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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流年书柬     汉血丹心txt下载     汉血丹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六章 命如蝼蚁 生死有期

    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中,有许多在当时人看来无法理解的特别现象,神秘而令人畏惧,因而被称为神迹。

    这年春天的马邑之围作为一个标记,标志着汉匈两国作为敌国的正式开始。撕去了那层遮遮掩掩的和平面纱,从此后就只有了战争,胜者威震天下,败者,也许就此亡国灭种!

    马邑之围,十万匈奴大军劳师远征,无功而返。而汉军三十余万,筹划百日,耗费钱粮无数,五路大军,也未建寸功。

    唯有那日燕山的一场大火,却留在了许多人的记忆中,无论是对手还是同袍,无论是汉人还是匈奴人,无论是爱与恨,也无论是诅咒还是崇拜,都把一个人的名字牢牢的记在了心中。

    《大汉帝国史??元公世家》谋略篇里,更是对这一段元公故事做了浓墨重彩的描述。

    “……时元公以少年之姿,单骑冲阵,刀斩左贤王,携利安公主于万军之中逸去。匈奴怒,铁骑追至燕山峡谷,围而不去,元公被箭负伤,匈奴死士攻甚急,事危!天近暮,黑云压顶,雷电风鸣,元公引天雷烈火以击之。有灵蛇伴舞,巨雷如柱,倾半座山峰,覆谷口,烈焰随之,谷中六千虏骑灰飞烟灭矣!余众肝胆皆裂,豕突狼奔而去。大火竟夜难熄,百里可见,单于北逃,遥望之,大恚恨,惊叹汉家竟有如此人物相助!自此,闻元公大名,匈奴多惧之,私下谓之‘神侯'……”。

    那场燕山大火,不仅单于羿稚邪看到了,雁门关守将看到了,在百里之内设伏的五路大军也都看到了。

    然而此时雁门关守将刘恭友和冯德已经顾不得理会那边发生什么,因为眼皮子底下的火已经够他们焦头烂额的了。

    雁门关附近的十余处边屯,已经被泄愤的匈奴骑兵夷为平地,没有人能逃的脱他们的铁蹄。房屋燃烧的熊熊火光,如同匈奴人的愤怒,面前的一切都要烧光,杀光!

    几万只火箭被射进了城内,几条临近的街巷也被烧着了,内外交迫,风火连城!

    所有的守军都上了城墙,严密的防守着,谨防敌人趁乱攻城。好在匈奴人顾忌会有追兵赶上来,已经来不及进攻了。在把满腔的怒火洒满这片边界的土地之后,大队人马终于北撤。

    而等到汉军终于确定了匈奴单于的踪迹,其余四路军主将得到王恢的传信后,会商决定,伏兵尽出大举追来时,匈奴人早已遁入草原不见了影子。

    功败垂成、功亏一篑!这样的结果,令所有人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身为带兵的将领,都明白,接下来会有怎样严重的后果。以单于羿稚邪那样的枭雄人物,平白受此折辱,岂会善罢甘休!

    接下来,他完全可以正大光明的来汉地侵略不休了。北疆边境永无宁日矣!

    而且,当今天子雄心勃勃亲自策划的“射天狼”如此潦草结尾,狼狈收场,对他威望的打击是巨大的。

    帝王之心的自尊会接受如此的失败吗?想必,接下来朝中又会有一番腥风血雨了吧!

    追逐匈奴人未果的五路大军汇合后,停驻在了雁门关内外,静静等待着来自皇帝的命令,等待着接下来的命运与去留。

    第二天天光大亮,当一切映入眼帘,匈奴人报复的后果触目惊心!十几个村屯的人,无论老幼,杀戮殆尽。惨状令人气血翻腾,然而这才是刚刚开始而已。在接下来的两三年之内,类似的情况将不断的上演。

    在对军情忧心忡忡之余,老将军李广更是焦急的等待着来自另一个方向的消息。城头之上,他已是数次上来观望,可是燕山那边风烟浩渺处,仍旧未见有人归来。

    昨日卫青等人是赶在报信飞骑的前面到得西山谷附近的。见到李广以后,把此前的情况迅速报告一遍,焦急得请求赶快派兵去接应元召,救回公主。

    李广大惊,这才知道计划失败,匈奴北撤。那还在这儿埋伏个什么劲儿啊!

    当下已经来不及详细询问,他一面令全军准备追击,另一面单独拨出五千精骑,命副将张晋率领,火速随同卫青等人,先行北上去接应支援。

    这一来一回,就接近两三个时辰,元召和公主现在怎么样了呢?

    长安来的人,没有人留下来休息,三百多人换过了马匹,又继续随着大队返回了。

    卫青、曹襄、谢九、崔弘、苏建……所有人现在心中只有一个坚定的念头:没事的,他们会没事的!凭着那份刀斩左贤王的本事,小侯爷一定可以平安脱身的。

    可是,顶着北风雷鸣,纵马驰骋,一直到他们从匈奴人手中逃脱的地方,一路上并没有见到任何人的踪影,只有无数马蹄践踏的痕迹。

    就在所有人心头沉甸甸,有了许多不好预想的时候,雷声大作中,忽然感受到了东南方向大地传来的震动轰鸣!

    战马都有些受惊,在不安的嘶鸣。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那个方向发生了什么变故。

    “快看!有火光起来了!”眼尖的崔弘立在马上,大声叫了起来。

    “难道是小侯爷……快!全军转向,立即去那边看个究竟。”

    喝令声中,焦急心切的崔弘早已一马当先,五千余骑纷纷跟上,疾驰而去……。

    峡谷中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崖顶上的少女睡得并不踏实,朦胧中似乎总是听得有惨叫声从下面传来。

    然而,每当她睁开眼睛,看到那个盘膝而坐在火堆旁的身影时,心中就又安宁了许多。

    少年的身量还未长成,其实并不高。火光掩映中,投射出的影子却很宽阔,仿佛一层巨大的保护膜,把她严严实实的包裹在了里面。

    素汐忍不住伸出手,穿过虚无,抓住他衣襟的一角,近在咫尺,触手可及!这样的感觉让她心底无比踏实。

    “千里之外,群山之中,自己竟然会在这样的地方,和他共同过夜。好奇怪呀!这是在长安那座宫城里,从来没有想到过的梦境吗?如果是这样子的陪伴……那么黑夜再长一点儿也没关系了。”

    她半眯着眼睛,看着跳跃的火花和闭目养神的少年,困意再度涌上来时,嘴角带着满足的笑靥,终于又渐渐睡去了。

    元召没有发觉身后少女的小动作和微妙心思。他在静静的调匀气息,修养身体。

    这次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遇到的真正危险,也是第一次身体受伤。按理说,那么重的箭伤对身体的损害应该是很大的。可是他刚才检查时,有些奇怪,短短几个时辰的功夫,两处伤口不但早已止住了血,而且已经慢慢的结了痂。照这样恢复的话,大不了也就四五天,伤口就会完全好了。

    “有些神奇啊……呵呵!这难道也是时空穿越带来的福利吗?”

    听到少女轻微的翻身,他回头看了一眼,见她睡的正香,又把火添旺了一些。崖顶上除了有许多干枯的藤蔓之外,还有大量匈奴人射上来的羽箭,此时倒正好当做烤火之物。

    风雷在前半夜早已隐去,盖顶乌云也不见了踪影。此时苍穹深墨,满天繁星,倒是一副山间好景色。

    “这么大的火,想必下面谷中的匈奴人,早已经都烧没了吧?等到天亮应该可以大摇大摆的安全离去了……。”

    如此想着,双手抱于臂间,他也渐渐合上了眼睛。

    当晨曦驱赶了黑暗,烧尽了一切的火势渐渐熄灭,余烟缭绕中,元召跃上山崖边缘的岩石,就看到了谷口处熟悉的汉军旗帜。

    搜寻了一夜未果的五千汉军骑兵,在峡谷口外发现了几十具匈奴骑兵的尸体,这些都是被最先滚塌下来的岩石砸死的。

    然后,在崔弘带领下,当几十名军中高手小心的从外缘攀上堵塞了谷口的碎岩,强忍着热浪的烘烤,眼前所见的情形,令这些心肠刚硬的厮杀汉也浑身震颤不已!

    触目所及,尽是黑灰,眼中所见,皆为白骨。此非朗朗人间,乃是焚火地狱!

    烧的乌黑的刀箭兵器,成堆的骨骸,有些已经分不清是人的骨头,还是马的骨头,峡谷底,山石后、半山壁间……到处都是,蜷缩着的,向上攀缘着的、跪地祈祷着的,保持着什么形状的都有,可见临死前的挣扎惨烈。

    六千匈奴骑兵的骸骨铺满了整座峡谷,仿佛这儿本来就是一座天造地设的天然坟场,只是等着他们宿命中的到来。

    一片静默,没有人说话。在下面等待消息的大队人马,大约也猜到了里面的情形。既使是生死仇敌,不共戴天的对手,面对如此惨状,也只剩了唏嘘和悲凉。

    有低沉的笛音从高处传来,音调很清澈,带了肃穆宁静,也带了慈悲与宽怀。伴随着高山松柏的涛声,旭日东升,阳光洒满大地,空气中似乎有许多痛苦的魂魄就此得到了解脱,在缓缓的逝去……。

    听到动静,所有人抬起头看时,但见朝阳初升,万丈光芒,正穿透此间群山的苍茫密林,投射在山崖高处那少年的身上,他赤了胳膊,横挽一支短笛在嘴边。看不清脸色,光线折射以后,在他周身形成了一个金色的轮廓,光华灿烂,宛如传说中的上古神祇来到凡间!

    无论是早就跟他熟识的卫青崔弘等人,还是随副将张晋而来的五千汉家骑兵,在此刻,不约而同心中涌起的竟是同一个念头:天降斯人,佑我大汉!

    身后不远处,被笛音惊醒后的素汐公主悄悄的探出半个小脑袋,有些痴痴的盯着那个背影,心中所想,无人得知……。

    回去的路上,景物依旧,心情已经大不同。

    副将张晋在安全的找到元召与利安公主后,立即派飞骑报知了身在雁门关的李广。老将传信,命令他马上率本部精骑护送公主回转右北平。因此,这五千人马不停蹄,又踏上了归途。

    这次驾车的换成了崔弘,他驭马很稳,生怕有一点颠簸,再碰到了师父的伤口。元召则懒洋洋的倚在车辕一侧,有一搭无一搭的回答着车厢里那位化身好奇宝宝的公主提问。

    “……你到底说不说实话啊!你是念了什么咒语才把天雷引下来的嘛?”

    “早就告诉你了啊!咒语就是你对我说的那句话喽,呵呵!”

    “人家怎么不记得了呀?就会骗人,哼!再不说不理你了啊……。”

    “你不是要老天爷打雷劈那些匈奴坏人的吗,所以呢,我就把你的话附在风筝上,捎给他听咯!一定是看你这么漂亮的小公主,不忍心拒绝呀,就咔咔咔!匈奴人就完蛋了……哈哈!”

    “油嘴滑舌!这么小年纪就……不理你了啦!”

    少女的脑袋缩进了车厢内,有些害羞又有些甜蜜,原来,他也认为自己漂亮吗?

    一边驾车的崔弘对小师父简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啊!原来小侯爷泡妞也这么厉害?真是能者无所不能啊!

    他轻轻的挥了挥鞭子,马车飞驰起来,蹄声飒沓,旌旗半卷,斜阳古道,此处尽是汉家江山……。

第一百三十七章 长城内外 是我故乡

    在历史长河中,有许多奇谋密计可以成功,也有许多经典战役可以一战扭转形势,决定结局。

    但也有许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沦为笑柄。马邑之围就是如此,汉匈两方没有赢家。

    匈奴人留下了一地狼藉和烈火尸骸,早已远遁回大漠。三十余万汉军只得暂时留在雁门一线,等候朝廷的命令。

    五位将军神色怏怏,都没有什么笑模样。尤其是大行令王恢,心情更是复杂。

    虽然汉军没有折损一兵一卒,但曾经对此次行动寄予厚望的皇帝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没有人能够预知。

    看着情绪低落的王恢,韩安国叹了口气。他本来是反对这次计划的大臣之一,当时还为了这件事与王恢在皇帝面前廷辩过一番。但他的老成持重之言没有被采纳,急于求成的皇帝,最终还是同意了王恢的提议。

    但他是眼光长远的人,从来不做落井下石的事,事情既然已经到了现在的地步,口出抱怨之言是一点用都没有的。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尽量调派军队,做好边境各处的布防,以防止匈奴人再杀个回马枪。

    皇帝的旨意来的很快,奉旨前来军前的,正是大汉廷尉张汤。

    当五军将军连同雁门守将以及偏副将三四十人一起躬身,听完了那道措辞严厉的天子圣谕后,所有人都从中听出了皇帝刘彻的盛怒。

    如果事前的排查做的再详细一点,军情传递再做的保密一些,也许,漏洞就会减少许多吧!但现在除了自责,一切都已毫无意义。

    神色冰冷的这位钦差大臣传达完旨意,并没有对这些武将多说什么废话,只是拱了拱手,请他们自便。

    被留下来的是大行令王恢,有旨意,单独问话。

    其余的人并没有走,在没有知道这件事最终的处理决定之前,没有人会放得下心来。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王恢就出来了,只不过他不是自己出来的,而是被几个军士抬出来的,血染征袍,已经自刎而亡!

    大行令王恢以首谋马邑之事,鼓动朝廷发天下兵马数十万,劳师远征,疲敝无功。且怯懦不前,纵单于逃逸,天下失望,其罪当诛也!这就是他的罪名……。

    看着那具尸体,所有同僚无不心下戚戚,替他惋惜。所谓兔死狐悲,人与类同。不久前还并肩作战的同袍,转眼间已奔赴黄泉,早知如此,还不如死在匈奴人的马蹄下呢。

    只见随后跟着走出来的张汤满脸倨傲,神色不屑,吩咐手下人把王恢尸体用毡席卷了,去载于车后,以待回长安复命。

    “屯官将军虽然有错,但罪不至死,为何就此逼迫其自裁?岂不令军心不服!”

    不顾韩安国对他连使眼色,耿直的老将李广终究还是说出了心中的愤懑。

    张汤本是律令小吏出身,凭着对大汉政令律法的熟悉和自己的努力,得到了皇帝的信任,一步一步的爬到了现在的位置上。他尊崇的前人是韩非子与商君,主张以严酷的法令来加强百姓的顺从,因此,此人除了对皇权效忠,别的大臣与同僚们很少有能入他的眼底之人。

    尤其是这些军中武将们,更是他打击的对象,一旦有把柄被他抓住,那就只有自求多福了!

    因为,精通本朝掌故的张汤深深的知道,从开国至今,历代天子最忌惮的不是当朝理政的文官们,而是手握兵权的武将。

    今天,他按照皇帝的意思来逼死王恢,一点儿心里负担都没有。本朝杀的武将还少吗?汉初死在高祖与吕后手中的那些威名远震的大将军们就不用说了,就说十几年前平定“七国之乱”的周亚夫吧,兵出细柳营,席卷天下,挽狂澜于既倒,扶社稷于将倾!那是何等的英雄人物!可是一旦进了廷尉府,还不是就只剩了死路一条?

    至于眼前的这几个将军,他还真没放在眼里。那曾经担任过御史大夫的韩安国他都不加理睬,更不用说你个未央宫看大门儿的老李了!

    “哼!怎么?你李广要造反吗?区区一介武夫,也敢质疑皇命?”

    张汤不屑一顾的哼了一声,横眉冷对,不假一点儿词色。

    李广闻言大怒,多日郁积于心的闷气就想发作出来。早有身后左右两人把他死死拉住,却是程不识与韩安国。

    “李将军,大局为重!莫要轻违圣意啊。”

    “不可冲动,且稍忍耐……!”

    李广抖了抖手,满脸怒气,低了头不再言语。其余众人也分列在旁尽皆沉默。

    张汤见他们如此,倒是觉得没了什么意思。他本来想借这次机会好好抖抖威风的,虽然杀不得这素日看不顺眼的李广,借机挫挫他的威风也是好的。见下面再无人吭声,一甩袍袖,自领人向内而去。

    “还有那个北地的商人,抓到了没有?给我好好的审问一番,这次泄露军情说不定就与此人有着很大的关系……听说聂家却是此地的豪门,嗯,把罪证弄得扎实些,最好是能抄家灭族的……也好抄没些家产,补贴耗费的军用,替圣上分担忧虑,做臣子的又如何能不尽些心思呢……呵呵!”

    “是是是!大人忠心,可彰日月!放心吧,已经抓到了,不怕他不开口……。”

    低声谋划着,一行人逐渐远去了。

    当下众将忍气吞声,各自整顿人马,第二天一早,按照朝廷指令,抽调兵马分别补充到了雁门、云中、代郡、上谷等最前线边郡,剩余人等开始分兵回各自原先驻地不提。

    且说此时的右北平城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刚刚巡城完毕的年轻偏将关喜,心急火燎的如同火烧屁股的猴子,飞马来到将军府,马都没顾的栓好,就跑了进去。

    在四处巡守的羽林军守卫见此也只是笑了笑,并不阻拦,任他径直进去。经过共同守城的那一日,他们已经都很熟悉。何况,大家心知肚明,这小子八成又是来求小侯爷的。

    而事实正是如此,自从公主车驾那日回到右北平,从羽林军将士绘声绘色的讲述中,关喜目瞪口呆的听完了那些传奇开始,这位年仅二十岁的年轻小将心中就暗自下定了一个决心,那位从长安来的长乐侯必将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自己一定要想办法追随在他身边!

    这三四天来,他是一有空就粘在元召身边的,殷勤伺候,小心察言观色,准备有机会就对他说出自己的请求。他不敢轻易开口,因为这样的机会也许就只有一次,如果贸然说出来被拒绝了,那他也许会遗憾终生的。

    可是今天关喜扑了个空,利安公主的贴身侍女琪儿笑眯眯地告诉他,小侯爷带公主出去了。

    在利安公主北去雁门关的时候,琪儿被留在了右北平,这段时间里,将士们都对她照顾的很好,因此,她平日是很乐意帮这位小将军的忙的,只是今天嘛……她阻止了关喜要去后山寻找的企图,眉眼之间有些喜悦。

    “小侯爷说了,也许过不了一两天我们就可以回长安了。所以公主想今天出去走走,大家都不许去打扰他们的。嗯,那么,你明白啦?”

    关喜挠了挠头,说实话,他有些不明白。但既然小侯爷是带着公主出去的,那就不便去打扰了。好在,还有时间,他决定再见到元召时一定把自己的请求痛快的说出来。

    看着院子里的那些宫中侍卫们在收拾着东西,打好包裹,随时准备着回程,关喜的心中有些热切起来,如果能随着他们一起去到长安多好啊,自己还从来没有见识过内地的繁华呢。

    元召这几天感到有些累,不是身体累而是心累啊!

    他的伤口好的很快,行动已无大碍。虽然在将军府中,众人什么也不让他干,美其名曰好好养伤,但每日里却并不得清闲。

    那一批每天找各种借口来探望的右北平军的将校们就不必说了,曹襄苏建这帮人也每天在跟前溜过来溜过去的问这问那,惹人头大。

    就连那老是板着脸的谢九总管,也会每天在这边待上两个时辰,一脸认真的讨教几招刀法。 这老头儿,也算是“西凤卫”中的前辈高手了,但自从那天在马上惊鸿一瞥的看到元召凌空刀斩左贤王的一幕后,他对这位小侯爷已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因此,今天听到素汐有些难为情地说想出去看看时,元召是巴不得赶快有理由出去透透气的,也好趁机清净一会儿。

    怕那位小公主抹不下脸来,将军府中的所有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回避,因此,元召赶了马车等着素汐出来时,平日人来人往的院子里突然如此寂静,让他感到有些奇怪。

    原来右北平的北城门附近,就有一座后山。此处为全城制高点,可以俯瞰城外的敌情 ,也可以观察城内各处,却是一处战略要地,他们去的就是这儿。

    元召当然知道这个地方是何处,在后来的历史时空里,曾经有一位帝王披发遮面,满含悲愤的在这儿殉了国!玉楼倾塌,黄钟毁弃,从此汉家河山陷入二三百年的黑暗中……。

    北国之春,辽阔原野,沐浴着迎面吹来的清风,素汐的心情很舒畅。她侧头看向身边的少年,见他有些肃穆的神色,不禁微觉奇怪。

    “喂,在想什么呢?这么严肃!”

