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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颜欢     傀儡封仙txt下载     傀儡封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五章 遁逃

    寒意形成的暴风雪呼啸在黑袍修士的灵台识海之中,大有将整个世界变成冰天雪地之意!只不过黑袍修士并不是陡然遇挫便一蹶不振之辈。

    巅峰之意轰然运转,幽蓝火焰幻化而生——“妒火”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它什么都能烧。

    “你丢鬼狸面具在前,失讨渝剑在后,两具寒冰替身又耗去了你不少的灵力修为。呵!以你那点儿微末道行,接下来的斗法,你拿什么和我斗?”

    黑袍修士一面催动巅峰之意消融灵台识海内的寒意,一面摆出高深莫测的模样,和唐江生闲谈杂叙。

    “其实你大可以先将我诛杀,再去援助食月,如此便没有后顾之忧,但你却没有这样做。怎么?是没有信心吗?”

    阵内世界的飓风啸而复息,且只闻雷鸣不见电闪,一切再次归于平静,只有黑袍修士的话音衰而未绝。

    适方才唐江生趁黑袍修士失神之际雷霆出手,却并没有使出雷法或者血法,而是选择运用画演冰符时感受到的天地寒意,以寒意凝聚寒冰替身,虚晃两招,最终成功救下食月。虽然只是暂时的战果,但对唐江生的意义却是相当之大,因为这意味着他不必再瞻前顾后,可以放开手脚,全力一搏。

    这就是唐江生率先救下食月的原因——食月之魂重于一切,它既是小西的命,也是对唐江生道心的一种救赎。

    不管黑袍修士怎样搭话、挑衅,此时的唐江生只是冷冷地盯着黑袍修士,一言不发,如临深渊。

    不是唐江生不愿意说话,而是他知道,今次一战,势必得赌上他的所有,包括性命,包括轮回。其实唐江生心中是有一点小庆幸的,若非由于他之前吞噬了黑袍修士八成的血液,将其战力硬生生地从元丹巅峰拉到元丹中期,只怕现在,黑袍修士会更加毫无顾忌。

    只是此刻的战况对唐江生来说依然十分不利,第一,尽管他手段颇多,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唐江生的符纸已经所剩无几;第二,黑袍修士虽对唐江生仍有轻视之意,但不至于如叛修轩鸿那般托大,白白给唐江生露出破绽;第三,阵内世界对他的妨碍仍旧存在,先前之所以没有被法阵攻击,乃是唐江生将所有的威势都寄附于两具寒冰替身,而黑袍修士瞬间将其击碎,便是绝了法阵对其追本溯源的攻击。直到这里,连同黑袍修士的反应,一切都还在唐江生的计算之中。

    “唐江生,你莫要以为你不说话我便不敢杀你。我唤你一声,你敢答应吗?”彼时,侵袭入黑袍修士体内的寒意已经消融的七七八八,她随时随地都能发动攻击。

    唐江生不为所动,依旧三缄其口,他的机会从来都只有一次,在时机尚未成熟之前,战斗节奏必须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而唐江生和黑袍修士此时正在做的,就是要把对方拉进自己的战斗节奏中。

    局面一时间僵住了,一人一妖谁都不肯迈入对方的战斗节奏,更确切地说,唐江生是不敢,黑袍修士是不愿。毕竟若是在自己熟悉的领域内战斗,此消彼长之下,胜算高低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阵内世界静的可怕,尽管雷不鸣、风不啸,空间内的温度却是节节攀升,不多时,已经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将唐江生和黑袍修士笼罩在内。

    唐江生在拖,拖到催动术法神通的黑袍修士引起碎片空间足够的注意力,如此一来,就不会只有唐江生一人受环境的限制,双方的起跑线便能再近一分。

    黑袍修士也在拖,拖到唐江生耐力耗尽,忍不住先行出手,拖到自己的血液重新生成,修为恢复至元丹巅峰。

    双方都不急,因为他们都在等;双方都很急,因为都很担心对方等的形势先一步到来。

    若双方都在比谁更加缩头乌龟一些,那该怎么办呢?唐江生用自己的行动,给出了答案。

    “唐江生!你这无胆鼠辈!”彼时还在静静恢复修为的黑袍修士忽然破口大骂。因为刚刚还在她面前屏气凝神的唐江生,就在眨眼之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活生生地从她眼前遁逃而去!其速度之快,在不施展术法神通的情况下,居然留下了一道栩栩如生的残影!待黑袍修士反应过来,唐江生已经溜出去好远好远。

    这一处碎片空间的范围较之前那一个可谓是大了不少,若是放任唐江生溜之大吉,再想找到,便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更重要的,是黑袍修士察觉到自己的修为,已经恢复到了元丹后期。

    “以元丹后期追杀凝魂后期,应该,不会出事儿吧?”黑袍修士心中默默思忖,双眼一直盯着唐江生远去的背影,“这就是天明宗的修士?与忻吴、杨平称兄道弟的家伙?二天不惜一切代价都要令其复活的海辰与食月的先生?”

    黑袍修士哪里想得到,刚才还与她比拼定力,使整个战局一触即发的唐江生,竟然说尥蹶子就尥蹶子,直接脚底抹油,逃之夭夭了。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唐江生的身影已经只剩一个模糊的原点,可黑袍修士还在犹豫纠结——她无法不去考虑唐江生引蛇出洞的可能性。

    “此处大概率是食月肉身之所在,我就不信,他这个能为食月魂魄哭泣的家伙,会甘心放弃食月的肉身,二话不说,一转身便逃的无影无踪!”

    黑袍修士心中如是想,但自己的身体已经抑制不住地开始战栗起来——万一唐江生真会呢?

    “这该死的跛咯货!”黑袍修士最终败下阵来,狠狠一跺脚,朝着唐江生的方向飞驰而去!

    她也不想去追,因为这样便入了唐江生的局,但她不得不追。她的相貌已经被唐江生瞧见,术法神通亦当着他的面施展过,若唐江生逃出碎片空间,回到外面的世界,与忻吴、杨平甚至其他任一虞山妖修会合,那她的身份立马就会大白于天下!这对黑袍修士来说,是绝对接受不了的。

    “唐江生!你的鬼狸面具不要啦?还有这讨渝剑,是你兄弟忻吴的宝剑,你当真不要啦?”黑袍修士在唐江生身后玩命似的追赶,同时口中念念有词,直想让唐江生停下,“好!你都不要!那食月的肉身呢?你也不要啦!”

    黑袍修士是真的觉得自己活见鬼了,她堂堂的元丹巅峰修士,就算此时战力只有元丹后期,那也比唐江生这个凝魂后期的蝼蚁强了不止一点半点,可是她却始终无法和唐江生拉近距离。

    唐江生逃命的速度是真的快!快成了一道闪电,一束光,快到令她发慌!而当她经过唐江生遁逃的路线时,甚至还能闻到一股衣衫烧焦的气味!

    雷法·电光一闪。唐江生将这一式雷法用在自己身上,也算是回到了一开始施展雷法的姿态。只不过这次,“电光一闪”没有攻击目标,只是如离弦之箭,凭着势能飞行而已。

    阵内世界又开始不安分起来,仿佛被外界动静惊扰的婴孩,又好似起床气大的要死的杨平,开始展露出自己蛮横无礼的一面!

    这一次,阵内世界宛若学到了新的招式,不再只有飓风惊雷,而是天崩地裂、惊涛骇浪之景不断,疾风骤雨、电闪雷鸣不绝。黑袍修士被这些末世之景折磨地苦不堪言,追击之势缓了不少。

    再看唐江生,似乎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依旧我行我素地疾驰着,那些令黑袍修士叫苦不迭的法阵攻势,只能追在唐江生身后吃他衣物燃烧的灰烬。

    表面上看来,唐江生好像更游刃有余一些,如同一颗急速飞行的彗星,身后拖着各种各样法阵攻击构成的长长“彗尾”,看上去既瑰丽,又凶险。

    黑袍修士看不到的是,唐江生的灵台识海内,他的內视投影早已痛苦不堪!以头抢地不下数百回!甚至连七窍都流出不少血来。

    没错,唐江生的身体和意志再次分离了。肉身仅凭本能不断释放雷法一式,其意志却在灵台识海内疼的死去活来!不知为何,随着碎片空间异动翻涌,会导致唐江生的精神世界产生常人难以企及的痛苦!

    其实唐江生的速度之所以令黑袍修士望尘莫及,一部分缘由是因为雷法·电光一闪的术法特性,还有一部分原因,便是来源于唐江生此时此刻的痛不欲生的精神状态——只要我跑的够快,是不是这些苦痛便追不上我。

    事实证明,唐江生错了。这些摧心剖肝的疼痛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如跗骨之蛆,钻入他的四肢百骸、钻入他的奇经八脉、钻入他的周身大穴。唐江生亦不敢再放慢速度,因为只要放慢脚步,等待自己的,会不会就是彻底的吞没?

    黑袍修士的速度越来越慢,而唐江生的速度却是越来越快,只是这样会产生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这处碎片空间虽然广袤无边,却也是有边界尽头的。

    是头破血流,还是撞破南墙,对唐江生来说,也许会在今日,有所定论。

第一百六十六章 无解

    “你说,咱们要不要搭把手?”唐江生体内,墨甲饶有兴致地问到,伸出毛乎乎的肉垫拍了拍身下的青色鬼头。

    “自作自受,不必理会。”青乙一如既往地冷漠无情,并没有因为唐江生适应了朝花夕拾诀而有多少改变,“再者我们已经达成约定,非有必要,不去沾染他的因果。”

    “你就不怕他道消身殒?”墨甲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那也是他的因果。”青乙有时候狂躁地九头牛都拉不住,有时候冷静地仿佛万年玄冰铸成,“放心,他的因果里,不止有你和我。”

    话音未落,一道稚嫩焦急的声音在墨甲、青乙耳边响起:“主人!危险!”

    唐江生的怀中一道白影闪过,千钧一发之际,“污垢石”再次自行飞出,将唐江生及其背后的法阵攻击整个纳入其中!污垢石的表面顿时出现了星星点点的黑色斑点。

    不仅如此,污垢石此番并没有容纳唐江生多长时间——实在是因为随唐江生进入污垢石空间内的法阵攻势太过强猛,远不是此时此刻的污垢石能够应付得了的。

    “哇——!”污垢石发出一声呕吐之音,将唐江生反向吐出,连同那些地崩山摧、雷雨交加的末世攻势,一同换了个方向呕吐出来,随即虚弱地飘浮于半空中,眼睁睁地看着唐江生带着无数“小尾巴”原路返回。

    唐江生此时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污垢石掉了个头,依然身处撕心裂肺的痛楚中不能自拔。只是他没有注意到,不代表其他人没有注意到。

    “这是......什么?”唐江生突进的方向,被法阵攻势折磨地焦头烂额的黑袍修士,在看见向她奔驰而来唐江生以及唐江生身后的一众“礼物”后,整个人瞬间就不好了。

    “你不要过来啊!”黑袍修士猛提真元,想要脱离法阵的控制。只是她这样做与引火烧身无异,本就对灵力真元极其敏感的万壑风霆阵,顿时幻化出更多难缠的凌厉攻势,将黑袍修士死死地限制在原地。

    追击唐江生的时候,连衣袂都摸不到,恨不能再生出一对翅膀;如今唐江生朝着她迎面而去,黑袍修士却表现地犹如撞见猫的耗子。实在讽刺。

    只听“咚”的一声,唐江生和黑袍修士结结实实地撞在一起!此势太强,宛若一柄劈波斩浪的利刃,将黑袍修士周围的法阵限制尽皆冲散!

    “呕!”巨大的冲击力使黑袍修士吐出殷红的血花,整个人好似断线风筝,向后方急速退去。

    其实唐江生和黑袍修士并没有完全相撞,存亡绝续之际,黑袍修士调度所有真元,在自己和唐江生中间凝聚出数十层修为障壁,甚至连漆黑烈炎都幻化而出,疯狂地焚烧着唐江生携带的灵力势能。

    不得不说,黑袍修士的临场反应还是做的不差,至少,保住了性命不是?

    “你究竟是什么怪物?!”黑袍修士再吐一口老血,感受着自己折的七七八八的肋骨,不禁悲从中来。

    来不及缓一口气,唐江生身后追随而来的“小尾巴”已经铺天盖地般如期而至,黑袍修士只感觉头皮发麻。

    “给本尊滚!”身受重伤的黑袍修士运起最后的劲力,抓住自己怀里唐江生的衣领,泄愤般猛地掷了出去,“花谢花飞诀!风刀霜剑!”

    唐江生的身躯转眼间便被随之而来的法阵攻势吞没。黑袍修士则是将灵力真元调度至极限,掐出法诀,将所修功法中攻击力最强的术法神通催发使出。

    黑袍修士的周围忽然生出一股枯萎衰败之感,与之相对的,刀一样的寒风、利刃般的严霜自虚无中蓦然产生,听凭黑袍修士的意志,携无上威能,与法阵攻势轰然相撞!

    “嘶啦——!”黑袍再也经受不住二者之间肆虐的灵力乱流,从袖口处一路向上,一缕缕地撕裂开来,一眨眼的功夫,只剩下几块残破的碎布还缠绕在黑袍修士身上,露出了原本穿在身上的淡黄衣衫。

    黄衫修士此刻面无血色,这一式“风刀霜剑”乃是祭献寿命生机的招数,以换取使整季玉英凋敝的杀伤力!这也是她目前最强的杀招!

    “散——!”黄衫修士大喝一声,风刀霜剑的威力再度增幅,法阵世界排山倒海的攻势竟是不敌,被风刀霜剑冲得七零八落!露出了其中伤痕累累的唐江生。

    “噗——!”黄衫修士吐出第三口鲜血,这一次可真是拼了老命了,只是令她不解的是,唐江生为什么没有被法阵掀天揭地的攻势给直接撕成碎片,反而残存了一口气,奄奄一息地飘浮在不远处。

    “你还不死?那便让我送你最后一程!”黄衫修士磨牙凿齿,对唐江生恨之入骨,之前的惜才之念早已烟消云散,现在她唯一想做的,就是将唐江生千刀万剐!

    黄衫修士抽出腰间的讨渝剑,剑锋对准了唐江生。此剑在无天忻吴手中锐不可当,且灵性十足,其势坚定不移!但到了唐江生手里,却仅剩其利,此番黄衫修士拿在手中,感觉就和一块凡铁没什么两样。

    黄衫修士也不想用这把敌将之剑,只是她奇经八脉内的灵力已经消耗殆尽,此时是一口真气都提不上来。

    “就算是把废剑,只要多捅几下,也能在你身上留几个窟窿的,对吧......”黄衫修士虚弱地笑笑,分不清是自嘲还是发狠,“用你挚友的剑杀了你,不知忻吴知道后,又会是怎样的表情呢?哈哈。”

    黄衫修士摇摇晃晃地飘向唐江生,法阵世界内明明没有大地,却无端端展现出一副步履蹒跚的姿态。

    黄衫修士终于来到唐江生身边,明明二者之间的距离不过数丈,黄衫修士却感觉“走了”几百年。

    “能把我逼到这个地步,凝魂境修士中,你是头一个。”

    黄衫修士低垂眼睑,审视着唐江生身上的伤痕——风吹浪打、火烧雷烤,种种伤势,不一而足。随便换个人族的凝魂境修士,即便是体修,也无法在那种仗势下保住性命。所以黄衫修士实在不解,这跛咯货究竟是怎么侥幸活下来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黄衫修士已经彻彻底底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这个叫唐江生的家伙,绝不能留!

    “永别了!”黄衫修士目中凶芒一闪,举起讨渝剑,朝着唐江生的胸口猛地扎去!

    只是世间不如意之事十有**,而黄衫修士在唐江生这里,或许就真的,只有“**”。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剑锋离唐江生的胸膛不过半寸的距离,手中讨渝剑忽然止住去势,任凭黄衫修士如何用力,依旧岿然不动!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黄衫修士开始恶毒地咒骂起来,这种无法给予最后一击的现实,足以使她发疯发狂,“你还要作什么妖?你这杀千刀的跛咯货!真当自己是天道宠儿?我呸!有本事,你让这万壑风霆阵也来帮你啊!”

    也不知是不是黄衫修士嚣张至极的态度惹怒了天道还是别的什么,总之,万壑风霆阵回应了她的“期待”。

    法阵世界开启了新一轮的运转,比之前更为毁灭肃杀的波动一阵阵地显露出来,居然还带有一缕若有似无的寒意。

    “这是?!”感知到这微不可查的寒意,黄衫修士猛地一哆嗦,霎时间想起什么,脸色顿时无比苍白,心悸不止。

    没错,这一缕寒意不是来源别处,正是她一式“风刀霜剑”的灵力波动,这万壑风霆阵,模仿出了她的神通术法!

    “我方才击溃的,只是随唐江生而来的法阵攻势,而我自己施展术法所造成的连锁反应,直到现在才来报还吾身。呵呵,这根本就是一个无解的死循环!”

    黄衫修士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唐江生身边,朝着法阵世界的出口绝尘而去——她的确可以选择留在这里与唐江生同归于尽,但她不想,那个促使她以“妒忌”之意入巅峰的修士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她此刻怎能憾死?

