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有如亲临!
一阵黑色闪烁,低语在耳边流转。
眼前的焦急气氛和联军将领们那充满着失望和遗憾的目光,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平和的空气,以及众人那正在思索的目光。
但李怀却皱起了眉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每一次回溯都会出现在耳边的低语,这次似乎清晰了一些,更响亮了点,隐约之间,他似乎能听到一句话、几个词。
只是等他想要去清晰的辨别,却只是模模糊糊的,就像是刚睡醒,回忆起梦中情景,仿佛记得了一些,又根本想不清楚,十分的难受。
但现在这个场合,并不适合李怀太过于纠结于此,更何况,面前的秦修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显然是等着自己进行点评
现在的时间点,赫然回到了秦修刚刚说完自己的看法的时刻。
“四个槽点呢,唉,真是无奈啊,打仗太耗费槽点了……”
带着这样的感慨,李怀微微眯眼,做出了沉思之色,实际上是将杂念抛除,同时整理一下思路。
等他睁开眼睛,迎着秦修充满了期待的目光,缓缓的摇了摇头。
顿时,这位忠武军的将领眼神黯淡了下来,拱了拱手。
倒是那朱泾次有些不解,又有些打抱不平的道:“君侯,我听老秦的提议,觉得还是可行的,他的那套法子,什么分兵递进、择一而聚,还是可以搞一搞的,莫非真的就不行?”
李怀淡淡说道:“还是可取之处的,只是那龙门堡,毕竟是洛阳的前镇,经过了几十年的建设,如今不说是铜墙铁壁,但肯定是准备完善的,虽说贼军打下这里,已经损毁了一部分,当地的百姓、宗族,也并不是全心全意的协助,可他们终究是占了先机,肯定已经布置好了众多陷阱和防御工事……”
接下来,他用沉重的语气,诉说了敌军“可能的”应对手段,随着他的一句一句说出来,尤其是提到了周围防御工事对行军速度的影响,以及最终抵达龙门堡后,难以发动总攻的原因,众人的表情都凝重起来。
这营帐之中的气氛,也慢慢变得沉重起来。
倒是那武畅和朱泾次越听,脸上的表情越是兴奋,等李怀一番话说完之后,那武畅更是直接称赞起来:“难怪都说君侯您会打仗呢,只是听您这一番分析,就像是真正打了一样,连贼军会如何应对,您都一清二楚,着实是让人佩服啊!”
朱泾次也点点头,随后就注意到其他人表情沉重,便哈哈大笑,说道:“你们一个个跟死了娘一样的表情,莫非还不清楚,既然君侯能如数家珍的算到贼军动向,又说出此计之不妥,那必是心中已定计,怕是早就在心里打过不知道多少次仗了,早就有了谋划,否则焉能带着我等来此?你们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这才如梦初醒,恢复过来,所以一时之间也没有人追究他朱泾次口吐芬芳。
倒是安再怀笑道:“着实是君侯叙述的情况太过详细、真实,虽说是平铺直叙,但却句句说到了点子上,就连我等几个带兵的习惯和特点,都一般无二,若不是清楚知道未曾用兵,我等怕都要怀疑,是不是这些已经发生了,只是记忆错乱了,但也正因如此,我等不免被震慑了心神,这才忘了,君侯既是说出来了,那必是有对策的。”
“嘿嘿。”朱泾次得意的一笑,觉得自己的见识已是超出了众人。
旁人并不理会。
很快,顾天明也出面道:“如此说来,我等的想法,也就不用说出来献丑了,不如君侯便分派一下,也好让我等心中有底,而且当前这局面颇为紧张,最好是尽快动兵,时间长了、迟了,恐怕就要有变化……”说着说着,他忽然顿了顿,随后摇头失笑,“是了,我这是老习惯了,忘记了,既然君侯能这般坐定,那必是心中已有想法。”
旁人一听,也都不免露出了微笑,顿时整个营帐里的气氛便轻松起来。
可李怀的心里却突突的跳了起来,不动声色的看了武畅和朱泾次两人,强行控制表情,不让自己表现出想要将他们掐死的态度。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恼怒,对顾天明笑道:“无妨,把你们的想法说出来,也好作为参考,方才秦君的话,其实就有许多可取之处,也让我的计划更加完善。”
是的,已经从没有计划,变成了有一个失败的计划!
顾天明还是推辞,只是几次之后,也看出李怀并不是客套,语气诚恳、真切,似乎是真的想听听自己的意见,这心里不由松了口气,对李怀也越发敬佩起来。
他过去也是见过不少高官、勋贵的,那些人表面礼贤下士,但实际上心里却高傲的很,尤其是得势的时候,最多只是坐坐表面功夫,要是真的当真,往往还要得罪人。
但眼前这位最近风头正盛、还有真本领的定襄侯,明显不同。
于是,他稍微定了定心神,就笑着将自己等人的商议结果简单说了一句。
比起秦修的法子,以顾天明为首的禁军更看重攻速,简单来说,他们并没有借龙门镇稳固兵势的想法,而是打算靠着目前的情况,一鼓作气,直接攻破龙门堡,然后马不停蹄,趁着永昌军周围兵马未曾聚集过来的机会,一口气攻到洛阳城下!
当然,这里面有许多的问题要解决,还有众多细节,顾天明他们显然也都思考过了,于是一一分解、讲解。
等最后,他谦虚说道:“我等比不上君侯,一番推演有如亲临,多数还是纸上谈兵,说出来是抛砖引玉。”
李怀点点头,然后闭起眼睛,过了一会,重新睁开,才摇摇头道:“虽有可取之处,但尚却打磨,依靠目前情况,龙门可破,但洛阳难下……”跟着,就又是一番真实推演,有如真的经历过一样,让顾天明等人心服口服。
最后,李怀趁势问那白子龙:“白君,不知你有什么看法?”
白子龙微微一笑,拱手说道:“那我也来献丑了,在下的看法是,若要破洛阳,关键在用间!”
第三百一十六章 贼有地利,我当占人和
“如今,想要攻破龙门也好,又或者是洛阳也罢,我等的兵马都是不够的,”白子龙说话的时候,始终在观察着李怀的表情,注意到其人神色如常,便继续道,“对比贼军,我等是有劣势的,毕竟贼军占据着地利,所以想要扭转局势,就要尽可能的获得我等的优势。”
“你是说……”顾天明明白过来,便试探性的问道,“人和?”
“正是人和!”白子龙点点头,对着李怀正色道:“贼军看着势大,其实先天不足,他们是趁着朝廷无暇他顾的时候,强行占据了雄城洛阳,但要认识到,这种占据,只是靠着兵力强行控制,但洛阳集齐周边的民心,他可是半点都没有拥有,是靠着兵锋,威胁着这些人行事,这便是胁迫……”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都是听着眼前一亮。
就连李怀都是心头一动,感到了一些启发,进而不由留心起来,想要听听这位英俊将军的进一步计策。
终于有个靠谱的了!这个听着,似乎可行!
李怀凝神细听,期待着白子龙接下来的论断。
实际上,他的说法,已然将众人的思绪给打开了,只是看顾天明等人的表情,就知道在短短时间内,他们都想到了很多。
只不过,比起深思熟虑、明显已经谋划了一阵子的白子龙,其他人突然想到,难免会有偏差和疏漏的地方,更容易片面和思虑不周,所以其他人都理智的保持了安静,一副等待白子龙展现真正技术的样子。
白子龙倒是不负众望,笑眯眯的说道:“所以,当下有两点人和,是我等可以利用的,这第一,乃是贼军之内,第二,则在贼军之外。”
顾天明点点头。
那蒋班已经忍不住说道:“原来如此,贼军之内其实是乌合之众,因为他们之前侥幸胜了几场,所以还能勉强维持局面,可一旦碰上局面不对的情况,恐怕顷刻之间,便会土崩瓦解!”