    感受到少女的调皮,元召挥去脑袋中的沉重,微微笑着伸手指向遥遥北方的崇山峻岭方向。

    “这次我们还是没有走到长城啊,长城那边的景色才是真的美呢!素汐,等到有一天,那边的辽阔草原也划入了汉家的疆域,嗯,那时候如果有机会,你可以去看看的。呵呵!”

    “真的吗?可是那是匈奴人的地方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呢……。”

    少女眼中有着憧憬的向往,而少年只是淡淡笑着,许多旧事浮上心头,嘴角轻轻哼起一首好听的歌谣。

    “万里长城万里长,长城两边是故乡……。”

    语调清柔婉转,带了淡淡的忧伤,仿似在怀念着什么远方的东西。素汐看着他的侧脸,感觉这个少年身上藏着很多迷。

    片刻后,离城二三十里之外的地方,眼眸所及处逐渐有汉军队伍的旗帜从地平线开始出现,看情形应该是追击匈奴人的将士们回来了。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不会等很长时间的,走吧,看看有什么消息带了回来。”

    素汐清眸中闪过惊奇,把元召随口吟出的句子记在心里,跟在后面朝山下走去。

    “师父,不好了!聂叔……聂叔被抓起来了!”崔弘自远处纵马而来,有些慌张。

    元召一愣,前方战事既罢,他刚刚还在想聂壹应该会随着汉军回来了呢。

    “何人抓的他?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

    “是李将军动用了军中斥候,先回来报的信,说是长安来的奉旨廷尉,先逼死了屯官将军,又捉了聂叔,怀疑他是匈奴奸细,现正押在军中,马上就要进城了!”

    元召闻听心中怒意陡升,把手中马缰绳丢给崔弘,只说了一句“送公主回去!”。人已飞身形在几丈之外,奔北城门而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恩仇快意 率性慷慨

    眼见右北平高大的城墙就在眼前,前军校尉张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身后的三千兵马也是无精打采的样子,本来这次的行动失利就让每个人都感到窝囊,偏偏又摊上这么个差事。

    张禹扭头瞅了瞅那辆廷尉大人的马车,军令难违,将军让他们护送廷尉府的这帮人先行回来,从雁门关至此,短短大半日行程,却生了一肚子的闷气。

    这帮大爷太难伺候了!都是在京城整人整惯了的手,挑三拣四,嫌七数八的。不是嫌行军速度太快,他们跟的吃力,就是呵斥军士们纵马扬起的沙尘眯了大人的眼,说什么打匈奴人不见出力,这会儿倒跑得快。一路上叽叽歪歪的,好不令人心烦!

    可是,心里再不爽也得忍着啊!没办法,惹不起。没看到主将王恢的尸体还在车后面载着吗!

    现在总算到了,送到城里,完成了军令,就赶快离这帮瘟神远一点儿,哎他妈从哪儿来滚哪儿去!

    张禹在心里暗自咒骂着,却见那辆马车的车帘掀开,露出廷尉张汤那张阴沉的脸,四下张望打量,想是在查看这右北平的地理形势。

    北国的春天终于渐渐来到,今日天气很暖,近午的阳光,微微有些刺眼。从此处看过去,北门城边,有几个守城士卒正在向一个只着青衫的身影行军礼。

    稍微的疑惑过后,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名叫张禹的校尉,心咚咚地跳了起来,莫名感到一阵激动。

    难道……此人就是那位传说中只是少年的长乐侯吗?

    随着离城门越来越近,逐渐看得清楚起来,那人果然只是个青衫少年。只见他挥手让守城军士闪到了一边,自己站在城门洞正中,平静的看着走到近前的这队人马。

    身后的骑兵队伍里一阵兴奋的骚动,有许多人已经猜到了那人的身份,最近几天,那个名字在军中已经成了一个传奇。

    无论在哪个历史时空中,军伍之中最重的就是英雄。冲锋陷阵斩将夺旗,热血与杀戮,睥睨与豪情!

    张禹向身后的部众打个手势,早已率先跳下马来,步行而前时,眼中有崇敬的光芒。这种情怀与身份地位无关,只关乎杀场风尘,血与火,刀与箭。

    名叫元召的少年笑的很真诚,对于这些常年浴血在最前线的兵士,无论是谁,他都怀有一份深深的敬意。

    在满怀激动的对长乐侯见过礼后,元召大略问了几句前方的情况,听到大军随后就会赶回来,他点了点头。

    “既然已经回到右北平,那李将军交给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一路辛苦,张校尉如果累了,就先带兄弟们回营休息吧。”

    张禹微微一愣,他还想着在这位小侯爷身边好好亲近亲近呢,天色还早,倒是不急着回营。

    正要开口说话时,却见元召对他带有深意的笑了笑,然后错过脸去,迎上从车厢里探头出来那人的阴冷目光,嘴角略过一抹带了嘲讽的意味。

    “元召,你不好好在利安公主驻毕处护驾,到处乱跑什么!这边陲重地是你到处游玩儿的地方么?”

    张汤从来就没把这个小小长乐侯看在眼里,在他看来,元召不过就是仗着碰巧给窦太后治好了眼睛,白白捡了个闲散侯爷而已。这样一个无职无权的野孩子,在他口中,也不过就如同训斥一个普通小吏无二。

    张汤言语间这么不客气,不仅让闻讯赶来的关喜等守军大为不满,也让护送他们回来的张禹部众更是心中不快,只不过他们身份低微,不敢对这位朝廷九卿之首的大员无礼罢了。

    “聂壹何罪?”

    元召收敛了笑容,冷冷问道。对于此类酷吏型官员,他从来就没有什么好感,一句废话都不想与之多说。

    张汤轻蔑的瞥了站在城门口的少年一眼,冷哼了一声。

    “哼!事涉军国大事,岂是你黄口小儿所能探询的!还不闪在一旁,休的挡了道路!”

    张汤自长安而来时,随扈的廷尉府长史侍从之类的也有四五十人之众,此时看到自家大人有些动怒,这么好的表现机会,那还不得好好抓住了!

    “小子,赶快闪开,少管闲事啊!”

    “呵呵!在长安有人护着你,在这儿……别自找苦头吃!”

    “上次赵长史就是他害得!大人,说不定这小子也是匈奴奸细啊……!”

    “把他也抓起来吧!好好审审,为什么替那个通敌的商人出头!”

    七嘴八舌,群情汹汹!大有把面前之人立即捆绑起来之势。

    也不怪他们如此猖狂,原因其来有之。大汉沿袭秦制,皇权进一步得到加强,在这其中,作为御用的一把利刃,廷尉府为皇家立下了汗马功劳,也得到了皇帝的宠信重用。

    从高祖吕后时的侯封到文景二帝时的郅都、宁成、周阳由、赵禹,一直到张汤,数任大汉廷尉皆是严酷无情之辈,严峻律法,苛待王侯,死在他们手里的刘姓宗室王都有好几位,更不用说普通的朝中臣子了。

    由此,连带着廷尉府中的这些官吏也是十分倨傲,胆大妄为,都是欺凌惯了人的主儿,在他们眼里只有自家主官,反正就算是惹出什么娄子,自有护短的廷尉大人罩着,他们怕什么啊!

    “我不管你怀了什么目的,或者是想达到什么目的,现在把人交出来,此事便就此罢休。我只说这一次!”

    狮子不会计较苍蝇的嗡嗡,大象也从不理睬蝼蚁的挑衅!

    元召对眼前的这些廷尉府喽啰们,连正眼都没有瞧一下,只是盯着那个满脸阴鸷的中年男子,明确的说出了自己的意思。

    自从前任赵禹去后,张汤坐上九卿之首的这个位子也已经有七八年时间了,无论是王侯公卿,还是宰阁重臣,还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对他如此无礼的说话过呢!听到元召挑明了他的某些阴暗想法,当时眉毛就竖起来了。

    “元召小儿,你竟敢为私通匈奴的一个卑贱商人张目!而且口出狂言,对奉旨钦差无礼!本官奉天子谕,巡使北疆,查奸究讦,岂能放过!来人啊,把他给我拿下!”

    一边摩拳擦掌多时的十几个心腹爪牙“哗楞”一抖铁链,就要上前拿人。

    “谁敢!”

    见此情景,早已护在元召身后多时的关喜一个箭步就窜到了前面,手扶刀柄,厉声大喝。同时,几十名右北平的兵卒不约而同的涌上来,呼啦把元召就保护在了正中间。人人怒目而视,与廷尉府的人对峙起来。

    张汤是在得到皇帝谕旨后,立即启程从长安奔赴雁门的,他只知道马邑之围失败,圣意是让他来追究责任,震慑军心的。对这其中的战况和种种细节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元召这几日在边军中树立起来的威望他就更是不知道了。

    此时见这些右北平军卒竟敢做出如此举动,这简直形同造反啊!张汤不怒反喜,他感到有一个好机会也许要来了。

    三十多万大军,只是死了一个王恢,还有些不足以严肃军纪,杀鸡儆猴啊!眼前这些兵,可都是那位飞将军李广的部下,如果能由此而把他牵连进来,让这个死对头吃些苦头儿,方能彰显自己的手段。最起码也能追究他一个治军不严、纵容部下之罪。

    想到这儿,他站在马车之上,用手点指道:“好啊!怪不得这次马邑失利,那李广还自诩名将呢,看看你们这群目无军纪的乌合之众,也就不足为怪了。知道你们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吗?自己找死就怨不得本官心狠了!”

    说到这儿,他朝身后一伸手,有随从立即递上一把用黄绫缎包裹的宝剑来,张汤高高举过头顶,冷笑了一声。

    “知道这是什么吗?御赐尚方宝剑在此,可便宜行事、先斩后奏!这上面,大行令王恢的颈血还未干呢,你们……哼!张禹,还不让你的人把面前的这些不轨之徒统统拿下,等待何时!”

    最后这句话,他却是对三千骑军的带兵校尉张禹说的,只是一片静默中,并无人回应。

    张汤扭头看时,却见退到一侧的三千骑兵人人低垂着头,面无表情,没有一个人动弹。

    “怎么,张禹,你也要想率部造反吗?”

    冷酷的话语说出时,心中已经起了杀机。

    校尉低垂着头,心中掠过一丝犹豫挣扎,但终于下定了决心,同袍之义,军中之情,热血未冷!

    “大人 ,军中兄弟们的刀口只会朝向匈奴人,因此,恕难从命!”

    见他一个小小的校尉竟然也敢抗命,深色坦然,不卑不亢。张汤脸色开始变得铁青。

    “赵甲、张青,拿了此剑,去先把领头的那偏将给我斩了,剩下的慢慢算账!”

    廷尉府也是有高手存在的,见边军抗命,张汤把手中剑交给贴身的两个侍卫,先诛首恶!

    两个劲裝汉子一跃而起,赵甲在前,拔剑出鞘,张青随后,挺了单刀,恶狠狠的瞪了张禹和他的部下们一眼,然后直奔挡在元召身前的关喜而来。

    关喜只是二十岁的年纪,他把世事想的还是太简单了,只知道匈奴敌人凶残,却哪里知道这些酷吏的凶狠手段!

    眼见对方两人一左一右,身形如电,刀剑寒光闪过,人已经到了近前,却是一流高手的水平。

    关喜根本连拔刀招架的机会也没有,对方剑刃已经堪堪离了脖颈不到盈寸间!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手从后面抓住他的后背,轻轻一带,整个身体被一股大力平地后移三尺有余,稳稳站住。还没等他去擦头上的冷汗呢,眼中所见,已是惊呆的连心跳都停止了!

    那道青衫影子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直线向前,先是脚尖飞剪,踹飞了正举刀剑砍过来的赵甲张青,然后直入挡在前面的廷尉府那一群汉子当中,没有人能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只听到哀嚎惨叫连声,青影穿过之后,如虎入羊群,倒地一片狼藉!

    张汤犹自站在车上思量接下来要施展的手段呢,听到动静急忙抬头看时,只见正要掠过他身边的青衫少年身形略微停顿了下,冲他呲牙做了个鬼脸,脑际还没有反应过来,蓦然觉得天旋地转,耳边马匹嘶鸣,接连几个翻滚,然后轰然一声大响,眼前黑暗,重物压身,昏头涨脑,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世界一片静默,所有人屏住了呼吸,城上城下三四千人都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刚才的一幕。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这些见惯了战场厮杀的战士绝不会相信,一个人的力量可以这么强大。

    两个壮硕的汉子被那一记飞剪各踢飞了四五丈远,趴在地上,生死不知。三四十名不可一世的廷尉府官吏在尘埃里挣扎痛呼。廷尉大人的双辕马车被随手掀翻在地,人仰马翻车轮朝天……。

    众人瞩目中,只见那少年正从后面的一辆车中小心的背出一个浑身是伤的中年男子,跃上就近的一匹马,一言不发,疾驰回城去了。

    “快意恩仇,大丈夫当如是也!”

    几千双眼睛追随着那道身影,男儿慷慨,热血沸腾。

第一百三十九章 山河如旧 袖里乾坤

    山河如旧,人生易老,英雄戎甲沙场征尘,转眼间,多少生死成灰烬。一杯离别酒,从此天涯故人。马蹄声中,大漠黄昏,朔风送君千万里。此去后,且看我纵横天地,手掌乾坤!

    几天之后,北上参战的几路汉军陆续从前线撤回,经过右北平回转中原各处驻地。这次行动,朝廷无功无赏,就此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右北平城外,利安公主的车驾也要回长安了。

    和亲任务取消,接到皇帝诏令后,所有人都为这位美丽勇敢的小公主感到高兴。大汉终于结束了与匈奴媾和的历史,从此后,沙场只绽放男儿血,何必沾染女儿愁!

    老将李广没有回长安,他终于卸去了未央宫卫尉的职务,以骁骑将军领右北平太守的身份镇守北疆,以防匈奴。

    南门外,春光已铺满北国大地,陌上草色渐渐泛出绿意,短短半月,节气已与来时不同。

    送别的人把杯中酒喝干,多余的话已不必多言。鬓染微霜的将军打个手势,部下捧过一个包裹,他接过来递给春风中微笑的少年。

    “别的东西料想也入不了你的眼,这是前几日在西山猎得一只猛虎,这领毛皮给你留了下来,带回长安,也算是老夫的一点心意吧。”

    元召没有推辞,接在手中,抖开看时,却是一张完整的斑斓虎皮,想来这只兽中之王必定是被老将神箭贯目而亡的,所以才得皮毛无伤。

    “小子何德何能,得老将军如此厚爱,三生有幸!”元召从心底对这位当世无双的名将是很敬重的。

    “好了!小子,少来这些无用的废话。只要好好的记着,以后做事不要再那么莽撞就好了。”

    殷殷之意,语重心长,李广视他已是如同子侄。

    元召嘿嘿笑了几声,他当然知道此话是所指何事。

    那日在北城外,元召为救聂壹,一怒之下把张汤及廷尉府一干人打了个人仰马翻,等到那位廷尉大人被手下们从马车底拽出来时,长乐侯早已救了人扬长而去了。

    官服不整鼻青脸肿的张汤看了看一地横躺的属下,又瞅了瞅压抑着兴奋袖手旁观的几千边军,气的浑身颤抖暗地咬牙,等着吧!元召……还有你们这些混蛋。这笔账,回到长安面君之后,会慢慢跟你们算的,一个都别想饶过!

    怀着巨大的仇恨,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亏的张汤没有在右北平停留,甚至连公主都没有去拜见,就率众连夜启程回长安了。

    随后赶回来的李广得知消息,已经没有办法去挽救了。看着部下们说起这件事时幸灾乐祸大为解恨的样子,他没有惩罚一个人。话说那帮酷吏他也早已不爽很久了,元召这小子做的这么干脆,倒是正合他的脾胃。这就是政客与将军的区别了。

    当然表面上还是要好好敲打他的,否则,年少轻狂,以后不一定惹下多大的娄子呢!

    “你小小年纪,就文韬武略,将来成就不可限量。只是人心险恶,回到长安后,更是要处处小心,那些朝堂上的家伙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切不可再任意妄为了。”

    见元召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李广忍不住又唠叨了几句。他虽然光明磊落没有什么心机,但宿卫宫中这些年,什么样的阴谋诡计没有听说过呢!

    元召见他眼中含了担忧的神色,知道他终究是不放心自己抗命廷尉之事。不忍心他心中牵挂,遂悄悄凑近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什么?你是故意的!这……。”

    老将刚开始听到他说有些吃惊,待到听完,心中略一思量,眉头终于渐渐舒展开来。

    “嘿嘿,老将军不必为我担心的了,小子自然是心中有数的。倒是北疆从此多事,匈奴人接下来的侵袭必定是日益频繁,自己要多多保重才是。”

    李广心中暗自赞叹,此子不仅勇武非常人,胸中政治谋略竟然也能想的如此严谨深远,真是天赋奇才啊!假以时日, 必定是国之栋梁。

    “原来你心中早有算计,倒是白替你小子着急了一场。此一去,你的舞台必将更加辽阔,好好施展你的本事去吧。呵呵!至于老夫嘛,却无需担心,已经与匈奴人打了大半辈子仗了,生死早已不放在心上。大不了也就是血洒疆场马革裹尸而已,那却正是一个将军的好归宿呢……。”

    话语豪迈苍凉,亦如这燕赵大地,百年风骨。

    随扈着公主车驾,三百多骑离开右北平,逶迤南下,逐渐远行,来的时候是多少人,归去还是多少人。只不过归途中,与来时的无精打采不同,经过了这一番洗礼,怎么说也算是真正上过战场的人了,见识过了真正的匈奴铁骑,在千军万马之前都没有退缩过,因此大家兴致高涨。

    “哎!柳皓,那天我看到你在匈奴人面前腿都打哆嗦了啊,哈哈,不会是吓尿裤子了吧?”

    “靠!你还说我呢,我看到你有好几次都想打马逃跑了。再说了,我那不是怕,只是紧张!”

    “是吗?不过我看你们都不咋的!那个谁,就说你呢,躲什么躲?公孙戎奴,你说你当时站在小侯爷身后,你抖什么抖!有小侯爷在前面你还怕?”

    “什么啊!我更不是怕,那是激动的好不好!小侯爷就在我眼前,还根本没看清他的动作呢,那匈奴百夫长耳朵舌头都没了,就躺那儿杀猪一样的叫了。当时我眼睛可是睁得溜圆,愣是没看到他怎么做到的。”

    “哈哈!曹襄,你少说别人了,我看你才是真怕了吧?当时在城墙上你的脸色可是煞白煞白的。”

    没想到一直在眉飞色舞的奚落别人的曹襄听到这句话,竟然认真的点了点头,神色郑重起来。

    “是啊,当时……心里是真的有些惧意了。在城墙上,第一次看到匈奴铁骑万马奔腾的威势,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羽林军众人有稍微的沉默,其实这也是他们所有人当时内心的真实。

    “不过,后来就没有那么怕了!”这位英俊的曹家千里驹,眼中有隐藏的光芒。

    “嗯,自从小侯爷三箭逼退八千匈奴骑兵后,我也再没有害怕过!”

    接过话头的是张骞。虽然曹襄也是位侯爷,但此处的小侯爷说的是谁,大家当然都知道。

    “但是,还是有些可惜的,我们都没有亲手杀死一个匈奴人呢!倒是骁骑营的那帮家伙,好像是每人射杀了几个。”曹襄一脸惋惜的样子。

    “嗨!别说那帮家伙了,你们回头看看,这几天神气成什么样了?不就是仗着他们手中有九臂连环弩嘛!小气的想借来看看都不给。哼!要是那宝贝在我们哥儿们手里,保证比他们杀匈奴人杀的还干脆利索!头儿,你快想想办法,怎么去小侯爷那儿讨几把来,我们也神气神气!”

