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信
“放开我，放开我！”
张珏正出神，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之声。
他和郭京出门一看，见皇帝赏赐给他的家丁正抓着一个小男孩，向大门拖过去。
小男孩个头很小，双手被那家丁钳制，双脚不断扑腾着，嘴里大叫着：“放开我，放开我，我找张珏哥哥，我要找张珏哥哥。”
这声音好耳熟啊，张珏仔细一看，这小男孩不就是洛梅的弟弟洛远吗。
“放开他。”张珏道。
那家丁愣了片刻：“国师大人，这个小子，他翻围墙进来的，我一时没注意”
张珏皱眉喝道：“我让你放开他！”
这时候，洛远也终于看到了张珏，大叫道：“张珏哥哥，张珏哥哥！”
家丁这才意识到，原来国师大人认识这个小孩子。
洛远被放开之后，立刻向张珏冲了过来，扑到他怀里嚎啕大哭。
张珏揉着他的小脑瓜：“小洛远，怎么了？”
洛远哭了好一会儿才抽泣道：“张、张珏哥哥，我娘，我娘她，她走了”
走了？
听到这个噩耗，张珏的心里也揪了一下，洛梅的母亲虽然一直重病，但只要她在，姐弟俩好歹有个家，如今她走了，就只剩下洛梅洛远两人相依为命。
张珏轻声问道：“你怎么自己来了？你姐姐呢？”
提起洛梅，洛远哭得更厉害了：“姐姐，姐姐她在客栈，她生病了”
洛远伤心至极，话一时说不清楚。
张珏哄了他好一会儿，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前些日子，洛远的母亲病发，没过多久便去世了，两人忍着悲痛，简易地办了后事，将母亲下葬之后，遵循她的遗愿，前去汤阴投靠姨母也就是岳飞的母亲。
没成想，两人刚到没几天，便收到了张灏五万平定军全军覆没的消息。
岳飞在平定军中担任斥候，洛梅是知道的，听到这个噩耗，她一度以为岳飞已经战死沙场，但她没敢把这个消息告诉姨母，只是每日到城里打探消息。
母亲与表哥相继离世，伤心之下，洛梅也生病了。
但这一天早上，洛梅忽然接到了一只信鸽，是岳飞养的信鸽，里面带来了一封信。
打开之后，她才知道岳飞并没有死，并且进入了太原城。
这封信太重要，洛梅回到汴梁，想把这封信教给朝廷，却总是被拒之门外。
洛梅心中焦急，最后一病不起，只能躺在客栈里。
洛远出门抓药，听人说起张珏的名字，一路打听，才找到这座新的国师府。
听洛远说到这里，张珏心里也松了口气。
岳飞没死，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只要他人还在，宋朝抗金就有希望。
待张珏问起那封岳飞飞鸽传书出来的信，洛远则摇了摇他的小脑袋。
他虽然看过，但因为识字太少，并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只听姐姐说，那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即便是死，也不能弄丢了。
“好，小远你先别哭了。”张珏一拍大腿，“我们去找你姐姐！”
张珏随着洛远来到客栈时，已经是下午。
洛梅想要节约银子，所以姐弟俩住的是最差的房间，旁边就是养马的马厩，味道刺鼻。
一路行来，张珏觉得有些惭愧。
自己一朝发达，应该早点把洛梅姐弟接到城里，少吃些苦，可他只顾着声望值的事，完全忘了这一茬，真是该死。
主要他未曾想到，洛梅的母亲连这个夏天都没能撑得过去。
两人进了房间，洛梅躺在唯一的一张床上，背对着门口。
张珏看到，她原本就苗条的身子因为生病而更显得消瘦。
“姐姐？”
洛远轻声喊了一句。
“小远吗……你回来了……”床上的女子儿动了动，显得相当吃力，“饿了吧……我的枕头下有一些铜板……你拿去买点东西吃……姐姐有些累了……先睡一会儿……”
洛梅面色||潮||红，说话有气无力。
张珏快步走到床前，看着洛梅精致的小脸，皱眉道：“小姐姐，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洛梅看到他，心中欣喜，但身体已经不允许她再强撑下去：“张、张公子……还能看见你……真是太……好……了……”
张珏没想到她已经病得如此严重，马上招呼在外面等待的郭京：“快，叫大夫！”
傍晚时分，洛梅悠悠转醒。
房间里未掌灯，她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些东西，并不真切。
柔软的床铺散发着淡淡清香，她很久没睡过这么舒服的床了。
这是哪里？
印象中，她好像听到了张公子的声音，但并不能确定。
应该是在做梦吧……
外面传来孩子嬉闹的声音，好像是洛远。
忽远忽近。
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我去看看你姐姐。”
听起来像是张公子。
洛梅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门被推开。
外面的人蹑手蹑脚走进屋里，脚步很轻，大概是怕吵到她，在距离床铺不远处的地方停住了。
片刻之后，似乎是觉得她仍未醒来，然后又蹑手蹑脚返回去。
“张、张公子？”
洛梅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嗯？”果然是他的声音，带着丝丝喜悦，“小姐姐，你醒了？”
……
洛梅靠在床头，看着张珏仔细地吹着碗里的药，生怕烫到她，她有些害羞。
“公子，我自己、我自己来吧……”
“公什么子，你现在是病人，病人就要听话，来，张嘴，啊”
洛梅羞涩不已，只能乖乖张嘴，让张珏喂她喝药。
一碗药喝完，她觉得自己病似乎好了一半，头没那么晕，身体也有力气了。
洛梅的病其实绝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心里问题。
前段时间，母亲新丧，表哥生死未卜，巨大的精神压力让她难以承受。
如今见到张珏，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可以放松下来。
喂完了药，见洛梅已经有所好转，张珏站起身。
“小姐姐，你先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
见张珏要走，洛梅忽然想起一事，道：“张公子，等、等一下。”
她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拆开之后，是一张小纸条。
洛梅没有忘记正事，说道：“这是表哥飞鸽传书到家里的，张公子，你认识朝廷的人吗，一定要将这件事情告诉他们，否则表哥就……”
张珏接过纸条，看了一眼，心中一颤。
他面对洛梅，郑重说道：“小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表哥的兄弟们白白牺牲。”
出了门来，郭京正等在一边，问道：“师傅，怎么样？”
“信我看到了。”张珏微微点头：“岳飞他……打算放弃太原城。”
第三十二章 读书人
三天前。
岳飞从昏迷中醒来。
他所在的地方，不是军营，而是一间普通的卧房。
这让他有些许的恍惚。
片刻之后，记忆才与现实衔接起来。
那天夜里，他与主帅张灏分开，独自带队向太原城的方向杀来。
最后，他率领的斥候小队成功入城，他也因为受伤过重而昏迷。
那么，这里是太原城？
岳飞没有疑惑太久，因为很快，他房间的门就被推开了，一个书生打扮的老人走了进来。
“醒了？”
老人见他睁开眼睛，十分高兴，伸手将他扶起，靠坐在枕头上，又给他倒了一杯水，看着岳飞喝完之后，他问道：“感觉如何？”
岳飞沙哑着嗓子：“还成。”
老人欣慰道：“年轻人，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全身上下几十处刀伤，送来的时候几乎已经没了气息，只不过两天，就能恢复成这个样子，相当不错。”
岳飞从小习武，又拜了名师周桐，这些外伤，只要不是直接要了他的命，一般情况，都能恢复。
岳飞问道：“其他人呢？”
老人看着他：“你是说你带来的那些将士？放心，已经将他们安置好了。”
岳飞咳嗽了几声，现在每说一句话，都对他是极大的考验，但他还是问道：“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入城吗？”
老人缓缓摇头。
岳飞陷入了沉默。
整整五万大军，就这样没了。
只有真正和女真军队交手，才能体会他们的可怕之处。
战场上，他们就是魔鬼，收割一切敌人的生命。
床边，老人欲言又止，犹豫许久，才道：“年轻人，我听说，张灏最后见的人，是你，能和我说说，他的事情吗？”
岳飞这时才发现，眼前的老人，似乎和张灏有一点像，他忽然意识到老人的身份。
太原知府，张孝纯。
平定军主帅张灏的父亲。
他们父子二人，一个在城内，一个在城外，苦心孤诣，殚精竭虑，全都是为了太原城，为了城内数十万军民百姓。
到头来，却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岳飞微微握紧拳头，开始复述当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当时他发现完颜娄室的军队已经准备了最新的攻城器械，为了让太原城守军做好准备，张灏率领五万平定军，率先对完颜娄室大军展开进攻。
女真军队战力强悍，不过一个时辰，平定军便成为一盘散沙，士兵们丢盔弃甲，只顾逃跑。
败局已定。
但是仍然有两个任务没有完成。
第一，粮草要运进太原城，第二，则是要毁掉那些攻城器械。
当时，黄副统领已经身负重伤，意识模糊，张灏便派岳飞负责押送粮草进入太原，而他自己则负责带队去进攻女真的辎重队。
乱军之中，张灏本可以逃跑，但不将那些攻城器械毁掉，太原陷落是早晚的事。
张灏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毅然选择了一条不归路。
他头顶帅旗，吸引了大部分女真士兵的进攻，没有豪言壮语，更没有诗词歌赋，身为一介文人的张灏就那样头也不回地冲入了女真军队的包围圈之中。
原本应该拿笔的手，握紧了钢刀，原本应当吟诗的口，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一如张灏所言，在这样的情况下，总要有人牺牲，而他冲在了第一个。
张灏没有侮辱读书人这三个字。
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
张孝纯默默地听着岳飞的话，始终没有开口。
只有在最后，岳飞说到张灏被砍断一只手臂，依然奋勇杀敌时，张孝纯才笑了起来：“臭小子。”
只是这笑容里，却是带着泪的。
两人相对无言。
临走时，张孝纯道：“年轻人，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岳飞，岳鹏举。”
张孝纯看着他，许久之后说道：“相信我，这个名字，一定会在今后的历史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到了晚上，岳飞已经能够下床走路。
期间，太原守备副都统领王禀也曾过来见过他一次。
王禀是武将，两人的对话相对直接一些。
王禀问过张灏的排兵布阵，听岳飞说完之后，并未觉得哪里有问题。
兵败的原因不在张灏，实在是实力相差太过悬殊。
想以五万平定军挡住完颜娄室的三万主力，无异于痴人说梦。
“你们带来的粮草，解决了太原城的燃眉之急。”
王禀看着岳飞，说道：“关于这一点，我要谢谢你。”
岳飞摇摇头:“这都是张将军的计策，我不过是执行者而已。”