旁边的武畅听着,觉得不能让禁军的人比下去,就想着自己是不是也发表个什么看法,于是开始思考。
白子龙笑了起来,顺势说道:“土崩瓦解虽不至于,但浮现分崩离析的趋势,还是很有可能的,原因正像蒋将军所说的那般,贼军本身的班底,其实已经不在了……”他看向李怀,语含敬佩的道,“这还多亏了君侯最早的布局,最初的时候,君侯给枢密院出策,贼军连战连败,那罗致远在河中之地积攒了几年的兵马班底,几乎损失殆尽,而且丧失了军胆,如今的这支贼军,其实是在原本那支兵马的残骸上建立起来的,对他罗致远并不见得多么忠诚。”
众人听着,便都点头称是。
安再怀则道:“正是这个道理,只可惜之后君侯被架空,因为朝中那些人的私心,前线局势急转直下,我等虽在前面奋勇杀敌,奈何却总有扯后腿的,监军的权责比领军的将领还要大,让贼军重组的乌合之众打出了军心,反倒是凝聚起来了。”
“哼哼!”朱泾次等人忍不住冷笑起来,其中含义,颇为耐人寻味。
蒋班听着便要发作,却被顾天明拦住,后者摇摇头,用眼神指了指李怀与白子龙,蒋班这才反应过来,很是不甘心的忍住了心中之言。
倒是那武畅,这时脸憋得通红,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白子龙则道:“所以,这只是暂时的,因为关之山等人的计谋,贼军的乌合之众暂时有了联合之意志,这看似坏事,其实是好事,因为这也蒙蔽了贼军的眼睛,让他们产生了误判。”
他的目光从李怀身上收回,扫过其他人,淡淡说道:“我听说,此番护卫洛阳,罗致远最初的班底,都被调配出去,分散成几支,形成基层军官,用来调度外围的诸多兵马,相对而言,这镇守洛阳的,反而多是新兵,不仅没有经过沙场考验,更没有真正归心,只是靠着罗贼威压,以及暂时的兵家之胜而勉强捏合起来,只要稍微有些风吹草动,不愁他们没有动静!”
“妙啊!”武畅憋了半天,终于吐出来两个字。
白子龙轻轻点头,转而继续道:“这是贼军之内的人和,想来君侯早有预料,可以调动这些贼兵。”说着,看向李怀。
其他人也是顺势看了过去,入目的正是李怀淡淡的笑容,顿时,所有人的心里都踏实了。
但他们并不知道,此刻李怀这心里却是暗暗叫苦,想着你这说的不错,我听着也不错,可怎么调动这些人,这可是个问题啊!
可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能保持微笑,但这个表情维持起来太过勉强,担心自己一不小心露怯,李怀顺势就道:“那这贼军之外呢?”
“贼军之外,正是这洛阳内外的黔首、百姓和宗族!”白子龙笑了起来,随后提高了音量,“诸君,罗致远乃是逆贼,其不过侥幸得胜,暂据洛阳,可天下之人都知道,派你不可久也,其早晚覆灭,从贼之人,但凡有些思虑,就知道与之相合乃是自寻死路,试问,那些家大业大、人脉关系盘根交错的世家大族,又如何能够甘心与贼?百姓畏惧贼兵淫威,一时想从,但又怎么能够放心?”
秦修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那些大族为了自身的族群血脉,不敢与贼翻脸,防止对方狗急跳墙,被族诛,可同样不会真心相与,必有谋划,欠缺的无非便是途径,只要有人带头,想来很快便会主动反正,若是朝廷能够许诺,对那些被迫从贼的世家子弟,也能网开一面,只要他们挺身而出,拨乱反正,马上就是浩浩大势,不可阻挡!”
朱泾次赶紧说道:“如此一来,贼军岂不是不战自溃!”
武畅喊道:“妙啊!”
顿时,众人的心就都放下来了,然后看向李怀,道:“这些想来早就在君侯的算计之中了!”
顾天明也道:“是啊,至于这如何联络世家,如何沟通百姓,甚至如何策反那些贼兵兵卒,还望君侯示下,我等也好为之!”
这下子,无论是禁军一派,还是藩镇一伙,都拱手道:“还请君侯明示!我等必全力以赴!”
第三百一十七章 潜伏
叮叮叮!
重锤敲打在木桩上,将一顶帐篷给固定下来,随后五六个身后麻利的身影,快速行动,先是将营帐撑起来,跟着又是拽拉绳索,慢慢将帐顶子给吊起来。
前前后后,忙乎了好一会,才算是将这一顶营帐给立好。
随后,这些人不顾身上的汗水,快速的收拾了工具,然后便直奔下一个地方。
在他们的身后,王英领着两个兄弟看着,不由感慨道:“不愧是禁军精锐,连搭帐子都这般麻利,这要是换成了其他人,还要好一会才能搭起来呢。”
旁边一人就道:“王兄弟,你说暂时是不是要稳扎稳打啊?怎么就这么安营扎寨了?不是说咱们时间有限,那贼兵很快就要围拢过来么?还以为要赶紧攻城呢,怎么就这么安营扎寨了。”
这人说话的时候,目光远眺。
在他们视线的尽头,能够看到一面巨大的木头围墙,正在被缓缓立起。
王英则问道:“你这些,都是听谁说的?”
那人就道:“还能有谁?先前换防的时候,听几位将军说的,当时还听说,要尽快行动呢。”
王英眉头皱起,提醒道:“你们可要管一管自己的嘴巴,知道么?既然作为君侯亲兵,那就是莫大的荣幸,若是因为管不住嘴巴,泄露了军情,或者扰乱了布局,这是多大的罪过,不用我提醒你们吧?”
“知道,知道,这不是咱们都是亲兵,我才一两句吗?换成其他时候,其他人,我是题都不会提的。”
王英点点头:“知道就好,也别问了,这些不是咱们该问的,问了也没用,好好休息,等会换防了,这整个军营最重要的职责,就在咱们身上,因为君侯乃是联军的根本,一定要护卫他老人家的周全!”
“这还用你提醒?”
笑着打趣了几句,王英与两人拜别,就朝着自己的休息之处走去。
边上,是干得热火朝天的兵卒,一顶顶帐篷被迅速建立起来。
“不亏是朝廷精锐,这干活就是麻利,再加上君侯指挥,这光复洛阳,也不过是时间早玩的事,到时候我跟着君侯归朝,那也是功臣,从此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可是比过去强太多了。”
这般想着,王英不由的露出了一点笑容。
他现在的局面,却是与过去不同了。
“关之山也被抓了,等洛阳陷落,肯定就没有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从此就能安安稳稳的跟着君侯……”
想到美妙处,这脸上笑容更盛。
如今的他,已经看到了一条康庄大道,摆在自己的面前,有彻底转变身份的可能了。
“只要这洛阳的贼兵一覆灭,那就万事大吉,如今君侯亲自领军过来,很快就会平了这贼乱,我的好日子啊,还在后面呢!”
这样想着,王英的心里越发踏实起来,随后便抵达了自己休息的地方。
他的休息时间不短,作为李怀的亲兵,也算是有头有脸,在几位将军面前都能说一两句话,自是和寻常的兵卒不同,等他吃饱喝足、也闭眼假寐了一会,才重新离开。
这也是考虑到他的职责重要,必须要精力充沛才能应对,以防万一,因此各方默许。
王英修养过后,没有立刻前往李怀身边,而是依着吩咐,先往那营寨外围走去,这是要做李怀的眼线,帮他收集安营扎寨时的情况、情报,其中就包括了对面永昌军的动向。
等他来到最新建好的营寨木墙,迎面就有几个兵卒走过来,亲切招呼着他,随后就简单攀谈起来。
这些兵卒显是知道王英的分量的,话语中不乏刻意讨好的意思,几句过后,得知了王英身负的任务,更是热情的请他登上临时木墙上的望平台,说是能更好的观察对面的贼军。
有这样的好事,王英又怎么会拒绝?更何况,几个人刻意讨好的话,他也十分受用,顺理成章的接受了邀请,登上了那座望台。
边上还有个兵卒挤上来,给他做着讲解。
听了几句之后,王英便忍不住称赞道:“兄弟,你这见识不错啊,只是看着对面的行军和布局,就能猜出后面的人数,以及周围可能存在着的陷阱,好本事!”
“这算是什么本事,不过雕虫小技,若是王兄弟你在我们这待一阵子,肯定也能掌握,只是我等却不比你啊,能在君侯面前行走!”那人闻言立刻兴奋起来,满口的恭维,而后又指着远处道,“那边乃是贼军传令的台子,有人挥舞旗子,以作旗语,王兄弟你可以看看,可惜咱们这边还未破解其意,不然的话,有他们好看的!嗯?王兄弟,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那人说着说着,注意到王英在看到了对面挥舞的令旗之后,表情就有些不对,顺势就问了一句。
王英便摇摇头,语气低沉的说道:“没什么,我是记起了,君侯那边还有事,不好在这里继续耽搁……”话落,便一弯腰,从那架子上攀爬下去。
那人虽然感到王英的情绪转变有些突兀,却也不以为意,觉得或许是真的想到了什么紧急任务。
总之,这事不是他能过问的,自是不表。
却说王英离了那高台,走着走着,却忽然给了自己一巴掌。
“我为什么要犯贱,为什么要去看!”