    曹襄听到部下们这么说,心里又痒痒起来,自从见识过那劲弩的威力之后,他早就想跟元召要几把过来了。只是上次提起来时,元召却跟他说,这次来就只是带了那十几把,是为了实验一下实战效果的。回去再改进一下,就可以报朝廷批准,大批制作装备军队了,到时候,肯定落不下你们羽林军的份。

    如果到时候这种弩箭成为了大汉军中的利器,那整个作战能力可就提高了一大截啊!以后骑兵装备上连环劲弩作战,沙场扬威,必将大放异彩!

    想到这儿他心中火热。看形势,汉匈两国大规模战争即将全面开始,建功立业彪炳青史,正在此时!看来回去以后,一定要想办法脱离羽林军转入大汉骑兵队伍中了。

    缓慢南行的这支三百余人的队伍里,与曹襄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很多人。此时他们虽然并不知道自己以后的命运和前程,但这趟北疆之行,确实改变了许多人的一生。

    在多年以后,有史官做过统计,在波澜壮阔的近十年汉匈战争,以及同时期平定周围四夷的历次战斗中,共有四五十位将军独自领兵作战,立下赫赫功勋。更有因功封关内侯至万户侯不等者二十余人。而他们全部都出自跟随长乐侯元召第一次北疆之行的这支队伍里!

    勇敢和力量是一种磁场,你敬慕什么样的人,就会不自觉地追随他的方向。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元召此时却无暇理会他们这些人的想法。队伍里除了利安公主的马车之外,后面还多了一辆马车,在里面躺着养伤的是聂壹,而驾驶马车的那个神采飞扬的小伙子,不是别人,正是已经脱去军服的关喜。

    关喜终于得偿所愿,元召临行之际在李广面前提过一句后,老将心里巴不得派这些年轻后辈跟着他多学点本事呢,大手一挥,哈哈大笑着就批准了他的请求。

    关喜一路上心情大爽,自告奋勇做了聂壹的车夫,驾驭着马车又快又稳,元召在车厢里给聂壹换药,一点都感觉不到颠簸。

    聂壹伤的很重,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被严刑逼供了。廷尉府的那帮家伙都是折磨人的好手,一夜的功夫就让这微胖的中年男子差点去了半条命。

    “元哥儿,无需担心的,我的身体硬朗的很,这点伤还不妨事。呵呵!”

    胖人的心胸总是很开朗,虽然那些伤口火辣辣的疼,心中也有对朝廷的灰心与失望,但他不会在少年面前表现出来,因为,他为自己做的已经够多了。

    经受住了匈奴人刀剑死亡的威胁,也咬牙硬抗过了大汉酷吏的残酷折磨,这个心志坚定的聂族后人,面对眼前的少年,心中便只剩了感激与温情。

    “元哥儿啊,再有两天我们就回到长安了,廷尉府那边真的会没事了吗?皇帝会不会迁怒与你啊?你可要想明白了,进了长安,一旦有变,可就追悔莫及了!”

    虽然元召已经让他宽心,说那件事不会招来祸事,但经过王恢之死和自己被诬陷逼供的教训,他已经对皇帝和朝廷的反复无义产生了深深的失望。自己死不足惜,但如果连累到小侯爷,他会不惜代价,以命相搏!

    “聂叔,不要再多想了,好好安心养伤就行。我说没事就一定不会有事的了。什么时候做事让你失望过呢?呵呵!”

    聂壹宽慰的点点头,露出笑容,小侯爷说的没错,他从未让人失望!

    “既然你还叫我一声聂叔,那我最后再提醒一句,别嫌唠叨啊,元哥儿,眼见你的影响力一天比一天大起来了,该是建立一支属于自己力量的时候了,要记住,皇家的宠信啊,大臣们的交好啊,这些世间所有的政治利益堆垒起来的关系都是靠不住的,关键时候能依靠保命的,还是握在自己手中的嫡系力量啊!”

    走南闯北饱经沧桑的中年男子眼中露出精光,看着对面他早已视作亲人的少年,推心置腹的说出了惊心动魄的话。

第一百四十章 寻常巷陌 市井传说

    不管北方的天空下发生了怎样的变故,对于长安的普通百姓来说,那都是很遥远的事。平淡的日子已经过了这么久,战争的风烟,早已多年未见。

    而关心时局,心忧天下的书生士子们则不同,他们消息灵通,任何风吹草动,都能从各种渠道传到耳中,成为聚众议论的焦点。

    绿柳巷梵雪楼中,今日客人仍旧很多。无论雅座还是大厅,喝茶聊天谈论者,意态悠闲。

    梵雪楼在短短半年时间里,已经在长安城内开了五家分店了。生意好的就不用多说。而且,据坊间传言,这家店号的后面,有着极大的来头。

    至于具体来头有多大,暗中知道的自然不会多言,不知道的,现在却也无人敢上这里来闹事。

    此前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某些市井之徒,见了如此的红火,曾经打过这间茶楼的主意。

    老板娘是位美丽的妇人,还有一个豆蔻初开将要长成的少女,手底下只有五六个得力帮手,这些资料还是很好打听的。

    于是,怀着某些不良的念头,就有浪荡子和纨绔子弟来借机闹过几次事。但很奇怪,只要是来闹过事的人,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莫名其妙就消失在了长安市上。

    当寻找未果,家人子弟和狐朋狗友就此去长安府衙报案时,那位素有“晴天”之名的长安令大人,问清楚了前因后果后,冷冷一笑,就喝令手下乱棍打了出来。

    竟然连汲黯都不管?这太不符合常理了,“强项令”应该是嫉恶如仇才对啊!

    此后不久,有一条消息在长安以及附近郡县的游侠儿纨绔少年中开始传开,那家名叫梵雪楼的地方,都躲着点,惹不起啊!因为有人认出了竟然有宫中高手在四周便衣执守!

    这才有人注意到楼门边那块不起眼的木牌,“御制贡茶”果然不是随便说说的,看来这背后的关系非同小可啊!联想到此前失踪的那些人,毛骨悚然,从此清净。

    此时正是南方新茶初上,梵雪楼内外淡香氤氲,有白衣书生激扬文字,抨贬时政。有苍髯老者意态清闲,自在品茶。有负了刀剑的江湖客停脚暂歇,有南北行商在此怡然会谈……。

    文士书生辈往往对朝廷大事关心的多,靠窗角这一方天地里,这会儿就坐了五六位读书模样的人,春杯清浅,嫩芽沉浮,品茗闲谈,甚是畅意。

    “赵兄适才一番言论十分精妙啊,小弟闻听,茅塞顿开。这么说来,下一步我等读书人必然会大有用武之地了!”

    年纪稍轻些的书生带了满脸钦佩之色,看着对面侃侃而谈的白衣客,其余几人也是听的非常认真。

    “我大汉朝开国至今,日益繁荣,那帮把持朝政的勋臣权贵阶层,脑筋都已经太僵硬,甚至已经达到了故步自封的地步。朝廷欲要变革之气象已经非常明显了,从宰辅之位久而未决,就可以看出圣心对当前几位重臣的不满之意由来已久。而此前通过词林苑御考,选拔出年轻有为之士,待诏金马门,这就是为不久后将要展开的朝堂变局储备人才啊。”

    “很是值得期待呀!如果真是这样,那岂不是寒门子弟也可以上位了?”

    接过话头的人两眼放光,神色激动。

    “呵呵!大家可以看看这次皇帝亲自御笔圈选的青年才俊们,严助、司马相如、终军……。他们的出身和家庭背景,可没有一个是出自高门权贵子弟。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只要你有真才实学,还愁没有出人头地之日?当今天子虽然年轻,但已经显露明君气象,唯才是举,包容万千。诸君都是熟读经书之辈,当努力,一展胸中所学只在今日尔!”

    几人说的激动起来,声音高昂,不免打扰了周围气氛的清静,一个脸上带了赶路风尘之色的青年把背上负着的剑放到案子上,嘴角轻轻的冷哼了一声。

    “读书人抵的什么用!拿不得刀剑,跑不得战马,能去抵挡匈奴人吗?”

    他话音虽低,但周围人却都听到了,几个书生转过了头来。见那青年似是口渴难忍,举起手中茶盏,一饮而尽,连几片茶叶也在嘴里嚼着吃了。

    众人心下鄙夷,哪有这样喝茶的,如此牛饮,一看就是乡下来的土包子。

    名叫赵旭的白衣男子却很有修养,听这人如此说,只是嘴角淡淡一笑,示意同座稍安勿躁,然后拱了拱手。

    “这位兄弟看打扮,应当是行走江湖的侠士。你所说的话,当然也不是没有道理,抵御外虏,保护边疆,倚仗的自然是大汉将士们。但也不能就此说书生无用。远的不去说他,就说本朝的留侯张良,却也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一人可抵十万兵!却有谁敢说他无用呢?”

    赵旭本是饱读之士,对历史掌故前代事迹都清清楚楚,此时说来,有理有据,不得不让人心服。但那人听他如此说,却并不服气。

    “你和我说的根本就是两回事!某家虽然是武人,但也听说过,那留侯虽然不会武艺,却是一副侠肝烈胆。曾经不顾生死,派力士持铁锥,博浪一击秦始皇帝,此正是吾辈中人!怎么能把他归入你们读书人中去呢?”

    听到这人如此固执,座中早已忍耐多时的几位心高气傲的书生就要站起来好好与他理论一番。

    “诸位不必争执 ,前辈英烈无论是何等身份,那些丰功伟绩,都是需要我等敬仰的存在。只是可惜,现在世间已无此等人物矣!”

    赵旭一边慨叹一边归座,品了一口清茶,脸有唏嘘之色。

    “那倒未必!你们在这长安,难道没有听到北疆前线传回来的最新军中消息吗?”

    那青年游侠有些奇怪的问道。

    “大军失利,功亏一篑,又何须多言!”

    赵旭听他有此问,脸色微变,有些黯然。其余人也连声叹息,看来他们早已经知道此事了。

    “谁问此事来着!我说的是那位小小年纪的长乐侯,啊,就是他,空城设奇计、三箭退强敌、刀斩左贤王、火烧匈奴军!哈哈!这短短数日,大名早已传遍天下。如此人物,假以时日,难道还比不得那留侯吗!”

    说起此事,只见这人眉飞色舞,满口的赞叹,却是发自内心。

    原来这些天,随着军报不断的传来,前期保密的这次“射天狼”行动终于大白于天下。汉军失利,所有有识之士无不扼腕叹息。五位军中名将率领的三十余万精锐未建寸功,暗淡收场。而那位少年侯爷以一己之力做下这么多令人震惊的事,就显得更加惊艳了。

    这青年侠士名叫周兴,是一名中原武术世家的子弟。自从流云帮覆灭,长乐侯元召的大名早已经在江湖人士当中传开。虽然还有许多人不服气,但在前段日子朝廷全力打击江湖帮派的风口浪尖上,却也无人敢来长安对他展开挑战。

    经过这几个月时间的沉淀,终于避过了风头的江湖,又有些蠢蠢欲动起来。当然,这里面除了有些是流云帮的余孽准备展开复仇之外,还有的,只是想单纯的来切磋一下。毕竟,如果没有亲眼所见,大多数江湖人士对那个“一剑震雪原”的传说还是有些将信将疑的。

    周兴就是这其中的一个。但就在他满怀信心地准备动身来长安找这位小侯爷较量一下的时候。就听到了关于他的更震撼人心的消息。

    于是,他快马加鞭,以更快的速度来到了长安,来到了梵雪楼,等待着,等待着那位小侯爷的归来。

    但,目的已不是挑战,而是真心的想认识和拜见,这样的传奇人物,值得侠义之士倾首低头。

    周兴并不知道,和他有同样心情的还有很多人,此时正在奔赴长安的路上……。

    但当他满怀激情地说出上面的话,满以为这几个书生模样的人也会有同感时,却见他们只是摇头叹息,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那位长乐侯嘛……他所做的那些事,我们当然也已听说。那小子虽然智勇堪嘉,但也只不过是凭了一股勇力做事之人,不遵律例,不顾大局,终究难成什么大器。”

    周兴没想到他们会这么评价元召,当时心中的不快就转为有些恼怒。冷哼了一声,他是武人习性,有心起身教训他们一番 ,让这些书生知道一下勇力之人怎么就难成大器了,但转念一想,教训他们容易,但自己就得马上跑路了,那样的话,好不容易等到如今,再见不到及将回来的小侯爷,有些得不偿失。

    想到这儿,他把火气压了压,只管喝茶休息,不再搭理这帮人。

    也许是看出了他的不快,赵旭淡淡的笑了笑,却也不再主动来接话,只是回身自与同伴说话去了。

    “这些武勇之徒,也只不过在战阵上立些功劳罢了,要治理天下嘛 ……还是需要吾辈啊!”

    “是极是极!先前听说那位小侯爷倒是做了不少与民有利之事,也算是少年老成了,没想到这次如此糊涂,竟然敢当众折辱廷尉大人,那可是代表我大汉律令的所在,这样的大罪……恐怕连窦太后都不好替他说话了!唉,真是年少无知啊!”

    低声细语,对名叫元召的少年侯爷带了无尽的惋惜。周兴听在耳中,也不禁有些犹豫起来,难道……立下大功的长乐侯回到长安真的会被问罪?

    有如此疑问的人,并不只是他,相关的,不相关的,还有很多人,在问着同一个问题。

    梵雪楼二楼栏杆边,苏灵芝已经问过昨天刚回来的主父偃十几遍了。虽然他总是笑呵呵的说元召不会有事,这只不过是那小子故意的举动,但她的心里还是不踏实。一双妙目盯着绿柳巷口的动静,也许,只有元召的身影真正的出现在那里,她才会彻底的放下心来。

    同一时间,未央宫内,皇帝刘彻结束了今天的奏章批阅,有些疲倦的回到建章宫卫夫人处,看到她满脸喜悦的样子,知道她已经得知了女儿无恙即将归来的消息。

    “……那个小子,既精明又滑头,这次给朕出了一个难题啊!”

    已经接受了自己第一次策划的大行动失败结果的年轻天子,躺在温柔乡中,无奈的揉了揉额头,苦笑着说。

第一百四十一章 归来应是 名动长安

    其实认真说起来,对于国家层面的每次重大行动,民间的议论往往在很大程度上也代表了官方的主流态度,虽然不能说全部,但最起码是表达了大部分朝中官员的意向。就如同江湖中人与书生文士对马邑之围中元召所做之事情绪不同一样,朝廷上也是有各种不一样声音的。

    这一次的朝会,百官来的很齐,只要身在长安的、有资格上殿的,必须参加这次朝会,这是皇帝陛下亲自下的命令。

    就连已经卸任丞相职务多时的窦婴,因小错被勒令回家歇着的田玢,来京朝贺后一直逗留未回封地的淮南王刘安也都在此列。

    高高御座之上,皇帝刘彻坐在那儿,强压下几日来的沮丧和烦躁,居高临下看着下列群臣时,心中莫名涌起一个奇怪的念头。

    “这些服色各异,神情不同的朝堂大人们,到底有几个是真心为这汉家社稷天下黎民着想的呢?恐怕还是尸位素餐者居多吧!待会儿可要好好看看他们的表演。”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句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最近就有三件大事沉甸甸的压在了他的心头,马邑失利、北方大旱和西南夷作乱。

    筹划了小半年的马邑之围就这么失败了, 当那份综合了各项数据的奏章呈报御案之上的时候,皇帝只是扫了一眼,就抓起来扔到了一边。

    不就是耗费了些钱粮吗!这些损失他不在乎,大汉朝还完全负担得起。天下承平近二十年,文景两位先帝爷积攒下来丰厚的家底,区区几场战争的耗损,又算的了什么呢!

    他在乎的,是大汉皇帝的颜面,是因首次出战无功而造成的难以挽回的挫折感!

    所以,罪不至死的王恢,按照天子的意思自刎以谢天下了。

    消息泄露,单于遁逃,这样的结果只能归结为天意。

    可是五路大军,哪怕有一只军队与匈奴人厮杀一场也好啊!即便死上二万、三万甚至五万八万,那也是有其巨大意义的。

    这是大汉帝国对北方强大宿敌的第一次亮剑,需要的是一种勇敢和无畏!壮烈和浴血。

    然而,作为君临天下的帝王,他没有等到他想要的结果。

    好在,还有一个唯一可以让人欣慰的奇迹,算是多少给他这位帝王的颜面遮了遮羞。

    当年轻天子在未央宫中因为接到最先失利的战报而大发雷霆的时候,他紧接着又看到了由红翎急使送来的第二个消息。细致的看完每一个情节,即便以他帝王的自负,也不得不对那个神奇小子产生了一种敬佩。

    当时他的脑中就掠过一个念头,元召凭一己之力就能做到这些,如果让他统领一万军队呢?十万军队呢……!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小子真是天下奇才啊!刘彻想到这些的时候,因军事失利而产生的不良情绪似乎也冲淡了许多。

    然而,正在他几天来心中想着该怎么好好奖赏元召,以作表率的时候,昨日奉旨巡查北疆军情的廷尉张汤回来了。

    张汤带回来了王恢的尸体和谢罪奏章,同时也递上了自己参奏长乐侯元召的奏章。

    “……长乐侯元召,恃功自傲,不遵法纪,包庇有罪,欺凌殴打廷尉府人员。而且鼓动边军,视朝廷旨意于无物,隐隐有悖逆之心……如此顽徒,应予严惩!”

    果然,专业事还是要专业人士来做啊。用现代话来说,张汤的业务水平还是挺高的,罗织罪名,阴人的手段一流,不愧是著名的西汉酷吏代表人物。

    皇帝刘彻平静的听完了张汤义愤填膺的哭诉,看着这位奔波千里回来的大臣鼻青脸肿的样子,好言安慰了一番,命人接下了两份奏章,说会酌情严肃处理,让张汤回家好好休息,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这位九卿重臣,刘彻一屁股坐下,气的大喘气半天。

    “小倩,你来说说,那小子做事怎么就如此糊涂!这次立下这么大的功劳,朕本来还想好好的奖赏与他,谁知道他又弄出这么一出,真是大失朕望。”

    侍立身边不远名叫东方朔的青年书生还并没有被授予什么官职,他的身份就只是天子侍读。听到皇帝问询,东方朔笑了笑,先躬身一礼,却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陛下,臣想先冒昧问一句,在陛下心中,当今天下形势,是约束臣子的遵法自律重要呢?还是得到一位国之干城重要?”

    刘彻一愣,他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何有此一问,但素知这位东方曼倩从来不会说没有意义的废话,想必这其中应该有所隐喻。

    “当今天下看似平静,但其中的致命隐患,朕自然心中清楚,诸臣能大用者寥寥,当此际,朕心中当然是求贤若渴,何用多问!”

    “好!既然陛下如此说,那臣恭喜陛下了,那长乐侯元召正是不可多得的大贤之才!”

    “什么?朕正对这小子恨铁不成钢呢!你还说他是大才?小倩,你可知道,君前妄言,也是大罪!”

    刘彻对元召正在气头上呢,听到一向稳健的东方朔竟然如此说,不由得有些微微动怒。

    “臣非妄言,只是据实陈述。陛下,别看长乐侯小小年纪,但历来做事大有规矩。这次之所以如此对待廷尉张汤,臣以为,原因有二。其一,他是恩怨分明之人,不忿那位聂姓商人无端被廷尉府严刑逼供,因此才出手相救,小惩大诫。其二,那长乐侯给廷尉府一个不大不小的教训,恐怕是故意为之的吧!呵呵。”

    “故意?哼!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知不知道廷尉府乃是执掌大汉律例的所在?本朝开国至今,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敢殴打廷尉府官员的呢!他这么做,置大汉法令何在?置朝廷体面何在!”

