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章 歌声
夜,鹅城。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举着灯笼的更夫独自一人行走在冷清寂静的街道上,敲锣报时。
锣声沉闷,惊走了在低浅沟渠中翻食的野猫,慌不择路地钻进阴暗小巷。
倏忽间一阵微弱风声自更夫头顶刮过,他陡然一惊,中断了打到一半的哈欠,急忙抬头望去,却只看见高楼的飞檐翘角,以及深沉夜幕。
更夫蓦然想起坊间流传着的诡怪传闻,不禁打了个寒战,三步并两步,慌忙逃离这条街道。
————
县衙监牢。
夜已深了,五名狱卒都呆在地牢大门边上的房间里,
往常时分,狱卒们都应该睡下去了,直留一人守夜。
但今晚,明知可能有白莲妖人前来劫狱,哪里还能睡得安稳,
个个穿着皮甲,举着刀子,腰系镣铐,躲在房间角落,接着摆在房间中间的烛火,战战兢兢地盯着门口。
他们手里的刀刃,都是马邦德从武德卫军械库中调用来的,上面包裹着一张张符纸,
哪怕是凡夫俗子,拿着刀子也能伤到修为较低的妖魔。
一个年轻狱卒舔了舔干裂嘴唇,低声骂道,“他娘的,王六这个憨货,竟然仗着自己是捕头侄子,称病不来。留我们几个顶缸。”
另一人同样抱怨道:“县太爷也是,知道白莲妖人可能过来,还让我们狱卒守在这里。”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
最年长的牢头把脸一板,训斥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周围各县监牢,哪个不是监舍破旧,狭小拥挤,劳役秽苦,还三天两头克减狱卒的饮食、俸禄。
只有马县令治下的鹅城,还能算是人寿南风,百姓忻乐太平,安居乐业。
县令任上这几年,对我们的好也该记在心里,
怎么能因为一个不知道来不来的妖人,丢下职责,畏惧逃离?”
牢头顿了顿,扫了眼手下脸上露出的些许愧色,低沉道:“更何况,
如果那位西门子道长真的神通广大,
那么说不定这座监牢,反而才是鹅城最安全的地方....”
话音未落,一阵无名阴风顺着门缝吹刮了进来,
烛火颤抖晃动,飘飘忽忽,终于熄灭,
室内陷入死寂昏暗。
所有狱卒齐齐打了个冷战,似乎能看见彼此脸上那惊恐万分的表情。
“明月吐光,阴风吹柳巷,谁人愿爱,凄厉魑魅新娘——”
微弱的女子歌声似乎在监牢外响起,婉转清丽,悠扬飘渺,逐渐高亢,
冰冷寒意似乎透过了那厚重石墙,渗透进狱卒心肺。
“明月吐光,冤魂风中荡,夜更深,雾更寒——”
歌声戛然而止,万籁俱寂,
下一秒,监牢那扇铁皮包木的厚重敦实大门被猛地推开,
门内侧挂着的巨大铁锁,整个横飞出去,砸在地上发出沉闷响声。
牢头面色陡变,虽然心脏碰碰狂跳几欲炸裂,但身躯却听从本能,拿着长剑冲向门口,一脚踹开房门,拦在不算宽敞的监狱走廊里。
整座监狱的地势较鹅城平地稍低,从监牢正门,需要走过一条向下的六级台阶,才能到监牢内。
接着冷清月光,牢头清晰看见,一个怪模怪样的人影站在台阶上方。
那似乎是个男子,穿着黑衣,双手笔直地垂在身侧,
身材高大瘦削,面庞泛着诡异的白色,眼眸极大,眉毛极浓极重,却有着一张樱桃小嘴,
整体的脸部轮廓呈圆柱状,僵硬停止的四肢相较于身躯而言,显得极为纤细,
不像是活人,反倒像是....
下葬时候,一同殉葬的纸人。
“游魂踏遍,幽寂路上,寻觅替身——”
男性纸人张开了樱桃小嘴,歪着头颅,像戏台花旦一般唱着戏,
扭动僵硬怪异身躯,一步步走下台阶,缓步踏来,
牢头只觉肝胆欲裂,手中长刀不断颤动,下意识地倒退半步,不敢回头,只能用颤抖声音喊道:“西门子道长!西门子道长!”
没有回应。
监牢最里侧,为吴弧还有西门子道长准备的牢房寂静无声。
诡异歌声惊醒了整座牢房里的囚犯,靠近监牢大门这一侧的囚犯被吓得哇哇大叫,
而监牢里侧的囚犯不明所以,只能缩进角落,用褥子盖住自己。
踏,踏。
纸人脚尖点地,飘进阴暗走廊,
所过之处,挂在梁柱上的蜡烛瞬间熄灭。
死亡近在咫尺,面色惨白的牢头反而攥紧了长刀,前踏半步,怒吼一声:“装神弄鬼,死!”
长刀当头劈下,
“撕拉”一声,
纸人的头颅分为两半,耷拉在两侧肩膀上,敞开的胸腔当中,似乎有一团浓郁如墨的雾气萦绕盘旋。
头颅被砍,纸人骤然停下脚步,缓慢地抬起双臂,
双掌撑住两半脑袋,朝中间猛地合十双手,硬生生将劈开的纸脑袋并拢在了一起,
原本就怪异非人的面庞,更加干瘪畸形。
纸人挤出一丝灿然笑容,抬起双臂,纸质手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攥住牢头脖颈,
干瘪脑袋贴近过去,张开嘴巴,缓缓吐出一团乌黑浓雾,朝牢头缓慢飘去。
此时几名狱卒已冲出房间,挤在走廊里,见到长官被一个高大男子勒住脖颈,来不及恐惧,哇哇乱叫着拿刀一阵瞎砍。
纸人受扰,身子不动,脖子却转了一百八十度,干瘪头颅微笑着看向几位狱卒。
呲——
像是气球漏气的声音从纸人身上传来,
遍布周身的刀痕裂缝里,疯狂涌出滚滚浓烟,最终聚集在监牢天花板上,凝而不散。
而那制作粗糙的纸质身躯,则轻飘飘地瘫软下去,化为薄薄一层纸人。
狱卒们仰面看着那层翻腾滚动的黑烟,站在原地,瞠目结舌。
“正值,索命时辰——”
那团黑烟里传出浑浊不清的呢喃,
整层烟雾如同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朝走廊中的狱卒倒卷而来。
就在几人以为自己即将身死殒命之际,
“吱呀”,
监牢最角落的牢房大门,开了。
身披鹤氅的短发道人推开木门,走出牢房,面色沉稳平静,只看了黑烟一眼,随手一扬。
一道微不可察的金光从他手中脱离而出,急掠破空,刺中黑烟。
凄厉尖叫声震耳欲聋,漫天黑烟顷刻消散,
一只狗那么大的黄鼠狼从监牢天花板上坠落下来,掉在纸质皮囊上,脑门处正正好好钉了一枚武德卫兵卒专用的镇魂钉。
“幻术惑人的野兽而已。”
短发道人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宠物被杀,当主人的,不出来主持公道么?”
猝然间,在谁也没有留意到的阴暗角落,窜出一个穿着夜行衣的瘦削身影,其手中那把泛着黯淡蓝色的涂毒匕首,悄无声息地刺向道人心窝。
第四百八十一章 眼皮
铮——
短发道人自身后抽出一柄铜币串联而成的长剑,用铜币剑刃上的方形孔洞,格挡住了涂毒匕首的刀锋。
穿着夜行衣的劫狱者瞳孔一缩,似乎没想到这道人的反应如此之快,
握着匕首刀柄的右手施加力度,抗衡那从铜币长剑上延伸过来的怪力,
左手一扬,自左臂袖口处,攒射出三支纤细弩箭,朝短发道人的面门袭去。
【碎物散射】技能效果启动,没有任何征兆的,劫狱者身前的空气炸裂开来,直接掀飞了所有弩箭。
时间仿佛被人为放慢,
劫狱者的瞳孔之中,清晰倒映出了短发道人那贯穿无名狂风、朝他头颅袭来的平平无奇拳头。
轰!
拳头正中鼻梁,劫狱者整个人几乎是横着倒飞出去,狠狠撞在监牢梁柱上,将坚固牢靠的木质梁柱都生生撞断。
鲜血自断裂坍塌鼻梁中狂涌而出,染红了包裹住口鼻的夜行衣面罩,
劫狱者来不及担忧以后会不会破相,强忍痛楚,用单手在监牢肮脏地面猛地一撑,身形矫健向后跃起,堪堪避开了短发道人踩踏而来的一脚。
被道人踏中的地面石砖直接碎裂迸开,监牢的天花板都因震动而抖落下无数灰尘。
一步快,步步快,
短发道人的脑子里似乎就没有停下攻击这个念头,只是在面无表情地挥舞着铜币长剑,
明明毫无章法招式可言,却偏偏凭着无法抵御的力量与诡异离奇的速度,压迫劫狱者不断倒退,没有一丝喘息的余地。
狭窄监牢走廊之中,能够辗转腾挪的空间本来就不大,眼看被逐渐逼到了监狱正门,劫狱者眼眸中精光一闪,
硬拼着用匕首格挡住铜钱剑,左手向后一抓,拽着那名牢头,狠狠抛向追击而来的道人。
道人依旧一言不发,面无表情,手中长剑依旧保持着向下劈砍的姿势,丝毫没有因为阻挡在剑刃前方的惊恐万分牢头而犹豫。
眼看牢头即将被这一剑劈中头颅当场身亡,短发道人的手腕却陡然剧烈扭曲,
整条手臂像蛇一样弯曲呈巨大弧度,
铜剑锋刃刚好擦着牢头的头皮划过,重重砍在了劫狱者腰腹。
铜币长剑虽无锋刃,但那上面施加的恐怖力量足以造成致命伤害。
劫狱者好似滚地葫芦一般翻飞出去,沿途,鲜血似不要钱一般从裂开的夜行衣当中涌出,洒遍监牢走廊。
“咳咳。”
劫狱者勉强爬了起来,喷出的鲜血落在面罩内侧,沿着下巴,滴落在地。
没有问询身份,没有要求投降,道人手执铜币长剑,平静而淡漠地一步步向着劫狱者走来,
就算是那些五感迟钝的狱卒,也能从他身上感觉到冰冷杀意。
这完全不是白天那位仙风道骨、慈悲为怀的青年道人...
砰!
一声从监牢最角落传来的巨响打破了此刻的可怖压抑,
短发道人回头望去,本应关押着嫌犯吴弧的牢房里涌出滚滚浓烟,迸射出颗颗碎石。
与此同时,那名劫狱者身下的血泊里,伸出一双双鲜红手臂,拉住他的身躯四肢,将他朝血泊当中拖拽而去,彻底隐没不见。
那滩血迹,也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渗透进了地砖缝隙之中。
遁逃之术?
道人眉头一皱,拨开挡在走廊里的狱卒,冲到那间涌出浓烟牢房中扫视了一眼。
牢房的厚重石壁不知被什么东西轰开,坍圮倒塌大半,月光照耀进来,照亮了满地的破碎石砖。
嫌犯吴弧,已不知所踪。
这间牢房位于监牢最里侧,石壁外面就是院子的院墙,院墙再往外就是错综复杂的鹅城民居建筑群。
想来那劫狱者还有一名同伙,声东击西,劫走吴弧,潜逃离开。
道人默默站在原地,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握着铜币长剑的手耷拉在身侧,微微摇晃。
牢头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慢慢走近过来,小心翼翼问道:“道长...要不要通知鹅城官兵,追索嫌犯?”
“...”
短发道人僵硬地拧动脖子,呆滞地看向牢头,缓慢挤出一丝微笑,沙哑道:“不用,我亲自去追。”
月光下,牢头的脸色一片惨白,“道长,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
道人随手扒拉了一下双眼,竟然拽下一根从眼皮底下钻出来的绿色植株菌丝。
那菌丝绵长坚韧,好似毛线一般,挂在眼球前方,惊悚骇人。
“太久没洗眼睛,长了些眼屎。”
道士一边说着,一边倒提长剑,双手并用,一点一点将绵长丝线,拔了出来,盘在手里。
“好了。”
道人拽出最后一截丝线,僵硬地朝恐惧万分的牢头笑了笑,“放心吧,我会找到他们的。”
说罢,他提着铜币长剑,沿着牢房裂口,冲了出去。
————
鹅城郊外。
这是一片无人打理的乱葬岗,随处可见低矮土丘坟茔,木质简陋墓碑。
萤火飘荡,几条脱毛野狗被浓郁的血腥气味引诱而来,低头舔舐着乱葬岗中间的一滩乌黑血泊。
蓦然,一只手臂从浅浅一层血泊当中伸了出来,那名身负重伤的夜行者,满身鲜血地爬出了血泊,吓走了所有野狗。
他的腰腹被铜币长剑正面击中,肋骨不知道断了多少根,正源源不断地涌出猩红。
“白莲出世,明王降生...”
