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 其亡也忽焉
轰隆!
电闪雷鸣,霎时间阴云密布,电蛇如龙,在云层之间穿梭,若隐若现,随后黄豆大小的雨滴滴落下来,啪嗒啪嗒的落在地上,染湿了地面上的泥土,让其颜色快速深沉起来。
“突然就下雨了,真是让人想不到啊。”李奔看着天上的云层,不由感慨起来,“之前观天象,今日不像是会有雨的样子啊,没想到这般突然。”
一个声音在旁边悠然响起:“天有阴晴圆缺,本就是自然之理,不该是让人意外之事,倒是事事皆能预料,反倒是反常之事,不该真个出现。”
听着这个声音,李奔脸色猛然一变,回头一看,就见着一道身影正在雨中漫步,他不由焦急起来,说道:“你怎的这时出来了?莫不知道你当下乃是通缉犯,身份最是敏感,若是被人看到了,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更要被你牵连,怕是整个家族都要倒霉。”
那人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我当下可是改头换面了,若是这样都能被人看透,那就算是躲在车子里也无用了,恰恰相反,我这样时常出来行走,反倒不让人怀疑,要是一直待在里面,反倒是更加危险,旁人都要疑惑,怎么有人一直躲着不出……”
李奔眉头一皱,语带讽刺的道:“你之前不都是藏头露尾的?现在反而一副光明正大的样子,你若早就愿意如此,就凭着你的身份,现在怕也是名动一方,至少是影响力惊人,哪里需要如现在这般东躲西藏?”
“过去的一切都是虚妄,而且我若是想要,自是唾手可得,只不过时至如今,都已经不重要了,”那人抬头看点,雨点落在他的脸上,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但若陷其中,其实不得自由,盖因这步步之间,皆有定数,难得自我,需要脱身出来,才见真知!”
说着说着,他压低了声音:“如今,此方天地,怕也已是脱身出来,从此不受约束了吧,接下来,这天地混沌,若不能立下根本,原本被约束的一切,就都要彻底崩溃,造成人间惨剧,我既明真理,就该担负责任,不能放任这般局面出现!”
“启禀君侯,那罗贼被我等围困,眼看不敌,所以拔剑自刎,又被旁边的一名贼军侍卫砍掉了脑袋,那贼首在此!”
随着一声禀报,血淋淋的人头就被提到了李怀的面前,人头发丝散乱,上面满是鲜血,但透过发丝和鲜血,还是能看到那张面孔的。
那瞪大的双眼,已经彻底失去了神采,而那张还算熟悉的面孔,也让李怀很是唏嘘。
要知道,他上一次见到这张面孔的时候,面孔的主人还好好的活着,而且很是神气,在猎场中纵横睥睨,为不少武勋贵胄所推崇,隐隐敲打、打压李怀。
但没想到现在,却只剩下了一颗头颅,被送到李怀面前,展现成王败寇的道理。
不过,李怀的唏嘘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更多的注意力,要集中在那滚滚而来的气运之中。
方才他五感轰鸣,而后头脑中便是一片眩晕,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眩晕,他的这种感觉,更像是一种在精神层面上失去了方向,又好像是从某个盒子中跳出来,原本有限的天地被无边的苍茫所取代,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但这种感觉来的突然,去的也快,随后就是永昌最后骑兵被击溃之后,那滚滚气运迁徙过来,罗致远祖孙几代的谋划、算计,最终所铸就的大势,宛如滔滔江水,连绵而至!
“真是是非成败转头空啊,闹出了这般动静,几乎糜烂半个天下,连河洛都给占了的大贼,其死也忽焉。”
感慨中,李怀摇了摇了头,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因为在他的想法中,罗致远这等贼寇,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怎么看都该是个史诗般的结果,甚至该留下一些足以流传后世的话语,那罗致远莫非在死前,没有说什么吗?难道他不想来到自己面前,说些什么吗?
这种戏剧性的缺失,倏的就让李怀有了一种真实感。
除此之外,在他的心中观想中,那一道一道若有若无的灰线,却依旧清晰,让他的心中,滋生出一点疑惑。
他原本就认定,这些灰线,乃是他罗致远为了伏击皇帝,而布局至此的,可现在随着罗致远这般轻易的被人砍掉脑袋,乃至兵败身死,似乎一切又模糊起来了,尤其是诸多疑问从中诞生出来。
“为何作为侍卫,会在罗致远自刎之后,斩其首级?总觉得说不通……”
不过,他尚且来不及思索、感慨太多,皇帝派来的使者就已经抵达此处,并且在询问了大致情况之后,满面红光的过来拜见李怀。
“见过定襄侯!恭贺君侯又建奇功!今日之事,必是名传天下、流芳百世!”
这位使者,李怀并不陌生,正是黄旗。
不过,比起上一回满身狼狈的黄旗,此刻这位内侍官却是神色从容,眉眼之中都有喜意,他在给李怀行礼之后,目光就盯着那颗头颅,欲言又止。
李怀知道其意,也不让这位太监久等,便直白说道:“黄侍,那罗贼授首于此,也算是完了一桩隐患,只是还需要有人过来辨认,确保此人身份才好。”
黄旗点点头,语气恭敬的说道:“这个自然,不过官家已经有些急不可耐了,让人催促君侯过去见驾。”
李怀一听,便表示明白,他也知道皇帝连前线都敢过来,那必是压不住性子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肯定要先过去请安,于是吩咐了几句之后,就随着黄旗离去了。
而他这一走,余下的兵卒固然是忠于职守,可这人的嘴还是难以把控,加上这支兵马和各方势力复杂的联系,加上清扫和追缴贼军的关系,罗致远授首的消息,那是根本瞒不住,也无需隐瞒,迅速朝着四面八方的扩散出去!
第四百零六章 责任,我来担!
宽敞的厅堂之中,几位老者端坐在椅子上,一个一个的排开,每一个都显得沉稳而镇定,只不过他们的眼睛中,却透露着担忧和等待。
在这些老者的周围,还有几个青年在旁边走动。
比起老人们,青年们可就没有那么淡定了,他们几乎将担忧和游移不定都给表现在脸上了,根本就定不下心来。
“每逢大事,当静心!”刘太公似乎是看不过去了,刚开课数落两句,但随即就看到外面有人走过来,立刻就住嘴起身,迎了上去,直接问道:“如何了?可是有消息了?”
其他几位老者也是差不多的样子,根本好不到哪里去,就是没有迎上去,至少也都站了起来。
其中表现最好的,要数李老太公,但依旧是瞪着眼睛,一副很是着紧的样子。
他们自然也要着紧,因为战局的结果,直接关系到他们这次外出的成败在洛阳城中,权力的游戏正在上演,他们这些宿老自然也是演员之一,但来到此处,在洛阳自然要落入下风,可只要此处有收获,便足以抵消那边的问题。
“几位长者,前线消息清晰,说是已经找到了那罗贼的踪迹,乃是一队骑兵,君侯命令潜伏,没有直接发起进攻。”
众人一听,先是松了一口气,但跟着就有人表示不解。
“既然发现了,为何不赶紧攻伐?若是留着,那可就是祸患,万一误了时辰,让贼军伤了圣人,那可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是啊是啊,”听到这话,有一个宿老便想到了关键,转而询问,“可见的官家的车驾了?”
那人赶紧禀报:“正要告知诸位老爷,说是看到了皇帝陛下的车驾,就在不远处,被那贼军盯着……”
“这如何是好!”
那报信之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声哀叹打断,说话的人满脸都是焦急。
又有人道:“还不赶紧动手……”
此言尚未说完,外面又有一人扯着嗓子冲了进来,口呼一个“报”字,转眼就冲了进来。
“什么消息?”
“赶紧说!”
“前线又如何了?”
一连串的疑问喷涌而出。
面对这等局面,连那传讯之人都愣住了,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赶紧道:“前线那边的消息已然探查清楚,罗贼授首,已经被人砍下头颅,被定襄侯送到了官家面前,余下的贼军更是彻底崩溃,被官军追杀!”
安静!
伴随着这个人的话音落下,整个房间里忽然落针可闻。
前一刻,还是满屋子的吵杂声响,众人各有言语,各有观点,有人担忧、有人埋怨、有人焦急,但在眼前这一刻,尽数都变成了震惊。
那种难以言喻的震惊之情,仿佛具有感染力,顷刻间就让屋子里里外外的人彻底都凝固在原地了。
反倒是那几个仆役之流的,还能维持镇定。
过了好一会,李太公注意到几个仆役的表情,感慨道:“你们是不知道厉害,不明白其中意义,才会这般轻松啊,我等……唉,我等也不知道,现在到底该不该再寻求君侯之助了!”
刘太公更是直接叹息,道:“力挽狂澜,最后直接诛灭叛贼,从头到尾此番战乱,都在定襄侯掌握之中,实乃不世之功啊!”
“是啊,这等功绩,根本无从遮掩,便是有人想要争夺,那也只能是徒劳,更何况,如今这朝廷上下,还有哪个人能争得过这位君侯?”
“识破罗贼伪装的,就是这位君侯,最开始差点将之歼灭的,也是定襄侯,等局势不利,出来挽回颓势的,是定襄侯,设计削弱贼军,先捉贼谋,又复洛阳,最后连罗贼都被其斩杀,这一切皆为定襄侯之功,一件件一桩桩,何人能及啊!”
“如此看来,我等到底还要不要在洛阳这件事上,向君侯求助?”
……
几位宿老感慨着、惊骇着,只是这话题转悠了半天,最后又回到了自家的事上面,脸上居然都露出了敬畏之色。
“这件事我们不用多言,”最后还是李太公出言,“这等功劳会是个什么局面,我等只要看着就好,没有置喙的余地,至于洛阳之事,已然是尘埃落定,想来消息一旦传回去,那城中就要有好戏看了!”
“将军,徐琛、蒋班等人的兵马,已经按着要求,退避于外了,最后他们只能去龙门堡驻扎,因为他在这里已经没有了立足之地,那时候,就彻底没了和将军您争锋的机会!”
一名模样周正的男子,正拱着手,满脸笑意的说着。
这人名为丘意,乃是禁军先锋之一,只不过如今在那朱权的账下听令,最近几日洛阳之内权柄交替,随着李怀的离开,权力游戏上演,各方皆有展露。
这人也不甘寂寞,主动出击,串联上下,联络政务,如今俨然成了朱权的得力手下,现在更是贯彻了朱权的精神,经过多方奔走,直接将徐琛、蒋班等人的势力和兵马,都给驱逐出洛阳了。
这可不是表面看着起来那么简单,背后涉及到诸多利益纠葛。
“你做的不错,”朱权也明白这个道理,“徐琛他们毕竟是先入城的,这城里不少人靠着他们保护,莫说是我,先前城守想要动手,都受到诸多阻碍,最后不得不妥协,他做不成的事,你做成了……”
丘意赶紧道:“将军谬赞了,我哪里有什么功劳啊,都是将军与城守的恩泽,若非两位,那顾天明与几位宿老如何会走?他们不走,便是属下有三头六臂,那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朱权很是欣慰的点点头,随后叹息道:“你是有心的,尽了力的,而且这事其实也有危险,因为定襄侯突然离开,谁也不知道原因,这位君侯并不简单,我们趁着他离开有所行动,万一事后他追究起来……”
“那自是由属下承担责任!”丘意赶紧正色说着,心里明镜一样,知道上峰真意,但不以为意,想着还能有大变故不成?
