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一段监控视频
餐车里面,除了内台厨房里的炊事员何大壮,外面只剩下江虹一个人怔怔发呆。
何大壮在继续忙碌,收拾零碎,整理锅碗瓢盆,对外面的谈话充耳不闻,嘴里还欢快的唱着一首老歌《潇洒走一回》:
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
恩恩怨怨生死白头几人能看透
红尘呀滚滚痴痴呀情深聚散终有时
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至少梦里有你追随
我拿青春赌明天
你用真情换此生
岁月不知人间多少的忧伤
何不潇洒走一回……
车轮滚滚,何大壮五音不全的声调,悠然穿过内台窗口,飘到餐车外面。
他的音质沙哑粗犷,唱的就像野狼干嚎似的,超级难听。但是,那一句句歌词却像一柄重磅榔头,一次次的敲击江虹的心。
说实在的,邝霞像一只白天鹅,优雅高冷的气质下藏着一颗火热的心。
她刚才的一句真情表白,算是彻底捅破这一层窗户纸,也像一根烧红的铁,直直的插进了江虹心窝:她对江虹确实怀有一份感情,这份感情虽然是确定的,但是一直若隐若现……这份感情朴实无华,源于中国高铁时代,可是,它会有什么结果呢?
江虹拿着一支黑色水笔,像个木头一样,一动不动坐在餐桌前面,默默发呆……
他的脑瓜里满是邝霞的影子,若即若离,挥之不去。看来,本趟《乘务工作报告》是写不下去了,因为他的心里非常烦躁,抑制不住胡思乱想。
“阿Sir.”何大壮的歌声戛然而止,他趴在内台的窗口冲着江虹背影喊了一声。
“啥事?”这一声喊,霎时让江虹回到了现实。
“我要准备做夜宵了,你想吃点什么?”
“随便。”
“米粉、面条和蛋炒饭,点一个吧!”何大壮很诚恳。
“汤面,容易消化。”
“好嘞!”何大壮高兴的去忙碌了。
“啪嗒”一声,江虹干脆丢下手里的笔,收起《乘务工作报告》,继续呆呆坐着,不敢再想邝霞的事。他明白邝霞的心思,只是心里一直犹豫不决,剪不断,理还乱,以后看缘分吧!眼下最重要的是‘7·15列车谋杀案’的来龙去脉。
四天以前,他从高铁列车下来,跑完一轮班次,准备好好休息两天。不料第一大队领导通知他不用再跑高铁列车了,说是工作需要,临时改跑武汉的K4506/4505次普速列车,并让他去刑侦大队的办公室一趟,说是吴支找他。
按照规定,副支队长吴方本来该有一间独立的办公室,但他坚决不要,还在刑侦大队办公室里待着。刑侦大队有三间办公室,他和教导员冯凯共一间,面对着面。
他说他喜欢跟大家泡在一起,说话干活都很方便。
改派就改派吧!自己暂时回到第三大队。况且,辰武1组还是自己的老车班,离开他们都两年了,心里还真有点想念。平时大家忙着一趟趟的出车,他向北走,他们则往南跑,出车时间也不一致,经常你走我回,我走你回,很难约到一块。
可是要我去刑侦大队干什么?
说是工作需要?什么工作需要?大队长也含糊不清,这个里面到底怎么回事?
目前,辰州铁路乘警支队依旧下辖八个大队。其中,第一大队和第七大队是乘务大队,每个大队管理数趟旅客列车,一般以列车线路的方向进行类别组合。例如第一大队又叫BJ大队,顾名思义,它管理的皆是辰州开往BJ方向的旅客列车,包括高铁动车;第二大队则叫沪宁大队,所有进入上海和南京的列车警组归于它的名下;第三大队也叫西南大队……其它以此类推。
当然,上面这些旅客列车都是由辰州铁路客运段值乘,外局列车除外。
比较特别的是第八大队,又叫刑侦大队。它的警力最少,属于辰州铁路乘警支队唯一一个不跑车的大队,专门负责侦破旅客列车上发生的各类案件。
江虹寻思:调我过去,难道为了协助破案?
辰武1组发生一起女旅客意外死亡的重大事件,江虹早就知道,他也非常关注调查进展。只是自己离开那个车班都两年了,后面一直都是大魏警组在跑,不便多问。如今,莫非……江虹不敢再想,他的心里有点诚惶诚恐。
大魏也是一个老乘警了,四十多岁,原来是省篮球队的主力队员。
他曾经是赛场上的名将,打过很多国家级的比赛。二十多年以前,他从省体工队退役之时,刚好赶上专业运动员的最后一批就业安置,他就选择当了铁路警察。因为一米九的个子,长的人高马大,虎背熊腰,颇有气势,大家都爱叫他“大魏”。
大魏师傅什么都好,就是人比较粗,工作有点大大咧咧,不太注意细节问题。这次一时疏忽遇上这么个事,也是算他倒霉。
江虹琢磨:如果真是为了调查“7·15列车谋杀案”,让他回到老车班去“卧底”,收集信息,这个确实比较棘手。
因为面对的很多都是老同事,都有一点旧日交情摆在那里,尤其列车长谭步高,而侦查破案是铁面无私的一件事,所以在感情上绝对不能意气用事。但是,他很了解这个车班,跟车班的关系一直不错。从这个角度说,师傅吴方派他过去也是最合适的,因为除了他们两个,再也找不到第三个人了。
他隐隐约约的觉得,不论这个女旅客是意外死亡抑或死于谋杀,一旦事情调查清楚,辰武1组在管理上所暴露出来的诸多漏洞,必会危及这趟红旗列车的品牌和生命。因此,如果自己过去参与调查,列车长谭步高肯定不高兴的。
可是,话说回来,不论谁去调查,谭步高都在劫难逃。
果然,见到师傅吴方之后,吴方的一番话印证他的初步判断是正确的。他的师傅有点发愁,这个案件虽然过去十多天了,至今没有一点收获。
这个曾经屡建奇功、天不怕地不怕的老警察,面对这个案件却是一筹莫展,陷入迷雾之中。一是调查毫无进展,没有任何结果,他很烦恼。二是死者家属闹的厉害,各类媒体争相报道,社会舆论沸沸扬扬,关注度高。有鉴于此,铁路主管部门从上到下压力很大,然而没有重磅证据,谁也不敢轻易做出处理结论。
本来事情发生以后,医院出具了因病死亡的证明,确定该名旅客属于突发心肌梗塞,她的随身财物分文不少。如果那样事情就简单了,可以定性意外死亡,铁路不用承担什么责任,死者家属再闹也没有用。
但是,辰州铁路客监部门在调取了事发凌晨9号软卧车厢监控录像以后,发现一个严重问题,立即报警。辰州铁路公安处迅速的介入,法医进行两次尸检,最后结论没有改变,跟医院一个样:死者突发心肌梗塞导致猝死,时间约在凌晨1点左右。
单从这一点看,该名旅客确实属于猝死,死因已定。
问题在于软卧车厢监控探头所拍摄的一段录像显示:那天凌晨1点10分22秒,一个陌生男子曾经走进软卧车厢,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陆续打开1号包厢至4号包厢的门,伸头探脑看了一下,然后轻轻把门关上。
1点12分35秒,他打开了5号包厢的门,看了一下里面,走了进去。
约摸三分钟后,1点15分49秒,他出来了,两手空空,鬼头鬼脑,像个幽灵似的不慌不忙原路返回,消失在了车厢一头……
这个男子并非列车工作人员。
那他是什么人?旅客?扒嫌?还是其它什么货色?
他在找人?还是想干什么非法勾当?5号包厢女旅客的意外死亡跟他有关系吗?
【017】泰河车站
江虹有一点懵。
他拿起桌子上的笔,夹在右手指尖,不时转着圈圈。
铁路12306售票记录以及软卧车厢旅客登记资料显示:7月15日凌晨,5号包厢只有一名女性旅客,名叫罗雁,今年32岁,车票是武汉至辰州,17组下铺。
事情发生之后,铁路警方调查以及尸检DNA比对,核定死者就是罗雁本人。
她是辰州人氏,自小就在辰州土生土长。上了大学以后,在校园里绽开了人生的爱情之花,大学毕业跟随男友定居武汉,结婚生子。她原本拥有美满幸福的婚姻,不想中途意外触礁,继而祸从天降,生命在列车上戛然搁浅,死因存疑。
罗雁父母一直住在辰州。据他们说女儿这次是请了假,专门回来探亲,并非社会上传闻的发生婚变,那是有人故意造谣。只是做梦也没料到,距离家乡只有几个小时路程,这趟列车终结了她人生最后一段旅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经过刑侦大队专案小组调查,有个事实是最后确定的:罗雁自小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虽然轻微,日常生活没有太大影响,但是一直无法根治。
显然,这是一个重要情节,跟猝死有一定关系。
即便如此,就能轻易排除他杀嫌疑?
当然不行。
那么,就此推测:若是谋杀,这个悄悄溜进去的男子为什么要弄死罗雁?他跟死者属于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不在别的地方动手?而是要悄悄跟上车,选择深夜,找到罗雁所乘坐的包厢,既不动刀也没用枪,不留一点血腥要了这个女人的命?
而且,他似乎知道罗雁是一人乘车,包厢里面仅她一人,没有别的旅客。
如此,被害人有没有宿敌?经过专案小组初步调查,显示罗雁人缘关系极好,家庭也很和睦,没有婚变,没有什么社会恩怨。
目前,软卧车厢只在过道里有一个探头,靠近餐车这边,只能监控狭窄过道。
出于保护个人隐私需要,各个包厢没有安装监控。因此,那天凌晨5号包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为罗雁已死,除了那个陌生男子没有更多的人知道。
十天之前,辰州铁路公安处的处长何元根据刑侦支队意见,要求乘警支队按谋杀案先行立案,抓紧时间展开周密侦查,尽快做出正确结论。
只有排除谋杀嫌疑,铁路部门才能按照旅客意外死亡进行处理,死者家属只能拿到一点人道主义的慰问金,不能获得几十万的巨额赔偿。
江虹明白,师傅吴方身为乘警支队副支队长兼刑侦大队大队长,这个案件调查非他莫属。他也是个拼命三郎和工作狂,喜欢啃硬骨头,不惧困难。
但他目前深陷迷雾之中,侦破工作遇到不少阻力。在调查过程中,因为列车长谭步高有抵触的情绪,总想保住红旗列车金字招牌,保住他的红旗车班,所以是一问三不知,实质就是不愿配合。吴方忙着带专案组,没有时间跟车调查,他就调来徒弟江虹上车“卧底”,为他寻找第一手的破案证据,因此,江虹算是临危受命。
然而,一趟车跑下来,三天三夜过去,明天一早要回到辰州了,江虹竟然没有任何收获。乘务员们讳莫如深,顾左右而言他。列车长谭步高处处谨慎,只字不提,好像啥事没有。终于,江虹刚才跟他一场公开交锋,他脾气还挺大,盛气凌人。
怎么办呢?时间紧迫,师傅给的任务什么时候才能完成?
江虹非常苦恼。
根据医院和法医的结论,被害人的死亡时间约在凌晨1点左右。
那个鬼鬼祟祟的男子从出现在软卧车厢到最后离去,时间定格在了凌晨1点10分22秒至1点15分49秒。短短的五分钟,尤其后三分钟,准确重合罗雁的死亡时间吗?或者,在这之前她就已经心脏病发,心肌梗塞?因为5号包厢没有其他旅客,她一时又无法自救,只能在痛苦和挣扎中快速死去。她死不久,那个男子方才进入包厢,发现这恐怖的一幕,就悄然退出了?
单从时间上说,0点50分,1点05分,1点15分……这都属于1点左右。
列车事发现场勘查以及尸检结果显示,罗雁死亡之时没有受到任何外力侵害。没有自杀行为,也没有受到性侵犯,这排除了谋杀的可能性,完全符合医学上的猝死特征。最重要的一点,死者财物没有任何损失,说明没有谋财害命的可能性。
那个来历不明的男子若是一个化装成旅客的贼,那他进入5号包厢之后,为何没有拿走死者财物?他是吓破了胆,落荒而逃?还是出现其它意外情况,没有得逞?
试想一下,那一小段监控录像里面,如果那个男子就像其他旅客一样,只是匆匆路过软卧车厢,没有进入5号包厢,那么罗雁之死基本就可以定性为意外事件,属于病亡。问题在于那个男子偏偏伸头探脑看了前面四个包厢,最后溜进5号包厢,三分钟后出来,不慌不忙原路返回,这个事情就复杂了,这很可能就是一起刑事案件。
当然,谭步高不认为这个男子是犯罪嫌疑人,说他是个普通旅客,好奇而已。
不管怎样,目前为止,这些都是各种推测。“7·15列车谋杀案”的真相到底如何?需要铁路警方进一步的深入调查,获得确凿证据才能做出结论。
江虹放下了笔,干巴巴的坐着,冥思苦想,觉得思路一会模糊一会清晰……罗雁,这个旅途中的青年女子,她是怎样香消玉损在K4505次旅客列车上的?
人们常把铁路警察誉为铁道雄鹰,因为他们就像一群展翅高飞的鹰,在祖国的万里铁道线上日夜翱翔,为南来北往的列车守护平安的路。江虹就是其中一员,现在,带着这个艰巨任务,不论前面多少狂风暴雨,铁鹰要出击了。
车厢突然抖动一下,伴随“哐当!”一声,列车开始刹车减速……
谭步高匆匆从硬座车厢回来,带着一股异味,他板着脸:“黑子,快到站了。”
江虹扭头看了一眼窗外,黑漆漆的前方,泰河站的灯光依稀可见。
他站起来,戴上警帽,整理一下警容风纪,跟着谭步高走向了隔壁软卧车厢,准备下车看看。因为餐车除了补料,平时不会开门。
23点57分,K4505次旅客列车缓缓停靠泰河车站。
邝霞刚刚打开车门,一股热浪立刻扑了进来。
列车虽然停在1道的主站台,因为是个末等小站,它也是一个低站台,车门比站台高。邝霞犹豫一下,将磁性的车号牌贴在了车门外面,一块干净抹布搭在门口的一侧扶手上。她稍稍的后退两步,收起门口踏板,小心翼翼踩着三级阶梯下车,规规矩矩站在门边立岗,嘴里嘟哝一句:“真热!”
谭步高问:“热吗?下半夜了,天都凉了。”
邝霞噘起嘴巴,满脸的不高兴:“就是热嘛!”
软卧车厢没有一个旅客上下,江虹跟谭步高一起下到站台。
泰河车站虽是末等小站,站内也有两个简易站台,三条铁路股道。放眼望去,车站周围都是黑蒙蒙的群山,高低起伏,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边……因为车站附近有条小河,名叫泰河,属于曲龙江的一个支流,站名由此而来。
整个站台没有雨棚,从头到尾只有几个顶着太阳能电池板的旧路灯,孤零零的立在那里,形单影只。奇怪的是还有几盏灯是黑的,看上去像年久失修,早都坏了,没有及时更换维护。即便能亮的那几盏也是电力不足,灯光昏暗,有气无力。
一个中年男子,穿着蓝色铁路制服的站务员走了过来:“车长,有事情吗?”