王禀笑道：“年轻人，不要谦虚，昨夜我在城墙之上都看到了，你使得一手好枪法，城门口的女真士兵几乎都是你杀的，不然我也不敢让他们打开城门。”
想起那些为了运粮而死去的弟兄，岳飞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王禀继续道：“有了这些粮食，城内百姓的生活就能继续，这样，我还有信心再守一个月，完颜娄室想要不战而胜，没门！”
岳飞沉默片刻，说道：“王将军，太原……可能守不住了，我们得放弃它。”
“你说什么？！”
岳飞刚说完，王禀顿时大怒，他苦苦坚守太原城了九个月，无论是谁都不可能让他放弃！
岳飞理解张灏的心情，但是他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
“张灏将军他……并没有毁掉所有的攻城器械，完颜娄室抓紧抢修，不出十天，就能将所有物料修好，真到那时，太原城必破无疑。”
王禀愤怒地看着岳飞，但随着时间，他的怒气一点点减少，最终恢复了平静。
“那依你看，我们应当如何？”
“弃城，保人。”岳飞斩钉截铁，“太原城无论如何守不住了，我们得把城内的百姓送出去。”
“说得轻巧。”王禀道：“女真人最善骑射，跟他们赛跑，怕是出不了太原城的范围，就会被全部截杀。”
“所以不能堂而皇之地出城。”岳飞说道，“我们需要帮手，只要有军队攻击完颜娄室之子完颜活女所在的东部军队，他必然驱兵救援，届时我们就可以从西门出城，只要到达潼关，这些百姓就可以活下来。”
王禀道：“想要暗度陈仓，谈何容易，不说别的，攻击完颜活女那边的军队，将会被完颜娄室父子夹击，所有人都得死，张灏已经死了，你还能再找出一个来吗？不妨实话告诉你，我和知府大人都猜测，这一次，朝廷不会再派救援军过来了。”
岳飞说道：“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要尽全力，如果朝廷不派援军来，岳飞愿领军为饵，帮助太原百姓转移！”
王禀大笑：“做饵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我王禀活了这么多年，还不至于让一个年轻人去冲锋陷阵，如果真有那一天，小子，别和老子抢功劳！。”
第三十三章 危机
经过张孝纯和王禀及一干太原守将的慎重讨论，大家不得不承认，岳飞的判断是正确的。
即便有充足的粮食，太原城也不具备继续坚守下去的资本。
毕竟，完颜娄室身后还有一个完颜宗翰。
根据岳飞在平定军最后得到的消息，完颜宗翰所在的军队已经开拔，如果连他也加入攻击太原城的战役中来，破城几乎已经成为必然。
必须要将城内百姓运走，否则这二百多天的坚守就完全没有了意义。
可城内百姓几十万，在完颜娄室眼皮底下将这么多人护送出城，无异于痴人说梦。
如岳飞所说，必须有人当诱饵。
而且是分量足够重的人。
“让我去吧。”张孝纯说道，作为太原知府，他当仁不让。
王禀笑道：“张大人，您还是算了，这次任务可不只是去送死，要拖住完颜娄室，时间越长越好，领兵打仗的事情还是我更在行一些。”
张孝纯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王禀又对其他人说道：“大家都别和我抢，老子早就想亲自会会完颜娄室了，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有三头六臂！”
对这种几乎必死的任务，两位最高统帅没有丝毫畏惧，大概这就是太原城能够坚守这么久的原因。
其余将领互视一眼，一同跪倒在地：“属下愿与将军同去！”
出击的主将确定下来，王禀开始拟定作战计划，但仍然存在一个问题。
如果这次行动有援军配合，将会事半功倍，可谁也不清楚朝廷是否还会继续派援军，而且太原城被围，作战方案传不出去，如果冒险传讯，一旦传令兵被擒，计划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这时，一直在一边旁听的岳飞忽然开口说话。
“我从家乡带了两只信鸽来，应该可以将消息安全地送出去，但具体是否有用还不得而知。”
聊胜于无。
王禀点点头，就有援军和没有援军制定了两套作战方案，由岳飞执笔，写入了向外传递的信当中。
“我是太原副都统领王禀，因完颜宗翰开拔南下，太原城危，我部计划于九月初六日夜率军突围，护送百姓出城，望各地援军配合我部于当晚进攻太原城东的完颜活女军队，数十万军民之性命皆系于此。另，万万不可将此信件轻易示人，切记切记。”
……
时间回到现在。
张珏看完信件之后，马上差人去找孙傅，孙傅大惊，即刻入宫。
一个时辰之后，孙傅才从皇宫里走出来。
张珏早已到了宫门口等他。
孙傅满脸沮丧，对张珏摇了摇头。
“陛下说，已经没有军队可派，让王禀他们自行解决。”
张珏呵了一声。
王禀和张孝纯拼命守护的太原城百姓，在皇帝看来，一文不值，大概还没有他御书房的花瓶珍贵。
自行解决？他想说的应该是自生自灭吧。
张珏回到自己的府衙，进了房间之后，发现洛梅趴在桌子上，已经睡着了。
洛梅的病还没好，早早过来等他，应该也是想知道结果如何。
张珏将她抱到床上，盖好被子，正准备转身离开，洛梅悠悠转醒。
“张，张公子……”
“夜深了，先睡吧。”
“嗯……那个……怎么样了？”
洛梅看着张珏，眼神之中满是期冀，张珏犹豫片刻，说道：“放心，皇帝已经答应派遣援军去接应太原守军，他们不会有事的。”
洛梅顿时松了口气。
“张公子，我听说，太原也很大，人也很多。”
“对，几十万。”
“你说，他们都能活下来吗？”
张珏握了握拳：“相信我，一定能。”
第二天，张珏又托孙傅找到何，最后甚至还找来了郓王赵楷。
赵楷听完他们的话，摇了摇头。
“你们不了解当今圣上，我和他一起长大，对他再熟悉不过。”
“陛下生性多疑且善变，从一开始，你们的方法就错了。”
“你们不应直说太原多重要，太原百姓多重要，因为他就会想，是不是在你们心中，汴梁城就不重要，他就不重要。”
“你们需要让他自己意识到这一点，他才会心甘情愿出兵相助。”
妄论当今圣上，即便郓王是他的胞弟，也一样要承担相当大的风险。
但此刻只有四人在场，赵楷也就有话直说了。
张珏皱起眉头：“那现在要怎么办，有办法让他回心转意吗？”
赵楷轻轻摇头。
赵桓此人，善变的同时又很偏执，此时距离九月初六只有几天时间，到时候，就算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也为时已晚。
该死。
张珏甚至有直接杀进宫中一刀砍了这狗皇帝的冲动。
但这并不能解决太原的问题。
几人正商量对策，孙傅的随从忽然匆匆赶来，交给他一封塘报。
孙傅看过之后，顿时眉头紧皱，张珏一看就知道肯定又不是什么好事。
孙傅将塘报摊在桌子上：“你们看看吧。”
据前方斥候回报，女真完颜宗望所率领的东路军已经于一日之前停止修整，从向汴梁方向开拔，预计半月之后，将会到达汴梁城下。
因为完颜宗望的影响，原本行军缓慢的完颜宗翰部也开始加快速度，将会比原定时间早三天到达太原附近。
看完塘报之后，几人全都面色凝重。
几个月前，女真第一次南下，完颜宗望的东路军就比完颜宗翰的西路军先到汴梁，完颜宗翰因为被太原阻隔，一直憋着一口气。
而这一次，两人似乎又在进行某种比赛。
可这样，完颜宗翰将更早到达太原，而那正是王禀张孝纯准备突围的时机。
如果他们突围的速度太慢，太原城几十万军民将会一头撞向完颜宗翰大军，尸骨无存。
必须将这个消息通知太原，让他们尽早突围，并且最好要有援军接应，否则一旦被完颜娄室的军队咬住，待完颜宗翰大军一到，一切就都完了。
在场四人，对此事心知肚明，可到哪里去寻找能够支援的军队呢。
张珏数次握紧拳头，然后放开，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片刻之后，他轻声道：“我可以去。”
第三十四章 托付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这是张珏最喜欢的名言之一。
所以他读的史书不少。
靖康之耻又是历史上少有的大事件。
他记得格外清楚。
当他看到守将王禀身死，太原城陷落时，内心不由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
男儿生当带吴钩。
当自己的国家、自己的民族被侵略，当自己的同胞被虐待、被奴役、被屠杀时，没有人能够无动于衷。
这大概是人和禽兽最大的区别之一。
没有能力也就罢了，可既然他有可能改变历史，那么就应当站出来。
数十万军民的生命等着他去挽救，他怎么能龟缩在此，不敢露头。
所以张珏说道：“我可以去。”
此言一出，孙傅何赵楷三人全都用吃惊的目光看着他。
孙傅斟酌着言语，说道：“仙长，我知道您法力高强，可即便不算归降的辽军，完颜娄室的女真主力军就有三万余人，您一个人去，恐怕……”
想通之后，张珏不再纠结，他笑道：“怎么，难道你忘了，我可是玉帝下凡，道祖转世，会六甲法，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
这些说辞，都是那些无知官员吹捧的，即便孙傅亲眼见过张珏使用“仙法”，也不会真的相信他有此神通。
不过张珏也并非逞强，他目前有十万点声望值，可以召唤一万个footman。
他没见过真正的女真士兵，但想来，以footman的战斗力，一对一应该没有问题。
一万对三万，或许取胜有些困难，但给岳飞王禀争取足够的时间送走太原百姓，这一点他还是有足够的信心。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太原距离汴梁足有千里，这个时候没有火车飞机，张珏得坐马车赶过去，现在距离九月初六，满打满算只有五天时间，来不来得及还不知道。
何对张珏道：“这件事情，要不要请示一下圣上？毕竟仙长你目前还是大宋国师，擅自出京，恐怕不妥。”
“请示个屁。”张珏呵呵一声，“皇帝的尿性你不知道？就算不直接拒绝，也要召开朝会，和你们商量对策，等商量完了，黄花菜都凉了。”
对于他爆的粗口，何三人自动略过，就当没听见。
赵楷道：“先生说得有理，届时即便陛下同意先生北上，时间也来不及，不如先行动身，先斩后奏。”
张珏点点头，他打的正是这个主意。
反正他只有一个人，独自出城也不会引起太大的轰动。
等皇帝发现时，说不定他早就到了。
……
晚上，张珏将郭京叫来到身边。
他盯着郭京，一直不说活，将看得郭京心里直发毛。
“师傅，要杀要剐给个痛快话呗，您这么看着我，我晚上会睡不着觉的……”
张珏看着他的眼睛：“我能相信你吗？”
“这说的，师傅您打听打听，我郭京是什么人，人送外号小宋江，出了名的讲义气，为了兄弟上刀山下油锅再所不辞，更何况您是我师傅，有什么事情您尽管吩咐，保证给您办得妥妥的……”
在张珏的注视下，郭京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他干脆自暴自弃，耷拉下脑袋：“好吧，我之前就是个骗子，您不相信我也是正常，但是师傅，咱俩认识以来，我保证绝对没有一丝一毫不该有的心思。”
其实关于郭京的人品，张珏早有定论，他只是爱贪小便宜，并没有什么原则上的毛病。
可人性总是会变的，不到患难之时，谁也不知道身边的到底是人是鬼。
但他没有其他选择。
“明天我会出一趟远门，顺利的话，大概十天左右回来，洛梅姐弟就交给你了，如果他们有事，我拿你是问，听见没有？”
郭京忙不迭点头：“师傅，您就放心吧，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有我在，保证不让别人欺负她们。”
张珏犹豫片刻，从桌子底下拿出了两个包裹，放在桌上，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包裹很重，他一只手甚至拿不动。