    “唐江生,你我,后会有期。”黄衫修士最后望了唐江生一眼,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开此地。身后的法阵攻势已然成形,再多耽搁,唯有死路一条。

    黄衫修士将灵识释放于体外,只消片刻,便规划出一条逃生的最佳路径。法阵攻势如影随形,死死咬在黄衫修士身后,等一个她失误的机会。

    只是生死之间,失误,便无异于万劫不复,故黄衫修士没有给法阵这个机会。尽管没有灵力真元可供再战,但御空飞行,对元丹巅峰境的她来说,便如呼吸杀人那般简单自然。

    “咻!”的一声,黄衫修士从左边的扭曲裂缝猛地蹿出,身后的火舌舔舐着她的背影,却无法摆脱法阵的限制,只有无可奈何地退了回去,左边的空间入口也随之关闭合拢。

    “咔啦——!”

    回到地下密室的黄衫修士立刻摆出防御姿态,其实只是做做样子罢了,不过好在并没有谁截杀于她,否则真是插翅难逃。

    “咦?此处居然会有一道禁制存在,方才冲出来时竟没有发现。”黄衫修士将目光移向最后一处空间入口,露出疑惑的神情,“这里也有?是谁设置的?忻吴?杨平?还是其他人?”

    黄衫修士一时琢磨不透,不过这并不是重点!当务之急,是寻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恢复修为,才能在接下来的大战中留有自保之力。

    “虽然我不知道是谁布下的,但是我现在很不开心。”

    话音未落,黄衫修士一晃来到虞主洞府上空,随手一挥,漆黑烈炎倾撒而出,将这虞主洞府,化作了一片火海!

第一百六十七章 遵令

    虞山,立安殿外围。

    “如何,师兄?还有救否?”杨平强作镇静,问向军帐中的权轻侯,神色中虽说有一些关切之意,但更多的却是焦躁不安,似乎有其他更能牵动他思绪的事存在。

    “杨平!你擅闯军营,已有轻军之嫌,如今更以这种姿态面对侯爷,当真罪无可恕!莫要以为你与虞主交好,我便不能治你!这里是军营!”

    君无梅踏前一步,盔甲嘎吱作响,元丹后期的威压蓦然扩张,朝着杨平席卷而去。

    只是杨平动也不动,双手环抱,右手食指不断点在左膀之上,显得极不耐烦。

    “我与我师兄话事,你也敢来插嘴?修为不过元丹后期,也敢在我杨平面前耍横?”

    无相镜诀暗中运转,君无梅的威压不仅未伤其分毫,反而被杨平尽数接纳,再原封不动地推了回去!

    “够了!”权轻侯低声怒斥,海川功法发动,这一股被踢皮球似的威压,再次被权轻侯所吸收。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连功法特性都如此相似。只是杨平的“无相镜诀”侧重于防守反击,伤敌于出其不意;而权轻侯的“海川功法”则着眼于吐故纳新,重视的是修炼者自身的成长。

    “杨平,我虽然是你师兄,但我也是虞山的侯爷。此处是虞修军营,你亦应当称我为‘侯爷’。若再放肆无礼,休怪我以军规处置!”

    权轻侯背对杨平、君无梅,一面查看忻吴的伤势,一面从中调停,同时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既没有一味偏袒杨平,也没有寒了虞修君无梅的忠心。

    “这孩子的伤势不一般,的确是被巅峰之意所创。”权轻侯将手从忻吴额间抬起,转过身来看向杨平,“你说虞主洞府有一名黑袍修士混入,可有见到它的长相?”

    “回禀‘侯爷’,那人修为攻击方式十分诡异,擅使香毒和火焰,我与其激斗数十个回合,不仅未见到那厮的本来面目,还连累忻吴兄弟至此,实在惭愧。”

    杨平躬身抱拳,态度非常端正,只是将“侯爷”两个字咬的极重,显得极为不满。

    君无梅愤愤不平。权轻侯则选择性地无视。

    “香毒,火焰......”权轻侯若有所思,在军帐中踱了一圈,随即向君无梅吩咐到,“无梅,你去一趟伏虎营,请不语当家过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侯爷,这......”君无梅狐疑的目光在杨平身上上下打量,没有一丝一毫遮掩的意思,明明白白地告诉杨平——“我就是不相信你”!

    “无妨。你去吧。”权轻侯拍了拍君无梅的肩膀,言到。

    “是!无梅这就去请不语当家。”一语言罢,君无梅转身便出了军帐,直奔无天不语所在的伏虎营。

    “其实你不必将她支走,这里是虞山,没有外人。”杨平耸了耸肩,对权轻侯的做法不以为然。

    权轻侯来到杨平跟前,眼眶微微泛红,之前那一声“师兄”,他可是暌违许久了。

    “众人心向虞山,无事不可成;一人悖离虞山,诸事难成。”权轻侯伸手拍打着杨平衣衫上的褶皱,灵力修为浸入其四肢百骸,仔细地探查起来,“当时的情况究竟是怎样的?你虽然天资聪颖,但却在交手数十回合后看穿敌人的巅峰之意......不是师兄看不起你,你已疏离战斗一百余年,陡然临战,当不致于还有这等洞察力。”

    杨平撇了撇嘴,任由权轻侯的灵力在自己体内游走。微阖双目,杨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在脑海中迅速整理了一番,方才更为详尽客观地叙述起来,包括轩鸿叛虞一事。

    “嗯......若真如你所言,这个名叫‘唐江生’的小朋友,还算有点意思。”权轻侯轻轻点头,显得兴趣十足,“那你是准备回援于他咯?我可告诉你,前线战事吃紧,虞主安危不知,这边的人手当然是越多越好。”

    杨平眼神锃亮,这个问题他在来的路上已经反复思考了数遍,并早已得出了结论。“心娥不会有事,我相信她。且心娥待食月如己出,我必须救它。至于唐江生......”

    言及此处,杨平略微顿了顿话头,望了望躺在床榻之上的忻吴,貌似不以为意地说道:“受人之托而已。”

    话音未落,杨平忽然瞳孔骤张,身躯猛地一颤,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

    “有人破禁而出!是谁!那厮?还是唐江生?”杨平略一沉吟,然后扭头就向军帐外走去,一如前来权轻侯营中之时那般风风火火,随意挥一挥手,言到,“走了!”

    权轻侯透过掀开的帐帘向外看去,不由地苦笑两声:“小师弟还是那般雷厉风行,这才相认多久啊,真是个急性子!也不知是怎么和虞主瞧对眼的。”

    一语言毕,权轻侯收回目光,朝忻吴缓缓走去。

    “哈哈哈!老伙计,你妄议虞主,可有大不敬之嫌哦!”帐帘还未回落,人影还未出现,但权轻侯却是了然来的是谁。

    虞山之上,连虞主都要尊称权轻侯一声“侯爷”,但却有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年轻的时候成天和他勾肩搭背、呼朋唤友。非无天不语,又是何人?

    “老伙计,你这降龙营气派啊!不愧是正经的修真宗派出身,排兵布阵就是有一套!真真令我们这些乡野匹夫望尘莫及!”无天不语终于现身军帐之中,三息之后,君无梅亦踏雪而至,“还有还有,我刚刚看见杨平道长了,那家伙!好嘛,招呼都不打一声,火急火燎地就跑了,也不知道在急些什么?就跟下雨了,家里的衣物还没收似的。”

    “话说你找我来干嘛?你倒是说话啊!”无天不语四下一瞅,抓起旁边案上的茶壶就往自己嘴里灌。

    一旁的君无梅根本来不及阻拦,眼睁睁地看着无天不语仰头喝干茶水,伸在半空中的双手无奈收回:“你倒是让侯爷说话啊!还有,那里面是滚水......不烫么?”

    “哈!爽!”无天不语将茶壶从自己口中取出,满脸通红,没有一丝被烫伤的迹象,“君无梅,这你就不懂了~此乃你们侯爷独创的饮茶办法。有空你让他教你啊!”

    君无梅闻言一愣,随即难以置信地望向权轻侯。

    “想学么?”权轻侯没有回头,只是轻飘飘地问了一句。

    君无梅许是觉得妖生有那么点幻灭,向后退了两步,说话有点结结巴巴:“无梅......无梅还要巡视军营,侯爷若有其他吩咐,唤无梅一声便可。”

    “嗯。去吧。”权轻侯漫不经心地回到。

    君无梅如蒙大赦,一溜烟“逃”出了营帐。

    “你这么吓她真的好么?小心南山找你麻烦,趁你休憩,把你埋在他的菜园子里。”无天不语放下茶壶,轻手轻脚地来到床榻边上,藏在权轻侯身后探头探脑,“我这傻徒儿没事儿吧?”

    权轻侯不耐烦地瞟了一眼无天不语,巅峰之意于掌心凝聚,散发出柔和的橙光。“你鬼鬼祟祟地躲那么远作甚?这是你徒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黄衫修士的火焰香毒虽然被杨平说的玄之又玄,但权轻侯以“净化”之意入巅峰,正是有着“一招破万法”的功效。

    手掌抚于忻吴额间,巅峰之意化作千丝万缕,流入忻吴的四肢百骸中,苍白的脸色开始恢复红润,呼吸渐渐均匀,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趁这时间,权轻侯也没有闲着,而是将杨平的所见所闻和盘托出。只不过权轻侯声线沉凝,仿佛口吐无数把刀子,“嘎吱吱”地刮着无天不语的骨髓。

    “你一定是在讲鬼故事。”无天不语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吹了吹胡子,“元丹巅峰?这般境界的修士,在虞山也算排的上号了,真要排查起来也不难。只是你当真要这么做?这与打草惊蛇何异?”

    权轻侯另一只袖袍轻甩,一道修为之力顿时将他和无天不语笼罩在内。在这障壁之外,除非修为远超权轻侯,否则不可能窃听他二人的谈话。

    “连七十天原大当家轩鸿都能叛虞投敌,我虞修的军营中,还不知有多少暗探细作。大敌当前,若不能同仇敌忾,我们是断然没有赢面的。”权轻侯从怀中拿出一轮半月形状的黑曜石,将之递与无天不语,“此乃暗卫掌卫令,见令如虞主亲临,虞山暗卫的力量,你可自由调度。”

    “老伙计,你......?”无天不语接过沉甸甸的掌卫令,心中五味杂陈、感慨万千。

    权轻侯将手掌平移到忻吴的丹田小腹,额间泌出一排排细汗。看来尽管他能够净化忻吴身上的“不洁”状态,其自身还是要承受不小的负担。

    “不语,我不是虞山土生土长的修士,但虞主待我礼遇有加,更甚家人。我权轻侯,亦早就把虞山看做了我第二个家。此役,即便你我身死,也定要护得虞主周全!我会一直盯着你,直到我道消身殒。”

    无天不语自然是明白权轻侯此时此刻所言所行的真正意义。

    “虞山妖修,无天不语,谨遵侯爷令。”无天不语紧紧攥住手中的半月黑曜石,向权轻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第一百六十八章 传承

    “衰货!”一道焦急高亢的声音自营帐中响起,“咳!咳咳咳......!”

    忻吴猛地睁开双眼,一手捂住嘴,一手抓向空中,当然,那里什么都没有。

    “啊——!忻吴大人!忻吴大人!忻吴大人啊!”一只黝黑的蜣螂不知从何处突然蹦跶过来,踩在忻吴脸上,一抹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忻吴大人你不要死啊!你看我一眼啊!你还欠我一百坛酒没还呐!你想赖账赖到阴曹地府去吗?”

    忻吴面无表情,眼神死的相当彻底,收回伸出的右手,将青归拈起来放在眼前,毫无感情地言到:“你再说一遍,谁!还欠你一百坛美酒来着?记住,要实事求是。这么油光瓦亮的壳儿,信不信我一块一块给你拔下来?”

    青归的六条腿在空中不断晃动,都快晃出残影来了。

    “忻吴大人,那一百坛酒真香!我一滴没剩,全给喝完了。”似乎是知道自己难逃魔爪,青归逐渐停下动作,滴溜溜地望向忻吴,“忻吴大人,你快放我下来!我......嗝~”

    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忻吴用另一只手捏紧了自己的鼻子,脑海中彼时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把这只作妖的虫子用滚油给油炸了。

    “你怎么跑出来的?”忻吴从床榻上艰难地撑起身子,伤口隐隐作痛,“那黑袍修士呢?杨平呢?衰货呢?”

    “是我放它出来的。嗯——这么说也不准确,其实是你那个乾坤袋已经差不多被它给咬穿了,我只是搭了一把手,把缺口划开了一些。无天忻吴,你不会怪我吧?”

    忻吴循声望去,于简肃的军帐中看见两个身影,一个悠然自得沏着茶,一个聚精会神擦着剑。

    “剑?剑!”忻吴把青归放在肩上,随后立刻看向腰间,“没有?”

    于是忻吴伸手,把全身上下摸了个遍,并将身上所有的乾坤袋翻了个底朝天。当然,还是没有。

    “别找啦!你的讨渝剑不在这里。”无天不语端起一碗茶,将之递给忻吴,和颜悦色地说道,“慢慢想,不急。想不起来,看我不揍你丫的。”

    忻吴战战兢兢地接过茶碗,看着茶碗蒸腾的热气,听着帐外的甲胄相撞之声,眼神中露出悲戚之意。“老师,这是滚水......”

    “为师知道。”无天不语朝茶碗努了努嘴,“端给你,是让你给为师吹凉,为师要喝。”

    忻吴端着茶碗,嘴巴抿成一条线,显得可怜兮兮。

    然后青归飞起一脚,直接把忻吴手中的茶碗踹翻,茶碗在从床榻滚落下地,转了两圈,最终还是倾覆了。

    “......”无天不语懵了,眼神发直。

    “......”忻吴把嘴抿得更紧,似乎是在憋笑。

    “......”权轻侯瞟了一眼,随即放下剑,默默走出营帐。

    “呔!你这老贼莫要倚老卖老!看不出来我家忻吴大人有伤在身吗!”青归六腿并用,爬上忻吴的脑袋,一指无天不语喝骂道,“不要以为你是忻吴大人的老师,我就不敢对你动手!你敢和我比酒否?”

    “又想骗酒喝!我是亏待了你还是咋地?”忻吴一边叹气一边摇头,从床榻上翻下身,将茶碗捡起,“老师,您还要喝茶么?我给您沏去。”

    一语言罢,忻吴也不待无天不语回应,便自顾自地走向茶壶处,拿起来摇一摇,竟然已经空了。

    “终究还是,缘分不够吗?”无天不语低声呢喃,一副失魂落魄的鬼样子。

    “就这么想喝么?”忻吴回首看向无天不语的身影,没来由地感觉一阵揪心,“你给我吐一坛酒出来,就当是我欠你的。”

    “忻吴大人,我真没有......”青归还想辩解一二。

    忻吴把青归从头上逮下来,眉眼一横:“嗯——?”

    “唔——还有最后一坛。忻吴大人!咱可说好了!这是欠的!你又欠我一坛!”青归苦巴巴吐出一坛酒,抱在怀里舍不得撒手。

    当然,也可以说是前爪。

    忻吴不费吹灰之力地夺过:“知道了知道了!欠的!欠的!就知道你还有,你个小老弟坏的很。”

    忻吴将茶碗中的残液用布擦干,随后满满地斟上一碗酒,将之递与无天不语。“老师!茶没了,可以喝酒!只要弟子还在,就有人给您老斟酒!”

    听闻这话,无天不语身躯陡然一震,双目渐渐焕发出别样的神采。“只要有你在,只要虞修尚在,我虞山的美酒就喝不干,饮不尽!哈哈哈!好!”

    无天不语夺过酒坛,其动作与忻吴别无二致,竟连周身的修为波动都变得灵动起来。

    “一报还一报。”青归趴在忻吴肩头,适时适宜地评头论足。

    忻吴挑了挑眉毛,将茶碗中的酒水一饮而尽,顺手弹了一下青归的脑瓜崩。

    “老师,酒既已喝足,弟子该告辞了。”忻吴立于无天不语跟前,躬身施礼。

    “慢着!”无天不语忽然起身拦住忻吴,将营帐出口挡了个严严实实,只是即便如此,依旧有缕缕寒风自帐帘外窜进来。

    忻吴莫名觉得有点冷,也从心底泛起一丝不安的感觉。“老师,弟子要去救援唐江生......老师是还有其他的吩咐么?时间紧急,能否稍后再谈?”

    “唐江生那边不必担心,杨平道长已经前去支援了。为师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与你说。”无天不语从怀中取出一支七孔骨笛,“虞山,无天妖修,忻吴听令!”

    忻吴身躯猛地一颤,既有被无天不语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势所震慑,也隐隐约约明白自己的老师接下来要做什么。

    无天不语见忻吴这个时候竟有些发愣,木头木脑的,就跟一只呆头鹅没两样,不禁心生愠怒:“痴儿!愣着作甚?还不快跪下!”