谭步高一挥手:“没事。”
对方马上转身走了:“好嘞!有事说话。”
谭步高望了望后面三节卧铺车厢旅客乘降情况,只有几个旅客下车,没人上车,他便两脚生风,急急向前走去。
他要赶去检查前面6节硬座车厢乘务员的门岗状态,包括站立方向、立岗姿势、帽子戴了没有……他最害怕乘务员打瞌睡,到站忘记开门,耽误旅客下车。
红旗列车的列车长,红旗车班的列车长,不容易啊!
【018】寂静的群山
深夜,泰河车站。
昏暗的灯光下,江虹站在9号软卧车厢旁边,认真观察旅客上下车的情况。
他和车长工作职责不同,目的也不一样。
列车长要确保旅客平稳顺利乘降,没有一个越站或下错车,尤其不能发生客运安全事故。列车乘警重点关注站车秩序,有没有扒嫌及其他犯罪嫌疑人在活动,危害列车以及旅客生命财产安全。
夏日之夜,在这茫茫大山里面,其实已经没有多少暑气。倒是一阵阵的山风吹来,江虹感到神清气爽,凉快多了!汗湿的警服都干了。
邝霞站在软卧车厢门口,面带微笑,两个手掌交叉合握腹部,按照标准姿势立岗。经过大学四年空乘专业学习,高铁列车工作三年,她是要姿势有姿势,要模样有模样,举手投足,玉树临风,一个活脱脱的标准美女。
难怪谭步高老惦记着她,贼心不死,就她这个范儿,辰武1组真是锦上添花!一俊遮百丑,令人刮目相看。
她是“高铁1号美女”,这个称呼出自《中国铁道》报社一位资深摄影记者之口。那个记者跑遍中国铁路,拍了很多高姐照片,唯独给了邝霞这么一句经典评语。
因此,邝霞是上过报刊杂志封面的。
姜还是老的辣!趁着邝霞下岗,谭步高如愿了。
若能留住邝霞,什么脱岗、玩手机的都不是事,他扛得住。谁有意见?如果你是高铁2号美女,我也可以给予照顾。可惜这趟列车乘务员的铁路制服是蓝色的,太传统了,形象刻板。邝霞若是穿上高铁乘务员的制服,一副“高姐”范儿,那可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回头率没的说。
此刻,邝霞目不转睛看着江虹,一动不动。
整个小站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客运站务员在小小的出站口查看车票,维持秩序,旅客上车下车,就靠各个车厢的乘务员在车门口疏导。
这也难怪,总共就十几个旅客乘降,稀稀拉拉,能出什么事情?
站台中部竖着一个遮风挡雨的太阳伞,陈旧发黄。
一个中年铁路职员站在下面,一手提着一个红绿色信号灯,一手拿着一个小对讲机,嘴里叼着一个口哨,正淡然的看着上下车的旅客。他是泰河车站的调度值班员,专门负责接送列车进出,如果他不出来,列车就停在这里不动了。
“邝霞,你的车厢还有多少旅客?”江虹问了一句。
“二十多个,都是到辰州的。”邝霞依旧看着江虹,眼睛睁的很大很亮。
“一直看我干嘛?”江虹笑了,摸了一把自己的脸。
“黑哥,这…这是什么地方?”邝霞的脸一红,莞尔一笑。
“哦!这是峡山山区,有六、七个小火车站,泰河车站只是其中之一。”
“没有大站?”
“这一大片都是原始林区,人烟稀少,车站也小,你看,整个车站就三股道。五年以前它只有两股道,一个站台,后面这些是新修的,但它还是末等小站。除了货车,每天只有两趟客车经过,一趟是我们的绿皮,还有一趟南宁红皮。”
“我怎么没看见城市灯光?车站周围尽是高山峻岭,黑乎乎的,怪吓人的!”
“这里方圆数百公里都是高山峡谷,河流纵横,寥寥村寨散落在大山里,孤零零的几乎与世隔绝。铁路受地形的影响,只能沿着山脚行走,不可能修到山上去。不像平原地带可以纵横驰骋,把铁路修到家门口,这里不行。”
“那…这些下车旅客出站以后,还要进山?”
“我们已经在山里了,而且处在峡山最中心的地带。”
“这黑灯瞎火的,他们怎么走啊?”
“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大山里,有一套出类拔萃的生存技能,早习惯了。告诉你吧!车站外面有一条小山路通往群山深处。你听!你仔细听,听见小四轮的声音没有?那就是用来拉客的。”
“黑哥,看来你对这里挺了解的,懂得真多!”
“我曾经在这条线上跑了三年。”江虹笑笑:“这些都是基本情况,烂熟于心,不算什么!那个…你以前不是跑过这一趟车吗?线路情况应该很熟悉呀?”
“我那时候刚来,上这趟绿皮车实习,稀里糊涂跑了四趟,啥也不懂。现在跑了两年多的高铁列车回来,感觉非常陌生,不太适应。这条铁路又老又旧,车速忒慢,车站也破的不像样,怎么也不升级改造一下?”
“以前升级改造过一次了,要不然更难看。”
“是吗?”
“这个峡山山区已经被列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地方政府正在按照国家有关自然保护区的建设规划,投入巨资进行封山养护,这条铁路就成了最大的问题。”
“为啥?”
“这条铁路从峡山山区的中心地带穿过,车轮滚滚,地动山摇,笛声长鸣,日夜不息,不仅惊扰动物生存,也会破坏山区环境。”
“有这么严重吗?”
“大自然是天然氧吧,幽静之地,机械噪音对其危害很大。好在经过两年大规模的移民搬迁,山里清净多了,唯独这条老旧铁路还在日夜运行。铁路总局根据地方政府请求,决定共同投资在山外铺一条新的高铁,我爸就在铁路工地负责技术监督。”
“哦!江叔就在山外建这条高铁啊!难怪很少回家,我都两月没见他了。这么说来,这条铁路很快要报废啦?所以车站不翻新了。”
“通辰高铁两年以后正式开行。到那时候,这条老线停运全部客货列车,每周只开一班峡山旅游专列,计划继续进行生态改造,恢复山区原始环境。”
“那不没人住在山里,成了无人区了?”
“现在差不多是无人区了,除了极少数的散居山民,大部分的山民都被迁移到了山外。你看,现在这条线上一天也就通过两趟旅客列车,上下车的旅客寥寥无几。两年以前,这条线上可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一片繁荣景象。”
“师兄。”夏冰冰过来了,她从后面的行李车下来,沿着站台急匆匆跑过来。
“有问题吗?”江虹习惯性的问了一句。
“哎呀!吓死我了!”
“是不是马戏团的老虎和狮子都上来了?”江虹乐了。
“刚才上了几大窝的竹鼠,一只只都很肥,装在竹笼子里,我最怕老鼠了。”
“有竹鼠吗?”邝霞一听兴高采烈:“哎呀!我最喜欢小动物了,尤其是那毛茸茸的。”
“拜托!霞姐,什么东西不能喜欢?猫啊狗啊都行!怎么喜欢老鼠?”
“竹鼠是老鼠吗?”邝霞天真的问。
“那你说是什么?”
“老虎还是猫科动物。”
“真是脑残!”夏冰冰摇摇头。
“你才脑残!”
“好啦!你们两个不要成为冤家。”怕她俩吵起来,江虹赶紧岔开话题:“冰冰,手续都齐全吗?”
“行李员大叔查过了,证照齐全,包括动物检疫证明。”
“那就行了。”
“师兄,我原以为旅客列车是拉人的,没有想到还拉动物?”
“这有什么?”邝霞嘲讽:“真是少见多怪!你才刚刚开始跑车,以后让你惊奇的事儿多着呢?”
“你…我不跟你计较。师兄,我们都停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开车?”
“单线铁路,要等一趟货车过去,快了。”
“我们先上车吧?”
“好吧!”江虹的一只脚刚刚踩上车门口的踏板,邝霞突然提醒一句:“阿Sir,有人来了,好像是你们的人呀?”
【019】驻站警察
朦胧的夜色里,昏黄灯光之下,走过来一个老铁路警察。
他看上去五十多岁,身材魁梧。国字脸,厚嘴唇,步伐稳健,一脸沧桑,警帽下的两鬓露出一些白发,一双眉毛白了大半。他也一身全副武装,大背带,八件套,精神矍铄,右臂佩戴一个红色执勤袖标,身后跟着一个颇健壮的青年辅警。
这是铁路上的驻站警察。
中国有庞大的铁路运输网络,线路总长已经超过14万公里。为了确保交通大动脉的安全畅通,铁路车站的派出所会向各自辖区线路上的小站派遣驻站警察以及辅警,设置为警务区,负责管理沿线治安,这就是所谓的“铁路警察,各管一段”。
因为点多线长,警力紧张,这种派遣都是单枪匹马:一名铁路警察带着多个辅警,长年累月驻守在警务区,统管一个乃至数个小站的治安管理工作。
泰河车站并没有派出所,但是有一个警务区,由田西车站派出所管辖。
田西车站派出所是辰州铁路公安处下辖的一个小派出所,它的所部设在四等小站~田西车站。该所除了管理田西车站治安秩序,还要管理前后五个小站的铁路安全,包括羌岭、泰河、石埠、童家岗和万村车站,几乎横跨大部分的峡山山区。
由南向北,羌岭车站过来就是泰河车站,下一站是田西车站。
泰河车站虽然紧邻田西车站,但是区间距离最长。也就是说,K4505次旅客列车从泰河站开车,下一站是田西车站,因为是在地形最复杂的峡山中心山区行驶,地势险峻,车速缓慢,路上需要将近两个小时,堪称龟速。
驻站警察是铁路警队里最孤独的一批同志。
一年四季不论刮风下雨,他们在小站里生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白天看山,晚上看月。不少车站远离村镇,生活极不方便,吃喝拉撒一应琐事都要自己解决。
每天,他们都要巡查长长的铁路线。
不论酷暑寒冬,阴晴雨雪,他们沿着铁路翻山越岭,穿洞过桥,一路检查安全情况。包括自然隐患、无人值守道口、铁路两边的拦网是不是完好无损等等,一丝不苟。他们还要深入附近村庄山寨,走乡串户,宣传铁路安全知识,教育百姓爱护铁路。总之,工作没有界限可言,只要涉及铁路安全,婆婆妈妈,杂七杂八什么都管。
相比列车乘警,江虹深知他们非常艰辛。因为他们独守一个偏远小站,管护一段铁路安全,生活自理,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所以心里充满敬佩。
他忙吩咐:“邝霞,叫大壮马上送两盒快餐下来,记在我的乘务费里。”
邝霞立刻上车,很快就回来了,继续站着她的门岗。
江虹觉得奇怪:一个末等小站,如果没有特殊情况,驻站民警一般是不会出来接车的。何况这么晚了,他还带着一个辅警出来,莫非是有什么问题?或者什么重大行动?可我没有接到任何通知。
真要有什么事,如果不通知我,站车如何联动?车上车下怎么配合?
咦!远远看着,前面那老同志有点面熟?
想起来了,是他,田西车站派出所一级警督高海山,寓意大海山川,简称老高。
他还在这里驻站呀!粗略算来有二十多年了!人生黄金年华都搁这了。
“你好!海山师傅。”江虹急忙迎了上去,立正敬礼,笑眯眯的。
“嘿哟!黑子,果然是你,两年不见还是那么黑呀!哈哈哈哈!”高海山走过来,同时立正敬礼,然后笑呵呵的伸出一双大手,两人热情握手。
“海山师傅,你的头发眉毛白了一半。我记得你五十八了,不到两年就退休了,怎么还在这儿驻站?没有要求领导照顾一下,调回辰州?”
“算啦!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不给领导添麻烦啦!干了一辈子的铁路警察,一直老老实实,没有出过什么问题,我要站好最后的一班岗,圆满回家,哈哈哈哈!”
“海山师傅是实在人,值得我们后辈学习。那个…这么晚了也不休息,有事情吗?”江虹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没事!出来看看。”
“哦?”江虹更为奇怪,心里琢磨:这不合常理呀?难道是有什么秘密行动不便透露?还要瞒着列车乘警?
“黑子,这两年你去高铁了,高铁列车好呀!怎么又回来了?”
“是呀是呀!我回来了,这个…这个……”江虹摸了摸后脑勺,一时有点迟疑,不知如何解释。因为即使是在内部,面对自己同志,有些特殊使命也是不能随意说的,这是纪律要求,更是一种职业涵养。
“我明白了。”高海山到底是老警察了,他拍拍江虹的肩膀:“因为老虎遇到难题,‘7·15列车谋杀案’久攻不下,所以把你从高铁调回来,希望你能助他一臂之力。可我觉得,你们师徒合力破案,按说应该胜券在握,但是这个案子不好弄啊!”
“海山师傅,你的意思……”
“从时间和线路位置判断,这事可能就发生在我的辖区,我脱得了干系?”
“这是列车上的案件,不归你们地面管辖。”
“我告诉你,这个家伙可能是从我们泰河车站混上车的。虽然这是你们乘警队的案子,按照公安处的要求,我们也在排查线索,忙了快一周了。就是这么一个末等小站,我们反反复复查了个底朝天,居然没有找到一点蛛丝马迹,真是奇怪?”
“那就未必是从这里上车。毕竟这趟列车从武汉始发的,一路过来运行一天两夜,跨越千里,这个家伙也许是从其它车站混上来的。”
“黑子,他若早早上车,不会等到这里才下杀手,弄死罗雁。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我这里肯定是排查重点。”
“海山师傅,你也认为这是一起列车谋杀案吗?”
“我有一种强烈感觉,但是证据不足,目前不能妄下结论。只能这么说吧!真正高智商的犯罪都是杀人不见血的。”
“嗯!”
“老虎这个人呀!真是够绝情的!因为这事就把大魏警组给停职了。大魏工作一直挺不错的,这次也是一时疏忽出了问题。说来也很正常,警察不是神仙,包打天下,谁能保证不出问题?不过话说回来,大魏警组若不停职,你也没法上这趟车。”
“这个……”江虹低头不语。
“好啦!不说这个。怎么?你也当师傅了?”