他将包裹打开，里面顿时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待郭京看清楚里面的东西之后，眼睛都直了。
全是黄金！
“师师师师师师师师傅！你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是要干什么？？？？”
郭京还是老毛病，一紧张嘴就不利索。
“别激动，这可不是全都给你的。”
张珏面无表情：“除了置办新府邸家用之外，我这里还剩下九百多两黄金，都在这里了，现在我把它们交给你保管，十天之后，如果我还没回来，你就带着洛梅姐弟出城。这两包黄金你托郓王赵楷换成银票，要太平钱庄的，然后你和他们姐弟俩一人一半。出城之后，你们向南走，越远越好，然后找个小地方，安生过日子，再也不要回到这里来。”
听出张珏话里的托孤之感，郭京有些懵：“师傅，你……”
张珏看着他，脸色渐渐变冷：“郭京，我们认识旬月有余，一直相处得不错，我知道你贪财，这些钱，哪怕你一个人全拿走，我都不在乎，但前提是你必须保证洛梅姐弟的安全，如果让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别怪我不讲师徒之谊，你知道我的手段，就是天南海北我也能找到你。”
张珏说完，郭京已经红了眼睛，跪伏在地：“师傅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就是拼了这条命不要，我也会护得他们姐弟俩周全！”
其实按理来说，一万步兵在手，这趟太原之行，应该没有大碍。
但他心里总有一丝不详的预感，总觉得会出事，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信任郭京，先将后事安排好。
到时候即便他回不来，她们两人也不至于流落街头，无可依靠。
这样，他才能安心北上。
从理智上来讲，待在汴梁，攒够声望值，以逸待劳才是最佳选择。
但张珏不能说服自己，将太原数十万军民的生命置之不顾。
那么，就只能拼一拼了。
无论结果如何，至少他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第三十五章 汉子与斗笠
罗宁县坐落在太原城南，距离太原不过二百里，女真两次南下，让这个原本就不大的小县城几乎沦为一座空城。
街道上一片萧条，临街的商铺全都大门紧闭，再也没有往日的热闹，风卷着树叶吹过，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偶尔有几个行人，也是低头快步走过，生怕惊动了谁。
只有县城中央的几个高大建筑，有少数几间店铺开门迎客。
叫做蕙天斋的酒馆里，几个汉子坐在角落里，低声低语。
“大哥，按我们的脚程，明日就可以到达太原，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几人之中为首的，是一个虬髯大汉，他想了想，说道：“我听说，完颜娄室有夜间打猎的习惯，我们先摸清情况，看他何时出营，到时候找个地方埋伏，打他个措手不及，只要能杀掉他，太原城的危机自然会化解。”
其他人闻言点头，虽然几率不大，但他们毕竟只有几个人，这是目前看来可行性最高的方法。
虬髯大汉名叫陈达，曾经在军队里担任教头，女真第一次南下，他所在的军队被打散，于是便带着几个一起逃出来的兄弟落草为寇。
如今女真第二次南下，几人一合计，不能再继续这样漫无目的的过活，所以他们赶到太原城附近，想要做点什么。
其实一开始，他们打算加入张灏所在的平定军，可还没到太原，就听到平定军为救太原全军覆没的消息。
所以他们只得改了主意，将矛头指向完颜娄室。
“几位，你们的菜上齐了。”
他们正说着，小二哥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桌子，大概是觉得奇怪，看了他们一眼。
坐在他们旁边桌子的客人，是一个独行的旅人，头戴斗笠，看不清面相。
他轻咳一声，几位大汉微微皱眉，立刻闭口不言。
戴斗笠的旅人放下一锭银子，离开了座位。
陈达给一个兄弟使了个眼色，那兄弟心领神会，蹑手蹑脚跟了上去。
旅人似是知道身后有人跟踪，走在小巷中，左弯右绕，陈达的弟兄则紧紧跟随。
走过几条小巷后，头戴斗笠的旅人忽然停下，与陈达的弟兄面对面。
那弟兄也不怵他，抱着肩膀与之对视。
盏茶功夫之后，陈达率领另外几个弟兄赶到。
“这位兄弟，有意请陈某来到此，可是有事交代？”
斗笠顿了顿：“那家店有些古怪，我只是想提醒诸位，说话小心些。”
听声音，应该是个年轻人，陈达微微皱眉：“我凭什么相信你？”
斗笠笑道：“只需诸位在那家店中住下，晚上便知。”
陈达看着他：“先生若无无害人之心，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斗笠抱了抱拳：“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望诸位见谅。”
“小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陈达旁边的弟兄道，“我们大哥说让你摘下来，你就给我摘下来，哪里那么多废话！”
斗笠歪了歪头，没有说话。
那弟兄呸了一声，抬脚上前，却被陈达拦住。
“算了，我们走。”
陈达和他们的弟兄们走后，斗笠微微叹了口气。
陈达等人回到酒馆之后，听从了那斗笠的建议，当晚住在了蕙天斋。
午夜时分，酒店掌柜鬼鬼祟祟出了门。
他没走几步，便被几个大汉堵住。
陈达看着他：“掌柜的，你要去哪里？”
掌柜吓得瑟瑟发抖：“几位大爷，小的，小的回家去啊。”
“回家？”陈达冷笑，“我看你是去告密吧！”
陈达的弟兄们一点一点向掌柜接近，那掌柜见势不妙，立即大叫道：“来人啊！来人啊！这里有宋朝派来的奸细！！！”
“狗汉奸！”
陈达满脸厌恶之色，拔出刀来，一刀结果了那掌柜的。
掌柜死在当场，可他的叫声已经传出老远，不一会儿，便听见远处有女真人的声音响起。
想必白天那小二哥已经将他们的消息透露出去了。
陈达眉头一皱，道：“快走！”
此时夜色朦胧，只要他们离开这里，那些女真人肯定追不上，他这样想着。
可出乎陈达的意料，女真斥候的嗅觉比他想象的灵敏得多。
无论他们向何处逃跑，那队女真士兵都不远不近的坠在后面。
这样下去，一旦天色发亮，他们一定会被发现。
几人心急如焚，前方却忽然出现一辆马车。
那个带斗笠的人坐在车夫的位置上，招呼他们道：“快，上车！”
陈达几人相视一眼，三步并两步，全都窜上了马车。
马车立刻掉头，随着阵阵马蹄声，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马车里，陈达看着那个带斗笠的人，道：“多谢先生救命之恩，不知先生尊姓大名。”
带着斗笠的人笑了笑，摘掉斗笠，露出自己的真容。
一如陈达所料，是个年轻人。
他笑道：“我叫张珏。”
……
九月初五，张珏终于抵达了太原外围，但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顺利。
太原周边的数个县镇，全都密布着女真人的探子，稍有不慎就会被他们盯上，昨天他刚和一队女真斥候打了个照面，若不是有系统傍身，早就被大卸八块了。
太原城，就是一个修罗场。
每一个到达这里的人，都被死神的阴影笼罩着。
只要被女真人发现，迎来的必将是无休止地追杀。
距离太原守军突围的时间还剩不到三十个小时，他没有百度地图，无法精准定位，一旦到达太原城外，没有人问路，将寸步难行，他必须找到一个熟悉周围情况的人。
所以，他才会冒险与陈达搭上关系。
马蹄声咯哒哒咯哒哒地响着，陈达拉开窗帘，看了看外面的夜色，疑惑道：“这是要去哪？”
“几位大哥不是要去杀完颜娄室吗？”张珏笑了笑，“我这就带你们过去。”
……
汴梁城，皇宫内。
秦桧一如既往地跪在乾清宫的书房里。
宋钦宗赵桓还是拿着那本《春秋》。
“秦桧，这么晚了，你又有何事入宫？”
“陛下，臣弹劾国师张珏，玩忽职守，擅自出京。”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最近几日，这样的情形发生过多次，每次秦桧深夜前来，必然弹劾国师张珏，皇帝也从来不会给他一个准话。
既没有惩罚张珏，也不说让他停止弹劾。
秦桧告退。
宋钦宗放下手中的书，问旁边的老太监道：“老洪，你怎么看？”
洪老太监一直服侍宋钦宗，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他思索片刻说道：“秦大人……想陛下之所想，不错。”
宋钦宗道：“朕也是这么认为的，总拖着他也不是个事，你来执笔，拟一道圣旨，升秦桧做御史大夫。”
御史中丞与御史大夫，职位上并无明显的提升，但秦桧一定知道，这是皇帝在嘉奖他。
洪老太监又道：“国师那边……”
说起张珏，赵桓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没有旨意，擅自出京，已是大罪，他若能救下太原，朕自然会嘉奖于他，如果救不下来……朕赏给他的，他就要加倍地还给朕！”
第三十六章 荒唐的事
九月初六清晨，太原副都总管王禀早早地爬上城头，眺望远方。
那边的女真大营，仍是安静异常，不见丝毫异动。
他看了一会儿，对身边的人道：“不出所料，朝廷已经放弃太原，没有援军了。”
岳飞站在他侧后方，平静道：“没人相救，我们自救。”
王禀大笑，转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我最欣赏的就是你这一点。”
天空中忽然飘起小雨。
王禀伸手接了几滴。
他叹了口气，说道：“鹏举啊，你可知道，我以前是童贯的手下？”
岳飞轻嗯了声：“略有耳闻。”
王禀道：“我十八岁入伍，二十岁第一次斩下敌人的头颅，七年前我受童贯提拔，征方腊，凯旋之时，皇帝陛下亲自出城迎接，何其风光，那时候我以为，全天下最了不起的事情，莫过于此……直到我来到了太原。现在，看着满城军民，看着城墙下方成千上万的敌人，我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强大过。今夜，我将要出战完颜娄室，鹏举，你说，我有几成胜算。”
岳飞缓缓低头，过了许久才道：“一成也无。”
“哈哈哈哈”王禀再次大笑出声，“岳鹏举啊岳鹏举，若非太原城内已经没有酒了，我真想和你浮一大白！”
王禀笑着笑着，忽然收住了声：“今晚你不用跟着我了，护送张大人他们走。”
听到王禀的话，岳飞猛然抬头，原本已经安排，由岳飞担任王禀的护卫队长，可不知为何，王禀却忽然改了主意。
面对岳飞疑惑的眼神，王禀道：“鹏举，你是个好苗子，抗金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我不想你陪我去送死，我相信，你活着，对大宋一定是件好事。”
九月初六正午，张珏和陈达几人终于抵达太原城附近，他们将马车弃掉，潜伏在附近已经没有人的村落里。
几人潦草地吃了口干粮，开始合计接下来的动向。
陈达道：“张兄弟，我看你目的明确，想必已经有了想法，你要做什么，和兄弟们说说，如果有能帮得上忙的，我们一定在所不辞。”
这个时候也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张珏道：“我要在午夜之前，到达完颜活女军营附近。”
“完颜活女？”陈达问道，“完颜娄室的长子？你找他做什么。”
因为完颜娄室驻扎在太原城南，距离西城门很近，只有攻击完颜活女的军队，把他吸引过来，岳飞他们才有希望将百姓从西门送出去。