嘀咕了一句之后,他加快了脚步,随后倒是没有什么其他异样,还是如同往日一样的护卫李怀。
值得一提的是,等他见到李怀的时候,后者刚刚结束了一次将领会议,等众将领离开,李怀便揉着太阳穴,沉思起来。
看着李怀的这个样子,王英不由感慨,外人都只见了君侯的神机妙算、运筹无漏,但又有谁知道,他平日里耗费了多少心血在思索上!
随即他却不安起来。
“君侯这般人物,我如何能对他不利?只是……”
想到最后,心中叹息。
时间流逝,一切平静。
但到了夜里,王英却借着出恭的机会,来到了营帐一角,那里早就有人等候。
呼呼呼……
冰冷的气流吹过,风声过耳,带来了一句冰冷的话语
“你来得有些晚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君侯要见你!
王英看着面前这人,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压下心中的情绪与念头,朝着那人低头问候,口称:“上官。”
“你还记得我这个上官,我还以为,你已是忘记了自己的职责,”那人看了王英一眼,语气不平不淡,“这已是我在此处等候的第二天了,本以为你今日也不会过来,以为在官兵进攻前,都不得与你见面!”
王英赶紧说道:“上官言重了,哪里有这等事?着实是之前太过繁忙,以至于没有时间观看……”但这话说到了一半,他就意识到不对,赶紧停下,并且暗道不妙。
果然,接头那人已然冷笑起来,说着:“太过繁忙?没有时间?这倒是奇了,你倒是说说,你主要该做的事,是什么?”
对面的王英头上,已经流下了冷汗,心里暗暗叫苦。
他那上官便继续说道:“你的主要工作,该是将消息传出来,而且要记住,你的根基在什么地方?如今为了伪装,而不顾正事,这是本末倒置!”
“是!”王英根本不敢反驳,只是一味的点头称事。
那人敲打了一句之后,并不继续,而是转而说道:“行了,我也知道,如今这种情况,不能全然怪你,先前关之山那边大败,咱们的人也都失陷了,更有不少人下落不明,你得不到上面的命令和指示,有了消息也无从传递,这没什么,但现在情况不同了,我既已联系上你,那自是会给你协助……”
在王英的担忧中,那人递过来一张纸条。
王英接过来,脸上的疑惑却没有丝毫削减。
跟着就听他那上官说道:“这上面的几个名字,你看过之后记在心里,至于这纸条就烧掉吧,防止留下痕迹。”
王英立刻就意识到,这张纸条上纪录的是什么了。
“这几个人,都是你可以信任的,是绝对忠诚于墨先生的,你找几个机会和他们接触,但不要太着痕迹,”那人说着,眯起眼睛,“相信这里面的分寸,你自己是能够拿捏的,以后若是有消息,他们中会有人告知于你,就不用像你我当下这般见面了,这样毕竟还是太过危险,一个不小心被人看到,你回去也不好解释……”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眼中却闪过寒芒:“我等之中,可没有谁能像你这般接近他李怀,还能得到信任,相信为了走到如今的地步,你付出了不少心血吧……”
王英心中一急,赶紧说道:“属下这也是机缘巧合,当初只是在外围建立山寨,想着要搜集消息,没想到当时那位定襄侯无人可用,因此我反而被看上了眼。”
“李怀可不是简单人物,他不会随便用一个人,”那位上官说着,脸上的笑容逐渐消散,“你平日里也有读书,是个识字的,因此他觉得你能办事,不过为了得到他的信任,恐怕也是出了不少力,必然是立功的,否则焉能有这般地位?只是李怀此来,是为了什么?那么,又是什么事才能立功?”
王英身上的冷汗更多了,他赶紧就要辩解。
没想到对面那人直接摆摆手,笑道:“无需解释,有的时候,拿出一些人出去牺牲,不见得是坏事,只要最后能成事,具体到你身上,无论我们损失了多少人手,但能让你得他李怀的信任,这就是最大的收获,因为关键时刻,你就可以出其不意的立功!”
王英一惊,心头越发不安,于是就试探性的问道:“莫非……莫非是想让我动手,行……行刺定襄侯?”
那位上官看着他,并不言语。
王英这心里更乱了,本能的就说着:“这怕是不成……”他担心自己的心思被看破,赶紧解释,“定襄侯本身便有身手,当初关之山与君……定襄侯见面,埋伏了众多人手,其中还有弓箭手,结果都无法留下定襄侯,更不要说他身边还有几位高手,其中有个叫李青的,更是身手了得,莫说寻常人,便是一般的军中好手,都不是他一合之将,你是没有见过……”
“我知道此人,”他的那位上官直接打断了其人话语,“这人师承一位异人,那人来无影、去无踪,调教出了几位高徒,每个人所长不同,可谓各有千秋,这李青就继承了武术一流,寻常人确实不是他的对手,而且我也不是让你此刻动手!”
“哦?”王英很是诧异,“李青的底细,莫非都被你探查清楚了?”
上官没有接话,只是说道:“先前为了知晓这朝廷联军的虚实,咱们潜伏在禁军之中的探子,已经暴露了很多,可谓损失不小,但即便是那个时候,墨先生都没有动心思,要让你出面,你可知道为什么?”
王英心头一跳,小心说道:“莫非还有什么大事,需要我来探查?”
“自是如此,”他那上官露出了笑容,“李怀这般大张旗鼓的过来,还敢联络各方,将诸多将领网罗一堂,肯定是有依仗,更有策略的,需要你探查清楚的,就是他这攻伐策略!”
王英听着,心中猛跳,却不敢拒绝,只是点头应下。
那人还想再说,忽然神色微变,低语道:“有人过来了,记得我的吩咐,好生探查消息,本来还想先问问你,是否已经知道一些,但现在却不是时候了,记住,无需探查周详,只要得到一些消息,就可以传递,记住那些名字,可以让他们帮你传递消息!”
这话说完,他也不复多言,转身就走,只是一边走,一边还说着:“还有,你当小心,也有些人是知道你的身份的,若是他们哪个说漏了嘴,你不要犹豫,尽快离开,不要耽搁,防止生出意外!”
他停下脚步,转过头,意味深长的说道:“你活着,比死去要有用处!”话音落下,便又重新迈开了脚步,只留下了在原地冷汗直流的王英。
“这是在敲打我啊,告诉我若是存着其他念头,只需要将我的身份通报出去,便足以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他这边心里暗暗心惊,那边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立刻警觉起来,等听得问询声,辨认出是自家同僚,便稍微放心,正要找个理由敷衍过去,没想到对方的一句话,又让王英将放下的心,重新提了起来
“君侯要见你!”
第三百一十九章 我想当个好人
君侯要见我?
王英这一惊非同小可,脑子里瞬间便闪过了众多念头,这一团乱之下,等脚步声在不远处响起,才猛然惊醒,慌忙的看向手中。
他那手里可还攥着一张纸条呢!
这张纸条非同小可,一旦暴露了,那问题可就大了,本来他下意识的便要撕毁,又或者干脆就吞入腹中,来个无从查起,以绝后患。
可急迫之下,王英根本来不及看那纸条上的内容,现在再看,更有暴露风险,若是还没看呢,便直接销毁,事后问题更大,那边一旦以为自己是有意为之,转脸就把自己给举报了,找谁说理去?
于是慌乱之下,他只能将那纸条塞到怀中,然后就看到了自家同僚走了过来。
“宋兄弟,我还以为你是寻我,又或者是巡查过去,所以才会来此,怎的还是君侯要见我?”他随着同僚前行,走了两步之后,状似随意的问道,其实心里紧张的不得了,生怕对方说出什么事来。
莫非是发现我鬼鬼祟祟、行踪隐秘,所以君侯起了疑心?以君侯这等人物,这并非不可能啊!
唉!
一想到这里,王英这心里越发低落起来,本来大好的前程摆在眼前,谁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还是被对面给抓住了机会。
“君侯这般厉害,蛛丝马迹都能发现很多问题,一旦疑心了我,那我根本没有机会辩解!还有此处,乃是简陋之处,偏僻无人,我那上官挑选了这里,就是因为这里不容易找,我来的时候,也是几次转向,防止被人发现,结果我这个同僚一来,就说是君侯要见我……”
越想,他的心越是往下沉,只感到整个局势都不容乐观,这心里越发的紧张起来。
随后,他那位宋兄弟就道:“是君侯让我来找你,说是有话要吩咐,然后我找你不到,就询问了一些弟兄,刚才有人看到你往这里走了,所以过来寻找。”说完,还满脸狐疑的问道,“你没事来到这里做什么?”