“哦!”江虹回过神来,他一回头,夏冰冰正笑眯眯的站在身后,于是介绍:“这是我新配的搭档,见习民警小夏,叫夏冰冰,刚从警校毕业。”
“海山师傅,您好!”夏冰冰甜甜的喊了一声,眼睛却瞟了一眼高海山身后的小辅警,他远远的站着,似乎不敢过来。
“小夏姑娘,乘警这个工作不好干哇!我家也在辰州,二十多年以前,我在乘警支队也跑过几年车。那个时候没有高铁动车,红皮车是最高档的,大部分都是这种绿皮车。说实在话,绿皮车的治安状况比较复杂,尤其是这趟车,容易出事。”
“不怕,天塌下来有我师兄顶着,上面还有吴支撑着。再说我会努力学习,认真工作,总有一天超过他俩。”
“好!”高海山竖起一个大拇指:“不错不错!目标准确,态度鲜明。”
“海山师傅,介绍一下你的小跟班呗!”夏冰冰说。
“哦!他叫商川。”高海山一转身,抬手招呼:“商川,过来。”
“是!”商川响亮回答,握紧双拳,提起两臂夹在两侧腰部,迅速小跑过来,立正敬礼,动作标准麻利,颇有军人风采。惹得江虹和夏冰冰仔细打量一下:小伙子很精干,中等身材,浓眉大眼,肌肉发达,虎背熊腰,看上去一副钢筋铁骨的模样。
“商川,看你这个身板,你练过吧?”江虹问道。
“报告警长。”商川放下两臂,昂首挺胸,两眼目视前方:“我当了五年特种兵,去年从海军陆战队退役,今年25岁。”
“难怪!”江虹点头。
“特种兵当辅警?别不是冒牌货?来来,我们交个手吧?”夏冰冰迅速的上前,不由分说拉开弓步,试图出其不意打一套擒敌拳。不料她刚出手,商川一闪,被他一把抓住一个手腕,顺势用力往后一拽。
“啊!”夏冰冰整个人跌倒过去,直奔水泥地面。商川急忙松手,再一转身反手抓住她的另外一只胳膊,夏冰冰才没有摔倒在地。
“哟呵!行啊!力量型的,再来!”夏冰冰不服气,满脸通红。
“小夏姑娘,你认输吧!”高海山笑呵呵:“你那一套对付小偷小摸可以,人家可是五年的特种兵。天天摸爬滚打,背负几十公斤装备在大海里游一万米,孤岛求生,除了飞机没有什么交通工具不会开的,特训时间比你上警校的日子都长。”
“他真的当过特种兵?”
“商川,你把照片给她看看。”高海山说。
“是!”商川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彩色照片。
“给我看看,这是你吗?”夏冰冰一把拿过来。只见一个穿特种兵军装的海军陆战队战士端着狙击步枪,正站在原始丛林里,气宇轩昂,威风凛凛。
“如假包换。”商川瓮声瓮气,赶紧拿回自己照片,放进口袋。
“好男不跟女斗。喂!小子,家在哪儿?”夏冰冰问。
“辰州,我经常坐你们的车来回。”
“你也是辰州的?”
“我家住在江滨北路,你呢?”
“巧了,我住碧海新港,都在一条街上,我们以后有时间切磋了。”
【020】新茂岭
“呜……”前方的暗夜里冒出一点灯光。
“轰隆隆隆…轰隆隆隆…轰隆隆隆……”由远而近,一趟货运列车驶入站内2号正线,伴随着地动山摇的巨大声响,缓缓通过泰河车站。
“好啦!”反面交会货车过后,车站值班员从7号硬座车厢门口下来,重新站在太阳伞的下面,吹响口哨,清脆悦耳,这意味着K4505次准备发车了。
“海山师傅,商川,我们后会有期。”江虹跟高海山、商川握手。
“黑子,一路平安,尤其是后半夜。”高海山叮嘱道。
“你放心吧!”
“那好!既然没什么事,我们走了。”
“等等!”江虹突然喊住他俩。
“阿Sir,你的快餐。”恰恰此时,炊事员何大壮提着一个塑料袋下了车,里面装着两盒热乎乎的饭菜,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
“谢谢!”江虹接过,转身递给了高海山:“海山师傅,商川,辛苦!你们两个晚上填填肚子,权当夜宵。”
“哎呀!真是太感谢啦!那…我就不客气了,哈哈哈哈!”高海山很兴奋,他搓搓手,接过快餐交给商川。
“不用客气。我知道你们的工作繁忙,生活清苦,每天跋山涉水,巡查线路,经常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我们车上方便,举手之劳而已。”
“好!我们分工不同,但是目标一致,都是同一个战壕的兄弟,哈哈哈哈!”
“老高。”车站值班员着急了:“你跟乘警讲完没有?再不发车就晚点啦!辰州调度追究下来我可没法承担责任。”
“你发车吧!黑子,赶快上车。”高海山催促道。夏冰冰、邝霞跟何大壮急忙上车,乘务员们纷纷上车,放下门口的脚踏板,收起车号牌和保洁抹布,等待列车启动。按照旅客列车作业标准,他们必须立正站在门口,列车一动就可以关门了。
“K4505次客车司机,可以开车,K4505次客车司机,可以开车。”车站值班员一只手举起绿色的信号灯,面向远处的火车头开始划起圆圈,同时用对讲机呼叫。
“K4505次可以开车,司机明白。”对讲机里传来火车司机大嗓门的回复。
“呜……”前方笛声响起,列车缓缓启动。江虹并不急于上车,他跟着软卧车厢的车门慢慢走着。
“阿Sir.”邝霞站在门口快急哭了:“快上来呀!你可别漏乘了,快点!”
“师兄,快上来吧!”夏冰冰也催促。
“上车,黑子。”高海山明白江虹的心思,跟着江虹走了几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告诉你,我们必须遵守警务纪律,不该问的别问,你明白吗?”
“海山师傅,商川,再见!”江虹紧跑几步,一个健步跳上了车。
“一路平安。”高海山和商川停下脚步,不停挥手……
凌晨0点15分,浓浓夜幕之下,K4505次旅客列车逐渐加速驶离了泰河车站。
下一站是田西车站,正点到达时间2点04分,列车需要运行1个小时49分钟。
峡山山区,山环水绕,一弯明月高悬天穹。黑沉沉的群山之中,除了列车不知疲倦行驶的隆隆声,万籁俱寂。列车窗口灯光所连成的一条细长亮线,在茫茫暗夜里格外醒目,它在高山峡谷里面蜿蜒游动,缓缓向北而去……
奇怪的是列车加速出站之后,车速不是越来越快,而是先快后慢,因为列车正在驶上通辰铁路最著名的一个陡坡~新茂岭大坡道。
顾名思义,新茂岭是一片山岭。
这片山岭紧邻峡山主峰,地势绵长起伏,有险有缓,异常复杂。这个大坡道位于泰河车站和田西车站之间,靠近泰河车站一侧。它的总长大约47公里,其中上坡约22公里,列车爬坡需要一个小时左右,铁路两旁皆是重重高山,直插云天。当年修铁路时,考虑打隧道的成本高昂,为了少打两个长大隧道,铁路只能选择从这个狭长山岭上爬坡而过,下坡之后再进峡山主峰隧道。
准确的说,泰河车站和田西车站实际间距69公里,新茂岭大坡道占了大半。
这是怎么回事?火车走个坡道这么慢吗?
简单说来,铁路坡道和我们理解的公路坡道、人行坡道大不一样。
公路坡道可以陡点,汽车一踩油门就上去了。人行坡道就更不用说了,45度斜坡一样可以手脚并用攀爬上去。铁路坡道不行,它的斜率必须平缓,如果站在铁路中间,你几乎看不出脚下是个坡道,只有极目远眺方能看到一个长长缓坡。
因为火车的车体长,载重量大。一趟旅客列车十几节的车厢,一列货车几十节的车皮,上坡,爬坡吃力,下坡,刹车困难。所以,相比公路,铁路一个坡道往往拉的很长很长,目的就是减小斜率,确保行车安全。
这就是为什么泰河车站和田西车站的间距约70公里,火车却要行驶近两个小时的原因。因为有一个大坡道,上坡拼命的拉,依旧很慢,下坡不敢放开速度,反而需要控速慢行,否则列车越滑越快,遇到险情无法紧急制动,容易脱轨翻车。如果是在平原地带,70公里铁路半个多小时就跑完了,毫不费事。
以前的蒸汽机时代,不论客车货车,它们通过这个新茂岭大坡道,需要在列车的尾部再加一个火车机头。如此,一个在前面拼命拉,一个在后面用力顶,方能将列车推上坡。下坡之时,前面机头奋力刹车,后面机头生拉硬拽,才能确保慢速行驶。
那个时候,泰河车站和田西车站长年都有两台蒸汽机车,专门助推通过列车。
二十年前,通辰铁路经过电气化的升级改造,蒸汽机车退出历史舞台,全部换上大马力的电力机车。从此,火车通过新茂岭大坡道,一台韶山八型电力机车就能爬坡下岭,只是车速依然很慢。
虽然经过两次升级改造,它依然是一条老旧铁路。尤其是在峡山山区,地质环境复杂,险情丛生,列车始终要求限速45公里/小时,超速很容易出事故。
近些年来,随着四条铁路新线建成通车,包括两条高速铁路,辰州的铁路网已经四通八达。大多数的客货列车转移走新线了,经过通辰铁路的列车是越来越少,除了货运列车,旅客列车仅剩这趟K4506/4505次,还有一趟辰州至南宁的红皮列车。
按照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建设规划,这一地区正在逐步恢复原始生态环境。
现在,除了极少数的散居山民,大部分的山民都被迁移到了山外,厂矿搬离也已全部完成,只剩下这一条老旧铁路。
两年以后,随着新的一条山外高铁通车,这条铁路也将完成历史使命,保留成为一条旅游铁路,每周仅仅开行一班峡山旅游列车。
笛声长鸣,K4505次旅客列车继续缓慢爬坡:“呜……”
【021】青菜肉丝面
江虹有点魂不守舍。
他回到了8号餐车,心事重重坐下,耳边一直回响高海山的声音:黑子,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告诉你,我们必须遵守警务纪律,不该问的别问,你明白吗?
江虹喃喃自语:“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们必须遵守警务纪律,不该问的别问。还有什么不能问的?这就等于说了,今晚肯定有事。”
到底是老警察,话说半句不留一点尾巴,又没透露实情,厉害!
那么,到底什么事呢?会是什么事呢?还要瞒着列车乘警?这事跟“7·15列车谋杀案”有关系吗?或是其它什么重大行动?
要不,打个电话问问师傅吴方?
算了!不该问的别问,问了也不会告诉你,这是警务纪律。如果坚持打听什么,反而容易引起师傅怀疑,以为你有什么利益关系牵扯其中。一旦行动出错,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你就有最大的嫌疑。
“阿Sir,汤面好啦!”炊事员何大壮在内台窗口里喊道。
“好的。”江虹起身走到内台窗口,从何大壮手里接过两碗热气腾腾的青菜肉丝面,上面各自盖着一个黄灿灿的煎荷包蛋。
“夏冰冰呢?”何大壮问,他看外面空荡荡的,只有警长一人。
“她在软卧车厢。”
“干嘛?陪邝霞吗?软卧车厢死了个女旅客,看把方姐吓的,听说得了神经衰弱住医院了。胆子咋这么小?怎么不进神经病院?今晚邝霞也是神经兮兮,难道以后都要警察陪她上班?”
“就这两碗?乘务员吃什么?”江虹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我煮了一大锅,人人有份。”何大壮笑了笑。
“各位。”江虹小心翼翼将两碗面端到自己桌上,然后拿起1号餐桌上的小对讲机,统一呼叫各个车厢的乘务员:“夜宵好咯!这个区间要跑两个小时,抓紧时间进来吃点东西,不然面就糊了。”
“收到,来了。”对讲机里此起彼伏的回应着。
江虹在自己的2号餐桌坐下,脱下警帽放在桌上,准备吃面。
第一个跑进来的是邝霞。一是软卧车厢就在餐车后面,走几步路就到;二呢?她一直是吃饭最积极的那个,在高铁列车上也是如此,特别擅长打理伙食,心灵手巧。
邝霞没到内台窗口打饭,而是一屁股坐到了江虹对面。看着两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青菜肉丝面,情不自禁嗅嗅鼻子:“哇呀!好香!前两天晚上都是喝稀饭,啃老咸菜,我的小胃都没油了,今天晚上有面吃啦?还有青菜,煎荷包蛋,馋死我了!黑哥,我要吃这一碗。”
“这一碗是夏冰冰的。对了,她怎么没出来?”
“她不会出来了。”
“什么意思?”
“她一进我的乘务室,坐下就睡着了,怎么叫都不醒,不搭理我。黑哥,她不会出来吃饭了,这碗面归我啦!”邝霞笑嘻嘻的拿起筷子。
“这个丫头,终于撑不住了,唉!”江虹摇了摇头。
泰河车站开车以后,K4505次列车进入了治安重点区间。
刚才,驻站民警高海山一席话警醒了他。根据海山师傅推测,半个月前,旅客罗雁乘坐这趟列车,突发心肌梗塞死在软卧车厢5号包房,发病地段应该就在泰河车站至田西车站之间,新茂岭大坡道这里,怎么隐隐感觉这个地方有一点不对劲?
因此,江虹准备特别留意这一区间。
本来,列车出站之后,他就打算盯在软卧车厢,以防万一,最好能够发现一点什么蛛丝马迹,为罗雁的死因寻找侦破线索。
不想夏冰冰却自告奋勇,说她守在软卧车厢就行。考虑硬座车厢也需要人盯着,防止扒嫌跟车作案,再说他也觉得自己有点草木皆兵,想入非非,就同意了夏冰冰的要求。没有想到她竟然在软卧车厢的乘务室睡迷糊了,这怎么行?
江虹干脆不吃面了,站了起来。
“黑哥,干嘛?”邝霞的头从碗里抬起来。
“我去叫夏冰冰。”
“哎呀!叫什么叫?人家正做梦呢!坐下吃面。”邝霞一把拉住江虹的手。
“她一个人……”
“你这警长当的,冰冰一整天都没有合眼,她就打一个盹,你还不放过她?”
“她刚刚来,她一个人……”
“好啦!我知道你不放心她,我快快吃,吃完回去不就得了?”
江虹一时犹豫,想想也行,反正软卧车厢就在隔壁,他便坐下继续吃面。
这时,谭步高从硬座车厢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老乘务员进来吃饭。很快,卧铺车厢的乘务员也出来了。这下餐车里热闹了,一帮乘务员都在吃夜宵,包括列车长谭步高,还有检车工人和行李员。
墙上挂钟显示,时间已经走到凌晨0点29分。
这趟列车的乘务员多是大叔大嫂,年龄以三、四十岁的为主,也有五十多岁,距离退休年龄很近的老职工。他们都是传统体制下过来的铁路工人,编制上属于“铁饭碗”。随着时间流逝,这些人正陆续退休,人数越来越少,且集中在普速列车。
最终,“铁饭碗”将退出历史舞台。像邝霞这样的年青女孩越来越多,虽然是“劳务工”,端的是“泥饭碗”,但在这趟绿皮车上却是属于稀缺资源。
江虹有点坐不住了。
除了初霖,大家都进来吃夜宵。卧铺车厢还好,因为旅客身份都有登记,经过清铺、熄灯,旅客都睡觉了,没有闲杂人员,安全系数较高。硬座车厢情况比较复杂,如果没有一个工作人员在车厢里值守,万一出个什么事情就糟糕了。
自己一时疏忽,刚才应该要求大家错开时间吃饭。
他总觉得今晚氛围有点异常,泰河车站的驻站民警和辅警连夜出来,觉都不睡,肯定有什么事,而且瞒着不说。不行,我要出去看看,他把筷子一放再次站了起来。
“呃!”邝霞重重打了一个饱嗝,她摸了摸胸口:“阿Sir,你不吃啦?”