只是他刚刚说完,忽然就有急促脚步声响起,然后一个中年男子推开房门,很是慌乱的冲了进来。
“城守!?”
朱权顿时满脸错愕,随即心生不妙之感。
第四百零七章 给我找点荆条
不安之中,朱权勉强维持住了情绪,然后压下了情绪,问道:“城守,你这是怎么了?为何这般模样?”
“祸事近矣!祸事近矣!”那位洛阳守年龄约莫四十许,其实也不是最初那位了,在其名头前面,其实要加一个代字,短短时间,这代行洛阳民政的主官就换了一位,其原因其实就是这里局面混乱,夹杂内奸与朝廷之威,权力斗争之下,这等位置的变换,十分迅速。
不过,无论这洛阳局面如何诡异多变,在李怀在的时候,都丝毫也动摇不了他这位定襄侯的威望,甚至无论是哪个衙门司职、哪位上下,第一时间都要过去拜见于他,不曾有耽搁。
也就是李怀离开之后,各个衙门才有了种种小动作,在这之前,他们便是有心思,也会小心的藏起来,不敢声张。
但正所谓压制的越是厉害,反弹的也就越是猛烈,李怀一走,各个司衙便都有如脱缰猛虎,这也是丘意能这么快将徐琛等人给驱逐出去的原因所在。
可以说,李怀离开之后,整个城市都在尽快的“去李怀化”。
只是现在这一切,在洛阳守眼中,却宛如催命符一样,他嘴角哆嗦着,重复着一句话,最后都让朱权有些不耐烦了。
“可是定襄侯那边有什么消息了?莫非又取得了大胜?”朱权压下心头不耐、不安,急切着说道,“若真有什么不好的,我等大不了退一步罢了,想来君侯离开洛阳,也是看不上这边,我等纵有一些出格,也是在朝廷规矩允许的范围内,更何况,我也派人去表达尊敬了……”
“你懂什么!”洛阳守看了朱权一眼,“我知你心思,无非是想要借着洛阳势,将头衔前面的假称去掉,但这又有什么用?你以为定襄侯为什么离开洛阳?看不上此处?笑话!人家定襄侯离开几日,转头就将罗贼斩首了!贼首献于圣前!这等功绩,岂是一二胜仗可以比的!”
“什么!?”朱权瞪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话,“你说什么?你说贼首,是那个墨贺吧?”
就连那丘意都是忍不住捏了捏脸,一副疑在梦中的样子。
洛阳守冷哼一声,道:“墨贺?区区墨贺,算个什么贼首?这等人物,过去未曾听闻,不过是一时借助他罗贼威势,才得以扬名,未来更显不得其人,不足道哉!我说的,自是那罗致远,逆贼!原本的永昌侯!”
“被斩首了?”朱权吞咽了一口,“这不可能的,莫非定襄侯这离开了洛阳,就直奔北疆了?那罗致远可是投靠了北疆胡人,要躲藏到大漠之中,如何能被人斩首?可若是君侯北上,我不可能不知道消息,况且这边得到的情报,他都是往关中而去……”
“哼,你那都是老黄历了,那罗贼根本没有去北疆,而是潜伏河洛,想要伏击官家!”
洛阳守说到这里,朱权忍不住就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的道:“要伏击官家?这人真是胆大包天了!但这事若是成真……哪怕官家无事,只要受了惊吓……”想到这里,他已经是一身冷汗了。
“看来你也明白了,”洛阳守叹息一声,“这若是出了事,河洛之地一个人都跑不了,尤其是关中诸公想要推脱责任,必然将这一切都加到我等头上,到时候百口莫辩,可现在官家无事,我等就能高枕无忧么?”
“我等……”朱权舌头一颤,差点咬着舌头,最后断断续续的道,“难关定襄侯走的这般急切,他定是从蛛丝马迹上发现了什么,对了!之前的那些探子!哎呀!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层呢!”
边上,那丘意忽然浑身一颤,居然浑身发抖起来!
“你若是能够想到,也不会是如今这个模样了!”洛阳守还是冷哼,跟着却又忧愁起来,“只是眼下这情况,你我如何自处?定襄侯为了救驾,急急离开,留下来的亲近兵马,却被你的人排斥、驱逐出去,事后陛下追究起来,谁能担责?”
朱权浑身一个激灵,然后忽然一咬牙,呼唤起来:“左右,来人啊,给我将这个丘意拿下来!”
“将军,我冤枉啊!”丘意却是两腿一软,直接就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那额头上转眼就有了血迹,“属下都是为了将军着想啊,也是为了将军的前程,但谁人能想到,君侯竟能斩杀贼寇,而那贼人更是胆大包天……”
“你方才是怎么说的?”朱权深吸一口气,不为所动,“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既然有心要为我分忧,那此时为何又要迟疑?今日之事,我事后必然想办法帮你脱罪!”
说话间,外面的几个侍卫已经冲了过来,直接拿住了丘意的双臂,将他死死按住。
那丘意兀自挣扎着,口中哀求,但根本说不通朱权,最后他脸色涨得通红,破口道:“好你个朱权,自己想着争权夺利,我不过投其所好,你现在却直接让我做那替死鬼,如此没有担当,能有什么前程?你的前路也就到此为止了,我等着你!”
“给我拖下去!拖下去!好好惩戒!”朱权登时咬牙切齿,狠狠说着,让人将丘意拖下去,暗示要好生教训。
“不要打死了!别用重刑!”洛阳守却在这个时候提醒道,“这人还要送到君侯面前,甚至圣前,不然如何能说通?”
朱权却恨恨道:“就怕这人到时候口无遮拦!反而坏事!”
洛阳守轻飘飘的道:“这有何难?让他无法说话便是,关键是要活着,”然后又补充道,“最好也不要用强,想要让人听话,暴力乃是微末,利诱威逼都更有效,此人总不能就孤身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朱权立刻明白了,点头称是,然后奉承了洛阳守一句。
“我这不算英明,不过是亡羊补牢,”洛阳守说着眯起眼睛,“说到底,今日的事,和那位员外郎也有不少关联,他倒是干脆,拍拍屁股走人,回去升官,我等却要这般遭罪,朱将军,他也算是你的恩主,这里如何拿捏,你自思量吧。”
说吧,拂袖而去,只是走的时候,还是显得匆忙。
朱权站着沉吟,最后一咬牙,道:“来人呐,我要传讯!另外,让人找些荆条过来,要快!”
第四百零八章 当祭天地以告之
这讯息既入洛阳,便又传到了其他各方,尤其是诸多藩镇,也是震惊异常,藩镇将领们更多有心思。
先前曾经追随李怀的几位藩将,此刻便都各自惊讶,尤其是那淮西军的张准,在一番夸赞之后,更是干脆领兵归去,不再久留。
与之相同的,还有那徐泗的白子龙,不同的是,他在接到消息之后,先是大笑几声,继而带着人马归去。
至于河东武畅、汴宋朱泾次等,则立刻派人过去恭贺,若不是职责所在、军中令严,这二人怕是要亲自前往拜会。
众将领之中,倒也有人能前往拜会,那便是忠武军的秦修,他本就领兵在洛阳南路,在罗致远授首之后,得了命令,让他领着兵马过去护卫皇帝安全,自是匆忙前往。
除此之外,更有诸多势力得了消息,一个一个都是心思各异。
而那朱权更是在得到了消息之后,立刻去信一封,询问李奔,语气很是不善。
“定襄侯斩了罗致远?怎会如此?”李奔拿到那信,也是惊慌起来,他着实没有料到会出这等局面,所以直接找到了那人,质问道,“你不是说,此行归去,不会危害到我么?如今定襄侯立下大功劳,你回去还想要对付他,牵连到我,如何是好?”
“你这是太过慌乱,以至于昏了头了,这是功劳吗?”墨贺伪装成的虬须汉子摇头笑道,“这可不是功劳,这是催命符,他定襄李怀若是之前急流勇退,留下一个罗致远在外面,乃是最为理想的局面,现在他连这个功劳都占了,除了日后彻底不掌权柄,只担任闲散职务,否则必遭厄运。”
李奔也是明白过来,立刻就道:“定襄斩了那人之后,已是泼天大的功劳了,如何能不掌权柄?而且他有这等能耐、本领,又有许多手段,也不可能甘心做个闲散之人,否则图留威望名声,换成谁都不好受!”
“你能明白这些就好,”墨贺点点头,继而却感慨起来,“不过,说实话,便是我,也着实没有料到,李怀能做到这等地步……”
说话间,这天上的雨点渐渐停歇下来,他们这支车队本来因为突来的大雨,而不得不停止前行,现在见着雨过天晴,就又重新踏上前路。
“张公,罗致远死了。”
黑漆漆的洞窟中,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快步行走,他的衣衫几乎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同时脚步轻盈,即使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窟中,依旧健步如飞,而且半点也不受到影响。
而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又有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来
“果然,此人终究不是魔星的对手,还是这般殒命了。”一点火光闪现出来,照亮了说话之人的面孔,若是李怀的幺弟李慎在这里,立刻就能认出来此人来。
这人正是当初在长安城中黑衣民的领头人张醒身。
这人在长安城中闹下了大案,然后便脱身出去,期间还一度传出已经身死的消息,但最后不知道怎的,竟也没死。
不仅没死,期间还一度投靠了罗致远,带着黑衣民和众多武装人士,加入到了罗致远的队伍之中,当时的罗致远刚刚损兵折将,正需要队伍补充,所以张醒身的这批人过去,还是颇有影响力的。
“当初我等和他罗致远合作,此人就十分警惕,处处提防我等,担心我等在他的兵马中造成影响,拉拢新的教徒,甚至将咱们的教徒打散了,填充到其他几支队伍里面,妄图将祭祀对教徒的影响,都给压到最低,但他还是失算了,最后不得不将我等的人马,调派到前线,妄图让我等作为那马前卒,以命来换其利……”
张醒身说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寒芒,嘴角扬起,露出一点冷笑。
说话间,他缓缓起身,然后从旁边的强上摘下火把,拿着就往洞穴深处走去,身后有几个人紧跟着,他们一个个身手矫健,哪怕洞穴之中道路崎岖,却依旧不受半点影响。
走着走着,周围的黑暗渐渐褪去,一点火光浮现出来,随后越来越强烈、明显,最后变成一团光芒
这洞穴的深处,赫然已经被掏空,从边缘的斧凿痕迹,和一些钟乳结构不难看出,这本来是一处很大的溶洞,被顺势开凿。
在这洞穴的中间,居然还有几根立柱,顶着洞窟,就着火光,隐约可见那立柱的顶部,有不少细小的裂纹。
在这洞窟的中央,乃是一座祭坛,周围点着八堆火把,火光四散,将洞穴照耀的格外亮堂。
在火把的更外围,便是诸多身穿黑衣的男子,一个一个都跪坐在边上,嘴巴里面念念有词。
随着张醒身等人走进来,这沿途的黑衣教徒就都让出了一条道路。
张醒身迈步前行,走到了祭坛的跟前,然后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猛然发音,声如洪钟,整个脸瞬间通红,然后挥舞手臂,两腿交错,一边喊着,一边跳跃着。
瞬间,这场面十分诡异。
但其他人却都是满脸肃穆,盯着张醒身,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等张醒身跳跃了好一会,忽然停下了嗓音,然后从身后一人的手中拿到了些许粉末,往祭坛上一撒!
