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虚实
9月17日。
斯雨兰没有回北京。
道理也很简单:父母早亡,莫豹是她哥哥,唯一亲人,从小带她长大,兄妹情深。现在,哥哥成了杀人逃犯,五年未见,她是南下千里寻兄。好不容易找到哥哥,怎么可能丢下他不管呢?
看来,哥哥心里清楚的很,他是陷进去了,打算一条道走到黑。
要死,那就一块死吧!这世界上没了哥哥,她不知道怎么活着。
傍晚,斯雨兰在江虹家里吃了晚饭,搞完厨房卫生。洗完澡后,她并没有出去散步,而是静静的坐在客厅沙发上,陪着苏琳阿姨追剧,心不在焉。
邝霞今晚来吃饭了,她还是嘻嘻哈哈的,只是有点勉强,吃完饭就走了。
按照往常,今晚江虹回来,斯雨兰就要回52座606室,去跟邝霞挤一张床。
但是,她没有急着走,她还在等江虹回来,她想探听一点消息。
她没想到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她已无法把握方向。她恨自己厚颜无耻,有负于人,为了拯救哥哥,正在不断违背自己良心。
江虹爱她,苏琳阿姨疼她,他们一家给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帮助,她却怀着不可告人目的。只是她也身不由己,有苦难言,她恨哥哥犯下如此重罪,至今不能自拔,她想拯救哥哥。江虹的每一点破案信息,对她来说至关重要,关系到哥哥的生死。她甚至想,自己正在违法包庇哥哥,若能保哥哥一条命,哪怕坐牢也是心甘情愿。
为了哥哥,她是豁出去了。
21点35分,江虹开门进来,穿着一身便服,背着一个黑色挎包:“妈,我回来了。哟!雨兰,还没走啊?”
“我正准备走呢!”斯雨兰站起来,拿上自己的小挎包,笑眯眯的。
“邝霞已经走啦?”
“走了。”苏琳眼睛盯着电视屏幕:“雨兰,你就留下来吧!别去邝霞那了,多此一举。”
“不…不用。”斯雨兰脸红了。
“妈,让她去吧!除非邝霞不留她了。”江虹明白斯雨兰的心思。她是一个很传统的女孩,安稳本分,循规蹈矩,绝对不会超出原则底线,这是江虹喜欢她的原因之一。不像邝霞比较开放,早想搬进来了,就是江虹没有点头。
“江虹,那我走了?”斯雨兰走到了门口,磨磨蹭蹭。
“我送送你。”
“就在一个小区,不麻烦了。今天跑了一天,很辛苦吧!”
“还好。”
“有收获吗?”
“看了一段监控备份,走访两个旅客,一无所获。”江虹随口说道,漫不经心。
“好吧!晚上好好休息,明天不要去陪我了,明晚又要出车。”
“雨兰,明天真的没法去陪你了。上午队里开会,进行警务实战训练,下午准备出车,你有事就打我电话,好吗?”
“好的!阿姨晚安!”
“晚安!雨兰,明晚记得来吃饭睡觉啊!”
“谢谢阿姨!”斯雨兰推上门,下楼走了。
铁路新村很大一片,五十几座高楼,人来人往。
除了普通居民,不少高姐动妹穿着靓丽制服,拉着黑色的乘务包,从大门口三三两两走了进来。现在快夜间十点了,早晨开始,白天发出去的很多高铁动车,这个时候陆陆续续返回辰州。就跟邝霞一样,很多高姐动妹租住在此,她们都下班回来了。
斯雨兰走到了52座,乘电梯上到了6楼,打开606室的门。
她有一把钥匙,邝霞给她配的。
列车长李钰和乘务员肖珊刚出乘回来,两人正在自己卧室换下高铁乘务员的制服。邝霞从卫生间出来,她刚刚洗了澡,顺带洗了衣服,去阳台上晾晒。
斯雨兰锁好门,在客厅沙发上默默坐了一会,然后走进邝霞卧室。
这套房子三室两厅。三个卧室外加一间客厅,一间餐厅,一个卫生间和一个厨房,还有一个前置阳台,一百多点平米。每月房租3900元,三个姑娘每人平均承担1300元,外加水电、煤气和电视费之类,每人总共约1500元。
夏秋季节要开空调,电费更高。
目前,三个姑娘的月收入,每人大约五千多元,李钰稍高,这些费用还能承担的起。当然,邝霞是富家女,她不在乎这些银子。
斯雨兰住在这,邝霞没有让她分担一分一毛费用,李钰和肖珊也没有说话。但斯雨兰觉得自己应该主动一点,不能揩别人油,今天,她把自己银行卡里剩余的钱全都取了出来,凑了两千,准备交给邝霞。
昨晚,凤凰山上,哥哥莫豹硬生生的给她塞了一万块钱。斯雨兰不肯要,知道那是火车上偷来的,但是哥哥非给不可,她虽然收下了,绝不会用。因为一旦哥哥自首,这是赃款之一,肯定要上缴的。
另外,哥哥五年之前给的那一张银行卡,里面有十万元。那是干净的钱,他们家的最后一笔财产,兄妹两个卖了父母留下来的房子,刨去部分生活费用还剩十万。斯雨兰一直都没动,现在也不想动。所以,她看起来不缺银子,实际却是捉襟见肘。不是江虹给她三千块钱,她没法过日子,现在,她口袋里的钱只能撑到这个月底。
下个月怎么办?
她不缺赚钱的本事。去娱乐夜场弹琵琶,以她的知名度,一个月挣两万没问题。但她现在没有心思,暂且节俭度日。
“邝霞。”
“啊!啥事?”邝霞刚刚坐下,正在梳妆台前修理眉毛。
“这是两千块钱,我的房费。”斯雨兰把一叠人民币放在了梳妆台上。
“哎呀!不用。”
“你拿着吧!这是我该交的。”
“你呀!太认真了!这是黑哥给你的吧?他就会糊弄我。我要收了,明天晚上我还敢上车吗?黑哥还不跟我急呀!”
“我没告诉江虹,这是我自己的。”
“是吗?那一千就够啦!空调耗电。”
“另外一千就算十月份的。”
“那…好吧!我不跟你客气,多退少补。”邝霞收起了钱。
“邝霞。”李钰和肖珊走进来,笑嘻嘻的:“我发现你变了,怎么怕起你的黑哥来了?以前你都是咋咋呼呼的,要么就像一只小猫乖巧可爱。”
“她有心上人了,我现在算什么?她没把我放在眼里,我不怕他怕谁?”
“不可能吧!”李钰看了看斯雨兰:“你别乱发脾气。你是高铁一号美女,抢手得很!我们三个在高铁列车上共事两年,谁不知道阿sir还是喜欢你的,要不然他会处处护着你?我们两个他就不管,我们嫉妒死了。”
“唉!”邝霞叹了口气:“我呀!看错人了。”
“霞姐。”肖珊伶牙俐齿:“你可不能认输,阿sir就是一时糊涂,你们两三年的感情,怎么可能说变就变?”
“姗姗,你别胡说,我俩只在一趟车上工作,又没确定恋爱关系。”
“邝霞。”斯雨兰的心里非常难受,猫抓似的:“我俩睡在一张床上太挤,我想从今晚起,我睡客厅沙发好吗?”
“随便!”
【199】马蜂窝
迎着茫茫夜色,k1280次旅客列车飞速向前……
餐车,墙上挂钟走到20点40分,日期显示9月18号。
列车刚从辰州开出半个小时。
窗外,繁星满天,都市灯火刚刚消失。朦胧夜色之中,依稀看见大片原野缓缓向后移动,偶尔出现一座灯火暗淡的小村庄。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黛色山峦,像一幅水墨画,山峦之上,一轮圆月静静悬在高空,一动不动,却又始终跟着列车……
江虹坐在二号餐桌,正在翻看《每趟工作计划》。
夏冰冰和商川刚刚巡视一遍列车回来,平安无事。巴仔一般是下半夜潜伏,现在属于养精蓄锐时间,所以他很轻松。
三人坐着休息。
始发作业已经结束,副列车长温欣带着她的乘务员进宿营车睡觉了。列车长尤丽和班长单佳芸在后面卧铺车厢清点铺位,核对上车旅客人数,计算还有多少空铺可以卖的,又有多少空铺不能卖的,前方各站会有多少旅客上来。
每个空铺都很金贵,多卖一个就意味着上百元的票补收入,尤其票价高的软卧车厢。这是车长们的头等大事,事关铁路经济效益,事关个人考核业绩。常听一些旅客抱怨,怀疑车长压着空铺不卖,说明他们并不了解实际情况。恰恰相反,对于车长来说,最好12306网站和各个车站都别卖票,统一车上发售,那真是爽歪了!
列车的广播室播了三遍开饭消息,还是没有一个旅客进来吃饭。
望着空荡荡的餐车,餐车主任老毛病又犯了,坐在那里唉声叹气,老话连篇:“我说,咱们中国人吃晚饭的时间要改改。吃那么早干嘛?吃得早饿得快。要像老外那样,八九点钟才吃晚饭,谁敢提前吃饭,罚款两百上缴国库。”
夏冰冰“扑哧”一声笑了,她捂着嘴:“主任,你真自私!为了卖饭尽想歪点子了。我告诉你,我下午五点就饿了,你要规定八九点钟吃饭,我会晕倒在地不省人事,到时你救我啊?哈哈哈哈!”
“冰冰,我们主任也是急红眼了,说胡话呢!”外台长弯着腰,正笑呵呵的拖地板。搞卫生是最后一道工作程序,她现在就开始干了,意味着没生意,她想早点收工,早早进去睡觉。
“你不急吗?台长,我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餐车主任笑了。他自己也知道话不中听,反正餐车里都是自己人,发泄一下内心郁闷罢了。
“主任。”商川问道:“真要没生意做,你们单位也不会饿死你们吧?”
“商川,你坐在这不动都有薪水,说话当然轻松。我们餐车班跑一趟下来,辛辛苦苦,累死累活,做出来的饭菜都卖不掉,一个铜板都没赚到,你愿干吗?”
“我们工作性质不同。”
“我也是人,你也是人,都在一趟车上,凭啥不同?”
“主任。”巴仔乐了:“要不你俩换换?你干辅警,商川穿白制服,哈哈哈哈!”
“巴仔。”夏冰冰故意不高兴:“我们商川是特种兵出身,身强力壮,一身功夫,可以以一当十。你让他当厨子?岂不大材小用?你少出馊主意。”
“不是厨子,是厨子头,是当官的。”巴仔纠正。
“厨子头也不行,兵头将尾,小瞧我们商川。”
“冰冰。”餐车主任诡秘一笑:“你这么卖力的护着商川,你俩有啥勾当?”
“没啥勾当。”夏冰冰一仰头:“我喜欢他,咋啦!你不就想听这一句话吗?”
“好!”餐车主任鼓掌:“哎呀!我说怎么回事?我尽看见商川在当夜班,眼睛都熬红了。冰冰都当白班,悠哉悠哉,好不自在,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商川,你巴结这小妮子干啥呢?你是辅警,她是个公务员,你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
“主任,不要胡言乱语。”夏冰冰有一点冒火。
“我是实事求是,我……”
“主任,来吧!我们较量一下。”商川一下站了起来,身手敏捷,像老鹰抓小鸡似的,迅速伸出一双铁臂,嘴巴一鼓,一把将餐车主任从座位上拎起来,高高举过头顶,准备仍在地上。
“哎!哎!小心,商…商川,我…我有高血压的,你别这样。”餐车主任脸都白了,急的狂喊:“我的年龄可以做你爹了,你放尊重一点,不…不能欺负……”
“想当我爹?好吧!我就要让你跌,让你知道跌是怎么回事?主任,你听好了,预备……”
“商川。”巴仔幸灾乐祸,推波助澜:“扔远一点,扔得远,摔得重,让他在医院里趟两个月,谁让他嘴贱的?”
“巴…巴仔,你小子坏透了!小心我给你的饭里下点巴豆。江虹,江…江虹,警长,你…你咋不管管呢?”餐车主任仰面朝天横在半空,知道商川有一点二愣子脾气,自己出言不逊,这是捅进马蜂窝了。真要把他扔到地上,那不摔散架了?
“商川,你算了吧!”夏冰冰说话了:“你没那个胆量,吓唬吓唬主任算了。你把他摔瘪了,吴支非开除你不可。”
“吴支最讨厌他。”商川双手高高举着餐车主任。
“你呀!吴支那人,说不清楚,你就放下他吧!”
“好吧!不看僧面看佛面,冰冰替你求情,便宜你小子了。”商川一听,就把餐车主任放了下来,物归原位:“你听着啊!明天要给我们加一个菜,不然我开车门把你扔外面去,你信不信?”
“不信,哦…我信。”餐车主任惊魂未定:“不就加个青菜……”
“我要猪蹄!红烧猪蹄。”商川坐下,气呼呼的。
“猪蹄?猪蹄贵的要命,我……”
“好啦!主任。”江虹收好《每趟工作计划》:“你就别哭穷了。你放心吧!我们就是秋风战役上来跑一个月,不会多吃多占揩你的油。实话实说,这趟列车真要赚不到钱,你早就写报告调岗走了,还会一趟趟的上来?乐此不彼?”