他额头沁满汗水,呢喃着从夜行衣里取出一张宽大干枯且有褪色刺青的皮革,轻轻覆盖在腰腹伤口上,
数息之后,竟然不再有鲜血渗出。
“从天煞孤星命格者身上扒下、每日用鲜血供奉滋养了十年的皮,竟然用在了这里...”
劫狱者,或者说圣白莲人字门教众阮天,喃喃自语着,语气中难掩痛惜与仇恨,
“还有我的黄皮子...也被那道人杀了。
此仇不报,我阮天誓不为人!”
话音未落,脚步声由远及近,同样穿着夜行衣的阮山胞弟扛着一个人影冲入了乱葬岗。
“哥,吴弧救出来了。”
阮地将肩上扛着的人放在地上,“我们快点去破庙向使女交差吧。”
“使女...”
阮天闻言不禁咬牙切齿,“要不是她情报不全,强命我们去鹅城救人,我怎么会吃这么大的亏!”
“哥,慎言。”
阮地眉头皱起,
圣白莲内等级分明,刑罚残酷,
他们兄弟二人隶属于圣白莲人字门吕州分舵,根本没有资格去议论乃至指责那两名作为白莲教圣子贴身女侍的高贵使女。
更何况,这里还有第三人在场。
“唔...我这是在哪?”
躺在地上的吴弧悠悠转醒,看向两名黑衣人,拱手道:“二位是...”
“是我,阮天。”
阮天将头罩摘了下来,盯着吴弧低声道,“哼,你小子终日打雁也会被雁啄了眼,竟然被一个农户给弄进了监牢,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可以对我指点,但不能对我指指点点。”
吴弧皱眉道:“不要以为救了我,我就得对你感恩戴德。猛虎下山苍龙啸,小老弟你别太傲,人间正道是沧桑,活的不要太嚣张。”
“??”
阮天愣了愣神,
吴弧似乎也反应过来,觉得这话有点不太合适,晃了晃脑袋,痛苦道:“不好意思,那道人似乎在拷问我的时候,对我做了什么...”
“好了,先别说那么多了”
阮地打断道:“那道人随时可能追过来,我们还是抓紧时间赶往破庙吧,不能错过使女大人交代的时间。”
第四百八十二章 忠诚
夜风萧瑟,寒鸦鸣啼,荒山破庙。
六人分立破庙各个角落。
两名面容姣好女子,身穿洁白长裙,高洁不可方物,站在破庙中间。
一矮瘦老者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蹲在角落用竹篾编制竹筐。
一白面瘦弱书生,拿捏着线香,闭着眼睛,虔诚拜着残破神像。
一魁梧壮汉赤着上身,倚靠梁柱,闭目养神,他怀里抱着的妖冶女子穿着件华贵皮草大衣,正百无聊赖的拨弄着自己的头发。
“我说,”
妖冶女子张开红唇,声音妩媚柔和,令人沉醉,“晓书生你拜那破神像干什么,难不成是在求神显灵,保佑你高中状元,东华门唱名不成?”
“呵,若能让武德卫消掉我身上的案底,考取功名易如反掌。”
被称为晓书生的青年只是笑了笑,头也不回,依旧鞠躬祭拜神像,“我拜这座庙,只是因为它灵而已。”
“灵?我怎么没听说过”
妖冶女子一挑眉梢,“真灵的话,早就有愚夫愚妇过来修缮庙宇了,怎么会残破凋敝。”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
晓书生摇了摇头,“二十年前,有个在外漂泊的行商带着一年所得积蓄,在回家途中经过此庙,准备暂时歇息一晚,明天一早再出发,赶回家乡,与妻子团聚。
近乡情怯,这行商辗转反侧,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迷迷糊糊中听到响动,睁眼一看,竟是几个地痞流氓,追逐一名女子来到破庙,将她逼向墙角,准备施强。
行商见那几个地痞手中都有短刃,自己却手无寸铁,
若冲上前去制止,可能只是平白搭进去一条性命。
踌躇之际,行商想到家中妻女,若妻女被人轻薄,又无人相助,该如何是好?
念及此处,行商鼓足勇气,捡起碎砖冲上前去,砰的一声砸向一名地痞脑袋,
霎时间鲜血飞溅,地痞应声倒地,
行商红着眼睛夺下短刀,捅向其他几人,高喊让女子快跑。
忽然间,他只觉脑袋一阵刺痛,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还躺在破庙地上,天色已经泛白。
原来方才种种,只是昨夜怪梦。”
晓书生顿了顿,续而说道,“行商擦了把冷汗,收拾行李继续赶路,好不容易回到家乡,却看到家门口有乡民围聚,里长正指挥人,从他家里搬出死尸。
行商担忧妻子,推开人群进屋一看,却见妻子哆哆嗦嗦地躲在墙角。
询问之下,才得知今日有几个地痞流氓闯入家宅,试图轻薄妻子,正要得逞之际,其中一人突然口吐鲜血,双眼圆睁,暴毙身亡,
其他几人恐惧万分,争先恐后逃向门口,还没等跑出大门,就都同时吐血暴毙。
乡民皆称,是神庙有灵,让这积德行善行商,能够远隔数里,救出妻子。
此后乡民便对此庙多加修缮,直到瘟疫突发,兵灾四起,这庙宇才荒废下来,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说罢,晓书生有些意兴阑珊地拍了拍梁柱,感慨道:“阳世三间,积善作恶皆由你,
古往今来,阴曹地府放过谁。
积德行善,积德行善啊。”
“哈哈。”
妖冶女子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笑出了眼泪,夸张地用粉拳捶打着魁梧男子的胸膛,
“我记得书生你当年,是因为家境贫寒,屡试不中,追求千金小姐不得,怒而下毒谋害了对方一家满门,
从此不得不落草为寇吧?
就你还念叨积德行善?”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嘛。
心诚则灵。”
晓书生微笑着摇了摇头,随手将线香钉在了佛像前方的木桌上,转身说道:“阮天怎么还没来?他不是和他弟去救吴弧了么?”
“鹅城新来了个道士,县令派他去看管监牢。”
妖冶女子伸了个懒腰,慵懒说道:“听说就是他杀了胡万。”
“哦?虽然胡万修习噬身法的时间不长,不过能杀得掉他,那道士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晓书生点了点头,耳朵一动,看向门口,“来了。”
踏踏踏。
急促脚步由远及近,穿着夜行衣的阮天面色阴郁,捂着腰腹处,走进破庙。
跟在他后面的,则是阮地,以及吴弧。
一直没有说话的魁梧男子缓缓睁开双眼,看向阮天,沉声道:“你受伤了?”
“嗯。”
阮天阴沉地点点头,“负责看管监牢的道士是个硬点子,似乎不是龙虎山的人。”
他扫了眼站在破庙中间的两名使女,紧咬牙关,把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
魁梧壮汉继续问道:“那道人追来没有?”
“没。”
阮地接过话茬,“我在城北设了傀儡,他应该去到那里去了。
怎么,要设计弄死他么?”
阮地颇有些跃跃欲试,他和他胞兄都是不肯吃亏的主,
今天差点死在鹅城监牢,无论如何也不能这么算了,
要是能说动破庙里的圣白莲同门一起出手,别说区区道士了,就连鹅城也能平给他看。
可惜,站在破庙中间的使女打断了他的畅想,“不用,你们有更要紧的事情去做,
那个道士,事后再料理也不迟。”
使女是圣白莲圣子的贴身侍女,身份高贵,她一开口说话,破庙中的所有人都微微低头,以表尊敬,
连阮天都小心翼翼地收敛起了怨愤表情,生怕被使女所留言。
“使女大人,不知您召集我等,是为何事?”
头戴斗笠的矮瘦老者拱了拱手,恭敬问道。
他们几个都是圣白莲人字门的人,只是因为种种原因,和名义上隶属的吕州分舵联系并不紧密,很多时候都各行其是。
“召集各位,是圣子大人的意思。”
使女面无表情,冷若冰霜地说道:“想必你们也应该听说了,近日将有北上京都的安南使团,途径吕州。
使团准备进献给皇帝老儿的,是一头讲人言、通数术、擅巫卜、晓阴阳的奇珍异兽。
圣子要求你们,在吕州城狙击安南使团,抢夺下那头奇兽。”
“既然是圣子的意思,那为什么不直接让吕州分舵...”
阮天下意识地开口询问,但瞥见使女那毫无表情的面庞,立刻闭上了嘴巴,猛地想到一件事情。
圣子与圣女在白莲宗内的身份地位崇高无比,于信众之中更是一呼百应,
但论起实权,以及手头上掌握的私人兵力,反而不如左右使者与四大护法。
特别是圣白莲教主销声匿迹,隐匿行踪,已经许久没在世人面前出现,
每年举办庆典大会,也往往都是由圣女代为执行。
这种情况下,有关于圣白莲核心圈子的风言风语,自然流传开来。
有种说法,是教主已经身死,圣子圣女都被架空,教内事务全部被左右使者与四大护法包揽...
难不成,使女出现在这里,是高层斗争中圣子处于劣势,
希望利用他们这些游兵散勇,绕开忠心于圣白莲左使者的吕州分舵,在吕州城的安南使团上面做文章?
破庙一时间沉寂下来,几位门徒低着头沉默不语,心思急转,疯狂思索使女召集他们的真正含义。
除了一个人。
“白莲门我白莲神,白莲二字可听闻,如若动我白莲人,我们必定要你魂!”
吴弧上前一步,伸出右拳锤了锤自己的胸膛,扯开嗓子高声喊道:“谈望生死握龙刀,白莲气焰比天高!
圣子放心飞,吴弧永相随!
我要为圣子献出心脏!”
第四百八十三章 蛊毒
???
吴弧这番社会语录,不仅听得众人一脸懵逼,连他自己都愣在原地,像是不理解为什么这些话会从嘴巴里蹦出来一样。
“你....”
使女眉头微皱,有些狐疑地问道:“你没事吧?”
包括晓书生、阮天阮地在内的人字门教众,微不可察地挪动脚步,远离吴弧所在位置。
“没事!没事。”
吴弧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属下只是被那道人拷问太久,有些浑浑噩噩罢了。
刚才那番话,纯粹是属下对圣子忠心耿耿,愿意为圣子肝脑涂地,有感而发。”
两位使女一点也不相信吴弧所说的话,
从履历上看,他因修炼邪魔秘术,被武德卫通缉,不得不寄身白莲宗,根本谈不上对圣白莲、对圣子有多么忠诚。
不过,也不需要他多么忠心。
“很好。”
使女点了点头,淡漠说道:“只要你肯踏踏实实办事,事后圣子自然会予以褒奖。
权势,地位,法器,灵宝,
乃至赏下一颗补灵血煞丹,也不是不可能。”
补灵血煞丹!
听到这个名词,几位人字门教众眼前俱是一亮,眸子里闪烁着渴望神采。
呵,
两名使女见状,心底更是鄙夷,
这些人只关心眼前利益,根本没有信仰信念可言,也难怪吕州分舵会把他们“放逐”在外。
“属下愿为圣子效犬马之劳。”
晓书生拱了拱手,谦卑说道。
其他人也纷纷应和,表示要为圣子赴汤蹈火。
使女微微一笑,接下腰侧锦囊,从锦囊中,取出几只干瘪发黄、瑟缩成一团的虫子尸体,朝众人柔声说道,“抢夺安南使团奇兽是圣子的安排,事关重大,为防消息走漏,还请各位服用此物。”
“这是?!”