“我去外面看看。”
“你急什么?还有一点面呢!”
“这个车子不比高铁,我怕出事。”
“你呀!这山沟沟里黑灯瞎火的,除了我们这趟车子,鬼都没有,哪会有什么事?真是杞人忧天!”
“邝霞,你吃完了,赶紧叫夏冰冰进去睡觉,别窝在你的乘务室打瞌睡了,空调很凉,容易感冒。”江虹带好警帽,简单整理一下警容风纪,摸了摸腰间的黑色手枪,拿上了查危仪,麻着一张黑脸走了。
“这个家伙!”邝霞看着他的背影离去,心里有点茫然,暗自寻思:难道他又生我气了?我是为他好呀!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哼!
“嘿嘿!”旁边,正埋头吃面的谭步高抬起头:“说说你跟黑子的故事吧?”
“车长,这个你也管吗?”邝霞一仰高傲的头。
“我可警告你啊!我跟黑子也算老朋友了,他可是一个老实人,哪有你心眼多?我是怕他上了贼船下不来了,哈哈哈哈!”
“好呀!车长,你敢诬蔑我呀!你这个人真坏!”邝霞立刻站了起来,抓起餐桌上的一叠《辰州铁道日报》,一个劲的拍打着谭步高。
“哎哟!好了好了!别闹别闹!我就开个玩笑,真是没大没小。好啦!这么多人都在看着,都是我的员工,被你这么欺负,我这车长以后怎么领导别人?”谭步高一脸的坏笑,急忙丢下筷子,伸出双手胡乱抵挡。
“车长,帮我收拾一下碗筷,拜拜!”邝霞丢下报纸,不好意思跑了。
“什么?要我帮你收拾碗筷?这个丫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指挥我了?到底谁是车长?”谭步高摇摇头,然后冲着乘务员们发话:“大家别聊天了,抓紧时间,吃完马上回自己车厢去,坚守岗位,不要出事。”
【022】帆布背包
纵然夏天,峡山山区的夜是清凉的。
一阵阵的山风不断吹进列车车厢,相比燥热难耐的大白天,夜晚真的舒服多了。
此刻,除了列车的行驶声,硬座车厢非常安静。
虽然座无虚席,但是过道还算通畅。旅客们多捱不住了,进入沉沉梦乡,各种奇葩睡姿都有,歪七扭八。趴在小桌上的,斜依在车窗旁边的,脑袋后仰靠着座位,旁若无人,张开一张冲天嘴呼吸的……
有的旅客独自一人躺在座位上面呼呼大睡,他的邻座则在地上铺上一块塑料或者两张报纸,四仰八叉横着睡觉。有的旅客干脆钻进座位底下,躲避车厢灯光,在过道上伸出一双小腿,在黑暗里做着谁也不知道的美梦。
从事列车乘警工作五年,江虹对于这种景象早已见怪不怪,相对于普通人对旅客列车的种种好奇,他更关注列车治安秩序。
为了减肥,初霖从来不吃夜宵。
此刻,他坐在狭小的列车长办公席里面,正在埋头整理一堆车班台账。还有四个多小时的光景,列车就将抵达终点车站~辰州,一些收尾工作已经可以着手进行。
江虹瞻前顾后,一节车厢一节车厢慢慢巡视……
在5号车厢和4号车厢的连接处,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
此人精瘦精瘦,皮糙肉薄,长着一张马脸,左脸颊上有一道斜斜的长条疤痕,自上而下,很细,有点显眼。他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和薄的牛仔裤,脚上一双蓝色轻便跑鞋,右肩挎着一个棕色帆布背包。
他的嘴里叼着一根香烟,仰面朝天,自顾自的吞云吐雾……因为车厢里面禁止吸烟,所有要吸烟的旅客,必须走到两节车厢的连接处解决问题。这里的板壁上一左一右挂着四个金属的烟灰缸,可以安全储放烟蒂,由乘务员及时清理。
旅客列车上之所以实行这个管制,目的有二:
一是尽量减少车厢里的空气污染,为不吸烟旅客提供一个较清新的旅行环境。尤其是妇女和儿童,他们对吸烟者往往非常反感,意见很大。从大多数人的健康出发,在车厢里禁烟也是必须的,毕竟吸烟的人还是少数。
二是为了防止发生列车火灾。如果放任旅客在车厢里吸烟,一些烟民粗心大意,或者不守公共道德,乱扔烟头。有的烟头还冒着火,燃点温度很高,而车厢内部的材料多是易燃物品,一旦遇到火星容易引发列车火灾。
一个燃烧着的烟头,它的核心温度超过了七百度。你想想看,如果旅客列车上发生了火灾,列车正在高速行驶,风助火势,火借风威,会是一个什么结果?绝对不敢想象。因此,旅客列车管理吸烟是强制的,也有法理依据,高铁动车更是全程禁烟。
抽烟的小伙子远远看见列车乘警过来,吸吸鼻孔,继续不慌不忙吐着烟圈……
江虹一看,心里“咯噔”一下:两年不见,遇上老朋友了。
从装束看,因为这条线上扒嫌较多,都是山外流窜来的。为了方便识别,免的大水冲了龙王庙,江湖弟兄在列车上发生误会,他们这一行里都有统一识别标志:一个帆布背包,一双轻便跑鞋,外加一个彼此都会意的眼神。
帆布背包是主要的标识。有的时候,手上会拿一本杂志或者一卷报纸,方便作案之时可以遮挡旁人视线。跑鞋是便于一旦失手了,可以更快更轻巧的逃跑,或者迅速钻窗跳车。如果穿着皮鞋就很容易崴脚,硬邦邦的也跑不快。
这个小子,他是怎么蹿上来的?从哪个车站上来的?
泰河车站?不可能啊?入夜以后,每个车站我都注意观察,没有发现异常情况。羌岭车站开车以后,我和夏冰冰在硬座车厢转了一圈,也没发现此人。
“巴仔,又上来啦?”江虹摸摸那个轻飘飘的帆布背包。单凭手感,他就知道里面除了几张报纸,还有一本杂志。他们这个行当追求的是轻装简行,身轻如燕,除了伪装不会多带一件东西,那是累赘。
“黑Sir,你在车上,我敢干么?”巴仔苦笑一下,吐出一个淡蓝色的烟圈。
“这是什么?”江虹突然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像是一截细的短棍,有点弯曲,于是命令:“打开。”
“哼!”巴仔鼻孔动了一下,乖乖打开帆布背包,摸出一个木头做的弹弓,看着江虹一脸坏笑。
“哟呵!这是你的防身武器?对付警察?”
“嘿嘿!打鸟用的。”
“火车上有鸟吗?”
“黑Sir,这个不属管制刀具和危险品,这是儿童玩具,不犯法吧?”巴仔把弹弓放回了包里,满不在乎。
“刚出来吧?”江虹拍拍他的肩膀,看着他脸上的疤痕:“深更半夜还摸上来,牢饭很好吃吗?还想进去?”
“托你的福,黑Sir。”巴仔瞟了江虹一眼,慢条斯理:“每天都是早睡早起,睡眠充足。一日三餐吃现成的,油水还行,至少不饿肚子。至于劳动就算锻炼身体,活动活动筋骨,唯一美中不足就是泡不到妞,生活枯燥。”
两年以前,巴仔在这趟列车上行窃,偷了一个女旅客的黄金项链,被吴方抓了个正着。当时正值暑运期间,吴方带着一支铁鹰反扒小分队,专门在重点列车的重点区段,化装成为普通旅客,混在硬座车厢里面寻找扒嫌。
他们废寝忘食,连续奋战了十几天,抓获一批惯偷,破获一批大案要案。一些车盗团伙闻风而逃,暂时不敢上车。
初战告捷,吴方决定收队回家。
最后一天晚上,他们一行三人上了这趟列车,辰武1组值乘,返回辰州。
辰武1组是吴方的老车班了,徒弟江虹还在车上干乘警长。
搂草也要打只兔子,这是吴方多年来的工作习惯。既然坐在车上,那就顺便到硬座车厢里蹲守一下,看看能否再抓一个扒嫌。结果,列车停靠泰河车站,巴仔和他一个同伙就上来了,胆子很大,算是顶风作案。
他们在车厢里走来走去,东张西望,寻找作案目标。
6号硬座车厢,一位胖乎乎的中年女旅客睡着了。
她就坐在过道旁边,周围旅客也都迷迷糊糊不省人事。巴仔相中了她,相中了她脖子上的那一条金项链,知道胖子都很贪睡,反应迟钝,不容易醒,何况是后半夜。
列车进入田西站的时候,乘人不备,他悄悄的伸出黑手,偷偷扯断女旅客脖子上的金项链,准备下车开溜。不料被坐在对面的吴方抓个正着,一把按在地上,人赃并获。吴方当时乔装打扮,戴着帽子还低着头,巴仔没认出他。
因为是老手了,年龄不大但是多次作案,已经成了惯偷,而且专吃旅客列车,所以吴方和江虹抓过他多次。对他的处理是一次次的升级:从最初不满18周岁,犯案以后给予教育,警告,到后来的行政拘留五天。再后来拘留半个月,到被判处六个月的拘役,乃至有期徒刑一年。直至那次偷女旅客的金项链,他被辰州铁路运输法院依法判处有期徒刑两年,押往省立第一监狱服刑。
其实,巴仔每次偷的东西价值不大,都是手机、钱包之类,少则几十,多则一、两千元,再多他也不敢。知道偷大的一旦被抓住,进了监狱或者劳改农场,一时半会出不来的,因此,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小偷”。
经过鉴定,那条黄金项链价值一千余元,因为累犯,就判了他两年有期徒刑。
巴仔被擒不久,江虹调往高铁列车。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不知不觉之中,两年时间匆匆过去,他刑满出狱了,江虹又回来了。今晚月黑风高,这个小子竟上车了,真是不思悔改,再要犯案,至少五年以上有期徒刑等他进去慢慢享受。
“走吧!咱们餐车聊聊。”江虹拿下巴仔嘴里的烟,放进旁边的烟灰缸。
“黑Sir,我洗手不干了,你还不放心吗?”
“不要啰嗦!”江虹板起了脸。
“我有车票,我没犯法,不去。”巴仔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淡蓝色的车票,在江虹的眼前晃了一下,理直气壮。
“那你上车干啥?这深更半夜的坐火车玩?”
“我…我…我去辰州。”巴仔吞吞吐吐。
“黑子。”江虹耳边突然响起一个低沉声音:“不要管他。”
【023】特勤10号
江虹一愣。
只见一个中年汉子从他身边一闪而过,头也不回,径直向后走去。
那人个子不高,约一米七,微胖,圆圆的大脑袋,头发短的几乎成了秃子。穿着一件米黄色的格子短袖,卡其色沙滩裤,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脚上蹬着一双不知穿了多少年的平底拖鞋,走起路来“踢里踏拉”作响。
看他大摇大摆走着,像是杀猪场的一个屠夫。
江虹看着他的背影,那熟悉的穿着,那走路的姿态,恍然大悟:他上来了?
是他!辰州铁路乘警支队副支队长兼刑侦大队大队长:吴方
我明白了,难怪今晚泰河车站的高海山和商川出来了,八成是跟师傅有关?
因为我的师傅喜欢独来独往,神出鬼没,乘警支队值班人员也不知道他的具体行踪,所以没办法通知我。但是,听话听音,高海山的最后那一番话,说明他是知道吴方的动向的,刚才,他们两个在泰河站应该有过接触。
也就是说,在高海山的掩护下,师傅是在泰河车站悄悄混上车的,然后闷头藏在旅客之中。不仅我没发现,连他多年的老朋友、列车长谭步高在站台上,在硬座车厢里巡视都没有发现他。
他一定是提醒了高海山,叫他保密,所以高海山不便告诉我。
如果不是乘务员们都去餐车吃夜宵了,引起我的警觉出来巡视,结果发现惯偷巴仔,准备将他带往餐车,师傅为解巴仔之围,他还不会随便冒出来的。
江虹明白,自己一个小小动作,无意打乱了吴方的计划。
师傅知道自己熟识巴仔,巡视车厢肯定会遇上他,竟然还替巴仔暗暗解围,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是在盯梢巴仔吗?还是故弄玄虚演一出戏?不管怎样,夜深人静,在这峡山山区一个偏僻小站,师傅混上来干什么?他有什么重要任务?难道还是为了“7·15列车谋杀案”?还有,眼前这个满不在乎的小扒嫌……江虹看着巴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吴方短短的一句话,虽然才四个字,意思却很明白无误。
难道这个刚出狱的江湖惯偷已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巴仔瞟了江虹一眼,咧嘴一笑,意味深长。
他若无其事的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烟,拿出最后一根夹在嘴里,然后稍一用力,将烟盒子捏成一个小团。“嗖”的一声,烟盒在空中划出了一个靓丽弧线,稳稳当当落入两米开外的垃圾桶。接着,他从裤子口袋摸出了一个打火机,“噗嗤”一声点燃香烟,慢慢吸了一口,脖子往上一仰,嘴巴和鼻孔里同时吐出一缕缕的蓝色烟雾……
看着警长迟疑不定,巴仔压低声音:“黑Sir,你再不走,我就会暴露了。”
哎哟!江虹全明白了。
他拍拍巴仔的肩膀,故意说道:“抽烟要注意啊!烟头放进烟灰缸里,防止火灾,听到了吗?”
巴仔不住点头,眉开眼笑,脸上那条细长疤痕跟着一块扭动:“知道,知道。”
为了不露破绽,江虹稍一思索,决定继续向前巡视。
他走到了最前面的3号车厢顶端,然后返回。只是当他再次路过4号车厢和5号车厢的连接处时,巴仔已经不知所踪……这个家伙,跟猴似的,短短三分钟的时间,他又溜哪去了?
江虹突然想起来了:这次重回辰武1组,师傅找他谈话,命他配合在列车上调查“7·15列车谋杀案”。当时师傅说过,他刚刚发展了一名特勤人员,编为10号,他会配合“7·15列车谋杀案”的调查行动,但是此人姓甚名谁,吴方并没有说。
难道这个巴仔就是特勤10号?