王英闻言,悄悄松了一口气,跟着就将提前准备好的说辞搬了出来:“也不知道是怎么的,肚子不甚爽利,可能是吃坏了吧,只是顾虑着咱们的身份,不能给君侯他老人家丢人不是,于是特意寻了一处隐蔽角落。”
那宋兄弟一听,下意识的就捂上了鼻子,笑骂了一句。
王英敷衍过去,这心里也稍微平静了一些,只是多少还有担忧,本以为这个地方已经足够隐蔽,来的时候也十分小心,没想到这过来的途中,还是被人给看到了,那可是要命啊!
带着这样的念头,他不断反思,只觉得今后的日子怕是不能好过了,要整日里的提心吊胆。
“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头啊……”
但这么一想,他悚然一惊,忽然意识到,这到个头到底是什么情况。
“若是到头,无非两个,一个是君侯败亡,一个则是对面难以抵挡,以君侯的本事来看,对方怕是难以抵挡,那最后就会扔出我这个棋子,若是我不能为他们所用,必然就要暴露,那就没有什么好下场了!”
这么一想,王英不由惊颤,心里不由想到另外一个可能,但随即摇了摇头。
“我这点微末道行,如何能害得了君侯?方才那些话,可不都是借口,有李青看着,加上君侯本身的警觉和身手,除非……唉,我不该这么想啊,君侯待我不薄,又十分信任我,相比之下,对面对我却是呼来喝去,动辄敲打、威逼,方才还处处警告,可惜,我却是这般身份,就不能给我一个做好人的机会吗?”
情绪低落之中,终于到了李怀的营帐外面。
那宋兄弟给里面传报一声后,就过来通知王英,说是让他进去,自己在外面护卫。
王英点点头,振奋了一下情绪,省得被李怀看出端倪,而后才迈步入内。
走进去一看,在摇曳的烛火中,李怀正伏案书写着东西。
“君侯当真勤奋,都这个时间了,还不赶紧休息,却在此处处理公务,难怪能战无不胜、算无遗策,唉,可惜了,若是有个法子,能让我蒙混过关便好了,那我决计不会理会那边的指令,一心一意,只为君侯效命!”感觉自己的情绪,又有了低落的迹象,王英赶紧振奋精神,随后上前行礼,询问李怀叫自己过来的原因。
李怀抬头一看,露出笑容,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让王英落座。
王英谢过之后,半个屁股挨在椅子上,挺直了腰杆,等着李怀示下。
李怀放下笔,笑道:“让你来,没有其他的意思,我是寻思着,你先前在外为寇……”
“属下早已真心归顺,先前落草为寇,也实在是情势所迫啊!”王英一听这话,条件反射一般的站起来,宛如屁股下装了一个弹簧一般,“但属下深知过去罪孽,因此奋勇杀敌,全心用命,君侯但有所领,必然粉身以行!”
“坐下,坐下,我自是知道你的为人!”李怀哈哈一笑,“我说这个,是因为曾经听你说过,先前曾在洛阳周围生活,在这里也有故人,是也不是?”
王英心头猛跳,刚小心翼翼的坐下,又朝天直接站起来,但看着李怀的表情,才勉强镇定下来,回想过去的说辞,似乎真的这般提及,于是拱拱手道:“属下先前也算有些本事,在兵败流落之后,做过一阵子任侠,交往了些许当地的豪杰,算是有些交情,只是这些人……”
“这就好了!”李怀闻言笑道,“我正好有个任务要交给你,若是你能做好,那必是大功一件!只是此事若行,或会让你引来非议,让一些人误会你,甚至说你乃是奸细,或污蔑你要投敌,只是我都会替你顶着,就是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为之!”
听到前面那几句,王英这心砰砰直跳,差点直接从胸口蹦出来,就差给李怀跪下了,可听到后面,忽的神色再变,难看的脸色中,生出一缕希望。
莫非……
第三百二十章 知或不知?
从李怀的营帐中离开的时候,王英的表情有些复杂,在凝重中,又有一丝轻松。
在来的时候,他着实没有想到,最后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原本以为已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除了一条路走到黑,已然没有选择,未曾想到,这事到了现在,居然柳暗花明又一村。
“没想到,着实没有想到,本以为情况已经到了难以回头的局面,但君侯居然会找我过来,让我发挥自身的优势,联络洛阳周边的地头蛇,甚至可以让我便宜行事,关键时刻能透露一些他的消息出去,以作为敲门砖,这就是让我伪装成奸细啊!”
思及此处,他不由感慨万千,只觉得世事之奇,莫过于此。
“我本身便是探子,身上肩负着任务,虽然有心反正,但现在被人威逼,还是要透露君侯消息,否则就会被人曝光身份,从而万劫不复,可这事儿说到底,其实就是个形式了,只要有君侯的那话在,旁人的说法已然不重要,关键是我要切切实实的发挥效果,这对我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刚才在营帐里面,听着李怀的吩咐,王英便意识到了自身最大的优势
他的优势,就是原本的劣势和致命之处。
“我本就在永昌军的情报体系之中,可以接触到很多的人……”他忽然抬起手,摸了摸胸口,隔着衣服,依旧能够感觉得到那张纸条,“这纸条上的东西,就是我的投名状,就算没有其他功劳,只是上交此物,相信便能让君侯满意了!不过,我还得找个借口,能合理说通才行,除此之外,也不能就只靠着此物,还是得想办法,看能否有其他方面的收获,或许这些人背后,还有值得深挖的地方,只是君侯给我的时间很少……”
但想着想着,他神色微变,心底深处隐隐生出一个念头
“不过,事情实在是有些太过凑巧了,正好我那边的人接头的时候,君侯派人过来寻我,还一下子就找到了那般隐秘之处,怎么想都不一般,说不定君侯已是看穿了我的身份,甚至知道了我现在的困境,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提议,这说不定是给我一次机会啊……”
一念至此,王英这心里的思路不由更加混乱起来。
不过,他明显是太过于沉浸于心中所思,以至于连门外给他打招呼的同僚,都没有理会,就这么径直走了过去。
等他一走,这门外的两人对视一眼,那位宋兄弟就说道:“王兄弟,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今晚有些不在状态啊,莫非是来了此处,不习惯了?”
另外一人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二人还待再说,忽然听到营帐里面,李怀正在呼唤,于是赶紧肃容,转身走了进去,正好见到李怀坐在桌后,正在思考着什么。
二人赶紧问候,然后便询问缘由。
李怀便说道:“给我早去找几个人过来……”随后就报出了几个名字。
其中就有一人领命而去。
李怀点点头,在那思量着情况和局面。
“王英接触到的人,鱼龙混杂,同时还有特殊优势,正好加以利用,但除此之外,还有几个人是能够拉拢的,就比如那几位世家子,只是这些人要动员起来,可并不容易,另外,不知道其他将领,是不是能够完成我的命令……”
越想,他越是头疼,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干起来了,毕竟槽点终究是有极限的,若是想要将这一切都摆脱掉,那得倒回几天之前,所需要的槽点数字,太过于庞大了。
有鉴于此,李怀现在能够做的,就是解决这个麻烦。
“毕竟我也算是学了些东西,身上还有诸多依仗,就算是半路出家的,也该练练手了,眼下确实是个机会,不过在这之前,还得弄点保险,防止情况失控。”
这么想着,很快那亲兵就带着几个人过来见过李怀。
李怀简单说了几句,无非是让他们试着去联系洛阳内外的亲朋好友云云,那些人满口的答应,但也提出了有着困难。
李怀勉励了几句,等人退下,深吸一口气,对几个亲兵说道:“你们多叫几个人过来护卫,我要睡下了,我这个人睡觉很深,不知外事,至少有一两个时辰难以叫醒,这是为了补充精力,毕竟,有太多东西需要补充了,在这期间,务必要多加留意,防微杜渐!”
“君侯身系整个军中安危,是该好生修养,养足了精神,好将那些贼军一网打尽!”
两个亲兵都满口称是,随后便有一人外出调度人手,那宋兄弟则在营帐内守护,他犹豫了一下,在李怀躺下之前,还是提起了王英的异样。
李怀听了,笑道:“没什么,是我给他布置了一些任务,他应该是记挂在心上了,所以才顾不上其他,这可不是小事。”说着,他眼中闪过一点光泽,“况且,这对他来说,也是一次考验。”
“原来如此。”宋兄弟眼睛里露出了羡慕之色,“王兄弟到底是读过书的,君侯是打算重用他了啊。”话一说完,又抱拳道,“不过,我等能追随君侯,已经是莫大的人荣幸,必然全力以赴,护卫君侯周全!”