当然，以一人之力攻击女真大营这种事，说出来他们也不会相信，所以张珏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行，我懂了。”陈达倒是豁达，“反正既然已经到这来了，我也不管你要干嘛，兄弟们帮你就是了。”
傍晚，淅淅沥沥的小雨依然在下，远处偶尔有轰隆隆的雷声传来，预示着这必将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草甸里，张珏和陈达匍匐在地，他们前方大概一千米处，就是女真军队的营帐。
“兄弟，不能再向前了，不然会被斥候发现。”
陈达在落草为寇以前，也在军队担任斥候，对女真人的习惯了如指掌，不然也不会只和几个兄弟就来做刺杀敌人主帅的勾当。
已经潜伏到了敌人的心脏，张珏不免有点紧张，心脏砰砰地跳。
他小声问道：“陈大哥，你怎么知道这就是完颜活女的营帐？”
陈达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女真和我们汉人不一样，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图腾，完颜娄室是完颜一族的旁支，他们的图腾是狼，别的家族是用不了的。”
陈达说完，张珏才看到，女真大营门口高高飘扬的帅旗上似乎确实画着一只狼，不过由于距离太远，他倒也看得不太真切。
“可以了，就到这里吧。”张珏说着，拿出一个包裹来递给陈达，“陈大哥，我得谢谢你，这些东西你拿着，和你的兄弟们赶快离开这里，完颜宗翰的大军就要来了。”
陈达下意识接过包裹，打开一看，里面都是银子，足有几十两之多。
“兄弟，你这是干什么？我帮你，可不是为了贪图这些东西。”陈达皱眉，“你到底要做什么？”
张珏面色纠结：“我要做一件很荒唐的事情，无论成功失败，我都用不上这些玩意儿了，其实你们算是被我诓骗过来的，不给你们一些补偿，我良心难安。”
“很荒唐的事情？”陈达笑道，“几十万宋朝军队被几万人追着跑的事我都经历过，还有什么比这更荒唐的吗？”
“有啊。”张珏道，“比如我一个人，全歼完颜活女部，生擒完颜娄室。”
……
于此同时，完颜娄室营帐之中，所有将领齐聚，正在开战前会议。
战神完颜娄室坐在主位之上，摸着椅子把手上的狐裘，眼神犀利，不怒自威。
下方一个裨将走上前来，抱拳说道：“禀大帅，据可靠线报，太原副都总管王禀将于今夜向完颜活女部发起进攻，目的是将您吸引至太原城东，以便张孝纯带着太原城内百姓从西门逃跑。”
完颜娄室皱眉：“他们准备放弃太原？”
“正是。”那裨将说道，“据探子回报，自从张灏战死，平定军五万人全军覆没以后，太原城守军就有了弃城的打算。”
“弃城是明智之举。”完颜娄室点点头，对于对手的决断大加赞赏，“我们的攻城器械不日便能修复完毕，粘罕（完颜宗翰）的军队也很快就会抵达，破城是早晚的事情，能够壮士断腕，王禀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了一回。不过既然计划已经被我们探听到，就自然不会让他们如愿，太原城拖了我们九个月，里面的人，一个都不能留，众位将士听令！”
下手方，所有人将领齐刷刷道：“是！”
“今夜，所有军士，一律不得解甲。”
“也斜率领一万人去西城门增援，无论其他方向战况如何激烈，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离开，如果张孝纯和太原百姓想从西门突围，你先放他们走一段距离，然后全部截杀。”
“东门那边，我率一万人，亲自去会会这位副都总管。”
第三十七章 前夕
太原城内。
亥时三刻，距离最后的发动时间不到一个时辰。
无论百姓还是士兵，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广场上，在篝火的照耀下，张孝纯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一时有些出神。
从靖康元年一月，女真人第一次南下到现在，太原城已经顽强地抵抗了二百五十多天。
今夜，他们将彻底放弃这座城市。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
好在他想得通，无论何时，人总是最重要的。
城破了，总有机会再夺回来，人没了，就真的没了。
这是张灏和数万将士用生命换回来的宝贵机会，绝不能浪费。
接下来，有人在宣读出城的顺序和注意事项。
首先是女人和小孩，然后是老人，最后是那些受伤的军士。
这些是之前就定好的规则，没有问题。
篝火将整座广场映得透亮，看着这群男女老少，想起自己的儿子，他不禁恍惚。
如果再来一次，他是否还会和这座城市一起。
应该会的吧。
岳飞就站在他的身边，临时被王禀换城张孝纯的护卫队长，他有些不好受。
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王禀这样安排，他虽不愿，可也一定会完成任务，安全地将张大人和几十万百姓送到潼关。
见张孝纯精神有些恍惚，岳飞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张大人？”
张孝纯回归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人老了，不中用了。”
岳飞摇摇头：“若非您和王大人，太原也不可能守到今天。”
张孝纯笑了笑：“太原守到今天，功劳不是我们的，应该感谢那些在地下长眠的人，是他们，让我们有了一线生还的希望。”
……
太原城东门，王禀站在高高的演武台上，正在进行最后的战前动员。
“告诉我，站在你们身后的人，是谁？！”
“是你们的亲人！是你们的父亲母亲，妻子孩子！”
“我知道，你们很累，你们很饿！我也很累，我也很饿！但是现在，还不到休息的时候！”
“女真人打来了！要抢走我们的钱财！杀掉我们的亲人！掠夺我们的土地！”
“儿郎们！这个时候，我们要怎么办？！”
下方，太原仅剩的一万守军齐声喝道：“杀！杀！杀！”
他们的喊声在广场上空回荡，久久都没能散去。
每一个士兵都知道，今晚将是他们的最后一战，他们将会在此地长眠。
太原城守军，有本地人，也有来自其他地方的人，但是今夜，他们都将为了太原而战，为了太原的百姓们而战。
他们大多数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有的甚至还没有娶妻生子，在刚刚来到太原时，甚至连刀都没有拿过。
然而此时此刻，他们都是太原城的守护神。
所有人都眼神坚毅，视死如归，能坚持到现在的，没有一个是孬种。
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或许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轰隆隆的雷声响起，大雨倾盆而下，距离最后的决战仅剩半个时辰。
草甸中，陈达掏了掏耳朵：“小兄弟，你说啥？刚才我的耳朵可能被雨水堵住了，没听清。”
张珏哭笑不得：“陈大哥，你没听错，我就是要一个人攻打女真大营，完颜活女我是一定要杀掉的，至于活捉完颜娄室……可能有些难度，你就当我是吹了个牛逼吧。”
活捉完颜娄室，只是有些难度？
陈达用看傻||逼一样的目光看着张珏，有些后悔自己陪他来到这个地方，本来看到他虽然年轻，但说话做事都很有章法，有意结交，没想到却是个神经病。
张珏不知道陈达内心的想法，瞥了他一眼：“陈大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雨水渐渐变大，两人的身上也都已经湿透，此时虽然是九月，但夜风吹来，还是让陈达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
张珏也冻得嘴唇发紫，但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金兵大营和太原城东门的情况，一刻也不敢放松。
其实陈达也想离开，但是见张珏认真的态度不似作假，说道：“小兄弟，你给我一个准话，你到底要做什么，或许我可以帮你。”
张珏看着他，犹豫片刻，说道：“好吧，那我就告诉你，太原城内守军想在今夜子时突围，给百姓们转移创造条件，我是来支援他们的。”
陈达挑眉：“老弟，你别告诉我，就你一个人。”
张珏摊了摊手。
疯了，真的疯了，陈达以手扶额，自己怎么会相信这么一个人。
“我能招来天兵天将。”张珏说着，见到陈达用那种看神经病人一样的眼神看着他，又改口道：“你就当我能召唤天兵天将，你说，我要如何配合他们？”
“有天兵天将还配合个锤子。”陈达说道，“直接杀过去就好了啊。”
陈达正说到张珏心中的痛处，他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在汴梁城搞一搞迷||信||活动，攒他个几百万声望值，暴一大波兵出来，一波平推过去，整个任务就gg了，但是时间根本不允许，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太原城几十万军民被屠杀。
因此他只能选择孤身一人前来，带着仅有的十万点声望，畏畏缩缩，躲躲藏藏……这和说好的暴兵一波流根本不一样，系统就是个坑货！
但张珏也清楚，这其实是他自己的选择，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甩掉这些无聊的想法，张珏说道：“天兵天将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厉害，与女真士兵相比……算一换一吧，只有一万人，但是有几点优势，他们不怕疼，不怕死，并且绝对服从命令。”
张珏态度认真，陈达也不由自主陷入他的假设当中：“一万军队，单兵战力与女真士兵相等，兄弟你可以啊，不说别的，就绝对服从命令这一点，这一万军队就可以当两万人使，如果真是这样，杀掉完颜活女就完全不成问题！”
两人正讨论着支援的战术，前方忽然有异动，两人定睛望去，只见无数女真士兵从城南方向赶了过来，进入了完颜活女大军的营帐。
两人立刻趴下。
陈达观察了一会儿，顿时大惊：“是完颜娄室的军队！”
张珏同样十分震惊：“怎么会？他不是应该在南门驻守吗？怎么来东门了？”
“不知道。”陈达摇摇头，“看阵势，足有一万人，而且都是女真的主力军，兄弟，不是我说，你们的计划可能暴露了，别人这是守株待兔来了啊。”
这下糟糕了，张珏眉头紧皱，原本完颜活女这里只有一万女真军队，他还有希望取胜，眼下完颜娄室带着大军前来，光是女真主力军就有两万人，这还不算辽国归降的军队。
暴兵战术本就是靠人数碾压，这下子不仅数量上没了优势，完颜娄室号称战神，指挥作战那是家常便饭，而他在这方面可是连菜鸟都不如。
这仗该怎么打？
第三十八章 突围
靖康元年九月初六，子时。
自一月初，女真第一次南下侵宋以来，经过二百五十多个日日夜夜。
太原城东门第一次打开。
不是被敌人打开，是太原城守军终于第一次主动出击。
雷声阵阵，大雨倾盆，似是在给他们助威。
队伍最前方的，是太原副都总管王禀。
他全副武装，骑在战马之上，举起钢刀，大声喝道：“为了太原，冲啊！！！！！”
他手下的一万多将士也齐声喝道：“冲啊！！！！！”
声音回响在整个太原城，直冲云霄。
队伍犹如一条长蛇，浩浩荡荡，气势汹汹。
王禀亲率大军出城，向几公里外的女真大营进发。
……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王禀的护卫队长陈宏。
原本岳飞就是要接替他的位置，但王禀改变主意将岳飞拨给张孝纯之后，他便又官复原职。
“王总管，前面好像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