“江虹,这话说的,你看,这餐车里空空荡荡,这是明摆着的。”
“我跑五年车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虽然餐车没人进来吃饭,但你的两台小推车在车厢里来来回回跑了多少次了?卖了多少快餐?还有,早餐是包赚的,明晚又会赚的盆满铎满。还有,国庆长假马上到了,客流趟趟爆满,到时你又发大财了。”
“这个……”餐车主任翻翻白眼。
“主任。”外台长搞完了卫生,喜笑颜开:“被警长揭老底了吧!别的主任都是闷声发大财的,就你喜欢咋咋呼呼,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台长。”江虹笑了一下:“没你说的那么夸张。这趟列车餐车生意是差一点,但它一路过去,都是中国最富庶的江南地区,钱多贼多,餐车生意也差不到哪去。”
“好啦!台长,你们卖完了饭早点休息。我有点困,先睡觉了,拜拜。”餐车主任圆头滑脑,不敢久留,赶紧起身跑了。
“冰冰,巴仔,快九点了,你们也去睡吧!”江虹提醒。
“好吧!”两人起身,夏冰冰说:“师兄,下半夜我当班,你就不要干通宵了。”
“看情况吧!”江虹点头。
【200】可疑电话
窗外,偶尔有星星点点的灯光闪过。
伴随“轰隆隆隆”声响,列车继续向前行驶……
21点左右,夏冰冰和巴仔进宿营车睡觉去了,餐车主任也溜号了,外台长去卧铺车厢帮忙吆喝卖饭去了,餐车只剩下江虹和商川坐在二号餐桌。
餐车内台,老大带着两个炊事员在做饭,准备一盒盒的快餐。他用易降解的一次性快餐盒,每盒里面分别装上米饭、蔬菜和红烧肉,搭配合理,香气四溢。随后合上盖子,一盒盒叠起来,堆的小山似的,等待卖饭空车回来补货。
江虹说的没错,虽然餐车没有一个旅客消费,但是快餐非常好卖。一盒快餐二十元人民币,卖的很快,两台小推车已经多次回来补货了。
“警长,这个餐车主任坏透顶了!”商川闷闷不乐,刚才餐车主任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真是一刀捅到他的心里去了。
“商川,餐车里面是非多呀!”江虹感叹一声。
“什么意思?我才上来三趟,没看明白。”
“每个餐车主任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他们是承包制,多赚多得,赚不到就喝西北风。我上个月跑绿皮车,辰武1组的餐车班,有一趟每人才分12块钱。餐车主任叫苦连天,说是没法活了,可又不得不干,否则你去干啥?”
“这我知道。我在泰河车站驻点,知道坐绿皮车的旅客大多是山民和打工仔,他们非常节俭,几乎不在火车上买饭吃,都是自己带饭或者泡方便面。可是,如果没有钱赚,客运段不管吗?”
“平时生意清淡,遇上客流高峰期的时候就会赚的盆满铎满。比如春运、暑运、国庆长假和学生流,还有八月十五、清明和五一节等等,平衡一下,收入还过得去。我们这趟跑上海的红皮列车,一路之上都是富的流油的经济区,旅客们不差钱,所以餐车效益是不错的。餐车主任就怕大家眼红,有人挖他墙角,所以天天叫穷。”
“挖他墙角?冰冰说的没错,我还不稀罕呢!”
“你呀!我们吃饭上面都拨了乘务费下来,他算得可精啦!你要他加一个红烧猪蹄,又没有说给钱,他当然不想干,觉得自己亏了,所以我说算了。我是老乘警了,知道怎么回事?所以,我们还是吃标准饭,不揩主任的油。”
“嗯!”商川点头:“我也没想揩油,就是觉得他说话太扎心。刚才不是你和冰冰在场,我非给他仍在地上,摔他一个半身不遂。”
“嘿嘿!”江虹笑了:“你是军人出身,即便是退役了,人民军队的优良传统不能丢。我们铁路警察也是半军事化纪律部队,辅警也要遵守纪律,你明白吗?”
“明白。”商川点头。
“冰冰答应你了?”江虹试探着问。
“没有。”商川挠了挠头。
“我说一句实话,你俩还是有差距的,悬啊!”江虹感叹一声。
“那…那怎么办?”商川一脸焦急。
“我看,冰冰还是喜欢你的。那天晚上,你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在泰河车站的站台上,你们伸手比武,你让着她,我就看出来了,你俩都有好感。不过,你们之间确实差距很大,就算冰冰同意,她的父母未必就会同意,这是一道鸿沟。”
“警长,我也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告诉你,业余时间让冰冰辅导你,一边自学本科学历,一边报考铁路警察的公务员。人是要进步的,你不可能一辈子都干辅警吧!如果一直原地踏步,冰冰也不会喜欢你。”
“我明白了,要有一个长远规划,或者说是奋斗目标。”商川兴奋起来。
“没错,冰冰的文化好,她可以辅导你,好好奋斗几年,我就不信你考不上。”
“好!好!”商川一下激动起来,他站起来蹦蹦跳跳:“警长,谢谢你的指点,我有信心做到,你看我的。”
“不要盲目乐观,这条路很难走,要准备吃苦哟!”
“不怕,再怎么着,不会比当特种兵苦。”
“那就行了,我就是一句话,好好工作,好好学习。”
“行,我听你的。我说警长,昨天你去南江协助吴支破案,有收获吗?”
“有。”
“哦!”商川立马坐下,睁大眼睛看着江虹,兴致勃勃:“什么情况?”
“那个女贼可能是宝叔的女儿。”
“什么?”商川大吃一惊:“听冰冰说这个女贼是个新手,没有任何个人资料,吴支怎么查出来的?”
“两天以前,吴支在褚浩协助下,首先确定她的座位是在5车22号。但是购票信息显示,那个座位购票旅客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叫彭金兰,家在山西太原。吴支通过太原警方找到了她,她说她去年十月来辰州出差,身份证和钱包在公交车上被偷了。她去挂失了银行卡,因为钱包里只有三百多块钱,她怕麻烦,没有报案。”
“莫豹去年不是在公交车上偷钱包,被地方警察抓过吗?看来他没收手。”
“所以,彭金兰的身份证很可能是莫豹偷的,被这女贼拿来用了。法律上说,这是冒用他人证件,同时说明莫豹跟这女贼是一伙的,而这女贼可能是宝叔的女儿。”
“有证据吗?”
“昨天下午,我跟吴支、褚浩去访问了一个旅客,当时他就坐在女贼对面,他的车票也是辰州至南江站。这是个小伙子,爱看美女,所以一直就很留心这个女孩。他说这个女孩不太安分,时坐时站,有两三次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这能说明什么?”
“这个女孩接过电话,打过电话,小伙子听见了。说她开口喊爹,说话含糊其辞,非常可疑。她说没有皮子,有二夹皮,要搭架子。这些都是黑话,皮子是指钱包,二夹皮是指妇女的裤兜,搭架子是遮挡目标或者视线。商川,这说明了什么?”
“警长,你的意思…宝叔?”
“除他以外,还能有谁?莫豹跟这女孩的年龄是差不多的。”
“宝叔会让自己女儿做贼?”
“不能排除这个可能。”
“我算算啊!年青人二三十岁结婚生孩子,女儿二十多岁,这么一算,宝叔应该五十左右。他潜伏了三十年又出山,从年龄上推算,还算合理。很多贼都是十几岁开始做贼,甚至更小,就像巴仔。”商川突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闭上了嘴。
“我们推测。”江虹没有在意:“宝叔就在车上,但他不在案发车厢,所以他的女儿要跟他打电话或者发送信息。那么,宝叔躲在哪呢?我们都不知道他长啥样?”
“警长,那天晚上你抓莫豹之时,对面那个…哦!不对,那个老头七十多了,对不上号。”
“我怀疑过那个老头,感觉不像,再说也没证据。”
“也许宝叔不在车上。”商川推测:“就在辰州遥控指挥。”
“女儿上车作案,莫豹也在车上,宝叔会放心吗?所以,他肯定在车上。”
【201】潜意识
“那个旅客还提供了什么证据?”商川急切的问。
“没了。”江虹回答:“女贼说的一些黑话他听不懂。包括他旁边的两位旅客,都是在南江下车的,吴支也找到了。一位四十岁的农村大嫂,叫胡晓玉,另一位叫刘展,一个乡镇干部,他们两个没有提供更多证据。”
“这么说来,他们都没有起疑心?”
“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青春靓丽,活泼好动,气质上看是个乡下女孩。尽管说话有些古怪,你会想到她是一个贼吗?”
“言之有理。”商川点头:“不管怎样,我们距离真相又进了一大步。”
“是的。自从9月6号晚上发案,至今十三天了。我们抓了两个流窜盗窃惯犯,协破一批盗窃大案,再次发现莫豹踪迹,抓了一个小贼‘平头’,获得了宝叔的一点信息。同时,我们走访调查了几十位旅客,发现蓝花布包是被一个年青女贼在南江站盗下车的,她很可能是宝叔的女儿等等,工作一直在有条不紊的推进,进展良好。”
“警长,虽然成绩很大,可是,十月一号零点正在越来越近,我们只剩下十二天时间。越到后面越是火烧眉毛,我也急啊!你说,吴支立下了军令状,压力很大,他现在是什么打算?他跟你说过吗?”
“吴支始终没有改变方向,继续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他依然是迂回进攻策略,牢牢盯住这个女贼,顺藤摸瓜,最终找出宝叔以及莫豹。他们三个是一伙的,找到其中一个,就能一网打尽。宝叔未曾露面,莫豹不知去向,这个女贼是唯一的线索。”
“也就是说,没有别的办法?”商川有点沮丧。
“你有好办法吗?商川。”
“我?”商川摇了摇头:“没有。我哪能跟吴支比呀?问题在于这个女贼也脱靶了,茫茫人海,东西南北,我们到哪里去找她?”
“这是我们下一步要做的工作。”江虹强调。
“也是。”商川点头。
“等下到南江站,吴支带着褚浩上车,到阳溪站下车。”
“什么?”商川一惊:“吴支南江上车?他放弃南江了?”
“女贼周围四个旅客,三个在南江站下车,吴支全都走访过了。还有一个旅客是在阳溪下车,叫葛秋月,三十五岁,一家外贸公司的女白领。她就坐在女贼旁边靠窗位置,吴支要去阳溪找她了解情况,明天晚上再坐我们的车回来。”
“唉!吴支真不简单!”商川感叹:“一个副处级的副支队长,居然自己带一个人去跑案件,到处走访旅客,仔细研究材料,审问一个个犯罪嫌疑人。”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师傅就是那种人。你不让他破案抓人,他就坐卧不宁,度日如年。他根本就不在乎乌纱帽,所以他才敢立军令状嘛!换做别人,想想头上的乌纱帽来之不易,何必那么拼呢?那不是自己跟自己过意不去?”
“警长,什么师傅带出什么徒弟,你跟他差不多。”商川笑了。
“此言差矣!”江虹叹了口气:“我不行啊!眼下这个案件几乎都是吴支再搞,我在车上使不上劲。”
“吴支不是说了?秋风战役期间,他在车下侦破案件,我们牢牢守住车上阵地,不要再出问题。我们上下配合,同心协力,争取打一个大胜仗。哎哟!九点半了,警长,我要去巡视车厢了。”商川站了起来。
“好!按照我教你的,注意发现扒嫌,维持车内治安秩序,有情况来电话。”
“你放心吧!我要像你一样,练出一双火眼金睛。”商川笑呵呵的戴上警帽,整理清楚制服装备,拿上一个黑色的查危仪走了。
窗外,灯火阑珊。
千里铁道线上,辰州开往上海南的k1280次旅客列车继续飞驶:“呜……轰隆隆隆……轰隆隆隆……轰隆隆隆……”
月亮依然停留在遥远的天际,一动不动,却又始终跟着列车,不离不弃。紫绒色的苍穹之下是一片广阔苍茫的大地,田野黑乎乎的,看不清楚长的都是什么作物。远山依旧朦胧起伏,它们已经跟黑夜融为了一体,难辨轮廓却又依稀可见。
江虹看着车窗外的夜景,心里颇为孤寂。
刚才,他跟商川一番攀谈,表面上看不急不躁,四平八稳,内心却是非常焦虑。是啊!距离十月一日零点只有十二天了,这个“96特大旅财被盗案”的侦破工作虽然有很大的进展,但剩下的时间已不多了,可以说是迫在眉睫。
如果证据确凿,胜券在握,十二天的时间绰绰有余,大可不必忧心忡忡,杞人忧天。问题在于这个特大案件并非胜券在握,而是困难重重。铁路警方忙了快半个月,抓了三个犯罪嫌疑人,发现一个脱了靶的女贼。此时此刻,莫豹身在何处?宝叔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依然是一个迷,可以说是雾里看花,模糊不清。
再过一个星期,如果侦破工作进展缓慢,剩下的那几天能扭转乾坤吗?