    “陛下,长乐侯如此做,其实……其实正是为了维护陛下与朝廷的体面啊!”

    皇帝把伸向那奏章的手停了下来,他本来是想好好看看元召做下的好事的,听到东方朔越说越离谱了,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打了朕的钦差还有功了?东方朔,给朕说清楚了 ,否则,今天要严办你!”

    见皇帝变脸,龙颜不悦,胸有成竹的饱学侍读并未惊慌,神态没有丝毫改变。

    “陛下请仔细想想看,此次马邑之围,动用天下兵马三十余万,耗费粮草辎重无算,最后劳而无功。天下间士大夫辈必议论汹汹,莫衷一是。然而,长乐侯以一己之力,杀王灭军,立下偌大功劳,可谓卓然而立,奇峰突起也!本来有罪当罚,有功必赏,这也算不了什么。可是,陛下不要忘了,长乐侯只不过是长安城内一个弱冠的闲散侯爷,他既非任职于军中将士,也不是参加此次马邑之围的参谋之士 ,可以说是一个局外之人。以如此身份骤立大功,却不知陛下打算以何名义封赏?又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封赏?陛下想过没有,如果封赏过重,诸军无功而独赏一人,会不会引起物议非论?如果封赏过轻,哈哈!又如何酬得了救回公主、阵斩名王、火烧六千匈奴铁骑的大功呢!”

    他这一番言论说完,果然是见解独到,探究入微,深知斯人之用心,如果元召在此,必然吃惊于此人的心思缜密如海了。

    皇帝刘彻会是傻子吗?答案是不言而喻的,他静静听着东方朔的一番大论,嘴角一丝无人察觉的笑意一掠而过。

    “如此说来,那小子是故意打了廷尉府的一干人……好落得一个功过相抵,就此让朕有个台阶下喽?”

    “陛下圣明,真相应该就是如此了。”东方朔又拱了拱手,以示赞许皇帝的睿智。

    “那依你看来,朕如何处置这件事合适呢?”

    “臣不敢妄自指导圣裁,想必陛下心中早已有了定案,这一番也只不过是故意探究微臣的见识而已。呵呵,如果让微臣出主意的话,不过就是‘难得糊涂,遂其所愿'几个字而已!”

    说至此处,无需多言,君臣相顾而笑,如何处置此事就此定论。

    因此,今日朝堂上,当廷尉张汤当廷启奏完巡视北疆军情以后,接着说起长乐侯的种种恶行,正准备展开长篇大论以控诉其罪名的时候,御座上的人打断了他的话。皇帝说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大臣们当廷决断,此类小小顽徒,年少无知,待其回来后,交由长乐宫老祖宗处,好好管教一顿就是了,也好让他长些记性……云云。

    交给窦太后管教一番?这……这简直就是**裸的包庇啊!谁不知道那名叫元召的少年在长乐宫中的分量啊?这也护短的太明显了吧!

    本来听到元召闯祸的消息后,替他担了一份心的窦婴郑当时汲黯等人,登时长吁了一口气,把一颗心都放到了肚子里。

    而站在金阶之下的张汤脸上本来就还没有消肿呢,这会儿更是白里透红、红里透黑、黑中透紫,整个不是人色了!

    “陛下!那厮怙恶不悛,依仗武力……。”

    还没等他说完呢,太中大夫郑当时早已趁机出班奏事。

    “陛下啊!这都什么时候了,此等细枝末节之事,哪里还值得在这煌煌大殿之上讨论呢!现在正是农事春耕播种季节,而整个北方大旱,再不想想办法,可就真的耽误了农时了!”

    他此话一出,张汤老脸实在挂不住了,刚才被皇帝那么避重就轻的裁断后,自己如果再揪着元召不放,好像就是只为了个人恩怨而显得太小鸡肚肠了。再与天下农耕这等大事比起来,他一句话都没法说了,只得低了头悻悻的回归班位中,自己暗中怀恨不提。

    郑当时提出的问题,也正是今天朝会要讨论的主要内容之一。天下大旱,自去冬至今,已经半年之久,开春以后,此季短暂,眼看农时将过,而农田因为缺水,大多还都没有耕种完,即使早些时候耕种上的,如果旱情持续如此,那也是无济于事。这种情况,尤其是在长安所处的关汉地区更为严重。

    大汉帝国 ,农耕播种为第一要务。皇帝刘彻心中也是自然非常焦急,老天爷怎么就这么久不下雨呢?自己也没有什么失德之处啊!

    当即下旨,一面指派各郡县官员奔赴乡间,了解确实的旱灾情况。一面下令观星台的望气师们密切查看天象变化,一旦发现有**迹象,立即飞报。

    当未央宫金殿上皇帝和大臣们都在想办法救灾抗旱的时候,元召一行三百余人随扈着公主车驾终于踏上了长安城外的大道,遥遥望见了那座巍峨的雄伟名城……。

    “长安,归来兮!”

第一百四十二章 心若沧海 世事桑田

    农耕田地,春种秋收 ,靠天吃饭。这是历代以农为本的中原王朝所不得不面临的现实。遇到风调雨顺的年份还好,一旦遇到旱涝灾年,黎民百姓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但就算是天气再干旱,春季农时却不敢耽误,要不然下年吃什么啊!

    长安西城外,阡陌纵横,就是一片片大块相连的良田。有不少的乡农在田间播种。俗话说“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虽然天旱无雨,但地上水还是有的。

    长安城周围水源丰富,自古就有“八水绕长安”之说。其中水量最丰沛的渭河与泾河水系绕城三围,浩浩荡荡,转而向东南,与江流汇合,直入大江东去。

    既然有水,就难不住这些能吃苦耐劳的田间汉子。于是,从高处看过去,就见原野天地里,到处都是担水的身影,踩着崎岖不平的田间小径,手提或是肩担着沉重的大木桶,从遥远的河岸边,汲了水,一路蹒跚,再浇到自家的田地里。

    天太旱,地太干,木桶太重,路途太远……往往是后一桶水担来后,前一桶水早已渗入干透的土地,不见多少潮湿之意。

    但即便如此,也没有人就此放弃,因为这是当下唯一抗旱育种的办法,如果连这都没有用,那就是活该老天爷惩罚了。

    农业大计,非同小可,在这个节骨眼上,没有人敢来的半点偷懒和侥幸。不仅种田的百姓们心急如焚,老少齐上阵,就连官府中人也全都动起来了。

    长安附近三县,长安、万年、蓝田。自县令大人以下,到书案杂役,除了少数留守官衙之外,可以说是全员出动,每日蹲在田间地陇上,指挥帮忙,全力投入到这抗旱春耕大计中了。

    汲黯的嘴上都起了一层水燎泡,一张黑脸更黑了。这段日子,杂务都抛到了一边,除了上朝的时间,他基本都在这城外待着。与他同样的还有万年县令姚师古,蓝田县令杜周。

    皇帝已经在今早朝会上下了死命令,传谕各受灾郡县,必须保证这季春耕的完成,朝廷不管你们想什么办法,也不管你们有什么难处,反正如果耽误了农时,办不好这件事,就要依法严办了!

    大汉朝能有今天的局面,不就是倚仗了文景两位先帝爷对农事持之以恒的高度重视吗!要是真因为自己的轻忽而办砸了差事,不用说治下的百姓没饭吃,也不用说面临的丢官罢职下场,只是内心的惭愧恐怕就再也无颜面对世人了!

    所以,听完参加朝会传达消息的汲黯说完面对的形势,姚师古与杜周都耷拉下来苦瓜脸,就差哭出来了。

    汲黯看了看两人,叹了口气。此前三县合作,集体抗旱,相处的还算不错,这两位父母官倒也是为民做事的人,他能体会他们的心情,但自己也无能为力啊!事到如今,什么也别说了,撸起袖子领着拼命干吧。

    看着拍了拍自己肩头,什么话都没再说,而是脱下官服,担了木桶,直奔河边而去的汲黯,姚师古杜周对视一眼,咬了咬牙,一人也抄起一只木桶,干吧!干好干坏,凭天由命,也算是问心无愧了。

    征尘满身,春风拂面,远处稍高点的官道旁边,一队车马静静停了下来,稍事休息。

    大多都是出身于贵戚名门之家的羽林军士们,看到阡陌田地间近万人忙碌来回担水的情景感到有些好奇和惊讶,这样的场面他们并没有见过。

    “他们在干什么呀?好多人啊!”

    不知人间疾苦的并不只有他们,打起车帘四处兴奋张望的少女其实更加好奇。

    看着自己所骑的那匹马在低头啃着刚刚冒出一点嫩芽儿的草,拱了满嘴的沙土,依然是一身淡青色布袍的少年用手替它抹去。

    “天气大旱啊!为了播种春耕,这些人不得不辛苦些,以人力浇水了。”

    他一边随口说着,一边抬头看了一眼,却见川流不歇的人群,不分男女老幼,肩担人抬,加上路远难行,却是十分艰苦,但土地干旱太久了,这样取水,不说是杯水车薪吧,反正料想也收效甚微。少年微微皱了皱眉,收回目光时,人群分开处,有几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汲黯终究是上了年纪,体力已经大不如前。肩上担了一副大木桶,刚开始几趟还行,但这会儿已经渐渐支撑不住了。

    田间乡民大多都认识这位青天老爷,已经劝过他好几次,让他歇息一下,但都被长安令大人拒绝了。

    汲黯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灰白的鬓角已经见汗了,感觉肩头的担子越来越重,脚下踩着崎岖的小径,步伐也有些踉跄起来。

    跟在他身后不远的姚尚见此情景,连忙想要放下自己肩上的木桶,欲赶上去帮自家大人卸下来休息一下时 ,却听的“哎呀”一声,汲黯脚下一滑,打了个趔趄,眼看就要连人带桶摔到旁边的沟渠里。

    周围人听到声音大吃了一惊,却都是猝不及防,慌乱之际正眼看施救不及时,有人已经伸手稳稳的扶住了他的身子,另一只手托起那水桶放在了地上。

    春日里的阳光刺眼,照得眼前有些花,汲黯抬起头时,一时间没有看清身前人的模样,但他心里突然就有了一种感觉,他知道是谁回来了!

    “小侯爷,你……哈哈,回来了啊!”

    果然,在他恍惚的这片刻功夫,耳边已经传来姚尚惊喜的声音。

    元召一边笑着向这位长安府衙的智囊点头致意,一边扶住汲黯,让他坐到一边的石头上稍微歇息。

    “都这么一把年纪了,就别这么拼了吧!堂堂的朝廷九卿大臣,来干这些粗活儿,还以为自己是小伙子啊?”

    语气调侃,却饱含关切,已过知天命之年的汲黯心中涌过一丝暖意。略微喘息了几口,静了静心神,打量了元召几眼,月余未见,少年笑容如同往日,只是满脸风尘之色,却是显得黑了许多。

    “总算是回来了!你这小子……那些事我都听说了,做的不错,不愧是大汉的男儿,也不枉了大家看重你一场。哈哈!”

    元召连忙谦逊几句,对于这位正直的长者,他从最开始认识的那时候起,就一直心存敬意。

    当下几人互相见礼,姚尚自然是早已熟识的,那万年县令姚师古却是他的堂兄,而蓝田县令杜周却从来没有见过。

    而那两位大人听的眼前少年就是刚从北疆回来的长乐侯元召,一时大感惊讶。他们早已听说过这位小侯爷还未成年,但今日初见,却没想到他实际年纪竟然这么小。

    这两天马邑之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天下皆知,这位少年英雄的事迹他们当然清楚,当下拱手见礼,态度甚是恭敬。

    原来刚才元召远远看到汲黯的身影,想要过来打个招呼时,却正遇到他体力不支,这才及时扶了他一把。

    汲黯原是豁达之人,虽然看到公主车驾就在那边停歇,但此时正焦急于率众取水,却也无心过去拜见。略微叙得几句离情,就催促元召赶快回城向天子复命,不必在这边耽误时间,他们还要继续抗旱大计呢,要叙旧以后有的是机会。

    “这样依靠人力取水,又济得什么事?我看没多大效果吧,你们……。”

    元召的本意是想劝劝汲黯,做这些无用功干什么?还不赶紧回去休息一下,累坏了身体可是自己难受。

    “尽人事,听天命而已!小子无需多言,赶紧护着公主车驾回城去吧!”

    汲黯很倔,那两位父母官也很倔,当下打断了元召的话头,站起身来,就要继续加入到挑水大军中去,时不我待,争分夺秒啊!

    精明的姚尚瞥见元召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拱了拱手,转身要走,忽然心下一动,连忙伸手拉住了他。

    “小侯爷且慢!慢走一步,且稍待片刻,姚某有事相询。”

    元召停下来脚步,有些疑惑,不知道这位智囊想要说什么。

    只见姚尚先是看了看三位满身泥水的大人们,再望了望远近辛苦运水的男女老幼大军,脸色凄苦,鼻子一酸,眼中竟有泪花涌现。

    “小侯爷可曾看清眼前所见了吗?此间旱情如此,黎民甚是可怜,父子老幼齐上阵,孤儿寡母无人照看……唉!这其中的种种苦楚,真是一言难尽啊!就连几位大人,府衙上下人等,也是劳心劳力,夙夜不眠,就是为了能尽量弥补天缺,不误农耕大事。可是今日看来,却是诚如小侯爷所言,功效甚微啊!不得不令人哀叹民生之多艰,天地之不仁……!”

    汲黯有些感到奇怪,不明白姚尚为什么突然对元召说这些话,看了看对面那两位也是一脸懵懂的样子。

    “姚师无须如此,天机难测,**无期……此事却怨不得老天爷,我们只管尽力就是了。”

    相劝的是杜周,这位蓝田县令也是个实诚人。而了解姚尚的汲黯和姚师古却住了嘴,眼神闪烁一言不发,开始在心中暗自揣摩他话中的玄机。

    姚尚见元召面色不变的静静听着,却不搭话。就把眼角擦了擦,暗中对自己大人使个眼色,然后对杜周摇了摇头。

    “大人所说虽然有理,但世间事却有许多例外啊,世上也有我们所不知道的非常之人。”

    说到这里,这位一向儒雅沉稳的中年男子情绪有些激动起来。而与自己的智囊素来默契的汲黯也好像明白了什么,双眼转向元召,盯着他,开始放射出炯炯的光芒。

    “几位大人难道没有听说过小侯爷在北地燕山所创造的神迹吗?六千匈奴铁骑兵困峡谷,而小侯爷以一人之力就让其全部灰飞烟灭,所凭着为何?就是因为小侯爷施展了感应天地神术,引天雷地火大发神威啊!”

    “……什么?感应天地的神术?我不会……没有啊没有……!”

    元召早就知道姚尚留住他没有什么好事,又是煽情又是吹捧的,听到这儿,已经预感到接下来他会说什么了,不禁头都大了,真后悔刚才没有抓紧溜走。果然,姚尚马上截住了他的解释,斩钉截铁话语坚定。

    “小侯爷不必否认,你当然有这种本事的!否则根本就无法解释引天雷之事……元哥儿啊!你就再施展一下神通手段吧!救万民于水火,挽苍生于窘迫,就在此时啊,姚某代此间所有人拜谢相求了!”

    随着姚尚长辑顿首在地,心中早已大喜的汲黯已经跳过来一把抓住了元召的胳膊。

    “小子,今天必须拿出手段来,给我呼风唤雨,否则,你就别想再走了!”

    这样也行?尼玛啊!有你们这么讹人的吗?面对千军万马都风轻云淡的长乐侯这会儿有些想打人……。

第一百四十三章 泾渭之水 泽被众生

    要问汲黯在民间的官声怎么样?恐怕这长安附近的普通百姓都会由衷的赞一声“好官!”,而且他的清正忠廉、不畏豪强之名也早已天下尽知。

    虽然也有些人对他恨得要死,但就是不能把他怎么样。据传 ,前不久,当今天子的意思是想让他去担任主爵都尉这一重要职务的,但被他暂时辞却了,因为,自己治下正当大旱,民生疲敝,他不想扔下这么个烂摊子甩手走人。

    皇帝赞叹良久,也只得随他,毕竟良臣难得,何况刘彻心中也盼望着他能凭借威望,号召百姓,创造奇迹发生。

    已经快半个月了,这位长安令大人废寝忘食的领着人埋头苦干,可是成效甚微,眼见几万顷良田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地下一天比一天干的冒烟,汲黯感觉他的头顶也要快冒烟了!

    就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这会儿他拉扯着元召的衣袖,哪里还有一个朝廷重臣的样子,完全就是一副撒泼耍横啊。

    元召瞅了瞅保护公主的那队人马向长安城内走去的影子,有些无奈。

    就在刚才,这位汲黯大人过去问候过公主无恙后,转身扫视一遍那三百多随行之人,随后就以蛮横的态度撵着他们立即动身,赶快把公主送回宫去……至于长乐侯嘛,有民生大计需要借助,这几天就随本官留在此处了,皇帝那儿,自有本官去说。

    曹襄等人本来已经打算好了,回到长安后要好好的与元召玩几天呢,这样的英雄人物是自己的好朋友,那必须是要在昔日的那群纨绔子弟面前显摆显摆的!这倔老头现在要把他强行留下,那怎么行啊!

    没想到他们开口说了还没有两句,就见汲黯脸色变黑了下来,登时就要发怒。看他有生气的迹象,元召连忙走过来,笑呵呵打了圆场,使眼色让他们快走,这老头儿这几天正在火头上呢,就别来触霉头了。

    大家伙儿无奈,只得约好了等他回长安后再聚。元召又托付卫青和崔弘分别去长乐侯府、梵雪楼报平安,与车上的素汐打过招呼,让她回宫好好歇着。素汐公主心中虽然舍不得就此分离,不过也没有办法,只得偷偷从车帘后看着少年的身影,随着马车远去了。

    待的这群人走远,汲黯见心腹智囊姚尚对自己投来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他转过身来,拍了拍元召的肩膀,不禁长叹一口气。

    “元哥儿,别怪老夫这么勉强留下你啊。你小小年纪,这次北行已经做到很不错了。千里跋涉回来,是应该回去好好休息,顺便接受大家为你接风洗尘,接受你本应该得到的无上荣光!可是,老夫所以这么不近人情,是因为实在没有办法可想了。”

    说到这儿,他一手拉了元召的手,一手指向远处那如同蚂蚁般来回运水的百姓洪流,语带苍凉,忧民悲怆。

    “你可知道,这十几日的时间,已经有几十个人因为劳累过度而倒在了这片田地里……!虽然明知道这么拼命也没有多少效果,可是,不拼命行吗?这片地里种下的,可是他们明年赖以生存的口粮,谁敢大意!这是关系到无数人生命的大事,元哥儿,你如果真的有呼风唤雨的手段,就帮帮老夫和这眼前百姓们吧!”

    旁边那两位县令大人,这会儿也已经听姚尚低语对他们简略说过元召以往的神奇,也不由的两眼放光,围拢过来,满脸期待的看着他。

    感受到这几个人殷切的目光,元召不由的苦笑一声,真是以讹传讹害死人呐!

    “那个……汲大人、姚大人、杜大人还有姚师,小子真的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大本事啊!那些传言都不足为信,自然条件有时可以利用一下还是可行的,但说到呼风唤雨的神术,却实非小子所能。”

    “你不要再抵赖了!小子,你在燕山峡谷引天雷地火,屠灭匈奴骑兵的事,早就传的尽人皆知。这样的手段,难道还说没有本事吗?哼!”

    汲黯脸色有些不悦,他认为元召是故意隐藏,不想帮忙。

    “莫非这其中有什么不便之处?元哥儿,难道是有所忌讳吗?”

