大了眼睛,看到元召小心的打开最外面的木箱,一排黑漆陶罐出现在面前,空隙都用茅草塞得严实,想来是怕在路上颠簸破损。

    元召把提起来的陶罐倾斜,有乳白色粘稠状的东西涌出来,质量很好啊!又把其余的木箱打开几只,果然,自己吩咐要找的那些物品,崔弘都找的很齐备。

    看到他脸上的喜悦之色,小冰儿却有些失望。她见师父这么迫不及待的来看崔弘从南海带回来的这些东西,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珍宝呢,没想到都是些奇奇怪怪的物件,没一样值钱的啊。

    “师父啊,听说南海有拳头大的夜明珠,还有各种奇珍异宝,崔弘师弟也不知道带些回来 ,就弄了这些破破烂烂的草木种子,哼!一会儿醒来看我不好好教训他一顿。”

    元召把手中的一捧豆蔻放回木箱中,心情舒畅,顺手弹了她额头一下,笑眯眯的说道:“小孩子家,不懂珍贵,这些东西万金难买,比那些什么世间的珍珠宝贝又贵重了不知多少倍了。呵呵!”

    “哎呀!你又打人家头,师父啊……这些明明就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嘛!啊、啊!”小冰儿见元召又有屈指暴栗的倾向,连忙抱头鼠窜,逃到了主父偃的身后。

    倚在门边的主父偃见他们师徒如此,早已习以为常,不禁哈哈大笑,听到元召的话,他的眼睛倒是一亮。

    “小侯爷,此话怎讲?莫非这些东西真的蕴藏着巨大的价值吗?”

    元召肯定的点了点头,眼中带了希翼之色:“主父先生,你可知道,这次南海平乱,对于大汉来说,最大的意义,不是灭亡了东越,也不是得到了那点疆土,而是打通了南部出海的通道。”

    说到这里,他转过身来,指着那些堆垒的货物,目光掠过跟随前来的主父偃、小冰儿、关喜、卓羽、元十三、赵远等人,眼中有着淡淡的光芒。

    “在这世间,有很多东西,世人还并没有认识到它们的巨大价值。就像这些木箱里,装载而来的大多都是珍贵的香料以及草药种子,茴香、豆蔻、白芷、沉香、大红袍花椒、桂丁、玉果……这些在南国都是寻常物。海岛之上,山岭之间,遍地皆是。可是本地识其用途者却很少,更不要说北方人了。十三,以后的船队规模会更大,这一条航线也会交给你的。比起西南夷来,你们会发现,这个方向才是真正的宝库!哈哈!”

    元十三闻言大喜!听小侯爷的话外之意,船队规模将来还会大大发展的,纵横江海,正是他毕生的愿望,管他去干什么呢!只要能让他率领着船队,哪怕是替小侯爷去杀人放火,屠灭邦国,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元召说出来的话,没有人会怀疑。一个可以召唤天雷,使整个勋贵集团覆灭的人,现在在他身边的这些人心中,有一种盲目的信任。

    那些从西南夷地方运来的普通蔗棵,经过小侯爷的妙手,竟然就变成了雪白的绵糖,只不过短短的一个季节时间,就已经赚回来大量的财富。这样的手段,用点石成金来形容一点儿也不夸张。

    “只是,这些粘稠之物有何用处?从前我却从未听说过此物,小侯爷,可否解惑?”

    主父偃自问也是博学多才的人,前人奇闻异志也多有涉猎,可是对于元召所说的事,他往往也是有些不明所以。

    元召神秘的笑了,这些陶罐中的东西,才是他最看重的收获。

    “主父先生,这些粘稠物名字叫做橡胶。南国海岛上有大片野生植树,名叫橡胶树,用刀割其树身,会流淌出汁液,用器物收集,就是这些东西的由来了。至于它们有些什么用处嘛……哈哈!先生,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现在说了也难以理解。等到以后该用到它们的时候,一定会让你详细的知道的。反正我现在只说一点,它们的作用,也许会大到你们无法想象!有了此物,我们飞天跃海,一日千里,就有了实现的可能……。”

    话已说完,满室皆惊!小冰儿的嘴里能塞进鹅蛋,众人大眼儿瞪小眼儿,皆呈痴呆状。元召才不管他们如何想,哈哈大笑着自去了。

    管家元一满脸严肃,把府中的护卫们召集了来,特别挑选出十名精明强悍之辈,交给他们一个特别的任务。从今日起,家中的库房要严密看管,轮班守护,不得有一丝懈怠。因为这里面藏着小侯爷将来制造仙家法器的材料啊!