    忻吴被无天不语的声浪所激,陡然回神,神色之间略有犹豫,可最终还是跪在无天不语跟前,微微埋首。

    “无天忻吴,我现在命你,暂代我无天大当家之职,随我同往伏虎营,配合侯爷,破卫修——‘四方神兽阵’。”无天不语将七孔骨笛伸至忻吴眼前,示意其拿住,“此乃我本命之物,鹤骨笛。虞山二天,大当家之职,皆应由虞主钦封,但虞主现在身陷囹圄,我等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你便先暂时接替我的位置,待此役过后,再凭此物,请虞主封正。”

    忻吴无言,既没有接过鹤骨笛,也没有表示拒绝,只是将头埋得更低,连呼吸都开始紊乱起来。

    “忻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无非是想折返虞主洞府,救那唐江生罢了。”无天不语怅然一叹,目露追思,“为师也曾年轻过,与那七十天的叛修轩鸿,也曾是莫逆之交。只是我俩选择的道路不同,最终还不是分道扬镳,短兵相接。”

    忻吴已经不能将头埋得更低了,只觉得脑袋有点发昏,心头宛若盖了一方千斤巨石,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道不同,不相为谋。”

    唐江生的话语回荡于耳边,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忻吴,只能苦涩一笑。就在这时,忻吴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无天不语的左袖,那里空空如也,据说是被云汉霄斩断的。

    虽然忻吴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但当时的处境一定十分凶险,凶险到逼得自家老师不得不断臂求生。

    忻吴抬起头来,看着无天不语不算苍老的面容——胡须花白,两鬓微霜,眼窝深陷,若是忽略散发出的修为气势,这瘦弱的身躯,萎靡的神态,怕是半只脚都踩进了棺材。

    忻吴忽然想起自己刚刚凝魂那时,跟在无天不语身边游山玩水、修行学习、炼药布阵、杀敌陷阵,这一晃,便是一百多年过去了。

    “虞山,无天妖修忻吴,遵令。”忻吴抬起双手,从无天忻吴手中接过鹤骨笛。

    虞山二天,以大当家本命之物作为传承凭证,因此,二天每一任大当家的传承信物皆是不同,亦无法仿制。虽说还需虞主封正,但忻吴从此刻开始在虞山的地位,便已然不同。

    “即刻启程,随我回伏虎营吧。有‘贪狼星’杨平道长回援,你那兄弟定可平安无事。”无天不语单手托着忻吴的手臂,将其扶起,“记住,你是忻吴,但也是虞修忻吴。”

    “是。徒儿谨记。”忻吴颔首低眉,神色之中并没有一般人得到传承认可的喜悦,反而泛起淡淡的哀伤与苦痛。

    随无天不语走出营帐,权轻侯和君无梅分立两侧,见这对师徒出来,只是眼神之间相互交流,并未多有言语。

    忻吴情不自禁望向虞主洞府的方向,欲言又止。“唐江生,师命难违。但愿你我,不会有兵戎相见的那天。”

    拜别权轻侯与君无梅,无天不语、无天忻吴,消失在他二人的视野中。只是不知为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悲怆苍凉之意。

    “无梅,以你之见,此役,我虞山会折损多少兵马将士?”权轻侯负手而立,看着将台下整饬待发的降龙营军士,轻声问到。

    君无梅紧握腰间的弧刀,没有一丝犹疑,笃定说到:“将不言死,卒不求生。”

第一百六十九章 水势

    “真的不去救他么?这黑炎都快烧到我的眉毛了。”

    “你个蠢猫有个屁的眉毛!你那只能算轻微的眉骨曲线!除了显摆活泼可爱能有啥用?”

    青乙此时也有点焦躁,因为黄衫修士撒下的漆黑烈炎,已经把唐江生屁股点着了。这对青乙来说,就和把他屁股点着了没两样。

    “我说你能不能消停点,不要老用我的头磨你的爪子。不是说好他的破事儿咱不管嘛!”

    墨甲不高兴了,或者说,小墨墨不高兴了——躺平身子,在青乙头上蹭来蹭去,还时不时发出“喵~”、“嗷~”的声音,都快把青乙搞炸毛了。

    唐江生的体内世界,墨甲和青乙相互捉弄,消磨着不知何时便会灰飞烟灭的闲散时光,就好像身处的并不是唐江生千鬼之体的宿命樊笼,而是自家落英缤纷的后花园。

    俗话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而彼时的唐江生,刚刚好就是那条鱼。至于墨甲和青乙,和唐江生本应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只不过两位当事人似乎并没有这样的自觉,即便是火烧眉毛、火烧屁股,最多也只是觉得有点烫,并没有想去灭火施救的意思。

    一如既往地自娱自乐。

    “我说你俩,能不能有点危机意识?‘我’已经烧起来了好吗?”就在这时,唐江生的內视投影出现在二者身后。

    除了脑门红通通的,像是抢地抢了数百回,浑身上下破破烂烂,还散发出一股烧焦的气味,其他的都还算正常。

    “你已经‘骚’起来了?”墨甲仰躺在青乙头上,倒望唐江生,“那来给我们跳支舞助个兴如何?”

    青乙连头都没转过去,将“无视”的态度贯彻到底。

    唐江生无言以对,全是被这俩货给招的——居然闲情逸致到在这里打滚卖萌,当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之前与黄衫修士对阵,他的计划是想杀一个回马枪的,没曾想身体的异样实在太剧烈,如飞蝗箭雨,直接把他的神志给射穿了。此刻能活下来,也不知是幸运女神眷顾于他,还是他在虞山某处踩了狗屎,且踩了好几坨。

    “墨甲,你过来。”唐江生的內视投影朝着青乙招手,一本正经的模样跟要开作战会议似的。

    墨甲舔舔爪子,没理他。

    “小墨墨~到我这儿来,我给你顺顺毛!我手法可好了!”唐江生眨眼间变脸,笑的灿烂真诚,若他是女修,便勉强可以用“倾国倾城”来形容了。

    “诶诶诶!你打住啊!我知道你很迷恋我......”墨甲瞥见了唐江生眼中星星点点的怒火,“的毛。待到了换毛的季节,我送你一整颗毛球!所以现在,你矜持一点嘛。”

    唐江生受不住了——以前只觉得青乙的态度指不定哪一天能把他活活气死,现在觉着墨甲能把他俩都给气死!

    唐江生的目中冒出幽幽绿光,跟青乙主导身体时的眼神如出一辙——那种看到绝世大补品,恨不得一口吞下肚去的感觉,简直是一个娘生的。

    “嘿!嘿!别装死了!他这怎么回事?”墨甲翻起身,拍打着青色鬼头,“我怎么有种他想吃了我的错觉?”

    “那不是错觉。”青乙烦不胜烦地转过头来,嫌弃地看了看唐江生,“噢!他这样子可真丑!”

    墨甲有点懵,忍不住低声提醒:“朋友,你没睡醒吗?你看那小眼神儿?你仔细瞅瞅,像谁?”

    青乙闻言微愣,眯着双眼、皱着眉头,再次瞧去:“唔......有点像三千年前我在路边斩死的那条猪儿虫,还有点像两千年前,跟我装傻充愣的那只雨蛙,这么说起来,似乎一千年前有只张牙舞爪的小螳螂,也跟他现在一个模样。”

    “行了行了!够了够了!”墨甲自口中吹出一口浊气,暂时将唐江生压制住,“你还是解释解释,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态吧。”

    “这还有啥好说道的?这衰货最近‘朝花夕拾诀’用的太过频繁,被功法给玩儿坏了呗。这修炼法门本就不甚稳定,他使得这么勤,被反噬是迟早的事。”

    青乙说的十分轻巧,就像这“朝花夕拾诀”不是它传授给唐江生的一样,言谈中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还记得那穿一身黄衣的丫头片子吗?她在最后关头拿这厮泄愤,把它扔进了汹涌而来的法阵攻势中。”

    青乙舔了舔自己的獠牙,显得意犹未尽。

    “其实彼时这厮已经没有多少抵抗的意识,全靠‘朝花夕拾诀’让他身魂分离,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将从黄衣丫头身上吸来的血液全部释放,凝结了一道堪比元丹圆满境的血之障壁,这才堪堪挡住了法阵攻势。”

    “原来是这样。”墨甲点了点头,连点成线、触类旁通,“所以他现在是想饮我的血,来补充血液消耗咯?”

    “聪明~”青乙语调上扬,显得很是愉悦。

    “贪心不足蛇吞象,终究走火入魔。”墨甲目中一闪,从青乙头上跃下,于空中展现出原有的姿态,幻化成一头黑云巨兽,朝着唐江生一步步走去。

    “墨甲!你想干嘛!”青乙有点急眼了,因为它看出墨甲,这次并不打算履约到底。

    “吼——!”

    墨甲根本不跟青乙多叨叨,直接一阵振聋发聩的妖吼,使唐江生的內视投影覆灭归尘。

    “墨甲!你......!”青乙气的眼睛都直了。

    “青乙,我可没有违约,只是在正当防卫罢了。”墨甲截过青乙的话头,不以为意地继续言到,“再说了,所谓‘约定’,不都是用来打破的?”

    听闻这话,青乙暴躁的情绪瞬间安静下来,只露出一缕意味深长的微笑,附和道:“你说的不错,就像仙家一脉,从来都是用来屠的。”

    一兽一鬼相视而笑,笑声隐没在云雾中,隐没在阴影中,隐没在,一番诡谲狡诈之中。

    而唐江生这边,由于墨甲醒神开窍的一顿妖吼,终于神魂归位,不过此时的唐江生,已经快被烤成一只香喷喷的乳猪了。

    “啊烫烫烫烫烫!”唐江生陡然睁开双目,随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身上的衣物通通给扒了,再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件黑袍,麻溜地套在身上,末了,居然还不忘左右环顾一圈,“没人看见吧?哎!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先留得性命再说其他的吧。”

    唐江生面色凝重,这满世界的漆黑烈炎,直燃穹顶,若说与末日有何不同,便是此地寂静无声,听不见有任何哭喊求救之音。

    “不,也许真正的末世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世界,孤独寂寞地走向毁灭吧。”不再感慨,唐江生狠狠一咬牙,虚无之中,忽然凭空生出许多水来,将其从头到脚淋透。

    无论如何,漆黑烈炎终为“火攻”,当以水势克之。这是唐江生的“水势”,他在素苍江上出生,命格五行主水,对于修习“水势”,原本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只不过唐江生厌弃自己的身世,打小便不愿意接触有关“水势”的功法神通,即便是有师尊天元子的督促,也仅仅是学了一点皮毛,绝大部分精力,都花在“雷法”之上。现如今情况危急,已经不允许唐江生再推三阻四,如若不然,面对眼下四面皆是火攻的危险境地,只怕是插翅难飞。

    “不行!我还得救小西!不能就这么走了!”念及此处,唐江生再转修为,不断将水珠从灵气中提炼、凝聚。

    漆黑烈炎自四面八方包围而来,留给唐江生的时间,已经寥寥无几,只是唐江生手中关于小西的线索,亦是少之又少,只有乾坤袋中的那颗蕴含着妖魂的青白灵球。

    “小西别怕,我一定会带你平安离开。”

    此时此刻,唐江生已经顾不得什么法阵攻势了,一边将灵识探入乾坤袋里,与青白灵球连接在一起,一边将灵识极限施展,扩散至这处碎片空间的每个角落。

    “不够!不够!”唐江生的灵识覆盖范围早已到极限,却依旧没有感知到小西的踪影。阵内世界受漆黑烈炎所扰,相互攻伐之下,已经摇摇欲坠,濒临分崩离析的边缘,再没有余裕来找唐江生的麻烦。

    “还不够!还不够!”唐江生近乎嘶喊地吼叫出来,全身上下每一分灵力,灵台识海内每一缕灵识尽被调度,只为寻找那令他记挂至今的身影。

    但唐江生的修为只有凝魂后期,覆盖范围不过方圆数十丈,即使唐江生灵念强悍,也不过堪堪一百丈的直径。想要如愿找到小西的位置,就必须借势!而唐江生在十余年的修行生涯中,恰好在此方面有所建树。

    “这黑炎燃遍阵内世界的每个角落,只会越烧越旺!待黑炎燃至巅峰,此处碎片空间再也支撑不住,行将崩溃之际,便是我出手的最佳时机!”

    主意敲定,唐江生眼中闪过一道厉芒,只眨眼间,铺天盖地的江河之水倾泻而出,被唐江生分化为数以亿计的小水珠,悬布于漆黑烈炎周围,依然只有一百丈的控制范围。

    接下来,便是理论与实践相撞,溅射出最绚烂火花的时候!

第一百七十章 重逢

    水珠遇热汽化,成水蒸气。由于水蒸气内的灵子分布较液态的时候更为稀疏,故唐江生在灵识强度不变的情况下,可以用更少的精力,控制更多的水汽。

    “二百丈!”唐江生沉声怒咤。

    碎片空间行将崩溃,再次给他的精神世界带来了无以复加的痛苦。只不过一回生二回熟,唐江生在这法阵世界内,经历了两次大规模的精神洗礼后,灵台之坚固、识海之广袤,已远不是初出茅庐的程度。简单来说,唐江生稍微有点习惯了,尽管还不能做到完全无视,但至少能够咬牙坚持。

    灵识的覆盖范围扩张至两百丈,可唐江生依然没有搜寻到小西的身影。与此同时,空间内的漆黑烈炎已经开始吞噬水汽,如此这般过不了多久,唐江生的感知范围便会逐渐缩小,待到最终,便会自身难保。

    “小西啊小西,你可真会给你家先生出难题。”唐江生自嘲笑笑,显得有些怏怏不乐。

    两百丈的感知范围,已经和一些不擅搜索探寻的元丹中期修士差不多了,而这法阵世界总不会是无边无际的,所以问题的关键并不是逃生保命,而是如何再次扩大感知范围。

    唐江生抬首四顾,色彩斑斓的碎片空间虽然处处杀机,此时更是即将在黑炎的燃烧下分崩离析,但不得不说,法阵内的世界是真的漂亮,光与影的组合简直令人赏心悦目。

    “光与影......光?”唐江生看得入迷,仿佛痴傻一般,脑海中的碎片拼合衔接,不断构思着还未发现的可能性。

    “拼了!”唐江生面露狠色,咬破右手食指,在左手的掌心处画演起来。

    这是符修独有的画符方式,也是最后的搏命手段。一张符纸画演不成,便会因为凝聚而来的灵力符意无法协调,在矛盾纠葛之下,变成一张废纸,甚至当场爆炸,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唐江生以左手掌心为符,此番若是行差踏错,轻则修为颠乱、左手废掉,重则道消身殒、命丧当场。

    “海辰,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先生虽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但也看得出来,小西之于你,恐更甚性命。既然如此,我当以生死相酬!”

    血符画演完毕,唐江生双目轻阖,左手缓缓举过头顶,体内灵力修为尽附其上——这一道符,决定不了唐江生的去留,但却能决定他的将来!

    “寒意·冰漩绽放!”

    唐江生大喝一声!眼睛猛地张开!血符脱离掌心,在灵力修为的催动下轰然崩溃,一缕缕的符意融入漆黑烈炎虎视眈眈的水汽之中!

    “疾!”双手掐诀,唐江生驭控寒意,竟是要以水汽为奠基,对嚣张至极的黑炎动手!

    刹那之间,以唐江生为中心,如同站在一处寒冰漩涡之上,四面八方的漆黑烈炎根本来不及作出任何抵抗,便被寒意冰封冻住!

    不管是水汽覆盖得到的范围,还是水汽覆盖不到的范围,只要有黑炎存在,全部寸寸结冰!

    这还不算完,唐江生施展的“冰漩绽放”,居然连同整个法阵世界的崩溃之势一并止住!恍若挽大厦于将倾!

    七彩缤纷的世界瞬间成为唐江生一个人的绝对主场,寒冰反射光线,在他的领域中,凡黑炎所至,皆为他之目,凡空间所存,皆为他之眼!

    “找到了!那是......冰棺?”唐江生的灵台识海内,出现一幅这样的画面——距他所在五百丈的位置,一方冰棺与世无争地躺在空间之中,仿佛永世相隔,而冰棺中沉睡的身影,却正是小西!

    不得不说,陡然见到这样的景象,唐江生心中是有疑惑的。第一,是谁凝结的冰棺?第二,他与黄衫修士在此处斗法许久,为何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这一方冰棺的存在?第三,也是最蹊跷的一点,唐江生在发现这冰棺的一瞬间,灵台识海便不由自主受其招引。宛若这一次的重逢,已暌违数百年之久,只等一声呼唤。

    换在其他任何时候,唐江生都绝不会接近他觉得诡异的事物,但这次不同——他的时间,不多了。

    “冰漩绽放”的效果在逐渐减弱,甚至寒冰之上已经出现了不少裂缝,除非唐江生能够再次释放这一式“冰漩绽放”,否则破冰而出的不止漆黑烈炎,还有这法阵世界的完全崩溃之势。

    二者叠加,绝不是现在的唐江生能够抵挡得了的。

    对大多数人来说,绝境逢生的机会只有一个,对唐江生来说,更是如此!生死考验过后,图同舟共济、患难与共,才是人之常情。

    可一路走来,唐江生对虞山、对虞主并没有多少感情寄托,严格来说,他已经在虞主的算计下死过一次。按照他的性子,不给虞山妖修找麻烦、使跘子,已经最大的宽厚了。

    这个时候,就应该逃!逃得远远的!远离是非、求生避死,而不是冲锋陷阵、以身犯险,毕竟,他才刚刚复活。

    只是冰棺中的身影乃是食月,是他的小西,是甜糯糯唤他“先生”的小家伙。所以唐江生只是犹豫了一瞬间,而就这一瞬间,便能看出海辰和食月在他心中占据的分量。

    “雷法·电光一闪!”