    姚尚素知元召是怎样的人,见他如此说,不由得猜测他有什么难为的地方。

    “呃,那件事说起来有些复杂,一是情势危急之下,小子不得不为。二是条件儿凑巧了,所以才做到的,这是当时的实情。至于今日之事,确实有些无能为力。”

    自家事自家知道,呼风唤雨?别开玩笑了!自己还没有那么妖孽。

    几个人见他态度诚恳,不像是故意不施援手的样子,便不好再强行去逼迫他。汲黯与几人对视一眼,都低下头来,神色默然,既然连这个神奇的小子都没有办法可想。看来就只有等老天下雨了,如果注定在劫难逃……那就是老天爷在惩罚大汉朝了。

    这几位父母官都已经上了年纪,连最年轻的姚尚都已经四十多岁了。多日的奔波劳苦,心力交瘁,显得面色更加苍老了许多。汲黯鬓角灰白的一缕头发显得如同这大地一般干枯,遮住了视线,他擦了擦了手上的泥巴,把发丝掖回到匝巾底下,微微叹了口气,不再多说,抓起地上的水桶,举步欲行。

    元召心下有些不忍,伸手抓住了木桶的边缘,感受到了那其中的沉重。

    “且稍待!虽然小子没有那些神通,但可以想想其他的办法啊,看看有没有用再说。”

    “啊!你肯帮忙了?快说快说,我就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哈哈!”

    汲黯马上转换了脸色,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很奇怪,在元召面前,他从来不是那副铁面无私的表情。

    “几位大人,小子有些不明白,这长安附近水系如此发达,为何不加以好好利用呢?”

    元召确实心里是有些疑惑的,按说泾渭水系水量丰沛,如果好好利用起来,即便短时间内气候干燥些,也应该没有那么严重吧。

    “利用?……小侯爷,我们这不是发动所有乡间百姓在取渭河水抗旱吗!只是收效甚微罢了,还要怎么利用啊?”

    姚师古有些不懂元召为何这么说,其他人也是迷惑的表情。

    “数万倾田亩,依靠人力取水汲灌,当然无济于事了。守着浩浩荡荡的渭河水,任其白白东流去,岂不可惜!小子曾听过一句话,叫做‘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哈哈!人家一人一瓢饮水饱,可是诸位大人也取区区一瓢,却是为何呢?”

    元召脸上透出笑意,他的心中却是已经想到一个省时省力的好方法。

    “小子,就不要转弯抹角的挖苦人了,有什么好主意,赶快说出来吧!”

    “姚某愚昧,请小侯爷明示!”

    “是啊是啊!小侯爷,有何良策?我等洗耳恭听。”

    元召却不是故意卖关子,调侃几句,只是为了缓解一下这几位的急躁情绪而已。见他们纷纷相询,却不便再多说废话。

    “各位大人,天意难测,风雨无期,只靠老天爷下雨吃饭,本来就是很不靠谱的一件事。好好做好水利工程,才是百年大计。小子虽然年幼,也曾经听师长说过,秦朝末年,风烟四起,天下大乱,百姓疲敝,民生凋零。而我大汉之所以能开国后就迅速稳定下来,这里面起最主要作用的就是这关汉平原囤积下的大量米粟黍谷了。”

    听他说起这些,汲黯等人虽然不知道他接下来的意思,但这些往事,他们当然知之甚详,不由得微微点头。

    “那诸位大人可知道,关中、汉中这两地积存下那些粮食,固然是因为那些年的风调雨顺,未历水涝旱灾,但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有一条可旱涝保收的水利渠啊……呵呵!”

    这几位县太爷平日里对民生还是很重视的,听他这么一说 ,已经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了。

    “小侯爷,说的可是那郑国渠?那道水渠真的发挥了这么大的作用?”

    这次问话的是姚尚,他隐约猜到元召想干什么了。

    “不错,正是郑国渠!那道水渠非常重要,只是可惜,大汉朝开国至今六七十年的时间里,朝廷还并没有人去认真的统计过它带给那片土地的巨大受益,所以它的作用是被大大的低估了!”

    听到元召语气中对那道水渠这么看重,几人微微吃惊,抬起头来时,看到的是那位少年侯爷眼里闪过一抹激动的亮光。

    元召说的一点儿都没有错,郑国渠的作用在汉初的这些年里并没有被真正重视起来,所以在辽阔的渭水与泾水之间,能利于民生的也就只是仅仅还只有这一条前秦修建的水利渠而已,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巨大的遗憾。

    郑国渠是秦王嬴政初年所建。那时正是秦国强大,雄心勃勃想剪灭六国的时期。

    当时七国之中,韩国是秦国的东邻,秦国虎视眈眈,欲要兵进东方时,首当其冲的就是最弱的韩国了。面对着随时有可能被吞灭的巨大危机,韩王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听取大臣建议,采用了一个非常拙劣的“疲秦”策略。

    韩国以著名的水利工程人员郑国为间谍,派其西进入秦,游说秦国在泾水和渭河的支流洛水之间,穿凿一条大型的灌溉渠道。表面上是说帮助秦国发展农业,其实真正的用意是要耗竭秦国的财力,以达到削弱秦国的目的。

    雄才大略的秦王政,看到了这其中的巨大好处,立即采纳了郑国的建议,集中大量的人力和物力,任命郑国主持修建这一工程。后来,韩国的这一阴谋败露,秦王怒,要杀掉郑国时,这位杰出的工程师并没有害怕,而是推心置腹的对秦王说了一句话“臣始为奸,然渠成亦秦之利也。臣为韩延数岁之命,而为秦建万世之功也!”秦王饶恕之,依然加以重用,继续完工。

    工程建成后,果然经济政治效益显著。引泾河水灌溉秦国关中良田四万余顷,关中平原从此成为沃野,秦国因此而更加富强,遂灭亡六国,统一天下!

    这其中的曲折原因,后世的历史学家都有过详细的考证,所以元召知道的很清楚,但在汉初,却很少有人系统的研究过这些,所以这样巨大的水利工程得不到重视,也就不足为怪了。

    “小侯爷,难道你是说……要在这儿仿造郑国渠,开渠引水,南通渭河灌溉田地?”姚尚看着元召的神情,问出了大家的疑惑。

    元召点了点头,这正是他心中想要做的事。

    “小侯爷,你有所不知,这个想法从前也有人提出过,可是,此处地形却与郑国渠那边不同,郑国渠是依照地势走向而开凿的,泾河水顺流而下,所以能得以漫灌低处农田,而我们这长安周围田亩地势远远高于渭河,水是流不过来的,所以这件事还是行不通啊!”

    杜周是久任蓝田县,所以对地形非常熟悉,这时说出了现实条件,众人闻听又不禁大失所望。

    “呵呵!不就是地势高了点儿嘛,这有何难?小子唤雨虽然没有办法,呼风还是可以做到的了,诸位大人这就尽快组织人手开挖去吧!只要开凿出渠道来,小子保证给你们借来东风,用风力引水漫灌这数万顷良田,误不了一寸土地的春耕!”

    陌上草,人间道,轮回几度沧桑。且待施妙手,来一场春水浩荡!

第一百四十四章 仙山有路 云海无期

    长安城内,春来已久,早晨的阳光煦暖,整个宫殿一片宁静,几个宫女走动间都轻手轻脚,唯恐发出一点儿轻微的响动。

    素汐公主从沉睡中醒来,睁开眼睛时,有片刻的迷茫,一时分不清身在何处。直到她逐渐看清了到处那些熟悉的摆设,才回过神来,原来自己已经回到了建章宫原先居住的地方。

    这位美丽小公主重新又闭上眼睛,慵懒的把身体缩进被子里,一颗心踏实而安宁。

    将近一个多月时间的千里跋涉,来回颠簸,历经生死艰险,昨日终于又回到了长安,回到了未央宫。

    很奇怪,当自己的娘亲卫夫人把她拥进怀里喜极而泣的时候,一向柔弱的少女这次竟然没有哭,反而是不停地安慰着娘亲,让她宽心。这让在旁边同样是泪眼模糊的妹妹云汐和小太子刘琚感到有些惊奇,难道说出了一趟远门儿,大姐儿竟然改变了许多?

    改变嘛,是肯定的!心性果然跟年龄无关,素汐自己都感觉到了,已经看过人间生死的人,就不再是温室中弱不禁风的花朵了。就连父皇都赞扬了自己在北方的勇敢呢!

    而这一切的勇气,都是那个少年带来的。当初他答应过会带自己回到长安的,她一向对他有信心,他也没有让她失望。

    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呢?想到这里,她就对那个名叫汲黯的古板老头儿,产生了一丝怨念。朝廷内外那么多官员,为什么让他去帮着做事啊!而父皇也真是的,竟然也答应了汲黯的要求,暂留长乐侯元召在城外帮忙,协助抗旱春耕大计。

    “就不会让他回来先休息几天嘛,也不知道他身上的伤还碍不碍事……?”

    宫阙依旧,重新回到这九重深处的素汐公主,想起燕山那个血与火的夜晚,竟然无比怀念。

    而在同一时刻,在宣室阁旁边的偏殿里满怀期待的皇帝刘彻却并不知道女儿心中的怨念。他此时正在认真地端详着站在下面的那个人。确切的说,是一位传说中的神仙人物。

    一直以来,在这位年轻天子的内心最深处,最崇敬的人,其实并不是汉祖高皇帝刘邦,而是前秦那位一统天下的秦始皇帝嬴政。

    刘彻从少年时代起,就想尽办法搜集到了关于这位伟大皇帝的所有史料,怀着崇慕的心情了解了他的一切丰功伟绩。

    那个身影才是他真正的偶像!

    在怀念追寻秦始皇足迹的同时,刘彻也曾对这位偶像未曾做完的许多事感到有些遗憾。另外,他更是与他的许多喜好有着惊人的相似。比如,神仙术。

    这会儿在殿内的人并不多,除了护卫的宫内侍卫们,还有几个文学侍读伺候在身边。大臣就只有武安侯田玢一人在侧,这位已经蛰伏多日的太尉大人脸上难得的挂了笑意,不知道心中在想什么。

    而阶下所站之人,看年纪也就三四十岁,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素袍,发丝漆黑如同墨玉,脸色白净,没有胡须,整个人显的丰神俊朗,十分飘逸。

    如此人物,皇帝第一印象就非常有好感。心里更是暗自惊奇,如果不是早先听到许多传闻,这会儿说什么也不会相信,眼前之人竟然已经有了几百岁的年纪!这就是标准的人间活神仙啊!

    刘彻心中火热,他很早的时候就熟读过始皇帝寻仙问道的那些史料传说,内心十分向往。在他想来,那些仙山仙人们并非是虚无缥缈的存在,只是寻找的人没有那种仙缘遇到而已。

    虽然他以前供奉过的几位仙师,并没有给他寻来什么仙迹,但这位年轻天子的心中从来没有气馁过,他一直相信,这只是时机还未至罢了,秦始皇帝做不到的事,自己一定可以做到!

    名叫李少君的中年男子不卑不亢站在那儿,面带微笑,神态悠闲,一点儿都没有第一次朝见天子的窘迫。

    眼角漫不经心地扫过时,已把殿内情形尽收眼底,想起进宫之前,太尉田玢暗中叮嘱过的一番话,李少君嘴角撇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冷笑。

    世间事,在他眼底皆浮云。世间人,无论贵贱,都只不过是利欲熏心自私自利的愚蠢蝼蚁尔!

    不过,既然当初师门曾经受过淮南王的恩惠,而师傅临终前又留下遗言,要求他去帮助淮南王做一件事,以酬此前的恩德,他作为衣钵传人,自然是不会违背。这才答应下淮南王,从东海之滨被护送来到长安,先是去了武安侯府,然后由太尉田玢介绍,这才进入了未央宫。

    “仙师远来,一路辛苦。如此神仙姿态,果然是非同尘世人可比,但不知仙师今日春秋究竟几何?”

    皇帝对李少君上下打量了良久,命侍卫赐几榻,待他坐下,这才缓缓出言相问。

    李少君撩开袍襟下摆落座,向上打个稽首道谢,淡淡的笑了笑。

    “海上无甲子,山中忘日月。但见波涛云走,花开叶落,年深日久,却不知已经几百年矣!陛下此问,化外之人实不能回答啊。”

    他声音嘹亮,中气充沛,一副超然世外的模样,言语之间流露出的自然洒脱,令人不得不信服他说出口的每一句话。

    所谓先入为主,人与人之间的交往,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皇帝刘彻早些时候,已经从甘露台供奉的那几位仙师口中听到过李少君的事迹,心中早就存了几许期盼,今日见他人物风流,谈吐不俗,一颗求仙问道的心自然是深信不疑了。

    “原来如此,果然是超凡脱俗之人,朕今日感觉与仙师有些相见恨晚呐。哈哈!”

    见他不住频频点头,龙颜大悦,武安侯田玢心中暗喜,连忙上前一步,趁热打铁。

    “陛下,您有所不知啊,近日臣访到李君仙师,诚为荣幸,在府中为其接风洗尘。酒席之间,有臣远方亲戚家的老东翁在座,李仙师当时只不过扫了一眼,就问那老翁,还记不记得小时候跟着他先祖父在东海边游玩的事。陛下,您猜怎么着?”

    田玢自从显贵之后,自重身份,整日装出一副威严阴沉的样子,已经很少如此这般的凑趣了,今日倒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李少君老神在在的坐着,看着田玢的表演,微笑不语。而皇帝心情大好之下,就顺口接了一句:“太尉且说,却是如何了?”

    田玢脸上表情变得生动起来,话语中带着几分激动之意:“那老东翁一下子就惊讶的站了起来,仔细端详过李仙师的样子后,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而后虔诚离席而拜,口中直呼仙人!大家不知道怎么回事啊,就问他原因,原来是这东翁刚才认出来了,李仙师正是当年在东海边偶遇他们祖孙,而陪他们一起游玩儿了大半日的那个人。至今七八十年的时间过去了,而李仙师的模样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等他详细的说完这件事,在座的所有人那可都是目瞪口呆,惊讶的不行啊!所以,陛下啊,此等神仙人物臣不敢放过,苦苦挽留了下来,特此来觐见陛下!”

    听完田玢声情并茂的这一通忽悠,刘彻的心中此刻简直是奇痒难耐呀。此人难道精于传说中的那种不老之术?若果真如此,当年秦始皇帝苦苦寻求而不得的仙方,竟然就如此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得来全不费工夫?这真是莫大的机缘啊!

    见到皇帝有些面色潮红的表情,一旁侍立的东方朔暗自皱起了眉头。他博览群书心胸豁达,虽然对鬼神怪异之事不敢全部否定,但从来不相信这世上会有长生不老之术。不过他是谨慎细致的人,自然不会在皇帝的兴头上去泼冷水,只是暗暗留心在一边静静观察。

    “哈哈,太尉有心了!不愧是朕的好舅舅。好、好,此事朕会给你记上一功的!”

    金口玉言,褒奖一句。听到皇帝如此称呼,田玢早已拜伏在地,语气中带了哽咽:“陛下言重了!纳才进贤,为君上解忧,这正是做臣子的本份,臣不敢居功!”

    “好了好了!朕知道你的心意就是了。有些事情,回头再说。你先去吧,母后也已经在朕的耳边唠叨过好几次了,说你许久也不去看她,今天既然进宫来了,就去她那边转一转吧。”

    刘彻语气平淡,也只不过像是随口说的家常话。但伏在地上的武安侯田玢已是心中大喜。

    自古以来,君无戏言,这句话在这些朝堂重臣心中理解得尤为透彻。有很多重要的政治意图就在这些平淡的话语中已经传递出了信号,其中的话外之意理不理解的透,就看你是否对政治敏感,头脑灵敏睿智程度了。

    田玢心满意足的走了,他知道自己今天这一宝算是押对了。朝堂上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位,已经在向他招手了。只要再让自己的亲姐姐王太后说句话,相信不久之后,拜相的诏书就会公告天下了。

    至于淮南王让那李少君进宫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这又与他何干呢!

    皇帝与李仙师的交谈转移到了宣室阁,进行了整整两个时辰。具体谈论的些什么,从来没有只言片语流露于外,但从此以后,原本就对长生仙术感兴趣的大汉天子刘彻变得更加痴迷了。

    而唯一流传到民间的,是一件关于印证李少君神奇的事件。

    宣室阁中藏有不少历代的珍品古物,而皇帝与李少君促膝而谈的时候,见他对自己案上的一方小铜鼎看了几眼,以为他感兴趣,就想赏赐给他。

    没想到李少君只是笑了笑说,他不是想要这个铜鼎,只是看它有点儿眼熟而已,好像当年在齐桓公的床头看到过它,应该就是此物。

    刘彻闻听心中一愣,连忙命令侍卫翻过来看看,果然,在铜鼎的内壁上发现了有齐桓公的藏宝印记!

    这下,包括皇帝刘彻在内的当场所有人,都大惊失色。春秋五霸之一的齐桓公,他的时代距今已经几百年了,这李仙师竟然在那个时候就悠游于王室,果然是懂得长生之术的神仙人物无疑了!

    当下刘彻态度更加虔诚起来,蓦然想起最近的天下旱情严重,官员百姓都在辛苦抗灾,就连元召那小子也被汲黯强行抓了壮丁,听说正在城外帮忙。也不知道这李仙师有没有办法求下甘霖来?

    听到皇帝说出这样的请求,李少君微微一笑,说这有何难!只要皇帝肯诚心祈求,再由他代为上达天听,神君们定能准其所求。

    “为了天下庶民,社稷苍生,诚心……朕自然会有的。却不知要供奉祈求天上的哪位神君呢?”刘彻一脸虔诚的问道。

    “我大汉居天下之中,对应天宿,应为火德星,因此祭祀火神祝融即可。近来天下大半干涸无雨,水火相克,此正是火德君对人间有所不满之事,克制了水德君而造成的!因此,请陛下降旨,令天下郡县百姓供奉灶神火君,不日可解旱灾。”

    刘彻闻言大喜,自以为得到了天机妙策,立即传令太常官员准备相关事宜。

    而就在未央宫中大肆宣扬神仙之道的时候,长安城外,按照长乐侯元召亲手绘制的那副水渠走向草图,长安三县组织起来的近十万民众,热火朝天的开始了一项功在当代、利传千秋的浩大工程……!

第一百四十五章 青史斑驳 红尘传说

    《大汉帝国史??河渠志》记载:“……彼时春季大旱,北方无雨,赤地千里,民生怨苦。元公归长安日,适逢百姓汲水,逶迤于道,颠沛艰难。公叹民生之多艰,不忍于心,遂画图选址,汇集十万余众,开宽渠引水,南通渭河,北至泾洛,三县合力,半月而成,可谓神速。元公以弱冠之身,不辞辛劳,亲力亲为。发奇思妙想,以坚木为巨轮,以铜轴为连环,在渭河渠首处做引水架,以风力催动,灌渭河水入渠,连绵不绝,其形状若长虹垂挂,又如巨龙吸水,因此得名‘龙首渠'……。”

    历史的追寻者,往往因为敬意而对贤者有所青睐,一些美好的传说和故事,便都演绎成了铭刻他们功勋的载体。

    其实当时的这项大工程,对元召来说,一点儿都没有辛苦到他,只不过就坐在临时搭建起的巨大帐篷里,画了十几张草图而已。

    “师父啊,你画的这些东西我怎么一点儿都看不懂呢?是不是因为这么久不在你身边,小冰儿的脑袋变笨啦!”

    背了名为“涅槃”宝剑的少女显得很跳脱,心中的喜悦毫无保留的写在脸上。她是在听到元召回来的消息后,自己从长乐塬骑马赶过来的。

    “要是什么也都懂,那你不就成了妖孽了啊!术业有专攻,你的特长可不在这儿,呵呵!”