晓书生面色陡变,其余人看到他脸上的表情,瞬间明白了这干瘪虫尸不是什么好东西。
摆放着虫尸的手悬在半空当中,却无人上前拿取,
使女环顾众人阴郁神色,忽而笑道:“怎么?各位是不敢?还是信不过圣子?”
铮——
另一名使女面色凛若冰霜,伸手缓缓拔出了腰间长剑,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晓书生紧咬住了牙关,使女久居圣白莲本宗,修炼的是白莲教不传秘法,
根本不是他们这些半路出家的游兵散勇能够相比,
更别说她们服用过的那些灵丹神药、使用的兵器装备了。
真打起来,他们几个未必能讨到好处,
而且就算打赢了,也得在以后面对来自圣白莲本宗的长久追杀,那可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呼...”
晓书生用眼角余光瞥了眼其他几位同门,暗自叹了口气,刚想走上前去拿取虫尸,
却被吴弧抢先一步,拨开他,高喊道:“我来!”
三步并两步,迅速走到了使女身前,从她手中拿起一片虫尸,问道:“使女大人,这东西干什么的?”
使女笑盈盈地回答道:“给你增加功力用的。”
“这是传说中的剿虐三尸符...”
晓书生在旁边幽幽说道:“说是符,其实是一种诡异绝伦的蛊毒。
这虫尸看似干瘪枯萎,但其实还有活性,
使用之后,蛊虫就会栖息于脾脏之间,重新复苏,令人平添十年功力。”
吴弧点了点头,“听起来很厉害嘛。”
“呵呵。”
晓书生摇头道:“既然是蛊虫,自然就会有副作用。
如果长久不服用解药,麻痹蛊虫,
蛊虫就会躁动发狂,开始啃噬宿主血肉,在宿主体内产卵繁衍。
宿主轻则神智昏乱、疯癫发狂,
重则五脏六腑都被蛊虫噬咬食尽,活生生痛死。
死亡时,还会有成百上千只幼小蛊虫撕裂各处筋肉,钻出皮肤,纷飞而起,直冲云霄,寻觅下一个宿主。
由于剿虐三尸符制取困难,且过于暴烈凶残,不易控制,连我白莲宗都极少使用,想不到使女大人竟然会将此物‘赏赐’给吾等乡野村夫....”
晓书生博通经籍,一眼就认出了蛊虫的来历,
他曾经是个落魄书生,家境贫寒,久试不中,为乡民讥笑,抑郁不得志。
在埋葬了因病饿死去的父母双亲之后,反而解脱了天性,谋害了“心上人”满门,从此落草为寇。
他最恨的就是人生自由受到限制,要不是形式比人强,他刚才也不会选择准备接过虫尸。
“蛊虫...”
吴弧眉头一皱,看向使女问道:“使女大人,若在下服用了这剿虐三尸符,事成之后,您应该会给予我等解药吧?”
“那是自然。”
使女淡漠道:“这点信誉,我还是有的。”
“那好。”
吴弧点点头,伸手摸向了裤腰带。
使女吓了一跳,倒退半步,“等等,你干什么?”
吴弧愣道:“不是外用么?”
使女抿了抿嘴唇,“内服,内服!”
“哦哦。”
吴弧点点头,从使女掌心拿起蛊虫,双眼一闭,低喊一声,“不管是腥还是臭,到我嘴里都是肉!干了!”
便将那只散发出古怪味道的虫干投入嘴中。
其他人用颇为钦佩的目光,注视着吴弧吞咽下了虫尸。
有了吴弧的带头,其他几人也都从使女手里接过剿虐三尸符,吃了下去。
“好了。”
使女重新恢复了平静,笑盈盈地朝众人点了点头,“各位准备一下,即刻上路前往吕州。”
“等等。”
吴弧举手说道:“使女大人,我刚从监牢逃脱,身上什么法器也没带,是不是应该给我先配发点装备?”
他凝望了一言使女身上的洁白长裙,正色道:“我觉得您身上穿着的这件白裙子雅观大气,通风舒适,要不您先借我穿几天?
还有您挂在腰侧的长剑,也先借我用用?”
使女闻言双目圆睁,盯着吴弧脸上的表情看了好一阵,才确定这人八成是之前在监牢接受拷问,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到吕州之后,自然会有人和你们联络。”
使女冰冷说道:“法器丹药,也从他那里领取。”
“好的。”
吴弧退了回去,表情似乎还有那么几分呆滞浑噩。
使女暗自摇了摇头,刚想再吩咐什么,就听到破庙外,传来一阵草木折断的倏倏声。
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破庙。
第四百八十四章 保护
“来了。”
斗笠老者面色一沉,捏紧充当代步工具的褐色竹杖。
晓书生自袖下取出铁骨折扇,“啪”的一声将折扇打开,挡在面前,双眼微眯。
阮天阮地对视一眼,不声不响地躲进破庙阴影之中。
妖冶女子倚靠魁梧壮汉,依旧保持着妩媚笑容,手掌却在腰间一划,取下充当腰带的软剑。
“使女大人我来保护你们!”
吴弧高叫一声,双手交叉于身前,摆出警惕姿势,“兄弟们,快把保护打在公屏上!”
“你要保护我们,为什么还站在我们后面。”
使女深吸了一口气,忍住拔剑砍了这厮的冲动,死死盯着破庙门口。
踏,踏,踏。
脚步声渐行渐近,一个身影在月光下显露出来。
那是一个道人,
他穿着一身黑色鹤氅,样貌普通,蓄着短发,踩着朴素布鞋,右手持有一把铜币长剑,左手拿着铜铃,
四肢瘦削,手掌瘦的皮包骨头,
躯干却臃肿发胖,极不协调。
丁零当啷。
道人摇晃着铜铃,晃晃悠悠地走到了破庙门前,肩膀倚靠门框,用一种沙哑怪异的声音,笑着说道:“都在啊,吃了没?”
无人应答,晓书生上下打量了他一翻,笑眯眯地问道:“阁下就是西门道人?”
“西门子。”
道人摇头晃脑地纠正道,“得加个子。”
晓书生不以为然,淡定说道:“我们与西门子道长无冤无仇,何必一再追逐,赶尽杀绝?”
“晓书生,原名黄弨,川崎县生人,原本是个屡试不中的落魄穷酸书生,仰慕追求川崎宋家千金不得,因爱生恨,下毒谋害宋家满门二十余口。此后落草为寇,为各地盗匪山贼出谋划策,充当狗头军师,害人无数。”
短发道人的视线掠过书生,聚焦在斗笠老者身上,“云鹤翁,原名贾费,铜合县军户,年轻时贪慕下属妻子,坑害谋杀下属,试图占其妻,谋其财,居其谷。失败后遭武德卫通缉,投入白莲教。”
短发道人摇了摇头,视线停留在破庙的阴影之中。
“阮天阮地,金苫县生人,一母同胞的兄弟,曾经是海商护卫,却在海上谋杀雇主,霸占钱财,而后更是勾结倭寇,里通外敌,劫掠乡里。”
道人叹了口气,看向妖冶女子与魁梧壮汉,低声说道:“一叶青,枭蝮蟒,南岭土匪,心狠手辣,。烧杀抢掠,杀人如麻。
曾路遇一怀孕妇女,打赌她肚子里怀的是小子还是姑娘,枭蝮蟒说是小子,一叶青说是姑娘,不信打开看看,
遂踹倒妇女,将其杀死,取出婴孩,以验男女。”
“哈哈。”
妖冶女子一抖手中软剑,伸出纤细食指,擦了擦嘴唇上的鲜红口脂,媚眼如丝,娇柔道:“道长这个故事,是从那些被我们放跑的人那里听来的吧?
提醒您一句,那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是个男婴,
我男人猜对了,
我就将孩子抛到树上,搂住我男人,对他说今晚和他睡。”
说罢,妖冶女子拦住魁梧男人的腰,在后者的胸口上,撒娇地蹭了蹭。
短发道人长舒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既然都到齐了,那也就可以开始了。太上敕令,超汝孤魂,诡魅一切,四生沾恩...”
道人念起了咒,
往生咒。
“不知好歹的东西。我们有九个人,你只有一个。”
阮天色厉内荏地低吼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看招!”
他喊得响亮,但身形却在急速后撤,手掌一翻掷出三枚短镖,呈品字形朝短发道人的面门飞去。
铛——
道人一挥铜币长剑,借着巧劲,甩飞了三枚短镖,口中念经不停,脚尖一蹬地面,朝着最前方的斗笠老者冲去。
“来得好!”
斗笠老者眼中精光一闪,迈步前踏,脚下芒鞋鞋尖划过破庙砖石上的厚厚一层尘埃,手中竹杖掠过空气,发出锐利尖啸。
铜币长剑与棕色竹杖对撞一记,
斗笠老者脸上的表情急速变化,从狰狞,变为困惑,变为惊惧,再到绝望。
沛然大力沿着棕色竹杖传递而来,斗笠老者隐藏在外衣下的坚实肌肉完全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整个人横飞起来,
如海啸之中的一叶扁舟,重重撞向破庙梁柱。
咚!
他沿着梁柱慢慢下滑,睁着眼睛,脖子扭曲断裂成诡异弧度,
厚重蓑衣下,叮当掉落出奇门暗器。
只一招,云鹤翁便身死当场。
不好!
晓书生心脏剧烈一震,他很清楚云鹤翁看似瘦弱矮小,但一身肌肉虬扎,横练功夫极为了得,
能够一招击毙云鹤翁...这道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电光石火间,短发道人再蹬地面,手中铜铃摇晃不休,铜币长剑朴实无华地朝着晓书生劈来。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晓书生只得后退半步,自下而上挥舞横置扇面,扬起地面厚重尘埃,在半空中凝成一面尘土大网,朝着道人盖去。
第四百八十五章 下沉
道人摇响铜铃,不闪不避,朝着尘埃大网正面撞去。
叮铃铃,
清脆铃声散发出无形力量,令尘埃网络自发震动颤抖,从中间撕裂开一道狭长缝隙。
一把朴实无华的铜币长剑,悄无声息地刺入尘网裂缝,不带一丝烟火气息地向着晓书生心脏递来。
晓书生已经启用了轻身功法向后急退,可那铜币长剑却如跗骨之蛆,紧咬不放,飞速拉近双方距离。
来不及躲闪了。
晓书生本能地一翻手腕,将铁骨折扇摊开,挡在胸膛前方,试图借用巧劲拨开铜币长剑的剑势。
然而当真正接触到剑刃的时候,他才明白刚才云鹤翁所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咔——
晓书生的腕骨直接折断,虎口迸裂,鲜血飞溅,
精铁打造的折扇产生剧烈形变,从手掌中整个飞离出去,撞在破庙石壁上,溅起零星的碎石尘埃。
而那柄铜币长剑,依旧保持着向前刺出的姿态,甚至连剑锋角度都丝毫未变。
绝望蔓延扩散,瞳孔里剑刃的影像越来越近,
在这弹指一瞬间,晓书生心头思绪百转千回,最终凝成茫然一片。
铛!
金铁交错声震耳欲聋,
晓书生眼前一花,蓦然惊觉,是那名为枭蝮蟒的魁梧男子拦在自己身前,用一柄大刀,格挡在铜币长剑前方。
吱——
枭蝮蟒的靴子在铺满尘埃的地砖上拖拽出两道绵长轨迹,
他双眼通红,双臂青筋暴起,牢牢攥住诡头大刀刀柄,盘虬肌肉像是拥有自己生命一般来回鼓动,充分彰显出何为力量的美感。
终于,他止住了后退身形,靴子不再摩擦石砖。
“哦?”
短发道人一挑眉梢,表情诡异地阴恻恻笑道:“能挡住贫道一剑,你,很不错。”
枭蝮蟒喘着粗气,无心攀谈,
他的虎口剧烈疼痛,双臂筋肉触电般震颤,心脏像擂鼓一样上下颠簸。
这道士,根本就不是人类。
“点子扎手,一起上!”