噼啪!噼啪!
顿时,光影炸裂,火堆的上面星星点点,阵阵炸裂声蔓延之中,靠的近的几个黑衣教徒,瞬间燃烧起来,但他们居然不言不语,没有惨叫,甚至一动不动,就这么生生让火焰灼烧,直至无声。
最后,几个人变得焦黑,而张醒身则是面露喜色,他看着祭坛边上,一行焦黑的符号,笑道:“幸甚!上主已传正言,为符篆,乃告我等,天地已变,旧路重开,天人之路复矣!”
另一边。
“朕当祷告天地,为你表功!”
宽敞的屋舍之中,皇帝坐于正位之上,一脸正色的说着。
其对面,李怀肃立,拱手谦虚,道:“无需如此,无需如此,为君分忧,实乃我等本分!”
“李卿,这话就不对了,”皇帝摇摇头,“天下社稷的根本乃是万民,你平叛乱,有功于社稷与万民,朕祭祀天地,为你请功,是代万民而赏之,让天地为证,天经地义的事,切勿推辞,况且朕也听下面的人说了,此番你提前谋划,星夜赶来,才能诛灭罗贼,也免了朕的一场灾祸,这些事,朕都记着。”
第四百零九章 此后,将安享太平邪?
李怀听着,心里下意识的就蹦出封建迷信的念头,可旋即想到,在那大周乱世,这人心之力便可化为实质,对现世造成奇妙影响。
“大周既然如此,这大宁便是一切如常,人的观念受到大势影响,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我都能在这里聚集气运金光……”
这般想着,他也就压下了些许念头,又注意到皇帝口气,便没有再怎么客气,想着自己也算是立下了功劳,前前后后折腾几个月不说,有家不能回,槽点更是不要钱一样的撒出去。
更不要说,为了当下这个结果,他前前后后可是多次回溯,这里面时间重叠,很多事情反复经历,那可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就像是反复阅读一篇文章,次数多了难免生枯燥之感。
更有甚至,因为槽点不够,有的时候需要补充,他又反复穿越到了大周乱世,生生度过几年时间,让他穿越古代的总时间一下子翻了许多倍,很多习惯渐渐养成,付出的成本可见一斑。
“我付出这么多,得一声称赞,也不为过。”李怀想着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未来被皇帝祭天称赞,也是心安理得了,不过除此之外,他也有顾虑。
“按着文文师教导,以及他的遭遇来看,我立下这般功劳,不见得是好事,若是皇帝真心为我好,未来就不该再给我什么要职和重任了,同时也要小心官场攻讦,这朝中文武对立的迹象很明显,再加上武勋集团和官僚集团的利益,天生就有分歧,我以后得低调了,好在我早就有了打算。”
想着大周乱世中,自己那位龙骧老师,李怀也不免唏嘘许多。
前后几次穿越,他在大周乱世那边,已经跑到了明镜先生门下为学,这固然是因为当初一些约定,以及龙骧将军的布置,但同样也算是形势所迫,他原来的那位老师龙骧将军如今已经远离荆州权力核心,被放逐到了南边,开拓荒野。
“文师虽说这不是坏事,可同样也不是好事,能够避祸不假,但同样也难以更进一步了,乱世之中,这可不见得是好兆头,若非如此,文师也不会在临走之前,特意嘱托,让我学会藏锋芒……”
“李卿,想什么呢?”
李怀正思虑着,皇帝的一声询问,忽然将其心思唤回来。
李怀正色道:“臣思量陛下之恩,正想着怎么报答。”
皇帝哈哈大笑,摆摆手道:“哪里需要你报答什么,该是朕好生谢谢你才是,你当朕真的不知道,罗贼此番起事,乃是多大的祸事?若非是你,不知道要持续多久,糜烂几州之地,这事换到历朝历代,都是要命之事,亏着有你,才能这般平息,为此,朕也须得亲自前来,为你向天地请功!”
而后,他看着左右,压低声音,道:“你道朕为何非要在这个时候过来?莫非朕真不知前线尚有零星战事,尚且不能说是万全,朕执意要来,便是为此!”
李怀一愣,而后这心中不由感到温暖,看着眼前的皇帝,觉得其威严消减了不少,倒是显得亲近起来,只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正巧这个时候,外面有人来报,说是有大小勋贵、官员到了外面,要过来拜见。
皇帝便就点点头,然后对李怀道:“李卿,你且下去休憩。”
李怀拱手告退,从侧门走了出去,外面已经等着不少人,有文官,也有武将,更有不少吏胥,但不管是谁,见着李怀都是拱手为礼,那言语之中都放得极地,有些人更是奉承露骨。
李怀则是一一回过,并不停留,直接离去,心里很清楚,眼下是个情况。
“官家如今暂在寿安安歇,车驾停下来,之前遇袭的消息也传开来,想要隐瞒、低调是不可能的了,所以各方的官吏武将都不能当做无事,都要上奏章过来请安,那些离得近的,更是要过来面圣,我却无需凑热闹,给人留下口实,现在功劳不缺了,就该老老实实的了。”
到了为自己准备的房间里面,长出一口气,知道暂时自己算是无事一身轻了,该是能好生休息一阵子了。
“罗致远的问题既然解决了,这大宁的世界应该是平静下来了,后续就算有些波折,那也都是小事了,应该轻松就能搞定,而且我现在这个情况,再折腾就功高震主了,便是官家不想着打压于我,其他方方面面的势力利益牵扯,也断然不会让我舒坦了,还是要好生谋划才是。”
他仔细分析了一下情况,觉得现在这情况,未必就是坏事。
“文师那边被权力放逐,自然不是好事,因为大周是乱世,折腾才有出路,未来才会明晰,否则就是将命运交托于他人之手,可大宁是大一统王朝,要说有什么隐患,也就是罗致远这次叛乱了,原文中我也重点描述了好久,现在叛乱过去了,原文剧情也没了,未来也就是一般的王朝周期轮回了,这大宁少说还有百八十年的国祚,我为武勋,立下大功,与国同休,未来提前退休,养花遛鸟,召集文人宗室著书立说,聚集气运名望,岂不美哉?”
这么想着想着,他越发轻松起来,暗道自己还是十分明了局面的。
“未来这大宁就是我的享乐基地了,重点攻略对象,该放在大周了,我可是十分好奇那边的世界真相的,还有,原本的那个主角跑到哪里去了?怎的到了现在,都没有半点迹象出来?”
这般想着,他倒是慢慢放开了,直接合一躺下,闭上眼睛,便就睡了起来。
但倏的,一阵寒风吹来,一张惨白的面孔,忽然浮现在眼前!
那面孔苍白如纸,血管清晰可见,表情扭曲,嘴巴大张,很是熟悉,一下子就把李怀给吓醒了!
“噩梦?不对!”
李怀满身冷汗,背后越发森寒,忽然想到了一个被下意识埋藏在记忆深处的问题
“我当初这具身体,是怎么死得来着?”
咚咚咚!
忽然,敲门声响起!
第四百一十章 去者去,留者留,从来门庭不自由
李怀浑身一颤,整个人一个激灵,随后便就转头朝着房门看了过去,透过门纸,依稀可以见到一个人影。
“什么人?”
李怀略显谨慎的问道。
“侯爷,是我。”门外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赫然是跟随李怀行走的郭詹。
郭詹与高渡这两个人,从李怀刚刚开始管事的时候,就跟随在身边,来自于朝堂上两位相公的推举。
“进来吧。”李怀坐起身子,整了整衣衫,便出声道。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郭詹迈步走了进来,见了李怀,先是拱手,打量了一眼,才道:“侯爷最近可真是太过操劳了,属下见您面色不佳,该好生休息才是。”
李怀暗道,我这刚做了个噩梦,又被你吓了一跳,哪里能有好脸色?
他并不忌讳,道:“我自是知道的,后面也无我甚事了,你来这里,是因为什么?说吧。”
郭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拱手道:“方才来了消息,相国知晓了君侯之功,让我来贺,除此之外,还要让我出去督办一些……”
李怀听着听着,就明白了,不等对方说完,就道:“这是要调你走了……”
郭詹的话戛然而止,面色复杂,最后拱手道:“还望君侯恕罪,属下……我,我受相国之恩,恩主既在,不可另投,但对君侯真心敬佩,日后君侯所需、所令,只要不违恩主,皆从之。”
“你有这个心,那就够了,不另投,中心于人于事,这是大好品质,你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我怎么能职责你?”李怀摇摇头,心里也有不舍,“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能有你在身边,自是有许多事都容易办,只不过我当下也算是完成了圣上的嘱托,之后无甚差事,也该赋闲了,你若是留在我身边,那也是浪费了。”
“君侯立下这等功劳,未来自然是……”郭詹心中一惊,“未来必受重用,乃是国朝之……”
“这一套,就不用在我这里说了,我这个情况,你不可能看不出来,就算是看不出来,过去历史上,那许多的例子,也足以说得清楚,更何况,我立下大功,若真是前程远大,那肯是用人之际,未来要大展宏图,你留在我这里,未来大有可为,也能沟通你那恩主,何以此时唤你?”李怀摇摇头,顺势终止了这个话题,“也不说这许多了,来谈谈其他,我且问你,你与高渡走的也算是近,还有刘毅,和你是同僚,彼此协助,你既要走了,他们怕也是留不了多久了吧?”
郭詹犹豫了一下,最后拱手道:“这刘君不是我等可以测度,不过高君并无离开之意。”
李怀闻言倒是有些意外,但旋即笑道:“未料还有人愿意跟随,只是高君之前便不得志,我也不避讳这些,若是再跟着我,那这之后,恐怕更要无事可做了,我可是不能耽搁他。”
郭詹笑道:“君侯此言,为他着想,当与他言明,只不过,我看高君之意甚决,怕是君侯的这些话,也未必能说得通他。”
李怀摇头叹息。
郭詹既然表明了来意,也不好久留,见状便就告辞,走的时候尚且满脸愧色。
等他拜别李怀,走到院子之外,还没过多久,就一名长须青年飘然而至,笑着询问情形。
郭詹眉头一皱,摇头道:“相公既是下令,那郭某人自当遵从,只不过君侯乃是国之擎柱,品格高尚,有经天纬地之才,郭某不能追随左右,却不能随意透露其事,还望见谅。”
那长须男子闻言一愣,继而面露怒容,但很快便收敛下去,随后淡淡一笑,摆摆手道:“你这说的是哪里话,便是相公其实也很是敬佩君侯,否则安能这般焦急?”
“这便好,这便好!”郭詹拱拱手,想到今后不能追随李怀左右,不能供其驱策,忽然有些意兴阑珊,就要拜别离去。
结果那长须男子忽然又道:“不过,有点事想来还是要问的,也不妨碍什么,”他压低了声音,“你可知道,君侯接下来,要往哪里去?”
郭詹眉头一皱,但最后叹息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也无需试探了,这个说了也无妨,毕竟君侯之意,想来很快就会传于天下。”
“哦?快快说来!”
郭詹便道:“君侯怕是丝毫不会贪恋权柄,言尽于此,你自思量。”随后拱拱手,真的离去了。
那长须人听罢,却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才眉头紧锁,嘀咕道:“难道定襄侯,这是要功成身退?这么大的功劳,这么大的影响力,说走就走?莫非还真有人能这般干脆利索,半点都将那泼天权势,放在心上?”