    元召心情愉快,站在高处看着远处热火朝天大干的场面,进展十分迅速,看来比自己原先预想的要快得多。

    “那你为何什么都知道呢?师父,难道你是妖孽啊!……。”

    元召伸手在她头上弹了一下,不去理她的碎碎叨叨,自己回帐篷里去画完最后一张草图。

    小冰儿一手捂着脑袋,娇嗔的叫了一声,眼睛里却流露着喜悦的光芒,小侯爷师父终于平安回来了!对自己来说,这是最重要的事。

    在第一时间赶过来的并不只有小冰儿。得知他被留在了城外帮忙,而可能一段时间还不能回侯府的消息后,长乐侯府的管家元一就带着人来到了这里,替自家侯爷细心的打理好了一切。

    支起宽敞的几个帐篷, 带来舒适的卧榻,吃喝用品更不必说。同来的双生花姐妹更是仔仔细细的把内外收拾的干干净净,服侍小侯爷洗漱完毕,里里外外换上清爽的衣服,看到那两处快好了的箭伤,不免吃惊地大呼小叫一番,心疼的不行。

    任凭元召怎么说,两人都不肯回去,就在旁边帐篷里与小冰儿一起住了下来,准备随时伺候他的起居。

    元召有些惭愧,看了看对面那几位父母官满身沾泥带水的样子,很是不好意思。

    却不料一向简朴清廉的汲黯,只是用带了温度的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语气中带了微微的歉意。

    “却是我们忙碌之际忘了此事,你小小年纪,单薄的身体,伤还未愈,却怎么好陪我们在这野地里受苦,幸亏他们想的周到,呵呵!”

    其余几人也带了宽厚的微笑,频频点头。

    “小侯爷已经替我们想出了良策,这天大的恩情,此方百姓自然会铭记于心,又怎么能让你再经受风霜之苦,就在这帐中好好休息!”

    “是啊,千里奔波,一定甚是劳累了。 小侯爷不妨先把身体好好保养一下,有不明白之处大家自然会来请示……。”

    这样的盛情,让元召还能再说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开渠的各处细节再讲的详细些,也好让他们更省时省力。

    不得不说,从古至今,劳动人民的力量是最伟大的。长安附近三县的乡农以及地主大户们,在抗击天灾这件事上,意志达到了空前的一致,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渠道的开挖进展顺利。

    按照元召的设想,是先解决当下的燃眉之急,先开掘一半,够灌溉之用就可以了。等度过这次难关,待到秋冬农闲之时,再行加深加宽加长,直至完全连通泾渭两河 ,到那时候,这条水渠就可以完全当做运输漕渠来用了。

    农时灌溉田亩,平日疏通行船,一举两得。这样一来,不啻于在长安城西新开了一条最便利的通道,不仅经济利益巨大,在政治军事方面也将会有很大的用处。

    这可是会记载于史册的重大工程啊!所以,那几位父母官听完元召的讲解后,才会兴奋鼓舞、热情高涨,利用起了全部所能集合起来的力量,撸起袖子,一个字:干!

    如此浩大的工程,终于惊动朝廷。皇帝刘彻派太中大夫郑当时来详细的了解了全部情况,听完元召的大略介绍,久于朝堂政治的这位重臣眼中有激动的光芒,这样的经验太宝贵了,完全可以推广天下,只要有条件的郡县,都可以照着办,那还怕什么灾年啊!

    最终,在郑当时的强烈要求下,元召花了半天功夫,写了一篇奏章,详细的介绍了这种引水渠的开凿条件、灌溉效果和其附加带来的各种效益,写完后交给耐心等待的太中大夫,权当是交作业了。

    此时的他当然不会想到,这篇由他草草拟就的奏章被以后的史学家命名为《元公水利疏》,成为了一篇重要的历史文献。

    郑当时从头浏览一遍,整篇文字论证严谨,用词达意,言简意赅,令人信服。估计就算是营作监那些专门的官员也写不出这么专业的东西来,不禁心中啧啧称奇,此子心中韬略远超常人所知,看情形,竟是无所不会啊,真是天生奇才!

    看着郑当时捧着那本奏章喜滋滋远去的背影,元召心中也有些宽慰。如果自己的这个提议能够被朝廷采纳,趁着这次天下大旱的机会,在全国推广水利建设,那么,即便是花费再大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最起码总比大兴土木去建那些访仙求道的露台殿阁要好些吧!因为他这几天,已经通过了某些暗中的渠道,清楚的知道了未央宫中发生的那些事。

    大汉皇帝刘彻,终于还是开始信奉他的那套神仙之道了。以前还有点怕臣子们议论,供奉的仙师们都是遮遮掩掩,以各种名义来进行的。但这次不同,他竟然在宣室阁那样有重大政治意义的地方召见了术士李少君!

    没有人比元召更清楚的知道,这是一个标志!在这位皇帝往后的许多岁月里,对外伟大功业的背后,王朝内部许多悲剧的开头,都是由此刻而开始的。未央宫中,从此不宁矣!

    这样的灾祸种子,决不能让它生根发芽!因为元召现在已经与太子、卫家还有许多重臣牵扯的太深了,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这个已经从内心深处逐渐融入了的王朝,他都必须去尽力阻止历史上那些悲剧在眼前发生。

    只是要从何处入手呢?这可是一场危险的较量……!

    十几天以后,等到开挖的渠道即将完成的时候,有皇帝钦派的臣子奉旨来查看了,很奇怪,这位新任的太常卿是位近六十岁的老头子,汲黯与姚师古杜周等人都不认识他。而在他后面跟着的,却是皇帝身边的亲近侍读东方朔。

    老者身体强健,声音甚是洪亮,当众宣读皇帝旨意,对三位主官以及全部参加这次大工程的所有人都进行了褒奖,却没有提到长乐侯的名字。

    但汲黯等人并没有感到奇怪,因为他们心里都清楚,旁边那位笑眯眯的青年侍读怀中,一定揣着一道单独给元召的旨意。

    果然,在巡查大臣认真听取几位县令大人汇报抗灾情况和工程进展的时候,元召的帐篷里,东方朔一边意味深长的打量着里面的布置,一边传达了皇帝对长乐侯的口谕。

    “文韬武略,经纬之才!小侯爷,这可是天子亲口对你的评价。对你所做的一切,圣意甚悦。只是可惜你年纪太小了,却是暂时不能授予你高官显爵,希望你能体谅圣心所虑啊!还有,小小年纪,不要锋芒毕露,要学会韬光养晦,蓄势养望……。”

    东方朔神色郑重的传达完皇帝的意思,待元召点头谢礼完毕,他脸上重新露出笑意,顺势变换了语气。

    “哈哈!士别三日,更是要刮目相看啊!小侯爷这一趟北疆之行,所展现的谋略胆识,已不逊于任何古之名将了!东方随侍在帝侧,最先闻听消息,那几番壮怀激烈的场景,真是令人惊艳羡慕啊!只恨此身区区一介书生,不能追随经历这些,实为憾事。”

    东方朔虽是读书人,却卓尔不群,剑胆琴心,素怀慷慨之意,又兼具识人之明,在这位当初他一见就觉得亲近的小侯爷面前,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心迹,话语十分诚恳。

    元召拱手逊谢,连称不敢当此厚誉。彼此简略叙过别情,说起此番开渠救灾之事 ,东方朔免不了对元召又一番赞叹。

    郑当时呈上去的那份元召所写的奏章,皇帝刘彻看过后,十分满意。尤其是元召所列出的开通漕渠后所带来的各种附加效益,令他大为心动。

    原来发展水利还有这么多的好处啊!此前从来没有人系统的论述过这些,所以朝廷上下一直也认识不到这其中的巨大利好,真是白白错失了许多时机。

    而当兴奋的刘彻随手递给这位侍读,让他看看以后,说说自己的意见的时候,东方朔只是整了整衣冠,郑重施了一礼。

    “愿陛下立即采纳此良策,此乃万世千秋之业也……!”

    所以,刘彻今天派他跟着来,就是再最后实地考察一下,以确定在天下郡县推广的。

    因此,身负使命的青年侍读到处看的很细致,各处细微处问的也很详细,元召知道他回去后是要对皇帝汇报的,便不厌其烦,有问必答。

    旭日春风中,连接渭河的最后一寸泥土终于清空了,巨大的风轮木架开始转动起来,在万众欢腾的叫喊声中,渭河的第一股清流缓缓的流淌进了龙首渠中……!

    当汩汩的河水灌满渠道,奔涌向前,开始浸润两边干涸田地的时候,站在高处观望的汲黯泪如泉涌,打湿了衣襟。姚师古、杜周、姚尚、所有三县府吏人等、十万田农百姓……无一例外!

    欢腾、喜悦、庆贺、感恩、泪水……一切终于渐渐平寂,当所有人都怀了无限感激的目光去寻找那位少年侯爷时,却只看到了那一行人早已远去长安大道上的背影。

    “人间大义,最难得是一个‘仁'字。小侯爷此举,可称得上是散播大仁于民间了。呵呵,老夫佩服啊佩服!”

    回城路上,新上任的太常卿大人在马上对元召拱了拱手,语气真诚。

    “哪里哪里!公孙大人太抬举我了。这些……哈哈!都只不过是所有百姓为了自家生存而拼命创造的奇迹,却于我没有多大关系的!”

    干燥的风扬起马蹄下的浮尘,拂动对面之人的雪白须发,元召认真看着这位名叫公孙弘的太常卿大人,有一种预感,这个人,也许将来会给自己要做的事,增添许多麻烦!

第一百四十六章 心如野草 暗夜滋生

    长安春早,元召从梵雪楼出来,回转长乐侯府邸。昨夜新朋旧友都在此相聚了一场,算是给他接风洗尘。

    这都回到长安已经十来天了,元召一天都没有闲着,接待、拜访、应酬……简直搞得他头大。

    没办法啊,都是要走的人情场。现在与他初入长安时,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已经没有人再会拿对待小孩子的眼光来对待他。

    只是在第二天入长乐宫觐见皇帝时,却没有得到他的任何赏赐。因为殴打折辱廷尉府一干人的事,刘彻先是板着脸把他教训了一顿,然后才轻描淡写的表扬了几句,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皇帝把他撵了出来,说是老祖宗都念叨了好几遍了,还不快去!

    元召摸了摸鼻子,暗自腹诽:“假了吧唧的,也太装模做样了吧!本来就没想让你记什么功劳的啊。”

    他这次进宫其实最想见到的人是李少君,他很想看看,导致汉宫以后数次祸乱的这位始作俑者,到底长什么样子。可惜一直没有发现他的影子。

    长乐宫内自然是要去一趟的,不再理会外廷事的窦太后精神矍铄,见了元召很是高兴。拉了他手,坐到自己身前,命宫女们赶快把留着的好吃的都端上来。

    这孩子的动向,她身边的秀鱼公公了如指掌,元召最近所做的那些事,她听在耳中,心头宽慰,越来越觉得,当初文皇帝托梦所说的那些话,真真切切一丝无妄。

    与匈奴人的那些厮杀她不关心,听说元召在城外帮助百姓们找到了抗旱的好法子,却打动了窦太后的心怀。

    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本质,要察其言,观其行,是否言行一致,表里如一。

    而一个有才能的人在朝堂政治中能走多远,在历史舞台上达到什么样的高度,要看他有没有一副胸怀天下的仁者胸襟。

    窦太后历经五朝,沧桑看遍,眼光如炬,识人之术更是远超常人。这位杰出的女性政治家早已深知眼前少年的非同寻常,今日看来,果然没错。此子德才兼备,宅心仁厚,未来值得期待!

    在窦太后的殷殷相待中,叙了大半日的家常,各种赏赐,自不必说。元召推却不得,只得拜谢厚恩。告退之际,秀鱼相送,这老公公免不得又一路温语勉励一番。

    元召却是想起一事,当初他相赠的那件金丝软甲,这次被自己在燕山毁坏了,说起此事时,不好意思的对秀鱼道了个歉。

    这位统领过大汉“西凤卫”,见识过无数奇谋密事的老公公,瞪大了眼睛,详细听完那件事的经过,心中的震惊已是无以复加!

    “区区一件软甲算得了什么。这样的手段……若是晚生五十年,我也要投在你的门下,随侍左右,听候教诲了。呵呵!”

    桀骜半生的老者手附少年的后背,话语发自肺腑。

    既然来了,建章宫还是要去顺便走一趟的,因为太子刘琚早就在宫墙一角探头探脑等候多时了。

    卫夫人的感激都写在了脸上。自己的一儿一女都承蒙元召搭救过性命,这份情意,以后怎么报答都不为过。

    素汐公主今天的话并不多,只是问了问元召的伤全好了没有,就安静的坐在一边,脸上带了笑意,不知道在想什么。

    话多的是太子刘琚,那些事他早已追着大姐儿和回来的宫中侍卫们问过十几遍了,可是见了元召,他又兴奋的细问个不停。

    好不容易满足了他的好奇心,答应下改天做个那种风筝送给他,元召才得以脱身。

    出宫的一路上,遇到的侍卫们纷纷向这位小侯爷问好。经过以曹襄为首的那三百羽林军对北疆之行的描述,在这些崇敬英雄的年轻人心中,长乐侯现在已经是一个传奇。

    “真是遗憾,李敢身负守卫禁宫的职责,这次竟没能随军北上,错失了与小侯爷并肩杀敌的机会,也不得亲眼目睹那些令人热血沸腾的场面,但愿以后还能弥补。”

    李家的这位神箭传人脸上带着向往的神色,在朱雀门口送元召出宫。

    “当然会有机会,并且不会太远的,和匈奴人之间,有的是仗要打,这才刚刚开始而已,所以,小李将军,你要做好准备哦!哈哈!”

    彼此拱手而别。来时单人独骑,回去却多了满满六大马车的各类宫中赏赐之物 ,元召回头瞧瞧,明白这其中除了窦太后的那份,肯定还有皇帝刘彻的一份意思在内,只不过是借卫夫人之手转赠给自己而已。

    既然暂时无法赐予名爵,那就在财物上补偿的丰厚一些,这样既不会引起外间大臣们的议论,又抚慰了有功之人的情绪,可以说这也是一种帝王心术了。

    只是这次进宫太过匆忙,元召见皇帝好似对政务没有什么心绪听,便有很多事不好细说。但他相信,马上刘彻就会顾不得那份寻仙问道的闲心了,因为,有许多水面下的暗流已经翻涌了很久,就要浮出水面,掀起波澜了。

    元召猜想的一点儿都没有错,当夜幕降临,繁华的长安城一点点儿沉寂下来,黑暗中的密谋与策划便开始显出了端倪。

    天刚黑下来时分,淮南王刘安在长安的府邸内,提前安排好的丰盛宴席,就此开始了。

    淮南王刘安文采过人,风流倜傥,且性情温文儒雅、礼贤下士,再加上交游广泛 ,出手豪爽。因此,无论是在刘氏宗室中,还是在朝中大臣心目中,素来是有着“贤王”名称的。

    但隐藏在这一切外表下面的真正淮南王是什么样子,恐怕知道的人,就寥寥无几了。

    而武安侯田玢就是最知道淮南王心事的人。所以,今晚淮南王府的客人,就只有这位大汉太尉一人而已。

    做菜的厨子都是跟着自家王爷从淮南封地来到长安的,今晚端上来的都是地道的淮南菜,杯盘罗列,玉碗琼浆,自不必说。

    坐在主位上的淮南王殷勤相劝,一旁作陪的刘建口称世伯,也频频给田玢布菜。三个人谈笑风生,气氛融融。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刘安朝自己的儿子使个眼色。刘建心领神会,先挥手退去左右伺候的从人,然后走到门口,低声吩咐心腹少恭满去安排好警戒,勿要让闲人靠近。

    转身回来的时候,手中已经提了一只沉香木的箱子,放在太尉田玢面前,打开看时,灯光之下,璀璨夺目、光华耀眼,却是满满一箱滚圆的明珠。

    饶是田玢见多识广,欣赏过无数的宝物,但这么多颗粒饱满,通体匀称,且大小一般无二的上品珍珠,却也是不多见的。

    淮南王早已经看到他眼里发出的贪婪光芒,心中暗自得意,在世间绝世珍宝面前,他还没有见过不动心的人呢!

    “哈哈哈!太尉大人,怎么样?这些珍珠,可是本王特意传信回去,让侍妾们在宝库中一颗一颗挑选出来的,就是为了准备给太尉大人道贺之用的,今日看来,本王还是有些先见之明的,这就请收下了吧!”

    田玢闻言大喜,这些大珠每一颗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满满的一箱啊……这份礼可是太厚重了!

    “王爷如此厚爱,田玢感激不尽!只是道贺之说,从何而来啊?呵呵。”

    刘安微微一笑,还没等他说话,刘建早已在一边急不可耐。

    “在这淮南王府中,没有外人,当着我们父子的面,世伯就无需再隐瞒了!宫中圣意所属,世伯拜相指日可待,小侄先在此提前恭喜恭喜啦!”

    这句话却正触到田玢的痒处,前日王太后已经派人给他暗中通过消息,说在皇帝请安的时候已经替他疏通过此事,皇帝的心情当时很好,随口说了句:“既然舅舅有心替朕分忧,那就让他干上几天试试吧。”

    此时听到刘建这样说,田玢禁不住哈哈大笑,志得意满,畅快非凡。

    “王爷啊,非是我没有明告你实情,只是这种事嘛,陛下一日未下明旨,其中就有变数未知啊!呵呵!”

    淮南王脸上早已堆满笑容,举起手中酒盏,先与田玢对饮了一杯,态度显得更加热切起来。

    “就凭太尉大人的才干,空缺的丞相大位,放眼当朝群臣 ,又舍你其谁呢?再说了,宫中还有太后为你转圜,此事已经板上钉钉,绝对不会再有什么变数了,哈哈!”

    说到这里,三个人相对大笑,又举杯庆祝一轮。

    “这一次留在长安日久,多有不便。本王过几天就要启程南下了,从此以后,淮南之事就要未来的丞相大人多多照应啦!”

    淮南王停下酒杯,盯着田玢的眼睛,语重心长。

    田玢脸上笑容不变,一丝犹豫的神情也没有:“王爷多虑了!你我两人已近十五六年的交情,当年田玢也只不过是一介小小郎官,承蒙王爷不弃,结交相识,这么多年来,多有提携,知恩图报,正在此时,王爷又何需多言呢!”

    “好、好、好!本王没有看错人,来,再干一杯!请……。”

    宾主尽欢,深夜方散,至于以后又说了些什么,就无人可知了。

    目送着田玢的马车逐渐走远,淮南王父子二人对视一眼,回到室内。

    “父王,田玢此人,狡诈多变,有些事,与他携手的同时,却也不得不防啊!”

    刘建这几年经常留在长安,表面上是一副纨绔的模样,与长安城内的一班贵戚子弟交结,走马斗狗,放浪形骸。其实此人心机深沉,对朝中的重臣们都有过仔细的琢磨,指挥着密布的淮南谍子暗中收集了他们大量的资料,以备待用。

    淮南王欣慰的拍了拍儿子的肩头。在他的十几个儿子中,只有刘建可堪大用,所以他才放心的把整个淮南的暗谍系统交给了他。

    “建儿啊,你能如此想,把你留在长安,父王就放心了!你要记住一点,在这个世上,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无论怎样坚固的情谊都是靠不住的,只有利益,才能让敌人变成朋友,也能让朋友变成敌人。吾儿切记,切记!”

    面对老爹的教诲,刘建连连点头。

    “父王,那你这次急着回到淮南,却是为何?”

    淮南王刘安嘴角掠过一丝神秘莫测的笑,抬头看向深沉的夜空。他自小聪慧过人,博览群书,有过目不忘之能。尤其喜欢各类机巧权变、星象杂学。

    从长安仰望西北,璀璨群星布满苍穹,他辨识出天狼星的位置,注目凝视良久。

    “天狼杀星近来光芒妖异,天下刀兵将大起矣!闽越那边,故吴王太子已经来信了,所以父王要回去坐镇大局。看来,也该是让西南诸蛮夷出把力的时候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胸中爱恨 战血方酬

    历史的天空下往往会留下许多遗憾,多少闪烁着智慧光芒的奇谋良策,因为某些阴差阳错,最后却并未能取得丰硕的结果。而所谓彪炳史册的功绩,有些是因人成事,有些却是因事成人。

    现在说起来,发生在先皇景帝时代的那场七国之乱,是一场盛世流年里的悲剧,各方没有赢家。当马蹄踏碎繁华,刀锋撕裂了温情,从此大汉皇室中就只剩下了阴谋与算计,残酷与挣扎!