枭蝮蟒暴吼一声,疯狂榨取体能,竭尽全力挥动诡头大刀挑开了铜币长剑,
借着上挑之势,再度下劈,朝着短发道人的脖颈砍去。
“呜呜呜呜——”
凄厉哭喊声从大刀刀身上传来,数十道深灰色的黯淡模糊阴影涌出刀身,挤在破庙上空。
枭蝮蟒手中这把大刀,是官府衙门刽子手行刑所用,曾斩首七七四十九名罪大恶极的凶徒,煞气极重。
枭蝮蟒得到之后,利用某种邪门秘法对此刀进行炼祭,将所有刀下亡魂,全部束缚在刀身上,
每当迎敌,就释放亡灵,利用秘法驱动它们攻击敌人,万魑噬身,无往不胜。
晓书生此时堪堪反应过来,强忍住右手粉碎骨折的痛处,咬破左手指尖,用指尖鲜血,在空中飞快画下符箓。
那妖冶女子一抖软剑,急刺袭来,
阮天阮地投掷出五花八门的各类暗器,飞向道人周身上下。
而那两名使女,面色冷冽如霜,也不拔剑,就这么提着剑鞘站在原地,嘴唇嗫嚅,念念有词。
“好!这波啊,这波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躲在两名使女后方的吴弧忍不住拍了下手掌,兴高采烈道:“就算那道人再天生神力,也别想逃出生天。”
话音未落,道人动了。
他抬起左手,凭空震飞阮天阮地掷来的各类暗器,
摇晃铜铃,定住漫天亡魂,
调转剑身,反手倒提剑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下而上,用剑柄戳中了魁梧壮汉的手臂下方。
只听“咔嚓”一声,枭蝮蟒的右手小臂直接折断,断裂的尺骨桡骨,直接刺穿了柔软皮肤,带着血沫暴露在空气当中。
“不!”
女土匪一叶青见爱人受创,双眼瞬间通红,全力催发功力,手中软剑抖动,好似毒蛇一般咬向道人右腹。
“阿青别过来!”
枭蝮蟒痛得眼前昏黑,却凭借妻子的声音知道她所在的位置,
焦急出声提醒的同时,也抱着某种觉悟,用完好的左手接住了自由落体的大刀刀柄,
整个人好似一面厚重墙壁,朝着道人撞去,试图用那锋锐无比的刀刃,劈开道人的胸膛。
但,他还是太慢了。
道人一脚踹出,正中枭蝮蟒握着的大刀刀刃,
凭借蛮不讲理的怪力,竟然将刀刃踹了回去,直接砸进枭蝮蟒的胸腔,将他连人带刀踹飞出去,砸在梁柱上。
同时,漫不经心朝右侧地甩出铜币长剑,
剑身掠空平稳飞行,刺中了女土匪一叶青的腰腹,
余势不减,将她牢牢钉在了墙上。
叮当,
一叶青手中的软剑坠落在地,她面容扭曲,双手颤抖地握住了腰上的铜币长剑,汩汩涌出的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
但她却没有去看伤势,
只是用某种糅杂着痛苦、绝望、不甘、关切以及留恋的眼神,望向倒在破庙另一侧的枭蝮蟒。
“段郎...”
一叶青用微弱的声音呼喊着伴侣的名字,眸子里的神采以极快的速度流逝着,“我下辈子,一定要给你生个孩...”
话音未落,她的头已然沉下。
“阿青!!不!!!”
枭蝮蟒双目赤红地咆哮着,他的胸膛里还嵌着刀刃,鲜血似不要钱一般从伤口中涌出,任谁都能听出这个男人声音里的莫大悲痛与绝望。
除了短发道人。
“呼。”
道人拍了拍并不存在灰尘的手掌,像是完全没有留意到自己刚刚拆散了一对挚爱着彼此的夫妻,令其天人永隔,
毫无负罪感地吐了口气,“还真是难缠啊,你们这些白莲教。要是再来几个,说不定真能对贫道造成一点麻烦。”
“你,你!”
枭蝮蟒从地上爬了起来,目眦欲裂,须发皆张,神态癫狂,“死!”
他拔出嵌在胸膛里的大刀,迈动脚步,朝道人冲去,
砖石地面在长靴踩踏之下尽数碎裂,
尘埃与鲜血糅杂在一起,晦暗深红。
道人不闪不避,一拳砸中枭蝮蟒的面门,
将后者打的头颅后仰,脖颈骨骼尽数折断,手中长刀飞旋着,整个都摔了出去。
第四百八十六章 双层
但,已心存死质的枭蝮蟒,压榨出最后一丝气力,凭借魁梧身形,正面熊抱住了道人身躯,
坚若磐石的双腿牢牢扎进地面,誓死不让道人挣脱。
机会!
阮天阮地眼前一亮,双手砸进地表,高喊道:“束!”
他们背后的鱼儿纹身散发出氤氲红光,从二人身上抽取鲜血,
殷红血光顺着双臂,贯入地表,
一直蔓延至道人脚下,
化为一条粗若儿臂的沉船锁链,捆住道人双脚。
“晓书生!”
阮天声嘶力竭地高喊道。
“知道!”
晓书生双目圆睁,疯狂挥动染血指尖,在半空中画下符箓的最后一笔,怒吼道,“推迁二炁,混一成真。氤氲变化,吼电迅霆。雷来!”
高空之中,阴沉雷云郁结翻腾不休,突然间降下一道狭窄只有笔尖粗细的雷电,摧毁撕裂破庙房顶,径直落在道人头顶。
轰!
残破庙顶被整个掀飞,无数的碎砖瓦片好似倾盆大雨,溅落在周围山林,惊起千百飞鸟走兽。
滚滚雷声在破庙中激昂回荡,
两名使女身前剑鞘之中,骤然跃出两道剑影,
在雷光一闪即逝的那一刹那,电射刺出,如有生命一般环绕着道人周身飞了一圈,又飘回原处,
轻巧平稳地坠入剑鞘当中。
待到尘埃落定,双目通红的晓书生才看清楚了破庙的一切。
枭蝮蟒的魁梧身躯,依旧站立在破庙中间,
他全身上下的皮肤全部皲裂焦黑,脖颈已经彻底断裂,头颅只靠一层皮肤骨骼连接在身躯上。
而被他所抱住的道人,同样皮肤焦黑,
一身鹤氅只余灰烬,
原本就瘦削不堪、皮包骨头的身躯,变得更加矮小瘦弱。
更引人注目的是,
道人的身上留着两道深邃剑痕,分别位于脖颈,与腰腹,深可见骨。
这是使女所操纵的飞剑,留下的。
呼,吸,呼,吸。
晓书生的肺发出破风箱般的声响,他的脑海之中回响着此起彼伏的嗡鸣,
身躯的每一个部位,都在要求他现在立刻马上躺下,休息。
“结,结束了么?”
晓书生低声问道,咽了口口水。
无人回答,
半晌,躲在破庙角落里的阮天掷出飞镖,绕过枭蝮蟒的身躯,掷中了短发道人的焦黑头颅。
啪嗒。
脖颈上残留着剑痕的头颅应声坠落,在地上翻滚几圈,最终停在了一块碎砖旁边,沾满了灰尘。
死了,
毫无疑问,晓书生从名门正派那里偷学来的雷法,杀死了短发道人。
“....”
晓书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再也不去顾忌什么文雅形象,驴子一样喘着粗气。
“不容易啊,可算打死了。”
躲在使女后方的吴弧摇摇头,皱眉叹息道:“这西门子道人的生命力就好像蟑螂一样,非得去掉头才能确定他死了。”
“你!”
阮天三步并两步奔跑过来,捏着吴弧的衣领,将他整个人领了起来,咆哮道:“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被区区凡人发现杀人取婴的行径,把你弄进官府,
我们用得着去劫狱么?
用得着招惹到西门道人么?
云鹤翁,一叶青姐妹,枭蝮蟒兄弟,至于死么?”
“冷静,冷静。”
被举到半空中的吴弧连忙摆了摆手,让阮天稳定一下情绪,“你现在对我发火也没有用啊,人死不能复生,
就算杀了我,也不能让云鹤翁,一叶青姐妹,枭蝮蟒兄弟活过来不是。
要我说,我们先收敛了他们的尸首,把他们风光大葬,然后再去吕州,执行圣子的计划。
你呀,要学会顾全大局。”
“老子去你娘的大局!”
阮天怒吼一声,这就要举拳轰向吴弧的面门。
“住手!”
使女眉头一皱,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吴弧说的有道理,这西门子道人刚才只凭横练功夫,就差点把你们全部消灭,
要不是他自傲自高,没有使出道门法术,
就凭晓书生的雷法,可能还杀不死他。
不是说和西门子道人同行的,还有几个他的同门师兄弟么?
之前招惹上他已经殊为不智,
再在这里空耗时间,等他的同门师兄弟或者鹅城武德卫过来,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阮天紧咬牙关,攥着吴弧衣领的手指泛白。
另一名使女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放开吴弧吧,他对圣子的计划有大用。”
“可是...”
“圣白莲会继续抚养云鹤翁留在世上的亲族,一叶青与枭蝮蟒的尸首也会得到安葬。”
使女打断道:“现在,放开他。”
阮天抿了抿嘴唇,在胞弟阮地的眼神示意下,颇为不甘地松开了吴弧的衣领。
啪。
吴弧落在地上,吐出一口浊气,劫后余生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嘀咕道:“这么凶干什么,吓死个人嘞。”
他摇了摇头,脸上再次露出笑容,笑眯眯地对使女拱了拱手,“还是使女大人英明神武,明察是非。
小人刚才不是避战不前,而是有选择性的保留有生力量,进行战略转移,在后方进行远处观察,给予意见与建议。
以后我一定向白鹤翁他们多多学习,英勇善战,
正所谓帝王之路多沧桑,他日必定战无双,疆场之上抛名利,甘为白莲把身替...”
“闭嘴!”
使女眼角一斜,冷若冰霜道:“这次的事情,我自会如实向圣子禀明,能否在吕州将功赎罪,功过相抵,还看你自己。”
吴弧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态度很是谦卑,“在下明白。一定好好办事,自发加班,任劳任怨,争取早日升职加薪,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一旁的阮天见状,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和胞弟阮地一起,走向破庙门口,
抱着兔死狐悲的心态,收敛白鹤翁的尸体,将一叶青从墙上放了下来。
等到收起短发道人尸首的时候,阮地却像是发现了什么。
“咦?”
阮地摸了摸短发道人焦黑的头颅,手指在道人的漆黑皲裂脸颊上来回搓动,面色微变,低声朝阮天问道:“哥,这头...怎么会有两层皮?”
第四百八十七章 投降
阮地用泛黄坚硬的指甲,在那棵焦黑头颅的脸颊上刮了刮,轻松刮下一层已经碳化的皮肤。
而在碳化皮肤下方,则是一张肤色黝黑,面目丑陋,挂着极度恐惧的面孔。
他们熟悉的面孔。
吴弧。
啪嗒。
焦黑头颅的脖颈断裂面里,掉落出一大滩黑绿色的粘稠物质,看起来像是无数根植物纤维丝线,团在了一起,密密麻麻,彼此交错,
落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兀自蠕动不休,如同q弹软滑的果冻。
阮天阮地心头一颤,慌忙丢开那颗头颅,倒退数步,
这才发现,焦黑尸首上的其他部位,同样有着黑绿色植物纤维。
一丛丛的植株丝线,连同暗红色的不明粘稠液体,
从尸首的腰腹部横截面里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扩散蔓延,铺了一地。
没有看见有内脏流出...
也就是说,这具尸体,早就已经被蛀空了。
阮天阮地只觉一股冰冷寒意流变全身,他们陡然睁大的双眼,清晰看见数不胜数的纤维丝线,刺破焦黑尸体的体表皮肤,
绞在一起,形成一根根纤细触须,
接触地面,似慢实快地将无头尸首的下半身,与上半身重新拼接。
最终,这具浑身上下长满“绿色绒毛”的无头尸首,捡起焦黑头颅,从地上站了起来,缓慢的把头颅按在了脖颈上。
“诶呀,被发现了啊。”
略显轻佻的说话声从破庙后方传来,
两名使女身形暴退,只留下穿着破布衣裳、脸上挂着微笑的吴弧,一个人站在原地。
“你到底是谁?!”
阮天色厉内荏地低声吼道,颤抖的手掌握紧了短匕刀柄。
吴弧,或者说李昂没有回答,像是瘙痒难耐一般,抓了抓脸颊,抠破了一层皮肤,
“你说你手那么多干什么,要是放着尸首不管多好,我还能跟你们混在一起,去吕州转一圈什么的。”
李昂叹了口气,更加用力地挠着脸颊,将那一层由生物母版改造而来的人类皮肤面具,彻底撕下。
晓书生缓步后退,尽可能离吴弧尸首与西门子道人更远一些,阴郁说道:“这是什么东西?!你对吴弧做了什么?”