    唐江生催动雷法,身化闪电,朝着冰棺飞驰而去!不管那是洪水猛兽,还是邪魔鬼祟,只要有一丝可能性,他都要前去查看清楚。

    覆盖于法阵世界的寒冰终于开始破碎,黑炎鱼贯而出。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唐江生此时,一往无前!

    “小西!小西!”唐江生直接飞身至冰棺旁边,此时此刻,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容他慢慢试探。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就这么简单。

    冰棺之中,小西的面容苍白如瀑,且不知道是不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唐江生总觉得小西比之前瘦了不止一点半点,看得他心疼不止。

    “该死的虞主!我的小西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一差二错,别说杨平,忻吴那厮都保不住你!”

    唐江生一边恶狠狠地叫骂,一边拍向腰间的乾坤袋。乾坤袋开合,一颗青白灵球飘摇而出,唐江生释放灵识缠绕其上,以手虚托,另一只手轻轻一点。

    事到如今,他没有其他任何检验真假的办法,这妖魂凝聚的灵球,是他唯一的手段。

    “我不管你是谁,你若敢骗我,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要让你,永不超生!”唐江生的瞳孔之中跳动着青色火焰,不算宽大的身形背后,隐隐约约显现出一尊青面獠牙的凶恶巨鬼,那面容,竟与青乙有些相似,却又不完全相同。

    彼时的唐江生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出现的异象,他紧紧盯住手中的青白灵球,耳边环绕着那一声声的“先生救我”,整个人如同魔怔。

    只不过这青白灵球再怎么看,也不会看出花儿来,关键时候,不论对错,总要有所决断。

    “呼——”唐江生深深呼出一口气,以此平复自己波澜起伏的心境,随后将手中的青白灵球,小心翼翼地放在冰棺之上,动作之轻柔,仿佛一不注意就会碰碎似的。

    青白灵球不像身为妖魂时那般狂暴凶横,只是轻飘飘地浮在冰棺之上不足半寸的位置,魂魄波动散出,犹如进行着最终的检测和匹配。

    唐江生的耳中已经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了,什么寒冰破碎,什么世界倾塌,什么黑炎烧灼,此时此刻,唯有心中“噗通、噗通”的声音格外真实。

    就在这时,青白灵球动了!不再释放魂魄波动,开始向下沉去。冰棺很透彻,并没有多少厚度,连半指都不到。可就是这么一点距离,见青白灵球穿过冰棺,唐江生可谓是望眼欲穿。

    接近身体之时,灵球蓦然变化,眨眼间幻化为食月的相貌,只不过看起来略有虚幻,并不如何凝实。

    唐江生的心放下去了一半,直到此时,青白灵球的运作轨迹都和他在天明宗藏书阁看过的记载一模一样。

    “接下来,只要神魂入体便可。”

    宛如回应唐江生的期待,神魂逐渐附于食月身上,就像两个食月正在彼此重合。唐江生此刻整个人趴在冰棺之上,眼里满满当当的全是小西,见二者完全重合,遂谨小慎微地引发了之前种下的魂引。

    这魂引并不如何剧烈,产生的效果,也就和唐江生轻轻弹一下小西的额头没有多大差别。

    或许上苍真有怜悯之心,或许也没有,不过彼时的唐江生,在看到眼前所见后,亦情不自禁地感激了一番天恩浩荡!

    食月睫毛轻颤,宛若柳絮抖落朝露,仿佛阳光驻足停留,就这么在唐江生面前,轻轻睁开了双眼,瞳孔逐渐聚焦,在看清眼前人究竟是谁后,恬淡一笑。

    它现在很虚弱,它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但唐江生却从其微动的唇齿之间,读懂了它所要表达的含义。

    唐江生鼻头酸涩,拼命想止住眼泪,奈何这泪珠实在太重,他只是未有哭泣,但泪珠依旧一颗颗地砸在了冰棺之上。

    “嗯,是我,我回来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星陨

    虞山上空,杨平正竭尽全力向虞主洞府飞去,速度之快,甚至引发了音爆!

    此时此刻,他已经顾不上如此招摇的飞翔姿态是否会引来卫修的地面阻截——他预先设置的禁制已悉数破碎,自那以后,不安的情绪便犹如水漫金山。

    杨平知道,唐江生和食月恐怕是凶多吉少,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他将来如何跟忻吴交代?如何跟心娥交代?如何跟自己交代?

    “好不容易复活过来,若是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太过无趣?”杨平口中滔滔不绝,反复给自己施加心理暗示,“你可得想清楚,这里是虞山,不是你自己的宗门,客死他乡什么的,我可没那闲工夫为你收尸埋冢。”

    云层中的奔雷之声愈发明显,有的是杨平造成的,有的则汇聚成雷云,朝着立安殿笼罩而去。电光火蛇翻滚不休,刮起的妖风能够将虞山上的参天大树吹得东倒西歪。天空的颜色已不是灰黑,而是渐渐染赤,正是血色长空之景!

    如此异象,杨平自然是心系心娥,但他更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比方他此刻这令人目瞪口呆的速度,便是靠着堕境换来的修为爆发!

    元丹中期自堕元旦初期,这对修行者来说,乃是大忌!如此行事不仅有碍于日后的冲关破壁,一个处理不好,还会影响到修行根基!只是他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唐江生还活着!只是处境十分危险,已经到了十万火急的地步。

    杨平不是没有想过黑袍修士会在虞主洞府附近守株待兔,但若要在见死不救和血战到底二者之间选择其一,毫无疑问,杨平是会选择后者的。

    这并不仅仅是因为虞主对海辰和食月爱护有加,唐江生又于他有救命之恩,还在于他修行至今,便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后悔之事!不管是脱离长生宗入虞山,还是百余年前因心娥而被云汉霄残杀,他都没有因为自己的决定而后悔过。

    说不上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但只要是认定的事,哪怕拼上性命也要做到!这是他杨平的骄傲,亦是他的道心。

    眼下愈发接近虞主洞府,杨平也是暗自将“无相镜诀”和“星陨落”运转起来,主动进攻不是他的强项,他要做的,是学那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这是......什么?”终于到达虞主洞府附近的杨平,甫一观之,便被眼前所见惊的说不出话。

    漆黑烈炎永无止境地燃烧着,舔舐而过山域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棵树木,每一株花草,大有蔓延正片虞山的趋势!只是这熊熊黑炎,却是被虞主洞府内飞腾而起的寒气给硬生生冰封!

    杨平面色略有发青,竟是有些抵挡不住寒意的侵袭,在他看来,似眼前这冰火交缠的旷世盛景,绝不是谁一手造成。

    “黑炎自然是那黑袍修士的手段......他曾经告知于我,这黑炎应绝望而生,难不成唐江生那家伙,把它给逼入了绝境?”杨平埋头疾思,迅速分析着眼下的局面,“不对,这黑炎的燃烧痕迹像是被谁从府外释放,再由外而内不断焚烧,这寒气,乃是制衡黑炎的手段!唐江生,在里面?”

    这样的推测显然是最符合事理的,毕竟他布置的禁制的的确确是被毁坏了,说明二者之间必然有一人活着走出了虞主洞府!若说唐江生凭借一己之力击杀了杨平和忻吴联手都战之不敌的黑袍修士,那对他来说,当真是不可置信。

    “咔啦——咔啦啦——!”

    突然而来的异响引起了杨平的注意,循声望去,寒冰而成的冰漩开始寸寸碎裂,漆黑烈炎仿佛死而复生,疯狂吞噬着将自己束缚限制的苍白冰块儿。

    杨平心中的不安骤然加剧,眼中模模糊糊地出现了这样一副景象:一个穿着黑袍的家伙在一片冰火交加的七彩世界内上蹿下跳,怀里抱着个四尺左右的冰棺上蹿下跳,躲避着来自黑炎的袭击,拼命朝着空间出口靠去!那神色,那姿态,不是唐江生,又是何人?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这祸害哪会那么轻易去死?”杨平悬而未决的心放下,亦同时明白唐江生此时究竟处于一种怎样的局面,“你是有多蠢?你把冰棺放进乾坤袋里,先逃出来再说啊!”

    似乎是听见了杨平的絮叨,唐江生朝着虚无之处看了一眼,这一眼,正与杨平四目相对。

    “杨平?”唐江生试探性地问到,满脸疑惑。

    “你听得到我说话?”杨平也是愣了一愣,同时眼中的事物愈发清晰,就像隔着清澈的湖面,他与唐江生互为表里。

    “怎么是你?忻吴呢?”得到回应后的唐江生表现出十分明显的不解和失望表情,只是这样的模样转瞬即逝,唐江生立刻大喊大叫起来,“符!给我去找符!法阵世界的空间出口被黑炎掩住了!我闯不过去!”

    唐江生的神情自然是瞒不过杨平的双眼,毕竟修行至今,他也活了一百多年,可不是什么不会察言观色的蠢货。

    “道歉!”

    “对不起!”

    杨平又懵了——原本只是想恶作剧一下,发泄一番心中的不满,没想到唐江生居然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只要把出口的黑炎驱散不就没问题了?为什么一定要给你找符?”杨平紧皱眉头,体内修为轰然运转,堕境换来的不止有速度,还有不亚于元丹后期全力一击的战力,“那黑袍修士呢?人在何处?”

    “应该受了伤!以致于连给我最后一击斗办不到!话说你行不行!办不到不要勉强!我不会笑话你的!给我符!”

    唐江生在阵内世界闪转腾挪,身上的黑袍已经烧出了好几个大洞,看起来狼狈不堪!

    而他之所以不把冰棺放入乾坤袋中,乃是因为他的灵力修为已经被“冰漩绽放”给消耗的**不离十,身上回复用的丹药也已经吃完。若不是他能通过催动朝花夕拾诀,从冰棺之上一丝一缕地汲取灵气,恐怕现在,已经被黑炎烧成了一堆灰烬。

    “废话少说!你看好便是!我杨平还不至于被你这小小的凝魂修士看扁!”杨平放出豪言壮语,誓要凭一己之力,救唐江生于水火。也不知他是如何想的,非要在这个时候争强好胜,实在是把唐江生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唐江生也不多说话,生怕自己又有哪句话不上道,惹得这位救星一意孤行,只是一对血红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瞪着杨平,明明白白地表达着心中所想——“你要是失手了,我化成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有一说一,唐江生其实是希望在此刻来的是忻吴,而不是杨平——他见识过二者的手段,杨平虽然功法特殊,法宝诡异,但术法神通并不如何犀利,在与黄衫修士的交手中,其实是落了下风的。

    而忻吴敢打敢拼,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势,再加上快如闪电、犹如鬼魅的身法,绝对是所有敌人的心头噩梦!其中让唐江生感到惊艳的,便是那一式“云愁”!

    唐江生毫不怀疑,假以时日,就算是天明宗的沉剑河,亦不堪承受忻吴断水流的一刀之威!关键是这一式“云愁”还并不主杀,最核心的效果在于制造绝地翻盘的一线生机!这对于此刻身陷绝境的唐江生来说,无疑雪中送炭!

    “如果忻吴在此,以‘云愁’斩裂黑炎,就这一瞬间的机会,我便能以‘雷法·电光一闪’脱险。”唐江生的脸上露出嘲弄讥讽的笑容,既有对自己,也有对那个口口声声要和他同舟共济的家伙。

    “罢了。终是我自己推开的,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埋怨的。”唐江生收敛神色,两只手紧紧的抱住冰棺,有时候避闪不及,甚至会用冰棺抵挡黑炎的攻势——毕竟若连他也倒下,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至于食月,那一颗大心脏可真是杠杠的!睁着好奇的眼睛东瞅西望,连在冰棺表面炸开的黑炎都无法令它惊慌失措,反而伸出肉呼呼的小手摸来摸去,甚至还嘟起小嘴,表现出一副因为冰棺的阻挡,无法如愿的委屈难过。

    其实食月与沉睡之前相比,并没有清减多少,只是自卫修攻山以来,没有虞主定期为其输入灵力,沉睡之中又无法进食,活生生饿成了现在这副虚弱的模样。这一点,倒是和唐江生有异曲同工之妙,当真是有什么样的先生,就有什么样的学生。

    而另一边,在确认不会有敌人突施偷袭之后,杨平终于准备就绪!只见其左手掐诀,右手擎天,口中念念有词,显然实在酝酿什么威力巨大的招式。

    “星、陨、落!”

    依旧还是杨平的惯用术法——星陨落,只是这次的星陨落与之前迥然不同。

    以往杨平施展星陨落,手指弹出来的只是三三两两的火星,可这一次,已经有数百火星在他右手掌心汇集!且数量只多不减,十息之后,已是成千上万!

    “聚!”

    杨平一声暴喝!右手之上,所有的火星向内挤压凝聚!呼吸之间,一颗遮天蔽日的巨大陨石凭空形成!个头之大,别说砸了虞主洞府,毁了整片山域都不在话下!

    “我的......天啊!”唐江生吓得瞠目结舌,嘴张得能塞进好几个鸡蛋,“我是不是哪儿又得罪你了?”

    唐江生怀中,听闻这话的食月,却是眼前一亮,拍着小手,显得欢喜至极!

第一百七十二章 脱险

    “这是个狠人啊!”

    唐江生抬头看向破阵而入的巨大陨星,恍若一面镜子被猛地打碎,可奇妙的是,在他的所见所闻里,法阵支离破碎的景象变得无比缓慢,清脆的声响亦是经久不息。

    而在这陨星面前,唐江生如同一只蝼蚁,不,一粒低至凡俗的微尘,就这么动也不动地盯着陨星,哪怕瞳孔中的影像越来越大,依然一副不知生死的模样。

    “蠢货!还愣着作甚!快躲啊!”

    好似平地炸起一声惊雷,杨平的声调在唐江生心神之上轰然响起,将他的思维瞬间拉回正常的世界——陨星裹挟着山体、落石急速下坠,寒冰早已碎成冰渣,黑炎更是无从下口,拿这陨星毫无办法!

    偌大的法阵世界,居然被杨平用这种近乎于蛮横疯狂的手段给整个破坏!不过也不怪杨平行事极端,他也是在碎片空间内待过的人,深知阵内世界的广袤无垠,这陨星虽然庞大无匹,但若要填平整个“万壑风霆阵”,却是依然不足。

    “你这哪里是驱散空间出口的黑炎,分明是想连我一块儿砸死!”唐江生欲哭无泪,其实他所处的位置正是在出口附近,只不过碍于黑炎的狂暴火攻,一时间束手无策,“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飞扬跋扈’......呵,一言不合就开山,恐怕天明宗赏罚堂那群老鬼都不比你这暴脾气。”

    杨平的星陨落,其本质乃是灵念,虽然此番聚集了周围山域数不胜数的土石,但用于保持陨星形状的,还是灵念。

    唐江生之前曾经徒手抓过星陨落的火星,借着亲身体会,对于这一式术法还算有所感悟,眼下局面对他来说,还不算毫无办法。这也是唐江生到目前为止仅仅是感觉棘手,却并没有抓狂炸毛的原因之一。

    “哎,真想靠自己的力量把这颗陨星给斩了啊!那该是何等的豪情万丈?”唐江生撇了撇嘴,右掌摊开,一阵青光凝聚,只眨眼间,一把冷艳锯便蓦然出现,“噬血鬼!”

    被唐江生夹在左臂腋下的冰棺之中,食月在瞧见自家先生举手投足间便能招来一柄升腾着凶杀之意的武器,第一次流露出心惊胆战的神情。

    许是察觉到食月望来的目光,唐江生低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食月提心吊胆的模样。

    只是唐江生并没有意识到是自己手中的冷艳锯吓到了食月,还以为是头顶的陨星令得它如此惶恐不安。于是他轻声细语地安慰道:“小西别怕。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一语言毕,唐江生将朝花夕拾诀催动到极限,吸收来自冰棺之上灵力的同时,开启了仙眼心诀第三层的粟目。

    粟目,沧海一粟,见微知著。开启粟目的唐江生,能够看清极其细微之事物的运动轨迹,即便是构成灵力的灵子,其排列分布模式,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陨星离唐江生越来越近,杨平有心想要撤术,但这是以堕境换来的毁灭一击,即使是他,也无法如臂使指!

    “唐江生!”无法理解唐江生所作所为的杨平只好放声大叫!惟以此来宣泄自己心中焦躁,期待唐江生能有所回应。

    而事实上,唐江生的确是回应了,只不过不是对杨平本人,而是迎面而来的这一记星陨落。

    泰山压顶般的气势,让人动弹不得的风压,裹挟着黑炎与碎冰的陨星,在唐江生眼中,于此刻通通不在!存留的,只有一缕一缕源自杨平的修为灵念。

    血泪在唐江生双目中打转,却被陨星的气压死死封在眼眶里无法流出,不多时,唐江生的双眼便如同两汪血泉,见之尤为骇人。不过也多亏如此,唐江生终于是看穿了这一颗陨星内里的排列分布,找到了结构最不稳定,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那个“点”!