“你们办事,我自是放心的!”李怀这么说着,等营帐周围的亲兵护卫都到位了,便合衣躺下,闭上眼睛,没过多久便就沉沉睡去。
李怀虽然睡下来了,可整个局面还在继续,这军营内外,包括不远处的龙门堡,以及其后的洛阳,不知道有多少人无眠。
值得一提的是,虽说永昌军第一时间便发现了李怀这支联军的动向,不过有关他们的消息,却还是对其他人保密,那墨贺已然下令,不可轻易透露消息,更不能告知民间。
这个民间,可不光是黔首百姓,还有世家宗族。
只不过,但凡在这洛阳周围有些势力的宗族、世家,当然都有自己的渠道,更何况他们的子弟、族裔中,有很多都被强令从军,虽说是心不甘、情不愿,可既然加入了,那便会尽可能的为自家谋福利和利益。
所以,当联军抵达之后,这相关的消息,立刻便开始发散……
第三百二十一章 暗中会
深夜,独院。
院子的最里面是一处长廊,正有两人位于其中,一人年约五十,留着长须,正坐在椅子上,身前的桌子上,摆着筝。
在这人的身边,站着一名少年,正捧着一壶酒。
桌子上摆放着灯盏,灯火摇曳,光辉洒落在两个人的脸上,照亮了他们的面容。
老人神色从容,两手落在琴弦上,但并没有拨动,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
你少年却是神色变幻,仿佛有些担忧,隐隐就要开口说些什么。
但就在这时。
吱呀。
院子的木门被一下子推开,随后一个人走了进来。
借着月色,那少年依稀能看到一个高大身影,正大步流星的走过来,一边走,还一边说着话:“李先生,都这个时候了,您居然还能安下心在这里抚琴?这等雅兴,实在不是我等能比得上的。”
那位坐在椅子上的李先生放下双手,摇摇头道:“陈君,老夫可不是在抚琴,而是抚心,是要安抚自己的心,否则光是先前的那些消息,就足以让老夫夜不能寐了。”
这时,那人走到了跟前。
桌上摇曳的灯火,将这个人的面孔呈现出来国字脸、厚髯、长鬓角,配合着那高大威猛、虎背熊腰的体格,活脱脱一个从戏曲中走出来的猛将!
“见过陈君!”少年脸上露出了一点畏惧,然后低头问候。
“你是那位李家七郎吧?看着一表人才!不愧是大族出身啊!听说那位名满天下、战无不胜的定襄侯,也是李家出身,与阁下是否同源?我陈善基可是比不了你,我就是一跑江湖的,你叫我一声陈君,那是抬举我了,不如便如其他人一样,叫我陈大刀!”
“我等可不敢跟定襄侯攀亲,此李非彼李。”那位少年闻言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老人,后者微微摇头。
那陈善基见了,正要再说什么,忽然身后又响起了推门声,紧跟着一名裹着厚厚披风的男子走了进来。
这人头发披散,随风而动,脸上满是风霜,只是一双眼睛却十分明亮,走进了之后,他一甩胳膊,将披风抖到身后,然后朝着老人抱拳道:“徐署见过李公。”
“徐君,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来了。”老人露出了诧异之色,回头看了少年一眼,“卓廷,给两位君子看座。”
“知道了。”少年点点头,将手上的酒壶放在桌上,然后灵巧转身,走入了阴影之中,很快再次走出,竟是一手一个,抬着一张实木椅子。
陈善基见了,不由称赞:“小小年纪,便有这份力气和身手,你若是愿意行走江湖,必能留下名号,只可惜,你们大家族的人,是看不上我等这点道行的。”
李卓廷将椅子放下来,连连谦虚,然后又夸赞了两人一句,然后赶紧走回了老人身边。
老人便道:“陈君,不用这般夸赞此子,也不要妄自菲薄,处江湖之远,亦有能人异士,况且当前这种时候,正是尔等大展身手的时机!”
陈善基摇摇头,叹息道:“李先生是真抬举我了,我不过是带着兄弟们混口饭吃,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乱世人命不如草,我等本就是吃着刀头舔血的饭食,而今恰逢战乱,更是难以立足,现在能稳固下来,已是不容易,其他的,不敢多想。”
老人眉头微微一皱,又看向另外一人,问道:“徐君也是这样想的?”
那徐署点点头道:“我的兄弟们,没有什么大志向,能吃饱,有地方睡就行了,以前朝廷看不起我等,处处贬斥、逐赶,现在永昌侯的军中,便没有了这些烦恼,我等不觉得这事需要改变。”
老人摇摇头,正要说话,但陈善基却直接打断了。
“李先生,你也不用劝我们了,况且我等前后加起来,兄弟不过百多人,便是算上徐兄弟,还有其他几个道上的,那才多少?便是说动我们,也于事无补,多我们不多,少我们不少,一个不小心,那就是杀头的买卖,我等好端端的,为何要做这种事?”
老人叹息道:“你们如今在永昌军中,便是从贼,等朝廷大军破了洛阳,按罪论处,那也是死罪!”
陈善基则摇头说道:“那也得等朝廷攻破了洛阳再说,更何况,真要是闹腾了,不等朝廷人来,我们就先死了,这早死和晚死比起来,当然是要晚死,能多活一会,就是一会。”说到后来,满脸笑容。
少年李卓廷听了,不由皱眉,心中很是失望,他过去也曾听过这位陈大刀的名声,只道是个好汉,没想到竟是这般不知大义,果然如同父兄所言那般,这些人不读书、不为学,心中没有道义,实不足为敬。
那徐署却道:“李公,如果朝廷真的必胜,您也无需这个时候,让我等过来,想要说服我等,可见那朝廷兵马还是力有不逮的。”
李卓廷一听,就不服气,却还忍着,但紧跟着就听徐署继续说着
“我们也知道消息,知道朝廷联军来此,带头的还是那位定襄侯,这位侯爷厉害,我们早就听说了,永昌侯在他手上连连吃亏,最近还有传闻,说是永昌军的几员大将,都先后败于其手,更被擒拿,不知真假,但……”
听到这里,李卓廷忍不住说道:“那可不是传闻,是真的,不光是蔡冰等人,就连关之山,都一并败于定襄侯之手,都被生擒活捉了!”说到这里,少年眼中泛光,满是兴奋之色,“关之山是谁,你们肯定是知道吧?”
陈善基和徐署听着一愣,随后看向老人,见后者神色如常。
“关之山是谁,我等自是知道,但说他被擒……这未免有些太过惊人了,消息还未传来,并不能确定……”
陈善基正说着,却被老人的笑声打断,就听其人道:“你等不信?也罢,老夫最初也是不信的,只是却有亲历者讲述,不如,就让他和你们说说吧。”
“亲历者?”陈善基与徐署对视一眼,悚然一惊,“难道是逃兵?又或者……”
他们还未说完,便见院子最里面走出来一人。
“陈兄!徐兄!好久不见了!”
赫然便是王英!
第三百二十二章 君侯语录
“王英!”
见到这人之后,无论是陈善基还是徐署,都很是意外,尤其是后者。
“你怎么会在这里?不,应该说,你居然完好无损!”徐署仔细盯着王英看了一会,又道,“看着模样,非但不是落难,反而还有几分富贵之态了,连脸色都不似过去那般黝黑了。”
王英本来面带淡然笑容,正打算学着心中君侯的样子,给这两位熟人好生分说一番,没想到徐署开头一句,居然是这么个内容,当即就愣住了,随后眉头紧锁,想着要如何回应。
倒是那徐署继续说道:“当初可是有传闻,说你领着自己那伙兄弟,碰到了禁军官兵,最后败走外地,道上都传闻说你全军覆没,人也死了,现在看来,事情并非如此?”
那陈善基也反应过来,出声道:“不错,当初咱们这些人碰头商议,还是你一力促成了投靠,但事后就出了事,我等还好生唏嘘、缅怀了一阵子,结果你现在不仅无事,而且听李先生的意思,这次回来,是为了朝廷来劝告我等?你这前后变化也太大了吧!”
这话说到后来,已经有几分质问的意思了。
王英一听,这心中也有些过意不去,仔细一想,可不是么?我这弯拐的,这不知道内情的,指不定心里怎么想呢!