一念至此,此人也不由对李怀肃然起敬起来,只是他到底是心志坚定,而且职责所在,并不在这里久留,而是速速离去。
似他这般的人物,此刻还有不少,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触到李怀身边之人,大部分的人,还是站在远处、边缘处,或者不起眼的位置,观察着这边的情形,至于那稍微有些门路的,则是靠着其他渠道去打探消息。
毕竟,随着罗致远的死去,整个战局彻底稳定下来,随着这个消息朝着四面八方的传出去,无论是朝廷方面的人,还是永昌军那边的,都受到了强烈震撼,随之而来的,就是永昌军的彻底溃败。
这种局面下,原本崛起的兵家之势,被遏制下来,整个王朝上下,开始从兵家先行的局面,朝着原本的游戏规则回归。
诸多流言接连传起,围绕着皇帝到来、战局结束,一场场权力的游戏,轮番上演,隐隐酝酿着一场硕大的风暴。
但引起这一切的导火索,却仿佛位于风暴眼中,倒是平静得很。
李怀自那日见过皇帝之后,虽然也经常面圣,但交谈的时间都不长,毕竟战事结束,几位政事堂、枢密院的相公接连到来,皇帝要处理的事情越来越多,也没有太多时间话其他。
而且,无论是李怀,还是皇帝,也都有意无意的避开了有关战场之事。
李怀倒是乐得清闲,而且没过多久,长安李家的人也喜气洋洋的抵达了此处。
第四百一十一章 错乱之时方已死
“见过兄长!”
领着家中人马过来的,正是李怀的幺弟李慎,这位李家十郎,此刻喜气洋洋的,盖因他在出关中的这一路上,可谓是风光无限。
“您是不知道啊,如今长安城中,那场面,真是……”
“莫非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李怀顺口的问了一句,只是说话的时候,手不离书。
李慎闻言愣了一下,但马上回过神来,就道:“也差不多就是这样,不过鞭炮是个什么东西?莫非是机?”好在他并不纠结于此,而是迅速拉过话题,“咱们家的大门,都要被人给踩塌了!那过来恭贺、问候的人,能从门口,一直排到长街尽头!就这,还得转上两圈!”
李慎越说,越是兴奋:“说起来,现在就是府中办事的差役,想要走出去,那都殊为不易,一个不小心,就要被人给围起来,就询问府中的情况,正门如此,侧门如此,便是那后门也不例外,当真是让人惊叹。”
“是啊,侯爷,”那随同而来的书童李屋也在旁边添油加醋的说着,“我等现在开始威风得紧,便是那寻常的小吏见着了我等,也要好生问候一句,想要进去拜访的,那更是客客气气的,不过您也不用担心,咱们也都记着您的教诲,不会有什么胡作非为的事,都是谨守礼仪!”
李怀听了好一会,也算是明白了。
自己这位兄弟,连同几个亲近的心腹、仆从,你一句我一句的,除了叙述心中兴奋之外,还大致说清楚了定襄侯府、李家如今在长安城的风光场面。
只不过,这等风光局面,已经隐隐透露出了隐患,而且从两个人的话语中不难听出来,过来拜访的,其实多数还是寻常书生,又或者是寒门子弟。
这等人物,也时常会有上京之举,自来就算是保留节目,而且多数一来长安,就要拜谒权贵,或者以诗文问路,或者用奇珍异宝开道,总之就是为了攀附的,往往是见风使舵的人物,谁人得权、得势,那就往谁人门下凑着。
“这些不足为道,”李怀摆摆手,“都是些蹭热度、凑热闹的,羊群效应罢了,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你们也不要因此得意忘形,做出一些不好的事,送给旁人把柄,我如今在这个位置,看着风光,其实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看我的热闹呢,你们务必要小心,尤其是这一阵子!”
他郑重叮嘱,语重心长:“一定要记得我的话,不要得意忘形!况且来的都是什么人?人都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现在这么多人来踏破门槛,却无一人可称道的,又有什么好欣喜的,你们莫非就没有想过,为何那真正有才学的人,不来拜会吗?”
“兄长教训的是,是我等鼠目寸光,谨遵兄长教诲!”李慎本来还不过瘾,正要再说几个李家威风的事情来,让兄长听着,通达念头,但一听教诲,赶紧正色回应,然后立刻就话锋一转,“说起来,正要将这件事禀报给兄长,咱家最近,还是有些事情的,除了各方有人上门,咱们家的血脉族人,也有不少动静,先前被遣出去管理田庄的几个不用多说,还有那几位游学的,最近也都说要归来,其中有几个,恐怕要直接来您这边。”
“游学的?”李怀眉头微微一皱,他可是记得自己这个人物设定中,有一个同胞兄弟,就是在游学的途中出了事,最后丢了性命的,记得是溺死的,还是遇到强盗来着?至于其他人……
“若是有人要来,直接来便是了,不过现在兵荒马乱的,”李怀见着李慎那不以为然的表情,立刻加重了声音,“你莫做这般姿态,不要以为贼首被诛,就万事大吉了,贼军群龙无首,反而要乱,再者说来,那些贼兵还在周围,更有不少溃兵、流民,落草为寇,此时若来,一个不小心,可就要倒大霉,你找人通知他们,让他们知晓。”
“诺!记得了!”李慎又是正色回应,不敢有半点迟疑。
李怀点点头,梳理着记忆念头,在那记忆深处,找到了一些同辈兄弟的记忆,但并不放在心上,反而是勾起了其他想法,尤其是联想到不久前,他忽然记起这具身体曾经死去,这其中原因,值得探究,便问道:“三叔还有我母亲,可有什么话让人带来?”
他之所以这般问,是因为忽然记起来,他那三叔曾经无故昏迷,而且涉及的案子颇为诡异,总觉得和自己这具身体的死因,有某种牵连。
只是他这一问,却没料到,得了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老夫人自是身体安康,最近知晓兄长在外连连立功,更是笑口常开,说着要来看看你,只是她老人家总不好长途跋涉,所以我等便带来她的称赞,老夫人夸赞您,说你为国分忧,为家争光了。”
李怀点点头,这里没有外人,他也就不客气了,坦然受之,随后又询问三叔李宇的消息。
但李慎的表情却有些古怪。
“怎么了?”李怀心里便觉得有问题,“你倒是说啊。”
李慎只得道:“三叔,离世已经有一阵子了,这事兄长您也知道啊,为何这般询问?”
“你说什么?”李怀手里的书一下子落在地上,然后站了起来,迈开步子,就到了李慎的跟前,“你说,三叔他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李慎被吓了一跳,赶紧后撤几步,然后小心说道:“有什么不对吗?当时兄长您虽已经得令,但并未出征,还亲自去三叔府上安抚……”
“因为什么?”李怀顾不上其他,冷冷盯着李慎,“三叔是因何事而去的?”
李慎心中担忧,觉得这事兄长明明知道,为何这般作态?难道身子骨出了问题,但被逼问之下,不敢不说,只好如实回答:“便是因为那拜黑教的事,和拜黑教所做之凶案相关,被邪徒所害!”
“拜黑教?邪徒?”
李怀一阵精神恍惚,满心的违和感。
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不对,是时间错乱的感觉,就像是有个什么分支……
等等!
时间?
?第四百一十二章 遇事不决?解释不通?脑洞不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鬼?是剧情混乱了?因为原文太监,现在失去控制,彻底没了内在逻辑,连之前没事的角色,都能莫名其妙的没了?直接吃书?设定混乱?还是说我根本就记错了?”
“不对,换个思路,如果是时间变动了,就是说我现在进入了一条世界线,这个世界线的一个特点就是三叔已经死了,但我因为临时跳跃过来,所以没有前面部分的记忆,但是我为什么会跳过来?”
“又或者,是因为我每一次穿越,或者说回溯,都不是真的回溯,而是进入了一个平行宇宙?坑爹啊,我有没有致命一吻,也没有哪个妹子过来强吻我啊,为什么会这样呢?”
李怀心中念头翻转不休。
震惊、疑惑、不解、惊疑、畏惧等等念头,忽然一拥而上,那庞大的意念与情绪,差点就让他脑子一晕。
随后,他不由又询问了几句,甚至连带着李屋都问了好些句,反复确认之后,这才作罢,最后才有些恍惚的坐了下来。
李慎想要在说些什么,却被李怀直接抬手阻止。
“兄长?您没事吧……”他止不住的想要询问。
李怀摇摇头,说道:“我需要静静,我要思考一下。”
李慎没有追问,也没有思考谁是静静,也安静下来,就站在旁边等候,但心里却有些担心,他不由想起在来之前,家中的诸多议论,当时固然是以敬佩和称赞李怀为主,可在这其中,还有一些其他的话语,无非还是担心战阵之上刀剑无眼,万一伤了哪里可就不好了。
说实话,李慎这心里也是有一些担忧的,害怕自家兄长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但刚才见着人,见其神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结果现在见兄长的模样,不由想着,莫非是身上没有伤势,但这脑袋受了冲撞,因此得了离魂之症之类的?
这般一想,便又担忧起来,可李怀不让他说话,便不敢出声,只得凝神观察着李怀,想要看出些端倪,这一看,让他越发担忧起来,因为注意到,兄长的面色居然越来越难看了,像是碰到了什么难题,又好像有什么事,难以想通一样。
但据李慎所知,这绝不该出现在自家这个兄长的身上,盖因无论是在他心中,还是在旁人的口中,这位兄长都被称为算无遗策,不管是什么难题,都丝毫也难不住其人,甚至连本该波及各处的叛乱,在兄长手上都不是什么问题,那又有什么事,是兄长感到困难的?
他却不知道,立刻李怀所想之事,格局之高远、立意之广阔,那可不是眼前这些事能够相提并论的!
“太奇怪了!着实是太诡异了!甚至可以说是吓人了!我自问记忆没有问题,那为何在我记忆中,三叔安然无恙,可在其他人的眼中,那位三叔却已经过世了?到底是平行宇宙,还是世界线变动?又或者是因为什么超自然的力量?”
他沉思起来,压下心头的惊慌。
“我要镇定,要知道,我的身份和其他人还是不同的,作为作者,哪怕现在已经身处后面没有了的剧情里面,还是有些优势的,至少我的思维广度和宽度,是要远远超过其他人的,就像现在,我完全可以发挥自己过人的经验,来分析局面!”
一念至此,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压低声音、念念有词。
边上的李慎和李屋等人,立刻心中一凛,凑近听了几句之后,立刻赶到高深莫测,尤其是那李慎,也是为学之人,最近为了能攀附兄长,为其左膀右臂,在其生母催促下,用功苦读,这思虑之能已然提升,先是觉得兄长神色有异,又觉此事玄妙,不由又靠近了几步,就听着李怀口中说着
“正所谓,遇事不决,量子力学;解释不通,穿越时空;不懂配色,赛博朋克;脑洞不够,平行宇宙;不清不楚,致敬克苏鲁……”
这一个一个的词汇和短语,单独拆开成一个字,或者一个词,李慎勉强还能理解,可合并在一起,他可就是半点都不懂了,只觉得这背后隐藏着无比深奥的道理,隐隐指向某种内在的隐秘。
可惜,他注定是无法参悟其中奥秘了,心中宛如猫儿抓弄一样难受。
相比之下,李屋这等家仆,虽也识文断字,却也仅限于此,现在听着李怀念叨,只感到奥妙非凡,却无法深究,稍微探究一二词汇背后的道理,就感到头晕脑胀,于是几次之后,只得作罢,反倒没有什么烦恼。
李怀自是不知道其他人的念头,他深深陷入到了思考中,试图挖掘这种现象背后的原因。
“我掌握的情报还不够,只是从李慎他们口中知道了一些,还要等回到长安之后,才能进一步确定啊,但话说回来,三叔对我也算不错,虽说最初让我给打脸了,只不过他后面跟进迅速,自我穿越过来,对我好的人那可是十分有限啊,就这么一个,居然就这么离奇的没了,不知道能不能……”
忽然,李怀心头猛然一颤!