没错!应该是他,今晚,师傅将他秘密带上了车。
这是师傅的杀手锏。自己是明,特勤10号巴仔是暗,吴方坐镇指挥,两路推进,直指“7·15列车谋杀案”的核心真相。
问题在于这个巴仔能起什么作用?他原本是一个铁路上的惯偷,屡教不改,因为多次受到铁路警方处理,从拘留到坐牢,所以他对铁路警察恨之入骨。尤其是我们师徒俩,一直就是他的克星,他会真心实意的配合吗?不要添乱就不错了。
简述他22年的人生,巴仔从小就是一个调皮捣蛋、喜欢恶作剧的少年。
他的家在辰州。父亲因病早逝,母亲改嫁以后,继父对他态度恶劣,非打即骂,连饭都吃不饱。因为读书成绩欠佳,初中毕业就辍学了,一直在社会上东游西荡,专干偷鸡摸狗的小勾当。后来,他被一个老惯偷看上了,收为徒弟,教了他不少的绝活。包括一身轻功,还能娴熟驾驶各种车辆,懂得瞒天过海之术等等。
自此,他走上了违法犯罪之路。
五年前的一个晚上,他和师傅在旅客列车上行窃,师傅不慎失手,被旅客发现了。面对乘警和列车工作人员的围捕,老贼狗急跳墙,跳车逃跑,结果失足摔死。巴仔当时混在满车旅客之中,没有被人发现,侥幸逃脱。此后他便独来独往,成了铁道线上一个独行惯偷,一次落网之后,他成为铁路公安机关记录在册的重点人物。
三年以前,在一趟旅客列车上,他遇见了两个外地流窜来的“同行”。
因为无意之中坏了别人“生意”,下车以后,在车站外面的一个僻静小巷,他被尾随来的外地“同行”截住。一顿暴打,头破血流,左脸颊上留下一条斜的长条刀疤,“巴仔”的绰号就逐渐传播开来。
虽然他被铁路公安机关重点关照,多次处理,脸上又有这么一个特殊标志,按说再靠偷窃是混不下去的。但这一行是他唯一生活来源,没有别的本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冒险。为了有人照应,安全保险,后来他加入了一个列车盗窃团伙。
即便有了江湖靠山,依然拯救不了他的覆灭命运。
两年以前,他跟一个同伙再次蹿上K4505次旅客列车,趁着夜深人静,意图行窃一个女旅客脖子上的金项链。结果,两人被吴方和江虹轻而易举抓获,他和他的同伙就这样走进了监狱,一蹲两年。
两个月前,他才刚刚刑满释放,今晚又上了K4505次旅客列车,但是身份不一样了,变的高大上了,真是大大出乎江虹意料。
不过,冷静头脑思考一下,江虹还是佩服师傅的智慧与胆识。毕竟这些年来,巴仔一直在旅客列车上作案,在这一条线上跑来跑去,可以说是轻车熟路。这条铁路上的风吹草动,蛛丝马迹,他是最清楚的,他拥有列车乘警不可替代的辅助作用。
想到这里,江虹不再寻找巴仔。
他走进餐车的时候,习惯性的抬头看了一眼挂钟:0点42分
果然,吴方一身便装,正虎着脸,八面威风的坐在餐车里。列车长谭步高坐在他的对面,手里拿着一本工作记录,正在恭恭敬敬向他汇报工作,邝霞则在一旁忙着沏茶。这是铁路上的规定,铁路公安机关领导上车检查工作,列车长要当面汇报。
“吴支。”江虹迅速立正,敬了个礼。
“黑子,快坐。”吴方热情招呼,两人握手,谭步高只好停下来。
“师傅,你是……”
“怎么样啊?从高铁列车转过来,还习惯吗?”
“我原来就是从这出去的。”
“夏冰冰呢?还在宿营车睡大觉?”
“她一整天没有睡觉,她刚上岗,还不适应倒班。”
“哦!”吴方点了点头。
“要不,我呼一下,叫她起来?”
“让她睡吧!”吴方摆了摆手。
“那个…我继续吧!”谭步高缩着个脑袋:“我们车班一直坚持三乘联检制度,狠抓安全措施落实,大力协助乘警做好各项安保工作,确保列车安全稳定运行,确保广大旅客生命财产安全,确保完成铁路运输任务,确保……”
“好啦!”吴方很不耐烦:“这么滚瓜烂熟,老伙计啊!跟我还来虚的?”
“老虎,哦!吴…吴支。”谭步高尴尬的笑笑:“我们工作有失误的地方,欢迎领导批评指正。”
“批评指正?”吴方气呼呼的:“步高,我从辰州专门出来,马不停蹄,连夜上你的车,你知道我上来干什么的?我就是来摘你大盖帽的。”
“这个……”谭步高消瘦的脸上,肌肉突然哆嗦一下,笑容变的十分僵硬。
【024】新的突破
江虹急忙插话:“师傅,上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们也好……”
吴方打断江虹的话,他指着谭步高,咋咋呼呼:“招呼?我要提前打了招呼,你们谭大车长就会积极寻找对策,忙着布置现场,糊弄我吴某人。”
江虹推测,吴方应是昨天上午乘坐辰州开往武汉的K4506次旅客列车,秘密出来,中午在泰河站下车,收集相关信息。零点过后,在高海山的密切配合下,带着特勤10号巴仔悄悄上了他们的车,便衣巡查。
他是上来增援的吗?也许是吧?他的主要目的可能还是加大火力,做通谭步高的思想工作,让他积极配合“7·15列车谋杀案”的调查工作。
那么,他还有其它计划吗?可能没有,也可能有,他的真正目的不会轻易暴露。
鉴于谭步高一直很消极,玩躲猫猫。自己跟他在列车上三天三夜,始终无从下手突破,可以说是一无所获,非常棘手。因此,尽管他以前跟吴方是老搭档,这么多年下来也算知己知彼,但是吴方如果缺乏新的有力证据,恐怕还是降不住他。
师傅有新证据了吗?
虽然他的脾气暴躁,作风强硬,但他其实是个粗中有细的人,干的多是张飞绣花的活。如果没有一定把握,他是不会丢下专案小组,秘密带着新培养的特勤10号,悄悄潜出辰州300公里,趁着夜深人静,混上这趟回程列车。
想到这里,江虹心里为之一振:都说老将出马一个顶俩,看来折磨辰州铁路乘警支队十多天的“7·15列车谋杀案”,应该找到突破口了。
且慢,有这么乐观吗?看师傅的这番做派,他还在攻列车长谭步高,试图狂轰滥炸,打垮他的心理防线。谭步高呢?明显就是不卑不亢,以柔克刚,继续玩躲猫猫。若是这样,这一对老伙计,下面肯定有戏看了。
“师傅。”江虹找了一个座位坐下:“车长是实在人,你们也是老朋友了。”
“黑子,你别替他打马虎眼。我刚干乘警的时候,跟他就在一个车班,他是一个普通的乘务员。那个时候我们跑兰州车,来回一趟十天时间,我们一同工作生活,朝夕相处。这么多年过去,我非常了解他,当然,他也很了解我。”
“那你今晚……”江虹欲言又止。
“‘7·15列车谋杀案’发生后,我三次传唤他,让他配合调查。他跟我说一会头痛一会拉稀,拖着不来。后面捱不下去终于来了,也是顾左右而言他,不谈核心问题,一门心思推脱责任。反正是不知道,只想保住他的红旗列车,保住他的红旗车班,还有他今年的业绩考核。”
“老虎,你别说了,既然你把黑子调回来了,你还上来干啥?”谭步高不高兴。
“我是小瞧你了!黑子年青,经验不足,我估计你不会买他的账。果不其然,他出来三天了,你们快到家了,他的工作没有一点进展。步高,你还在打狙击战啊?”
“看你说的。事情经过我都写了详细材料,一式三份,上报车队和客运段,同时给了你们一份,那些材料具有法律效应。其它什么情况你别问我,我真的不知道。”
“你还这么嘴硬?我告诉你,我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什么意思?”
“经过我们这两天的深入调查,你隐瞒了一些重要情节。”
“老虎,你可不要无中生有,血口喷人。”
“我?无中生有?你这小子,真是一个怂包!你……”
“吴头。”吴方话还没有说完,邝霞站在一旁忍不住了,毫不客气反驳:“虽然你当大领导了,不过你是乘警的头,你管不到我们车长。请你说话客气一点,不要居高临下,粗野无理,没有一点领导素质。”
“呃……”吴方突然一怔,瞪着一双超级牛眼,目不转睛看着邝霞,张口结舌。谭步高一看吓坏了,生怕邝霞趁乱临门插上一脚,捅穿了马蜂窝。因为这个案件调查结果如何,关系这趟红旗列车的延续性,关系辰武1组红旗车班名誉,吴方哪里冒犯的起?而且他是一个铁面无私的人,他才不念私交旧情,他从来不吃那一套,他敢于得罪人那是出了名的,何况一个小乘务员?邝霞这么冲动要吃亏的。
“老虎。”谭步高急忙说:“你别生气。那个…你,回软卧去。”
“车长。”面对车长眼神暗示,邝霞非但没走,索性一屁股坐下了:“端茶倒水是我的活,随时服务领导,我不能走。”
“你…你看……”一时之间,谭步高竟六神无主,只能对着邝霞挤眉弄眼:“这个…我跟吴支是老朋友,我俩一直都是这么说话,彼此彼此,心照不宣。”
“哟呵!”吴方终于缓过神来,反而朝邝霞竖起一个大拇指:“这小姑娘!嘴巴厉害,我还是第一次碰到有乘务员敢跟我顶嘴的,还敢叫我吴头。”
“小姑娘怎么着?”邝霞毫不退缩:“大家都是平等的人。我在车上见的领导多了,比你级别高的更多,你算啥呀?人家都是和蔼可亲,哪里像你?总跟我们一般见识。你又不是真的老虎,莫非真要吃人?狐假虎威而已。”
“嘭!”吴方猛的一拍桌子,“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老虎,你冷静点。”
“好了好了!”江虹也着急了:“师傅,不要生气,她是随口……”
“姑娘。”吴方抬手压住徒弟的话:“你知道吗?治安综合治理是有一票否决权的。你们车班其它工作做的再好,哪怕以前年年都是红旗车班,一旦列车治安出了问题,尤其死了一个旅客,今年照样上不了先进榜,更不合格。”
“那也不能乱来,也要分清责任。”邝霞针锋相对。
“嘭!”吴方剑眉倒竖,再次猛的拍了一下桌子,声音高了八度:“你说什么?我…乱来了吗?”
“邝霞,你不了解情况,别再说了!”这下,江虹真的急了,他知道惹怒了吴方,天王老子都要倒霉。这些年来,整个辰州铁路地区,包括辰州铁路客运段的上上下下都害怕他,连他多年的老搭档谭步高都退避三舍,硬不起来。
“你谁?”吴方一愣:“邝霞?你就是邝霞呀?”
“干嘛?本姑娘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我说怎么看着面熟?听说你被旅客投诉,高铁车队让你下岗,你不在家好好待着,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哦……我明白了,我说怎么回事?谭步高的车班从来没有一个美女,怎么他家祖坟突然冒了青烟,这回冒出一个美女?”
“老虎……”
“不要叫我老虎,我们在谈工作。”吴方一挥胳膊,怒气冲冲。
“好吧!吴支,邝霞来我这里,我们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也知道,我的车班一直严重老化,也需要年青人。”
“车长,我愿意来,他管不着。”邝霞眼珠朝上一翻,心高气傲。
“步高,你看你看!你都把你的人惯成什么样了?敢跟我顶嘴了。你管人的花花肠子真多!软不拉几,我告诉你,总有一天你要死在他们手里。不对,不是总有一天,而是已经发生,你死定了。”
“我认倒霉还不成吗?只要能够保住红旗列车品牌,还有我的红旗车班,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把我扔油锅里煮了,我都无所畏惧。”
“那不一定!”吴方坐下,口气稍稍缓和:“邝霞姑娘,你听我说。犯罪嫌疑人溜进了软卧车厢,没人发现,一个女旅客就这样死在你们车上。按照客车作业规定,卧铺车厢的乘务员必须坐在走廊边座,实时监控车厢动态,不准擅离岗位。”
“这我知道。”
“如果你们坚守岗位,那个家伙敢进来吗?”
“这是你的推理,没有证据。”
“我们早就掌握一段监控录像,只是你们车长做了另类解读。”
“是吗?”邝霞有点迷糊。
“看来你不了解实际情况,一知半解,还在这里帮列车长两肋插刀。黑子,你给她介绍一下‘7·15列车谋杀案’。”
“邝霞。”江虹简单介绍案情:“上个月的15号凌晨,软卧车厢……”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邝霞听完,若有所思。
“我告诉你,我们专门去了医院,找到方丹了解情况。”吴方突然一拍脑门:“哦!你就是软卧车厢的,接替方丹。不过,这事跟你没关系吧?”
“方丹大姐说了什么?”邝霞心里已经虚了。
“他说那个男子溜进软卧车厢之前,她刚好肚子痛,空调太凉,就去乘务室里坐一会儿,喝杯热茶。她不知道有人偷偷进来,那人经过乘务室的时候,她没发现。”
“这不得了?具体情况具体对待。吴头,人家身体欠佳,在乘务室休息一下,这不犯乘务纪律吧?”邝霞避重就轻,试图自圆其说。
“问题在于。”吴方语出惊人:“最新调查表明,那个陌生男子不止一次上了你们的车。每次他都成功溜进软卧车厢,偷窃旅客财物,顺利逃脱,你们都没发现。”
【025】盲证
江虹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师傅亮出最新杀手锏了。
谭步高的心里一沉,脸色“唰”的一下白了,不敢说话。
邝霞也听懵了:“什么?多次潜入?盗窃旅客财物?吴头,你们说的‘7·15列车谋杀案’,被害旅客罗雁随身物品一点没少,这个怎么解释?”
“这个正是疑点所在。”发了一通怒火,吴方感觉口干舌燥,他端起了杯子猛喝两口,然后放下:“你要问我,我还想问你呢!因为我也不知道呀!哈哈哈哈!”
“吴…老虎。”谭步高赶紧站起来,拿起水壶,给吴方满上了一杯茶水:“无需保密的话,能否透露一点调查进展?”
“步高,‘7·15列车谋杀案’发生后,上面追的很急。虽然没有限期破案,但是我们处长一天一个电话撵在我的屁股后头,比限期破案还逼人。我呢!心急火燎,脑袋里始终只有一根筋,就是盯住7月15号的K4505次列车,查它个底朝天。”
“这个没有错嘛!”
“是呀!我就不相信了,这个家伙没在车上留下一点蛛丝马迹?只要找到一点证据,我就可以跟踪追击,把他给挖出来,绳之以法。这段时间,我和刑侦大队一个疑点一个疑点排查,我把整个火车几乎翻了一遍,结果还是两手空空,一无所获。”
“师傅。”江虹插话:“你那是白费劲。7月15日早晨5点10分,这趟列车抵达辰州车站。旅客全部下车以后,空车推入了客技站,检修、清洁卫生,更换卧具,上午8点回到站台,准备始发K4506次,整个过程非常紧促,现场都破坏了。”
“是啊!当我带着技侦民警赶到客技站的时候,保洁人员正在冲洗列车,车上一片狼藉,警犬放进去都迷失方向,犯罪现场已经破坏殆尽。气的我把大魏警组狠狠刮了一顿,老乘警了,不懂得保护现场吗?”