秋风战役声势浩大,捷报频传,进展顺利。新闻媒体跟踪报道,社会舆论反响热烈,人民群众拍手称快。可能是慑于铁路警方的严打行动,宝叔一伙再也不上车了,这是江虹最担心的。
不怕贼动,它一动就会露出狐狸的尾巴,暴露他的行踪。就怕他会躲在哪个阴暗角落不肯出来,你又找不到它的窝,无法给它一窝端了。看来,宝叔不愧江湖大盗,深谙此理。他手里有12万,完全可以避避风头,快活逍遥一段时间,等待下个时机。
但是,江虹他们没有时间等待,时间一到,吴方就要兑现军令状的诺言。
难啊!
不知怎么回事?斯雨兰对这事似乎也有兴趣。她是一个学艺术的女孩,按理不会关心此事,但是她却问过自己两次。虽然语言简短,漫不经心,却又让人觉得有点异常。尤其昨天晚上,她走到了门口又不急于出门,就是为了问他工作情况。
自己作为一个警察,一旦遇到外人打听他的工作情况,立即就会引起警觉。这是一种自然反应,一种职业素养。好在我告诉斯雨兰工作没有收获,这种回答最为稳妥,既可避嫌,又不违反工作纪律。
雨兰真是关心我吗?也许是的。自己这次出车回来,发现她的心情好了不少,对自己很倾心。看得出来,她的嘴上不说,心里已经默认了这份爱。她是一个很传统的女孩,学的又是中国古典音乐,她的感情是藏在心里的,不会轻易表达。
这个弹琵琶的美丽女孩,我是真的非常爱她!
雨兰,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202】失望的眼泪
无意之中,江虹对斯雨兰有了一个小小问号。
但是,无论如何,他也没有往更坏的方面去想。这么一个单纯女孩,怎么可能成为逃犯帮凶?倒是她来辰州找哥哥的一片赤诚之心,令江虹深深的感动。
一个多月过去,斯雨兰不愿意跟他谈论她哥哥的情况。只是说她哥哥在家一时赌气,一个人跑出来打工。她只知道他在辰州落脚,思兄心切,所以南下千里寻找斯豹。等等,怎么回事?斯豹?莫豹?这两个人……
江虹心里“咯噔”一下,浑身像是突然被电击了一下,瞬间坠入万丈深渊。
这两个人是不是一个人?斯豹就是莫豹?莫豹实是斯雨兰的哥哥?就是我们正在鼎力追捕的a级通缉犯?宝叔同伙。是这样吗?好啦!江虹,别瞎想了,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两个人名虽为一字之差,意思却有天壤之别,前面一字是姓,是姓懂吗?血缘传承不一样的,中国人很在意。所以,你别神经兮兮,干了五年警察,一有风吹草动你就怀疑别人,这样不好,要相信斯雨兰。
江虹使劲闭了一下眼睛,又摇摇头,努力使自己清醒些,试图摆脱这个问题。他不相信斯雨兰跟这个案件有关,她之所以两次问他工作情况,那是出于一种关心,一种礼貌而已。这个女孩心地纯良,不要误解别人,更不能冤枉她。
不管怎样,自己不会吐露一点案件信息,这是警务工作纪律。不仅对斯雨兰,也包括其他的无关人员,没有必要画地为牢。
想到这里,江虹觉得心里轻松一些。
列车空调还在释放冷气,他站起来倒了一杯开水,一边慢慢吹着一边喝了两口。
这个时候,外台长回来了。她的身后,两个女服务员各自推着一辆扁平的小推车,一前一后紧跟着出来了。小推车里空空如也,快餐都卖光了,三个女孩有说有笑,非常开心。
车长尤丽和班长单佳芸也出来了。
单佳芸继续背着一个黄色的挎包,手里拿着一叠卧铺登记表格,上面用笔勾勾画画,圈圈点点,这是最新的卧铺统计数。
“黑子。”尤丽笑嘻嘻的:“一个人打坐呢?在想什么?”
“嘿嘿!”
“奇怪?邝霞怎么不出来啦?”
“看你说的,头顶就是监控,工作纪律又那么严,还有一个‘风辣子’列车长,谁敢出来坐在这里?”
“瞎说!黑子,现在谁敢管邝霞呀?不要说我,我们车队长都不管。他悄悄跟我说,别惹邝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因为她有老虎罩着,又是你女朋友,叫我不要找小鞋穿。到时老虎发飙,整我一条,他们保不了我。”
“你们车队长是这样说的?不可能吧?”江虹放下茶杯,半信半疑。
“骗你我是小狗。”尤丽信誓旦旦,在一号餐桌坐下了。
“是呀!阿sir。“单佳芸说:“都说看见你俩在凤凰公园里手牵着手,卿卿我我,还说邝霞都搬到你家去住了。”
“唉!真是吃饱饭没事干。”江虹叹了口气:“以讹传讹,人言可畏。我又没有跟邝霞谈恋爱,这些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哪来的?你们居然都信?连车队长也都跟着起哄,传播谣言,真不像话!”
“黑子。”尤丽不高兴了:“你别污蔑我们领导。无风不起浪嘛!你要有胆就去问问你的师傅,我相信他不会耍赖。”
“行啊!马上就到南江站了,我师傅会上来……”
“什嘛!”江虹话没说完,尤丽一下跳了起来,面如死灰:“老…老虎又要上来?我的妈呀!你们这个秋风战役给他打了鸡血?我咋这么倒霉!我又睡不成了。今天晚上肯定一个通宵陪他,他是个夜老虎,谁受得了?”
“你别害怕,吴支到阳溪站下车。”江虹笑了。说实在话,他从心里佩服师傅能够镇住尤丽,她可不好惹的,在辰州铁路客运段大大有名。
“阳溪下车?阿弥陀佛!天亮之前我还可以睡觉。”尤丽双手合十,感叹一声。
“车长。”江虹问道:“你没必要大惊小怪,我观察了三趟,我看吴支对你还算客气,也没把你怎么样嘛!”
“黑子,那可是我恭恭敬敬待他,他才放我一马。我要不听他的,你看着吧!他敢把我弄进拘留所关起来,哈哈哈哈!他又不是没有干过这事。谭步高是他的朋友,他不一样六亲不认,要砸人家红旗列车牌子。”
“那是他们车上出了事情,性质严重,吴支为了办案,整治列车治安秩序,不得不那么做?国家法律以及政策必须严格执行,这个没有商量余地。”
“好啦!黑子,我不跟你争了,我要去硬座车厢里看看。等下老虎上来,千万不能被他查出什么问题,否则开我一张罚单,我完蛋了。佳芸,你去服务台卖卧铺。”
“好的。”
“黑子。”尤丽突然俯身在江虹的耳边,右手挡在嘴边,小声的说:“我刚才路过软卧车厢的时候,看见邝霞坐在乘务室里抹眼泪呢?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啊?”江虹一惊,脑袋一下子短路了。
尤丽直起了腰,和单佳芸走了。
外台长带着两个女服务员收拾好了小推车,跟厨房里的老大打了声招呼,三个女孩进宿营车睡觉去了。明早六点,她们要起来卖早餐。
此时此刻,时间走到22点20分,一阵短暂热闹过后,餐车重新归于宁静……
江虹心里觉得难受,他很想去看看邝霞,可又害怕遇到尴尬场面。
上一趟车,邝霞给他三天期限,时间已过,江虹没有任何反应,她一定很伤心。
江虹能说什么?他又没有答应什么?更没承诺什么?青年男女之间,绝大多数会有一种朦胧暧昧,这是初始阶段。这个阶段有的很短,有的很长,度过这个阶段,要么选择结束,要么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在这个互动中,江虹一直比较被动,邝霞则是大胆热烈,毫无顾忌。
江虹一直游移不定。
其实,真说起来,他还是喜欢邝霞的。但邝霞的有些毛病他受不了,比如娇气,比如霸道,比如口无遮拦,这种女孩比较适合自由随性的小伙子。江虹是个警察,性格稳重,行为严谨,说话做事讲究分寸,不喜毛糙,所以,他看邝霞总有一点另类。
两年多了,江虹希望她能有点改变,但是没有,一点都没改变。
恰恰这个时候,斯雨兰突然走进了他俩之间。
三天过去,江虹没有给她一个明确回复,这事基本上就黄了,所以她哭鼻子。
真说起来,邝霞还是急躁了点,处事稚嫩。不管怎样,江虹和斯雨兰还没确定恋爱关系,你这时候逼迫江虹,无异饮鸩止渴。江虹选择后退,你也大失所望,站在人生十字路口一片茫然,只能哭鼻子了。
“呜……”前方,传来一声笛鸣,南江车站就要到了。
【203】雷霆之火
22点40分,k1280次旅客列车缓缓驶入南江车站,停靠一号站台。
邝霞情绪低落。她有气无力的打开软卧车厢一个车门,按照作业程序规范操作:放脚踏板,贴车号牌,在两节车厢外的连接处拉好黄色的警示安全带,防止旅客摔下站台。随后,她站在车门口,按照标准姿势立岗,组织旅客有序乘降。
吴方一身夏季警服,带着一副墨镜,背着他的黑色小双肩包在站台上前后望,观察旅客上下车的情况,看看有没有小扒嫌。褚浩也是穿着短袖警服,黑色警裤,戴着警帽,背着一个咖啡色的小包站在吴方旁边,注视列车进站停稳。
他们两个刚好站在软卧车厢门口,距离车门约五米远。
“邝霞,我们又见面啦!”吴方兴致勃勃,看上去很轻松,似乎没有一点压力。
“吴支,你好!”邝霞勉强一笑,蔫头耷脑应了一声。
“怎么回事?今天晚上没有吃饱?说话猫叫似的。”
“我…我有一点失眠。”
“失眠?胡说八道,年纪轻轻失什么眠?我也从没听说你有这个毛病?怎么,我看你不高兴?眼睛还有一点红肿?”
“我…没睡好觉。”
“不对!难道黑子这个小子真的掉链子了?你告诉我,我修理他,反了他了。黑子,下车旅客都走光了,还不出来交接?”吴方吼了一声,神色严峻。
“师傅。”吴方话音刚落,江虹走出车门,立正敬礼。他是不想遇见邝霞,免得尴尬,所以姗姗来迟。
“凤辣子呢?”吴方一皱眉头,不跟江虹握手。
“她在硬座车厢检查工作。”
“检查工作?你告诉她我要上来?”
“是的。我…我……”江虹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警长,有事情吗?”褚浩发现不对,赶紧笑眯眯的询问,试图缓解紧张气氛。
“没事。”
“签个字吧!警长。”这个时候,一个青年站警匆匆走了过来,拿出了交接簿,江虹跟他互相敬礼,两人办完交接手续,青年站警跟他们打了声招呼,转身走了。他要赶往二号站台接车,由沈阳开往辰州的z59次蓝皮列车正在进站。
“师傅,上…上车。”江虹有点结巴,他看上车旅客都进去了。
“急啥?车还没开。我说,你小子是不是跟邝霞闹掰啦?”吴方毫不留情。
“什么闹掰?我…没听明白。”
“别跟我装糊涂。不怕邝霞在这,我告诉你,我把她家祖宗八代都摸过了,她是个好丫头,根正苗红。她平时都无忧无虑,没有烦恼,她要不高兴了,十有八九是你小子闹的。”
“吴支,黑哥没有闹我。”邝霞赶紧劝解。
“邝霞,你别替他打马虎眼。我是他的师傅,我最了解他了,他肚子里的那一点名堂,我还不清楚吗?”
“吴支。”褚浩提醒:“快开车了,我们先上车吧!”
“好吧!上车再说。”吴方带着褚浩,气呼呼的走进列车车门。
“呜……”两分钟后,伴随一声笛鸣,k1280次旅客列车缓缓离开了灯火通明的站台,驶出南江车站,一头钻入茫茫夜色。随着火车机头顶部一道雪白光柱直直照亮前方铁路,司机推杆向前,加大马力,列车速度越来越快,行驶声音越来越大……
“轰隆隆隆……轰隆隆隆……呜……”
“咚”的一声,吴方将自己的小双肩包丢在二号餐桌,脱下警帽挂在窗边衣帽钩上,然后摘下墨镜放在桌上,一屁股坐下了,一动不动。
“师傅,喝茶。”江虹泡好一杯热茶,恭恭敬敬放在吴方面前。
“不喝。”吴方紧绷着脸,很不高兴。
“褚浩,喝茶。”江虹忍气吞声,端给褚浩一杯。
“谢谢!”褚浩双手接过,在吴方身边坐下了:“吴支,你别生气。”
“师傅,我没欺负邝霞。”江虹坐下。
“你给我站起来。”
“师傅,有话好好说嘛!”江虹只好站了起来,洗耳恭听。
“说什么说?”吴方一瞪牛眼:“我提醒你多次,你是一个人民警察,不要随便交朋处友,尤其是谈恋爱。斯雨兰是什么人,你去了解过吗?就凭你的英雄救美?你就那么感情冲动?邝霞在你身边两年多了,要长相有长相,要文化有文化,你俩知根知底,天生一对。我刚才一看见邝霞失魂落魄,我就知道你小子冒新花样了。”
“吴支,斯雨兰是谁呀?”褚浩一脸懵逼。
“一个旅客,这个小子上个月在火车上认识的。”
“哦!我知道了,就是在峡山里遇险的那一个女孩。吴支,我年龄小,我不懂事,但是我觉得吧!如果江虹警长喜欢,你也不该拦着。”
“褚浩,我告诉你,那个女孩我接触过两次,她有点不正常,我总觉得有点什么问题。但我一直没说,因为秋风战役任务繁重,我要忙着破这个案,我立了军令状,我没时间去琢磨她。”
“你才接触两次,你就这么武断?”