大雨滂沱，交流不顺，两个人需要离得很近才能听得清对方在说什么。
陈宏喊道：“女真大营，太安静了，一点火光都没有！”
王禀皱眉，眯起眼睛向前方望去，果然，往日篝火不断的女真大营方向如今黑漆漆一片，不知是不是因为下雨。
王禀举起手臂：“全军听令！停止前进！”
后方的传令兵听到他的声音，举起手中令旗：“停止前进！！！”
近一万五千人的军队令行禁止，在瓢泼大雨中停住了脚步。
一队斥候策马冲了出去。
然而一刻钟过去了，无一人回来复命。
前方女真大营距离他们不过几里，以斥候的脚程，一刻钟足够他们打一个来回。
又过了半刻钟，马蹄声响起，一个斥候终于返回，不过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胸口那支箭。
“王，王总管……前方……有……”
那斥候还未说完，便一头向地下栽去，陈宏眼疾手快，马上伸手扶住，但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显然，前面有危险。
陈宏看着王禀：“大人，我们怎么办。”
王禀目视前方，看不出任何异样的表情：“继续前进。”
他话音未落，前方忽然亮起点点火光。
紧接着，喊杀声传来。
看帅旗，是完颜活女部的辽人降军。
虽然和预想的不一样，但一众太原守军没有丝毫慌乱。
他们既然出城，就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
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王禀的身上。
大雨中，王禀举起手中钢刀：“兄弟们，跟着我，杀！！！！”
“杀！！！”
紧接着，便发起了冲锋。
短兵相接。
指挥辽**队的，是辽人降将耶律野布。
他看着前方冲击而来的太原守军，眼里全是不屑之色。
宋朝军队羸弱，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别说面对强悍的女真人，就算是已经被灭了国的辽军，他们也不是对手。
太原城之所以能够坚守这么久，完全是因为女真不善攻城，如果在平地上作战，根本不需完颜娄室出手，就是他也能将王禀斩于马下。
这是他归降以来的第一次战役，一定要赢得漂漂亮亮。
耶律野布这样想着，但很快他就发现，事情的发展似乎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太原城守军虽然装备简陋，但各个悍不畏死，面对明显更加强壮的辽国士兵，就像发疯了一样。
大雨之中，他们仿佛吃了兴奋剂，勇猛至极。
耶律野布亲眼看到，一个已经被砍断了手的宋朝士兵用自己的牙齿咬断了辽**人的喉咙。
这种情况，发生在战斗的各个角落。
在这样残酷的战斗下，仅仅不到两刻钟，辽军便开始有了颓势。
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无数辽军开始四散而逃。
“耶律野布，拿命来！！！”
随着王禀一声大喝，太原守军发起冲锋，而这次的目标，则是他所在的中军。
败势已定。
耶律野布马上率领自己的亲卫队向后撤。
主帅的后撤让本就已经在崩溃边缘的辽军彻底溃败。
瓢泼大雨中，耶律野布和他的亲卫队辩不清方向，被王禀死死坠在身后。
他拼死抵抗，但最终还是被王禀一刀砍断了头颅。
辽军散去。
太原守军各部还未来得及高兴。
前方斥候再次发出响箭预警。
这一次，是真正的女真军队，中军统帅是完颜活女。
完颜活女是军神完颜娄室的长子，也是女真阵营之中难得的一员虎将，完颜娄室儿子不少，但唯有他才能继承父亲的衣钵。
若在平时，面对完颜活女的军队，太原城守军即便不会立刻溃败，也会有些害怕和慌张。
但现在的情况却大有不同，刚刚的战斗已经彻底激发了他们的血性，太原城一万多守军，在王禀的带领下，已经成长为一头头凶猛的老虎，恨不得立刻将所有敌人撕碎。
不需动员，王禀手下的将士们红着双眼，向完颜活女的军队发起了冲击。
女真起源于穷山恶水，最善骑射，单兵素质极其强悍。
宋朝军人的体质不如他们远矣。
但军队之间战斗的结果，从不是单靠纸面实力就能够预料的。
王禀身先士卒，冲杀在第一线，他原本已经瞎了一只眼睛，此时又被砍伤了一只手，但始终未曾退后一步。
军士们受他影响，奋勇杀敌，竟是与强悍的女真军队杀了个难解难分。
如果宋朝军人都有这等战力，只有十几万军队的女真人哪里敢这样猖狂！
完颜活女于中军之中，冷眼看着前方的战况，对身边的谋士说道：“王禀果然是一员猛将，如果有可能，我倒想招降于他。”
谋士道：“可惜王大人不一定会接受您的好意。”
完颜活女点了点头，他只是一时兴起，如果王禀不愿意，他也不介意一刀将其砍了了事。
太原守军和完颜活女部你来我往，互相拼杀，僵持了半个时辰，哪一方也没有败退的迹象，双方战损都已经接近两成，这场战役渐渐向着持久战的方向发展。
完颜活女再次向外看了看，对旁边的谋士说道：“看样子，他们确实没有援军了，通知父亲，收网。”
第三十九章 饱眼福
滂沱的大雨中，太原城守军与完颜活女的女真主力打得难解难分。
地上，血流成河，数不清的断臂残肢堆积在一起，散发着浓浓的腥味，喊杀声，咆哮声不绝于耳。
王禀一刀捅进敌人的肚子里，那女真士兵腹部鲜血横流，但并未就此死去，他握住王禀的刀，手中的朴刀劈下。
护卫队长陈宏大叫一声，用手臂隔开女真士兵的刀锋，将他撞倒在地。
王禀抽出自己的刀，一刀砍断了那女真士兵的头颅。
陈宏的手臂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但这样的伤势在这种战役中，并不算什么。
王禀将他拉起，两人背靠着背继续战斗。
陈宏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雨水，扭头对王禀吼道：“大人，我们何时给太原城发信号”
王禀喝道：“再等等完颜娄室还没来”
出城之前，他们就已经与张孝纯和岳飞约好，响箭为号，只要完颜娄室一露面，他们就放百姓出城。
就在这时，一个斥候赶来：“王总管！我军侧后方遭遇敌人攻击！”
“侧后方？！”
王禀与陈宏都吃了一惊。
他们出城之后，与辽军和女真军队一直是正面作战，怎么会有敌人从后方攻击？
王禀喊道：“看清楚是什么人了吗？”
“也是女真军队，应该是完颜娄室的人！”
“这么快？！”
虽然王禀的战术就是要将完颜娄室吸引过来，但前提是他必须先将完颜活女打败，否则完颜娄室一旦到来，与完颜活女形成夹击，太原守军腹背受敌，就不可能为百姓争取足够的时间。
“不对！”王禀道，“完颜娄室即便要来，也不应该是那个方向，他是早早埋伏好，等我们上钩，我们的计划泄露了！！”
一如王禀所说，他们突围的计划早已被完颜娄室探知，他和长子完颜活女兵分两路，完颜活女负责正面阻击，待确认他们没有援军，完颜娄室大军便从后方切入，切断王禀回城的路，将太原城守军全歼。
完颜娄室号称战神，名不虚传。
原本僵持的战况随着完颜娄室大军的加入，顿时发生了倾斜。
太原城守军腹背受敌，被迫收缩，被完颜娄室和完颜活女夹击在狭小的范围内。
单靠他们的力量，想要突围，已经不可能。
王禀无数次望向完颜活女军队的方向，期望着宋朝援军的出现，但自始至终，那边也没有一点动静。
就要这样死在这里了吗？
雨水打在脸上，王禀机械地挥舞着手中的钢刀。
死，并不可怕。
这里的所有人在出城之前都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他怕的是，死的没有价值。
如果不能争取足够多的时间，让那些百姓转移，所有的牺牲都将会变成一场笑话。
王禀道：“陈宏，拉响箭。”
此刻，陈宏正与一名女真士兵厮杀在一起，他一刀将敌人劈开，问道：“大人，你说什么？”
王禀大喝：“拉响箭！！！！”
陈宏道：“是！！！！！”
响箭为号，证明完颜娄室已经出现在正面战场，太原城内的百姓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同时也意味着，王禀和他所率领的军士们，将会陷入一场苦战，一场注定会失败的战斗。
王禀不知道他们能坚守多久，但每多坚持一刻钟，太原百姓就多一分生还的希望。
响箭在空中炸裂开来，在大雨中依然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太原城中，张孝纯撑着伞，看着那明媚的烟火，对旁边的人道：“鹏举，传令下去，我们出发。”
……
草甸之中，张珏和陈达两人早已被浇成了落汤鸡。
他们两个人找到一棵树，坐在树干上，一来可以避雨，二来视线也比较清晰，坐在上面，已经能够模糊地看到双方交战的情形。
他们同样看到了王禀军中发出的令箭。
“这是啥意思？”陈达抱着树干，问道。
张珏捏着下巴：“我估摸着，要么是他们快顶不住了，要么是在通知城中的人，可以行动了要么，两种情况皆有。”
陈达点点头，突然多出一万完颜娄室大军，搁谁谁也顶不住。
他又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张珏看着他：“不是我们，是我，你现在该走了。”
陈达苦着脸：“老弟，你这就不厚道了。”
“行，那我不管你，我们先说好，一会儿你可别吓尿了裤子。”张珏说完，便低头沉思，似乎在思考对策。
陈达一直都很好奇，张珏只有一个人，到底要如何支援太原。
起初他以为张珏是在开玩笑，但现在看来，明显不是。
眼前这个年轻人，二十岁出头，说话做事相当老辣，完全不像一个毛头小子。
这就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他倒要看看，这个年轻人要如何在两万女真军队的夹击下，救援太原军。
“陈大哥，你有响箭吗？”那年轻人忽然问道。
“有啊。”陈达点点头，像响箭这种价格公道，实用性强的工具，实乃居家旅行闯荡江湖之必备。
“借我用用。”
陈达将响箭递给张珏，张珏拿在手中，指向完颜活女大军的方向：“陈大哥，这里距离他们交战的位置，有多远？”
陈达眯起眼睛抬头望去：“几万人交战，不可能全都混战在一起，真正短兵相接的，只有最前方的战阵看，那边举着帅旗的，是完颜活女的中军大营，他本人就坐在里面指挥作战，比我们被雨淋舒服多了再前方一些，应该就是真正厮杀的地方，距离我们，大概五六里左右吧你要做什么？”
“陈大哥，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走不走？”
“不走，今天就是天塌下来，我也不走了，老哥豁出命去也要看看，你到底想怎么才能救他们。”
“行吧，随你。”张珏拿出令箭，用力一拉，一朵美丽的烟火绽放在他们的头顶。
见陈达露出惊恐的表情，他笑着说道：“既然这样，那今天我就让陈大哥你饱一饱眼福！”
第四十章 真是神仙（求收藏！！！）
腹背受敌，太原守军已经落入相当危险的境地。
经过两个时辰的战斗，原本一万五千多人的守城军只剩下半数，而女真军队这边，只有完颜活女部损失不到三千人。
虽然太原守军依然顽强地抵抗，但王禀和完颜娄室心里都清楚，这些士兵全凭一口气吊着，一旦心里的那根弦断掉，便会立刻溃败。
护卫队长陈宏浑身浴血，身上多处受伤，依然跟在王禀身边砍杀。
他对王禀喊道：“大人，我们突围吧，不然兄弟们全都得葬送在这里！”
王禀大腿中了一刀，此时已经有些站立不稳，大雨中，他道：“不行，我们得争取足够的时间，张大人他们带着那些百姓，又冒着大雨，走不快的！”
说道这里，他不由大声叫道：“所有人听令！即便是死，也要给我再撑一个时辰！”
一时间，一股悲壮的气氛开始在太原守军中蔓延。
士兵们心中都有着这样的一个信念，他们将会死，但即便是死，也要给百姓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就在这时。
远处，另一只响箭升空，在空中绽放出美丽的花朵。