可内情又不能说出去。
他总不能就明明白白的告诉对方,过去自己其实是永昌军的探子,就是要打入你们内部,装作自己的样子,然后忽悠着你们投入永昌军中。
但现在兄弟我弃暗投明了,不干原来那一套了,我洗白了,现在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公务员……可能不算,但君侯身边的帮凶……帮手,这个称呼,自己还是担待得起的。
所以我今天过来,就是让你们放弃我原来怂恿你们加入的永昌军,直接投奔朝廷这边以定襄侯为首的联军,不光如此,你们还得潜伏在永昌军中,关键时刻直接反他丫的,一次性搞个大新闻!
要是直白的这么说,别的不说什么,对面这两位先就要带人将自己给灭了。
考虑到自己的职责,王英不得不谨慎一些,最后更是试探性的问道:“二位,既然知道我来这里的原因,难道不打算听一听我的说法吗?”
没想到陈善基直接就摇头,说道:“那有什么要听的必要?我等觉得现在这日子还不错,顿顿白面,还有肉,一天能吃饱一顿,兄弟们都很满意,还经常说要谢谢你当初的提议,有事没事给你上柱香,你现在跑过来,让他们再改换门庭,就算是你,那几乎也无可能。”
“……”
王英满心无语,想着为什么感谢自己,却要上柱香。
倒是那位李老先生开口了,他道:“两位,不妨听听王英的说法,老夫能安排他在这里露面,一个很大的原因,便是被他说服了,觉得他的说法,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徐署却道:“不是我等不给李公面子,只是李家自己都有那么多的子弟和族人加入永昌军,您现在来劝我等,让我等兄弟冒着杀头的危险来搏命,但李家自己的人呢?莫非就是坐享其成了?又或者,你们认定,无论事后成否,你们李家的子弟、你们李家的族人,都不会被追究?而我等,便难逃罪责?”
那位李老先生听着,一时沉默起来,倒是他身边的李卓廷面露不忿,却不知从何反驳。
“此言差矣!”王英却摇摇头,“你们犯了一些错误,那就是不能分开看待问题!”
众人的目光全部转移过去。
“我也不瞒你们,我现在确实是追随着定襄侯,因此学了不少东西,其中有一点便是君侯经常提起的,那就是一个两面性的问题,简单来说,就是这天下的万事万物,都是不同的,这是一个宗旨,也是一个梗概,在我们内部称之为君侯语录的第三句,是具有指导作用的。”
那位李先生来了兴趣,不由问道:“第三局?如此说来,就还有第一句、第二句,甚至第四句、第五句?”
王英点了点头,随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等都是从军的粗人,比不得那些文人墨客,也想不出什么好听的名头,只是觉得君侯有时候说话特别在理,忍不住想听,而且一旦放到平日里的事上,无论是眼前的事,还是兵家的事,都很有用处,所以就刻意记住了,而且还排了顺序……”
“你说这第三句是什么意思?”陈善基却是催促了一句,将王英的话题给拉了回来。
“这句话的意思,放到诸位身上,那就是你们……”王英指了指陈善基和徐署,“与李先生他们,是不同的,你们说好听点是黔首,说难听点,咱们当初落草,那就是贼寇,贼寇本就是触犯律法的,用君侯的话来说,咱们若是劫掠,不仅破坏生产劳动,还无法创造交易什么的,总之很复杂,但归根结底一句话,那就是啊,咱们都有罪!”
他见陈善基要反驳,于是瞪了瞪眼:“你还别不承认,否则你们当初干嘛要想办法投靠永昌军,不就是为了免罪么?我也不怕揭自己的短,我为什么现在留在朝廷,那也是为了换个清白身份啊!”
徐署阻止了想要发难的陈善基,说道:“你说的有道理,但即便我们是良民,若是从了贼军,事后一样会被追究,和李公他们的族人是不同的。”
“这是因为,李老他们的家族,占有土地!”王英似乎就等着对方这话呢,“君侯语录的第二句,就是‘当今这天下、这时代,谁人占了土地,谁人说话就有分量,就能产生白花花的银子’,按他老人家的说法,好像是什么什么资料,反正很复杂,我们弟兄几个也没明白,也别指望,我跟你说明白。”
说完这一句,他深吸一口气,给出了结论:“你们也别不服气,这事儿一时半会改变不了,因为是客观存在的,对,这个客观存在,也是君侯平时喜欢说的,说是已经发生的事,不因神鬼之念而变,咱们得先承认,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再进一步的想解决办法,你们承认世家、宗族之人的待遇,和咱们不同,后面,咱们再讨论,怎么让你等,也在这大势中脱身出来,不被牵连!”
第三百二十三章 或已著书立说?
“徐兄弟,你怎么看这个事?那王英所说的,真的可信?”
等从那个独院中离开,陈善基就有些不确定的询问。
月朗星稀,二人行走之路又人迹罕至,周遭多丛林草木,平添了一丝孤寂。
陈善基问出去之后,徐署久久没有回应,配合着这周围环境,不由让陈善基越发不耐起来,等他再次询问,想要催促,徐署这才开口说道:“今日,那王英劝我等的话,其实还是老生常谈。”
陈善基一听,赶紧点头,说道:“可不是么,无非还是那一套,什么洛阳城一旦被朝廷官兵攻破,我等如何如何,这些话,我耳朵里都听出茧子了,别说朝廷那边的人在说,那李家的老先生在说,他王英在说,就连永昌侯下面的几个头目,一样也在说,只不过永昌军说这些,是告诉我们没有退路!”
徐署点点头,沉声说道:“没有退路,所以才会拼命,因为除了让他们永昌军站稳脚跟,咱们没有其他路可走了,毕竟在永昌军那些人的口中,朝廷已经将我等视为贼了,那可不是一般说法就能解开的。”
“但是他王英今天说的,是定襄侯刻意做主,只要我们临阵反正,破了永昌军的军势,更进一步,若是能赚开城门,那就是大功一件,不仅不会被追究,反而是立功,事后会有嘉奖,日后也能摆脱贼寇的身份,做个良民,有心的,比如你我,还能在军中为官为将,有俸禄不说,还威风,更不是原本那东躲西藏的日子能比的!”陈善基说到后来,语气中也有了一丝向往。
徐署却冷冷说道:“但这话有几分是真的?”
陈善基立刻便叹了口气,道:“是啊,这正是我担心的,毕竟我可是听过好些个评书,那里面的大将、大官,都是招安的时候说得好听,但只要一入其瓮中,可就只能任其摆布了,唉,也不知道这定襄侯,是不是也是这般,听说此人智计百出、算无遗策,从来没吃过亏,这一旦听从,后续会如何,着实难料啊!”
徐署却忽然话锋一转:“定襄侯的名声已经起来了,他当是爱惜羽毛的人,也不曾听闻在兵家事上有什么反复,虽说过去有些恶名,但都是没有发迹的时候,那些京城勋贵,少年的时候,哪个不是遛鸟斗殴?恶名漫天?这也算不得什么。”
“听你这意思,你是倾向于相信王英?”陈善基居然稍微松了口气,“从来,徐兄弟你都最是明智,若是你觉得可行,那我就信他!”
“信不信,还是不好定,只是这无疑又是一次赌博,”徐署看了陈善基一眼,“就像是咱们之前投奔永昌军一样,先前那事成了,于是我等不复奔波,这次的事情若成了,才是真正的翻身。”
“是啊,上次我等也着实是心中没底啊!但到底是赌对了!”陈善基说着说着,又摇了摇头,“但没想到,当时看着局势挺不错的,结果这么快就急转直下,现在也不知后续如何,本以为能撑上一些时间,咱们也能积攒点班底,现在是真的要考虑后路了,只是我还是有些不信任王英的!”
徐署点头承认,说道:“不信任他是正常的,毕竟当初就是他怂恿我等,而且看他的路数,认识的人着实不少,当时我便觉得,他的身份并不简单,如今忽然站在了朝廷一方……”
“难道是永昌军派出来,试探我等的?”陈善基登时就警觉起来,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有这个可能,但并不大,毕竟连李公都被说动了,”徐署摇了摇头,“当初连永昌侯亲自登门拜访,都没有说动这位老先生,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听说最后还出言威胁了,因此那些李家的子弟、族人才会有一些出来,虽说都是不入流的,可至少看得出来,这位老先生,其实是不愿意相助的,更不会帮永昌军来试探我等。”
“说起来,我倒是十分奇怪,当初那位永昌侯杀人立威,看着也是杀伐果断,怎的到了那位李先生面前,反倒是束手束脚了,就算他李家势大,可还毕竟没有能打的兵马……”
“这就是宗族大家与我等的不足了,方才王英所说的那几句话,其实就颇有代表性,仔细研究之后,还真能解释咱们目前的情况……”徐署说着,居然沉思起来,最后道,“总觉得,王英说的那几句君侯之言,如果能领悟通透,或许咱们也能成就一番事业。”
陈善基看了,却越发不解,不由道:“咱们在旁人眼中,就是流寇,不入流的,咱们那些个兄弟,好些个过去就是要饭的,还有些过去就是佃农,如何能称是?能安安稳稳的,翻身做个兵卒,你我做个军官,那就不错了,别的也别多想了……”
“方才王英不是说了吗?”徐署却是摇摇头,“那位君侯说过,当今之事,咱们这中原大地上,哪家兵马都一样,永昌军也好、藩镇兵马也罢,甚至是朝廷的大部分中军、外军,这兵马的主体、主力军,就是这农人和佃农,所不同的是,领导这些兵马的人不一样,我总觉得,若是能更进一步的听那位君侯的说论,必有收获!”