    “‘朝花夕拾诀’乃是青乙那只老鬼的杰作,旨在饮生人之血而补其不足,但究其本质,依然是吸收血液中的生机、灵力和修为。既如此,构成这陨星的灵念,对他来说,便不啻于一颗大补药!只不过这‘丹药’,我无福消受。”

    猛然运劲,唐江生瞄准陨星某处,将手中的冷艳锯掷了出去!好好一把大锯,活生生被他使成了一杆标枪。

    “我就不信,数千年来凶名赫赫的噬血鬼,会连这么一颗小药丸都吃不下,更何况,我已经为其找好了下嘴之处。”

    “呵。胆大包天的小子,敢拿本座当枪使,你还是头一个!汝必以血,为你的傲慢,赎罪。”

    青乙威严凶煞的声调在唐江生心神之上炸开,一尊硕大的青色鬼头,随着冷艳锯一同扑向陨星!

    在场众修中,只有唐江生瞧见了这样的场景,而在杨平和食月看来,唐江生只是“简简单单”地将一把冷艳锯投向了陨星,似乎是想以一把武器,击溃势不可挡的陨星。

    “轰——!”如唐江生所料,却在杨平的难以置信中,陨星竟应声碎裂!在天空中炸开了一朵绚烂的烟火!声势之浩大,不仅是此处山域,连同整片虞山山脉都颤动不已!

    “呕!”杨平吐出一口鲜血,术法被破后的反噬毫不留情地反馈于他。只是杨平并没有向后拉开身位,以求规避四散开来的残星碎片,而是朝着虞主洞府内俯冲而去,“你破了我的星陨落又如何?那横扫开来的术法余威,你就能承受得住了?瞧把你给能的!”

    “你干嘛!发失心疯啦!”就在杨平快要进入虞主洞府之时,一道蓬头垢面的身影从他身旁遽然窜过,三三两两的血珠洒落在他的衣襟上,尤为醒目,“还不快走!这么大的动静,你就不怕成为众矢之的?要送死是吧?我绝不拦你!”

    杨平登时顿住身形,扭头向后看去,只见唐江生一手环住冰棺,朝着空中的火焰碎片而去!若说找死,那也应该是唐江生才对。

    杨平的惊异还在继续——陨星碎片喷薄而出的火焰刚刚显现于天际,就像突然熄火似的,只余留散落而下的砂石土砾。这种毫无灵力酝酿的土石冲击,别说他杨平,就算是凝魂初期的修士,都不会放在眼里。

    杨平转身寻那唐江生的身影,果不其然,唐江生宛若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踏着碎石土块腾跃移动,转眼间便接近了一片青光所在。在那里,冷艳锯吃饱喝足地平躺着,模样似乎还有些慵懒,实在是好不惬意。

    “我有啥错?你我互惠互利而已。”唐江生将冷艳锯拿起,青光散去,冷艳锯亦消失不见,“平白无故让你占这么大一个便宜,你还有理了?”

    唐江生回头望了望杨平,见其一副活见鬼的模样,琢磨着这杨平实在能给自己找事,不论是在污垢石里,还是在法阵世界里,亦或是现在。

    虽说此番脱险,他也的确算是尽心尽力,甚至还自堕修为境界,这些劳苦,唐江生自然是看得出来的。

    “我说你走不走?不走我可走了。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可不是拿给你发呆愣神的。”唐江生摆起谱来,对着杨平一顿教训,听得冰棺中的食月点头称是,“这里不是地方,先寻一处安稳之地,到时候咱心情若好,可以考虑给你烤个肉啥的。刚好,我有点饿。”

    一语言罢,四下辨别方向,朝着虞山军机处飞去。

    “等会儿!你说你怎么了来着?”杨平身上的气息虚浮不稳,堕境带来的负面效果终于显现,可饶是如此,追上此刻一步三摇的唐江生,还是不成问题,“你说你要去军机处?你知不知道立安殿的攻防战即将打响?现在哪有时间给你优哉游哉?”

    唐江生肩头一动,将杨平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抖开,不以为然地开口:“你瞅瞅你现在这个样子,半死不活、萎靡不振,能有多少战斗力?我还是那句话,你要送死,我绝不拦你。”

    “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虞山被卫修荡平?见虞主身陷危险而见死不救?”杨平怒了,抬手就想揍唐江生。

    唐江生不闪不避,任凭杨平的拳头呼啸而来,却在距离自己的脸只有一寸之遥的地方停下。

    “知道为何你我先前能勉强共享视野吗?那是因为你我本就是一莲托生,某种意义上说,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唐江生指向自己的右眼,面无表情地继续说到,“看见了吗,杨平?虽然用着我的身体,但你的脸已经不是我的脸。我不是你,你亦不是我。虞山的兴衰、虞主的生死,与我何干?见死不救?错了,我只会作壁上观。”

    “你!”杨平被唐江生无情无义的话语给气的咬牙切齿,只是自己在重生这件事上的确欠了唐江生一份大恩情,他说的没有一点问题,“那它呢?它的事,你也不管么?”

    唐江生顺着杨平的手指,看向自己左臂中夹着的冰棺,只见食月嘟哝着小嘴,眼泪巴巴望着他,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唐江生与杨平的谈话,它可是听得一清二楚,除了唐江生,它还心心念念着另外两人,一曰海辰,一曰虞主。

    唐江生哪里受得住这个?

第一百七十三章 忽悠

    “少跟我扯那些没用的!就算你能凭空给我变出朵花儿来,我也不去立安殿!我要去军机处!我饿了!”

    唐江生态度坚决,根本不吃杨平这套——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并且他和食月可都是百里军的作战目标之一,作什么妖非得送羊入虎口?是活腻了,还是嫌命长?

    唐江生将冰棺托于手掌之上,另一只手不断点击着棺面,显得烦不胜烦:“我说你个小东西,先生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你转危为安,可不是为了让你胳膊肘往外拐的。”

    食月埋下小脑袋,收敛刚刚的神色,似乎是在反省,又似乎是在想别的事。

    见食月居然就这么安静下来,唐江生忽然有点不知所措,虽然他自我感觉并没有哪里做错了,但心中油然而生的这股罪恶感是怎么回事?

    “呃......怎么好像变得我在欺负你似的?我说,小西啊——你这个样子,先生我有点害怕。你知道的,先生我胆小如鼠,天上落道雷都能把我给吓得半死,你可别乱来啊!”

    在旁边默不作声看着这一幕的杨平觉得自己大概走错了片场——“一道雷都能吓死你,那你还使‘雷法’?你是食月的奶爸还是什么?心娥都没你这么宠它吧?我瞅你这意思,敢情食月要能变出朵花儿你来是不是就答应了?做人能不能有点原则?知恩图报这样的传统美德被你喂狗了?”

    杨平愤愤不平,心中腹诽不断,自堕境界的他此刻修为虚浮,并不想跟唐江生动手掐架,只能一声不吭地与这俩货拉开了些距离,眼神望向立安殿的方向,一脸苦大仇深。

    立安殿的方向凝聚的灵力已经到了一个惊天动地的程度——虞山妖修的杀机含而不发,俨然是在蓄势;而卫修军则是守株待兔,显得游刃有余。那片山域中,甚至时不时会有树木蓦地自燃,亦或是冻成冰雕,看上去既有趣,又诡异。

    而唐江生与杨平所在的虞主洞府,整个山体已经完全塌陷,到处都是碎石和碎石砸断的树林,泥土掩盖了一切,只剩一片狼藉。

    “先生,我似乎记得先前在法阵世界里,你曾想放我和那穿黑袍的家伙单打独斗,好坐收渔利对么?”食月一只手抚在冰棺内部,与唐江生的手掌重合在一起。

    “我没有!那不是我!你莫要胡说!”唐江生矢口狡辩,眼神乱闪,心虚之极根本不敢看食月的眼睛。

    杨平自然是听见了唐江生的话语,只不过食月并没有与他进行交流,所以他并不清楚唐江生在否认什么。可饶是如此,他还是发现了一处不可思议的地方,简直令他难以置信。

    “唐江生,你在和它,神念传音?”杨平满脸狐疑,小心翼翼地跟唐江生求证,似乎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唐江生皱起眉头,警惕地退了两步:“对啊。怎么着?我跟小西唠唠你还不乐意了是吧?”

    “你是吃朝天椒长大的?说话不呛声能死?”杨平也是来了火气,张口就是回怼,然后一指冰棺中的食月,略微苦涩地说道,“它连第一次天劫都没有渡过,又拿什么和你神念传音?再者说了,它就真的是那个小不点儿?”

    听闻杨平这话,唐江生身体陡然一颤,登时便把冰棺竖起来抓在手中,以一种审视的眼光盯着食月。

    “不是你提醒我还没发现,的确非常可疑。”唐江生的瞳孔显现出别样的神采,像是有两轮法阵在其中朝着不同的方向转动,“明明没有渡过第一次天劫,未凝妖魂却能将妖魂外放,于修真界的常理来说,确实大不相同。”

    冰棺中的食月将脑袋转向后方,似乎是不敢直视唐江生的目光,看上去要多可疑有多可疑。

    “先生......连先生,都不相信小西吗?”食月的肩膀微微抖动,声线断断续续,一副啜泣的模样。

    杨平面无表情,不为所动,双手环抱,逐渐靠近唐江生。而唐江生却是紧咬嘴唇,眉头都快拧成麻花了。

    “那个......小西啊,你把头转过来先,我自然是相信你的,我......!”

    唐江生话还没有说完,冰棺中的食月忽然转过头来,双手摆出绿叶的形状,绽放出最为活泼开朗的笑容!

    “花~!”果真是笑靥如花,没有一丝杂质,纯净犹如一张白纸,猝不及防地闯进二人的眼中。

    杨平抽了抽鼻子,眼神已经泛起阴冷:“唐江生,这家伙很可疑,你我还是尽快与侯爷他们汇合为上。你且将这冰棺保管好,莫要让它逃了!你听见我说话没有?唐江生?”

    唐江生一言不发,背对着杨平,一阵风儿吹过,捎带着一片残破的落叶,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喂!你倒是说话啊!”杨平伸手去抓唐江生的肩膀,却被其一个灵活的转身给扭掉了,再转身时,已经换上了一副笃定不移的神情,与之前判若两人。

    “杨平老哥,我自然是要随你一起去立安殿的。拯救虞主一事,我唐江生义不容辞!更何况在那里,还有我的至交好友忻吴在,对于正在浴血奋战的他,我怎会弃之不顾?你且放心!即使拼上‘不祥修罗’的名号,我也定会还虞山一个太平盛世!”

    唐江生指天而誓,做派刚正不阿,实在叫人难以想象,那个视趋利避害为本能的唐江生,居然会说出这个大义凛然的话,简直是教科书般的仁人志士!

    食月放下姿势,在冰棺中为唐江生拍手叫好,眼中的崇敬景仰不似有假。一人一妖你唱我和,在某人面前活生生表演了一出豪情壮志、舍身取义的大戏!

    可杨平只是眉头一挑,除此之外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表情。喧嚣的风儿再次造访,席卷着一片残败落叶反方向穿过二人的视野中间——巧的是,好像还是同一片树叶。

    “唐江生!你拿我当傻子?什么‘不祥修罗’?那是你刚刚临时起意编的诨号吧!”杨平忍无可忍,一把抓住快要从自己面前溜走的“看戏”般的落叶,将其捏得粉碎。

    “嗯——难道你没有体会到其中的威武霸气?这名号够响亮了啊。”唐江生大惑不解。

    “那是重点吗!”杨平破口大骂,撸起袖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就想揍唐江生,“它到底是不是食月,你当真看清楚了?还是鬼迷心窍,中了什么魅惑类的术法?”

    虽然抱着一方冰棺,体内灵力修为早已枯竭殆尽,但唐江生的身形却是无比矫捷,跟一只上蹿下跳的猿猴没两样。

    “神也是你,鬼也是你。不去立安殿吧,你不开心;去吧,你又要揍我。啧,真是喜怒无常。”唐江生仿佛原形毕露,也不急着辩解,先就把杨平给损了一遭。不得不说,这个样子的他,才是杨平印象中的唐江生。

    “你闭嘴!就你最没资格提‘喜怒无常’这四个字!”杨平不再追逐唐江生,他实在不明白,唐江生为什么能没完没了地跟他抬杠,简直是杠精本精,“说话之前先把嘴边的涎水擦一擦好吗?当心我告诉心娥你对她的食月图谋不轨!”

    唐江生的眼神只是一闪,瞬间便恢复原状,既没有用手擦拭嘴角,也没有因为杨平的喝责威胁吓得走不动道儿,只是撇了撇嘴,不以为意地说到:“它就是我的小西!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假一赔十!”

    食月用两只小手使劲拍打着冰棺,瞪着唐江生,脸颊鼓地跟只仓鼠似的,显而易见,是在向其表达自己的不满。

    “我说~杨平道长,你的职责,应该是被虞主派来专门保护小西的吧?”唐江生嘴角含笑,悠悠然地探着杨平的口风,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做笑里藏刀、不怀好意。

    “哼——!”杨平并没有回答唐江生的问题,一副“你谁啊我不认识你不要和我搭话请麻溜地滚”的神情。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承认咯~”唐江生抱着冰棺,在杨平周围飞来飞去,就像一只嗡嗡叫的苍蝇,实在恼人。而对杨平来说,这只苍蝇居然猜的一点没错,想无视都不行。

    唐江生也不待他回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你那心上人修为高深,乃是千年来除了初代虞主,于今夕再次荣登‘仙迎’之路的天选之人!必将受漫天仙神庇佑,哪会那么容易香消玉殒?”

    杨平的表情略有松动,狐疑地看着唐江生,并未反驳。

    唐江生微微一笑,趁热打铁:“我先前所言,皆乃肺腑之言,何曾有半点虚情假意?这里是小东小西的家,就算你二人于我如何无情无义,那也是我们仨之间的事。”

    话语一顿,唐江生看向冰棺中的食月,眉眼温柔继续说到:“小西既然不愿见虞山千年基业毁于一旦,那我自然会不遗余力了它心愿。若非如此,光是这一声声的‘先生’,我便受之有愧!你,可能懂我?”

第一百七十四章 馄饨

    “不懂。”杨平耷拉着眼睛,身心略感疲惫。他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自己好像被唐江生给绕进去了,但出口在哪儿,他一时还搞不清楚。

    唐江生上前拍了拍杨平衣衫上的尘土,一脸亲切关爱:“不懂就慢慢懂。咱们先去军机处休整休整,补充补充武器丹药,再弄一点给养,一切从长计议。可好?”

    一语言罢,唐江生也不等杨平答应,自顾自地拉起他的手臂,朝军机处的方向飞去。

    冰棺中的食月看得眼睛发光,一副受益匪浅的模样,要是身上有无天的刻录灵简,估计会从一开始就原原本本地刻录下来,然后整日观摩学习。

    空气中的血腥味并不是很浓烈,却有一股刺鼻的铁锈味。虞山的树浪朝着一个方向排山倒海,天空中云层的漩涡亦如大兵压境。这所有的一切都昭示着同一个事态——那便是“虞山危矣”。

    而值此存亡绝续之际,唐江生却拉着杨平,“抱”着食月游山玩水——上树摘摘果,下水摸摸鱼,路边采采花,再在地里捡几块石头,还砍了几根粗细不一的竹子。

    杨平越发搞不懂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以及为什么要听唐江生的摆布,替他做一些生火烧水的活儿。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做的,难道不是投身虞修大营,做最后的战前准备么?

    对此,唐江生是这么回应的:“你们虞修的三军大营离立安殿太近,却离军机处太远,你能在半日之内赶过来,全是靠着堕境换来的灵力暴涨,难不成从这儿回去你还要如法炮制?你堕境上瘾啦?”

    杨平登时无言以对,连正在掏空竹筒的手都抖了抖。

    一旁的食月乖巧地坐在石凳上,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吃吃吃。自从他们仨优哉游哉地回到军机处后,在食月的指引下,唐江生很快就找到了这里的武器库。

    刀枪棍棒自不必说,关键是唐江生日思夜想的符纸更是有上千张之多,还全都是没有画演过的黄纸符!唐江生心花怒放,不知客气为何物,全部收入囊中!

    至于封住食月的冰棺,自然是被唐江生用幻化出来的大剑给“锯”了开来。这一过程活生生消耗了他五十把双手大剑,是当初斩断污垢石锁链的数十倍!饶是以唐江生目前的“财力”,仍旧是心疼不已。只不过这苦痛瞬间就被食月亲近的抱抱给治愈了。

    唐江生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件绒毛大袄给食月捂上,生怕它被这大风给吹凉了,只是他的衣物对食月来说肯定是不合身的,强行穿戴的结果便是食月被唐江生硬生生地缠成了一个粽子。

    在这期间食月既不闹腾,也不聒噪,就只是笑容可掬地乐呵着,问的最多的,也就是“先生,何时能用膳?”而已。

    唐江生没好气地弹了一下食月的脑瓜崩,然后变戏法儿似的从乾坤袋中拿出各种厨具原料,里里外外一阵忙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从哪里新招来的伙夫,这虞山的军机处,都快变成他唐江生的庖屋了。

    “石头烧好了吗?你怎么还坐在这里?让你捣碎的鱼肉呢?算了,你还是一边儿凉快去吧。”

    唐江生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将杨平赶到一边,对其愤愤不平的神情熟视无睹,或者说现在根本没有闲心管杨平是开心还是不满,整个人真真是忙到飞起!