“等等!以我目前的经历来看,因为涉及到多次时间回溯,如果说因为某种行为,让时间线变化,改变了过去的某件事,那……若是控制得当,也就能让三叔活过来,那同理,能不能……能不能让更久之前的人,也活过来?”
这个念头猛然滋长,就在他的脑海中不断的扩张,但最后被他理智的控制住了。
“还是要先控制住,不能起妄念,这件事十分危险,一个不小心,整个剧情都要崩,我过去做的事,都要化为乌有,积累的名望没了也就罢了,要是一个不小心,把自己玩死了,找谁说理去?况且,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事,必须要尽快搞清楚。”
他站起身来,朝着门外走去。
“这个变化,是不是以当前为节点发生的,如果是的话,为什么是现在,又是因为什么事件触发的!为此,我必须搞清楚,改变的事有多少。”
这般想着,诸多面孔和事件在他的心头闪过。
他在穿越过来之后,见过的人不少,但真正有着密切关系,乃至利益纠葛的不多,而直接参与的事件也不多,但却也有几个关键的。
“第一步,当然是要确定,那位原本的主角,是否受到了影响!”
第四百一十三章 兄长,与往昔大不同了!
“兄长何往?”
李慎一见李怀突然起身就走,脑子里就是一乱,赶紧跟上去,顺势问道:“这外面可是不少人都等着见您,还有不少随着咱家的车马过来的门客,不如……”
“让他们都先往后面等等,”李怀摇摇头,他可没有时间耽搁,“我要先去问问情况。”
李慎自是不敢违逆,低头称是,而后便习惯性的要跟上去,走在自家兄长的身侧,只是这边还没走到地方,那边李怀已然出门,就听几声轰然诺响,王英领着几个孔武有力的亲卫直接靠了过来,按着军旅之阵,直接站好位置,将李怀围在中间。
李慎还没来及的走过去,就被一名亲兵给挤出去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几道审视、警惕的目光。
李怀的这些亲兵,来历各自不同,但随他经历几场战阵,随着李怀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绩和名声而起,当下也都养出了气度,配合着又高又壮的身子骨,个个煞气惊人。
李慎一介长安公子哥,哪里承受得住这等人物的怒视,立刻便有些胆怯,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之后,才反应过来。
此人不过是兄长的亲兵,那就是家仆一般的人,自己乃是兄长至亲,这人怎敢以这般目光视己?
于是他就强打着精神,壮着胆子反瞪回去,还要说两句话。
没想到李怀这时回过头,看了李慎一眼,淡淡说道:“这几个都是随我上阵杀敌的袍泽,如同手足,乃是一等一等的勇士,甚至前后救了我几次,不是他们,我哪里还有命来立功?所以,你不可怠慢他们,当像敬重我一般的敬重他们!”
李慎心中一凛,从李怀的话中感受到了莫名的威严,心中居然生出敬畏来!这将要脱口而出的话,竟是没能说个出来。
至于王英等几名亲卫,则是一个个脸色涨得通红,眼睛里几乎能放出光来,那种与有荣焉的兴奋劲儿,哪里还藏得住?也根本没想着藏,甚至都鼓起了胸膛!
看着这一幕,李慎脑海中浮现了一句话来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兄长与离长安之前,是大不同了!”
感慨中,他后退半步,不再与人争先,而是尾随着几位亲兵,跟在李怀后面,看着自家兄长朝着门外走去。
走着走着,李慎听着外面隐约的人生,他忽然想起来,那外面挤满了人,赶紧就过去提醒道:“好觉兄长得知,如今官家在此,这河洛之地,但凡有些官职的人,都想要过来,那些方便的,或者就着兵家事的,也就来了,其中不少人想要见你,这时候,都在外面等着呢。”
“我知道,时常有人来拜见,我都让人拦在外面了。”李怀点点头。
李慎便又道:“那外面可不是一般的场面,方才我等过来,自报家门之后,那些人一听说我乃是兄长血亲,立刻围了过来,让我引荐,彼此推搡、拥挤,层层叠叠的,我等差点没让人给围着挤死,这里面万一藏着歹人,那可不是消失,不如让李屋等人先出去通报,让人清出一条路来。”
“不必这般麻烦!王英,你去!”
李怀摆摆手。
李慎见着,正要说什么,但话没有出口,就见李怀身边的那个高壮汉子大步流星的走到前面,粗壮的双臂抬起来,猛地一拉,门就开了。
轰!
顿时,这外面隐约的人声彻底清洗起来,就像是炸开了锅一样,最前面的几个,看着是文人打扮,但这时目光一扫,见着李怀的身影,立刻兴奋起来,手脚麻利、身子灵巧,就要扑过来,嘴里自称“学生”、“小生”、“鄙人”之类的。
李慎心中一急,便要再劝,但没想到,那凶神恶煞的猛地一跺脚,“砰”的一声,就压住了众人之声,然后一手抬起,做阻挡状,一手握刀,猛地吸了一口气,而后张开嘴,暴呵一个“退”字!
这声如洪钟,转眼掠过四方,震慑住了众人,而后那拥挤的人群就纷纷退让开来,自觉让出一条道路。
李怀整了整衣冠,迈开步子就走,神色从容,不疾不徐,沿途之人纷纷拱手行礼!
李慎跟在后面,看着兄长背影,只觉得胸潮澎湃!
“这便是我阿兄!这便是我阿兄了!大丈夫,当如此!当如此啊!”
心中感慨、呐喊,李慎又忍不住朝着周围那些人看去,他眼尖,居然在里面见到了不少,平日里在长安城也颇有威望、权柄的官吏,这等人物寻常若是出街,让人回避那都是正常的,平日里看人,也都不正眼瞧着,李慎作为勋贵子弟,在寻常人眼中乃是贵人,但在这等有着权柄的官吏眼中,不过纨绔子弟。
在李慎的记忆中,过去的兄长李怀,也有过被这等官吏折辱、取笑的经历,甚至这门外的人群中,就有几人曾为之,可现在却也如同旁人一样,低头拱手,满脸恭敬。
“这便是活生生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莫名的,李慎这心里就蹦出这么一句话来,而后就跟着李怀一路走了出来。
只是出来之后没多久,李怀就吩咐道:“等会我要去往军情机要之处,你无军中职位,不宜相随,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待我回来,再与你叙家常。”
等李慎拱手离去,李怀并不停息,直奔有司衙门,随后便见到了刘毅,这位自皇城司调来的能人,还在整理着军情卷宗。
“给我调出最近一段时间内,所有与长安相关的卷宗出来,还有……”他眯起眼睛,看着刘毅,“我知你的本事,我需要那郑生生平之记载,多久能送来与我?”
刘毅先是一愣,而后说道:“长安卷宗,军中不多,都是概述之言,且多与兵家相关,但也涉及方方面面,而且其中不少,也是牵扯君侯的,君侯若要,需两刻钟方能备妥,至于那郑生,若说的是江南郑兴业,那此处并无此人卷宗,君侯若要,我走皇城司之道,也得明日方能送来。”
“可!”李怀点点头,便让刘毅去准备,然后摸了摸头上的光环,“伙计,等会还要你和气运,助我速读!”
第四百一十四章 所需之卷何在?
刘毅说需要两刻的时间,果然即使两刻的时间,既没有迟到,但也没有提前。
以李怀今时今日的地位和影响力,他若是空闲下来,坐在哪个衙门里面,那要不了多久,就得有大大小小的人等过来拜见、巴结,但此时就生生在那边坐了好一会,直到刘毅着人,带着一堆的卷宗过来,才算是结束。
等见着了人,李怀都忍不住道:“虽说是在外,条件有限,但现在也安稳下来了,前前后后要来帮衬的人手不少,你总该雇上一两个人,以分琐碎之事。”
刘毅则指挥着几个吏胥,将那卷宗摆放好,放到了一处角落,听闻此言,便拱手回道:“好叫君侯得知,属下所属,着实敏感,来往卷宗、军情众多,不好叫太多无关之人,否则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泄露一二。”
李怀一愣,而后称赞道:“还是你心思缜密,我不如也,我也当向你学习。”
刘毅连道不敢,然后便指着一众卷宗道:“君侯所需之卷宗,皆在此处,咱们是行军路上,加上多次疾行,是以不好携带太多,眼下这些,还是收了县中所储才得,此处原本驻扎了禁军人手,留下了纪录,只是并不周全,有不少缺憾之处,君侯若想多了解一二,还要等候。”
“不着急,先看这些,足矣。”李怀摆摆手,就走过去,直接拿了一本卷宗,顺势就翻了起来。
他看书的速度极快,在刘毅看来,几乎就是随手一翻,将那些个书页从头到尾的快速翻动一遍,最多是在翻阅的间隙里,拿起纸笔,在旁边纪录一二关键词语。
他这眼睛里不由露出了疑惑。
实际上,先前李怀在长安城中看卷宗的时候,便就名声在外,好些个人都传他过目不忘,就连刘毅也听闻过,甚至亲眼见到过,但那个时候的李怀,可还没有向现在这样,宛如儿戏一样的随手一翻,速度还那般快……
先前听到这般消息的时候,刘毅还有怀疑,但随后几次试探,却已是明白了李怀固然是看得速度奇快无比,但实际上是真的能够清楚记得,几乎没有错漏,便越发佩服起来。
现在见着李怀这拿着卷宗疯狂翻动的架势,惊异归惊异,却没有什么怀疑。
至于那来来往往搬运卷宗、帮忙整理归类的吏胥们,则是吃惊不已,但他们便是再如何吃惊,总不该表露出来的。
倒是李怀自己,越是看卷宗,对当前的局势越发疑惑起来。
“这般看来,这局势分明就没有什么变化,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尤其是战场上的情况,就更加如此了,至于长安那边,或许还有什么变化,但除了我那位三叔的生死之外,其他地方不见多少出入,当然,这可能也和这些卷宗并不细致有关。”
李怀现在要做的事十分简单,既不是分析什么局势,同样也不是要从卷宗中找出什么线索,但只是单纯的将自己记忆中的情况,和卷宗上纪录了局面两两印证,就像是大家来找茬一样,将其中诡异和违和的地方挑出来,来进行对比。
不过,好半天下来了,却收效甚微
此处虽然存放了不少卷宗纪录,但终究是没办法让李怀这般翻动,他这个翻书速度的效率实在是太高了,一般人看着,都会以为他是在儿戏一样,他们可不知道,李怀是有光环和气运相助,能够辅助他分析和记忆,只是碍于李怀的威名,不敢轻易质疑罢了。
就这样,等李怀将众多卷宗翻过一遍之后,旁人见他眉头紧锁的样子,都是心中暗惊,因为其人的这幅模样,分明就是说,这么翻看不仅看到了,而且还找到了问题所在!