“老虎。”谭步高说:“时间紧迫,这不能怪大魏警组。你也知道,保证列车正常运行是我们铁路工作的第一要务,不能为了保护这个犯罪现场,推迟当天K4506次列车始发,那会耽误上千名旅客的出行,铁路总局调度中心会追责的,你来扛吗?”
“谭大车长。”吴方火了:“我总觉得你一直在里面捣乱,干扰我们办案。”
“老虎,请你不要乱扣帽子,干扰办案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我可没有那个胆量。你们自己行动迟缓,延误时机,倒还赖上我了?”
“我的行动迟缓了吗?是你们发现的太晚,你别颠倒黑白。”
“好啦!”邝霞劝解:“你们两个不要争了,事情都过去了,再争有意义吗?”
“就是。”谭步高说:“现场都没有了,还在里面一通忙乎,费那么大的劲什么也没发现,不是有一段监控视频吗?”
“步高,那段监控视频是你们车队的唯一报警材料。我不否认它有重要价值,但它不能说明更多情况,因为他是一个孤证,况且你也不承认它的有效性。我要让你心服口服,就需要更多的证据,寻找更多破案线索。”
“你啥意思?你说详细一点。”
“我们必须搞清三个问题。第一,那个家伙真是你说的旅客吗?我看不像。后半夜了,不管躺的坐的,绝大多数旅客都睡觉了。没闭眼的也懒得动,不会到处乱窜,不会随便溜进软卧车厢,开几个门,伸头探脑查看什么,除非他是个偷窥狂。”
“没错。”江虹点头。
“从他出现的方向看,他应该是来自硬座车厢,穿过这个餐车进入隔壁软卧车厢。可是我们调看餐车监控备份,根本没有发现这一个人,不仅凌晨没有发现,整个夜晚没有发现,从武汉到辰州都没发现他的影像。”
“哦?这就怪了?”谭步高抬起了右手,伸出了食指和中指,不住敲打着自己的脑门:“我有反复回忆。其它时间我不敢说,那天凌晨一点前后,泰河站至田西车站区间,我和初霖、大魏警长一直坐在这里,没有一个旅客通过餐车进入软卧车厢。”
“你看,你自己都没有发现,还说他是一个旅客。”
“我…这……”谭步高有一点尴尬,发现自己说漏了嘴。
“车长。”邝霞问道:“你没有去硬座车厢巡视?”
“有。我跟大魏一起去的,初霖留在这里,我回来问过他,他说没人进去。也许初霖麻痹大意,有人进去他没发现。这也难怪,当时有五、六个旅客找他补票,他不可能注意这些。不过,如果这个家伙真的没有通过餐车,难道他从天上掉下来的?”
“第二。”吴方继续:“如果排除他是旅客,鉴于被害人罗雁死在了5号包厢,这是一桩命案,那他是不是有目的的杀人犯?”
“这个不是杀人犯吧?”谭步高最害怕听到这个推测。一旦成真,这趟红旗列车的老牌子那就实实在在、彻彻底底的砸在了他的手里,他的红旗车班也没有了,他将成为辰州铁路客运段的千古罪人,一辈子不安宁。
“步高,你还有什么反对的理由?搬出来呀?”吴方咄咄逼人。
“如果是杀人犯,罗雁怎么可能毫发无损?没有一点血腥痕迹?”
“杀人也有两种方式,一种是见血的,一种不见血的。见血的好理解,用刀枪棍棒之类的凶器损伤人的肉体,致人死地。不见血的,比如精神恐吓、逼迫吸毒、传播病菌致人死亡等等,比较隐蔽。”
“这么说来,这个罗雁真的可能死于谋杀?”
“第三。”吴方没搭理谭步高:“如果那个家伙不是旅客,也不是杀人犯,我们推定一个轻的犯罪,他是不是一个小偷?”
“师傅。”江虹笑了:“你开什么玩笑?”
“肯定不是。”邝霞说道:“这世界上哪有不偷东西的小偷呀?”
“嘿嘿!”吴方冷冷一笑:“人呀!撞了南墙就要回头,不能一条道走到黑,不行就要换个方法。告诉你们,最新证据表明,他就是个扒嫌。”
“什么?”江虹、谭步高和邝霞面面相觑,一脸惊讶。
“前期调查一无所获,我就决定将调查的时间点往前推,看看这趟列车7月15日之前的运行记录。结果,7月3日,7月9日,软卧车厢凌晨一点多的监控视频再次发现了他。他趁无人值守之时,先后摸进三个包厢,拿了一点东西出来,迅速消失。”
“7月3日,还有9日……”邝霞板起指头算着。
“不要算了。”谭步高的脸色非常难看:“都是我们车班,你还没有上来。”
“妈呀!”邝霞惊呼:“这三天的凌晨一点多钟,都有一个小偷溜进软卧车厢,方丹大姐都没发现?”
“步高。”吴方看着列车长谭步高,目不转睛:“铁证如山,这个是巧合吗?你就没责任吗?你还想说什么?”
“唉!”谭步高叹了一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是一言难尽!”
“说吧!不要一错再错。”吴方催促。
“老虎,我服你了,虽然服你不是这一回了,知道我肯定是在劫难逃。我告诉你,我确实隐瞒了一些情节,你听我说,说完以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026】不翼而飞
吴方稳如泰山坐着,脸上似笑非笑。
邝霞则是如坐针毡,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有点不爽,除了吃惊还有意外。
她替列车长谭步高捏一把汗。她明白了,江虹真的是吴方特意调来的,因为谭步高可能是“7·15列车谋杀案”主要知情人之一。现在,一趟车跑下来,江虹没有一点收获,吴方带着最新证据突然秘密上车,短短一个回合,谭步高就顶不住了。
面对新的证据,谭步高也怂了。
看这样子,吴方紧追不舍,亮出最新的杀手锏。谭步高继续顶下去,吴方副支队长给你上纲上线,扣上一顶“知情不报”的大帽子,那就不一样了。到那时候谁都保不了谭步高,这就是吴方的威力,也是大家敬畏他的主要原因。他可是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一招就能要了你的小命,毁了你的前程,甚至砸了你的饭碗。
谭步高是最了解吴方的,他明白了:不能再装糊涂,老虎一旦发威,地动山摇。
江虹看看邝霞:“你回去吧!”
剧情到了关键时刻,邝霞哪里想走?她装作没听见,纹丝不动。
吴方看出来了,江虹为了维护列车长的面子,邝霞是好奇心驱使,不想离开。于是说道:“邝霞,我不需要伺候,你赶快回软卧车厢,安全第一,有事立即报告。”
邝霞瞟了江虹一眼,拿起桌上的票务包,不情愿的起身走了。
这下,餐车里只剩下吴方、江虹和谭步高三人,内台厨房里的炊事员何大壮正在忙着洗碗,那是刚才乘务员们吃夜宵留下的。
吴方放松下来,口气缓和一些:“好吧!步高,刚才当着你的一个员工,我说话有一点难听,没有维护你的面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知道我就是一个粗人,当兵出身,直来直去不绕弯子,请你原谅!”
谭步高挠挠头,面露悔意:“老虎,其实上个月的9号,我就察觉事情有点不对头了,但我没有引起足够重视,最终导致‘7·15列车谋杀案’的发生。哎呀!现在后悔也没有用,这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啊!”
吴方默不作声的看着谭步高,等待他的叙述。
“追溯起来。”谭步高说:“上个月的3号确实就出事了。那天早晨4点40分左右,我们还有半个小时就到辰州站了。我在卧铺车厢处理事情,方丹突然用对讲机叫我,说她软卧车厢3号包房有两个旅客吵架了,她劝不住,要我赶快过去灭火。”
“吵架?什么原因?”江虹皱了皱眉。
“我赶过去一看,方丹劝的心急火燎,口干舌燥。包厢里面有三个人,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带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正跟一个中年汉子大吵大闹,指着对方鼻子谩骂,说他这么大的人了,忒不要脸,半夜三更竟然偷吃她们的方便面。”
“什么?”江虹一愣。
“方便面啊!”
“桶装的方便面?”
“是的。那个妇女说她孩子爱吃这个,她就提了一袋上车,专门在路上吃,软卧车厢都有开水供应,既省钱又方便。没有想到那天早上睁开眼睛,放在小桌上的一袋子方便面没了,她就怀疑被睡在对面的那个中年汉子晚上偷偷端到门外吃了。”
“还剩多少?”江虹追问。
“两桶,原本那对母子准备当早餐吃,吃完下车。这下好了!一觉醒来,方便面不见了。”
“那个……”江虹想了一下:“男旅客是什么反应?”
“当然是否认啦!指天对地发誓赌咒,自证清白。说他是个人民教师,教书育人,绝对不干偷鸡摸狗的事,何况是两桶方便面?也就十块钱的东西,这是污蔑他的人格,他不接受。他要那个妇女拿出证据,否则必须赔礼道歉。”
“有证据吗?”江虹问道。
“没有证据,纯粹就是胡乱猜疑,两桶方便面值几个钱哪?我查看了那个中年汉子的身份证和《教师证》,没有问题。”
“步高,那你觉得两桶方便面为什么没了?”吴方开口。
“我当时想,很可能是方丹搞卫生的时候,没有注意顺手丢了,旅客没有察觉。你也知道,方丹这个人有一点大大咧咧,搞卫生的时候经常是一锅端,也不仔细看看。我敲过她多少次了,一直死不悔改。”
“这我知道,她是一个马大哈呀!哈哈哈哈!”吴方笑了。
“今年春运,车上旅客很多,工作很忙。有一次擦桌子,旅客有块价值十万的劳力士手表放在桌上,还有一大堆的果皮垃圾,方丹也没细看,直接用抹布抹进了撮箕,倒进了垃圾桶。”
“那她不要赔死?”江虹大吃一惊。
“算她福大命大。那个旅客发现的早,赶紧追出包厢。我和方丹将垃圾桶翻了个底朝天,清了一地臭哄哄的垃圾,终于找了出来。不然的话,到站卸下车去,我们车子都开跑了,哪里去找?方丹就是不吃不喝,还要倒赔两年工资。”
“车长,方便面的事情后面怎么处理?”江虹再次追问。
“还能怎么处理?火车快进辰州站了,我还有一大堆事情需要处理,我快刀斩乱麻,不就两桶方便面吗?餐车有卖,还有一点存货,我叫餐车主任给她三桶,那个妇女就不吵了。方丹劝住了男旅客,事情就这么平息了,我也没有当一回事。”
“步高,那你后面为啥起了疑心?”
“第2趟的时候,7月9号早晨,也是车子马上到辰州了。方丹又呼叫我,说是有两个包厢的旅客向她反映,早晨醒来发现桌上吃的零食都不见了,包括饼干、面包、糖果和方便面等等。我就有点纳闷,真是活见鬼了!怎么又出这种怪事?”
“还是方丹的错?”吴方问道。
“怎么可能?方丹再马大哈,也不会接连的出错,何况还是两个包厢一块丢失。因为都是一些零食,值不了几个钱,所以我叫方丹试着做做旅客工作,算了!还真不错!那些旅客也不计较,到站就下车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不过,下班回家以后,我也曾经琢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软卧车厢夜里进小偷了?不可能啊!一是软卧车厢紧挨餐车,安全系数一直很高。二是小偷怎么会拿这些不值钱的东西?不偷贵重物品,这不符合常理,可我一时又想不通问题出在哪儿?”
“车长。”江虹问道:“为什么不申请调看监控视频?”
“黑子,你也知道,我是不能随便调监控视频的,我们车长都很忌讳这个东西。否则邝霞老是脱岗坐在餐车聊天,我回去后找个借口进入监控视频,直接抹掉不就得了?再说,旅客的方便面和小零食找不到了,我也去调监控视频,不被大家笑话?”
“步高,这两件事你有没有报告列车乘警?”吴方严厉的问。
“没有。一点零食和方便面,远远不够立案标准,报什么警?直到‘7·15列车谋杀案’发生了,我才惊出一身冷汗!”
【027】苦恼人的笑
深夜,峡山山区,新茂岭大坡道。
迎着茫茫夜色,K4505次旅客列车继续喘着粗气,在缓慢的爬坡行驶。铁路坡道两边皆是沟沟壑壑,深浅不一,遍布杂草荆棘,险象环生。
沟壑之外,一路之上皆是拔地而起、直入云天的高山与险峰,曲龙江在远方山谷里静静的流淌。夜空之中,满天繁星继续闪烁,一弯明月依旧照人。高山峡谷,千沟万壑,明月繁星,江水如蓝,构成了一幅壮阔美丽的夏夜山水画卷。
餐车里面,听完了列车长谭步高的叙述,吴方点了点头:“看来,小事不小。”
谭步高有一点懊恼:“是啊!老虎,以前你是这趟列车的乘警长,黑子也是,你们都了解我。我当这个红旗车长十多年了,工作一直兢兢业业,不敢偷懒,在火车上睡觉都睁着一只眼。我也常给乘务员们打预防针,说旅客无小事,不能麻痹大意。”
“结果你自己疏忽了,犯了错误。”
“是的。”谭步高低下头,心里非常难过。
“步高,我今天是不速之客。我没有打招呼,夜深人静之时,专门买了车票上了你们的车。上来一转,发现问题一大堆呀!你这车长怎么越当越窝囊了?我告诉你,4号车厢的黄老炮趴在乘务室的桌上睡觉,口水都流了两寸长。还有……”
“没有的事。”谭步高急眼了,额头上的青筋突然暴起。
“你别以为乘务室里没装监控,你就矢口否认,我有密拍设备,你要看吗?”
“哦!”谭步高一下子没声音了。
“你听我说。”吴方提高声调:“按照规定该扣的扣,该罚的罚,同时做好思想教育工作。我就想不明白,一个‘7·15列车谋杀案’就能让你如此精神颓废,甘愿当了俘虏?当年那个积极进取,工作雷厉风行,风风火火的谭车长哪里去了?”
“老虎,你是高高在上,说的轻松,现在不一样了,我也难啊!”
“你难什么?我也跑过十多年车,我还是从这车班出去的。”
“以前,乘务员这工作是铁饭碗,铁路是铁老大,岗位竞争激烈,大家都很珍惜。不好好干,犯了错误被开除了,一辈子的铁饭碗就砸了。现在,新的员工多数是劳务工,吃青春饭,跟临时工有啥区别?没有铁的保障,她们自然不当回事。”
“你的车班年青人不多嘛!”