陈宏激动道：“大人，你看，那是什么？！”
王禀用刀撑着地面，大口喘着气：“什么？”
“是令箭啊！”陈宏高兴地大叫，“大人，一定是援军来了，我们有救了！！”
王禀抬头望去，随即也笑了，他抹了抹嘴角的鲜血：“好，既然援军来了，那我们就杀个痛快！”
附近正在杀敌的士兵，听到陈宏的叫声，同样兴奋不已，连战力都提升了一个档次。
“我们有救了！我们不会死！”
“朝廷派军队来救我们了！我们并没有被放弃！！”
“哈哈哈哈，狗日的女真人，看老子不砍死你们！！”
一传十，十传百，只是片刻功夫，整个太原守军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他们没有被放弃，还有人惦记着他们。知道这点以后，仿佛天地之间的雨水都变得不那么凄凉。
……
此时此刻，完颜活女正在中军营帐研究此地的地图。
一个斥候忽然冲进营帐。
“将军，不好了！我军后方遭受不明军队的攻击！”
完颜活女皱眉：“不明军队？”
“是。”斥候连忙点头，眼睛里满是吃惊和慌乱。
“是各地义军？还是宋朝勤王军？”
那斥候犹豫道：“将军，他们……”
那斥候表情怪异，完颜活女皱眉道：“怎么了？”
“他们好像不是人……”
完颜活女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见他发怒，斥候忙道：“将军，不是我胡说，我亲眼所见……”
“报”
那斥候还没说完，另一个斥候再次闯入营帐。
“禀告将军，后方不明军队已经接近中军大营，请将军速速转移！”
“什么？！”
完颜活女大惊。
前一刻才刚刚出现，现在就打到中军了？
即便后方军队确实不如前锋营善战，但女真士兵单兵作战能力绝对不容置疑，怎么会溃败的这么快？
完颜活女一脚踹开那斥候：“滚，带我去看看！”
……
陈达读的书少，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来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
思来想去，脑子里除了卧槽还是卧槽。
头一个卧槽代表吃惊，第二个卧槽代表大吃一惊。
这他妈也行？？？
眼前这个年轻人，他是魔鬼吧。
就在两刻钟之前，他当着他的面拉响了令箭。
当烟花在空中散开的那一刻，陈达觉得自己完了。
几万女真士兵面前放令箭，这真是寿星老上吊，活得不耐烦了啊。
可正当他准备溜之大吉的时候，那年轻人竟然笑了。
然后对他说道：“既然如此，那今天我就让陈大哥你饱一饱眼福！”
真是神经病啊。
陈达这样想着，但紧接着，他见到了有生以来最不可思议的一幕。
那个叫做张珏的年轻人口中念念有词。
“英勇的福特曼（footman）啊，无论你的敌人是谁，无论他有多强大，就是靠堆人头也要堆死他大召唤术，出来吧，我的士兵们！”
霎时间，一支军队出现在他的眼前，排列整齐，一望无际。
士兵们左手持剑，右手举盾，银盔银甲，皆是一般模样。
这是什么？？？
天兵天将？？？
陈达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然后扇了自己一巴掌。
军队依然在他眼前。
陈达咽了一口吐沫。
没有被当场吓晕过去，已经算他胆大了。
他双腿有些发软，颤颤巍巍摸向张珏的肩膀：“老，老弟，不对，大哥，我管你叫大哥了，你真是神仙啊”
第四十一章 进击的footman
张珏对自己暴兵的效果还算满意。
至少这七千footman，在气势上不输任何一支军队。
是的，张珏只暴了七千个兵。
他来支援太原，只是为了帮助王禀，为太原百姓的转移争取时间。
就算他将一万个兵的存货一次性都暴出来，也不可能打败完颜娄室。
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留下三千，以备不时之需。
万一遇到麻烦，至少他还有自保的能力。
七千footman在一瞬间出现在草甸上。
不仅陈达，就连张珏自己都有些吃惊。
这种视觉冲击力，不在现场，断难体会。
如果非要描写，就像《满城尽带黄金甲》中，杰皇子的银枪军一样。
杀伐果断，气势汹汹。
神挡杀神，佛挡弑佛。
陈达已经被吓得站不住脚，扶着他的肩膀，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许久才道：“老弟，不对，大哥，我管你叫哥了，你还真是神仙啊？！！”
张珏笑道：“陈大哥，你觉得如何？”
面对这样训练有素战力不凡的天兵天将，陈达还能说什么，只得竖起大拇指：“老哥，稳！”
雷声渐渐变小，雨也淅淅沥沥起来，看样子过不了多久，这场大雨就要停了。
前方，太原守军和女真军队的战斗还在继续，张珏没有沉浸在成功暴兵的喜悦之中，大声喝道：“全军听令，全体转向，目标完颜活女，杀！！！！”
其实，指挥这些footman并不需要他将命令喊出来，但张珏总觉得，在这种时刻，一定要亲口将口号喊出，才有气势。
张珏话音刚落，七千步兵立刻向后转去，动作整齐划一，就像一个人。
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夜色之中，七千人就像幽灵一般，向着完颜活女大军攻去。
这一幕，看的陈达目瞪口呆。
即便再优秀的士兵，也不可能训练到如此程度。
看着张珏并未随军出动，陈达不解道：“老哥，你不需要去指挥他们吗？”
张珏摆摆手：“暂时还不用。”
对于指挥footman的方法，张珏早在杀童贯时就曾做过一些实验。
这些召唤出来的footman智能不高不低，他们能够听懂一些简单的指令，比如杀死童贯，或者杀死完颜活女，而且一旦接到命令，他们就会立刻去执行。
但如果想要下达新的命令，就必须在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内，不然他们就会像掉线了一样，当场挂机，任人宰割。
所以，目前张珏并不需要和这些footman一起奋勇杀敌，只需在一旁看戏，但保险起见，依然要与他们保持在一定距离之内，以便随时调整战术。
七千步兵很快便到达了完颜活女军队的尾部，随后被女真斥候发现。
厮杀开始了。
这个时候，不仅陈达有些害怕，就连张珏自己心中也在打鼓。
和杀童贯那次不同，他暴的footman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参加了战斗，而且面对的是号称满万不可敌的女真人。
就像是刚刚出场的产品在接受检验。
张珏重新爬上了树，紧紧盯住那处战场。
好在这些footman并未给他丢人。
无论力量还是速度，人族步兵都毫不逊色于强悍的女真士兵，甚至在配合度上，还犹有过之。
七千步兵就像一支尖刀，从后方插入完颜活女的军队，而目标，正是他所在的中军大营。
不得不说，女真士兵的素质真是当世罕见，面对这样一支军队的突然进攻，他们仅仅只有一刻钟的慌乱，然后便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但是依然阻止不了步兵向前推进。
张珏看得真切，这些步兵并非不会死，一旦受到致命伤，他们便会立刻化作一团白光，消失不见。
然而这一幕，却惊得那些女真士兵惊叫不已。
看到此时，张珏心中终松了口气，照这样的进度，过不了多久，完颜活女的中军营帐就会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
经过两个多时辰的战斗，天色已经蒙蒙亮，雨水也渐渐停歇，东方出现了一抹鱼肚白。
完颜活女踏上营帐顶端的露台，极目远眺。
晨曦的微光中，他看到了那群如同战神一般的人族步兵。
右手顶盾，左手挥剑，动作整齐，连频率都完全一样。
简直就是神迹。
他们如摧枯拉朽一般打到了他的面前。
旁边的谋士道：“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完颜活女眯起眼睛：“调动中营军，向后方增援，不管他们是人是鬼，都不能让这群古怪的士兵接近中军营帐！”
“是。”
“另外。”完颜活女说道，“命令整个大军南撤，向我父亲的方向靠拢，不得有误！”
……
前线，王禀、陈宏及所有太原守军兴奋不已。
朝廷派援军来了，朝廷没有放弃他们！
前一刻还以为自己是弃子，没想到却又抓住了生还的希望。
所有人都充满了斗志，战力也提升了一个档次。
但他们的情况依然不容乐观。
被两股女真军队前后夹攻，这是宋朝军史上从未有过的情形。
原本跟随王禀出战的一万五千余人，如今已经损失过半，只剩下五千不到。
如果不是收到援军的消息，他们恐怕早就已变成哀兵。
战斗依然在继续。
作为征战多年的大将，王禀对战机十分敏感，他很快感知到，来自完颜活女方向的压力小了很多。
接下来，整个战场的走向同样印证了他的想法完颜活女似乎想要与后方的完颜娄室会和。
王禀不知道前方完颜活女和援军的战况，他感到十分奇怪，为什么讲究一往无前的完颜活女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是陷阱吗？
不可能。
夹击之势已成，只需按照这种方式继续进攻，不出半个时辰，他所率领的太原守军就会因为伤亡过多而溃败。
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完颜活女想要逃跑！
不行，一定不能让他逃掉。
几乎一瞬间，王禀便做出了决断。
无论敌人想要做什么事情，都不能让他如愿！
“陈宏！！！”
他大声喝道：“传令全军，向南进击，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完颜活女与完颜娄室会和！！”
第四十二章 王禀
第四十二章
天色渐渐变亮。
张珏站在树干上，指着太原守军的方向：“陈大哥，他们想要做什么？”
陈达也一直在关注两军战况，看了一会儿，说道：“他们……似乎是想要拦住完颜活女的军队。”
“什么？”张珏皱了皱眉。
他暴兵攻击完颜活女，就是要改善太原守军被前后夹击的处境，将王禀和他的军队救下来。
只要完颜活女承受不住这七千footman的进攻，无论他向哪个方向逃跑，都会给太原守军让出一条活路。
可张珏没有想到，王禀如此刚烈，竟不允许完颜活女逃跑！
但这样，太原守军就会再次陷入腹背受敌的情况。
而这一次，是他们主动将自己陷入绝境。
王禀的心情张珏能够理解。
宋朝军队在女真人面前一直抬不起头。
甚至有过几十万人被几万人追得四处溃逃的尴尬历史。
王禀想要完颜活女和完颜娄室知道一件事。
大宋，一样有铁打的军队，一样有不怕死的军人！
后方，七千步兵如影随形，衔尾追杀完颜活女。
正面，王禀率领一众太原残军，无论完颜活女的军队想要从哪个方向突围，都抢先一步，拼死阻击。
随着那群死神一般的步兵渐渐逼近，完颜活女已经杀红了眼。
他大喝道：“王禀！我要将你剥皮抽筋，五马分尸！！！”
王禀听不懂他说什么，但敌人越愤怒，他越高兴。
跟在他身边的将士已经越来越少，因为后方完颜娄室也已意识到情况不对，加大了进攻的力度，想要和自己的儿子会和。
这场战役进行到这里，已经演变成王禀和完颜活女双方的阻击战，他们都在和时间赛跑，谁先倒下，另一方就能逃出升天，获得胜利。
“将军，小心！”
一支冷箭向王禀，护卫队长陈宏将他推开，自己却挨了一刀。
陈宏大叫，回身与那女真士兵拼杀，为了保护王禀，他的身上已经不知道受了多少伤。
一刀砍死那女真士兵之后，他的身形晃了晃，嘴里吐出一口鲜血。
王禀立刻扶住他，这才发现，他的后背中了另外一支箭。
王禀急道：“你怎么样了？！”
陈宏艰难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将军……谢谢你……这些年来的养育之恩……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啊！！！！”