“没什么啊,就是请他吃了点东西而已。”
李昂漫不经心弹飞了指尖遗留下来的皮屑,随意笑了笑,“放心,你们几位等会儿也要吃的。”
阮天的眼角余光,扫过那具站在原地、表情呆滞的吴弧尸首,心脏如坠坚冰,
他宁肯死,也不想变成这幅阴森恐怖,毫无人权尊严的模样。
“想让我死?我先让你死!”
阮天面容狰狞,暴吼一声,自掌心中投掷出两枚呈拇指大小的铁质圆柱体暗器。
轰——
这两枚被称为“狩魂砂”的铁质圆柱体暗器划出直线轨迹,直接在李昂前方的半空中爆炸开来,迸发出浓郁呛人的灰白色烟雾,
以及隐藏在灰白烟雾当中的、呈扇面扩散的细密带毒铁砂。
李昂不慌不乱,从背包栏中取出黑色大氅,驱动呼吸法,
将波纹能量灌注到黑色大氅中,
使得黑色外衣变得笔直坚硬,如同盾牌,
拎在手里朝空中斜斜一甩,正好罩住了所有细密铁砂。
波纹能量瞬间解除,黑色大氅回恢复原状,
随着李昂手上一抖,细密铁砂刷拉拉地坠落一地,
但破庙中,哪里还能看到阮天阮地的影子——这二人趁着烟雾缭绕,直接砸开破庙墙面,顺着缝隙溜出寺外,逃窜离去。
晓书生面色陡变,未等他在心中暗骂这阮氏兄弟背弃同门,不为人子,
那具浑身上下长满绿色绒毛、站在原地发愣的吴弧尸首,动了。
它一蹬地面,僵硬双腿以与其外表完全不符的敏捷程度,推动它冲出破庙大门,在高空中迅游的侦察者兵蜂指引下,锁定了夺路而逃的阮氏兄弟。
阮天听到后面传来急促脚步,转过头去,就看见吴弧面带微笑地追赶着他,
咧开的嘴巴当中,还有数根植物触须伸出牙齿缝隙,摇曳晃动。
“死!”
阮天吓得亡魂直冒,后背上的巨鱼纹身散发微弱红光,倾尽全力,投掷出两根狭长锋利的铁针。
这两根铁针,是他们兄弟二人当年在海上作为水手,从一艘不知名沉船中意外获得的,
一旦接触,就能把人拖拽入幻境,让人误以为自己来到了广阔海域之上,面对狂涛恶浪,汹涌海啸,
惶恐不安,引颈就戮。
也正是靠着这个东西,他们兄弟二人才谋害了曾经的雇主,走上了海上流寇的道路。
嗡——
两枚铁针平稳刺入了吴弧尸首的颅骨,而吴弧的身形也确实停顿了一下下。
成功了!
阮天阮地心头一喜,来不及去心疼那是他们最后剩下的两根致幻铁针,加紧速度迈步狂奔。
他们可不是圣白莲的狂热信徒,没必要为区区两名使女献出自己的生命,
更何况这个世界上,能够解除剿虐三尸符的人,还是有的。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一秒,两秒,吴弧尸首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定地取下铁针,依旧用僵硬的奔跑姿势,朝着阮天阮地追赶而去。
这具尸首早就已经被菌丝所蛀空,根本不中什么幻术幻觉,
之前操纵它的,一直是伪装成吴弧的李昂。
———
“一具替身,就能骗出你们所有的手段。”
站在破庙之中的李昂摇了摇头,看着沉默不语的晓书生与使女说道:“现在你们有两个同伴已经跑了哦,要不要考虑一下投降?”
第四百八十八章 结印
投降?
晓书生心底泛起苦意,如果刚才阮天阮地没有选择逃跑,而是留下来一同战斗,
他们也许还能与西门子道人抗衡一二,
加上俩名使女还没有用出来的底牌,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可惜阮氏兄弟背信弃义,自己跑了,把他们丢给了眼前这位恐怖诡异的西门子道士。
“怎么不说话呢,”
李昂搓了搓手掌,笑眯眯地问道:“是口吐芬芳被禁言了?还是没充粉丝牌发不了言?”
晓书生不懂得什么叫禁言和粉丝牌,
但光凭对方脸上的表情,也能猜到这是在戏谑调笑他们,
当即沉声说道:“阁下手段高明,是在下输了。
不过在下只是寂寂无名之辈,就算死了也没人惦记。
可这两位,是我教圣子身侧使女,身份尊贵,
伤了她们,道长就不担心招致圣教报复,连累身边亲近之人么?
还请阁下,再考虑一下。”
晓书生说得非常诚恳,表面上看是想请李昂就此罢手,放他们一马,
但言外之意,似乎是在暗示两名使女的价值要比他高的多。
李昂没有点出晓书生话语中包含着的暗示,随意摊了摊手,无所谓地说道:“放心,你看我像是那种管杀不管埋的坏人吗?
这年头连不可燃垃圾都要分类循环,回收利用,
几位可是白莲教的人才,
自然要得到妥善安置,不能浪费了剩余利用价值。”
说话的功夫,破庙外再一次传来了草木折断声,
吴弧那具浑身长满绿色绒毛的尸首,迈着僵硬步伐,折返回到了破庙,
两只手各捏着脖颈断裂的阮天阮地的一只脚腕,将他二人拖入破庙,甩在砖石地面上。
这么快?
晓书生瞳孔一缩,
阮氏兄弟战力不强,但诡异手段繁多,
就算是实力比他们高出一层的对手,也很难在阮氏兄弟一门心思逃跑的时候进行拦截。
“带回来了?”
李昂用眼角余光瞥了眼陷入昏厥的阮氏兄弟,朝吴弧尸首吩咐道:“那就开始同化吧。”
吴弧的身躯,缓慢地点了点头,
蹲下身去,双臂凿入地面,
任由植株菌丝肆意生长,
一部分钻开砖石,深入底下,自地底深处挖掘出地下水,在破庙中制造出一片低浅泥潭,
一部分贴着地面蔓延扩散,迅速连接上了阮天阮地、云鹤翁、一叶青夫妻的身躯,将他们尽数拖入浅浅一层泥浆当中。
“你要干什么?!”
晓书生心底涌起一阵强烈的恶寒,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眼睁睁看着泥浆淹没了同伴,涌出无数植株纤维,封锁住泥浆表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在试图救活他们,”
李昂搓了搓手掌,笑眯眯地说道:“像救吴弧一样。”
晓书生浑身一颤,刚才伪装成西门子道人的吴弧,确实在言谈举止上,都像正常人一样,
但他的身躯之中,却没了脑子、五脏六腑,只剩下密密麻麻的藤蔓菌丝。
这样的存在,绝对已经丧失了自我思考能力,不能够再被称为人类。
晓书生就算是死,也不要变成那副样子。
“使女助我!”
他眼眸中决绝光芒一闪即逝,长衫无风自动,双手在半空中比划出一个个法印,“啸风鞭雷霆,能以智慧力...”
“想施咒?”
李昂笑了笑,随手放出溺厄技能,
晓书生的呼吸道里瞬间充满温热泉水,嘴里念出的雷咒咒语立刻中断,
法力反噬的痛楚感浸透全身,每一寸皮肤、骨骼、肌肉都像是被碾碎了一样。
嗡——
两名使女所握剑鞘之中,宝剑猛然离鞘,附着着淡青色光芒的锐利剑身,撕裂空气,发出尖啸蜂鸣,朝着李昂面门直刺而去。
使女长久侍奉在圣子身旁,得到的宝物自然也是一等一的豪华,
这两把飞剑自带破法能力,上可斩邪祟妖魔,下可斩幽魂魑魅,
就算是龙虎山的嫡系弟子,一不小心也会着了道,被破除身上宝物法器加护,一剑了结性命。
此时,两名使女深知遇见了生死大敌,丝毫不敢怠慢,手指笔划出剑诀,全力催动法力,
紧绷住的面庞上青筋暴起,目眦欲裂,如若妖魔,一点也无之前冷若冰山的高岭之花冷艳感。
李昂的瞳孔之中清晰倒映出剑锋的影像,
他站在原地,掌心里莫名出现一件红彤彤的红色毛衣,一手拉着一边衣角,
再加上胸膛里还伸出了两条纤细苍白手臂,扯住衣服下摆,
尽可能把毛衣往外抻,
像使用兜网一样,拿着红色毛衣朝前方猛地盖去,在两柄飞剑来不及急刹车之前,将其罩住,顺手用毛衣袖子打了个结,把飞剑彻底困在一团毛衣里。
在锻造之初,这两柄飞剑就用了极多的珍贵材料,锐不可当,削铁如泥,
锻造完成之后,更是请人在上面绘画了大量咒法符箓,只有宝剑主人才能指挥如臂,轻松飞出三、五里之外,斩人首级。
但是,面对物理防御能力高到爆表的蜃龙外衣,两柄飞剑根本无法进行切割撕裂,
任凭它们怎么飞旋斩击,都无法逃脱蜃龙外衣的笼罩,只能竭尽所能高高飞起。
团成团状的蜃龙红鬣外衣被飞剑裹挟,向着高处飘了起来,但下一秒就被李昂凭借体重优势,一下子给拉了回来,
“想起飞?给我下来!”
李昂扯住毛衣衣角,非常暴力地拿着毛衣在地上摔来摔去。
砰,砰,砰。
每砸一下,破庙地面上就会多出一个巨坑,两名使女的脸色,也会苍白一分,到最后直接呕出一团鲜血,昏死过去,
两柄飞剑也直接失去了动静。
现在,就剩晓书生了。
李昂慢慢地站直了身子,一步一步朝着晓书生走去。
“你不要过来啊!!”
晓书生瞪大了眼睛,额头满是汗水,手指仓皇无措地结着五雷法印。
“害隔着结印呢?队友都团灭了你来劲了,你就是不到最后不开大的折磨王?”
李昂摇了摇头,一巴掌打掉晓书生比画到一半的法印,随手将他掐晕了过去。
第四百八十九章 山寨
鹅城,石质城墙。
县令马邦德披着一身铠甲,在城墙上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周围站着一圈面色紧张惶恐的衙役,以及数量稀少的守城官军。
眼下西门子道长去追击那些白莲妖人,
如果道长凯旋归来那还好说,
但如果计划失败,
甚至让白莲妖人出于打击报复的目的,来到鹅城...
那就只能让他们这些凡人先顶上了。
马邦德捏了捏僵硬冰冷的肩膀,这件铠甲并不合身,容纳不下他早已走形的身材,穿在身上颇为变扭,
再加上高处吹刮的刺骨寒风,腰腹蠕动的饥饿感,
让马邦德差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梦境世界。
“你去下面打点肉汤上来,给大家都发一些。”
马县令小声地朝身侧衙役吩咐了一句,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为一方官,护一方民,
不少百姓只道白莲教是救苦救难、普度众生的圣教,
却不知白莲教最擅长的就是影藏在暗处煽动愚夫愚妇,攻破县衙,配合流民乱军,洗劫城市,烧杀抢掠,祸害一方,
最后将责任全部推卸到叛军头上,还能出面抚慰拯救一下受难群众,收买人心。
马邦德身为县令,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鹅城也步了那些被毁县城的后尘,
他已经将武德卫军械库里的武器,分发给了守城官兵,
希望白莲妖人来的时候,能够凭借法器、坚固城墙、人多势众,吓退他们...
“大人快看!”
一位拿着火把的衙役眼前一亮,指向城门外的某个黑暗角落。
马邦德眯眼看去,看到一身穿黑氅的道人似闲庭信步一般,走出幽暗密林,来到了鹅城门外,
正是李昂。
“西门子道长回来了?”