“本来就少,更难留住。”谭步高苦笑了一下:“老乘务员依旧是铁饭碗,不会辞职。但是他们干了一辈子的铁路,年老体衰,要求照顾,这要求不过分。年青的乘务员是泥饭碗,工作出现问题,单位还没决定辞退她们,她们自己倒先跑了。”
“哦!”这下吴方不说话了。
“唉!不说他们。我自己呢?工作出了漏洞,一个女旅客死在了车上,我心不安。说实在话,事情发生以后,我就抱有侥幸心理。如果这是一起刑事案件,希望跟我无关,毕竟杀人是警察管的事,火车上也不是太平之地,但我知道这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有的案件可以跟我无关,那是你们警察的事,有的涉及客运管理责任,追究起来我就难逃干系。‘7·15列车谋杀案’里,如果旅客罗雁如果属于意外死亡,我们不用承担主要责任,性质就改变了。老虎,我想问问:你们现在有结论吗?”
“目前没有。必须抓到了犯罪嫌疑人,搞清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包括一些关键细节,才能做出最后结论。步高,你要知道,故意和过失是不一样的。”
“这么说来,我还没有……”
“我还不敢给你许诺什么。”吴方打断了谭步高的话:“我也知道,现在车班难管,尤其是绿皮车。你的思想负担很重,工作压力很大,前怕狼后怕虎,患得患失。但是这个案子,不管怎么说吧!你们都有责任。”
“是吧?”谭步高有一点绝望。
“在旅客列车上,半夜三更,一个扒嫌三次溜进软卧车厢盗窃,还不明不白的死了一个旅客。如果你能严格管理,督促方丹在岗在位,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情?现在就等案子水落石出,上面怎么给你定性,如何处理。”
“完了!我的红旗车班这下肯定没了,唉!十年辛苦拼搏,功亏一篑。如果因为这个案子,上面撤销了这趟‘红旗列车’的荣誉,我谭步高就是千古罪人,还有什么脸面留在这趟车上?”
“你呀!不要灰心丧气。”
“老虎,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你心里很清楚,这趟红旗列车拥有五十多年光辉历程,没有出过一件坏事,那是我们一代又一代乘务员们艰苦奋斗拼搏来的,不容易啊!眼看两年以后,通辰高铁就通车了,这趟品牌列车也将退出历史舞台,偏偏这个时候……唉!我不甘心!”谭步高很伤感,摇了摇头。
“车长。”江虹劝道:“你要振作精神,重新开始。”
“黑子,哪有那么容易?我都快奔五了,我现在一身的毛病,骨瘦如柴,我力不从心了。”
“但也不要气馁!”江虹鼓励。
“这是中国铁路面临的一个新问题。”吴方点头:“随着高铁迅速崛起,绿皮车的生存日益困难,数量越来越少,但它还有底层市场,还能服务社会,创造好的效益。从长远看,今后如何让它平稳退出历史舞台,值得我们好好研究。”
“我是人微言轻,只能尽力而为。”
“步高。”吴方话锋一转:“我想问问,这个邝霞……高铁车队让她下岗,是你当个宝贝要过来的,你想干啥?”
“我想干啥?你说我想干啥?你没有看见吗?我这红旗车班其实就是一个老弱车班。别的车班不想要的,管不住的,都往我这里塞。说我红旗车长能者多劳,辰武1组是个历练人的熔炉等等,我还不能反驳,这些事情你不是不知道。”
“这个……”吴方再次不说话了,他也爱莫能助。
“还有,新的员工来了,进京高铁先挑,其它高铁再挑,动车再挑,然后红皮车挑,最后才是我们绿皮车挑。优良品种都挑光了,还有什么可以挑的?就是邝霞,也是被高铁车队下岗的。”
“我也知道。”看看吴方没有反应,谭步高继续说:“邝霞下岗,高铁车队也是迫不得已,不然旅客不依不饶投诉,他们也吃不消。邝霞是高铁车队的一个宝贝,工作努力,绩效很好,每年都被评为岗位标兵和优秀乘务员,是一棵好苗子。听说辰州航空公司短训我们的高铁乘务员,人家一下就看中她,私下想挖墙脚,她不肯去。”
“哦?有这回事?”吴方惊讶的问。
“你问黑子。”
“这关黑子啥事?”
“嘿嘿!老虎,你这副支队长当的,还是黑子师傅。整天一门心思想着破案,抓人,一个案子接着一个案子,没完没了。我来问你,你什么时候关心过你的徒弟?黑子都27岁了,你知道吗?”
“他?”吴方看看江虹:“找个老婆没有问题。你等一下,你是什么意思?”
“我这里需要年青人,高素质的女乘务员,可是现在的年青人非常现实,她们根本不想来绿皮车,红旗列车也没有吸引力。邝霞我是乘人之危,表面上看是我把她拉过来的,其实,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嘛?真说起来,是你把她推过来的。”
“胡说八道!你还赖上我了?”吴方一瞪牛眼。
“你不调黑子过来呀!她怎么会……”
“车长,不要乱说。”江虹的脸一下涨得黑里透红。
“黑子,我没乱说。老虎,以后再说,以后再说,否则我两头不是人。”
“哎呀!”吴方一拍大腿,突然醒悟过来:“我明白了。糟糕!糟糕!刚才我还训她一通,这…这以后真成了黑子媳妇,我还怎么跟她相处?完啦!完了完了!”
“师傅,别听谭大车长瞎掰,根本没有的事。”江虹反驳。
“我瞎掰啥?听说邝霞都在你家吃了半年的饭,都快……”
“那是我妈的事。”
“什么?”吴方有点意外:“黑子,你不满意?这女孩不错嘛!我听高铁车队领导说过,如果没有这次旅客投诉,她就是进京高铁列车的列车长了。”
【028】两张照片
夏天,吴方着便衣的时候,他最喜欢卡其色沙滩裤,因为它的口袋很大,也很结实。他专门买口袋大又深的型号,方便随身携带更多东西。
此刻,他从裤子口袋摸出两张黑白照片,两寸左右。一张是软卧车厢监控视频的截图,另外一张是个男子头像,准确的说,它翻拍自一张人头素描。
他将两张照片放在桌上:“刚才我们谈了两个问题,最新证据以及车班管理难题。第三个事,我们好好研究一下这个家伙。”
相比原来那段监控视频,这张视频截图清晰多了。
那是一个陌生男子走出软卧车厢5号包房的身影。男子身体清瘦,目测身高应该超过一米七零,看那体态像是三十左右的年青人。因为是黑白照,所以一身衣服都是黑灰色的,没有什么花纹。只见他低着头,佝偻着腰,刻意回避监控探头,加之披散着的凌乱头发,最多只能看到侧脸一个小小斜面,识别困难。
另外一张头部素描照片更加清晰,因为画笔细腻:一张瘦瘦长脸,大耳朵,圆鼻子,厚嘴唇,尖的下巴,黑又浓的两道剑眉,一双小三角眼微微闭着,满脸胡子拉碴,一头凌乱长发垂至脖根……看那模样,脸上一片风雨沧桑。
江虹和谭步高早就看过软卧车厢那段夜间监控视频,还存在了自己的手机里。影像虽然比较模糊,但已深深刻入他俩脑海,这张较清晰的视频截图令人耳目一新,来自7月3日凌晨。但是,真正吸引他俩的是那张新出炉的人像头部素描照片,功力不凡。谭步高急不可耐的拿起两张照片,他和江虹瞪大眼睛仔细看着,说实在话,两幅照片结合一下,不难看出这个犯罪嫌疑人是一个充满魅力的俊男子。
“师傅,这个人像素描是什么时候出来的?”江虹问道。
“前天。”
“原型来自哪里?”
“7月9日凌晨那段监控视频。7月15日那个监控视频图像比较模糊,犯罪嫌疑人一直都低着脑袋,刻意躲避监控探头,几乎没有完整面部影像,这张比较可靠。”
“哦!”两人点头。
“因为原型影像严重缺失,为了提高画像的准确率,我们技侦支队的人像专家带着三段监控视频专门去了BJ。在公安部刑事鉴定中心的帮助下,运用高科技的软件精算技术进行处理,对缺失的部分进行类比复原。”
“准确率有多少?”
“百分之八十五。”
“厉害!”江虹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步高,我专门带上来,主要给你看看,你仔细的回忆一下。”
“好!”谭步高皱着眉,目不转睛看着。大约一分钟后,他将两张照片放回桌上。眉头紧锁:“老实说吧!我什么都看不出来。”
“那天凌晨,你在车厢巡视,没有见过这个人吗?”
“哎呀!每天都有那么多的旅客在我面前晃悠,我不可能都记住嘛!我不是录像机。老虎,这世界上长相接近的人很多,你想就凭这张照片找人,无异大海捞针。”
“那是你的眼力不行。我当侦察兵的时候,可以看到一条竹叶青蛇盘在对面竹林子里,一动不动。”
“老虎,你就爱吹,还喜欢贬低我,我们不争这个。你不是说你和专案小组沿着这一条铁路线,调看了所有停靠车站的监控备份?”
“是的。我们不仅看了泰河车站旅客上下车的情况,你们这趟车从武汉出发,一路过来所有停靠车站,我们都调看了监控备份,奇怪的是没有发现此人踪影。”
“你确定吗?”
“确定。”
“这就怪了?”谭步高想不通:“车下找不到人,车上除了软卧车厢,其它车厢也没见人。那天晚上一点多钟,这个家伙是怎么上车的?”
“师傅。”江虹若有所思:“这个家伙会不会是中途爬上来的?”
“黑子。”谭步高问:“你的意思…晚上有人扒车?”
“除此之外,没有其它合理解释。”
“哈哈哈哈!”吴方大笑,点破话题:“黑子,我们师徒所见略同,你把我最后的想法说出来了,看来我们离真相又进了一步。”
“哦?”
“这段时间我带专案小组做了大量摸底调查。不光筛查车站监控录像,包括那天所有乘坐这趟车的旅客,上上下下五千多人。根据购票信息,我们一个个的排查,没有发现任何疑点。因此,我有一个感觉,这个家伙可能不是一个买票上车的旅客。”
“老虎,现在的跟车贼为了保护自己,一般都会买票上车。否则,你们乘警不抓,我都会抓。如果此人扒车上来,那他可能不是一个小偷。”
“步高,如果不是小偷,那是什么?”
“鬼知道是什么?也许是个采花大盗?”谭步高有一点哭笑不得。
“师傅,那你们现在的进展如何?”江虹追问。
“外围已经清的差不多了,还有一点尾巴,我让专案小组加班加点,这两天就能够搞定。我呢!心里隐约觉得犯罪嫌疑人可能是列车运行途中,或者临时停车之际,从某一个地点爬上来的,因为苦于没有证据,所以上来实地调查。”
“老虎,你也有犯难的时候?哈哈哈哈!”谭步高很开心。
“废话!我又不是神仙,何况这是侦查破案。一趟旅客列车跑出去上千里,车上发生命案,找一个人牵扯到大半个中国。况且这个家伙没有留下任何购票信息,没有进出站的监控记录,只能单凭影像辨认。”
“师傅,我想听听你的完整推论。”江虹请求。
“我是这样想的:犯罪嫌疑人三次进入软卧车厢的时候,因为夜间光线太暗,监控探头只拍下了三段模糊影像。从方向看,他从硬座车厢过来,完事之后原路返回。但是,当时餐车的监控里,包括前后一段时间,根本没有出现这个人的影子。”
“我明白了。”谭步高说:“餐车和软卧车厢是紧挨着的,他要进入软卧车厢,然后原路返回,必须经过我们这个餐车,这是唯一通道。监控视频证明他并没有经过餐车,而是直接出现在餐车和软卧车厢的连接处,进出软卧车厢。”
“没错。”吴方继续:“当时乘警大魏和你坐在餐车,包括初霖,内台厨房里也有一个炊事员值班,这个家伙绝对不敢通过餐车进入软卧车厢作案。即便你和大魏出去巡视,只有初霖留在这里,被旅客们围着,这俗话说‘做贼心虚’,他也没那个胆敢于进来。他很清楚,他真进来就是自投罗网,监控视频会记录他。”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江虹非常兴奋:“这个家伙是从软卧车厢外面找到一个入口,直接爬进两节车厢的连接处,进出软卧车厢。因为这个连接处是一个死角,监控探头看不到他,所以他的出现就是个迷。”
“正是如此。”吴方肯定的说:“这个死角才是关键,它是一个盲点,它是我们要解的迷。”
“他会不会…也许早就躲进了卫生间?”谭步高巴巴的看着吴方。
“你糊涂了?车上的卫生间,你要进去藏半小时可以,藏半天不可能。一是到站之前乘务员要清人,二是旅客和乘务员也要上厕所嘛!你在里面躲两小时,行吗?最关键的,除了三段软卧车厢监控录像,其它所有监控备份都没有发现这个人。”
“如此说来。”江虹推测:“他要么是打开车门上来,要么是扒卫生间的窗户进来。但车门是从里面锁死的,外面开不进来,只有卫生间了。目前正逢夏季,软卧车厢虽有冷气,但卫生间没有,为了散热,这个窗户一直是开着的。但是,这些卫生间的车窗全都装有栏杆,非常牢固,人钻不进来的。”
“步高,我记得软卧车厢靠餐车一头的卫生间不一样,它比较大,窗户也大。”
“这个……”谭步高心虚了:“其…其它卫生间的车窗都有栏杆,这间没有。”
“啊?”吴方和江虹都大吃一惊。
“卫生间湿气重,再加风吹日晒雨淋,它的窗户栏杆锈迹斑斑,老化松动。前些日子,方丹搞软卧车厢卫生的时候,就把这一间的车窗栏杆拆了。”
“为啥?”吴方惊问。
“因为这个月有车辆返修计划,方丹想换新的窗户栏杆,检长说这个还能凑合用,不换。方丹火了,一气之下干脆拆了,看你们装不装新的?”
“哎呀!糟糕!我们出了一个漏洞。”吴方一听非常恼火。
“老虎,绿皮车漏洞多。即便软卧车厢爬不进来,四节硬卧车厢因为没有空调,夏季夜间窗户全开,又是熄灯运行,坏人照样会爬进来,方便的很,只能靠乘务员监控。乘务员就一双眼睛,熄灯情况怎么监控?尤其卧铺里侧车窗,真的防不胜防。”
“步高,这是你的辩解理由?”
“老虎,我已经尽力了,我已经认错了。我想不通的是,这扒车的是小偷吗?只偷一点零碎,怎么感觉像乞丐呀?”
“罗雁之死怎么解释?”
“这……”谭步高哑巴了。
“管他小偷还是乞丐,案子破了,一切都会真相大白。”吴方一锤定音。
【029】神秘短信
“咕咕咕咕……”半夜鸡叫,吴方的沙滩裤突然响起一声短信铃音。他立刻掏出了手机,虎着个脸,睁大眼睛盯着手机屏幕。
短短的一刹那,他的脸色骤变,转眼之间迅速恢复平静。
吴方脸上这一细微变化,江虹和谭步高看在眼里。
他俩心里一沉:怎么回事?