    “这袄子不适合你,太大了。”杨平坐在食月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眼睁睁地看着唐江生将掏空的竹筒剖开横放,用竹竿架起来,再往里面添水,放在火堆上加热。

    做完这些,唐江生立马将鱼肉片下来,用木杵捣碎,将鱼头和鱼骨放进竹筒里熬汤;然后用早就发好的馄饨皮包鱼肉,动作之熟练,转眼间就捏了近一百个元宝馄饨。

    “你管我!先生的。暖和~”食月对杨平没有一点长幼尊卑的样子,要不是顾及虞主和唐江生的面子,恐怕理都不会理他,“先生!何时能用膳?”

    唐江生百忙之中白了食月一眼:“就好!”

    话音刚落,唐江生便将一部分馄饨放入竹筒中。过了一会儿,唐江生右手一拍乾坤袋,先前采的野花“嘭”地一下冒出来,被其全部撒入竹筒之中。

    “虞山的竹子真粗,都快赶上我的腰了。”唐江生嗅了嗅竹筒里飘散出来的花香,琢磨着是不是要趁现在再去拔点野菜。

    “先生!熟了没?”食月望眼欲穿,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中的清香,“煮不熟就算了!小西又吃不坏肚子!”

    “先生我没熟!”唐江生故作一副吹胡子瞪眼的神色,逗得食月咯咯咯直笑,“应该烧的差不多了。”

    唐江生从旁边拿起一根细竹竿,在火堆里小心翼翼地刨弄着。杨平和食月一左一右伸长脖子,想看看唐江生到底在“磨蹭”些什么。

    一二三四五,唐江生从火堆下面一共扒拉出五块烧黑的石头,随后从乾坤袋中拉出一匹灰扑扑的麻布,把五块石头包起,一齐倒进了竹筒之中!

    只听“哗啦”一声!烧烫的石头导致竹筒里的水暴沸,水蒸气奔腾而出!刚刚还半生不熟的馄饨,此刻全部胀鼓鼓的,竟是顷刻间都煮熟了!

    “先生先生先生!我要我要我要!”食月最先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跑过来,期间还被袄子给绊倒了,吓得唐江生感觉奔过来将其抱起,生怕哪里磕着碰着。

    “有什么好急的!没人跟你抢!”唐江生伸手擦拭着食月脸上的泥星,而食月也把一双小手从袄子里伸出来,替唐江生抹着脸上的面粉。

    一人一妖磨磨唧唧的,看得一旁的杨平抓耳挠腮:“我说你师徒俩是蜗牛变的吗?还吃不吃了?”

    杨平作势便要去舀竹筒里的馄饨,却被唐江生眼疾手快地打掉了手中的木瓢。

    “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儿抢吃食?这第一口汤、第一颗馄饨,怎么着也得是我家小西的——灵气汇聚全在那第一口!这么浅显的道理,杨平道长难道不知?”

    一语言罢,唐江生从乾坤袋中拿出三个蒲团,将食月小心翼翼地放在上面,再转身去舀那整锅元宝馄饨的第一口。

    食月望向自家先生的眼睛里满满当当的全是星星,而杨平则气的鼻子都歪了,一屁股坐在蒲团上生闷气。

    “慢点儿吃,别烫着。嘿!碗里的先吃完,往锅里看啥呢?”唐江生一个爆栗敲在食月的小脑袋上,当然,并没有什么力道。

    食月非常听话,安安静静地吃着碗里的馄饨,没有再往竹筒里看一眼,从善如流的态度令唐江生十分喜欢。

    “来来啦,杨平道长,你我相识一场,一顿馄饨,莫要嫌弃才是!”

    唐江生终于想起来旁边还有位“仁兄”需要安排,遂连忙堆起笑容,用一个特别大的木碗,为其捞的满满实实。目测这一碗就有将近三十颗,唐江生的赔罪之意,可谓相当诚恳了。

    杨平瞅了瞅唐江生手里的大碗,再瞄了瞄食月端着的小碗,眉头轻挑,“不情不愿”地接了过来:“敢情你捣鼓了半天,就为了做这一锅馄饨?”

    “再来一碗!”食月吃的满嘴是汤,可谓劲头十足。

    唐江生转过身,将食月递过来的小碗再盛上几颗,再从竹筒里舀一瓢汤,随后递了回去。“馄饨怎么了?你瞧不起馄饨?”

    “吸溜——”杨平老神在在地喝了口鱼汤,不打算跟唐江生一般见识,“鱼汤一点腥味都没有,想来应是被那些花香给中和了;鱼肉柔软,圆润滑顺入腹。嗯~还算不错。不过我有一个疑问,之前说好的烤肉呢?”

    言语之间,杨平又吞了一颗,直勾勾地盯着唐江生。

    “大战在即,不宜杀生。”唐江生给自己盛了一碗,坐在蒲团上吹着热气。

    “那你还杀鱼?”杨平再呷一口汤,不依不饶。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是鱼先动的手。”唐江生一口一个,脸颊胡乱地抖动着,看样子还是被烫到了。

    “唐江生,你这胡说八道的本事,是谁教的?”杨平把碗递给唐江生,示意再来一碗。

    唐江生一个眼神制止了他,朝食月努了努嘴——小东西已经在自己动手舀馄饨了,只是有些“贪功冒进”,把小碗盛得满满的,结果烫的根本拿不住。

    “自然是天下人教我的。”似是随口一言,唐江生并没有如何理会杨平,赶紧放下碗,帮食月端平,“这样贪心作甚!这锅吃不够,我再煮下一锅便是。若是碗打翻了,馄饨全倒出来,莫非你还要趴到地上去吃?”

    唐江生三下五除二舀起四颗馄饨塞进嘴里,再将碗递过去。

    食月没有第一时间接过,而是埋首向唐江生行了一礼:“谢先生教诲,小西知错了。”

    唐江生嘴里有四颗馄饨,也不好说话,只是温柔地揉了揉食月的脑袋,把碗递到它怀里。然后站起身来,给竹筒添了一把火,把余下的馄饨几乎全下了,仅留了几颗在外面。

    “是有那么点‘先生’的样子。”杨平端着自己的碗,准备吃第二锅。

第一百七十五章 依偎

    “知道它的年纪比你大么?”

    月明星稀,这顿馄饨一吃,便吃到了晚上。竹筒若有似无地升腾着热气,火堆时不时冒出噼里啪啦的响音,四周静悄悄的,既没有阵阵蛙声,也没有“咕咕”叫的蟋蟀。按理说,应是个酣睡安眠的美好夜晚。

    “嗯——”食月发出一声鼻息,往唐江生的怀里再拱了拱,想寻一处更温暖、更舒适的位置,整个人的状态恍若一只不谙世事的小动物。说不上有多娇弱,却让人情不自禁生出一股保护欲来。

    唐江生将盖在食月身上的羊皮掖了掖,望向立安殿的夜空。与军机处的平静天空不同,那里充斥的灵力乱流已经让空间都开始扭曲,杀机与战意澎湃交融,如同一把绝世利剑,只待出鞘破空的那刻。

    “如果我告诉你,我曾经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小妹。五岁的某一日,我趁她睡着,将其活生生捂死,随后食之充饥。你有什么想法?毕竟你也是人修,对这种事应该不陌生,饥荒啊、瘟疫什么的,能活下来的人,很少。”

    唐江生一副讲故事的口吻,与杨平神念传音,瞳孔中跳动着火焰的焰尾,并没有回答杨平的问题。

    “唐江生,卫国人,素苍江边上一寻常渔村出生,准确地说,应该是于江心出生。二天调查过你,你并没有什么兄弟姐妹。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编这种故事,但我希望你明白,不久后救援虞主的攻防战,不能没有你。”

    杨平苦口婆心地劝说,担心唐江生会突然反悔,拒绝参加此次战役,同时他也隐隐约约明白,为什么无天忻吴会和他非敌非友,为什么七十天轩鸿会栽在他的手上。

    “呵。也是,我这点儿身世,连一张纸都写不下,虞山二天想要调查我,实在太容易了。”唐江生自嘲地笑笑,明明没有饮酒,眼神却开始迷离朦胧起来,“话说我有告诉你,那家伙,是我的亲小妹么?如果只是路边死人堆里一个半死不活的婴儿呢?你觉得我下不去口?”

    杨平身躯猛地一颤,凉风不再,留下的,是气温骤降的冰冷黑夜——是啊!二天固然能查明唐江生的身世,可他那步入仙途前的凡尘岁月,他们查的清吗?

    “够了!你讲这些又有什么意义!想让我同情你吗?还是在跟我摇尾乞怜?”顾虑着在场的食月,杨平费了好大的劲才没有破口大骂,只是与唐江生交谈的时间,每一息都如坐针毡,“忘了你之前在虞主洞府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了?那番豪言壮语,只是你用来骗它的把戏?”

    它,指的自然便是唐江生怀中熟睡的食月。

    唐江生抓起一旁炸的焦黄的油炸馄饨,塞进嘴里嚼的嘎吱嘎吱响,同时运起灵力修为,封住了食月的听觉。

    “我觉得你误会了我的意思。”唐江生忽然传声回应,整个人有些摇摇晃晃,似乎是不胜困意,“我只想告诉你,既然活下来这么不容易,就不要轻易去死。也不要让她死。”

    杨平扭头望了唐江生一眼,有些拿捏不准他话里的这个“她”到底指谁。

    “心娥么?不对,这意思差了不止一点半点;忻吴?那杀胚砍起人来寡情绝义,虞山‘月夜凶神’的名号,连我都如雷贯耳;莫非是食月?嗯——怕也只有它了。”

    杨平灵念微动,缠起一颗焦黄的馄饨丢进口中,虽然已经凉了,但这个时候,只是让气氛显得不那么尴尬罢了。

    “说起来,你是如何知道那黑袍修士的巅峰之意是什么的?看不出来啊,你眼睛这么毒!”杨平突然想起这茬。

    法阵世界内的那一仗,至今仍历历在目,也给他敲响了一个警钟,那便是决不能轻敌大意,如若不然,或许真会被唐江生一语成谶。

    “天明宗藏书阁,第三层楼第九排书架,从上往下第一批第七本,《修行威压浅析》有云——‘所谓威压,不过是喜、怒、哀、惧、爱、恶、欲七魄之具现,究其本质,只是修士释放的一种情绪,即使是元丹巅峰之意,亦是如此,故,不足为惧。’”

    唐江生揉了揉眼睛强打精神,终究是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年,比起熬夜长谈,更习惯于吃饱了就睡,睡醒了继续蹦跶。

    “当时我一直在很远的地方观察你与她的战斗,直到忻吴加入战圈,再结合之前你心头热血的香毒,略一琢磨,便得出了答案,只不过姑且让你试试而已。毕竟那时的战况也很危急,再不变通,你与忻吴凶多吉少,没想到竟一语中的。”

    “试试?你可是有什么具体依据?当时我要是没有成功,恐怕早就被那黑炎烧成灰烬了!”唐江生的话让杨平头皮发麻,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做了唐江生的小白鼠。

    唐江生的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瞅着是要撑不住了:“威压既然是情绪,巅峰之意当然也可以这么理解。火焰形态的情绪,无非就是‘欲火、妒火、怒火’三种情况。对号入座比较一番,也就‘妒火’相对符合。”

    “那黑炎呢?你可是说过那黑炎应绝望而生!”杨平的额头冒出冷汗,唐江生的话语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只能说抓住了逻辑推理的尾巴,剩下的,全是天马行空的想象。

    “黑炎?看一眼不就知道了?你和忻吴联袂出手,配合无间、战技圆融,换谁谁都绝望。”唐江生忍不住了,脑袋一沉,眼睛一闭,就这么坐在蒲团上睡着了。

    “睡姿跟佛陀圆寂似的,睡死你得了!”杨平欲哭无泪,发泄一般将剩下的三颗油炸馄饨塞进嘴里,干脆利索地吞入腹中,“在你眼里,还有对同伴的概念吗?恐怕你最在乎的,只有自己的身家性命吧。啧,真是薄凉的一个人啊!”

    杨平瞟了瞟唐江生腰间的两个乾坤袋,似乎其中一个是用来容纳符纸丹药的,另一个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厨具、衣物、吃食的原材料。

    杨平忽然有种错觉,那就是唐江生当真是来此地游山玩水的,只不过运气不好,先后被卫修和虞主盯上,“死而复生”后立马卷入了虞卫的战争之中。当然,杨平不知道的是,唐江生此次下山,确实就是体悟凡尘,到处游山玩景的。

    “仔细想一想,好像虞山从来都没有惠恩于他,反倒是心娥、忻吴、我接二连三地给他找麻烦。”杨平使劲晃了晃脑袋,赶紧将这种想法甩出去,“这因果的矛盾螺旋,实在让人捉摸不透。如果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也不知你是选择入,还是不入。”

    杨平站起身来,将衣衫紧了紧,空气中的寒意越来越重,竟是连他都有些抵抗不住。这很不寻常。

    “我身上可没有什么御寒的毛皮,便替你添一把火吧。”

    袖袍一挥,火堆仿佛被重新注入活力,更为卖力地释放着温度。只是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相互依偎的一人一妖,杨平心中竟有欣慰与压抑交缠而生,然后化作一股莫名其妙的烦躁,侵扰着他的心神。

    “雨歇......”就在此时,唐江生口中忽然传出一声梦呓,很轻、很涩,却足够令杨平感到诧异。

    “原来那个‘她’,在这里。”

    杨平终于了然,瞬间明白心头压住的石头究竟从何而来:“忻吴啊忻吴,你还真是遮的严实。你以为你不说,我不说,他就永远不会知道吗?纸是包不住火的。”

    杨平缓缓升空,低垂眼眸,看着脚下院落中的那丛火堆,微微有些刺眼。手中灵力汇聚,杨平欲直接将其灭掉,但静下心来想想,还是作罢。

    唐江生的脸庞在火光中并不显得如何圆润,反而还有些瘦削,“稚气未脱”这个词在他的身上,一点影子都找不到。至于食月,只有几根发丝从皮袄中探出来,也不乱蹬身上的羊皮,呼吸十分平和,可以说睡得非常安稳。

    “呵。难不成喝了几碗鱼汤就想忘记周遭的腥风血雨?杨平,你终究,不是那块料。”手中灵力汇聚,指头轻点几下,数息过后,一座由星陨落形成的禁制笼罩在军机处上空。

    所谓禁制,与法阵相似却不同,只追求禁忌压制,并不讲究相生相克,而最简单的禁制,其实就是修为压制。

    “睡个好觉。如果出不来,便安安心心待在这里。如果出的来,保护好它。”一语言毕,杨平转过身,朝着立安殿的方向飞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茫茫夜空之中。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令杨平魂牵梦绕的人,也许,就只有立安殿内的那抹倩影了。只是他还有能够追寻的人,而唐江生至今还被蒙在鼓中。

    所以他给了唐江生一个选择,进或退,留给唐江生自己选。如一如以往那般,他杨平,并不会后悔。

    只是杨平问心无愧,却忽略了某个看似微不足道的问题,那就是唐江生,到底喜不喜欢做选择题?

第一百七十六章 立场

    对唐江生来说,由于千鬼之体的纠缠,能够正常入眠便是极好的,而昨晚一夜无梦,实在殊为难得。

    “哈啊——”

    唐江生打了一个心满意足的呵欠,睡眼惺忪地瞄了瞄天边,东升的朝阳展露出和煦的笑脸,四周甚至还传来了鸟儿们晨起的跃鸣,如这般好光景,倒是许久没有见到了。

    “嘿!醒醒~咋这么能睡哩?日上三竿了都。”唐江生轻轻摇了摇怀里的食月,打算将其唤醒修炼,毕竟对修行者来说,一日之计在于晨,可不是说说而已。

    食月不为所动,小脑袋往唐江生怀里又拱了拱,俨然一副赖床的架势:“海辰从来不会在这个点叫小西的,还是海辰对小西好。先生,我要海辰回来......”

    委屈的声调中带有一丝撒娇和企求,听得唐江生心里很不是滋味,只是听忻吴所述,海辰已经答应那个什么莫生渊,要在荒芜之圈辅佐它整整一千年。以海辰那较真儿的性子,这个千年之约,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打破的。

    “小东会回来的,待时机成熟,先生与你一起去接他,可好?”唐江生拨了拨食月的垂髫,一晚睡下来,简直乱的不行,“花猫......还不快起来洗洗?等会儿还要梳头呢!”

    食月发出“唔......唔......”的声音,却还是依言从唐江生怀中爬起,换了个姿势,乖巧坐着。

    唐江生看着怀中这个用一张羊皮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小东西,这才想起来自己昨晚什么都没披就睡着了。

    “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多少寒意......修行修到最后,当真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么?”唐江生目露沉思,想起了在藏书阁中看书的日子。

    当时他还小,对书中记载的观点不甚理解,便去找师尊解惑,哪知师尊只是嘴角噙笑,将其头上缠绕的蛛网悉数摘下,再撕了撕他的耳朵,并没有说些什么。

    “先生?先生!”食月用头顶着唐江生的下巴,开始不安分起来,“先生,没有清水,小西怎么洗漱?”