马邦德心中一喜,连忙吩咐道:“快开城门....不,等等,城门保持关闭,从城墙上放个吊篮下去。”
白莲教诡计多端,有的是擅长易容变幻的妖人,不能不防。
吊篮被官兵从城墙上放了下去,还没丢到一半,李昂就用手指扣住墙缝,脚掌在城墙外侧蹬了几下,轻松上到了城墙上方,
无视那些如临大敌的守城官兵,朝马邦德拱了拱手,笑着说道:“马县令今晚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那几个白莲妖人中了贫道的掌心雷,全部身受重伤,仓皇逃窜,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来进犯鹅城。”
“那可真是太好了。”
马邦德终于松了口气,刚想询问西门子道人,那些劫狱者都是白莲教里的谁,他好向明天赶到的武德卫兵卒交代,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白莲教对朝廷的腐蚀极重,说不定此时此刻,在这座城楼上,就有白莲教的信众潜伏,
西门子道长,很有可能斩杀了一个或几个白莲妖人,只是出于某种考虑,才说是击退。
而且看道长的样子,貌似也不想与武德卫产生纠葛...
“好了,既然武德卫兵卒明天就能抵达鹅城,贫道也就没什么事了,就此别过吧。”
李昂一挥袖子,身形矫健跃起,踩踏着城墙外侧,下到城门外,大步流星奔向了漆黑夜色。
————————
极远处,群山中。
一男一女两道身影在狭窄山路中狂奔,男的赤着上身背负大刀,女的外批华贵皮草,腰间系着软剑腰带。
正是一叶青与枭蝮蟒。
两人登上山坡,来到一座设立在山洞中的山寨前方。
山寨内灯火通明,蹲在箭塔上的年轻山贼借着山路两侧插着的火把,看见了一叶青与枭蝮蟒的身影,脸上一喜,两指并环,伸入嘴里吹了个呼哨,
“大当家回来了!”
山寨里顿时热闹起来,排在二人之下的几位当家山贼,都起来带人前来迎接,嘘寒问暖,将一叶青与枭蝮蟒迎入山洞。
“我儿子呢?”
枭蝮蟒坐在山洞虎皮座椅上,面容僵硬,冰冷地朝手下问道。
他所说的儿子,是被妻子一叶青出于好玩目的,收养的一个小孩,养了三两年,慢慢养出了感情,如果一叶青以后还生不出孩子,说不定就让他来继承这座山寨。
“回大当家,少爷已经睡下了。”
枭蝮蟒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说道:“把他叫起来,还有山寨里的所有人,都叫进来。我有要事要公布。”
山贼小头目们心中一跳,面面相觑,内心难掩激动。
他们早就听说过大当家、二当家有白莲教的背景,如果今天枭蝮蟒说的事情,是要加入白莲教,
那可比呆在深山老林里拦路抢劫、打家劫舍强多了。
山贼们不敢怠慢,很快就交齐了所有人,包括那位平日里被一叶青视为己出的养子。
枭蝮蟒、一叶青端坐在虎皮座椅上,扫视山洞中的所有山贼,“都到齐了?”
“回大当家,都到齐了,厨子都到了。就只有那几个前些天绑来的人质,还关在后山监牢里。”
“很好。”
枭蝮蟒的目光,最终聚焦在那个已经蓄起浅浅一层胡须的十五岁儿子上,沙哑说道:“十天前,你下山劫掠,抢了一个女子上山,向其家属讨要赎金,
其父母倾家荡产,借遍邻里亲戚,总算凑齐赎金,最后换来的却是一具挂在河边树上的残破尸体。
可有此事?”
少年有些不明所以地摸了摸短发,这件事情父亲母亲早已知晓,当初还夸他有二人风范,今天怎么又提了一次。
不过枭蝮蟒平日威严肃穆,不苟言笑,
他也只好端端正正地低下头,轻声说道:“是有此事,我看那女人还有几番姿色,本来想和母亲说要娶她做以后的山寨夫人,不料她坚决不肯,还伤了孩儿,
孩儿只好将她关了起来,没想到她那么不经打,三两下就没了气。
本来孩儿还想把她享用一翻过后,赏赐给手下兄弟的。”
“好。”
枭蝮蟒淡淡地点了点头,提起摆在脚边的大刀,一刀斜斜劈过,
鲜血撒在空中,头颅飞旋,少年的面孔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有些得意的笑容。
无头尸首跪倒在地,
哗然惊叫声一片。
枭蝮蟒站了起来,拔刀砍向山贼,
身旁的一叶青抽出软剑,面无表情地砍掉山洞出口处的绳索,降下木门,挡住所有山贼的出路。
喊杀声求饶声震天,
片刻,万籁俱寂,
厚重木门被一刀劈碎,
包括头颅在内,枭蝮蟒与一叶青,肩并肩从山洞中走了出来。
他们依旧面无表情,浑身上下淋满了殷红鲜血,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但伤口中,却没有流出哪怕一滴属于他们自己的鲜血。
绿色绒毛,慢慢地刺穿皮肤表面,随风飞舞,吸收掉所有血水,轻抚过各类伤痕,让伤势全部愈合。
该,上路了。
曾经是枭蝮蟒与一叶青的存在,拧动着僵硬的脖子,在山寨里翻找出几件朴素外衣,穿在身上,继续朝着吕州方向走去。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他们上空,有两只怪模怪样的虫子盘旋飞舞,
它们的样貌和李昂用生物母版改造出的普通侦察者兵蜂一样,但头部却异乎寻常的大,如西瓜一般沉重,
令人担心它们会不会飞着飞着忽然坠落。
这两只怪虫子的周围,伴随着四只普通的侦察者兵蜂,护卫着它们,一同朝着北边行进。
次日清晨,山寨后山地牢里的十几名人质,才愕然发现关押着他们的牢房,不知何时被切断了锁链,
仓皇逃出后,更是发现山寨中,看不见哪怕一个山贼的身影。
所有山贼,都消失了。
第四百九十章 小编
清晨,荒山,密林。
李昂从一张做工精致的藤蔓吊床上坐了起来,打了个哈欠,跳到地上,身后吊床藤蔓如蛇一般蠕动收缩,自行拆解,重新依附在树木周围,不复吊床模样。
“醒了?”
柴大小姐从半空中慢慢漂浮下来,头朝下,脚朝上,手里拿着一本纸质的现代言情小说,头也不抬地说道。
“嗯。”
李昂应了一声,随手拍了拍旁边的树木,立刻就有一截藤蔓延伸下来,像水龙头一样涌出清水,供他洗脸刷牙。
柴大小姐依旧在聚精会神地看着小说——考虑到某些世界异常事件的触发节奏会比较缓慢,李昂会在自动化宠物饲养箱里,放置一些电子游戏机、纸质小说之类的娱乐产品,
防止柴柴因为太久没出来活动而精神压抑。
唔....柴柴在刚来到现代的时候,看的书还是倾向高质量古文言情,缙江上没少充钱打赏,
随着她变得五毒俱全废柴化,看的书也变得涉猎广泛多元化,
或者说饥不择食,来者不拒,返璞归真。
什么《邪恶公主的狩猎计划之冷酷总裁俯首称臣》、
《女神回家发现丈夫住狗窝》、
《反冲斗士·我家王妃是个满嘴脏话的铁憨憨》,
味儿太浓了,李昂都有点承受不住。
“呼,这篇武大郎x西门庆的同人文还真是刺激啊。”
柴大小姐放下小说,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旋转身躯正对着李昂说道:“现在我们去哪?”
“往北走。”
李昂吐出漱口水,没去吐槽武大郎x西门庆是什么玩意儿。
“不去找邢河愁他们么?”
“不去。”
李昂摇了摇头,“昨晚你看书的时候我写了封信,让兵蜂带给老邢他们了,
就说我要暂时一个人行动,到了吕州再找他们会和。”
“一个人行动?”
柴大小姐歪了歪头,不解道,“你准备做什么?”
“当然是行侠仗义,惩恶扬善,顺便收集信仰之力咯。”
李昂擦了擦下巴上的水渍,顺手打了个响指,让藤蔓回归远处。
昨晚李昂干掉了那几个白莲教徒之后,如法炮制,将他们都做成和吴弧一样。
由于要放白莲教徒按计划前往吕州,李昂还利用马邦德大脑改造的经验,略微调整了一下他们的脑子,
使其大脑保持最基础的活性,能够操纵身体,正常饮食,走路,说话交谈,
并依靠飞在半空中、代号为“脑虫”的新型号兵蜂,释放信息素或者超声波,下达指令,实现远程操纵。
脑虫装载着移植大脑,有最基础的低级智慧,能够起到辅助李昂指挥下级生物兵器的作用,充当指挥节点,极大扩张了生物兵器的使用范围。
李昂只需要利用沼泽神力,就能与远在百里之外的脑虫进行联系。
倒并不是说直接消耗神力跨越百里距离,而是采用了一种取巧的骚操作。
之前在魔改童话世界里,李昂就缴获来了一部分神力祈祷知识,能够将鲁恩王国各处民众的信仰之力,聚集到都城当中。
李昂在设计制造脑虫的过程中,就想到了这一点,
只要脑虫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特殊状况,就会像信徒一样,对“西门子道长”这个存在,进行祷告。
装载了吴弧大脑的脑虫只有低级智慧,智商很低,跟牧羊犬类似,
但这反而是件好事儿,
作为信徒的脑虫,能够提供数量稀少但纯度极高的信仰之力,构建起冥冥之中的桥梁,联通到李昂。
我信我自己。
而且由于李昂只有脑虫这么一个狂信徒。
其他接受过西门子道长帮助的普通人,只是提供一点点信仰之力,连浅信徒都算不上,
这样就能清晰凸显出脑虫的鹤立鸡群,
使得李昂可以锁定脑虫,耗费神力,与之进行超远距离沟通,指导脑虫做出判断。
当然,脑虫的制作非常复杂,需要耗费大量的理智值以及神力点数,
平时联络,也要消耗大量的沼泽神力。
目前为止,李昂只制作出了一只以吴弧为素材的脑虫,让它指挥那几位白莲教徒,前往吕州,与预订的接头人碰面。
“现在神力点数已经掉到二百以下了,总得做点好事儿,积攒信仰之力,弥补一下亏空。”
李昂伸了个懒腰,收拾掉留下的痕迹。
神明印记的作用机制非常特殊,有邢河愁、柳无怠他们在旁边,总有些不好施展。
处理好痕迹之后,李昂披上黑氅,穿好布鞋,拿出了宠物饲养箱,朝柴大小姐努了努嘴,
柴大小姐恋恋不舍地将手上的言情小说递了过去,看着李昂将书放进饲养箱里,钻回到李昂身躯之中。
“对了,”
柴大小姐把头钻了出来,“要是去其他城镇,没有遇见异常事件,要不要我出面制造事端?”
“不用,”
李昂一抖黑氅,踏上狭窄山路,“这个世界可是有武德卫和名门道士的,你出面反而会被他们发觉。
何况,世道险恶混乱,就算没有异常事件,我也有办法刷信仰点数。”
“哦。”
柴大小姐不明所以,略显呆萌地眨了眨眼睛,“诶,等等,你现在假扮道人,如果真遇见龙虎山道士怎么办?会不会被识破?”
“最多就和他坐而论道咯。”
李昂随口说道:“众所周知,西门子上清妙玄练神返虚是一种非常奇特的功法,
但是西门子上清妙玄练神返虚到底有多奇特呢?
相信很多人都和贫道一样曾经有着同样的困惑,
今天贫道就来带各位一探究竟,看看西门子上清妙玄练神返虚到底有多奇特。
好了,以上就是关于西门子上清妙玄练神返虚功法的内容,我们下期再见。”
“???”
柴大小姐脸上浮现出看见人间迷惑行为的表情,“标题吸引人,内容一句话,
你就是传说当中的百家号小编?”