说到后来,他的语气斩钉截铁。
陈善基愣了一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徐署,最后深吸一口气,道:“我算是听明白了,敢情徐兄弟你其实已有决定了,是真的想要投靠朝廷,不对,是投靠那位定襄侯吧!”
徐署没有回答,转而道:“这事不是你我能决定的,那几个头目还等着,咱们还是要见了他们,才好做出决断。”
陈善基忽然道:“若是他们不同意呢?”
徐署沉默了一下,最后摇头道:“今日王英所说,其实是老生常谈,你方才也到了,可有一点不同,他说的君侯之言绝非寻常之理,我曾听说,定襄侯能出头,靠得是几篇兵策,论述了藩镇之兵,自成体系。”
“还有这事!”陈善基很是意外,“文武双全?”
徐署则道:“这等人物,心中定然有乾坤,或已要著书立说了,他说出来的话,很可能便是一套学说的雏形,因此王英作为说客是不称职的,可君侯之言却非同小可,是能真正说清楚当前局势的!”
“若真这般厉害,还能这般看重我等?”陈善基则惊疑不定,“听王英方才的意思,那位君侯的一大战略,居然是要靠着咱们,咱们才几个人啊……”
低语对话之中,二人渐渐远去。
第三百二十四章 保护君侯!
翌日,李怀起身之后神清气爽。
“大周那边,算是暂时安稳了,整整一年,没见钱支有什么大动静,而我这边的新学校也差不多安排上了,等下次过去,就可以去明镜先生那边报告了,只不过水浒得暂时中断了,毕竟往后面写,就有些犯忌讳了,先太监了再说,安全为主,嗯……”
这一夜,他睡了不到三个多时辰,但精气神却格外充沛,这是因为其他人的三个时辰,就是三个时辰,可他李怀却用了一个时辰神游大周乱世,过了一年时间,又回来补觉两时辰,不光不缺乏水面,反而有些睡多了。
以至于起身之后,足足静了好一会,才回想起自己当前的情况,意识到在大宁这边遇到了主要问题。
“也不知王英他们几个,有没有发挥效果,但话又说回来了,我这还得想好一套说辞才行,不然等那些将领问起来,还是要有一套那么回事的理论的,不然就有损我的形象了……”
想到这里,李怀不由叹了口气。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其实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别看之前顾天明、安再怀也好,武畅、朱泾次也罢,无论身份背景、实力高低、手段强弱,都对自己是一副脑残粉的样子,就连那位看起来智计过人的白子龙将军,都十分尊敬自己,似乎只要随便说个什么打算、提出一个建议,这些人都会无脑执行,顺便脑补出一连串大戏。
可李怀自家知自家事,他很清楚,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自己不断胜利的基础上,在之前的几次回溯中,他攻伐洛阳不利,那些将领就离心离德了。
“既然背负了这个形象,有来到了这里,那就必须继续维持人设,否则整个局面都会崩塌,那可就不是一时半会能救回来的了,对整个战局十分不利,我现在人既然已经在这里了,那无论如何都得想想怎么才能取胜才对!”
这般思量着,他不由想着,要用什么理由,才能将眼前这个情况,自己的布置,和必胜的结果联系在一起。
“按照文师攻伐的经验,这士气非常重要,往往是此消彼长的情况,我方若是气势如虹,血勇之气配合气运,不仅能平添几分战力,还能压制敌军,让敌军之志不得舒展,因此战前动员十分重要,可这又分成了两部分。”
李怀深吸一口气,将睡醒的迷糊尽数抛开,逐渐恢复了清明。
“第一部分,自是兵卒的动员,这部分是下面层层将领去具体负责,无论是晓之以理,还是动之以利,又或者用号召、用宗族、相亲之情动员也罢,但前提是将领本身被调动起来了,这也就是第二部分,也是最重要的难点啊,调动这些人精将领……”
他这边头疼着,营帐外面忽然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得了允许,跟着他便见一名亲兵急急走了进来。
李怀知道此人姓宋,但见他这般匆忙,不由问道:“可是敌军有什么动向?”
“不是,”宋姓亲兵摇摇头,语气急促的说道,“是诸位将军来了,说是有重要情报要禀报,只是他们却让兵马将咱们的人给围住了。”
“哦?”李怀心中一动,“把咱们的人围住了?你别着急,先镇定下来,然后说清楚,是谁的兵马来了,又围住了咱们的什么人?我这次可没有带多少兵马过来。”
“是咱们亲兵的人被围住的,带头的是顾天明等人,派出的是禁军,可其他藩镇的将领,也没有阻止,不知道是因为什么。”那宋姓亲兵说着,他跟在李怀身边一阵子了,自是注意到,先前两家不对付,一家若是做什么,另一边肯定是要反对的。
可偏偏这一次,两边虽不能说是精诚合作,但显然有一方得了默许。
李怀却微微一笑,说道:“围住了亲兵?我大概明白了,让他们进来吧,看看他们说什么!”
那亲兵一听就急了,赶紧就劝阻道:“我看他们这些将领不怀好意,连我等亲兵都敢阻拦,属下若不是见机得快,也要被拦住了,根本没机会过来给您通报!您可以定要小心,不如暂时躲避一下……”
他话音未落,外面忽然响起一片胡乱声响,然后就听有人呵斥、询问。
“几位将军!这里是君侯的住所!你们带这么多人来这里,这是要做什么?莫非是要对君侯不利!我等亲卫,绝对不可能让你们进去!”
但紧跟着就是几声冷冽的命令:“亲卫?抓的就是你们这些亲卫!谁知道里面还有没有第二个内奸!我看你们一个个的,都是那王英的同党!都是被贼军派来,刺探情报、图谋不轨的!让你们这些人跟在君侯身边,那是大大不妥!从今往后,君侯的安危,我们禁军来负责,才能确保万无一失!都给我拿下!”
随后,便是一阵折腾声音传进来,很快便趋于平静,然后就有一众脚步声靠拢过来。
隔着帘子,那宋姓亲兵听着声响紧张起来,直接拔出长剑,护卫在李怀身前,说道:“君侯且退!属下拼死也要拖延他们一时!要护卫君侯周全!”
李怀心中一暖,笑道:“别担心,他们因何过来,我心中有数。”他方才听到外面的人提到王英,就已经明白了几分,再见眼前亲兵的表现,也不免感动。
就在话音落下的时候,顾天明、蒋班、朱泾次等将领一拥而入,为首的顾天明一见宋姓亲兵直接脸色一寒,摆手就道:“拿着刀剑在君侯面前亮出,你是何用意?左右,与我拿下这人,切莫让他威胁了君侯!”
亲兵毫不畏惧的道:“说得好听!你们一个个的,跑到这里,将君侯的亲卫都拿下,为的是什么,谁人不懂?”说着,将长剑架起来。
顾天明等人身后,涌入一群兵卒便要围过来。
安再怀也匆忙走来,对李怀道:“君侯,得罪了,详细情况,我等等下禀明,现在还是先拿下这人在说,他有贼军探子的嫌疑……”
但不等他说完,李怀便就打断,随后一句话镇住了全场
“你们是听说王英是永昌探子,所以才这般吧?无需这样,这事我心中十分清楚。”
第三百二十五章 定襄兵法?
啊?
听了李怀的话之后,所有人都愣住了,投以不解的目光。
安再怀顿了一下,艰难的消化了李怀话中之意,最后试探着的说道:“您得了什么消息吗?据我所知,这件事颇为复杂,但我们的消息渠道十分可靠,您的亲卫之一王英,他是贼军安排的探子啊!”