“别说两次,有的人一照面我就能够分出公母。那个女孩,她的心里有事,而且不是一般的事。”
“师傅,人家当然心里有事,她来辰州就是找哥哥的。”江虹小声的说。
“黑子,她真是来找哥哥的?好吧!他哥哥是干什么的?有什么深仇大恨跟家里断绝一切联系?她家里是什么情况你知道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呀!就凭一见钟情,就凭她的一面之词,你就做决定了?我白带了你这徒弟,一点也不像我。”
“我又没做决定。”江虹辩解。
“那邝霞是怎么回事?”
“我…我哪知道?”
“你把邝霞叫来,我问问她怎么回事?”
“这个……”江虹挪不开步。
“哎呀!吴支。”车长尤丽从硬座车厢走进来:“你是领导干部,你这样做不好,年轻人嘛!恋爱自由,婚姻自主,你可不能执法犯法。”
“嘭!”吴方气的一拍桌子,茶杯一抖,盖子弹落桌上,吓了褚浩一跳。只见吴方指着尤丽,满脸怒火:“听着,尤大车长,上面就是撤了我这副支队长,黑子找对象的事情,我也要管到底。我是为了他好,不是坑他,你明白吗?”
“明白。”尤丽在一号餐桌坐下了:“既然你都豁出去了,就算黑子倒霉,遇上你这么个不讲理的师傅。不过,我提醒你,好心办坏事的也很多啊!万一干预错了,害了黑子婚姻大事,你可不要后悔。”
“我的眼睛从来没有看错过人,这个弹琵琶的女孩我不放心。黑子,你听着啊!先别急着去追人家,好好考虑考虑邝霞。等秋风战役结束了,我要摸摸斯雨兰的底细,帮你琢磨琢磨。如果她真的没问题,你爱咋样咋样,我不拦你。”
“那…好吧!”江虹硬着头皮答应。
【204】最后一名旅客
江虹没有想到,师傅吴方天天忙着破案,居然时时盯着他的个人问题。
他对邝霞观察细致入微,甚至有点敏感。他从邝霞的神态去判读她的情绪,进而掌握事态进展。他这不是逼我跟邝霞谈恋爱?天下之大,哪有这么一个师傅?
但是,师傅说斯雨兰有点问题,这个倒是引起我内心的一点共鸣。只是他早就发现了,一直放在心里,反复观察我的动静。因为我疏远了邝霞,为了撮合我俩,今晚才说出来。我是刚刚发现,人还有一点懵。
其实,认识这个女孩一个多月,自己心里也有一点异样感觉。然而,我太喜欢她了,被她优雅文静以及诗书才情深深吸引,反而不会注意这些问题。现在,冷静头脑细想一下,师傅这火发的有点道理。
她为什么两次打听我的工作情况?她是真的关心我吗?她从北京千里南下,抛弃一切来找哥哥斯豹,这个斯豹会不会是莫豹?自己作为一名警务人员,凡事多问几个问号,多做几个推断不是坏事。师傅是局外人,又是个老警察,他看得比我透。
记得9月8号晚上,我第一次请斯雨兰吃饭,邝霞在饭桌上就提到了莫豹,说我在火车上差点抓住一个叫莫豹的通缉犯。当时斯雨兰的反应就不正常,她把自己喝的果汁都碰翻了,只是我们大家都没在意。她的这一惊慌动作跟邝霞的无意之言有联系吗?假设一下,如果莫豹就是斯雨兰的哥哥,那么这些疑问就都有了可信答案。
雨兰,你可千万别出问题,否则……江虹不敢往下想了。
“老虎。”尤丽问道:“要不你俩去宿营车休息一下?阳溪站我叫你。”
“我们还没吃饭?”吴方笑了一下。
“什么?”尤丽大吃一惊,赶紧站了起来走到窗口,向厨房里吩咐:“老大,四菜一汤,吴支他们还没吃饭。”
“好嘞!那我现炒,要等一会。”老大爽快答应。
“老虎。”尤丽回来坐下,双手抱胸:“你是没时间吃饭啊?还是就喜欢吃我们车上的饭?都11点了,这哪是吃晚饭?”
“尤丽。”吴方挠了挠头:“我这几天东奔西跑,腿都细了两圈。今天下午去访一个旅客,我和褚浩开车跑了两百公里,办完事了又往回跑,哪有时间吃饭?唉!褚浩跟我一起受罪。褚浩,以后到了辰州,我要请你吃饭。”
“吴支,这是王所派给我的任务,我的工作,不必客气。”褚浩笑笑。
“老虎,你在南江蹲了一个星期,到底搞得怎么样了?”尤丽追问。
“无可奉告。”
“切!你跟我还保密,我是车长,你明白吗?我的车上发了这么大的一个案件,我也应该参与破案。”尤丽瞟了吴方一眼。
“尤丽,我不瞒你,我正一步步的推进,距离真相越来越近。”
“好啊!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话。”
“那是自然,我们铁路警察就是为铁路的安全保驾护航,大家一条心嘛?”
“你别太乐观了,这伙盗贼不好找啊!”
“黑子,你坐下吧!”吴方终于朝江虹招招手:“你的兵呢?”
“夏冰冰和巴仔在宿营车睡觉,商川在硬座车厢里巡视。”江虹坐下。
“嗯!”吴方点了点头:“下半夜要辛苦一点,一定固守防线,不能出事。”
“明白。”
“秋风战役声势浩大,我估计呀!这些家伙暂时不敢上火车了,连票贩子都不见了。我这几天晚上只要有空,都会到站台上走走看看,没有发现异常情况。照此下去,国庆长假的安全有保障。我们车上不能松劲,不能麻痹大意,必须警钟长鸣。”
“我知道了。”江虹点头。
“老虎。”尤丽又问:“你去阳溪也是走访旅客?”
“最后一个旅客。”
“什么意思。”
“简单说来,走访旅客属于外围调查,目的在于寻找有价值的线索,判定侦破方向。我在南江干了一个星期,每天起早贪黑,快马加鞭,走访完了41名旅客,获得一些线索。还有最后一名旅客,叫葛秋月,她是阳溪市的一个外贸公司的报单员。”
“这么说来,你的外围调查快结束了?”
“阳溪回来,我还要在南江下车。我要跟王龙所长碰个头,确定下一步的行动方案,然后返回辰州继续工作。”
“看来,南江不是贼窝,没有宝叔。”尤丽笑了。
“你说对了。宝叔也好,莫豹也罢,早先我是知道这一伙贼从辰州出来的,南江下车。但是,他们是辰州的还是南江的,我没证据做出准确判断。经过这些天的调查,可以肯定他们是辰州的,南江只是他们的一个落脚点,或者叫中转站。”
“师傅,那个女贼……”江虹欲言又止。他昨天跟吴方和褚浩跑了一整天,知道一些情况,有的问题还没来得及问。
“这是下一步的工作。外围调查结束以后,我要借用一些高科技的手段,重点找她。我就不相信了,那天晚上她出了南江站,躲进车站旁边一片楼房,借着夜色给我们制造了一个迷宫。我也要进这个迷宫看看,她能从迷宫里出来,我就不能?”
“我明白了。”江虹点头:“这个迷宫就是个障眼法。但是我们必须进去,你进去了,想方设法找到她的路径,才能跟她出来,否则,我们在外面也是干瞪眼。”
“没有必要这么复杂。”尤丽脑袋一转:“你看看周围的监控备份,看她从什么地方出来了,你再顺藤摸瓜,跟踪追击。”
“我和吴支都看过了。”褚浩插话:“我们专门去复制了那一片的监控备份,反复审看,没看见她出来。所以,我和吴支判断,她一定在里面有些名堂。比如租了一套房子,干脆不出来了,或者就在里面躲上一段时间,消磨警方意志。”
“这么说来,你们后续的工作量还很大啊!时间来得及吗?”尤丽担心的问。
“那没办法。”吴方一皱眉头:“江湖大盗给我们设下了这么一个迷宫,那个女贼躲在里面干了什么?我们不钻进去看看,这个案子就没法破。时间是很紧迫,黑子,明天晚上回来,后天早晨我带商川在南江站下车,一起工作。”
“行啊!要不让巴仔也……”
“不必,巴仔身体还很虚弱,他能上车配合你的工作已经很不错了,我不能透支他。巴仔是个特勤人员,他不能去抛头露面,跟着我们到处办案。”
“厉害,老虎。”尤丽竖起了一只大拇指:“我听说你手里有好几个特勤人员,这个案件里面,应该还有其他人吧?”
“嘿嘿!”吴方笑了一下:“这个你就不要问了。”
【205】子夜
吴方和褚浩吃完饭,时间刚过子夜。
他放下了碗筷,顺手擦擦嘴巴:“吃一次饭,就19号了,时间的脚步啊!你能不能停一停啊!”
随后,他居然用右手手指轻敲桌面,摇头晃脑哼起小曲:“马儿啊!你慢些走!慢些走哎!我要把这迷人的景色看个够。肥沃的土地好象是浸透的油,良田万亩好象黄金铺就……”
这是马玉涛的那首名曲《马儿啊你慢些走》,吴方哼的如痴如醉。
车窗外面,夜色如墨……
k1280次旅客列车已将乌塘车站远远抛在后面,在沉闷的“轰隆隆隆”声中,以100公里的时速飞快向前。对于这种老式列车来说,这一速度非常高了。在列车上,你能感到整个车厢都在微微颤抖,列车似乎要飘起来,脚下车轮正风一般高速旋转。
“呜……轰隆隆隆……”茫茫大地一片漆黑,一列光影风驰电掣而去……
“老虎。”尤丽帮着江虹收拾二号餐桌:“我怎么觉得你是一个矛盾体?”
“你啥意思?”吴方停了下来,手不动了。
“今天都9月19了。除了那三个贼,最关键的毛贼你一个没抓到,我都替你着急上火,你居然还有心情哼小调?我看你呀!就等着脱乌纱帽吧!看你脸往哪搁?”
“我往裤裆里搁,你高兴吧?你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吴方怼她一句。
“车长。”褚浩用餐巾纸一边擦着嘴巴,一边笑眯眯的提醒:“你是理解错了,吴支这首小曲就是表达一种烦躁心情,马跑的太快了,他跟不上。”
“哈哈哈哈!”四人大笑。
“好啦!你们坐吧!我去卧铺车厢看看。”尤丽收拾完了,转身欲走。
“我说,你把邝霞叫来。”吴方吩咐。
“你想干啥?”
“我想干啥?”吴方瞪她一眼:“我还想问你想干啥?你别拆我的台,挖我徒弟墙角。你那侄子就一歪瓜裂枣,糊不上墙的烂泥巴,你想介绍邝霞认识,那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猪粪上,别把邝霞给糟蹋了。他以后是黑子媳妇,你就死了心吧!”
“哟呵!老虎,真服你了,我都没跟人说,你怎么知道的?”尤丽吃了一惊。
“嘿嘿!我要没有这点本事,你们会老老实实的听我指挥?我告诉你,蚊子从我面前飞过我能一眼看出雌雄,好啦!少说废话,去把邝霞叫来。”
“唉!老虎,你是我的克星。”尤丽叹了口气,走了。
“吴支,你怎么知道的?”褚浩疑惑的问。
“天机不可泄露。”吴方诡秘一笑:“黑子,师傅帮你打退一个情敌,而且就埋伏在你的身边。你疏远了邝霞,她却暗中幸灾乐祸,必定有鬼。我告诉你,惦记邝霞的人多的很嘞!你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我……”江虹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回答。
“我也知道,追求邝霞的人很多,高铁第一号美女嘛!可她从不搭理别人,一直对你死心塌地,你可不要辜负人家一片心哪!”吴方苦口婆心。
“我知道了。”
“褚浩,其实我很羡慕你们车站派出所呀。”吴方见好就收,转移话题:“都说铁路警察各管一段,对车站派出所来说,这话没错。你们就管一段线路,天天守在那里,周围情况摸的一清二楚,好管。我们乘警可就苦了,跟着列车满中国跑,大漠边疆,长城内外,巴山蜀水,江南胜地。不管到了哪里,车上一旦发生问题,如果需要下车处理,绝大多数是人生地不熟,困难重重。”
“师傅,所以说嘛!我们离不开车站派出所。”江虹重新坐下。
“确实。”吴方点头:“没有以地保车,没有车站派出所的鼎力支持,我们寸步难行。比如这次,没有王龙所长,没有褚浩,南江那么大的一片地方,我们外来警察找一条路都很困难,找人更是难上加难,人家根本爱答不理。”
“吴支,真说起来,我还羡慕你们乘警。可以跟着列车走南闯北,看遍沿途风光,领略各地风土人情,见识各种各样的人。不像我们,窝在一个地方动弹不得,头顶就一片天。”
“褚浩,我们彼此彼此。我告诉你,明年要开一批新的高铁动车,崭新的‘复兴号’,我需要很多人。你要愿意来呀!我找何处、王龙所长要人,你想清楚,年底之前给我答复。”
“行啊!谢谢吴支!”褚浩喜笑颜开。
“高铁妹子漂亮,我也想跑高铁列车。”正说话间,商川笑嘻嘻的走了进来。
“商川,你辛苦了,坐吧!”江虹拉商川坐下了。
“你这小子。”吴方瞪了商川一眼:“冰冰不在这儿,你就胡言乱语?”