    当年那位孤介忠心的御史大夫晁错,在菜市口被腰斩以谢天下的时候,估计绝对不会想到,由他引发的这场动荡,不仅让千万人因为内战而丧生,它的影响还会绵延几代,给后人造成无数的麻烦。

    自从撕去了那层温情脉脉,无论是未央宫还是各诸侯国的主人之间,已经结下深深的疤痕,虽然暂时不再流血,但其中的隐痛与怨恨却无时不在。

    中央王朝与诸侯国之间的这种关系,只要有点儿脑子的人都心知肚明。强压下去的火山,内部依然熊熊,也许某一个意想不到的小事件,就可能让它们再爆发一次。

    当年七国之乱被平定后,参与其事的人都得到了严酷的处置,等待着那几个王爷的下场,也便只会是死亡。

    在这一方面,汉景帝从来就不是一个心胸宽阔的皇帝,未央宫中传出“杀无赦”的命令,南方大地便人头滚落,血染千里。

    死去的人含恨入土,埋骨黄泉。活着的人逃亡天涯,卧薪尝胆,积蓄着复仇的火焰。

    吴王太子刘少驹便是这样一个怀有家仇国恨的人。

    舍却那片天下最富饶的水乡王国,吴王刘濞在逃亡路上被朝廷的大批“西凤卫”高手截杀,最终身死,头颅被千里传送长安。而年轻的太子刘少驹则在忠心护卫们的拼死掩护下,杀出了血路,逃出大汉疆域,来到了南邻番邦~闽越。

    转眼间将近二十年过去了,论起辈分来,这位吴国太子,还是淮南王刘安的堂弟,倒也是一位枭雄人物。

    在那蛮夷之地,刘少驹凭借着自己的坚毅心智和一帮追随者的忠诚,一步一步取得了闽越王余庆的信任,终于做到了国相的位置。

    闽越又称为东闽越,本国虽然不大,却是地形复杂,民风彪悍,轻率劫掠,与周围归附的二十几个土著部落组成了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刘少驹取得闽越国大权之后,积极吸纳流亡到此的各种逃犯、江湖客以及盗贼亡命徒,势力逐渐扩张,现在已经与闽越王弟余善为首的本地势力分庭抗礼,不分上下。

    闽越王余庆却对刘少驹十分信任,对于自己的王弟反而有许多猜忌之心。这让刘少驹这位亡国太子看到了机会,经常不动声色的在两人之间制造嫌隙,以便达到自己那不可告人的目的。

    前段时间,接到一直给他通报消息的淮南王最新密报,汉廷皇帝与北方匈奴要开战了!

    刘少驹闻报大喜过望!故国难回,忍辱负重在此这些年,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天吗!时局有变,风云激荡之日,就是自己全力一击,复国报仇之时。而今,等待的这个机会终于要来了!

    这些年,他与淮南王的暗中联络一直都没有断绝过,再加上旧日里吴国在长安布下的暗棋闲子通报消息,因此,对长安朝堂动向了如指掌。

    刘少驹比谁都了解自己这位外表亲和儒雅的堂兄,在那副贤王的外表下是有着一颗怎样狠辣的心。那是一位真正的厉害人物,他的隐忍和耐心比自己都长!

    那位堂兄对未央宫内那些文帝子孙们的仇恨,一点都不比自己逊色多少。世仇不共戴天!相信如果一有机会,他会毫不犹豫的抓住的。

    如果要说起淮南王这一称号的渊源,还要从秦失天下,楚汉逐鹿开始。汉高祖刘邦最终打败项羽,奠定汉室基业,楚汉相争中,最关键的一次战役就是垓下之围了。当时四面楚歌,合围杀灭项王于垓下,这四面主将分别就是刘邦本人、韩信、英布、彭越。可见这三人的厉害!

    汉开国后分封诸王,汉初军中这三大名将韩信、英布、彭越便因功各自以王位酬之。

    后来“狡兔死,走狗烹。”高祖皇帝大肆诛杀功臣,最厉害的这三个家伙当然首当其冲,在劫难逃,而且下场惊人的相似,都是以谋反的罪名身死族灭。

    汉初时代,将星璀璨,勇士云集,但除了汉高祖身边极少数的亲信嫡系之外,大部分竟然都是出自这三大名将的麾下,这当然会让皇帝陛下深感不安,夙夜难眠了。

    三杰之中,势力最大,最桀骜不驯的反而不是韩信,而是英布。英布,以勇力冠于三军,号称“小项王”,是说他的英雄豪迈之气令人心折,颇有西楚霸王的几分风采!

    高祖皇帝集全国兵力去围杀他的时候,英布在万军之中,单骑冲阵,一箭贯胸,差点把刘邦当场射杀,虽然没死,也丢了半条命。他后来的驾崩,不得不说与这次重伤有很大关系。

    英布死后,淮南之地的余孽是有很多怨恨和不平之气的,一时间尘烟四起,盗贼横行,因此此地极难治理。这个烫手山芋,当时没有人敢接手,也没有人敢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这个时候,刘邦以他知人善任的眼光,挑中了自己的少子刘长,任命当时年仅二十岁的这个小儿子为新的淮南王,治理昔日英布所属的四郡之地,果然所托得人,刘长凭借铁血手段,很快平定了混乱的局面。

    淮南王刘长自幼丧母,是有吕后亲自抚养长大的,因为他才智出众,力能扛鼎,所以一直深得高祖和吕后的宠爱和器重。

    后来文帝继位,刘长从小与这位同父异母性情宽厚的哥哥关系最好,因此身份更加贵重 。他经常跟随汉文帝到御苑打猎,同乘一辆车驾,还常常称呼文帝为“大哥”,其手足情深,可见一斑。

    刘长其人勇力过人,任侠豪纵,曾经为报母仇,纵马直驰辟阳侯审食其府上,当众以大铁椎击杀这位高祖与吕后最宠信的臣子于府门,然后袒身赴未央宫阶前伏罪。

    汉文帝怜悯小弟的心愿,出于手足亲情,不予治罪,徇私赦免了他,只是把他放归淮南了事,这也为他以后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世界上再亲厚的关系如果掺杂进政治,陷入各种阴谋的罗织中,任你是再英明的君主,再无敌的英雄,也会败下阵来,无奈的任其割裂、宰杀……。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即便是处处小心,还唯恐不能明哲保身呢。更何况刘长一向是骄纵跋扈惯了的。

    后来他终于被人告发谋反,谋反的证据很荒唐,是说他派七十余名江湖游侠儿在谷口县准备了四十辆大货车准备谋反起事。

    于是,在这位淮南王还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朝中大臣们已经给他准备了几十条的罪名,在朝堂上联名上奏了。

    面对满朝文武的汹汹议论,生性温和的汉文帝不得不选择了妥协。但他最后坚持并没有给淮南王定罪,而是下了一道旨意,把淮南王一家迁徙到蜀中监视居住,以避避风头。

    然而汉文帝低估了自己这位兄弟的性情刚烈程度,也高估了手下臣子们的品德。这世间的杀人手段并不只有刀剑染血,还有以气杀人!

    从来心高气傲的那位汉高祖少子果然受不了这种无端的折辱,在千里跋涉的迁徙路上,怄气绝食,不吃不喝七日。而押解的官员因为早已受了朝中重臣们的某种暗示,所以囚车上的那把锁始终没有打开过,无人知道那里面发生了什么。

    等到到了目的地,负责接待的官员启开囚车迎接时,淮南王刘长早已死去多时了。

    消息传回长安,有人弹冠相庆,有人暗中欣喜,而始终只是怀了一种小惩大诫,挫挫兄弟锐气想法的汉文帝大惊失色,悔之晚矣!

    “一尺麻布,尚可缝。一斗谷子,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

    站在未央宫最高处的文帝刘恒,听到民间百姓作歌为这位王弟鸣不平的声音时,心中大恸,泪湿衣襟,对身边的侍从叹息道:“天下人,难道是以为朕贪恋淮南那片丰腴的土地才这样做的吗……?”

    于是,文帝就把淮南之地一分为三,分别封刘长的三个儿子:长子刘安为淮南王,次子刘勃为衡山王,幼子刘赐为庐江王,以示自己并无私心。

    但这样的补救措施并没有挽回多少亲情,仇恨的种子早已经埋下,以后开出的只能是恶之花!

    当时以长子身份跟随在刘长身边的刘安,亲眼目睹了父王的死状,也领教了那些汉朝官吏的冷酷与无情。

    所以心机深沉的他把那份遗传的骄傲从此掩藏了起来,展现给世人的,便只剩了温文尔雅、渊博好学,以贤王之名流誉天下。

    但复仇的信念从来没有放弃,偶有风吹草动 ,绝不会放过,所有的机会他都在牢牢地盯着。

    吴楚七国欲举兵叛乱时,吴王刘濞派太子刘少驹亲自到淮南联络,两个人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惺惺相惜,结为好友。

    刘安当时就答应下来,暗中策划准备发兵响应,但他的国相是位明智的人,分析以后认为叛军不会取得胜利,早晚会被朝廷打败的,那时候就是大祸临头了。

    但当时年轻气盛的刘安根本不听,坚持要起兵 。于是国相就暗中叮嘱领兵的将军,消极准备,尽量拖延时间,以观战局。

    后来七国兵败,几位宗室王尽皆国破身死,而淮南无恙,全赖刘安手下一批忠心臣子的功劳也!

    而今天又一个绝佳的机会来到了眼前。北有汉匈开战、南有闽越刀兵将起,西南夷也将闻风而动!至于长安城内的大汉宫中,自己安插进去的那颗棋子,会起什么作用,更是令人期待!

    “大风起兮云去疾,天狼煞星现玄机……波澜将起矣!”几乎在同一个夜晚的这片星空下,相隔天涯的人发出了同样的慨叹!

第一百四十八章 尘埃未定 天意无常

    春意阑珊,光阴短暂。当这一年春末将尽的时候,北方终于降下了甘霖,缓解了持续半年多的大旱危机。

    由于前段时间各受灾郡县借鉴了龙首渠的经验,在有水源的地方大开水渠,灌溉农田,有效地抵御了旱情,因此今年春耕播种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

    这一场及时雨过后,田间阡陌,陇上地头,已是绿意盎然,万物生长。

    因为开凿龙首渠的功绩,长安令汲黯被皇帝任命为了主爵都尉 ,主管宗室诸侯及其子孙们爵位的封赏斟酌。

    汲黯主政长安府衙多年,以他的威严和铁面震慑群小,压制豪强,裁断公平,保护柔弱,维护了长安街市的繁荣稳定。

    离衙之时,万民不舍,含泪相送。当然也更有一帮京城纨绔子弟弹冠相庆,“活阎王”既然已经走了,管不了这些闲事了,那哥们儿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哈哈哈!

    似乎这只是一个开头,随着汲黯的调离,一系列的朝局变动开始了。

    大批年轻官员被提拔任用,尤其是前一段时间通过词林苑选拔而来的青年才俊们,待诏金马门这么久,早已熟悉了各项朝廷规制,这次都被任命为了各部郎中,跟随学习为官理政之道。谁都能看得出来,这一批皇帝的宠儿,在接下来几年里一定会被大用的。

    而再随后公布的两项任命,就令天下震动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不久前还籍籍无名的老儒生公孙弘,接下了御史大夫的职务,消息传出后,不免令人大跌眼镜!

    汉朝制度,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为朝廷职务最高的三个位子,合称为三公。历来非有大德大才者不能担任。这位已年届六十的公孙弘又有何德何能?能够一步就跨到这么高的位置上!

    外界的议论纷纷自然很多,但如果有心人仔细看一下公孙弘的升官轨迹,就会明白,此人已经简在帝心,青云直上又何足为怪!

    去岁初冬,朝廷发布过一次招贤令,特别注明,征召天下吏民间有明当世之务、熟悉先圣之术者,来长安应诏对策。

    当时应诏来长安者有百人之多,都是各地郡县推送的饱读经书之才。公孙弘的策对在太常卿看来不通于时物,稀松平常,因此给他评了个最下等,呈送御览时便放在了最底下。

    没想到皇帝读完那篇短短几百字的策论,却正对了他的心思,立即朱笔圈定为第一名,拜为博士,待诏金马门,以备后用。

    然后在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数次提拔,从普通的侍读博士,到太常寺官员,然后迁左内史,今日又拜为了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

    这样的升官速度,真如同开了外挂一般,极其罕见。这让那些几十年位置也不见动一动的朝中官员们大为嫉恨,对公孙弘侧目而视,鄙夷地瞅着他须发皆白的样子,心中暗自思量:“老棺材瓤子,读了几本书就了不起啊?爬的那么高,也不怕一下掉下来摔死!等着瞧,早晚有你好看……。”

    嫉妒、不屑、咒骂,有这些想法的大有人在。但在不久以后,当他们见识了这位新御史大夫的手段,就没有人再敢轻视他一点儿了!最多只会躲在角落里咬着牙恨恨的暗骂一声“老而不死,是为贼也!”

    与公孙弘当上御史大夫后,门前冷冷清清的情况相反,隔着朱雀大街不远,相邻的朱衣巷里面,武安侯府,这几日来道贺的人流熙熙攘攘,就快要把门槛儿踏碎了。

    就在几日前,一个流传已久的小道消息,终于得到了证实。武安侯田玢拜为了大汉丞相!

    天子诏书已经明发中外,传达到了全国郡县。大汉太尉田玢,正式晋位当朝丞相。

    在民间传说中,已经被皇帝冷落多时的田玢,是因为进献了一位懂得长生之术的仙师,博得龙颜大悦,这才重新挽回了皇帝的宠信。

    但无论外间的传言说的怎么不堪,权势的诱惑却抵挡不住趋炎附势之徒的热情。此时不来烧热灶,又等待何时呢!

    整条朱衣巷都被来送礼祝贺的人塞满了,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热闹的如同赶大集。来访的各位官员贵戚们乘坐的马车都一直排到了朱雀大街上。

    武安侯府的家人们这时候也都抖起来了,前段时间自家老爷蛰伏在家,闭门思过,连他们出去也都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

    现在好了,太尉府变成了丞相府,别看都是当朝三公,这中间的差别可就大了去了。汉朝制度,太尉只管军务,丞相则理全政,丞相的职权比太尉大了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那么简单。

    俗话说“战时重将,平时重相”。是说战乱岁月里,朝廷会实行先军政治,一切资源向军事倾斜,所以统领三军的将帅就是最重要的。而在现代的承平时期,替天子摄政百官、总领全局的丞相之位就显得比什么都重要了。

    负责在府门内外张罗接待的是田玢少子田少奇。这位纨绔公子神态嚣张,嘴角都要撇到天上去了。

    自己老爹终于成了当朝第一人,那以后自己在这长安城里更是要横着走了,看哪个不长眼的再敢来多说一句!

    此时他正来回溜达着,看着管家田义领着人接收贺礼,登记造册。只要登门的人,那都是平日里自认能与武安侯搭上交情的,所带的礼物,自然是极其丰厚。

    珍珠玛瑙、珊瑚翡翠、奇珍异宝……大大小小的箱子堆满了库房。田少奇走动间偶尔拿起一件随意品评一番,惹得一帮跟随在身侧凑趣的纨绔们大声称赞,夸奖这位少侯爷博学多识,眼界非凡。

    这些天,武安侯府都是如此的景象,大摆酒席,大宴宾客,每日里直如流水相似。那真是繁华似锦,烈火烹油!看着面前那一摞越来越高的礼单,田玢的一张老脸笑的像橘子皮一样皱起来,眼睛都看不见了。

    随侍在身边的心腹谋主季福,看了看田玢的脸色,趁着四下无人的空档,悄悄地上前进献了几句这几天一直想说的话。

    “侯爷啊,您等了这么些年,终于登上了丞相大位,正是需要低调虚心,培养良好声望的时候,也好为以后做一位名相,留名青史,打下基础!怎可如当前这般铺张奢靡,又这么肆无忌惮的……收受官员们的财物,这要传到天子的耳朵里,恐怕于侯爷的名声不利呀!”

    田玢听到这位最信任的谋主一番肺腑之言,脸上的笑一丝都未减。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季福,此人跟随他身边已经二十余年,忠心是没的说,智谋也堪称一流,看来自己的某些打算是该到了让他知道的时候了。

    武安侯府后花园,某间隐蔽的密室内,季福心中有些微微的吃惊。看着田玢脸上的神情,他预感到今天将要听到的话会有些不同寻常。

    田玢并没有兜弯子,以后的许多事都需要依靠这些心腹们去做,他必须让他们明白自己真正的意图是什么。

    “季福啊,你跟了我已经这么多年了,也为侯府做了许多事,这些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虽然你聪明有智,谋略在胸,但很可惜的是,你并没有在朝堂上做过官,不了解朝堂政治的奥妙之处啊。呵呵!”

    季福有些黯然,他是某先朝大家族的子弟,因为牵涉到一桩谋反大罪,被汉景皇帝株连九族,他侥幸逃脱,从此隐姓埋名,几经辗转,投身在武安侯府中,凭着自己胸中学识,才得到田玢的信任,在此处寄身。但此生自然是与仕途无缘了。

    “学生愚钝,还请侯爷明示。”他拱了拱手,态度认真。

    “其实,当今天子继位这几年来,把那个太尉的帽子扔到我头上,也只不过是为了酬谢早些年的那点甥舅情分而已。想我田玢,只不过是市井出身,虽然会点儿权变之术,却轮不得刀枪,上不到战马,派兵布阵、调兵遣将,呵呵,更是一窍不通!大汉太尉,朝廷三公之一,对我来说,也不过就是一个虚名尔。”

    说到这里,田玢一向阴沉的脸上,竟然露出苦涩之意。季福恭敬的坐着,洗耳静听自己主子难得流露出的心声。

    “咱们这位皇帝,别看年轻,可是很不简单啊!他现在给我这个丞相做,与当初的那个太尉是一样的,只不过是拿我这个舅舅当做了一颗可以随时搬来搬去的棋子而已。有我这个在他眼里没有什么威胁的人,占着这个位置,免去了很多人的念想,他会放心很多。大权握在他自己手里,接下来,他想要做的大事,想必就会减少许多不必要的羁绊,这就是圣心的深远所虑了。”

    对于季福来说,这么高层次的内幕,他是接触不到的,也想不到这些。此时听田玢说来,心中大为震惊。

    “如此说来,当今天子真正的目的,难道是……要逐渐的削减相权加强皇权吗?”

    武安侯欣慰的看了看自己的这位谋主,果然识见非凡,见微知著,一眼就看透了这背后隐藏的某些东西。

    “据我暗中观察,应该就是如此了。前一段时间,窦婴突然辞相,外界议论纷纷,不明所以。现在想来,不是这个狡猾的老家伙自己嗅到了不妙,就是得到了来自长乐宫中的暗示了!所以说,从现在开始,大汉丞相,这个看似风光无限的位子,已经成了一个火炉,在没有看明白皇帝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之前,谁坐上去, 谁就有被烤熟的危险啊!”

    “学生明白了!所以侯爷才这样大肆收受财物,奢靡无度。就是想要向世人以示无为,好让未央宫中更加放心吧?”

    大汉新丞相武安侯田玢,颇为欣赏的拍了拍心腹谋主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自己的意图当然可以让他知道,也不怕让别人知道,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那些疯狂野望,却谁也猜不透!