    唐江生瞬间回神,决定暂且将这个问题放在一边。“知道了知道了!叽叽喳喳的,可是要学那麻雀烦扰先生?”

    灵念微动,修为运转,唐江生连符纸都没用,便在食月眼前凝聚出了一汪清水。

    “水势。”这对唐江生而言,本应是最先熟悉的符篆术法,却因为其任性逃避,现在只能做到从空气中抽取水珠,并不能形成有效的战斗力。

    不过这变戏法似的手法倒是引起了食月的啧啧称奇,瞅瞅看看,伸出食指点上一点,竟自顾自地玩儿了起来。

    “还不快洗?嗯?”唐江生故意加重声调,一副“我认真的再不听话我可要生气了”的神色,只是食月其实是背对着他的,不管他如何扮凶,食月也看不见。

    “好的先生!没问题先生!”只见食月双手捧起清水,直接就往自己脸上抹去,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唐江生赶紧控制水团,不让水珠溅落在食月身上,同时不解地问到:“我说,小西啊,你确实是没有渡过第一次天劫的对吧,怎会凝聚妖魂?还能无师自通,学会神念传音?”

    “先生都不知道,小西怎么会知道?”

    洗漱完的食月想用衣袖直接擦拭,被唐江生瞬间抓住手臂,随即从乾坤袋中拿出一块丝帕塞到食月手中,再拿出一把牛角梳,开始给食月梳理头发。

    “其实小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觉着身体里的力量憋屈着难受,就按照虞主姐姐以前教给小西的法诀,琢磨了一阵。”食月用丝帕将脸擦干净,转身想还回去,却被唐江生按住肩膀不让动。食月没办法,只好把丝帕拿在手中,饶有兴致地观察起丝帕上的花纹来。

    唐江生慢条斯理地打理着食月的发丝,替别人梳头这种事,除了已故的娘亲和师尊天元子,也就是食月了,所以就手法来说,还算熟练。

    唐江生也没有标新立异,给食月扎了个标标准准的羊角辫,不得不说,扎得并不怎么好看,全靠食月一张粉妆玉砌的小脸给拉了回来。

    “你这睡梦之中还能琢磨法诀的本事,普天之下,怕是仅此一例了。”唐江生把食月转过来,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食月把丝帕递给唐江生,唐江生摇了摇头,于是食月二话不说,直接揣进兜里放好,显得十分开心。

    “先生先生,你看咱们头上,是不是罩了个王八壳子啊?”食月一只手扯住唐江生的袖子,另一只手指向半空,“难道是昨日那个杨平道长干的?”

    “除了他,还有谁喜欢干这种多此一举的蠢事?”唐江生瞪了一眼军机处上方的禁制,就像瞪着杨平一般,“他这是不想叫我们蹚这趟浑水,让咱俩做一对乖宝宝,等他回来开门解禁。亏得前些时候闹得那么厉害,就差提起刀抵在我的腰子上逼我上前线了。真是......”

    唐江生无言以对地摇摇头,琢磨着是不是要给食月做一顿早饭,刚好还剩有一点面团。“小西,吃汤圆否?”

    食月歪着头想了想,随即一口应下:“要吃!”

    然后唐江生又开始里里外外忙活起来。

    “先生,待吃了汤圆,我们要去哪儿?”食月这次不再像昨日那般干等着,而是主动来到唐江生旁边,给唐江生打下手,“小西不要待在这里,这儿除了先生,一个人都没有,不好玩。小西要去立安殿!”

    唐江生瞅了一眼食月,发现它是认真的,不由得心生感慨——“哎......又是个不惜命的主。”

    清晨的阳光已经越过房檐,落在食月和唐江生身上,照的他们身上暖洋洋的,食月也是将裹着的羊皮脱了下来。

    “八字都还没一撇,你呀,没想到还是个急性子。”唐江生将发好的面团用木盆装好塞给食月,熟稔地揪起一个小团面丢进竹筒里,然后兴致勃勃地看向食月。

    食月哪里受得住如此“挑衅”?不服输的她学着唐江生的样子去揪面团,几番下来,却只能揪起一点边边角角。

    唐江生憋着笑,不说话。

    “哼!”食月怒了,举起木盆,直接就扣在了竹筒之内!随后扬起手掌一劈,木盆应声碎裂,连同整个面团,一起被竹筒内的滚水翻煮。

    唐江生都看懵了!这哪里是急性子?这分明就是暴脾气!好好的一锅汤圆,眼瞅着就要毁于一旦。

    “你这脾气随的谁啊?二姐吗?”唐江生立刻开始挽救行动,将碎木一块块捞起来,只是面团吸了水,已经是无力回天,“得,这哪里煮的熟?”

    唐江生眼巴巴地盯着竹筒——那可是一整坨面啊!把他心疼的,仿佛要了他半条命似的。

    “先生,要不......喝口汤?”食月试探性地问到,大概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鲁莽,显得有点局促不安,和方才那动若脱兔的模样判若两人。

    “你还真是个小机灵鬼呢。”唐江生揉了揉自己的眉头,感觉脑子里面一团浆糊,“算了,还是先喝口汤压压惊吧。”

    食月听闻这话,立刻眼疾手快地给唐江生盛了一碗。

    唐江生手端木碗,呆坐着没动,鼻息喷出的全是白气,连眉毛和发梢上都结了一层霜。

    “这......这不应该啊!不就是一锅汤圆嘛,先生怎么还把自己给冻上了?”目睹唐江生异状的食月并不敢再有什么动作,生怕一个不小心,直接将自家先生给气死。

    “小西,你且告诉我,待立安殿乱战开启,尚未渡过第一次天劫的你,凭什么生存下来?”唐江生双眼微阖,以神念传音问到。

    食月蓦地一愣,眨巴眨巴眼睛,伸出手在唐江生眼前来回晃悠,但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小西会寻一处安全的位置躲避起来,或者藏在先生的乾坤袋中。若是先生觉得这两个方法均不妥,那么放小西一个人入阵杀敌,也是没有问题的。”

    “胡闹!”唐江生陡然起身,将木碗重重放下,连汤汁都倾荡出来,“冲锋陷阵,岂是儿戏?你才多大,是何修为,也敢妄言杀敌?”

    “先生!”食月的脾气也上来了,截过唐江生的话头,不卑不亢地辩驳道,“小西既是先生的小西,亦是虞山的食月!虞主姐姐这么多年来的教诲,不是让小西在这里做缩头乌龟的!”

    唐江生浑身猛地一颤。食月自知失言,连忙捂住自己的嘴,不再言语。

    童言无忌,唐江生气量再小,也不会与食月如何较真。

    “你可知百里军此番攻山,其中两个战略目标便是你我二人?我倒尚有自保之力,若你被敌军捉去,届时虞山一众妖修该当如何?是束手就擒,引颈受戮,还是大义灭亲,杀你祭旗?”

    不得不说,唐江生思考的重点,永远都是保命为主,保自己的命,保小西的命;而食月则是立场坚定毫不动摇,就思想境界来说,怕是甩了唐江生好几条街。

    “先生......”食月向着唐江生恭敬施礼,久久未有起身,“先生说过——生便生得,死便死得。望先生见诸于我。”

    “你既执意如此,善。”唐江生舀起竹筒中唯一一个煮熟的汤圆,嚼了几下,盯着食月,吞入腹中。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不必

    虞修,伏虎营。

    “老师,我伏虎营所面对的敌人,究竟是卫修中哪一股势力?是不是百里家军的主力?”忻吴掌灯,侍立于无天不语身侧,沉声问到。

    借着既不算昏暗,也不怎么明亮的灯光,无天不语将一面虎头小旗插在沙盘之中,其深邃的眼神,即便是身为关门弟子的忻吴,也根本猜不出自家老师在想些什么。

    “先不提卫修中的其他势力,已知的百里家军三大主力,分别是百里朽、百里武荣以及百里阡陌,百里朽修为迎仙巅峰、百里武荣修为仙迎初期、百里阡陌修为迎仙初期。忻吴,若让你选,你期待与谁交手?”

    听闻这话,忻吴低头看了看沙盘中的形势,两军对阵的场地尚属空旷,没有什么林木掩体,对双方战力来说,都比较容易发挥。换句话说,在这片战场上,谁杀的凶,谁打的狠,谁就更容易占据主动性。

    “这是一片适合杀伐的战场,而白虎主凶,冷兵色白,故忻吴推断,我伏虎营所要面对的敌人,乃是一名军中战将。难道是,百里武荣?”

    收回目光,忻吴看向无天不语,神色之中略有凝重,不为其他,就凭当今虞主的修为也是仙迎初期,故单就境界来说,战百里武荣,与战虞主无异。

    无天不语伸手去拿一旁的茶盏,忻吴见后,立刻将手中的油灯挂起,为无天不语端过茶来。

    “你推测不差,刚刚斥候报告,我们面对的敌人,的确就是这个百里武荣。”无天不语仰头将茶水喝干,随即轻轻放下茶盏,右手微微颤抖,“这个百里武荣常年在边境守关,也是这几十年来声名鹊起的一员虎将,没想到居然也参与到了此次的攻虞之战中。”

    无天不语的声调略微喑哑,看来刚刚那一杯茶,并没有使他恢复如常,反而暴露了伏虎营最大的问题,那就是战力不足。按理来说,他乃元丹圆满,忻吴是元丹后期,如此境界,在虞山不说顶尖,也是非常不俗的战力,只是对上百里武荣,很显然并不够看。

    “本来我之前在降龙营中还稍稍有所感悟,体内修为灵动,想来离破境之期不远。没想到此番却遇上了这百里武荣,不得不说,并没有受到虞山先烈的庇佑啊。”

    未战先怯,是为兵家大忌!

    忻吴望着须发花白的无天不语,张了张口,有意出声提醒,可最终还是放弃了。因为他想起了在虞主洞府的那场战斗,叛修轩鸿以一己之力,凭借巅峰之意,将他、杨平、雨歇三修困于修为风暴中。

    虽然不想承认,但如果不是唐江生舍命死战,埋下血引,打开缺口,最后的结果,还真是未曾可知。

    “老师所说的破境,可是元丹圆满再进一步,拥有巅峰之意?”忻吴满怀期待地发问,身躯微微前倾,仿佛一只盯上猎物的野兽,“老师可是需要时间?若是如此,忻吴便领兵与百里军周旋......”

    忻吴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脸色亦变得难看起来。方才他已经分析了局部战局的形势,伏虎营已经和白虎台的百里军正面对峙,谁若想在这个时候撤退,或者在战斗中进行拉打,都会成为另一方的靶子,最终被洪水般的甲胄箭矛吞噬。

    再无多言,忻吴立即盯向面前的沙盘,想要寻找得胜之道,仿佛要将整座沙盘吸进眼中,这副模样,倒是与先前无天不语的样子如出一辙。

    无天不语站直身体,转了转脖颈,瞅了一眼忻吴,觉得无比欣慰。他可是最了解自己这个徒弟的,说好听点,叫以武证道,说难听点,那就是争勇斗狠,像如今这般筹谋划策,还是头一遭见。

    “徒儿,来给为师捶捶背、揉揉肩。哎哟——年纪大了,站这么会儿就腰酸背疼了,岁月不饶人啊!”无天不语靠在一把摇椅上,让自己放松到极致,哪里还有一点军中主将的威仪,“徒儿?忻吴!”

    “啊!嗯?老师,有何吩咐?是还要喝茶吗?”忻吴骤然回神,被自家老师的喝声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看向无天不语,甚至连嗓音都变了。

    “喝喝喝,就知道喝!我看是你想喝吧?”无天不语心中十分理解忻吴为何会这样,因为他刚刚就是如此,不过他还是表现出不满来,斥责道,“狭路相逢勇者胜。还未交战,你便自乱阵脚,这些年的修行,都修到狗肚子里去了?”

    忻吴不敢违逆,赶紧低头认错,空气中响起“嘎达嘎达”的声音,竟是忻吴的身躯因紧张太过僵硬,此时遽然活动,才发出了这种突兀的响声。

    “这也不是狭路啊......”忻吴眉头紧皱,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为师没有听清。”无天不语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摇椅扶手,看上去就跟凡尘俗世中的地主老财正在敲诈欺凌穷苦农民没两样。

    忻吴将头埋得更低,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他这样“唯唯诺诺”,并不代表某个家伙也要恭敬顺从。

    “你这老东西!给你点颜色你还要开染坊了是吧!没瞧见我家忻吴大人为了你都快操碎了心吗?我......忻吴大人你放开我,今儿个不把他骂个狗血淋头,我誓不罢休!”

    忻吴一把捉住正准备跳向无天不语的青归,将其抓在手中,不得不说,剧烈挣扎着的青归,并不是很好控制。

    “你住嘴!他是我老师!你如此出言不逊,还有没有将我放在眼里?”忻吴一边阻拦着手中的青归,一边向无天不语点头致歉,“你消停点儿成不成?就算你闹得天翻地覆,老师他也听不见啊!”

    “我不管!他刚刚吼你!这我能忍?”青归对忻吴的劝诫置若罔闻,恨不能一口咬在无天不语身上,“忻吴大人你说的是哪里话?青归自然是没有将您放在眼里。”

    忻吴愣住了,开始怀疑手中的是不是只假青归。

    “我都是把您放在心里!”青归突然停住挣扎,煽情说到,一双黑不溜秋的小眼睛亮晶晶的,还挺像那么回事。

    “你莫要胡闹!这里是军营,不是其他什么地方,要是犯了军规,我可保不住你!”忻吴的语气明显和缓,只是手中的力道并没有因为青归一番深情的言语而有所减轻。

    “啧。老东西,本青归大人早晚要烧了你的胡子!”见忻吴居然没有上当,青归只好恶狠狠地瞪向无天不语。要是目光能人,恐怕忻吴的老师已经被青归千刀万剐了。

    “忻吴,凡事要沉着冷静应对,如若不然,在这危机四伏的修行界中,很容易万劫不复。”无天不语口中一番殷殷教诲,眼珠子却是盯着忻吴手中的青归,好奇渴望之色溢于言表,“忻吴,你手中那只虫子,可是你的灵宠?拿过来与为师瞅瞅?”

    正如忻吴所说,无天不语其实是听不见青归在说些什么的,到目前为止,也就只有忻吴、虞主、唐江生以及杨平听得清清楚楚。不过这并不妨碍无天不语从其他的渠道了解这只蜣螂的灵性,毕竟他也不是第一次瞧见青归了,每次这只虫子一出场,忻吴都会跟着闹腾起来,仿佛释放天性。

    他看得出来,这只小虫子对忻吴很重要,当初也是它将忻吴用一个泥球推上山的,当时虞主也在场。只是如此一只灵性十足的虫子,现在居然用一股“深仇大恨”般的视线瞪着他。

    没错,就是视线!尽管听不见青归在说什么,可青归的视线实在太过炽烈,无天不语好歹也是元丹圆满的修士,怎么可能连这种显而易见的敌意都察觉不了?而作为无天的现任当家,探索研究一直都是他引领麾下部署的旗帜之一。

    “青归不是忻吴大人的灵宠,青归就是青归!老东西,有能耐你别还手!”青归将无天不语的话语听得一清二楚,复又在忻吴的手上挣扎起来。

    只是忻吴哪里肯放?他要是放手了,这偌大的伏虎营,还不得被他俩搞得鸡飞狗跳,到时成何体统?

    “你给我安静点儿!再不听话,我就把你扔给唐江生,你跟他过日子去吧!”忻吴忍不住出口威胁,在这个节骨眼用上唐江生的名义,还真没有一丝半毫的犹豫之情。

    陡然听闻这话,青归立马浑身颤栗,宛若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在它看来,遇事不进反退,一肚子心事和坏水的唐江生,就和缩头乌龟没什么区别,哪里比得上逍遥恣意、修为高强、风流倜傥、情深义重的忻吴大人?于是青归瞬间就安静了,且静若处子。

    无天不语感觉到那股瞪着他的视线消失了,竟眨眼之间!看向忻吴的眼神不由得多了一丝赞赏,和一缕玩味。

    忻吴也没想到青归对唐江生的反应居然这么大,或者说,效果出奇地好。

    “你到底是对他有多大的成见,才会厌弃到这个地步啊?”忻吴将青归放在肩上,朝无天不语施礼言到,“回禀老师,它叫青归,是我的,至交好友。还有,老师远观即可,至于亵玩,依忻吴看,还是不必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绝技

    “噢?这里面难道还有什么说道?”无天不语微微眯住双眼,看似闲情逸致地躺在摇椅上,实则正直勾勾地盯着忻吴,“难道它会咬人?”