“啊?”商川看了一眼江虹:“警长,吴支这是什么意思?”
“我哪知道?”
“警长,你告密了。”
“商川,黑子不掌握你们的思想动态,他还怎么领导你们?他不向我汇报,我又怎么带好这支队伍?我告诉你,冰冰可不好追,我们乘警支队还有几个小伙子盯着呢!你是近水楼台,你俩趟趟都在一起工作,可以日久生情,不过,我也可以……”
“吴支。”商川急忙站了起来,他吓坏了:“秋风战役结束以后,你行行好!一定要留下我,你…你可不能干棒打鸳鸯的事情。”
“冰冰答应你啦?”
“没…没有。”商川低下了头。
“那我棒打什么鸳鸯?给我乱扣帽子。”
“可是,我……”
“好啦!”吴方卖起关子:“好好工作,我会酌情考虑。明天早晨,你别回辰州了,跟我在南江站下车,我们去摸一个迷宫。”
“迷宫!什么东西?”商川看看江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你下去了,就知道了。”江虹笑笑。
“好吧!”商川坐下:“只要能留下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愿意。”
“没有那么严重。”吴方摆了摆手:“好像我要坑你似的。”
“商川。”江虹解释:“你当过特种兵,学过丛林搜索,步法追踪,你有这方面的独特优势,吴支希望发挥你的长项。你们三个进去,一个是侦察兵出身,一个是特种兵退役,褚浩熟悉地形,负责带路,真的堪称绝配,一定能够破了那个迷宫。”
“哦!反正我跟着他们俩。”商川还没明白迷宫是怎么一回事。
“师傅。”江虹建议:“商川既然下去,那就干脆跟在你的身边,破了迷宫再回来吧?”
“黑子,那你……”
“我有夏冰冰和巴仔,够了。以前警力紧张之时,我一个人不是照样上车?”
“必须确保绝对安全,不要这个案件没破,车上又发一个案件,那我们就糟了。”
“你放心吧!师傅。”
“怎么回事?邝霞还不出来?”吴方觉得奇怪。
“她们快下班了,这个时候在搞交班卫生。”江虹给吴方找了个台阶。
“好吧!以后再说。”
吴方和褚浩都没有睡觉,经停德丰车站之后,列车到达阳溪车站,他俩就下车了。阳溪车站派出所的所长邓坤亲自到站台上迎接,两个老战友是久别重逢,特别激动。
阳溪车站开车以后,江虹叫商川去睡觉,他带着夏冰冰值班。
巴仔就潜伏在3号车厢。
【206】一路向北
巴仔继续潜伏3号硬座车厢,夏冰冰在反复巡视。
他们两个一明一暗,一静一动防范扒嫌,维持列车秩序,配合天衣无缝。
江虹心里明白,从现在到国庆长假结束,二十天的时间,扒嫌不敢再上来了。因为秋风战役持续半个多月,上下配合,势如破竹。一批吃铁路的违法犯罪分子悉数落网,大鱼小虾皆有,其他扒嫌闻风而止,包括宝叔团伙都不敢露面了。
因此,近期车上是比较安全的,哪怕夜深人静的下半夜。
尽管如此,他也不敢掉以轻心,坚持通宵值班,不敢睡觉,因为扒嫌里面也有顶风作案的贼。这种家伙往往胆大妄为,技高一筹,隐蔽性非常大。他的警组不能再发案了,必须按照师傅说的背水一战,死守防线,没有退路。
虽然卧铺车厢的安全系数高,但也必须提高警惕。
花了二十分钟时间,他去五节卧铺车厢转了一圈。检查治安隐患,提醒乘务员们在岗在位,睁大眼睛坚守边座。对晚上少睡觉,上上下下折腾的旅客要注意观察,发现问题及时报告。把握不准的也立即报告,他和车长过来查看,不能拖延。
回到餐车,只见夏冰冰和副列车长温欣坐在一号餐桌,正在喜笑颜开聊天。
江虹喝了口水:“冰冰,巴仔怎么样了?”
夏冰冰答:“我进来的时候,他在3号车厢连接处抽烟呢?”
江虹放下茶杯,拿上了查危仪:“我去看看。”
车厢里面冷气很足。从客流看座无虚席,旅客东倒西歪都在睡觉,包括狭窄的过道都坐着几个旅客。江虹一身全副武装走进6号硬座车厢,耳边除了列车急速沉闷的行驶声,车厢里面静悄悄的,偶尔能够听见一点鼾声,短暂起伏……
班长刘倩正在服务台里忙碌。她很机灵,看见江虹出来急忙站了起来,笑眯眯的:“阿sir.”
江虹微微点头:“你忙,我出来看一看。”
刘倩忍不住问:“阿sir,那伙小偷抓住没有?”
江虹回答:“你放心吧!跑不了的。”
刘倩甜甜一笑,重新坐下,继续忙着填写报表。
江虹继续向前,仔细观察每一个旅客的状态,捕捉每一点的细微变化。从姿势到表情,从穿着打扮到他跟旁边旅客的互动情况,他的脑海里面高速运转,不断研判疑点,不敢松懈一秒。
这种工作方法在警察教科书上是学不到的。它来自于吴方真传,再加上自己的实践总结,辨识扒嫌的准确率很高,只是无法做到百分之百。一旦有漏网的,哪怕漏出一条小鱼小虾,即便他偷走了旅客一部苹果手机,又是一起旅财被盗案件。
窃贼都懂选择,因为每次作案都有风险,所以做贼也属“高危”职业。
6号车厢、5号车厢、4号车厢……江虹一路走去,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这条线上的贼一直较多。因为是江南的富庶之地,盗贼云集,所以k1279/1280次旅客列车的发案率始终较高。因为本地人几乎不做贼,这条线上的贼都是全国各地流窜来的,南腔北调,男女老少皆有。他们就像生命力旺盛的韭菜,铁路警方不停收割,他们不停生长。抓完一伙又来一伙,处理一批又冒一批,前赴后继。
江虹早就知道这条线的凶险,但他没有跑过这一条线。
辰州铁路乘警支队值乘这条线的民警都是反扒高手,火眼金睛,年富力强。即便如此,仍有不少乘警在这条线上翻了船。这次,吴方把江虹警组临时调过来,希望借秋风战役的东风干点成绩,结果刚刚上车就发生了“96特大旅财被盗案”。
宝叔团伙就是山西流窜来的江湖大盗,还有上次抓获的两个外来贼。
巴仔背着他的帆布背包,还在3号车厢和2号车厢的连接处抽烟。他背靠着车厢,两只眼睛骨碌碌的乱转,慢吞吞的吞云吐雾……
看见江虹走了过来,他垂下了眼皮看着地面,这是一种约定暗号:平安无事
江虹从他身边走过,悄悄说了一句:“回去休息。”
巴仔装作没有听见,毫无反应。
江虹走到2号车厢顶头的乘务室,跟女乘务员陈嘉怡聊了几句,交代一些注意事项。再返回来,巴仔已经不见踪影,却远远的看见夏冰冰出来巡视了,看来,巴仔回餐车了。
他走到了4号车厢,迎面遇上了夏冰冰。
夏冰冰说:“师兄,你回去吧!”
江虹递给她查危仪:“我们两个轮流出来,天亮为止。”
夏冰冰很爽快,她接过查危仪:“行啊!”
江虹走进餐车,只见巴仔端着茶杯正在吃药,温欣不知跑哪去了?
现在,特勤10号巴仔已经无法保密他的身份,他在车上来来回回,大家都知道他。好在他是外勤人员,主要从事列车治安防范,而且始终跟随警组行动,所以也无大碍。即便如此,车班工作人员也不会问他是干什么的,知道这是大忌。
“巴仔,进去睡吧!时间长了你顶不住。”江虹脱下警帽放在桌上,在巴仔的对面坐下。
“黑sir,我想去摸迷宫。”巴仔放下茶杯,抬手抹了一下嘴巴,他是一点钟起床的时候从商川那里听说的,心里跃跃欲试。
“不可能的,吴支不会同意。”
“所以才要你帮忙嘛!”
“吴支跟我说了,你的任务就是配合我们守住列车防线。还有,你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不能下去东奔西跑。车上有吃有住,生活方便,晚上就在硬座车厢坐坐,潜伏一下,吃不消就进来。”
“最近不可能有贼了,我在车上纯粹就是浪费时间。明天二十号了,吴支进展缓慢,我很急呀!商川虽然是特种兵出身,但拿钳工不是在战场上打仗。我虽然年纪小,但是老钳工了,论踩盘子和搭架子,我比他们懂行。”
“要不…今晚吴支上来,你自己跟他说,你是他的特勤人员,不是我的。”
“好吧!”
“巴仔,你的看法,这个迷宫容易破吗?”
“黑sir,我以前也是老佛爷,我清楚这条道上的名堂。迷宫就是一障眼法,万变不离其宗,它的手法简单得很,就是那些花样。问题在于越简单越玄妙,跟太极图似的,外人捉摸不透,以为非常复杂,其实就是做点手脚,转几圈就出来。”
“南江车站旁边,那一片住宅区你去过吗?”
“没有,我不跑这条线,我只跑峡山那条线,这你知道。”
“也许,吴支他不让你下车,是你还没到露手的时候。”
“真说起来,还是宝叔特立独行,退出江湖三十年了,又突然冒出来。即便以前有人见过他的面相,现在也认不出来了,二十岁和五十岁的面相差别很大,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是呀!但愿这个迷宫早日能破。”江虹感叹一声,转头看着窗外。只见星星点点的灯火正不停向后掠去,车轮滚滚,疾驶向前,发出轰隆隆的声响……
【207】天下有贼
莫豹一觉醒来,已是早晨八点多钟
今天刚到9月20号,外面阳光明媚。
屋里开着空调,凉丝丝的,嘉妮睡在他的身边一动不动。
这觉睡得,真他妈爽!
做贼就是好啊!虽然难听,坑人犯法,但是钱来的快,自由自在。难怪天下的贼抓不干净!一代又一代的生生不息。
最主要的,自己最适合走这条路了。
一个逃犯,不想自首,又要生存,除了这一条路,没有其它更好的路可走。
自己不用再像以前那样,起早贪黑在工厂里埋头干活。天天累的跟狗似的,一月才挣四千块钱,省吃俭用也攒不了几个小钱。如今跟着宝叔学艺,随便到火车上转转,12万就到手了。说实在话,因为钱来的太容易,花天酒地,半个月就没了4万。如果省着点用,一年之内衣食无忧,可以逍遥快活。
听雨兰说,这笔巨款是一个农村家庭的救命钱。男人得了肝癌,要赶火车去上海做手术,这钱被嘉妮摸来了。哎呀!如果他们再也借不到钱,那农民死定了。说来这事做的不太地道,昧了天理良心,嘉妮心狠手辣,有点太过分了!
这么看来,自己修炼还不到位,心存善念。其实,我在2号车厢盯的那个富姐,真要摸了她挂在衣帽钩上的欧款名包,可能她都不会掉一滴小眼泪,最多难过五分钟吧!不管怎样,能买十几万名包的女子,身价至少百万以上。
这女人坏起来,心比蛇蝎还毒。嘉妮从小到大都是她爹刻意调教,江湖大盗之女,绝对不是善茬。
真说起来,自己未必真心实意跟着宝叔。我就图他两样东西,一是做贼技巧,尤其是闪电手。那个可了不得,学会以后自己就是唯一传人,可以偷遍天下没有对手,不仅这一辈子衣食无忧,在黑色江湖上也是大名鼎鼎。二是嘉妮,这个山里美人非常难得。虽然心肠毒辣,但不至于坑夫,再说自己是个逃犯,这一辈子到哪里娶老婆?
宝叔七十二了,还能活几年哪?自己必须加快速度,趁着老家伙没有死,早日练出闪电手的绝活。宝叔一死,自己就是江湖大盗,可以坐享一方。
莫豹双手枕头想得很美,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醒啦?”嘉妮睁开眼睛,迷迷糊糊。
“嗯!”
“看你那瑟样,在想什么?”
“这日子过的长毛了,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快成猪了!”
“你才是猪,我可不是。”嘉妮吃吃笑了,紧紧搂着莫豹:“你是一头蠢猪。”
“你啥意思?”