天有不测风云,吴方今晚搞的突然袭击,到底还埋下了哪些地雷?他是一支神出鬼没、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枪,他的下个目标将会瞄准哪里?
江虹比谭步高想的更多,更为复杂,因为谭步高不知道硬座车厢还潜伏着一个刚出狱的江湖惯偷,已经秘密成为铁路警方另一只暗眼的特勤10号~巴仔。
谭步高原以为江虹是单枪匹马的斗士,不足为惧。他怕吴方不怕江虹,面对江虹一路旁敲侧击,他只要闭紧嘴巴就行了,以不变应万变。万万没有想到吴方突然中途闯上车来,秘密带着最新证据火线增援,仅仅一个回合,约一刻钟时间,他就彻底放弃幻想,开始配合警方调查。
只是他的脑子依然很乱,像一团麻,不知如何进退腾挪。他若知道车上还有一颗重磅地雷,随时会在硬座车厢爆炸,他会当场疯掉。
此刻,江虹则在思索特勤10号在干什么?目前潜伏在列车的什么位置?师傅交给了他什么神秘任务?师傅在餐车里高谈阔论,说是车上车下都没发现犯罪嫌疑人的踪影,似乎束手无策,但为什么又在硬座车厢埋伏一个特勤人员?还是一个盗窃高手。
他到底秘密带上来几个特勤人员?除了硬座车厢,卧铺车厢还有没有?
师傅刚才的话真的假的?或者多少真的?多少假的?特勤10号怎么跟他联系?巴仔是不方便在车上的潜伏位置跟吴方通话的,因为旅客众多,旁边有耳,那会暴露自己,所以最隐秘的联系方法就是手机短信。
夜深人静,还会有谁给师傅发短信?这个短信是不是巴仔的?
江虹和谭步高正在琢磨吴方,只见吴方快速回复一个短信,手机放在了餐桌上:“我们继续讨论问题。”
“老虎,还想讨论什么问题?”谭步高和江虹面面相觑。
“问题多呢!如果我们推测犯罪嫌疑人是扒火车上来的,那么,我们下一步要讨论的是:不管他是扒嫌还是乞丐,或者是杀人犯,他从哪里扒上来的?这是一个关键要素,有了这个初步定位,寻找他的下落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还用问?”谭步高说:“就是这个区间,泰河站至田西车站。”
“什么理由?”
“‘7·15列车谋杀案’的发生时间应该就定位在这个区间,列车行驶将近两个小时,这个时候也是我们最松懈的,下半夜嘛!容易出现防范漏洞。”
“可是这个区间地势险峻,扒车可是要命的活。”
“这个……”谭步高一下卡壳了。
“你想想看,如果真是中途扒上来的,遇到临时停车倒还好说,若是列车处于行驶状态,那可是个玩命的活。看上去很简单,其实非常危险,弄的不好命丧黄泉。这么说吧!没有经过调车员的专业训练,一般人干不了,你明白吗?”
“那……”
“黑子,你的看法?”吴方看着江虹。
“师傅说的没错,但我同意车长判断。”江虹分析:“我们这趟绿皮车虽然是一趟慢车,速度不快,但是除了峡山山区,其它线路都是每小时60公里以上,也有跑100公里的。若是这个行驶速度,即便扒车高手也不敢上,非死即伤。”
“哦?你的意思……”吴方欲言又止,满含期待。
“只有这个峡山山区。”江虹指着黑蒙蒙的窗外:“第一,恰恰因为它的地势非常复杂,高山峡谷众多,铁路老化多年,而且穿洞过桥,曲曲弯弯,所以列车限速每小时45公里。你看这个新茂岭大坡道,列车这个爬坡速度,骑自行车都比它快。”
“这不一定。”吴方不置可否:“即便速度很慢,攀爬火车还是很危险的,毕竟它是一个移动中的庞然大物。真要去扒,要有一定胆识以及技巧,不是闹着玩的。我的观点,如果这个家伙是扒车上来的,说明他还不是一般的人。”
“言之有理。”谭步高很赞同。
“第二。”江虹继续:“我们这趟列车来回经过峡山山区,时间并不一样。去武汉的K4506次下午通过这里,光天化日的扒火车容易暴露,只有回辰州的K4505次是夜间通过,而且是下半夜,月黑风高,特别适合扒车犯罪。”
“嗯!”吴方点头:“归根结底,即便是在列车行驶途中,哪怕车速缓慢,要爬上来也不容易。除了专业人员,要求年轻力壮,身轻如燕,有一定的轻功底子。另外还要熟悉列车内外结构,包括车站和沿途线路的地形,以便寻找一个最佳位置。”
“下一个问题是什么?”谭步高有点急。
“还是关于嫌疑人的身份。”吴方回答:“为了保护生态环境,建设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这块地方经过移民搬迁,已经回归原始森林状态。既然都成无人区了,深更半夜,怎么可能有人在这里扒火车,偷些面包、水果、方便面什么的?”
“老虎,如果我们这个推测真的成立,那他就是一个扒嫌乞丐。”
“步高。”吴方眉头一皱:“乞丐都集中在城市乡村,人流聚集之处,这原始森林里有乞丐吗?而且还是夜间出没,你是魔幻小说看多了吧?另外,罗雁之死又是怎么回事?偷零食的扒嫌或者乞丐,他是怎么不留一点痕迹弄死了一个女旅客?”
“啊?这……”谭步高傻眼了。
“师傅。”江虹转念一想:“会不会是铁路内部人员作案?”
“不应排除这个可能。毕竟在这原始无人区里还有这条铁路存在,每天还有一些客货列车通过,还有铁路工人维护线路、桥梁以及隧道安全。”
“那会是什么人?车站工作人员?巡道工人?线路维修人员?或者我们的人?”
“这个…范围大了,不好说啊!”吴方眉毛一跳,低头沉思。
“黑子。”谭步高道:“如果真是内部人员干的,我们这里破案的动静这么大,他很快就知道,那个家伙就一定会停止行动。对了,‘7·15列车谋杀案’都过去半个月了,一直没有再发类似案件,说不定还真是内部人员干的。”
“师傅,车长,我想归纳一下。经过我们推测研判,在缺乏证据的前提之下,基本可以敲定三点:第一,犯罪嫌疑人可能是扒车犯罪;第二,扒车区间可能就在泰河站至田西车站区间,就是现在这个位置;第三,犯罪嫌疑人的扒车技术老练,他可能是一个小偷、乞丐或杀人犯,或者某个铁路员工。”
“嗯!这个推测比较符合实际。”吴方同意。
“嘿嘿!”江虹淡淡一笑,心里琢磨:我的吴支,我的师傅,其实这个推测结论你早就拿定了,不然怎么悄悄带了特勤10号上来?你在这里高谈阔论,抽丝剥茧,外面有人正在秘密潜伏,寻找猎物,你都已经在行动了。还有,刚才那个短信到底传来什么信息?巴仔埋在外面怎么样了?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可疑的迹象?
“唉!”谭步高叹了一口气,有点尴尬:“我在这条线上跑了这么多年,多少大风大浪闯过去了,没有想到这回遇上一次海啸。老虎,希望你们尽快破案,这个‘7·15列车谋杀案’真是一个迷!”
“哈哈哈哈!”吴方一笑,有点动容:“步高,你刚才的话很重要,说明你真的转变了。我就说嘛!你是老车长了,这个思想觉悟还是有的。不要泄气,我理解你,我支持你!我们一起努力,共同维护这趟红旗列车安全运行,直到它的最后谢幕。”
“咕咕咕咕……”突然,吴方的“鸡”又叫响了。
【030】意外
吴方手机屏幕突然亮了,新的短信来了。
他急忙拿起来,点开一看,勃然大怒,剑眉耸的老高:“胡闹!”
江虹和车长谭步高一头雾水,不知吴方为何发飙。刚想发问,餐桌上的对讲机也叫起来了,一听就是4号硬座车厢乘务员黄老炮的鸭公嗓,心急火燎:“车长!快来!赶快来呀!我立功啦!我立功啦!”
不用多想,黄老炮那激动万分、手舞足蹈的瑟样立刻浮现眼前……
转眼之间,谭步高一把抓起对讲机。还没开口,初霖剑一般的冲了进来,兴高采烈:“吴支,车长,警长,报告你们一个好消息呀!天大的好消息。抓住了!抓住了!‘715’谋杀案的凶手被我们抓住了!黄老炮立功了!”
“谁?抓住谁了?”谭步高一下子站了起来,目瞪口呆。
“巴仔,就他干的。”
“什么?巴仔?就那脸上一道疤的小偷?初霖,没有证据你可不要乱说。”
“车长,铁证如山,我们抓了一个现行。他就扒在4号车厢车门口的外面,鬼鬼祟祟。黄老炮发现了,趁其不备,突然开门把他拽了进来。他还拼命反抗,两人正搏斗呢!听说是一个杀人犯,旅客们都冲上去了,拳打脚踢。”
“啊!那个巴仔…是杀人犯?”谭步高不相信。
江虹心里暗暗叫苦:糟糕!巴仔被发现了,他暴露了。他在这条线上偷鸡摸狗这么多年,脸上还有一条刀疤,老乘务员都认识他。即便进了监狱两年不见,大家也不会忘记他,更何况黄老炮。
黄老炮在辰武1组干了二十多年,今年五十八了,是一个老铁路。
若论资历,他比列车长谭步高还老。他最大的特点是脑瓜只有一根筋,很难管理。不论白班夜班,只要是一上班,坐进4号车厢乘务室里就打瞌睡,迷迷糊糊。结果,不知有多少次造成旅客越站,因为他迷糊了,到站没人开门。最多一次延误二十多人,差点酿成大祸,幸好被谭步高及时发现,否则红旗车班的牌子就被他砸了。
平心而论,黄老炮也不是什么坏人,平时什么都好,就是年纪大了,打瞌睡的毛病难改。那么,以后上班打瞌睡怎么办?好办!4号车厢和5号车厢的乘务室是紧挨着的,谭步高把一个模范党员放在5号车厢,让他时时提醒,算是一种监督。
江虹一下着急起来。巴仔如果落到黄老炮的手里,会有好果子吃?巴仔扒的那个车门,应该就在乘务室的旁边,黄老炮的脑袋只要伸出窗外一看,就能发现巴仔。
吴方反应超快,他一转眼收起照片,跳了起来:“这个该死的黄老炮,该睁眼的时候他不睁眼,不该睁眼他睁眼了。黑子,你快叫夏冰冰起来,准备行动。初霖,你跑快点,叫他们别打了,我和车长马上赶到。”
“老虎,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打死小偷也要判刑,黄老炮的下半辈子……”吴方突然发觉自己失言,差点暴露巴仔身份,赶紧故意解释。
“哎哟!”没等吴方说完,谭步高风一般的跑走了,初霖紧紧跟在他的后面,这下,餐车里只剩下吴方和江虹两个人。
“师傅,我跟你一起去。”江虹也很着急。
“黑子,他们不明真相,我不出去,列车长镇不住,巴仔会被打残。我要以便衣警察的身份故意去抓小偷,救他出来,同时不让巴仔暴露身份。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守住软卧车厢,你一个人不行,你快叫夏冰冰起来,让她守住软卧车厢,你明白吗?”
“明白,我是什么任务?”
“你就守在餐车,前后策应。”
“好!师傅,你下一步还有什么计划?”
“我不知道那个家伙会不会再上来?我有一种强烈预感,猫了半个多月,蛇又会出洞了。也许已经扒上来了,躲在某个地方,我们动静不能太大,你知道吗?”
“那巴仔呢?”
“我给他的任务就是挂在车门外面,前后望,观察这一路上有没有人扒车。他前面发短信,报告他可能暴露了,没有想到黄老炮的表现这么激烈?平时都是懒洋洋的,一副睡不醒的样子,今晚怎么这么清醒?这是我的失误。”
吴方吩咐完了,一把拎起小双肩包,急匆匆的冲向硬座车厢,留下一串“踢里踏拉”的拖鞋声。那个包里装着警服、证件以及生活用品,还有吴方的枪。
江虹全明白了,难怪巴仔一转眼没影了,原来他挂在硬座车厢的外面。巴仔有飞檐走壁的本事,眼力超好,人很机灵,又很年轻,这是他的强项,也是吴方发展他为特勤人员的主要原因。
吴方的一番话,说明软卧车厢没有布置特勤人员,否则他不会叫夏冰冰出来的。
江虹忙给夏冰冰打电话,但是手机里面始终没人接听。这个丫头,肯定是睡死了。她一整天没有合眼,这刚刚躺下去,还不睡的跟猪一样?手机铃声都听不见。
此刻,墙上挂钟已经指向凌晨1点19分。
只能去叫她了,速去速回。江虹急忙出了餐车,走进隔壁软卧车厢。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只见邝霞坐在过道边的第一个座位上,身体靠着窗口,脑袋低垂,昏昏欲睡,他就轻轻拍了邝霞一下。
邝霞突然惊醒:“哎哟妈呀!吓死我了!黑哥,我还以为你们吴头来查岗了。”
江虹提醒:“别打瞌睡,吴支等下就会过来,被他抓住,车长肯定扣你奖金。”
邝霞摸了摸脸:“我知道啦!这两个人,讨厌死了!深更半夜还在捣鼓什么?你又过来干嘛?不放心吗?你看看嘛!九个包厢的门都关的紧紧的,没事!”
时间紧迫,江虹匆匆交待一句:“切记,安全第一。”
三分钟后,江虹从宿营车返回。
他叫醒夏冰冰之后,简单交代清楚,不愿等夏冰冰一起出来。女孩子穿衣戴帽费时间,他要赶紧回到餐车,准备前后策应。可是,当他再一次走过软卧车厢的时候,看见邝霞还是坐在原来的座位上,依旧保持原来姿势,昏昏欲睡……
江虹有一点不高兴:“邝霞,别打瞌睡,听见没有。”
“黑哥。”邝霞含糊不清的说:“一点多了,我困死了。我想…去乘务室…睡了,车长,他爱…咋扣咋扣。还是高铁…好呀!早出晚归,虽然…辛苦,但是…没有夜班。这个破车,我真…不想干了,可我就是…舍不得你。”
“你别这样,邝霞。”江虹鼻子一阵酸楚,心里不知如何是好。
“那你…要我怎样?”邝霞使劲睁开眼睛,抬起了头。
“你……”江虹无言以对。
“好了,我不逼你,你去忙吧!我就…打个瞌睡。”邝霞摆了摆手,闭上眼睛。
江虹回到餐车坐下,胡思乱想:硬座车厢怎么样了?吴方出去掩护绝对没有问题,只是巴仔可能会受重伤。一群不明真相的旅客和工作人员对他拳打脚踢,后果可想而知,特勤10号要是残了,师傅怎么向上交代?
怎么回事?夏冰冰还没有出来?真是磨蹭,警校是白上了。
突然,软卧车厢传来一声女性尖叫,凄厉,短促,充满恐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