李昂得意洋洋地笑道:“论道嘛,就是这个样子的,
哪怕碰见正派道长,说三两句似是而非的话,也能糊弄过去。
信我,没错。”
第四百九十一章 变驴
鹅城以北,有座粥饭客栈,经营客栈的是个女人,
没人知道她的具体姓名,只知道她自称三娘子,是个外乡来的无儿无女寡妇,年纪大概有三十多岁,风韵犹存。
寡妇经营产业,确实是件比较稀罕的事情,不过南郡穷乡僻壤,没那么多讲究,而且三娘子在江湖上的声誉很好,
每当有遇到天黑找不到去处的旅客,三娘子便愿意低价租给他们房间居住,
客栈名下有大量的骡子、驴、羊等牲畜,如果旅客没带坐骑,或者坐骑伤病不能乘坐,三娘子总会低价出售驴马,
淘换来伤病坐骑,接济过往行人。
如此一来,口碑传开,天南海北的旅客总是愿意到客栈留宿,粥饭客栈的生意也越发红火。
赵季和就是光临客栈的旅客之一。
他本是个进京赶考的书生,昨晚所乘马匹在赶路时脚上受了点伤,无法乘坐,只好听着乡人的指引,来到客栈投宿。
客栈中早就有不少客人,没有空余房间,但三娘子不愧热情好客的名声,想方设法,还是在一间房间里,为赵书生腾出了个靠墙的床位,同其他七八名旅客住在一起。
当晚三娘子招呼伙计准备宴席,与诸位旅客举杯畅饮,大口吃肉,谈天说地,主客尽欢。
赵书生见三娘子英姿飒爽,与南来北往的行人谈笑风生,丝毫不像那些深闺大小姐一样羞怯,不由得心生爱慕,有点迷上了对方。
入夜,其他旅客都醉醺醺地躺在床上,只有不能饮酒的赵书生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三娘子的样貌。
正当他沉溺于思念之中的手,隔壁房间似乎传来了什么搬动物体的动静。
他心中一动,隔壁就是三娘子卧室,想到白天那风情万种的身段,不由得忘记了非礼勿视的规矩,
从床上坐了起来,蹑手蹑脚地凑近到墙角边缘砖缝前方,透过墙砖缝隙,向内望去。
唔...这可不是偷窥,他是在保护三娘子,防止歹人出现,图谋不轨。
然而,想象中三娘子宽衣就寝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卧室中,三娘子神情肃穆,自衣箱底层取出一个古香古色的木盒。
她将木盒放在桌上,吐出一口浊气,似乎有些不放心一般,轻手轻脚地走到房门边,拉开房门确定周围无人,
这才关上房门,从内侧上好了锁。
赵书生有些茫然困惑,三娘子如此谨慎是为哪般?
箱子里放的是她丈夫的画像?还是儿女的脐带?亦或是....不求人?
疑惑之际,赵书生看见三娘子打开木箱,从中取出一个农夫模样的木质小人,一头牵着犁的木质牛犊,以及一片木质的耕地模型。
全都非常精致小巧,就好像大户人家请木匠打造的儿童玩具一样。
这是什么?
赵书生瞬间脑补,每当夜幕降临,独自寡居的三娘子就会取出木箱,看着儿女曾经最喜欢的玩具,思念家乡亲人。
这么一想,赵书生心中对三娘子更加怜惜。
下一秒,三娘子拿起茶壶饮了口茶水,神情肃穆地朝拜访在桌上的木人、木牛喷去。
木人木牛一触碰茶水,浑身一颤,就像是精巧机关一样,在木质的耕地上自行活动起来,如同真正的农人一样,兢兢业业地开垦田地。
!!
赵书生心中大惊,他只在传说中听过异人那千奇百怪的手段,从来没亲眼目睹过此等怪事。
“...”
三娘子眼中放着精光,嘴里念念有词,手上取来一包荞麦种子,放在木人身前,
木人拿着种子,娴熟地将种子播撒在耕地上,片刻过后,一株株麦苗竟然从木质田地里窜了出来,飞速生长。
木人拿着镰刀收起麦子,去壳磨粉,装在三娘子拿来的木桶之中,
处理好一切之后,便和木牛一起,陷入沉寂,不再动弹。
三娘子收起木人木牛,在房间里用新的来的面粉,做成面团,就这火炉烤成烤饼,
此时天色已明,鸡鸣阵阵,宿醉了一晚的旅客纷纷起床,捂着昏昏沉沉脑袋,下到地上。
赵书生连忙装作刚起床的样子,和其他人一起穿好衣物,
昨晚看到的景象过于惊世骇俗,赵书生根本不敢与别人诉说,只想着快点逃离这家诡异客栈。
然而他刚拿着包裹准备冲出客栈大门,一个店中伙计却拦在了前方,笑眯眯地对他说道:“赵公子,您别先急着走啊,
我家老板娘已经做好了烤饼,免费赠送给店内旅客,等到用完早膳,
我们再给您换一匹新的马,助您进京赶考,博取功名。”
赵书生极想拒绝,但又有两个店内伙计围了上来,脸上笑眯眯的,脚上却围住了他逃跑的方向,腰间鼓鼓囊囊,似乎放了兵器凶刃。
赵书生只好摆起笑脸,点头称是,和其他旅客一样,留在大堂里,等着三娘子端来早膳。
片刻,神情有些憔悴的三娘子便端着粥饭、凉菜、烤饼等早点来到大厅,一人一份。
其他旅客不疑有他,吃的津津有味,连声夸赞三娘子手艺精湛,烤饼做得味道极美。
赵书生有意提醒,但身后就站着一个店内伙计,用刀刃抵住他的腰间,没等他开口估计就要被一刀捅穿腰腹。
“赵公子怎么不吃啊?”
三娘子揉了揉自己耳畔的柔顺发梢,妩媚地打了个哈欠,“公子是嫌不好吃么?这可是我连夜烤出来的饼...”
看到昨晚那诡异景象,我还怎么吃得下去?!
赵公子心中暗骂,但在脊背刀刃逼迫之下,勉强露出笑容,不情不愿地从饼上咬下一小口,像是吃砒霜一样,艰难咀嚼。
“好了,酒足饭饱,我也该赶路了。”
一名吃饱的旅客心满意足地拍拍肚子,从凳子上拿起包裹行囊,朝依靠在柜台边的三娘子拱了拱手,“多谢三娘子款待,下次来吕州,我还住这家客栈。”
三娘子莞尔一笑,摆手说道:“客人慢走,小二,去牵驴。”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旅客笑着向客栈大门走去,走到一半突然摔了一跤,“诶唷,我的脚呃啊呃啊....”
话音未落,他的手臂上就长出了浅浅一层黑灰毛发,嘴里的痛呼声,变成了“呃啊”驴叫,
面庞骤然拉长,耳朵变尖,四足站立,
顷刻间竟然变成了一只驴子!
其他旅客惊呼阵阵,慌乱从椅子上站起来,却纷纷摔倒在地,
店中驴叫四起,聒噪万分,三娘子与几名伙计脸上,却只挂着冰冷笑容。
原来如此!
赵书生心中死灰一片,三娘子之所以能在短短几年时间内,积攒起庞大家业,都是靠此等变人为驴的邪术,侵害过往旅客,侵吞钱财,无本万利。
还能将变驴旅人贩卖到天下各地,清除线索,顺带赚上一笔。
客栈后院那些驴羊牛马...估计都是曾经遭了害的行人。
也许是赵书生只吃了一口的原因,他变作驴子的过程要比其他人更加缓慢,
三娘子倒是不及,招呼伙计,将半人半驴的赵书生,连同其他“呃啊”乱叫的驴马,都赶入后院。
难不成,我赵季和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么?
还没考取功名利禄,没迎娶豪门千金,没一展宏图,没扬名立万,就要变成一只驴...
两行清泪,从青驴的狭长脸颊上滑落下来,
在意识陷入模糊的最后一刹那,这头驴似乎听见了一个男子的声音从前院传来。
“小二,隆县怎么走?”
第四百九十二章 买马
走进店内的,是一个披着黑氅、留着短发的道士。
店小二正在收拾刚才旅客留在桌子上的盘子碟子,看见道人进来,心底咯噔一下。
这世上是有不少招摇撞骗、巧取钱财的假道人,但也有行走红尘、惩恶扬善的真修士。
粥饭客栈经营的是变人为驴、侵吞旅客钱财的阴损勾当,店小二自然做贼心虚,想着尽快把对方打发走,
急忙放下碗碟,迎上前去,谄媚笑道:“道长您是要到隆县?从这里往北边大路走,遇到第一个岔路口往右,再走个五、六里就到隆县县城。”
“哦,多谢。”
李昂点了点头,转身朝客栈门口走去,走到门槛处却一拍脑门,又转了回来,笑着对店小二说道,
“贫道听说经营这家客栈的三娘子,乐善好施,遇到没带坐骑的旅客,总是会以低价售卖驴马,接济对方。
贫道出门匆忙,没带马匹,
不知贵店能否低价卖个一两匹给贫道?”
店小二不禁心中暗骂,出门在外的旅客大多都要点脸面,就算想要被接济,也会绕着弯,委婉提出请求,
哪有像这道士一样,见面就要求客栈低价卖马的。
“这...小人没法做主,还请道长在这里稍待片刻,小人这就去请三娘子过来...”
店小二好声好气地让李昂在旅店门口等待,自己则一路小跑,先开侧厅卷帘,低声呼喊旅店老板娘。
李昂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翘着脚看着旅店那面发黄墙壁,似乎在想要不要在上面写个“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之类的诗句。
很快,三娘子便从偏厅走了出来,她身上穿着件普通的红色布衣,极为朴素,却能清晰勾勒出姣好身段,
憔悴神情,更加凸显出寡居女子的引人垂怜风韵。
三娘子揉了一晚上的面粉,一宿没睡颇为困倦,但还是打起精神,笑着说道:“道长是要买驴马?”
“福生无上天尊,正是。”
李昂点了点头,“贫道现在囊中羞涩,拿不出多少钱财,
不知三娘子能否发扬乐于助人精神,免费白送?”
???
店小二和三娘子都一脸懵逼,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脸皮这么厚的出家人。
如果换做往常,三娘子早就冷笑一声,招呼店小二把这臭不要脸的道士轰了出去,
可她刚刚施展过邪术,困倦疲乏,法力空虚,实在不敢赌对方就是个招摇撞骗的假道人,
只好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强笑着说道:“道长哪里的话,不就是驴马而已么?钱六,去前门外牵一匹过来。”
“是。”
店小二瞬间听懂了三娘子的意思,快步跑出客栈,
找到一匹旅客系在客栈外的马匹,上下翻找了一趟,确认没有旅客遗漏下来、能够证明其身份的东西,
这才牵着马回到客栈门口。
“道长您看,这马怎么样?”
“唔...”
李昂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前中后三部分均等,四肢长短适宜,肌肉坚实匀称,精神饱满,毛发顺滑,是匹好马。”
“得嘞,”
店小二点了点头,刚想要牵马去吃点饲料,却听李昂慢悠悠地说道:“可惜,也仅仅只是匹好马而已。”
李昂叹了口气,看向三娘子,随意说道:“贫道在投入道门前,也是个喜欢养马的富家子弟,家中宝马不计其数,
什么祖安烈马,暮光闪闪,苹果嘉儿,云宝黛西,塞雷斯迪亚彩虹马,
这等寻常好马,估计入不了贫道法眼啊。”
“...”
三娘子忍住了破口大骂对方是无耻之徒的冲动,挤出微笑,“小地方偏远穷困,让道长见笑了,
不如道长先骑上这马,到了隆县县城,再去找掮客买马?”
“三娘子哪里的话,”
李昂摇头道:“来都来了,怎能空手而归?
听闻三娘子名下客栈豢养了大量牲畜,后院驴马种类繁多,无奇不有,有口皆碑,堪称一绝。
还请三娘子带贫道去后院看看,挑拣一翻,
凭本道的猎马经验,也好为三娘子分辨马匹品质。”
“全凭道长吩咐。”
三娘子笑了笑,“不过后院今天还未清扫,腌臜脏乱,
道长不如先食点烤饼粥饭,等小二清理一翻后院,再去挑马。”
“还是三娘子考虑周道。”
李昂竖了个大拇指,坐在凳子上,看着三娘子走过来,
在他身前非常暧昧地弯下腰,凸显身段的同时,收走餐盘,用抹布擦了擦桌子,
扭着腰肢,走进偏厅,一路上飘着脂粉香气。
“啧啧啧,真是个不要脸的老吕人,马上就要人老珠黄了还秀什么秀。”
柴大小姐颇为不屑的声音在李昂体内响起,
她身为魑魅,容颜永驻、怎么吃都不会胖的同时,
也永远无法改变自己的身躯,
腰不会瘦,婴儿肥不会减,胳膊内侧的肉肉不会消失,
每当在电视或者现实里看到身材比她要好“一点点”的女人,就会莫名其妙生气起来,花个圈圈诅咒对方。
李昂没搭理羡慕嫉妒的柴柴,淡定地等了一阵,
片刻,三娘子就端着盛放有粥饭烤饼的餐盘走了过来,在李昂面前放下,
“道长先用膳吧,小女子去看看后院清理得怎么样了。”
三娘子妩媚一笑,临走时有意无意地用指尖划过李昂的手背,慢步走出了客栈。
“呕。”
柴柴虚假地干呕了一声,
李昂毫不在意,拿起了筷子。
第四百九十三章 变身
有个店小二躲藏在李昂身后的某扇门后,透着门缝看见李昂吃了一口烤饼,
暗自松了口气,点点头,顺着侧门跑向后院。
很快,三娘子就带了店小二回来,她微不可察地扫了眼桌面,看到李昂的餐盘中,粥饭烤饼吃得一干二净,不由得喜笑颜开,“道长,后院收拾好了,您过来看看吧。”
“嗯。”
李昂放下碗筷,拍了拍肚子,跟着三娘子绕到后院。
后院中,驴马成群,毛色各异,嘶鸣阵阵。
“嗯?”