“我爹说了,外面风声很紧,出去就是天罗地网。再说,你还是一个通缉犯,躲了五年的大逃犯,警察正到处抓你呢!你敢轻举妄动?盲目出去就是送死,你明白吗?你这蠢蠢欲动的猪。”
“前些日子,你爹晚上还带我们出去逍遥快活,吃喝玩乐。现在都在家里做饭,只能晚上出去溜达一下,他也太胆小了!亏他当过江湖老大。”
“豹子,从今天起,你都不许出门,包括晚上,这是圣旨。”
“什么?不行,这跟坐牢有啥区别?”莫豹急了,因为今晚他已约了妹妹在凤凰山见面。他从没有告诉宝叔父女自己有个妹妹,更不敢说妹妹已经寻到辰州来了,两人都见了面。这对父女心比蛇蝎还毒,他不敢想象一旦宝叔知道了,会是什么结果?
“豹子,马上就是国庆节了,警方正在开展特别行动。你没看电视新闻吗?铁路警察在搞秋风战役,地方警察也有类似行动。外面一片风声鹤唳,听我爹的,老老实实留在家里,好好跟他学艺,不许胡思乱想。”
“我就晚上出去……”
“不行,你要落到警察手里,我就守活寡了。”嘉妮一下坐了起来,毫不客气:“别嗦了,快九点了,我们吃早饭吧!我爹早睡早起,说不定都练完功了。”
莫豹三人住的这套房子就在凤凰山下,距离铁路新村不远,彼此遥遥相望,走路半个小时左右。这是一片商品住宅小区,名叫“天景丽园”,里面二十多座高楼,靠山脚下还有一片新的别墅,非常豪华。他们住在一座高楼里面,a区10座101室,就是1楼东头。虽是1楼,但是因为有架空层,设有车库,实际就是二楼,但高度低。
a区是高楼区,b区是别墅区。选择1楼就是为了便于逃跑,一旦遇到危险,可以迅速跳出前后门窗。选择东头一是图个吉利,二是可以随时拐弯抹角,逃之夭夭。
宝叔用了女儿的身份证,通过一个房产中介租的这套八成新的房子。宝叔虽是江湖大盗,但是警方除了这个外号,一直没有掌握他的个人资料,包括姓名、年龄、相貌等等,一片空白。所以,他和女儿没有案底记录,可以凭身份证畅通无阻。莫豹就不行了,宝叔虽然通过特殊渠道给他搞了个身份证,应付一般检查可以,蒙混警方绝不可能,一查就会露馅。
这套房子不大,八十平米左右。两室两厅,宝叔一间,莫豹和嘉妮住一间,外带一个阳台,还有厨房和卫生间。说是一楼,因为底下有架空层,实际就是二楼。即便如此,一旦遇到危险,打开窗户就可以跳下去,摔不死人。
夜深人静之时,他们多次练习跳窗逃跑,已经摸透周围路径。
他们住在这里一年半了,比较低调。白天极少出门,一般都是天黑以后出去,宝叔先走,看看外面什么情况。如无异常,他会站在楼下咳嗽一声,楼上,莫豹和嘉妮在窗口观察,听见信号两人一块出门。
他们两个虽然没有领证,没办酒席,实际已是一对夫妻,就差生个孩子。莫豹很想早点要个孩子,自己毕竟是通缉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不知道哪天落入法网,那就生不成了。但是岳父大人没有同意,说是在外面不方便,等回了石渡村再说。
按照宝叔计划,他们一家要在辰州落脚三年,等莫豹入闪电手的门槛,再回到石渡村歇息两年。宝叔把女儿的婚事办了,女儿生一个娃,他们再回辰州,莫豹继续修炼,直至闪电手的练成。
天黑以后,三人出门无非就两件事:高级酒楼吃喝玩乐,逛街。
宝叔并不喜欢这些。他的外表一看就是一个土里吧唧的老农民,与周围都格格不入,他是照顾女儿情绪,因为嘉妮喜欢都市生活,他不能把她憋坏了。
玩完回家,莫豹第一件事就是查看监控录像。他在屋里一个桌上放了一个棕色的布袋熊,面对门口客厅,里面藏着一个微型的记录仪,实时摄像备份,镜头藏在熊鼻子的中间,很小的一个孔,非常隐蔽。
通过回看监控录像,他们就能知道出门这段时间,有没有人进入这个屋子。
白天,嘉妮常会出去买菜,包括其它生活用品。一个年青美女进进出出,没人会怀疑她是贼,包括物业保安。
宝叔是经过江湖风雨历练的。三十年前,他曾目睹多少刀光剑影,多少同行落入法网,当啷入狱。因此,他的行事小心谨慎,瞻前顾后,从不冒险。
莫豹觉得,跟着宝叔是靠上了大山,这么一个江湖老手,警方不可能抓住他。
【208】心计
黄一宝像一个老农,穿着朴素,盘腿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根细长烟杆,正在闷头抽烟。
他已练完了丐帮拳,吃完早饭。女儿和莫豹还没有起床,他俩卧室的门关着。
眼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套烟具:老款的煤油打火机、古式的旱烟袋、梨花木的烟灰盒及一根细长的通烟杆,还有两个奇形怪状的小物件。
烟杆是老式黄铜的,烟锅是紫铜的,整个就是细竹节的款式,长约四十公分,豪华精致,坚固耐用。这套烟具是岳父杨瑞麟送给他的,盗自一个民国大户人家,在他手里五十多年,依旧不减昔日风采,烟杆浑身铮亮,发散出幽幽的金色光泽。
黄一宝抽烟的历史很长,但是烟瘾不大,每天多是早饭以后抽上两袋。
他的烟丝都是自己种的烟叶,紫红色的闪着油光,算是自产自销。
说起他的历史有点复杂。小的时候,因为遇上******,村里颗粒无收。年少的黄一宝跟着父母出来乞讨,路上不小心走散了,他被一伙河南丐帮收留,自此成为“盲流”,浪迹天涯,几乎走遍了大半个中国。
盲流是当时的叫法,后来改称“三无人员”。
这伙丐帮拖家带口,七八个人领着一只瘦猴,背着简单行囊。
每到一地,他们就会找个空的场地耍猴,围观者众,借此讨点饭钱。老大杨瑞麟有闪电手的本领,只要在人群里走上一圈,口袋里就多了几个钱包。所以,他们表面上是丐帮,实则一群江湖盗贼。每到一地都是短暂停留,白天耍猴或者街头做贼,夜晚入户盗窃,作案以后逃之夭夭,公安机关无从查找。
他们没有任何户籍证件,就凭着一张嘴自报家门。
那个时代没有电脑,更没有互联网,绝大多数单位没有电话。要查证一个人,要么公函往来,费时日久;要么派两个人怀揣着介绍信,千里迢迢坐火车去实地核对,简称“外调”。被调查者要是谎报家门,你就白跑一趟,花钱费力空手而归。
因此,盲流成了当时中国社会最难管理的一群人。他们主要来自农村,四处流散,很多人都没有身份证明。因为查证困难,几乎处于失控状态。
到了八三年严打的时候,这伙盗贼在辰州遇到了灭顶之灾。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们因为连续入户盗窃,一天晚上终于被联防队抓住。因为盗窃数额巨大,包括老大在内,主要案犯被从重从快枪毙了,其他的人要么坐牢要么走散,只有宝叔带着媳妇侥幸逃脱。因为丐帮已不存在,他们失去唯一依靠,夫妻两个无处可去,就在辰州悄悄隐居下来,继续干着偷鸡摸狗勾当。
媳妇杨春是老大的独生女儿。老大早就看上黄一宝了,并且花了八年时间,传给了他闪电手的本领。老大被枪毙后,他就成了江湖大盗,带着媳妇独来独往,不留任何踪迹。
之后,随着居民身份证制度的逐年健全,他们夫妻属于黑户,在辰州已难以立足。
以前凭着一张嘴就可以出门,瞎编乱说谁也查不出来。后来没有身份证是寸步难行,加上黑道的人四处寻找“宝叔”,试图获取闪电手的秘笈,黄一宝就待不住了。于是,他和媳妇杨春带上两箱巨额财宝,千里迢迢回到了石渡村。
回到老家,他才得以顺利恢复户籍,办理了身份证。但是,没人知道他前三十年的真实历史,村里乡亲只传说他出去以后,在外面跑买卖发了大财,他也净捡好听的说。平时乐善好施,修桥补路,营造好人形象。
不久,媳妇难产而亡,给他留下一个独女,按照媳妇身前约定,取名叫黄嘉妮。
媳妇的死给他重大打击,让他心灰意冷,也不再娶。因为没了杨春掩护配合,从此,黄一宝便断了重出江湖想法,一直隐居在小山村,默默无闻。
女儿一天天的长大,他也一天天的老去,他的心里最郁闷的,就是闪电手的传承问题。岳父按老规矩,只将这门绝活传给了他,他是唯一的继承人。不管怎样,这门绝活不能断在他的手里,自己一定要在入土之前,找到合适的继承者。
按照江湖行规,他没儿子,传人非他女婿莫属。可是,这个未来女婿上哪里找?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石渡村非常小,只有十几户的人家,男女老幼不足一百号人。他们之中,年龄跟黄嘉妮相仿,适合做自己女婿的小伙子有十人左右。但是只有两个留在村里,一个智障,小的时候打架,被人一棍子敲成脑震荡,至今话都说不清楚;一个残疾,腿有点瘸,走路一拐一拐。其他的小伙子都在外面打工,一年回来一次。
黄一宝很挠头:他的女儿美若天仙,因为久居山里,却找不到合适的人嫁了。
村里那些在外打工的小伙子,个个都想娶她女儿,人财两得,其中也有嘉妮喜欢的人。但他没法同意,一是这些小伙只想把嘉妮带出去,在外闯荡,他不乐意。二是这些小伙怎么可能跟他学习做贼本领,只要他一开口,绝对吓跑人家。
还有一个原因:这些小伙都是石渡村的,乡里乡亲。女儿不管嫁谁,自己一旦向女婿亮出了真实身份,难保对方守住秘密,一旦漏嘴就麻烦了,警察很快就会上门。所以,思来想去,最好招个外来上门女婿,跟村里人绝缘。
黄一宝不缺钱,两箱财宝足够女儿过一辈子。
他只想未来的女婿老老实实留在村里,传承他的贼王绝活。当然,学艺要到外面社会去历练的,练完回来,安分守己种地。毕竟时代不一样了,做贼风险越来越大,如果不愁吃穿,还是规规矩矩过日子吧!
既然没有合适的人,暂且听天由命。
结果,去年初春,一天早晨,嘉妮去后院的枣园干活,很快慌慌张张跑了回来,跟爹爹说枣园里面躺着个人,四仰八叉,昏迷不醒。黄一宝寻过去一看,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衣衫肮脏,形容枯槁,一看就是一个跑出来的娃儿。
他和女儿七手八脚把小伙子抬回了家,精心调理,很快,小伙子苏醒了。
黄一宝是闯过江湖三十年的贼王,眼睛毒辣,识骨看人。他很快就搞定了小伙子,套出他叫莫豹,是个潜逃三年多的投毒杀人逃犯。为了躲避警方追捕,东奔西走,四处藏身,已经陷于绝境,无路可走。
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了!
他很迷信,他一下子就认定了这是上天赐给他的传承之人。
这个小子长相周正,年龄大自己的女儿两岁,简直就是绝配。他不是本地人,家在千里之外,父母双亡,为了复仇他才下毒杀了当年凶手,有股狠劲,是条干大事的汉子。他自称是独子,如今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没有拖累。最重要的,他有命案在身,如果给他一条活路,把女儿许给他,他一定会死心塌地的跟着我,没有异心。
当然,他的硬伤也很明显:他是一个逃犯,始终在警方的追捕名单之中。
不过这没什么,这个天高地远的小山村非常安全。这里就是我的祖居,他若进了我家的门,乡亲们都认可,村干部们都是我的小辈,沾亲带故,通过他们偷梁换柱,办理一些手续没有任何问题。
只要他和嘉妮在这老老实实生活,隐姓埋名,绝对一生平安。
【209】贼船
黄一宝的两箱财宝,如今还剩下一箱半。
里面大部分是银元,成色十足。从年代上考证,有晚清的户部银币,有辛亥革命时铸造的纪念币,最多的就是袁大头,还有一部分古玩和金银首饰,货真价实。
这些财宝主要是老岳父留下来的,一辈子的积累,来源也很简单:入户盗窃
杨瑞麟一生是贼王,江湖大盗之一,拥有丰富盗窃经验。凭着一双贼眼,白天先看地形,寻找“大户”人家。确定下来以后,深更半夜带着同伙翻墙入室,破门钻窗。不用什么油灯电筒,在黑暗里就能摸的一清二楚,准确判断你家财宝藏在什么位置,一下手一个准。但他不要字画瓷器等大物件,路上带着是个累赘,转手出去风险也大。不如这些小小银元,金银首饰,虽然很沉,但是携带方便。
经过两千多年历史沉淀,中国民间藏有大量传统珍宝,谁家要是遭了贼王光顾,那就只能自认倒霉。尤其上个世纪的六、七十年代,谁的家里藏有这些宝贝,被贼偷了你还不敢报案,否则更加倒霉。
在江湖上横行了几十年,杨瑞麟一伙一直是常胜将军,从不失手。
但是,他们的历史在辰州完全终结。
一天深夜,他们在郊区入户盗窃时,被巡逻的联防队发现了,团团包围堵在屋内,一时插翅难逃,只能束手就擒。那天晚上,刚好杨春得重感冒,黄一宝在家照顾她,没有跟随岳父统一行动。天快亮的时候,岳父一伙迟迟没有回来,他就知道准出事了。赶紧先把两箱财宝藏在后山,然后带着媳妇躲到山上。
那时候搞严打,从重从快。杨瑞麟盗窃团伙的案子没有彻底深挖就结了案,漏了两条大鱼。所以,当黑色江湖上风传“宝叔”和他的闪电手之时,谁也不知“宝叔”是何许人?姓甚名谁?长啥样子?属于哪个帮派?