陈宏的死，彻底激发了王禀的斗志。
“女真狗，我||草||你们||八辈||祖宗！！！！”
完颜娄室不断进攻王禀的太原守军后侧，张珏的七千步兵也在逐步蚕食完颜活女的有生力量。
战场两端的大军就像三明治的两片面包，不断向中间靠拢。
张珏不远不近地跟在七千步兵附近，随时准备向他们下达新的命令。
他踮起脚尖，或者腾空跳起来，想要看看前方战况如何。
如此几次，陈达一把将他拉回草甸里。
“老弟，既然你说你不是神仙，那老哥就得说你两句了，你再这么跳，我们迟早会被女真人发现，他们的斥候你不是没见过，眼睛很尖。”
张珏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但他心急如焚，十分想了解前方到底怎么样了。
冒了如此大的风险，如果不能救下王禀，那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甚至连他自己都有危险。
他和王禀的想法不同，为了一个完颜活女，完全没必要付出这么大代价，只需要给他一些时间，等积攒出足够的声望值，什么契丹女真，西夏蒙古，不是a谁谁怀孕？哪里用得着像现在一样畏手畏脚。
张珏啐了一口，心情十分不好。
“我知道你着急，但你急也没用。”见他如此，陈达也叹了口气，“老弟，如今你已经尽了人事，就只剩听天命了，再说王将军吉人天相，守卫太原那么久，我相信，这一次，胜利依然会属于他。”
战场中央。王禀和完颜活女激战在一处。
经过一夜鏖战，此时，太原城守军只剩下不到两千人，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还在逐渐减少。
完颜活女也不好受。
后方的神秘军队他根本无法招架，只要回头，迎来的必将是被那些面无表情的步兵大卸八块的下场。
狭路相逢，谁也不能退，哪怕一步，也是万丈深渊。
王禀喝道：“完颜活女，老子要砍了你的头，祭奠我那些死去的兄弟！”
“呜那呼，系噶呐一所！！”
完颜活女恼羞成怒，说得显然也不是什么好话。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们都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
两人对砍一刀，迸出一大片火星。
随后，便是力量上的较量。
两人用尽全力，都想要将对方压制。
王禀终究是老了，他之前已经瞎了一只眼，刚才在战斗中又伤了一条腿。两人僵持片刻，他便有些力有不逮。
“哈哈哈哈”
完颜活女用刀将王禀死死压住，放声大笑，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得意洋洋。
如果王禀能听懂他的话，就会知道他说的是太原百姓的事。
他父亲完颜娄室早已在西城门做好了埋伏，如果太原知府张孝纯按照计划，从西门出发，就会落入他们设好的陷阱。
数十万百姓将会全部遭到屠杀，一个不留。
一夜厮杀，身上多处受伤，五十多岁的王禀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他仅剩的一只眼睛通红，似乎下一刻就要爆出血来。
熹微的晨光照耀在他充满血污的脸上，映射出异样的光芒。
“啊！！！！！”
王禀大声咆哮，双手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一分一分，将完颜活女顶了回去。
已经坚守了二百多个日夜，他怎么能就这样死在这里。
已经到了这一步，他怎么能就这样死在这里。
为了太原百姓，为了那些死去的同袍兄弟，他怎么能，就这样，死在这里？！！
王禀奋力向前，刀锋距离完颜活女的脖颈越来越近。
只差一分，他就能将得偿所愿，死而无憾了。
就在这时。
只听“嘭”地一声。
他的刀。
断了。
第四十三章 杀你全家
“将军！！”
“大帅！！”
看到这一幕，周围已经所剩无几的太原守军全都瞪大了眼睛，他们想要前去救援，却被各自的敌人缠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接下来的事情发生。
这一刻，仿佛时间都变得缓慢了。
砍杀一夜，王禀的刀终于在这时断了。
但他并未停止攻势，立刻将断刀向完颜活女的心脏处刺去。
鲜红的血液从完颜活女的胸口流出，但没有了刃的刀只是刺破了他的盔甲。
完颜活女狰狞大笑，终于夺回了战斗的主动权。
他将刀锋翻转，向上一挑，王禀拿刀的右手顿时与身体分离。
血液四溅。
王禀忍着剧痛，奋起一跃，一口咬住完颜活女的耳朵。
“啊”
钻心的疼痛传来，完颜活女发出痛苦的嚎叫。
他拿起手里的刀，用力捅向王禀的腹部。
王禀完全放弃防御，奋力将完颜活女的耳朵扯掉，转而咬住他的脖颈。
吃痛之下，完颜活女抽出刀，再次向王禀的腹部捅了进去，王禀不松口，他又捅了几刀，如此往复。
完颜活女的脖颈被王禀咬烂，王禀的小腹也已变得血肉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
王禀终于支撑不住，松开了口。
完颜活女一脚将他踹开，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喘着气。
……
太阳渐渐升起。
王禀躺在地上，看着逐渐发亮的天空，一时有些恍惚。
“将军，我们走吧，太原守不住的……”
“将军，我们跟着你，你说留下，我们就留下……”
“将军，女真人虽然厉害，但我们不怕他……”
“将军，城内已经没有吃的了……”
“将军，城会破吗……”
“将军……”
朦胧中，无数身影在他眼前闪过。
有他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
有的很年轻，有的垂垂老矣。
他们在和他招手，在对着他笑。
他们的笑容是那样温暖，就好像亲兄弟一样。
他们一直和他在一起。
是啊，应该在一起。
无论活着，还是死去。
因为他们都有着同样的名字。
太原。
……
完颜活女用刀支撑着身体，艰难地站了起来，走到王禀面前，啐了一口。
他环视四周，哈哈大笑，随后，举起了自己的宝刀。
一刀过后，身首分离。
太原副都总管王禀，统领宣抚司兵守太原，六月，除建武军节度使，九月，太原援绝，率军为饵，为太原百姓出逃创造机会，为杀完颜活女，身中数十刀，最终身死，守太原凡二百五十余日。
王禀这个名字，或许不如屈原、岳飞那样响亮，但想来，在宋朝的历史上，他也一定会留下属于自己的一笔。
是他第一次让女真人知道，宋朝的军人，也是有骨头的，宋朝的军人，也是有脊梁的。
可惜的是，完颜活女没有死。
王禀死后，剩余的太原守军变得疯狂起来，拼了命想要为他报仇。
但他们全都伤痕累累，早已是强弩之末，根本无法阻挡完颜活女的亲卫队。
一番砍杀，完颜活女在最后关头，逃回了完颜娄室身边。
剩余不多的太原守军在失去主帅之后，也渐渐丧失了斗志，被完颜娄室围困，全歼。
跟随王禀出城的太原城守军共一万五千余人，经过四个多时辰的惨烈的厮杀，全部战死，无一生还。
他们之中，最年轻的，不过十四岁，除了主将王禀，年纪最大的，也就三十出头。
他们将人生中最好的年华，都献给了太原城。
可悲的是，他们甚至连名字，都没能留下来。
不知千百年之后，还会有人记得他们吗？
……
张珏记得他们。
王禀身死，完颜活女逃跑，张珏曾经下命令给那些步兵，想要尽量保全一些太原守军，然而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愿意被他搭救。
每一个太原守军，都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没有一个是孬种。
张珏双眼通红。
他亲眼见证了王禀的牺牲。
见证了整个太原守军的壮烈。
当王禀的尸体被完颜娄室用长矛挑起来，撕扯成碎片的时候，他肝胆俱裂，大吼出声，甚至想要直接冲过去，是陈达硬生生将他拉住了。
“老弟，你别冲动啊，现在太原守军死光了，还是先想想我们该怎么办吧。”
“怎么办？”张珏眯起眼睛，表情阴郁至极，“老子要将他们全都杀光！！！”
……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夜。
天已经大亮。
太阳升起到天空的斜上方。
明媚的阳光洒向大地，绿油油的草地经过昨夜一番雨水的洗礼，更显生机。
平原之上。
六千多footman与完颜娄室、完颜活女两部共一万三千多人的女真军队对峙着。
面对这支来历不明战力强悍的军队，即便是完颜娄室，也不敢轻易发动进攻。
“溯哦喏挞，西夸哦嗲，奚德因的得垮嘶默？”
见这边久久没有应答，女真人又换上通译，重新喊了一遍：“对面的义军，我们大帅觉得你们十分勇猛，是可敬的对手，可否请贵军主帅前来相见？”
“相见？你见过专程和死人打招呼的吗？不过你们找对人了，我就是。”
张珏的声音从footman阵营中响起，忽远忽近。
无论完颜娄室和完颜活女如何寻找，都找不到说话的人。
他们眼前的六千步兵，个头全是一般高矮，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样的大战过后，依然整整齐齐，各个眼神坚毅，目不斜视，毫不动摇。
完颜娄室打了一辈子仗，还未曾见过像这样纪律严明的军队。
他故意派人说话，就是想要看看，这样的军队，到底是受到何人指挥？
能拉拢，当然最好，如果不行，一支冷箭将其射死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做过。
“不用找了，我就是想和你们打个招呼。”
张珏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丝丝戏谑。
“完颜娄室，我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你也不用白费心思，我和你说话，只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听好了今天，我，张珏，要杀你全家，你准备好了吗？”
第四十四章 什么奇兵？
太原城北。
一支庞大的女真军队正在向太原方向进发。
为首的，是女真国相完颜撒改之子，完颜宗翰。
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身披战甲，手持长枪，威风凛凛。
作为西路军最高统帅，完颜宗翰有勇有谋，战功赫赫，就连号称战神的完颜娄室也只能屈居在他之下。
他辅佐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开国，备受信任，而后完颜吴乞买即位，他依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东路军统帅完颜宗望虽是阿骨打次子，人称二太子，但与他相比，资历还是浅了一些。
他的身边是另一位女真大将，完颜银术可。
“大帅，再过一个时辰左右，大军就会抵达太原，与娄室父子会和。”完颜银术可说道。
完颜宗翰点点头：“昨夜我收到娄室传信，称太原守军突围的计划已经被他们探知，想必我们到达时，太原城应该已经破了。”
“王禀要放弃太原？这还真是一件稀罕事。”完颜银术可道，“不过也是明智之举，他们无粮无援，等大帅大军一到，城破是早晚的事，突围还至少有一线希望。不过有娄室在，定然不会让他们如愿。”
完颜银术可想了想，问道：“大帅，破了太原城，那些百姓怎么办。”
完颜宗翰扯着缰绳，面无表情：“银术可，你也是跟随先帝开国的功臣，这种话根本无须问。太原城拖了我们九个月，里面的人自然是一个不留，全部杀掉。宋朝有一句话叫做杀鸡儆猴，用在他们这种天生懦弱的人身上，正合适，凡阻我军者，一律杀之，这样，就再没人敢抵抗了。”