李昂眉头一皱,“这群驴马为何分成两批?”
没有设置栅栏的马圈中,所有牲畜清晰地分为两个阵营,
一群精神萎靡,麻木呆滞,只顾低头吃草,
一群则极为亢奋,拼命嘶鸣,时不时还用身躯撞击着马圈,就算受伤也不停下。
三娘子面色如常地回答道:“这些焦躁不安的,都是新到的驴马,也许是还未适应环境,吃不惯饲料吧。”
“哦。”
李昂点了点头,沿着偌大马圈边缘走了一圈,突然停下脚步,“这匹驴是怎么回事?”
从他走进后院开始,就有一匹毛色斑驳的青驴死死盯着他,
随着他走近,那匹青驴更是“呃啊呃啊”地嘶叫起来,隔着栅栏寸步不离。
“聒噪的畜生。”
一直跟在李昂身后的店小二眉头一皱,低声叫骂着,走上前去,扬起马鞭准备狠狠抽青驴一下。
马鞭在半空中划过,没等落在青驴身上,就被李昂直接伸手握住,随手一拉就将鞭子拽了过来。
好大的力气!
店小二心中微震,只见李昂笑眯眯地挥了挥鞭子,“别在意嘛,牲畜而已,不懂礼仪很正常。要是遇见不服管教的牲畜就要拿鞭子狠抽,留下伤痕,还怎么卖得出去?”
“道长教训的是。”
店小二低下头,从李昂手里接过马鞭。
李昂转身看向那匹青驴,那驴子的情绪更加激动,滚滚泪水源源不断地从狭长脸颊上流过。
“唔...”
李昂眉头一皱,此时此刻,这匹驴子源源不断地给他提供着信仰之力点数,甚至要比之前在鹅城客栈里装神弄诡来的信仰还要虔诚。
李昂一指青驴,对三娘子问道:“这驴哭的这么惨,是不是受了什么冤屈?”
三娘子挥了挥手,娇笑道:“道长哪里的话,区区一匹驴而已,有吃有喝就心满意足了,怎么可能会受冤屈呢?”
“三娘子此言差矣,万物皆有灵,贫道在很早之前就悟到了这个道理。”
李昂正色道:“贫道幼时家贫困顿,床榻上无有蚊帐,南方蚊虫众多,每到夏天,家中总会聚集密密麻麻的又黑又大蚊子。”
等等,你刚才不是还说自己家里是名门望族么?怎么这会儿又变成家贫困顿了?
三娘子很想吐槽,但李昂根本不给她机会,继续说道:“为了不让父母被蚊虫叮咬,我就决定赤着身子在庭院中站立,让蚊虫来叮咬细皮嫩肉的我。
只要蚊虫吸饱了血,就不会再去叮我父母了。”
喂喂喂,不要以为我没看过二十四孝啊!那不就是恣蚊饱血的吴猛么?你这么抄袭真的好么?
而且你光着身子站在庭院里面真的有用么?
我看完全是你在倾泻自己的暴露癖好吧!!
三娘子因为强烈的吐槽冲动,姣好面容都变得有些扭曲,
李昂续而说道:“当时,我才只有二十岁。”
二十岁你还露个屁啊!!你这根本就是暴露癖好吧!!!
李昂摇了摇头,“可惜,那些蚊子天性歹毒贪婪,把我吸得满身是包,却还不知足,仍要去叮咬我的父母。”
三娘子面庞僵硬地问道:“后来呢?”
“这点困难自然难不倒我,”
李昂扬眉一笑,“我喝下砒霜剧毒,以此来让剧毒充斥血液,毒死那些蚊虫,与它们同归于尽。”
??
你怎么还不死?
三娘子干巴巴地说道:“哈哈,道长还真是机敏过人啊”
“是啊。”
李昂点了点头,“很快那些蚊子都被毒死了,贫道也凭借这奇特本领,被皇宫选中,入宫当了一名特聘的皇家鹤顶红品鉴师,
专门为皇亲国戚品尝鹤顶红,以防刺客下毒。”
“还真是富有教育意义的故事啊。”
三娘子干巴巴地称赞了一句,话锋一转,“道长还是快点挑选马匹吧,此处气味骚臭,等会儿沾染到了您的鹤氅身上就不好了。”
李昂点了点头,转身看向马圈。
那匹青驴看到李昂拔腿要走,眼中闪过决绝神色,“呃啊”一声,前屈双足,原地跪下,朝着李昂拼命嘶鸣,还咬住李昂的黑氅,死活不松开。
“该死的畜生!”
身高体壮的店小二骂了一声,凑上前去,用力捏住青驴的后颈皮,
青驴痛得泪流满面,却还是呲着牙,怎么也不松开李昂的黑氅。
“慢着!”
李昂一抬手,让店小二松开青驴,
自己蹲下身去,皱着眉头,与青驴隔着栅栏对视,“你...是想要对我说什么吗?”
“呃啊!”
青驴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挥动并不熟悉的前蹄,极为笨拙地在地上写写画画。
慢慢的,歪歪斜斜的字迹出现在马圈地面上。
“我”
“是”
李昂念着地上的字,在他身后,三娘子与几名店小二眼中闪过凶狠神色,
一名店小二甚至把身伸向了衣襟内侧,握紧了匕首刀柄。
这个世界正派道人身上都有道士文牒,任何一名正派修士的死亡失踪,都会引起武德卫以及道门的强烈反应。
但三娘子他们经营的可是杀头的买卖,这些年里也不知道害死了多少南来北往的行商过客,
就算杀了他会引起武德卫搜捕,也不能让道士把这里发生的事情透露出去。
“人?”
李昂看到最后一个字,面色巨变,一下子站了起来。
而在他身后,那个高大魁梧的店内伙计,猛地抽出了匕首,朝着道人后心扎去。
铮——
刀刃扎在黑氅上,却根本无法刺破,
客栈伙计只觉虎口巨震,就像戳中了坚铁一样,下意识地松开匕首,任由小刀叮当一声坠落在地。
“嗯?”
李昂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面色骤变的三娘子和几名伙计,笑着说道:“背后偷袭?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刀枪不入的横练功夫?”
三娘子后退半步,心中算了算时间,风韵犹存的面庞上闪过阴狠神色,“可惜啊可惜,
这位道长,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
给我变!”
第四百九十四章 呼唤
李昂眼睛一瞪,与满怀期待的三娘子等人面面相觑。
一秒,两秒,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三娘子一抿嘴唇,后退小半步,伸出纤细手指,恶狠狠地指向李昂。
“给我变!”
一秒,两秒,李昂摸了摸自己身上,依旧事情都没有发生。
“怎么可能?”
三娘子面露惊愕神色,她为了能够让这短发道人中招,特意在烤饼里加了更多分量的邪术制成面粉,
就算是体魄强健到极点的人间一等一武将,也得乖乖在一刻钟时间内变成驴马,丧失神智。
她的手下亲眼看见短发道人吃完了所有烤饼,跑到后院禀报之后,她才敢让道人过来,
难不成是因为这道士有神功护体,邪术作用的要比其他人慢些?
“怎么,很奇怪?”
李昂歪着头,手掌一翻,拿出两个烤饼,以及一个装满粥的水壶。
“作为一家客栈你们是挺热情的,但售卖的食品味道实在不怎么样,
在我这个史上最年轻的特级厨师眼中,就跟厕所里的奥利给没有区别。”
李昂将烤饼和粥倒在地上,摇头道:“连罂粟壳都不加,你们还好意思经营饭店?”
谁家饭店会往食品里面放罂粟壳啊!明明你才是黑店吧!
三娘子心中怒吼咆哮,保养得当的面庞显得有些扭曲。
之前竺学民提供的资料里说过,这个世界的诡异邪术不计其数,有些诡术甚至比玩家的技能还要不讲道理,
什么只要喝了一滴,就算男人也能急速怀孕的药水,
吃了以后能自由飞翔但会浑身挂满肿瘤的丹药,
只要让伤口接触到就会立刻化为一滩血水的魔兽干涸血迹。
不一而足。
因此,玩家们最好不要食用这个世界土著提供的任何东西,能自给自足最好。
邢河愁作为特事局官方人员,带了许多抗饥饿药丸,万里封刀也带了够吃好几个月的压缩食品。
至于李昂...其实他光凭生物母版就可以一直不吃饭来着,
要是想吃,也可以利用神明印记,从土里直接种出想要的水果蔬菜,干净无污染。
三娘子对于这些毫不知情,但这并不影响她倒退数步,高喊道:“给我拿下他!”
这个世界里,年轻的寡居女子就算拥有独门邪术,也很难维持经营起庞大产业,
都说越聪明的女人越会骗人,
三娘子凭借玩弄人心的艺术,早就让几名伙计对她死心塌地,忠心不二,就算为她去死也心甘情愿。
几名店内伙计面色一紧,沉默着从衣襟里掏出匕首、绳索,慢慢朝李昂围了上来,
“她是坏人,她是坏女人,别被人家骗了,傻呀?!”
李昂苦口婆心地劝导,但是几名伙计紧绷着脸,置若罔闻,就算三娘子背离他们向着客栈大厅跑去也不管不顾,
似乎已经心存死志,一定要拖住道人,为三娘子争取时间。
“不听劝。”
李昂摇摇头,叹了口气,随手一拨,将一个拿着短匕刺来的伙计扔了出去,
一拳打出,将一个拿着绳索试图套住他脖颈的店小二整个轰飞。
马圈内,那头青驴瞪大眼睛,瞳孔中倒映出道士无可匹敌的身姿,源源不断地涌出信仰之力。
啪。
最后一个店小二也被李昂一脚踹开,一头撞在马圈外的某颗树桩上,两眼翻白,生死不知。
李昂拍了拍手,转过身看向马圈。
马圈里的那些聒噪驴马似乎也都意识到了什么,
原本聒噪不安的,停止了躁动,
原本麻木不仁的,抬起了头颅,怔怔地看着道人。
海量的信仰之力涌入神明印记。
“各位在这里稍待片刻,贫道去去就来。”
李昂朝一众驴马拱了拱手,转身朝客栈走去。
“三娘子?三娘子,三娘子?三娘子。”
短发道人那空灵悠长的呼喊声,在客栈各处回荡。
躲在二楼某间客房内的三娘子面色一白,紧紧抱住她从自己卧室里拿走的包裹。
包裹中装有金银财物,施展邪术所用木箱,记载了驴马出入数目的账本,以及个人琐碎。
“三娘子你在哪里呀?”
短发道人的呼喊声像是从每个角落里传来一样,有如魔音灌耳,
三娘子面色惨白,死死盯着房门,
小心翼翼挪动脚步,慢慢靠近了房间窗户。
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辛辛苦苦经营粥饭客栈这么多年,要是舍弃了此处钱财,流落异乡穷困潦倒,
那还不如直接杀了她。
钱,她要,活命,她也要。
“吱呀。”
一扇扇房门被拉开的声音,逐渐接近她所在的房间,
三娘子紧咬牙关,将包裹绑在身上,轻手轻脚地爬上临窗桌面,慢慢支起了窗户,捏着一根捆在床架上的绳索,
准备沿着绳索滑下去,落到草垛上,然后再骑马逃离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