    “我咬死你个......!”青归张口就要开骂,可是那些粗鄙之语还未说出口,便立刻感受到了来自忻吴的冷漠视线。于是青归只好悻悻然闭嘴,一溜烟爬到忻吴的头顶,从上往下俯视无天不语,以求痛快宣泄之感。

    一阵妖风穿过营帐,将油灯内的灯火吹得东倒西歪,忽明忽暗的环境总会让人心生不快,甚至产生恐惧或者惊骇。

    青归紧紧地抓住忻吴的头发,将虫躯骤然缩小,藏在忻吴的发丝间,刚刚那么嚣张,现在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回老师的话,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好说道的。”

    忻吴站直身躯,将体内修为扩散开来,轩昂御气诀之御字诀悄然运转,将营帐内的妖风捕捉并控制住。没有了妖风的捣乱,整个场面便不再是影影绰绰,甚至阴深深的。

    “老师,青归来自荒芜之圈,也就是我虞山的后山密境。自我与海辰少主分离后,幸而与它结识,便一路相伴至今。时至今日,已不知其多少次救弟子于危难之中。”

    借此机会,忻吴便将荒芜之圈的所见所闻一字不落地说与无天不语听——从相遇到相识,从并肩战斗到绿洲归虞,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当然,忻吴还浓墨重彩地介绍了青归以前的饮食习惯及攻击方式。刚开始无天不语还能保持巍然不动,但随着故事的推进,无天不语越发淡定不能,待到最后,更是以一种看怪物的眼光看向忻吴,同时将身体往摇椅里面缩了又缩,生怕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忻吴,你可知欺师灭祖有何下场?”无天不语色厉内荏地说到,“它真会喷......喷......”

    忻吴自然是知晓自己老师想表达什么的,那说话时候有口难言的神态,可不像极了他初识青归时的模样?

    “弟子岂敢欺瞒老师?青归,出来——”忻吴故意拉长音调,伸出左手平摊着。

    青归哪里知道忻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又不能不听,只好谨小慎微地从忻吴发丝间探出头来,抓着额头的一撮头发滑下,一步三退地来到忻吴掌心。

    它已经打定主意,要是有任何风吹草动,二话不说,立刻逃之夭夭!刚才忻吴的描述,它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一点一滴,可谓是丝毫不漏。

    按道理来说,自家大人将主仆之间的点点滴滴记得涓滴不遗,应该是极其令人欣喜的事。可青归却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恶寒,因为它仿佛看见了自家大人拿小本本一五一十记录所有一切的画面,简直活脱脱一怨妇。

    想到这里,青归的六条腿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就好像它脚下踩的不是忻吴的掌心,而是逐渐烧红的烙铁。

    “你怎么了?怎的状态不太对劲?可是受了风寒,或者吃坏了肚子?”忻吴瞬间就察觉到了青归的异状,轻咦之后,便是一阵嘘寒问暖,关切的眼神宛若要将其融化开来。

    平日里被严加管教的青归顿时受宠若惊,以致于突然觉得腹部有些不舒服,断断续续地说道:“忻吴大人,我,我没事。请问忻吴大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忻吴皱起眉头,不知道青归究竟哪里出了岔子。无天不语则投来了好奇的目光,似乎有点缓过神。

    “青归,既然老师想见识见识你的独门绝技,你便稍加演示一二好了。切记,莫要过火。”

    忻吴这边厢话音未落,掌心中的青归如蒙大赦,就像打开闸门的洪涛,将腹中所有的不适,通通吐了出去!其目标,自然便是无天不语。

    “忻吴!快让他住嘴!”无天不语不愧是元丹圆满的修士,虞山无天的现任当家,反应之快,真真令人叹为观止!就在方才,青归口吐污秽的一刹那,他便从袖袍里拿出一个乾坤袋,掐起法诀,将袋口扩张至最大,硬生生地将青归吐出的所有东西收了进去!

    相比于无天不语的惊惧慌乱,忻吴则是一脸镇定自若,完美地传递给自家老师一个信息——这些都是小场面。

    “嘿!嘿!差不多得了啊!悠着点儿。”忻吴不动声色地将真元灵力凝聚掌心,再通过那六条腿过渡入体,不断调理着青归紊乱的气息。

    这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多久,也就是三息左右的时间,但对于无天不语来说,不啻于又度过了三百年。

    “忻吴!你看看你!都带回来些什么鬼东西?!”见青归终于不再狂吐,无天不语立马收紧袋口。手中的乾坤袋胀鼓鼓的,无天不语一时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营帐内传出的异响同样引起了帐外虞修的注意——“大当家,您和忻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大当家,我闻到四周的空气里有一股怪味儿,莫不是那群狗娘养的卫修在放毒?”

    脚步错杂,人影幢幢,看来闹出的动静着实不小,已经有不少无天的修士被吸引过来。

    “吾正与忻吴商议军机要是,尔等止步!”无天不语赶紧出声,制止了前来援助的虞修,“卫修狡诈嗜杀,你们加强戒备!切不可擅离职守,让敌军有机可乘!都散去吧。”

    “是!遵大当家令。”“是。属下遵令。”营帐外的人影渐渐消失,营地再次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老师,您手上的乾坤袋,弟子便代劳了。”忻吴上前一步,趁无天不语尚未回神,轻巧地掏过那个装满秽物的乾坤袋。说是秽物,其实袋子里面,全都是粪。

    不得不说,忻吴的这个动作是有些僭越的,只是言“欺师灭祖”的是无天不语,忻吴这么做,算是主动给其一个台阶下,故而无天不语只是狠狠地瞪了忻吴几眼,并没有阻拦。

    至于青归,此刻六条腿软弱无力,趴在忻吴的掌心瑟瑟发抖。“完了完了!这个篓子捅得可不小,忻吴大人又要发脾气了!呜呜呜......”

    忻吴瞅了瞅掌心这只黝黑的小虫子,眼中除了怜惜,又哪有其它东西?

    “让你悠着点儿,腿软了吧?”忻吴将手中的乾坤袋别在腰间,伸出手指戳了戳青归的小脑袋,见没反应,又戳了戳,还是没反应?于是又戳了戳。他有点上瘾了。

    “哼!”无天不语自然欣赏不来这和睦友爱的场景,气的吹胡子瞪眼,可又没办法对忻吴发火,这是最气的。

    “如老师所见,它就是一只寻常至极的蜣螂,只是不知得了什么机缘造化,竟修出一丝灵性,故免不了有些顽劣。”言及此处,忻吴再运起一缕真元灵力,度入青归体内后,便将之放在自己肩上,没有丝毫避讳之意,“哦对了!先前圣女大人曾对它青睐有加,向弟子讨玩了几日,好像她俩还玩的蛮开心,青归更是悟出了两式神通,老师要不要看看?”

    “不看!滚!”此时此刻,无天不语哪里有心情再和眼前这俩货扯上什么关系?大手一甩,一股劲风凭空而生,便欲将忻吴和他的宝贝虫子吹到虞山的荒郊野外去。

    “云愁。”忻吴一动不动,轻吐二字,腰间的断水流蓦然出鞘!而忻吴并未持拿这把横刀,刀锋轻轻向下一落,迎面而来的劲风便被一分为二。忻吴越过风间间隙,断水流亦自行入鞘,竟大有高深莫测之感。

    “不错。看来归虞的这段时间,你的修为又精进了不少。”无天不语眼前一亮,手掌转动半圈,被斩裂的劲风顺势回到其右手掌心消失不见。如此收放自如的姿态,也将忻吴看的咂舌不已。

    “谢老师教诲。”忻吴再行礼——他没有狂妄到认为凭借着一式云愁便能尽破自家老师的招式,刚刚的见招拆招,更多的是无天不语寓教于行。

    “啊?哦哦哦!咳咳......你能明白为师的良苦用心,甚好!也不枉为师将无天大当家之位传承与你。”无天不语背过身去,微微仰头,用仅剩的右手捋着胡须,言行举止之间,好像还蛮欣慰。

    “忻吴大人,那老头诓你呢!”就在这时,慢慢缓过劲来的青归见忻吴仿佛并没有责怪它的意思,又开始不知天高地厚地作起妖来,一只爪子搭拉着忻吴的耳垂,耳语不断。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饶是以忻吴的定力,都不免感到有些头晕目眩,不由得地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好言相劝道:“青归乖啊~刚刚那么难受,才这么会儿就恢复啦?你要不要再睡会儿?睡眠不足会长不高哦~”

    青归黑亮的小眼睛扑哧扑哧地闪,瞅着忻吴这张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它青归,那个时常自诩为“本青归大人”的青归,木头木脑地说出一串令忻吴当场傻掉的字符。

    “忻吴大人,我有办法破白虎台。”那一年,虞山伏虎营帐内,青归如是说到。

第一百七十九章 那人

    “这小崽子怎么没声儿了?”营帐之内,无天不语侧耳听着身后的动静,却什么都没听着,除了死寂,还是死寂,“咳咳!徒儿,为师口渴了,替为师沏一壶茶来。”

    巡视营地的兵士踏步路过,带起的风势将帐帘掀起一角,仿佛有谁咧开嘴,偷偷嘲笑着装腔作势的某妖。

    “忻吴!你发什么愣呢!”无天不语忍不住了,率先转过身,抬眼望去,登时便瞧见忻吴像根木桩似的呆立原地,“呵。我让你神游物外!”

    无天不语抓起桌案上的茶盏,朝着忻吴的脑门就砸了过去!这一下要是砸中,不说头破血流,被砸个七荤八素恐怕还是有的。

    茶盏来势凶猛,但忻吴却不为所动,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看得无天不语心头一惊!他哪里想得到忻吴当真不闪不避?

    “你这老贼!竟出手偷袭!还要脸不要?”眼见忻吴靠不住,青归立刻施展神通,一股吸力自其口中蓦然显现!

    可无天不语怎么说也是元旦圆满的修士,尽管此番连半成力道都没用上,却也不是连第一次天劫都没有渡过的青归可以任意抵消的。

    只听“啪”的一声,茶盏堪堪擦过忻吴的额头,砸在了一旁的梁柱上!青归竭尽全力,也只能做到稍微改变茶盏的飞行轨迹,不过它还是做到了,成功保护了自己的忻吴大人。

    而原本还在发愣的忻吴却因为这道茶盏的破碎之声陡然回神,在他想来,或许只过去了一两息也说不定。

    “你究竟有何破阵妙招?还不速速道来!”忻吴偏过头,将耳朵靠近青归,不说欣喜若狂,至少也是喜不自胜,就差把青归捧在手心亲上两口了。

    青归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忻吴的问题,而是从忻吴的右肩一溜烟爬到左肩,怨念丛生道:“忻吴大人你慢点儿!你想压扁青归吗?还有还有,大人刚刚是怎么了?仿佛魔怔一般,没有半点反应!青归可是从这老匹......老东西手中保护了忻吴大人您哦~”

    “你还不如叫老匹夫,这口改的有意义么?”忻吴将视线移到另一侧的肩头,只见青归一对前腿扒拉着他的衣衫,然后不断用小脑袋在他的衣领处蹭来蹭去,一副“求表扬求抚摸求奖励”的模样。明明只是一只蜣螂,真不知道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么许多撒娇的手段。

    “难道是跟圣女大人待在一起的那段时间,耳濡目染了什么?”忻吴摩挲着下颚,眼中泛起玩味和好奇,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诠释地淋漓尽致。

    只不过这边厢忻吴和青归玩的不亦乐乎,另一边的无天不语已经默默用修为托起了茶壶,也不知是想将里面的滚水浇在忻吴头上,还是直接将茶壶扔过去,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都没好事儿。

    “哦对了!先做正事要紧!咦?老师,你为什么要将茶壶举起来?是要添水吗?这种事知会忻吴一声便可,哪里用得着老师亲自动手?老师您快坐下,我待会儿跟您说个好消息,保证让您开心地手舞足蹈!老师您为何眼中噙满泪水?”

    忻吴神采飞扬、口若悬河,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老师此时直想撕烂他的嘴,扯出他的舌头,再拔光他的牙!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句话——

    “你赶着上坟啊!”无天不语声嘶力竭地控诉,恍惚间有一种“闺女长大了留不住了覆水难收就这样吧”的感觉。可是他并没有闺女,忻吴也不是女修,倒可以算半个儿子。

    忻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没有意识到是自己的问题,还以为是自己手脚慢了,惹得老师不高兴,于是赶紧将桌案上的另一个茶盏翻过来,替老师诚挚地斟上一盏茶。

    “老师,破白虎台的办法,有了!”忻吴将茶盏恭敬地端与无天不语,同时伸出食指点了点青归的脑袋,催促道,“还做梦呢?醒醒!快将你那办法说与我听。”

    如梦初醒的青归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忻吴的衣领,立起虫躯,趴在忻吴耳边嘀嘀咕咕嘀嘀咕咕,时不时还瞟一眼无天不语,似乎并不想让其知道。

    其实青归大可不必如此费心思,反正他说什么无天不语都听不见,还不如大大方方的,明目张胆指着无天不语的鼻子骂街,岂不更痛快?当然,忻吴是绝不会同意的。

    “嗯、嗯,好的,明白。”忻吴一边仔细倾听,一边不住点头,看起来对青归的计划颇为满意。

    不多时,青归重新趴在忻吴的肩膀上,优哉游哉地享受着自家大人的气息。而忻吴则微微沉吟,将青归所言重新梳理一遍,再补足了几个要点,方才侃侃而谈。

    “老师,青归的想法是这样的——第一,我伏虎营将士于百里军的白虎台前摆开阵势,但只列阵,不进攻;第二,待到夜晚,我军一分为二,一部分布置法阵,法阵必须一晚完成,另一部分则全力戒备,谨防百里军偷营;第三,我与老师其中一人率兵,继续于台前列阵,另一人则带队潜入地下,破坏乾金、兑金、坤土三个方位的灵脉;第四,完成上述目标后,执行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追我跑,敌疲我打的作战方针!”

    作战计划一共四步,忻吴竟一气呵成,脱口而出,看来是对青归的计划高度赞同,才能做到这般熟稔。只是忻吴这边没有问题,不代表其他人能心领神会。

    “不进攻,却还要列阵,可以理解为是虚张声势,可为何要毁去乾金、兑金、坤土三个方位的虞山灵脉?”无天不语来到沙盘前,盯着沙盘,问向忻吴。

    “虞修摆这‘四方神兽阵’,便是要借四圣兽之力,以‘斩妖除魔,恪守四方’为阵意,歼我虞山修士。白虎台的百里武荣本就修为莫测,有此法阵加持,岂非如虎添翼?”

    言及此处,忻吴顿住话头,将沙盘上代表伏虎营的旗帜尽皆推倒,他的意思很明了——如若一味强攻,只能是全军覆没。

    “所以你的意思是,先斩断这头猛虎的双翼?”无天不语看着被推倒的旗帜,脸色略微难看。不过这也不奇怪,两军交战的结果一开始便被预测为伏虎营这边一败涂地,作为统帅的无天不语,怎么可能有什么好脸色?

    忻吴将无天不语的神情完完整整地看在眼中,他清楚这种滋味不好受,但现实就是现实,令人低头折腰的现实。

    “百里武荣占据法阵之利,我们断不可硬拼,所以才要摆出一副与之决战的架势迷惑敌军。只要能够争取足够的时间,以我虞修对虞山的熟悉,毁去这三处山域的灵脉,可谓是轻而易举!没有虞山灵脉的支撑,白虎台的局部法阵迟早会露出破绽,届时牵一发而动全身,便是我伏虎营众修转守为攻的良机!”

    “毁去灵脉......这可是我虞山妖族繁衍生息,修行迎仙的根基,你如此行事,无异于饮鸩止渴啊。”无天不语的手指敲在沙盘边缘,眉头紧锁,甚是犹豫。

    忻吴将沙盘中的旗帜重新立起,拢于自己面前,沉声言道:“只要族群还在,灵脉可以慢慢修复;族群没了,就是亡国灭家。老师,两弊相衡取其轻,正面交战,我军胜算,不大。”

    一语言罢,忻吴再次将立起的旗帜推倒,这一举动,和在无天不语心头上再扎一刀没两样。

    “你倒是将这个中利害看得通透,那你倒是说说,可有什么办法,重塑我虞山灵脉?!”无天不语转头盯向忻吴,双目眨也不眨,口吻已近质问。

    “当然,是有的。”忻吴面色凝重,看样子这个方法,即便是他,也不愿意过多触及,“散灵缚神阵......”

    “什么!居然是‘散灵缚神阵’?!”无天不语抑制不住,大叫起来,“这等邪祟狠毒的法阵,你竟想布之于虞山?你可知道,布置这‘散灵缚神阵’,会耗损多少阴德?你就担心自己陨落之后,堕入幽冥阴司的畜生道吗?”

    忻吴低垂头颅,脸上露出极度挣扎的神情,攥紧的拳头指节发白,俨然正遭受道心的责问。

    “老师误会了,布阵的人,不是我。”过了许久,忻吴终于挤出破碎的声音,宛如喉咙里灌满了砂砾渣滓。

    “那是谁?虞山还有谁愿意布置这‘散灵缚神阵’?”无天不语继续追问,他倒要看看,这臭名昭著、人神共愤的法阵,还有谁愿意去沾染。

    忻吴抬起头,脸色发白,松开拳头,解脱般一字一句地道出那人的名字:“不是我虞山妖修,而是周国天明宗修士,唐、江、生。”

    “他?你!”无天不语如遭雷击,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布阵之人,居然会是唐江生!那个忻吴有心违背师命,最终却放弃了的唐江生。

    沉默,长久的沉默。

    无天不语突然有点看不透自己这个徒儿了——他可以重情重义,为挚友两肋插刀,却也能弃车保帅,张机设阱。

    “此话当真?可会后悔?”无天不语轻声询问。

    “为了虞山,为了,大义!”忻吴痛下决心,一派坚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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