至于找到了什么问题?
那就不是他们能关心的了,想来不是和战事有关,就是和朝堂相关吧,但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他们这些吏胥能掺和的。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的时候,李怀重新动作起来,他伸出手,翻看了最后一本卷宗册子,将之放下后,就闭目沉思起来。
旁人自是不敢打扰着。
“目前看来,不见有什么特殊之处,”李怀闭目思索,渐渐皱起眉毛,“至少和我记忆中的战局,不见出入,便是有几处不明地方,但联系上下也能判断出来,其实是纪录上出了问题,应为笔误,往往是因为记录者为多人,是以前后冲突……”
这么想着,他睁开眼睛,然后就拿起笔,“刷刷刷”在纸上写了起来。
刘毅等人撇过去看了一眼,而后都是满脸意外,因为他注意到,李怀所写的,分明就是卷宗记录上,前后矛盾的地方。
以至于那有几个负责整理和纪录的吏胥,立刻便满头大汗的称罪,说是自家疏忽。
李怀则摆摆手道:“你们这些卷宗我都看了,为草记誊写,涉及广泛,从语句和细节上来看,不乏是战阵关键之时,匆匆写就的,国朝的规矩我也是知道的,毕竟我在那著作局也有着职位,知道战时纪录,战后会有人专门校对、整理、归档,现在你们只负责及时纪录就可以了,况且我当下在这军中并无统辖直权,便有纰漏,也轮不到我来惩戒,放心吧……”
听他一说,相关人等都不由松了口气,然后连连致谢,只是在致谢之余,便就都意识到了,这位君侯能这么准确的标注出来,岂不是……
“那般速读,原来真能看得内容!”
“这位定襄侯,果然非常人啊!令人惊讶!”
“可不是么,要不然怎么人家能平息这般灾祸?绝对是要青史留名的人物啊!”
……
等李怀一走,这些吏胥便忍不住议论起来,言语间满是敬佩与称赞,更是夹杂着淡淡的敬畏。
至于李怀,在让刘毅收拾一下卷宗之后,便离了这屋舍。
刘毅在吩咐了两句之后,快步跟上去,拱手道:“君侯可是没有找到所需之事?”
“不,没有找到,其实就是找到了。”李怀摆摆手,说的是真心话,没有找到相关的信息,也就意味着即使真的是时间线变化之类的玄幻事件,其变动范围也不会太大,“那郑生的卷宗,要尽快送来。”
刘毅就称是。
李怀则想着,还是要等回到了长安,才能真正看到详细记录。
但就在此时,刘毅忽然又道:“属下,多少能猜到君侯想寻者为何,那部分卷宗,此处确实难以寻得。”
第四百一十五章 有运如蛇盖于顶
李怀心中一惊,看着刘毅那神色如常的面孔,种种念头电转而过。
要知道,在李怀麾下的几个人里面,这刘毅的来头最大,平日里也是最为高深莫测,莫非……
“莫非他也发现了什么?难道这种超自然的事件,朝廷其实也有纪录?那是不是有个什么特殊的针对特殊事件、超自然事件的对策机关?比如大宁龙组之类的?”
正当李怀胡思乱想之际,刘毅忽然又道:“此番卷宗,皆与兵家事有关,即便是提及一二邪教,亦不见得有多少,而且只是将邪教教众,当做寻常的兵卒看待,不会有多少特殊之处,便是仔细阅读,也不会见其他,不过皇城司中,但凡与邪教、狂徒相关之事,皆入一档,君侯若需的话,属下可申请查阅。”
李怀不由一愣,然后才明白过来,原来不是刘毅发现了时空奥秘,而是他误会自己,是在寻找邪教信息?
真是的,害得自己吓了一跳,也不把话说清楚。
只不过,为何刘毅无缘无故的会联想到所谓邪教?
他正想着,刘毅却已经给出了答案
“属下方才见君侯速度翻阅,几无停顿,但也有纪录,几乎都与拜黑邪教相关,是以才有这般猜测。”
李怀闻言眯起眼睛,这才回过神来。
“原来如此!你有心了。”
话虽如此,但他心里却不如表面那般平静,已是念头起伏了。
“我方才,只是将一些与三叔、李家相关的信息罗列出来,并不是刻意去搜寻所谓邪教,但现在回忆起来,确实大部分都与那拜黑教,莫非这时间线或者平行宇宙的关键,还在这个邪教上,这个邪教,莫非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封建迷信,还有什么门道不成?”
一念至此,李怀立刻就道:“既然你都发现了,我也就不瞒你了,不错,我就是对这个邪教有些关注,此番罗致远叛乱之事中,这邪教也有参与,在里面扮演了不少角色,眼下罗贼授首,但我怀疑这个邪教还有谋划……”
想到这里,他的话顿了顿,忽然想起来,在自己脑中冥想的时候,那宛如蛛网一样遍布各处的灰线,随后的话坚定了许多:“这一点不可大意!要知道,此教便是在那长安城中,都能脑下大案,主体藏有多少隐秘,谁又能猜得到?”
刘毅拱手道:“既如此,那属下这便去申请,只是这部分涉及不少,而且卷宗陈贵,轻易不会离开,能送来的都是誊本概略,详细的还要君侯您归长安时才能看到。”
“这个自然。”李怀也明白这个道理。
“既如此,那属下便先回去了整理卷宗了,这卷宗涉及兵家事,虽然战局平息了,但也不可疏忽大意,属下既令人搬来,就得亲自监督归还。”刘毅当即告退。
“你办事稳妥,很好。”李怀辞别了李怀之后,又在亲兵的护卫下,原路回归,只是心情却已不同。
“幸得刘毅提醒,让我略有方向了,目前来说,重点要探查的有两点,其一,自是原主角郑兴业的情况,而除此之外,便是那拜黑教了,要是能搞清楚,所谓的诡异变化,是和哪个相关的,日后再布局起来,也就简单很多了。”
这般想着想着,他缓缓前行,很快就回到了被众人围住的院落外围,众人之念所化气运金光断断续续的汇聚过来,时时刻刻都在补充着李怀的气运。
对于这等变化,李怀已然不陌生了,自打他接连战胜,尤其是阵前诛罗致远后,此等情况便一直持续着,最初的时候,他多少还体会感慨一番,现在却已是习惯了,根本不怎么在意了。
前方的人群见着李怀之后,再次行礼,而且这次不需王英等人出面,就都识趣的让开一条路来,让李怀从容通过。
李怀迈步前行,但等他经过人群,来到院门之前的时候,却是感到浑身猛然一震,随后一点清脆的声响,从他的头顶响起。
李怀下意识的看过去,却见光影凝聚之间,一条长蟒的身影徘徊不定,最后一闪而过,最终不见了踪影。
李怀顿时眉头一皱,惊疑不定。
“怎么回事?这光环在头上顶着也就罢了,怎么忽然之间,头上还生蛇了?里面有什么问题?会不会和我正在探寻之事有关联?”
种种猜测在他的心头闪过,让李怀越发踌躇起来。
但他并未停步,还是直接跨过了门槛,回到了院落之中。
可回到院子里之后,他越发觉得心中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什么莫名之事发生了,越发的难以镇定下来。
“方才那蛇,分明是气运所化,这蛇、蟒、蛟、虬之类的东西,可都是和龙气相关的,龙气这玩意不是正统,那就是要造反,要是说罗致远头上有这么个东西,我还信几分,但怎么也轮不上我呀,我的追求,根本不是这个!”
进了院子,他行走的速度就慢了下来,周围的亲兵护卫也随之减慢速度,但阵型不变。
李怀则全神贯注的思索着:“说起来,当初我在罗致远的身上,所见之气运并不完全,最初见他,我无望气之能,就算是现在,也只是一知半解,不成体系,更何况再见其人之时,他已是丧家之犬,衰败之局面,根基断裂不说,还有一部分气运托庇于胡人,早已散了原型,不见异样,我便是灭了他,总不能继承了他作乱的位格吧?这说不通啊!”
等回到屋子里面,李怀左思右想,最终有了决定。
“不行,不能这么放任不管,我本来想着的,是等皇帝祭祀天地后,回到了长安,安顿好了,过几天舒心日子,长长肥膘,再找个机会去大周好生经营,但发生了这种事,就得改变一下计划了,大周那边气运显圣,虽大部分人不知,却要比大宁这边更好研究,加上那个明镜老师神神叨叨的,似乎有点道行,不如去请教他,不然拖延下去,万一皇帝祭天请功的时候,再出个什么问题,可就麻烦了,说不得还得耗费不少槽点……”
一念至此,李怀不由以手扶额。
“我这安稳日子才过去多久啊,就又要奔波了不成?唉!还想着准备准备台词,抄写几篇文章,在祭天地的大典上装一波呢,现在也没心情了,晦气!”
第四百一十六章 竹中贤
清晨雾霭,袅袅青烟。
东方鱼肚白,那竹林之中,立庭院屋舍,溪水潺潺绕过流淌,庭院之中,有园林假山、屋舍长廊,一老者高冠博带侧卧于外廊之上,闭着双目,神色恬静。
此人面白如玉,五柳长须,看样子得有五六十了,但皮肤红润,皱纹浅而少,身子骨更是健壮、硬朗。
老者边上,有一少年,手执一扇,正在轻轻扇动,远处,青衣仆从正搬弄着桌案,蹑手蹑脚。
忽的,那老者睁开了眼睛,那眼中似有神光,而后他轻轻起身,高歌一曲后,便缓缓行走至庭院,舒展拳脚,打了一套拳法。
此拳缓慢,似无套路,只是一番下来,老者神色从容,等一套拳打完,他长吐一口气,白气如蛇,从他口中缓缓蔓延而出,似凝而不散。
跟着,他浑身上下,便都涌出滴滴汗水,先前身上干净清爽,转眼间就是汗流浃背,湿透了衣衫。
但旁边早就有仆从准备好了,先是奉上汗巾,而后便领着这老者走入了满是热腾腾水汽的屋子里面。
两刻时间之后,老者神清气爽的走了出来,已是换上了一套宽大的衣衫,行走间双臂甩动,大袖飘飘。
沿途有几名青年与仆役见着,都是纷纷见礼,或呼“老师”、或呼“先生”、或呼“主上”,皆恭敬。
老者行至正堂,推开门,走入其中,跪坐之后,便呼一仆过来,道:“今日早课,让三子皆来此。”
那仆从点头称是,复又问道:“那几位记名弟子,是否也叫起来?”
老者微微沉吟,点头道:“也罢,都叫上吧,我昨夜心有所感,有事要观,都过来,一兵看了吧。”
“诺!”那人拱手退下,出了门,便快步奔走起来,速度极快,偏偏一下一下却好像是踩在水上,并无多少声响。
他就这么一路奔走,很快就到了后院几个屋舍之间,来到一出门前,微微敲门,对里面到:“皇甫少爷、李君,主上令你们去明心堂早课。”
“知道了。”李怀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去。
紧跟着李开悟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只是这声音里有着一些不确定和意外
“老师也让学生前往了?”