黄一宝潜回老家后,除了安心种地,还在自家后院开垦上百亩的枣园。因为就两张嘴,每年卖枣子的钱足够他补贴家用,所以消费不大。只有遇上村里红白喜事,交份子钱,他周转不过来,才会拿出一块银元换钱。
他拿银元换钱,都是跑三十多公里的路,去县城的一个小小古玩市场交易。三十年来,随着中国经济快速发展,民间收藏之风日盛,银元价格一路飞速上涨。所以市面上充斥了不少假袁大头,一旦有人拿出一块真货,抢购的人不计价格。是的,他卖的是赃物,问题是你没有办法鉴别,他说是他家里传下来的,你也没有证据否认。
做贼做的精了,知道什么东西该留,什么东西绝不该留。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眼看莫豹逐渐上钩,安心留在他的家里,并和女儿嘉妮有了初步感情,黄一宝就迫不及待,急于向莫豹交底了。因为他已七十一了,身体越来越差,时间不等人啊!
但这需要时机,不能开门见山,必须要有更多诱饵。
按照他的推算,莫豹要练成闪电手,至少需要五年的基本功。
一天早晨,莫豹和嘉妮去枣园干活。不久,黄一宝听见了莫豹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知道他一个人又回来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急忙拿出一个百宝箱,在自己的屋里故意弄出声响,吸引莫豹注意,然后叫他进屋,向他袒露了一部分实情。
结果,莫豹那天早晨彻底归心,终于成为他的掌中之物,成为他未来的上门女婿,成为闪电手的下代传人。嘉妮知道以后也是彻底认了莫豹,两人就差去领证了。
要继承闪电手,必须先学做贼的基本功。也就是说,必须先从小贼干起,那得先找一个地方练手。对黄一宝来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如果就在家乡重操旧业,一旦失手露馅被人知晓,岂不被家乡人唾骂,遗臭万年?
所以,这个练手之地应该越远越好,他想到了千里外的南方海滨都市~辰州。
去辰州吧!
还有一个情况,前几天村里来了两个县公安局的警察,还有一个镇上派出所的民警,说是摸排外来人口。这么一个小小山村只有外流人口,有啥外来人口?难道他们冲着莫豹来的?
黄一宝想打探一下,结果村干部们见他都躲躲闪闪的,说话支支吾吾。
看来情况不妙,最好出去避避风头,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那天晚上,他将两箱财宝偷偷埋在了枣园里,在女儿的闺房里暗藏了一张字条。天亮以后,他把房屋田地,包括枣园托付给了一个亲戚照看。然后放出风去,说是女儿和未来的女婿在家里待不住,要去上海打工,自己跟去看看。
傍晚时分,他带上两个年青人去杨春的墓地告别之后,就出发了。
一路走一路偷,三十年了,闪电手的功夫依然不减当年。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一行先到上海。五天后的一个早晨,他们三人不坐高铁动车,而是乘坐上海南开往辰州的k1279次旅客列车抵达辰州。那时,黄一宝的口袋里已经有三万多元盗窃来的赃款,落脚辰州不成问题。
迎着太阳与和熙的春风,走出辰州火车站的那一时刻,面对一片高楼大厦,繁华都市,黄一宝是感慨万千:自己老了,辰州变了,真是翻天覆地,当年的房子和街道是旧貌换新颜,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三十年多年以前,岳父一伙就在这座海滨城市翻了贼船,命都留在这了。他和媳妇杨春侥幸漏网,因为暗地躲藏而失去了跟同伙的联系,几个进监狱的同伙后来也都不知去向,此生再难碰面。
现在,唯独是他,闪电手的唯一传人,三十年后带着两个年轻后代重回故地。
黄一宝横下一条心,他要在这接续一段往昔历史,告慰老丈人的在天之灵。
他们在辰州火车站附近找到一家房屋中介,准备在火车站周边住下。因为这里交通便捷,汽车、火车、地铁皆有,四通八达,人流如潮,又有商业街区和居民区,特别适合扒窃。
对方给他介绍了好几处可出租的房屋,黄一宝都实地查看,最后相中凤凰山下的这一处:天景丽园10座101室
花了一周时间,他们三人在辰州市区里到处转悠,熟悉地形交通,观察人流状态。随后,黄一宝就决定上公交车行窃,让莫豹去练手。
他们先在家里练习,然后嘉妮怀揣钱包上公交车,莫豹就在车上尝试下手,反复进行,由不成功到成功,黄一宝在一旁偷偷看着。一个月后,他觉得可以了,就叫嘉妮掩护,自己观察,莫豹真的开始偷乘客的钱包。
嘉妮也懂扒窃,只是黄一宝不让她下手,都是让她暗中掩护。
因为紧张,莫豹多次失手。除了两次被人抓住,交给公交警察之外,其它几次都被他们父女巧妙应对过去,帮助莫豹侥幸逃脱。
由于盗窃数额很小,莫豹被拘留了两次,一次五日,一次十日。
偷的次数多了,拘留所也蹲了,莫豹也油条了,胆子越来越大。在老贼王的悉心调教下,他一步步上了贼船。
【210】郁闷
“爹爹。”嘉妮打开卧室的门,她和莫豹走了出来,睡眼惺忪。
“宝叔。”莫豹笑眯眯的。
“起啦?锅里有粥,烙饼。”黄一宝闷着头,耷拉眼皮,端着烟杆,依旧盘腿坐沙发上一动不动,嘴里“吧嗒吧嗒”继续抽烟,客厅里面青烟袅袅……
“嗯!”嘉妮和莫豹去各自洗漱。
说实在话,黄一宝的心里非常郁闷,甚至有点后悔。
去年5月,正是初夏,他带着女儿和莫豹转道上海,悄悄来到辰州。
他是希望借助故地好好练手,让莫豹进个门。起初还算一帆风顺,虽然莫豹在公交车上失手了两次,被警方拘留了两次。但是他很清楚,现在都是电子化交易了,银行卡加手机支付,绝大多数乘客没带大钞。只要案值不大,警方也不能把莫豹怎样。
除了钱包,其它一概不要。
我就让他偷点小钱。几十一百,警方依法办案,最重就是拘留,做贼的进拘留所是家常便饭。再说,让莫豹进去蹲一蹲不是坏事,可以开眼,练胆。当然,不能老被警方处理,如果成了惯犯,处罚就会加重,甚至会被送进监狱。只是这个小子真是做贼的料,学的很快,心理素质过硬,三个月后,他在公交车上不再失手。
到底是投毒杀人犯,又有三年多的潜逃经历,心里承受力强。
人都杀过,还在乎做贼吗?
每次作案,黄一宝上车后,会先扫视一遍车内乘客,看看有没有便衣警察的影子。因为他们到来之后,市区公交车的盗窃发案率升高了,警方明显加大打击力度,经常会有便衣警察上来跟车。只是一次次的打击,抓的都是其他帮派的小扒手。
如果没有便衣警察,他就负责放哨,嘉妮掩护莫豹下手,钱包到手之后赶紧下车,一天就做一单。若有便衣警察埋伏,黄一宝会挠一挠头,莫豹他俩心领神会,下站下车,再上其它的公交车。
黄一宝是江湖老贼,时时刻刻都在防范对手,对便衣警察很敏感,识别能力很高。正是有他暗地保驾护航,警方一直无法根除这伙公交扒嫌。去年崔永警官带着追捕小组来到辰州,秘密搜查了一个月,也没寻到莫豹下落。
这种日子过了有大半年,他隐隐担心的事情终于来了。
今年2月,正是新春佳节,莫豹的a级通缉令就上了网,还在电视新闻放过一次。这次一共通缉了十三人,其中一个就是莫豹。
这让黄一宝是措手不及。莫豹这个小子不过毒死了一个人,还是杀人偿命,他的手上只有一条人命,居然惊动了公安部?跟那些连环血案的凶手一起上了a级通缉,这下子麻烦了!莫豹不能再露面了。
黄一宝是知道a级通缉令的威力,全国海捕,人没抓到不会撤销。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自己久居偏僻山村,落后时代,太自信了。以前的通缉令是印刷的,一张小小布告张贴在大街小巷里,老百姓看一阵,风吹雨淋,过些日子就没有了,谁还记得?现在都上网了,随时打开手机或者电脑就能查询,非常方便。
看这样子,莫豹是迟早要落网。如果被枪毙了,一切皆成黄粱美梦,都泡汤了。自己选择莫豹做继承人,看来是个错误,悔之晚矣!
最重要的,他掌握了自己一生秘密,一旦落网,必会供出我和嘉妮。
赶紧除掉这个小子?不行,女儿已经跟了他了,有了感情,自己下不了手。还有,除掉莫豹,再到哪里去找闪电手的继承人呢?嘉妮会接受下一个人吗?再者,自己这一辈子手不沾血,不欠人命,这是我的底线,我是个贼,我不是杀人犯。
可是……黄一宝想破了脑壳,也找不到更好办法。
最终,他想通了一点,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没了莫豹,再也找不到闪电手的最佳继承人。这个小子是上天给他的,肯定是老丈人在天上的旨意,自己一定想方设法要保住他。既然通缉令出来了,先避避吧!天无绝人之路。
想想自己这一辈子遇到多少凶险,不都闯过来了?难道还会栽在这条小水沟里?
黄一宝这么想,便又重新燃起希望。
今年春节过后,他们再也没有上街作案,而是躲在家里休养生息,天黑以后才会偶尔出去吃饭娱乐。黄一宝不喜欢出门,总想宅在家里,这是老江湖的共有特点,身怀绝技却又不爱抛头露面。嘉妮生性活泼,又是一个青春靓丽女孩,没人怀疑她是一个女贼。所以,她出门的次数较多,每天买菜和倒垃圾就是她的事情。
至于莫豹,每日就在屋里跟他练手。
转眼之间,半年多过去了,日子过得平平淡淡。
眼看到了夏末秋初,黄一宝都觉得自己身上要长毛了,莫豹更是满腹怨言,蠢蠢欲动。看着外面风平浪静,他便觉得没有必要一直缩着脖子躲在壕沟里面,可以出来放上一、两枪了,因为钱就要用光了,不出去偷你怎么活?
如果出去干活,不能再上公交车了,必须换个地方。
他想到了火车站和旅客列车。火车站人流大,财富集中,正是因为人多眼杂,并不适合莫豹这种新手,还是上火车吧!
经过一番精心谋划,多次踩点观察,黄一宝选中了辰州开往上海南的k1280/1279次旅客列车。原因有三:一是他们从上海过来的时候,坐的就是这趟红皮列车,黄一宝发现这趟车经过的都是江南富庶地区,旅客多不差钱,土豪富婆云集。
二是相比高铁动车多在白天运行,这车有夜间全程行驶的时段,适合扒窃。
三是作案以后可以异地下车,干扰警方视线,增加调查难度。
结果,9月6号晚上,他们一行三人分开进站,登上k1280次旅客列车。嘉妮很快在5号车厢和6号车厢的连接处,发现一个农妇手里有个蓝花布包,一看里面就是包着巨额现金。
黄一宝动了心。为了配合女儿作案,声东击西,干扰乘警视线,他去5号车厢使用了闪电手,转眼之间盗走十名旅客车票,车内一片哗然。
女儿很快得手,顺利在南江站下车。出站以后钻入了一片居民区,给铁路警方布下了一个迷宫,然后趁着夜色伪装出来,天亮之前坐车回到辰州。
最恼火的就是莫豹。本来车停南江,黄一宝暗示他一块下车,他却盯上身边那个富姐的名牌包不放,不肯下车。因为一直没有下手机会,他俩就一直坐下去,结果乘警出来巡视,一眼识破莫豹。
当时,他就坐在莫豹对面。面对乘警盘问莫豹,他若没有出手相救,缠着那个青年乘警,给莫豹制造了跳车逃跑机会,这个小子已经在牢里蹲着了。
他又何尝不知那个富姐的包值钱,不会低于十万,问题你不能为一个包栽进去。
【211】仪式
黄一宝很低调,尤其到了辰州。
在辰州的一年零四个月,他都只当师傅,一旁观察,从不亲自下手作案,更不用说闪电手了,包括女儿嘉妮也是扮演掩护角色。只有这次列车上的盗窃除外,当时情况特殊,莫豹盯上一个富姐旅客,分不开身,他和女儿只好亲自下手。
既是训练莫豹,应该让莫豹唱主角。
三十多年以前,他们一伙盗窃盲流是在辰州彻底覆没。被枪毙的,进监狱的,他和媳妇杨春是侥幸漏网的。总之,这个长期流窜中国大地的江湖团伙,竟然在这画上一个血腥句号,这是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黄一宝很迷信,一直觉得辰州不是吉祥之地,而是凶煞之地。
但是,三十年后,他还是回来了。因为他的心里还有一点火星,辰州对老丈人他们来说不是福地,对他可是照顾有加。当年只有他和杨春侥幸逃脱,后来又在这里潜伏多年,继续偷鸡摸狗,屡屡逃脱法网,回老家后三十年了,依旧平安无事。
这么说来,辰州警方根本就不掌握他的底细,还有那些江湖黑道,恐怕只是知道有个“宝叔”。否则,他的日子会安稳吗?早就成了一条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你说,辰州对他而言不就是福地吗?所以,自己再次出山必定选择这块宝地。
只是,他很小心谨慎,不想浮出水面。那天晚上,在k1280次旅客列车上,为了掩护女儿嘉妮作案,他没办法,才用了一次闪电手。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平静的水面突然从天而降,落下一块巨石,“扑通”一声,溅起冲天浪花……
辰州警方会想起当年那个“宝叔”吗?黑色江湖记得那一个“宝叔”吗?