第一百四十九章 风华倾尽 寂寞空庭

    在大汉未央宫庞大的建筑群中,有一处特殊的所在,格外引人注目。因为那座以香木为主要材料的宫殿,就是母仪天下的大汉皇后居住之处。

    这座宫殿,最开始是先皇文帝为他一生挚爱的皇后阿萝特意修建的。整个内殿的装饰都采用了粉红色彩,温暖柔和。它的名字叫做“椒房殿”。

    之所以命名为椒房殿,是因为宫殿的墙壁上,使用花椒树的花朵所制成的粉末和泥进行了粉刷。

    这是此时的匠人们一项独有的技术。不仅色彩好看,还可以保温保暖,并且具有芳香的味道可以保护木质结构的宫殿,有预防蛀虫的效果。

    取花椒使用,却还有另一层寓意。因为花椒多籽,取其“多子”之意,期盼居住于此的女子为皇家开枝散叶,多子多福。

    文帝皇后阿萝,就是后来的窦太后。她与汉文帝在此度过了二十年美好的时光。后来文帝驾崩,深情从此阴阳两隔,巨大的哀伤使她不忍再多看这旧时景物一眼,搬离此处去往长乐宫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一次。

    再后来,窦太后把这间宫殿赐给了自己的外孙女,即现在的皇后阿娇,做了她的寝宫。

    可是,“多子多福”的美好寓意,在这位从小就比公主还要娇贵的阿娇皇后身上,好像并没有起什么作用,这么些年了,她依然没有为汉室生下一个皇子,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巨大的悲哀。

    时光若电,岁月如梭,光阴能改变一切,自然也能改变感情。这是无法抗拒的规律,谁都对此无能为力。

    中国历代王朝的后宫,历来是众多的美人侍奉一个男人,就是天下至尊的皇帝。皇帝可以随意宠幸这些美人中的任何一个,在这样的关系中,所谓母仪天下的皇后也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没有什么更特别的地方会让皇帝长久的忘情专宠。

    皇后阿娇失宠已经很久了,这是宫中所有人都知道的事。虽然表面上没有人敢流露出来,但彼此心照不宣。

    春暮夏来,杏花落尽看桃花,桃花落尽,又看过了梨花,可她等待的人一次都没有再来。

    流年伤,泪千行,新人旧颜谁难忘?也无人诉衷肠。忆过往,夏日长,团扇扑蝶蝶成双。缘尽叹迷惘!

    椒房殿中,落寞的女子把手中的团扇撕成了一条条碎片,看着它们被风卷入空中,一如她此时此刻的心境,空空荡荡,没着没落的。

    那些恨啊怨啊,已经累积了太多。但妾意犹在,郎心似铁,一切似乎无可挽回。

    阿娇比起别的失宠的女子却更多了一层哀怨。皇帝刘彻是她从小的伙伴,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也是她一直十分相信、十分信赖的朋友。

    刘彻移情别恋,对她的逐渐冷漠与疏离,无异于是对他们童年纯真的背叛,是无情的撕裂了他们那段美好的毫无功利色彩的感情。

    阿娇曾经那么全身心的拥有过那个男人,享受过宫中任何女人都不曾有过的专宠独爱。但仿佛只不过瞬息之间,多年构筑的彩色金屋便土崩瓦解,欲哭无泪。

    每当回想起这些,阿娇的心如同刺进了利剑,在一刻不停地滴着血……。

    自小便看着她长大的奶妈阿姆,见皇后又在流泪,禁不住叹了口气。暗自埋怨老天爷不公平,本来是一对多么好的佳偶,硬生生的弄到了今天的地步。如果老天早点赐给皇后一个皇子,一切都会与现在不同了吧!

    “娇娇啊,来,快把这碗莲子粥喝了吧,阿姆已经熬了快一个时辰了,整天吃那么少东西,身体可怎么受得了啊!”

    虽然跟着入宫这么多年 ,但这般亲昵的称呼,却一直保留着。她把小姐的一切看的比自己的命都重要。

    阿娇摇了摇头,转脸看向自己的奶妈,盈盈含泪,目光有些呆滞。

    “阿姆,他……他最近又有了新的美人了吗?还是……还是一直去建章宫啊?”

    阿姆见她执意不喝,只得把那碗费了不少心思熬好的莲子粥放到一边,用一方丝帕,替她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

    “那倒没有。听说皇帝最近迷恋神仙术,宫中请到了一位姓李的仙师,据说懂得长生之法,又会炼制仙丹什么的。皇帝下朝以后,便一直在甘泉宫露台那边,与这些人修仙问道呢。”

    阿娇听到刘彻没有去别的女人宫中,心中的怨尤好似稍减了几分。听到阿姆说起这些,不免多问了几句。

    “阿姆,你说这世上真的会有神仙吗?那些宫中的仙师真的有传说中的本领吗?”

    “我的皇后啊,这些虚无缥缈的事,岂是阿姆这样孤陋寡闻的人所能知道的呢!不过,心诚则灵,民间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可多着呢,倒是不可不信啊!”

    见阿娇忧伤的神色有所缓和,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奶妈连忙继续说下去。

    “这次请来的这位李仙师,据说还是有些神通的。相传他已经有几百岁年纪了,外表却还只是三四十岁的样子,说不定是真的懂些长生之术呢!听宫中的侍卫们说,这个人年轻的时候曾经在海上遇到过仙人,当时那仙人给了他一颗比南瓜还要大的鲜枣儿,他吃了以后,从此面容相貌就只保持在那个时候的样子了。都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阿姆只是为了哄她开心,随便拿些有趣的事来说给她听的。阿娇听在耳中,却不由得心中一动。

    “阿姆,不知道能不能想办法接近这位仙师呢?”

    奶妈愣了愣,有些奇怪。

    “娇娇,怎么了?莫非也对那些仙术感兴趣起来?”

    阿娇嘴角露出苦涩的笑意,她从铜镜中看了看自己有些清减的容颜。

    “阿姆,现在我哪有心思想那些啊!如果有可能,只不过想问问仙师,有没有什么求子的药方之类的,也好……唉!”

    奶妈恍然大悟的样子,暗骂自己为什么就没想到这个呢。

    “娇娇,你不要着急,那仙师既然留在宫中,总会有机会能接触到的。待阿姆替你想想办法,去问问有没有这样的好法子,若是真有这样的仙方,那可真是太好了!”

    两人说到这里,心中不由得又有希望的火苗升起来,皇后只要有了自己的皇子,那当前的尴尬局面就会大大不同了。奶妈连忙趁机让阿娇多进点吃食,这位还只是正当青春年华的皇后一边小口喝着莲子粥,一边又有些憧憬的期望在心中慢慢的翻涌。

    就在皇帝刘彻一面雄心大志的整顿朝堂,一面向往神仙之道的时候,元召终于打理好了一切人情,暂时离开长安城,来到了自己的封地~长乐塬。

    他现在的身份有些奇怪,本身除了担着个闲散侯爷的名头外,并没有什么官职和差事。但皇帝给了他一道特旨,准许他在长乐塬所要做的那些事,除了定期向皇帝本人汇报进展之外,不必向任何人负责。

    而且,在听完元召关于这次北疆之行与匈奴骑兵接触而得到的经验,并且准备在接下来有一些军事方面的想法后 ,皇帝大手一挥,就把驻扎在长乐塬上那支八百余骁骑营军士的指挥权交给了元召。

    按照皇帝刘彻的说法就是“小子啊,这支骑兵,就交给你去调理了。无论你拿他们做怎样的实验,朕都不管,只希望你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给朕一个惊喜!”

    按说这么精锐的力量,怎么能授予私人呢?虽然只有八百骑,不多,但这相当于成为了长乐侯本人的私兵了啊!这是朝廷制度绝对不允许的。

    要知道,汉制规定,勋臣贵族之家的私兵是不能超过五十名的,这还是前朝出了刺杀大臣袁盎的事以后,皇帝才批准的特权。私人武装超额的话,那可是有谋反嫌疑的!

    可是,这一次,满朝文武竟然没有人提出一点异议。因为他们都已经详细的听过羽林军校尉曹襄所回报的详细情况。元召带去的十几名骁骑营骑士,在掩护突围之际,片刻的功夫,竟然就在跑马飞驰的空隙里,射杀了近百匈奴骑兵!

    这样的战力对比,与马力无关,与骑术无关,更与各人武勇无关,之所以战绩如此,是因为他们手中多了一件杀人利器~九臂连环弩!

    这种由长乐侯亲手设计的弩箭,已经正式献给了朝廷,开始批量打制。经过对阵匈奴人的实践,效果奇佳。果然是骑兵作战的杀手锏,冷血无情的夺命武器。

    可以预期,假以时日,大汉边军都装备上了这种弩箭,无论是战力的提升,还是战术的配合,那提高的可不是一点半点那么简单。

    在皇帝陛下领着一帮军中将军和朝中大臣,去御苑校场亲自检验过九臂连环弩的威力后,没有人敢不服气!

    于是,在皇帝刘彻和大臣们心中,对名叫元召的小小侯爷,都有些更多的期待起来。交给他这一营骑兵,他会再创造出什么奇迹呢?

    长乐塬上,风轻云淡,天高气爽。一身青布衣袍的主父偃站在树荫下,笑眯眯的看着那位小侯爷自远而近,打马驰来,脸上神情仿佛是在迎接离家已久的孩子。

    今日归来,与旧时不同。那个少年不再是众人口中因缘际会下侥幸封侯的幸运儿,而是名动长安,传誉天下的英雄!

    空城设奇计,三箭退强敌,一刀削三首,焚火六千骑!再加上其中的神秘莫测传说,无论是早就跟元召熟识的主父偃、聂壹、赵远、卫青等人,还是后来结识的司马相如、徐乐、苏建之辈,此时此刻,对这个马上身影都添加了全新的认识。那些正在劳作的前流云帮众们更是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眼中有崇拜,有畏惧,有黯然,有期待……。

    过了这么久,付出了如许心血,长乐塬早已不再是从前的荒凉模样。此时初夏,万物生长,一派繁荣。

    “好了,从今天起,我们大家,终于可以有段安稳时间做一些耽搁了许久的事了。呵呵!”

    跳下马时,元召脸上露出开心的笑。抖了抖袍襟上的土,仿佛抖去了北国的烟尘,也抖落了朝堂的繁琐,浮名尽去,人在此间,归来仍是少年!

第一百五十章 马踏江山 牧野鹰扬

    当这一年的夏天即将过去的时候,有许多事情在暗中酝酿。如同岭南的梅子雨,霏霏不绝,侵染丛林万木,在其中培育出繁荣浩盛,也滋生了野心和**。

    天下这盘大棋,二十年的平静终于即将被打破,开始有人在斟酌思量,策划着如何执子先行!

    这一年的乱局是从大汉帝国的东南边境最先开始的,然后是西南诸夷所在,然后是北疆边关,然后是长安未央宫……!三面烽火,未央屠龙!

    当然,现在的长安依然繁华如梦,动乱还没有开始,那些遥远的消息也还并没有传来。

    年轻的天子是个精力异常旺盛的人,区区朝中政务还束缚不住他那颗躁动的心。华服玉人、美食乐器、求仙问道、走马逐猎……当初做小王爷时的纨绔习性,还并没有从他身上剥离,反而在某些方面更是变本加利起来。

    未央宫虽然占地广阔,巍峨雄伟,极尽帝王尊严,但他还是嫌太小了。温柔乡也有些厌烦了,需要些新的刺激,现在他想要的是奔驰在更大的天地里。

    于是,在某一个心血来潮的日子里,皇帝陛下心中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想要以一个帝国子民的身份去宫外走一趟,以不同的视角看一看他的万里江山。

    当他把自己的打算悄悄说给最信任的卫夫人知道的时候,这位宠冠后宫的女子惊的一把抓住了他的袍袖,连声说不可。

    鱼龙白服,微行出宫,这其中万一出了一点儿差错,那可就是天大的祸事了!

    但骄傲独断的刘彻决定了的事情,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因此,在叮嘱她不可泄露一点儿消息之后,脱去绣衣,换上便装,就召集了早就挑选好的五十余骑侍卫出发了。

    这些侍卫当然都是精于骑射,武艺非凡之辈,当中更夹杂着“西凤卫”的顶尖高手,随行的亲近之臣只有韩嫣随行。而所有的朝臣和宫中人都被蒙在鼓里,知道底细的人就只有卫夫人和负责宿卫的李敢将军而已。

    马蹄飞快,踏碎清霜,一行人夜出长安,纵马沿着大道奔驰,如同冲出了牢笼一般,皇帝的心情那是倍爽啊!一口气跑出近百里,到天亮的时候,已经到了终南山脚下。

    这次是出来散心的,上林苑就不去了,那里面早就没有了新鲜感,再说,那地面还是太小了,没意思,他已经打算下一步要大大的扩建一番。

    终南山附近山林丘陵多的是,当中的猎物种类更是繁多,不像上林苑中,为了安全起见,那些大型的凶猛野兽早就被侍卫们杀光了。连狼都不多见,只不过就是些鹿、兔子、狐狸什么的,所以刘彻每次去上林苑打猎,都是有些感觉不过瘾的。

    现在好了,空中有翱翔的苍鹰,野林中,不但有凶猛的野猪、熊,连老虎豹子都经常出没,这真是正对了他的癖好。

    刘彻从小习武,渴慕英雄气概,练的一身强健的体魄。后来做太子时,与李敢为伴,向神箭李广将军请教,精心的学习了李家的箭法,虽然身为万乘之尊,那也是有着骑射一流的身手。

    他自然心里明白,自己既然当了皇帝,这一辈子亲自上阵杀敌是不用想了,所以,一身本事,也只能在走马逐猎上找找存在感了。当然对于他本心来说,这也是无可奈何,聊胜于无的事。

    刘彻为了侍卫们称呼方便,这次出宫,自己还给自己特意封了个头衔儿~平阳侯,这是从他姐姐平阳公主那儿顺手牵来的。

    这样出来为了玩儿,就是为了洒脱高兴!所以挑选随从们时他还是花了点小心思的,那个喜欢处处劝谏的东方朔就不要跟来了!这五十来人,都是一些率性跋扈骄傲的勋贵子弟,再加上会曲意奉承的内宠韩嫣,兴致高涨时,打马追逐野兽,牧野鹰扬,不免就践踏了农田庄稼,惹得乡农们戟指喝骂,却似是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群纨绔恶徒。

    此处却正是在蓝田地界,早有人报到蓝田县令杜周处,杜周闻听大怒,今年为了保住这点庄稼容易吗!春天为了抗旱,全县都出动了,费了那么大得劲,挖成了龙首渠,灌溉田亩,才得以度过危机。今天竟然有狂徒敢肆意践踏,那还得了!

    管他是侯爷还是王爷呢,先给我拿下再说!

    杜周带齐了衙中全部人等,火急火燎就赶过来了,等到把乡民口中的那帮恶徒拦住,杜周仔细看时,心中忽然有些惊疑不定。

    看上去虽然衣装普通,但这帮人的行为举止,却不像是横行乡里的无良帮众。杜周是个谨慎的人,虽然没有听说过有平阳侯这么个人,却也没有一上来就动粗,而是有理有据的严肃指出他们所犯律令条文,要带他们回蓝田县衙中听候发落。

    然而,片刻后,杜周就不再敢坚持自己的决定了。因为他看到一个眉目清秀的年轻男子,俯首在众人簇拥中那人面前,听他低声吩咐了几句什么,然后年轻男子走到自己面前,伏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话,摊开掌心时,一方小小金印便呈现在他眼底。

    杜周头上冒着冷汗,心中已是惊骇万分。他自然不敢声张一句,连用眼角去看一下马上那个身影的勇气都没有了。暗道侥幸,幸亏刚才没有命令手下上前拿人,否则就是欺君无礼,罪不容诛了。

    一行人就此从容离去,那位对外自称是平阳侯的人,走到杜周身边时,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

    “做的不错,还算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嗯,继续好好干!呵呵!”

    身后早有随行的侍卫奉上几锭金子,说是主人有命,以当做损失庄稼的赔偿。然后马蹄溅起尘土,继续向远方而去了。

    不管身后那位县令心中有什么感慨或想法,这些事,也不过是皇帝刘彻这次率性出宫的一点儿小插曲而已。于他而言,倒是有些恶作剧的快感。接下来他大声吩咐侍卫们一声,前方目标,长乐塬!他想去看看元召那小子,现在在干什么。

    元召现在并没有闲着,可以说,他这几个月都没有一点儿清闲。

    自从上次回来后,他便列了个小小的计划。前段时间已经做了一半儿的事,想要去做而还未开始的事,还有一些是已经有了初步构想的事。

    这会儿,与他一同坐在那间木质大厅里的人是主父偃和司马相如。

    夏日时节,神清气爽,此处天气却还未曾太炎热,原野上的风穿堂而过,甚是清凉。

    这间大木厅,在元召去北方的那段时间里,主父偃又指挥人对内外进行了详细的改造,并且刷了漆,看上去有了几分议事厅的样子。

    “议事厅”这个名字当然是元召说的,大家觉得很形象,便习以为常的都这么叫开了。

    司马相如虽然终于走上仕途,被皇帝任命为了郎中,但他当下并没有什么正经差事做,与待诏金马门时并没有多大区别,只不过偶尔奉诏写点辞赋什么的。与其和那班同样悠闲的同僚们无聊的待着,还不如溜出来去好友处来的舒坦,所以他有大部分的时间倒是跑到长乐塬上来。

    与元召说起这些时,这位胸藏锦绣的男子还是免不了有些苦恼的。当初满怀希望的以为,通过这次选贤,被朝廷任用,就可以施展自己的平生所学,得偿心中所愿了。但现在看起来,皇帝也只不过是看中了自己的文学虚名,在他眼里,大概与那些舞文弄墨的翰林侍读们并无两样。

    元召听着他的牢骚之语,却只是带着莫名的笑意,劝他要耐心等待,施展才能的机会总是有的,说不定就在明天呢!

    相比起司马相如的急躁,主父偃却是越来越现出沉稳的气质。如同一块年代久远的古玉,睿智内敛,锋芒化于无形。

    闲暇之际,元召看到他一身青布衣袍,泡了壶茶,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斜依窗前,看尽眼底风光。这个时候,心中就会掠过一些奇怪的念头。

    汉史记载中,颇有几个人物是令后人唏嘘慨叹的。其中就包括眼前这位饱尝尽人间坎坷,愤世嫉俗一生的老书生。

    “我结发游学四十余年,身不得遂,亲不以为子,昆弟不收,宾客弃我,我困厄日久矣!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则五鼎烹耳!吾日暮,故倒行逆施之。”

    一个人,要受过怎样的折辱,才能发出如此激愤之语啊!当这位人间智者,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想必早已经对这个世界没有丝毫留恋之意了吧。

    那些所谓傲视权贵王侯,所谓轻蔑荣华富贵的人,与他所做的那些事比起来,又算的了什么呢?

    眼前这位鬓角灰白的书生,在不远的将来,会翻云覆雨,博弈天下。仅凭一己之力,凭一个人的智慧,就完成了二十年前那位汉景帝弄得天下大乱也未曾做成的事,宗室勋贵无不畏之如虎,大智如同大妖!

    然后,这位老先生就如同璀璨星河中最耀眼的那颗流星一样,划破深沉苍穹,留下灼目的光华,燃烧成灰烬,归于永恒的沉寂!

    只是现在嘛,他却被自己以亲情的枷锁羁靡于长乐塬上,将来的那些壮怀激烈还会不会发生呢?元召有时候认真想起来,自己试图去改变别人的人生轨迹这种事,他很怀疑这样做到底对了还是错了……?

    “怎么,看你最近总是关注各地的边报,难道你预感会有战事将起吗?”

    听罢元召与司马相如两人在谈论的话题多时,主父偃放下了手中的一盏清茶,转过头来。

    “如果我的预感没有出错的话,大汉帝国的战争,不是将要发生,而是已经开始发生了……!”

    元召走到窗前,看到远方尘头起处,有马蹄声隐隐传来,不禁嘴角微微露出笑意,他知道是谁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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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血丹心介绍:
元召意外来到大汉王朝最鼎盛的时期,这个精彩时代金戈铁马壮怀激烈,朝堂权谋波诡云谲,宫廷隐杀凶险莫测。在这个由盛转衰的大历史节点,他的到来会有怎样的改变呢?“给我一个支点,我会推动整个轮回的方向”。一切会就此不同吧!汉血丹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血丹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血丹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