“正是,还望两位尽快洗漱,在下还要去通报其他人。”那仆从说话间,快步离去。
他走之后没有多久,这房门就被拉开,李怀与李开悟先后走出来,前者神色从容,后者则略显紧张。
“李兄,你何故这般紧张?”李怀回头看了自己的室友一眼,“不过一次早课罢了。”
“你是不懂里面的规矩,”李开悟则摇了摇头,“不过也对,你乃是入室弟子,与先生是真正的师徒关系,这明镜竹林里里外外的人见着你了,都得叫一句少爷、喊一声公子,也不注重这些个事,当然不明白了,从前的早课,你们可以直往明心堂,得先生教诲,我们则在明己堂,是先生有空才回来转转,心情好了,先生也会指点两句,如若不然,可能连面都见不上。”
说话之间,还有着唏嘘之意。
李怀则笑道:“过去无人对我讲,日后还要有许多向李兄你请教的,还望不吝赐教啊。”
李开悟微微昂头,道:“我等也是同窗,你又是先生入室弟子,该是相互帮扶才是,时候不早了,咱们先过去吧,迟了,你是不用担心,我可怕被先生责罚。”
李怀点点头,二人便快步前行。
李怀一边走着,一边思索着此番穿越过来的目的,同时梳理着自己在这边的人际关系。
在大周世界,他已不在那荆州城中,反而居住在明镜竹林之内,而龙骧将军则是被派往荆州更往南的土地上开垦屯田。
这让李怀失去了龙骧庇护的同时,也摆脱了荆州那边复杂的人际关系,因为明镜先生这个地方,就仿佛是与世隔绝一般,人一进来,心灵就平静了,但时间久了,也会觉得有些枯燥,周围环境虽好,却少了几分烟火气。
再来,就是他之前的那几篇邸报文章,也使得荆州的世家对他观感不佳,而明镜先生这里,就有不少世家子弟过来为学、求学,比如他的室友李开悟,就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随着不久之前,半夜中的一次交谈,李怀与李开悟打了个赌,便是和那次兵家推演有关,最后的结果,是李开悟借助好友与族人之力,赢了这场赌,李怀也很干脆的认了。
自此之后,李开悟对李怀的印象,反而好了许多,双方对话越来越多,最后才有了方才那等对话。
不过在对话过后,一路前行,两人并没有更多交流,等到了那宽敞室内,除去了鞋袜,一前一后的进去之后,李怀便熟门熟路的找到了前排的一个蒲团边上,给最前面的宽袍老者拱了拱手,方才坐下。
至于李开悟,则是小心抬眼扫视周围一圈,然后冲着最前面的老者拱拱手,口称“先生”,在对方点了头后,便迈着小碎步,来到了一排人的边上,找了一张蒲团跪坐下来
此刻,这宽敞的屋子里,已经有了七八人,除了那身着宽袍的明镜先生和两个仆从之外,其他都与李怀、李开悟是相似打扮,所不同的是,除了李怀之外,其他人都是坐在靠边的位置,那边摆放着近十个蒲团,略显拥挤。
而李怀所坐前排,则宽敞许多,除了被他坐下的那一张之外,还空着两张蒲团。
“到底是入室弟子,与我等不同啊。”
看着李怀神色随意从容的坐在蒲团上,与李开悟同坐一排的几人都是神色微变,其中一人就低语起来。
李开悟回头看了一眼,认出是荆州蔡家的子弟,名为蔡爽,便也低语道:“先生并不禁言我等,无非是心态不同。”
那蔡爽眉头微皱,道:“话虽如此,但到底不同,也不知道此人到底因何而成入室,按这道理,以他的出身,能做个记名都不错了,为何独得青睐?里面到底有何玄虚?你等看,这皇甫一来,先生的目光、姿势都变了!”
其他人得他提醒,纷纷看了过去,除了刚刚抵达的李开悟,其他人皆有异色。
因为原本随意而坐的明镜先生,居然挺直了腰,眯起了眼睛,一副正在仔细打量李怀的样子,甚至隐隐还有些意外之意。
第四百一十七章 明镜徒
明镜先生仔细瞧了李怀好一会,抚须点头,问道:“吾徒昨夜可是想到了什么?有甚心得?为师观你面相,显是心有所得,乃使志立。”
李怀本心中舒畅,随意坐下,可被老师那双通彻、明亮的目光盯着,仿佛心底隐秘都被看穿了一样,着实不适。
现在听得一问,心中念转,想着我这一夜可不光是想,还跑到另外一个世界,打打杀杀不说,平定了一个大叛贼,然后彻底名扬天下,还是足以上史书、大书特书的那种,您说有没有所得?
想是这么想,却决计不能说出来,何况他此番归来此世,就因身有异象,想着这位老师神秘莫测,于玄学之道也有见解,要过来询问,结果刚见面,对方就这般模样,莫非已有什么发现?
而且这是什么手段?面相?还是……观气?
转念之间,李怀小心观察明镜先生,见其虽略显诧异,但神色平静,尤其一双眼睛,更显高深莫测,不知心中喜怒。
“在大宁那边,老是有人说我什么城府甚深,但那都是扯淡,倒是我这位明镜师,才是真正的深不可测,连文师都比不上他高深莫测,文师威严,但也能窥见一二心思,但这位老师……”
一念至此,李怀不由踌躇起来,不知道将这头上气运如蛇的事,告知这位老师,向之请教,是否妥当。
“你有疑虑,”明镜先生摆了摆手手,夸大的袖子飘荡起来,声音却压低了一些,“不妨事,等你想清楚了再说,晚些时候,为师再对你说详细,不过,你既已有势,也算造化,无论善恶好坏,总要做过一场才是,不管是为前驱、为嫁衣,亦或为根基、立身之本,总要有决定。”
李怀听得似懂非懂,隐隐有着猜测,因而略感沉重,但当下不好询问,只能先点点头,压下种种念头。
师徒二人问答之间,不同寻常之处,也尽入旁人眼中,不光只有几位记名弟子注意到了明镜先生的异样,正走进来的两个人,也看在眼中
这两个人,一个是年龄不大的少年,容貌英俊,甚至称得上俊美,白面如玉,双目如星。
另外一个,则是个留着八字胡的男子,看着约莫二十多、不到三十的样子,举手投足间浮现稳重而平和之气度。
那蔡爽见着两人,又低语道:“果然,先生门下的第三弟子刘稳,果然是回来了,这下子可是有好戏看了,先前只有一个杨焉和皇甫怀不对付,现在又多了一个刘稳,有他受得了。”
李开悟听着,眉头微微一皱,但并没有多说什么。
倒是他身边的一个青年,低语一句,道:“刘稳如今,已经在北方出仕了吧,没想到还敢回到荆州。”
蔡爽冷笑一声,低语道:“今时不同以往,这刘稳投奔的司马烨,乃是大周丞相,更是北方三强之一,统领司州、豫州和半个兖州,地盘大得很,最近一战,逼得那北边霸主彰显损兵折将,退于冀州,俨然有了大势,更重要的是……”
他声音本就不大,现在又压低了几分:“当下荆州做主的那位,已经认祖归宗,现在是武氏族人了,司马烨占了司州,统领洛阳朝廷,乃是名号天下的丞相,占据大义,刘稳得其看重,此番南来,走的是官面礼仪,荆州牧如何能干预?不仅不会让其有危险,还要严格保护,防止意外!”
几人说话之间,忽然看到那位明镜先生的目光投注过来,便纷纷住口低头,不复言语。
明镜先生便又收回目光,先是看向那中年人刘稳,笑道:“定一,难得你来,正好来见见为师新收的弟子门人。”
刘稳赶紧定住身子,架起双臂,行了一礼,等抬起头来,才满脸惭愧的道:“许多年未来拜见老师,刘稳之罪也!”
明镜先生哈哈一笑,道:“这说哪里话?我教导你们,就是要让你们学有所成,然后各展所长,如今你得丞相看重,出谋划策,屡建奇功,为师自是欣喜,些许俗礼,又算得了什么,行了,坐下吧,你来的正好,今日早课主题,正好由你引领。”
刘稳再行一礼,便就坐在了李怀旁边的蒲团上,目不斜视。
比起刘稳,那少年就有些不同了,先是狐疑的看了李怀一眼,随后才对明镜先生行礼,口称“老师”。
“坐下吧。”明镜先生点点头。
杨焉却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眼珠子一转,问道:“老师,学生方才进来的时候,见您正与九师弟谈事,不知是说的何事?”
“还是这么重的好奇心,”明镜先生笑了起来,“只是这不是你该问的,好生坐下便是。”
杨焉一愣,随后顺势坐下。
说起来,这杨焉的样子看着比李怀还要小些,但明镜门下并不以年龄论座次,而是靠着入门的先后顺序。
据李怀所知,在自己入门之前,明镜先生已经有了八位弟子,不过自己真正见过的,算上今日归来的刘稳,也就三人。
八大弟子中,刘稳排行第三,刚刚落座的杨焉,按着入门顺序,该是第七。
除了这两位之外,以及两年前因母亲病重而拜别竹阁的魏效,排名第五。
至于李怀自己,则已是明镜第九徒,皇甫怀。
眼下,他们这三位,并排坐于明镜先生跟前,在最前排,后面的侧,则坐着一排记名弟子,距离他们都有些距离。
又过了一会,又有三人走了进来,皆为青年,冲着上首的明镜先生行过礼后,这三人就坐到了记名弟子那一排去,落座之后,都打量着前面三人。
“刘稳果然回来了。”
“听说先生门下,当下最有名望的就是这位刘稳了,辅佐北方司马烨,好些人称之为鬼才!”
“这三人之间不知彼此何等态度。”
明镜先生并不禁止诸弟子窃窃私语,只是随着他一抬手,众人却立刻都止住了话语,目光尽数集中到了这位竹林隐士身上。
“诸君,今日早课让尔等皆至,原是因为有两事,现在却有三件了,不过得一个一个来,这第一件事,便是定一归来,这两年间,他辅佐司马丞相与冀州章显两场大战,皆胜,且皆是以小胜大、以少胜多,此两战,或将改变北方局势,继而影响天下大势,今日早课,先要论势……”
众人一听,皆是兴奋。
唯有李怀心生疑虑。
“原文有这段吗?我记得自己没怎么写天下大势啊,只说北方章显势力颇大,四世三公来着……”
第四百一十八章 立中原而动四方
明镜先生见着众门人弟子的反应,神色如常,微微一笑,道:“当下这天下,无需讳言,乃乱世之相也,我教给你们的诸家之学,虽各有所长,但当下最能运用之学,首推兵家,刘稳便擅之,且为佼佼者,他既然来了,你等当向他讨教。”
“不敢,”刘稳赶紧拱手道,“学生才疏学浅,只是学得了先生的一点皮毛,如何敢班门弄斧,诸多师弟同门,也是各有所长,我最多是说说自己的见解、心得,不能说是教诲、指点。”
明镜先生摇摇头,道:“无需妄自菲薄,你只管将心中所得说出来,当然,能说的说,不能说的……”他看向其他人,“你们也不当问。”
众人都点头称是。
只有那少年杨焉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但被明镜先生看了一眼之后,也偃旗息鼓了。
刘稳这才道:“我能有所成,全赖老师教导,而且两次北方之战,我也不算功臣,最多是帮着司马公查漏补缺,帮他梳理局势,实际上,两战能胜,一者胜在战场,乃是司马公能用人用计,且用人不疑,前线将领、兵卒不惜性命,二者,则是司马公账下能者众多,能联络四方,乃定中原。”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冲着明镜先生拱拱手。
明镜先生抚须笑道:“你能看到这些,足以说明,北方之争能胜,绝非侥幸,实际上,这兵家之胜,也不容侥幸,兵力对比、庙算多少,都是战前就决定了的。”
刘稳点点头,继而道:“司马公在战前,就分析利弊,人情敌我强弱之分,然后从容分配人手,冰不单纯局限于交战之地,而是放眼天下,方有大胜,且……”
杨焉则插话道:“老师说过,这兵家大能当重战略,而高明之战略家,当有两能,一为审时,二为度势,审时而知历史之脉络,度势则明天下之大势!”