他们应该记得,只是快遗忘了。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三十多年时光不知不觉的过去了,他始终湮没在历史的长河里,无声无息,从不抛头露面,不冒一个泡影。因此,不管白道黑道,不管是什么人,他们一定认为闪电手的传人“宝叔”早已不在人世,却没料到某天晚上,他又突然重现在一趟旅客列车上,作了一起惊天大案,震天动地。
嘿嘿!我黄一宝又回来啦!
不过,眼下快到国庆节了,外面风声日紧。警方正在采取大规模的行动,清理闲杂人员,打击违法犯罪活动。尤其是铁路警方的秋风战役,看新闻报道说进展顺利,战果显著。好汉不吃眼前亏啊!我还是老实点,乖乖窝在家里,等过了国庆节再说。
不管怎样,来日方长。我黄一宝虽然七十二了,身体趋衰,可是没啥毛病,再撑几年没有问题。问题是要给女儿和莫豹寻思一个好的归宿,安全稳定,他俩如果出事,自己这一辈子就白活了,也对不起老丈人和媳妇在天之灵。
狡兔三窟。老家石渡村固然是一个好的归宿,但是莫豹背着命案和通缉令,他还年青,总有一天会被发现。去年春天,警方都来村子里摸底了,不知是否针对莫豹?虽然后来再无下文,他的心里也不踏实,所以,从长计议,必须再备一个稳妥去处。
可是,去哪比较好呢?这是大事,必须深思熟虑,万无一失。
黄一宝一大早起床,练完了丐帮拳,吃完早饭,就盘腿在沙发上抽旱烟,冥思苦想这个问题。
是啊!天下之大,世界之小,科技日新月异。人类飞船都出太阳系了,火车都跑三百五了,去美国坐飞机,十几个小时就到了……等等,美国?国外?有了,中国藏不住了,可以去国外嘛!偷渡,非法移民,这是一条路子。
我就说嘛!活人还会被尿给憋死了?
辰州这里四通八达,太平洋的对面就是美国,听说花几十万就能偷渡过去?行了,这是备用方案,我不想去美国,水土不服。我还想在这里活动几年,这是给两个娃儿留的一条路,尤其莫豹。
我最好回老家,石渡村里还埋着我的两箱财宝呢!
黄一宝想到了这里,茅塞顿开,心情舒畅:我说的嘛!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哎呀!辰州是我老丈人的死地,却是我的福地。
“爹爹,今天干啥?”嘉妮和莫豹吃完了早饭,收拾好了餐桌,洗了碗盘。
“没啥,继续练功。”黄一宝将烟锅朝下,在烟灰缸边沿轻轻敲了两下,倒出烟灰,慢悠悠的收拾他的那套烟具。
“宝叔。”莫豹要求:“我都学的差不多了,你该教我闪电手了。”
“是呀!爹爹。豹子练了一年半了,早出师了。这一年来他都没失过手,干一票赚一票,你该教他闪电手了。”嘉妮帮腔。
“他嫩着呢!就一小苗秧子,急啥!”
“宝叔,我想早点学闪电手,你快点教我吧!”莫豹有点急不可耐。
“今天开始学吗?”
“当然。”
“爹爹,你就开始教吧!我也想看闪电手是怎么练的。”嘉妮从小到大,从来不知闪电手是怎么练的?因为父亲说她是女孩儿,不能学这东西,只教给她一点扒窃的小技巧。除了在火车上偷的那个蓝花布包,她更多的是在掩护莫豹作案。
“好吧!豹子。”黄一宝见时机已到,起身进了自己卧室。不一会儿,他出来了,肩上披了一块红布,在沙发上不慌不忙坐下:“按照祖规,我要搞个仪式,我俩喝交手酒,你得给我磕三个头,立个死誓。”
“行啊!没有问题。”莫豹爽快答应,他挪开了茶几,一下跪在黄一宝的面前。
“嘉妮,拿酒,上刀。”
“好嘞!”嘉妮转身走进厨房,拿出一瓶山西的杏花村,还有一个巴掌大的青花瓷碗放在了茶几上。她利索的拧开酒瓶盖子,倒了大半碗的白酒。随后,又从父亲卧室拿出一盒刀片,放在了茶几上。
“拿到火上燎燎。”黄一宝拿起了一枚亮闪闪的刀片交给女儿。这枚刀片不大,不锈钢的薄片,长方形的,左右,只有一边刀口,无比锋利,属于扒嫌们的常用作案工具,在人的衣服上开个口子快捷方便。
“哦!”嘉妮拿着刀片,进厨房里开火烫过,进行消毒。
“豹子。”黄一宝说:“去年,我俩搞过这么一个仪式,那是收你做徒。今天,我们再搞这么一个仪式,我要传你闪电手的本事。你也知道,这是我们这一行的通天神功,多少人在找我,就是想学这门招式,但我不能违反祖规,你明白吗?”
“明白。”莫豹规规矩矩跪着,非常虔诚。
“好吧!我要问你三个问题,你要老老实实回答,不许欺瞒。”
“什么问题?”
“第一,你愿意娶嘉妮,在我家入赘吗?”
【212】闪电手的攻略
“愿意。”莫豹立刻答应。
“真的?”黄一宝的目光咄咄逼人。
“若有异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莫豹心想自己是个杀人逃犯,无处安身,有人愿意把女儿许给我。还要教我偷天神功,这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吗?谁不愿意谁是傻瓜。这个宝叔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他的女儿是我的未婚妻,我不靠他靠谁?
“好啦!”嘉妮从厨房里出来,用一双不锈钢筷子夹着刀片,刀片刚刚被火烧过,有一点红。她将刀片放入茶几上的青花瓷碗,因为碗里有酒,伴随“噗吱”一声,白酒燃起一团蓝色火焰,被嘉妮一口吹灭了。
“第二,一旦立誓,绝不退出,否则,自断右手五指,以示惩戒。”黄一宝说。
“什么?”莫豹吓了一跳,脱口而出:“自…自断右手五指,以示…惩戒?”
“做得到吗?”黄一宝的眼神如狼一般狡黠,死死盯着莫豹。他的心里也在惴惴不安,他怕莫豹打退堂鼓,临阵脱逃,前功尽弃。真要那样,还要想法除掉莫豹,杀人灭口,不能留下后患,尽管他想好了杀人办法,尽管他不愿意杀人。
“豹子,听明白没?”嘉妮站在一旁,脸色庄重:“要么现在放弃,一旦我爹开始教了,你必须好好学,不准半途而废。否则,自己拿刀剁掉右手五个指头,这辈子就废了,什么都干不成。”
“那……”莫豹低下了头,犹豫不决。
“我爹看上你了,我也都是你的人了,是我们救了你一命,你可不能辜负我们。”因为黄一宝向女儿递了一个眼色,嘉妮心领神会,赶紧添油加醋。
“好吧!我…愿意。”莫豹狠下了心。他抬起头,心想妹妹一直在动员我自首,我正进退两难。说实在话,我真要是改弦更张,不想学了,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和一个小女子能将我怎样?再说,嘉妮都是我的人了,她就真的愿意让我砍断自己五个指头,成为一个残废?不可能的。宝叔就是搞个仪式,说说而已,不必计较。
“第三。”黄一宝露出了笑容:“作为闪电手的唯一传人,你要遵从祖规,只传一人,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确保不会在你手里失传,能做到吗?”
“我能,嘉妮生了儿子,我传儿子,生了女儿,我招女婿,绝不断代,让嘉妮监督我。宝叔,你放心吧!”莫豹信誓旦旦。
“嗯!很好!我没有看错你,仗义,担当,是条汉子。”黄一宝很高兴,竖起了大拇指。他刚才一直悬着心,就怕莫豹不肯入套,他很难堪。当然,女儿嘉妮旁敲侧击,推波助澜,功不可没,否则,莫豹很可能会打退堂鼓,自己不好收场。
“豹子,来吧!你跟我爹喝交手酒。”嘉妮小心翼翼,用不锈钢筷子从酒碗里夹出那枚已冷却的刀片。莫豹接过,咬紧牙关,在自己左手腕上划开了一道小小口子,把自己的一点血滴进了碗里。完事以后,嘉妮给他伤口贴上了创可贴。
“给我。”黄一宝拿过了刀片,如法炮制。随后,他端起了酒碗,轻轻摇晃一阵,把酒里的两人血液化散开来,然后“咕嘟咕嘟”喝了两口,递给莫豹。
“宝叔,你是我的再生父母,莫豹无以为报,此生愿意追随宝叔,学闪电手,立大志,干大事,衷心不改。”莫豹恭恭敬敬给黄一宝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双手接过酒碗一饮而尽,然后“啪”的一声将酒碗摔碎了,以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好!有种!”黄一宝兴奋地一把扯下肩上的红绸布。他站起来,从厨房里搬出了一个电磁炉,轻轻放在了餐桌上,插上电源。
“爹爹,你搬炉子出来干啥?”嘉妮看着父亲,莫名其妙。
“我教豹子闪电手啊!”黄一宝又从厨房里端出一口洗干净的铁锅,架在电磁炉上:“时代不一样了,现在方便多了,即插即用。你姥爷教我的时候,我每天要点个火炉,烟熏火燎,可遭罪了。”
“宝叔,这就开始学了?”莫豹站了起来,他和嘉妮走近餐桌。
“怎么?你不是着急吗?”
“这…什么意思?”
“豹子,闪电手的特点是啥?”
“快,快如闪电,准,一下手一个准,手到擒来,非常隐蔽。”
“那好,我先教你快如闪电,两年之内学会。”
“两年?用这炉子?”莫豹一脸疑惑。
“学哪一行都不容易。记住你刚才的誓言,不能退缩,否则,我就不客气了。”黄一宝转身从厨房里拎出两桶食用油,分别拧开瓶盖,将油缓缓倒进铁锅,直到满满一铁锅油。他打开了电磁炉的开关,强力加热。
“我的妈呀!爹爹,这个…是要豹子下油锅吗?”嘉妮惊叫一声,捂住了嘴。
“啊?”莫豹还没反应过来,吓得目瞪口呆。
“你俩听着,不下油锅,学不成闪电手。”黄一宝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一元硬币,很熟练的高高抛向空中,硬币落下来的时候,他又一把抓住。如此反复抛了三回,说道:“豹子,等油滚热,我把这一块钱丢进锅里,你伸手把它夹出来。要快,一眨眼的功夫,慢了,你的手指会被烫坏,肌肉萎缩,手就废了。”
“宝…宝叔,我…我做不到。”莫豹眼睛直了,头上的汗流了下来。
“爹爹,这可不行,豹子的手废了,你这徒儿就白收了。”嘉妮急了,从小到大,她常看见父亲独自一人,偷偷躲在家里练习各种扒窃功夫,从来没有见过在滚烫的油锅里夹硬币。当然,父亲肯定是练过的,无妨,可是莫豹根本就没见过,稍一闪失,岂不前功尽弃?
“我在旁边盯着,不碍事的。”黄一宝很自信。
“那…那也不行。”嘉妮看着锅里的油迅速滚烫,中间的油开始向上翻滚,说明已经达到沸点,吓得花容失色,倒比莫豹先打退堂鼓了。
“豹子,嘉妮,看你爹的。”黄一宝的话音刚落,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的右手突然伸到油锅上方,手掌一下反转过来,硬币一下落入滚滚油锅。转眼之间,他的右手握成一个拳头,迅速伸出食指中指,直直插入油锅,瞬间抽了上来,那枚硬币已经牢牢夹在两指之间,整个过程真是一眨眼的时间,莫豹和嘉妮看傻了。
“宝…宝叔,只要练成这招,就会闪电手了?”莫豹惊问。
“哪有那么容易?这是闪电手的入门功夫,后面还有很多套路,我会慢慢教你。”黄一宝神秘的一笑,收起硬币。
“还有什么?”
“豹子,练到后面要用大锅,又高又深。还有,仅仅能从油锅里面夹出硬币,那还不行。要通过这一招,必须从滚烫的油锅锅底夹出一根小号的绣花针。”
“啊?”莫豹两腿发软,差点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