    这怨不得元一如此郑重,一次次的事情足以证明,自家小侯爷的来历绝不简单,星宿下凡的传说很可能是真的!这是所有侯府中人的共识。

    大汉未央宫,煌煌含元殿之前,是用汉白玉石板铺就的广场。高高百级台阶上,大殿威严耸立,正坐落在长安城的最高点上。从殿门口俯首四望,顿时就有一种苍生皆在脚下,万物掌握手中的感觉。

    今日是特别大朝会,文武百官来的非常整齐。每个人的心情都很轻松。因为今天的朝会,无关政治争斗,无关明谋暗箭,更不会有风云变幻、凶险不测之虞。

    今天所有人都是来分享胜利的。南海平乱,开疆扩土,这是整个朝廷的大事。划归到大汉疆域里的那片国土,已经抹去了东越国的痕迹,现在它的名字叫博浪郡。朝廷委派的郡守以及主要官吏已经去上任了,从此它就留在了大汉的版图内。

    南海大捷,这是自当今天子登基以来,在对外战争中取得的第一次胜利。因此,在刘彻心中,它的意义非常巨大。

    前次马邑之围的失利,不管是在朝廷还是在民间,都对皇帝的声望造成了一定的损伤。而时隔不到一年,就取得了这样的胜利,正好可以弥补一下皇帝在臣民当中的威信。所以在皇帝的授意下,朝廷某些部门,对此进行了大张旗鼓的宣传。

    而今日的献俘阙下,当然更是其中的重头戏。未央宫门外,从南至北,整条朱雀大街的两旁都挤满了长安民众,互相议论纷纷,兴高采烈的谈论着听来的消息。

    这样的仪式,话说大汉朝自开国至今,还真是从来没有举行过。用什么样的规格,有怎样的过程,要进行哪些繁琐的步骤,方才能最大的体现大汉的威仪。从而借这次活动,达到震慑四邻的目的。在此前的几次朝会上,就这个问题,大臣们进行了反复的讨论。

    身为丞相的田玢,在这样的事情上,基本是做个看客。这位出身于市井之间的外戚,并没有读过什么书,他的特长是权术、敛财和揣摩上意。后来发达了,虽然为了装样子,请了几位饱学之士教授过几天经术,但那也只不过是皮毛而已,要让他正儿八经的提出自己的见解,那还不如让他直接拿出一千两罚金来的痛快。

    与他同样的大臣们不在少数,因此,闹腾了几次也没有定下一个章程。最后,还是御史大夫公孙弘说出了一个大概的意见。可以参照春秋时代,国与国之间征伐,失败者对胜利者所行的礼仪来进行修正,制定一套适用于本朝的礼仪,说不定以后会用得着。

    皇帝马上同意,命令公孙弘主持此事,召集相关官吏,尽快完成呈交御览。公孙弘果然是个有深厚学识的人,在太史令司马谈等人的协助下,不负圣望,在短短几日之间就鼓捣出来一套严整的献俘流程。

    大略就是包括下列几项:祭告天地、太庙,把俘虏先牵着到老刘家几位先皇帝庙里去溜一圈,把那些缴获的物品也带着,去告慰一下祖先,子孙很有出息了,不用担心被邻居欺负。

    然后,把俘虏的敌人首领用白练绑缚,穿越朱雀大街,供天下臣民观瞻圣威,入宣德门,在未央宫前举行献俘礼。皇帝高高在门楼前楹当中设帐幄御座,文武百官、羽林军校尉在阶下左右班立,广场中央设立献俘之位。

    所有人都到齐列立后,使臣上奏出征战况,抚恤伤亡将士。然后由侍臣宣布“引献俘”,有威武的大汉将军把俘虏押到献俘位,侍臣当众宣布其罪状和己方取得的大捷情况。

    宣读完毕,由大汉廷尉奏告,请皇帝亲自下旨处置俘虏。如果皇帝宣布其罪大不赦,有司就会宣布处以极刑,马上押赴刑场,斩立决。如果皇帝有意开释,侍臣便宣布天子圣德,予以宽释,解缚谢恩。俘虏感激零涕,三拜谢恩。文武百官也随之齐呼皇恩浩荡,恩泽无疆……。

    用元召听到这件事后的评价就是:反正怎么繁琐怎么来,这样才能显得威严、神圣、不可侵犯嘛!本来朝堂上每天都是在干些这样的事。哈哈!当然,他的话只是守着几位可托付生死的朋友才说的。

    献俘仪式刚刚进行到尾声时候,另一个更大的喜讯来了。披着满身北国烟尘的红翎信使飞马驰进长安,雁门关大捷!匈奴铁骑伤亡近三万余,撤回草原。黑鹰军两破匈奴,夺旗斩将,单于遁逃,从此以后,名扬天下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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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血丹心介绍:
元召意外来到大汉王朝最鼎盛的时期,这个精彩时代金戈铁马壮怀激烈,朝堂权谋波诡云谲,宫廷隐杀凶险莫测。在这个由盛转衰的大历史节点,他的到来会有怎样的改变呢?“给我一个支点,我会推动整个轮回的方向”。一切会就此不同吧!汉血丹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血丹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血丹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