……
太原城东门。
完颜娄室听过通译的话，顿时大怒，叽里呱啦吼了一大堆。
张珏用脚想也知道，他肯定在问候自己的亲戚，不过反正他也听不懂。
陈达拉扯着张珏的袖子：“老弟，你这么激怒完颜娄室，不好吧，万一他真生气了，和咱们干起来，你有把握打败他吗？”
“我没打算打败他。”张珏说道。
“啊？？？”陈达瞪大眼睛。
这时，张珏的下半句话才从嘴里说出来：“我只是想杀了他。”
“啊？？？”
不怪陈达如此吃惊，大军当前，打败完颜娄室和杀了完颜娄室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场面上，张珏的“天兵天将”不到六千，完颜娄室和完颜活女两人的军队共有一万三千多人。
如果说那群天兵天将忽然爆发，以一敌二，打败完颜娄室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想要在这样的战役中，斩杀敌军主将，简直难如登天。
完颜娄室不像王禀，他并没有需要守护的东西，一旦兵败，他骑马逃跑，谁也拦不住。
陈达不知道，张珏为什么如此有底气。
前方，完颜娄室骂了一阵，终于累了，最后发出一声大喝。
随后，军鼓声响起。
完颜娄室正式向张珏的footman大军发起进攻。
……
完颜娄室中军大营。
完颜活女正在营帐中用纱布包扎自己的伤口。
他的耳朵被王禀咬掉一只，用布带绕了好几圈，依然有血迹渗出。
他的脖子也血肉模糊，刚才随军大夫给他上药时，疼得他龇牙咧嘴。
完颜活****：“王禀那懦夫，龟缩在太原里九个月，还不是被我杀掉了，父亲，他的头你赐给我，我回去掏空了，用来装肉汤。”
完颜娄室皱起眉头：“收起你那一套，如果你真的有实力，就不会被他逼入绝境。”
完颜活女想要辩解，但完颜娄室向来说一不二，无论在朝中还是家里都威望甚高，最后，完颜活女只是哼了一声。
他想了想，说道：“对了，父亲，对面那些军人有点邪门，杀死之后连尸体都没有，我们冒然进攻，恐怕会吃亏。”
“我看到了。”完颜娄室轻轻点头，之前完颜活女被人追杀，他如何能不着急，他于大军之中，将那些步兵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或许……他们并不是人。”说到这里，就连完颜娄室自己都有些不确定，“传说，古代中原有一种巫术，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
完颜活女大惊：“那指挥他们的是神仙？”
完颜娄室冷哼道：“就算真的是神仙又如何。”
完颜活女眉头紧皱：“但是……”
“放心吧。”完颜娄室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为父行军打仗多年，向来谨慎，你也看到了，那些步兵虽然勇猛，但也是会死的，只不过没有尸体而已，论打仗，我女真怕过谁？退一万步，就算真的打不过，总归不会命丧于此就是了。”
完颜活女摇头：“还是有些冒险。”
完颜娄室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实话告诉你，粘罕（完颜宗翰）的八万大军已经在赶往太原的路上，不出意外，一个时辰之后就会到达，等他的大军一到，无论对面是仙是神，是人是鬼，我都要把他抓过来，剥皮抽筋。”
……
王禀牺牲，太原守军全军覆没，岳飞张孝纯和数十万太原百姓生死未卜。
这是张珏目前面临的状况。
他不能起死回生，也无法飞奔到岳飞跟前，目前能做的，就是将完颜娄室死死钉在这里。
但一如陈达所说，打败完颜娄室，容易，可要杀死他，很难。
不说别的，他||胯||下的那匹汗血宝马，即便在金国，也没有几匹。
张珏和陈达穿着footman的衣服，混迹在军队中央，不仔细辨认，根本看不出他们是两个冒牌货。
陈达看着张珏，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老弟，你给老哥我交个底，一会儿你到底打算怎么做，我也好配合你。”
张珏道：“陈大哥，你是打算开溜了吧。”
被张珏看出心思，陈达一时有些不好意思。
他摸了摸脑袋：“老弟啊，不瞒你说，跟你在一起有点吓人，老哥我心脏不好，如果没什么事，老哥我就先走一步了。”
张珏忽然笑道：“陈大哥，你走我不拦着你，但是你不想看看我怎么杀完颜娄室？”
“嘶”陈达倒吸一口气，他的确十分好奇，但也知道，好奇害死猫，这里神仙打架，他多逗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可他还是忍不住，道：“行，你说说，你到底要怎么杀他。”
张珏收起玩笑的脸色，说道：“我没见过完颜娄室，但看他的做事风格，便知其为人谨慎，智勇双全，心狠手辣，是将帅之才，对付这样的人，正道肯定行不通，需要用奇兵才能胜之。”
张珏说得头头是道，陈达下意识问道：“什么奇兵？”
张珏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比如说，卖他一个破定（绽）。”
“破腚？怎么卖？”
“就像这样。”
陈达还未来得及说话，只见张珏原地深蹲，然后高高跃起，将自己暴露在完颜娄室大军的视野之下，甚至，为了防止没人注意到他，起跳的同时他还破口大骂。
“完颜娄室！！！！我夜观天象，你生儿子没||*****||儿！！！！！完颜活女有||*****||儿吗？？？？那他就不是你亲生的！！！！！”
第四十五章 劝降
张珏骂声过后，完颜娄室的女真大军立刻出现一阵骚乱，明显有懂得汉语的士兵们正在和其他人做通译。
完颜娄室号称战神，在金朝威望极高，手下士兵各个视他如父，他受到如此侮辱，他们都愤怒不已。
女真士兵原本对这些来历不明战力强悍的人族footman尚有一丝畏惧，但怒火让他们变得疯狂起来。
他们看着远处不断破口大骂的张珏，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此时，负责冲锋的部队已然冲到了张珏步兵阵前。
短兵相接。
完颜娄室率领的军队本就是女真精锐，比起完颜活女部还有过之，愤怒之下，战力飙升。
虽然张珏召唤的footman同样实力强悍，但在这时，放眼整个中原，恐怕没有谁能够战胜这样的女真军队。
人族步兵的阵型很快被打乱，女真士兵奋勇砍杀，悍不畏死，目的只有一个杀掉那个不知死活的人。
张珏还在大声咒骂着，什么“生儿子没****||儿，亲||妈||爆炸，父亲的棺材板”这一类儒雅随和的词儿不断从他嘴里蹦出来。
论坛混到十八级，张珏的嘴已经成为他身上第二厉害的武器，这时候要给他一个键盘，他能喷到完颜娄室怀疑人生。
陈达一把将张珏拉住，捂住他的嘴：“老弟，你疯了吗？你是怕他们杀不掉你还是怎么样，拜托，你要死别拖着老哥当垫背的啊。”
张珏将他的手掰开，大口喘着气，道：“我没疯，你没看到吗，对面的女真人可是快要疯了。”
陈达哀叹一声：“我不管你们疯没疯，反正我是快要疯了，老弟，你到底要做什么啊，别每次都考验我的心脏行吗。”
“要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张珏阴着脸，“我说过，我要杀了他。”
原本完颜娄室以为这必将是一场持久战，他甚至已经做好了采用迂回战术拖延时间等待完颜宗翰大军的准备。
他没想到，因为对方对他的侮辱，他的士兵们全都变得无比勇猛，战斗只进行了半个时辰，六千步兵就已经被他的女真士兵砍杀殆尽，而他的士兵只损失了四千不到。
完颜娄室站在中军营帐的露台上，看着远处战况。
包围圈越来越小，先前骂人的人也暂时陷入了沉默，不知藏在何处。
不过没关系，再这样下去，不出一刻钟，战斗就会结束。
完颜娄室行出帐外。
完颜活女道：“父亲，你要做什么？”
完颜娄室道：“我要去看看，那位能召唤天兵天将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可父亲，战斗还没有结束。”完颜活女有些担忧。
完颜娄室笑道：“不要紧，我不会距离战场太近，他的有生力量已经被蚕食殆尽，翻不起多大风浪了。”
张珏的步兵只剩下几百人，还在做最后的抵抗，而他的身影终于第一次出现在完颜娄室的视野之中。
完颜娄室之所以能认出他来，很简单，因为别的人族步兵都长得刀砍斧剁一般齐，面容十分相像，只有他和陈达两人是这中间的异类。
照现在的情况下去，战斗很快就会结束，可完颜娄室忽然下令停止进攻。
女真士兵们虽然感到奇怪，但军令如山，他们马上停止攻击，开始后撤。
他们收手，那些人族步兵也未曾追击，紧紧护在张珏和陈达身前。
两军之间出现了一个几十米宽的缓冲带。
张珏和他的footman就像是在漩涡中央的小舟，插翅也难飞了。
完颜娄室骑着汗血宝马，缓缓从军阵内行出。
他之所以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因为他已经发现，对方的军阵中并没有弓箭手。
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远处的张珏，说道：“对方的主帅，现在可以出来相见了吗？”
给他牵马的通译立刻将他的话翻译了过去。
片刻之后，对面仅剩不多的步兵，同样让出一条道路，一个看样子很年轻的人，在几个士兵的拱卫下，来到阵前。
几个士兵将盾牌高高举起，从前后左右几个方位保护着那年轻人，而他只从盾牌的缝隙中露出一个脸来，有些滑稽。
这一幕，看得所有女真士兵一阵哄笑，甚至连完颜娄室都扯起了嘴角。
宋朝之所以羸弱，就是因为那些官员士兵太怕死，本以为这个敢骂他的人会有所不同，看来他还是高估了汉人，即便会些法术，骨子里的懦弱却永远掩盖不了。
完颜娄室说道：“这位先生，这些步兵战力不俗，并且明显不是常人，可都是你施展巫术召唤出来的？我与你并无深仇大恨，如果你愿意为大金国做事，我可保你不死。”
看似强悍的步兵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全部被屠杀殆尽，这是完颜娄室都没有想到的，但他还是决定招降对方。
一来，可以减少不必要的伤亡，二来，如果让族人学会这种法术，称霸天下将指日可待。
而此时，躲在盾牌墙内的张珏，内心……别提有多高兴了！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他正愁如何将完颜娄室勾引过来，没想到对方却自己送上门，简直天助我也！
如果不是怕吓到完颜娄室，他已经忍不住要大笑出声。
那边，完颜娄室还在继续道：“如果你能将你的法术传授给我的族人，我保证，我不仅不会伤你性命，还会保举你在金朝为官，再也不会受欺负和压迫……”
完颜娄室叽里呱啦，张珏没有耐心等着翻译，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
“喂，生儿子没||****||儿那个，我问你个问题，你回答我，回答得好，我也保你不死，怎么样？”
张珏再次出言不逊，通译过后，完颜娄室的脸顿时黑了下来。
“小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张珏哈哈大笑：“女真战神？很牛||逼？想招降我？你也得有那个资格。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早听说完颜娄室勇猛无敌，连阿骨打都夸赞于你，但在我看来，你只是一个躲在中军营帐里的怂包！”
说到这里，张珏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他走出盾墙，抽出宝剑，直指完颜娄室面门：“娄室匹夫，可敢与我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