“正是这个道理,”刘稳点点头,不因话被打断而恼怒,反而顺势说道,“司马公匡扶周室,乃得中原之沃土,然而中原四战之地,四方受敌,天下纷乱之时,便是四方交争之地,两次北方之战,战场自然是关键,而这四方之交,同样不容小觑!”
听着这话,不少人点头,但也有些人露出了疑惑之色。
便是李怀,坐在前排,近水楼台之势,能听得清楚分明,却因不明这天下势力划分,而听得一头雾水,只能勉强费劲理解。
毕竟在他的认知中,还是北方三强、南方两霸的格局。
明镜先生再次开口道:“先把丞相周围局势说说,否则这些分析,就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刘稳听罢,先是称是,继而注意到了李怀等人的表情,遂简单介绍起来:“司马公为大周丞相,统领朝廷,总理阴阳,立于中原,领为天下之中,此四战之地也,无需多言,在司马公的北边,领司州、豫州和兖州……”
“是半个兖州,”杨焉再次插话,“还有一半,在那陈涛率手中。”
这次,刘稳不是点头作罢,而是正色解释道:“话虽如此,但丞相才是名正言顺的兖州牧,陈涛率窃占部分城池,实乃不妥,只是丞相大度,不予追究罢了。”
明镜先生则训斥道:“杨焉,且听,莫言!”
杨焉本想说什么,闻言只得忍住。
刘稳这才继续道:“在朝廷之北,便是那乱臣章显,此人出身名门,名望甚高,堪称一呼百应,在先前几次政变中积累了力量,最终逃离出去,在北方举旗,响应者云集,只是在司马公拨乱反正,重塑超纲之后,此人却是利令智昏,不服朝廷之令,赫然割据,如今占着冀州、幽州和并州。”
听得此处,那蔡爽忽然抬手示意。
刘稳停下来,笑道:“我曾在蔡家见过你。”
蔡爽立刻受宠若惊,起身拱手道:“没想到刘君还记得,当时您与叔父对谈,我曾侍候在侧。”
刘稳点点头,而后问道:“你方才抬手,可是有什么地方不明?”
“是要请教您,”蔡爽说出了正题,“先前我曾听家中长辈谈过,说那并州自百年前开始引入胡人,如今好大一片土地,都是胡汉杂居,最近几年边疆动荡,被几个部族趁机占了地,已经不领教化了,那章显是怎么驯服彼辈的?”
“不愧是大族子弟,果然见识广博!”刘稳先是赞了一句,说那蔡爽面有得色,游目四望,而后才继续道,“那章显亦未收服胡部,不过是要了个名头,最多是个羁縻,盖因并州北部已为胡人窃取,而南部尚是编户齐民,被他掌控。”
“所以,他最多是掌控了半个并州。”
“正是。”
蔡爽这才心满意足的坐下,迎着其他人的目光,微微抬起了头来。
刘稳则继续道:“说完了北边,再说东边,这东边的主要问题,就是师弟方才提到的陈涛率,此人乃是彭城陈氏出身,名门望族,如今占了青徐两州尚且不满,还染指兖州,司马公是看在他家先人的面子上,才暂时忍让罢了,若他还不知悔改,早晚有祸事临头!”
他似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谈,很快就转到另外一句:“说完东边,便是西边,西入关中之地,本为国朝旧都,但因兵头作乱,不得不暂弃,如今关中仍然一片糜烂,有郭集、李干二人领兵作乱……”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见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惊讶。
李怀也是心中意动,他可是清楚地知道,古代社会消息传递不利,便是官府都要靠着驿站快马,而乱世之时,各方割据,不光是通讯驿站损毁众多、驿站卒子散落大半,那一个一个区域之中,更宛如独立王国,都要保守兵家隐秘,轻易不会透露出去。
所以寻常之家,哪怕是名门望族,也不能知道这般清楚,最多是知晓周围范围,似刘稳这般,张口便将天下大势梳理清楚地,可是不多,光是这份见识,去了那些势力中彰显一番,就会被人称赞、重视。
“说完了这东西北,就是南边了,”刘稳看着再坐的众人,“这南边的局势,汉中、蜀地太远,江南两强对立,且被那陈涛率隔着,对朝廷有影响的,还是荆州牧武公!”
第四百一十九章 前朝李
听刘稳提到了荆州之主,众人都是神色微变,便是几个跃跃欲试,想要在发表看法的,都不免忍住了嘴中话。
倒是那蔡爽,看了一圈,见无人言语,遂道:“听刘君这么一说,朝廷当前的局势,着实不妙,北方章显来攻打,他兵力本就充沛,还有胡族可供调用,司马丞相坐镇四战之地,兵力还要分散周边……”
“正是这个道理,”刘稳点点头,赞许了看了蔡爽一眼,“在大战之前,司马公就已是看清了局势,他章显靠着威望与家族根基,在河北之地站稳了脚跟,收拢了大片的土地和人手,又有外援,北边边疆的胡人孱弱,彼此攻伐,不足为虑,所以能集结大军,号称三十万,南下攻伐……”
“三十万!”
有人惊呼出声,对于这个数目很是吃惊。
“三十万大军,在当今这个世道,确实不容易拉出来,哪怕是有水分,但十五万总该是有的,”李开悟也忍不住感慨了起来,“先前听闻的战阵,交战双方加起来,能有七八万人,已是规模不小,便是荆州名将龙骧将军,其领军之阵,也很少有超出五万人的情况,三十万,当真不得了!”
等众人的感慨声平息了一些,刘稳才继续道:“想来诸君也能明白,这三十万的兵马,是个什么概念,可以说,将北方其他势力的兵马加在一起,也未必能抵得上这个数,我也不瞒你们,毕竟都是同门,况且这个也瞒不住,我家主公的兵力,是大大逊色于那章显的,不仅逊色,还要分兵驻守各方,尤其是两次北方大战……”
少年杨焉就抢道:“为了迎战,自然要调动精锐的核心兵力北上抵御,其他各部驻守兵卒还不得动,寻常时候,这是中央精锐坐镇中心,哪边有了情况,就能调动兵马过去支援、配合,现在就不成了,中央军一走,不仅没有了支援,王朝腹部反而空虚了,正是旁人入侵的大好时机!”
刘稳点头称赞,跟着便道:“就是这个道理,而且最让人担忧的,还是主力北上之后,各方其他周边的那些人物,万一趁着这个时候来攻,那可就是腹背受敌,难以平定了,是以我家主公派出几路人物,去和各方联系,互有约定,才能安心与那章显对战。”
李开悟叹息道:“这就是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兵,其下攻城了,这个时候想要说通其他人各方,可不容易,当是要付出不少代价的,不知道刘君是如何定计的?”
“我倒也没有多大帮助,只是提议主公,让他先以朝廷的名义,给关中两家先后封个爵位,再授予将军之名,只不过一高一低、一尊一卑……”
“好一个阳谋!”杨焉忍不住击地而赞,“那郭、李二人,本是以下克上,窜了其主之权柄与兵马,但互不服气,于是相互攻伐,坏了关中之地,最后好容易平静下来,现在被师兄这么一个计谋下来,想来必然有一个人的职位,是能领长安之政,一个则是统领关中之兵,双方皆有大义,却又相互制约,对彼此而言,都是心腹大患!”
“师弟一眼就能看出关键,着实令人佩服,”刘稳点点头,承认道,“不错,一个长安留守,一个关中将军,长安分制,各领文武之首,这等情况下,其中只要有一个人想要领兵出关,影响朝廷北方之战,第一个要警惕的,不是我家主公,而是另外一人。”
杨焉抚掌而笑:“妙哉!如此一来,这两人反而相互盯着,没个能出关中的了!”
刘稳则正色道:“此非什么妙计,但却也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唯掌朝廷、理阴阳可行也!诸君,我家主公求贤……”
“咳咳……”明镜先生轻轻咳嗽两声,而后笑道:“那位荆州之主,是如何被你说服的?你可不要告诉我等,此人因如今是宗室,所以网开一面,放了司马烨一马,毕竟若有机会,最想要诛了你那主公的,便是此人!”
此言一出,当场便一片安静。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
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当前这天下各方势力混乱,众多心有抱负的,凑在一起免不了就要抨击时政、指点江山,但说来说去,说得多数都是远方,至于这近在咫尺的荆州……
须知,眼下能来此处求学的,多数都是荆襄之地的世家子弟,即便是远来的,也多数是因为旁的地方战乱不休,随着家族举家搬迁过来。
让他们议论议论皇帝、丞相,那没什么,可议论头顶上的那位,可就要担心,周围有没有其他眼睛和耳朵了,尤其是在场的众人,别看表面友好,但背后的家族可能是利益纠葛复杂,不可不防。
到了最后,还是刘稳笑道:“荆州武公深明大义,我请主公上表朝廷嘉奖之,得了朝廷之令后,武公果然遵从,当然,朝廷也澄清了一些冤假错案,比如这些年,关于周边对荆州牧擅自猜测屯兵将领、官员的指责,除此之外,不久之后,还会在南方设立新州……”
众人听到这里,也基本上算是明白了,这实是用利益交换,来换取荆州方面安稳,其中或许还有其他关键,但没有人会深究。
杨焉则问道:“东边的陈涛率呢?此人可是贪得无厌、反复无常,虽是名门出身,但巧取豪夺、毫无底线,连好友之地遗孤都不放过,这等人便有约定,怕也是难以遵守吧。”
“这个自然,所以我便提议主公派了一人过去,协防驻守,果有奇效,中间那陈涛率确实反复,却生生被那人拦住,尤其是第二次,更是震慑其人,一直拖到战事结果出来,那陈涛率知道时机已去,反而上表恭贺我家主公。”
众人一听,都很是好奇,便纷纷追问起来:
“不知道那人是谁?”
刘稳微微一笑,转头看向杨焉,问道:“师弟,方才你已展露出色韬略,不知是否能猜测此人之名?”
杨焉眉头一皱,冷冷的看了刘稳一眼,又扫视旁人,傲然道:“这有何难?司马烨麾下谋士如云、武将于雨,但皆非当时英杰,那陈涛率固然反复,却也是一代枭雄,司马烨与章显鏖战,兵力薄弱,能动用着不过几万,又有多少兵力派去东边,最多不过两万,能以两万兵马、独自领军,定夺拿策,继而与一枭雄缠斗、不落下风,即便不胜,也可拖延,司马烨账下没有这样的人,他也驾驭不了!这人该是最近投靠者,且身有大才、麾下有文武,更被你那主公忌讳,派出去,恐怕还有借刀杀人之意……”
他顿了顿,转而看向刘稳,一字一顿的道:“如此看来,当是那位自称前朝帝裔的李罡!”
李怀本来听得津津有味,却是突然心中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