“是啊!”出乎意料的,第一个附和的人,不是禁军的哪一位将领,而是朱泾次这位屡次讽刺禁军的藩镇将领,但这一次,他的表情格外凝重,“这等人混进来也就罢了,哪家兵马都少不了探子,可他竟是混到了君侯身边,这就太危险了,就算您知道了一些,也难保他没有其他的同伴。”
他话音刚落,白子龙也道:“君侯,您算无遗策,这是众所周知的,只是过去没有培养出一批嫡系兵马,这次赤膊上阵,因内外掣肘,不得不临时召集兵马,一路战无不胜,又聚集了不少人手,只是时间太短,想来您也是打算以后慢慢大浪淘沙的,但在这之前,就难免让那漏网之鱼混进来。”
蒋青立刻就道:“不错,但这人既然混进了亲兵,难保不会影响其他人,着其他人一旦也被他迷惑、拉拢,隐患就太大了,所以我们迫不得已,只能将您的亲兵全部控制起来,但不会害了他们的性命,等战事之后,再详细盘查,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恶人!”
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到了那宋姓亲兵的身上。
这位亲兵脸上满是震惊,眼中有着惊疑,态度已经不似一开始那般强硬,倒是有些动摇的意思。
作为亲兵,他自是清楚自己这些人的来历,其中一部分是最初朝廷派遣出来的护卫兵马,但还有一部分就是李怀沿途收拢的乌合之众,通过有效的训练和教化,挑选出了一部分身手和心智不错的人,担任了亲卫。
说白了,他们中的一些人,在被李怀收服之前,可以说是三教九流都有,若说里面没有一点问题,连宋姓亲兵自己都不确定。
下意识的就要转头看李怀。
他这边目光一离开面前几人,那边就有几个身手敏捷的兵卒直接扑了过去,几个擒拿技施展出来,先是除了其长剑,然后一个反锁,拿住了肩膀,最后定住了其身。
那亲兵大吼一声,想要用力,但跟着便是惨叫,两条手臂已经被卸了,然后就被按在了地上。
“先把他放开,我这个亲兵是忠诚可靠的!”李怀见状,眉头一皱,便就发生。
但顾天明等人这次没有完全遵从,直接说道:“君侯,还望理解,这事可不是小事,您这方面还没有经验。”
这样的态度,让李怀心中一动,想到了之前几次回溯中碰到的问题,他已然意识到,威望的崩塌,都是从最初开始的,正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量变超出了度,就会引起质变。
“这情况,平日也就罢了,我那么大度,肯定是不会放在心上的,毕竟我不是那么浅薄的人,过去之所以装起来,那肯定是因为迫不得已啊,但现在情况紧急,要是不控制一下场面,刚赚的一点槽点,又要填进去了,现在这个局势,可没有时间让我再睡觉了,今天就得有所行动啊!所以,人设不能塌,更不能让我的威望有所损伤,更何况,我等会还要动员他们,调动气势,要用一番说辞,现在正好拿这个情况练练手……”
一念至此,李怀轻轻摇头,道:“这等局面,根本威胁不到我,李青……”
随着他一句话落下,众人猛然一惊,忽的注意到,那位青衣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众人后面了,手上还抱着长剑。
这简单的一站,背后所隐含的意思,却再明显也不过了,关键时刻,这人自是能够将长剑刺入众人背后。
顾天明深吸一口气,一摆手,众多兵卒便将那亲兵放开。
李怀只是淡淡一笑,然后从容说道:“王英是我派出去的,他被称为奸细,也在我的算计之中。”他顿了顿,看着顾天明。
后者立刻会意,一摆手,便让自己的亲兵出去,将周围全部封锁。
李怀见状,满意的点点头,才道:“接下来,我要说的,乃是重点中的重点,是半点都不能泄露出去的,至少今日之内,不可泄露,诸君,你们能为了李某人来此,我是心存感激的,也相信你们的为人,所以不会有所隐瞒。”
众人一听,纷纷肃然,表示自己绝对可信、可靠,是君侯的好帮手,您老就放心吧!
李怀瞪了武畅一眼,最后称呼“您老”的,就是这个家伙,李怀觉得自己还很年轻,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
只是,当前还是正事要紧,于是李怀很快整理了思绪,道:“我需要他利用自身的人脉、资源,去策动那些洛阳中的豪族宗族、血勇游侠……”
“这样的人,如何能得信任?”蒋班摇摇头,满脸不以为意,“他过去乃是流寇,听说还曾埋伏君侯!”
“不论他过去是什么人,都不该太过相信流言!”李怀看了过去,“我倒是要问问蒋将军,你觉得兵卒最重要的是什么?”
“什么?”蒋班愣了一下,犹豫了一下,“自是操练得当?我听说君侯的操练之法十分惊人,原本乌合之众,在您手中很快便能令行禁止,于是才有了百胜根基,只是您虽长于练兵,可终究不能甄别恶徒。”
“操练确实是最重要的!”李怀点点头,心道我可是从龙骧文师那学来了操练相关的技能概念,效果能不好么?嘴里继续道:“但不光要操练这身子,还要教化其心,后者反而更重要,乃是我的兵卒,与其他军队最大的不同!今日便与诸君说说。”
他义正言辞的说着,可心里却着实发虚。
这套说辞,自然是打算借鉴伟人的三**宝之一,只是他这一路上全靠外挂加持,操练得当也是因为技能概念给力,什么时候搞过思想建设?
但好在自己那伙人这次没跟来多少,而且兵荒马乱的,想来这些将领也不会有心情去证实,再加上自己短短时间内确实练出了一直兵马,现在吹吹牛,可信度应该不小吧。
却不知,他这话一说,从顾天明、安再怀,到白子龙、秦修都是眼中一亮,心中狂喜,随后摒弃杂念,打算仔细聆听!
那传闻中的“定襄兵法”,莫非真的存在?
第三百二十六章 皆系于民,秉承来去
军阵与行伍之中,早就流传着,那位定襄侯著有一本兵法。
毕竟,这天下的事,本就该是有缘由的,能常胜不败,必有根源,若说每一次都是随机应变,那总也要有个总则。
现在,似乎就是了解这一切的时候的。
“愿闻其详!”
有鉴于此,众人异口同声,态度严肃,都理智的闭上了嘴,给了李怀发言的空间。
而这也正是李怀想要的,舞台灯光已经准备完毕,李怀当仁不让的走到了正中央,只见他微微一笑,从容说道:“先前,咱们在昨日的会议中,已经是定下来了基本的策略,那就是依靠这洛阳内外的广大宗族、百姓、黔首,我呢,正好就总结了一套法子,只是这法子终究是存于心中,没有见于世,所以难免会有缺陷,王英等人则是在践行我的这个思路。”
众人听闻,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顾天明主动上来,小心询问道:“敢问君侯,不知是何种法门?”
李怀淡淡一笑,说道:“我将之总结为八字,便是‘皆系于民,秉承来去’。”
众人听罢,又是面面相觑,对视过后,那几个藩镇之将,如武畅和朱泾次等人,就将这目光投向了白子龙、顾天明、蒋班等人,在他们的想法中,这几人都是出身来历不凡,学问是不错的,定襄侯的这八个字,一听就非同小可,自己等人虽然不懂,但也知道十分厉害,可表现得太过明显,未免让人觉得无知,所以打算看看风向。
可目光所及,众人皆是一脸迷惑,他们在意外的同时,也放下心来。
敢情不是自己不行,是君侯太厉害!
最后又是顾天明上来,小心问道:“不知这八字之论,有何高妙之处?可是贯穿了兵家之法?”
“这并非单纯的兵家之法,可以运用到许多事上,”李怀先是装模作样的来了一段,整理了一下思路,回忆着穿越前,自己背诵的那些内容,一边观察着众人的表情,“而是涉及到人生的方方面面,若你们有心,倒是可以听听,也给我提提意见。”
其实,这部分内容,在他穿越前,也是很久之前所学了,按理说不可能记忆那般清楚,不过有了主角光环、技能概念和气运金光加持在身上,倒是让他将这过去近乎尘封的记忆,都给重新想起来了。
另一边,顾天明、白子龙等人听着李怀的话,越发凝神起来,但嘴上还是十分客气的连道不敢说有什么意见,但却有心要学习,希望得君侯教导。
那白子龙则干脆道:“听君侯之意,八字分为两部分,不知道这第一部分的‘皆系于民’是什么意思?”
李怀点点头,这心里的思绪也梳理的差不多了,正好顺势开口道:“这‘皆系于民’的关键,其实要先理解什么是民!”说着,他顿了顿,看着众人,问道:“尔等以为,何为民?”
那武畅先叫喊起来:“那满地黔首,自然就是民!”
蒋班冷哼一声,道:“何等笼统,这民者,不迁也,乃是国中之人,是为国人,此为民。”
武畅怒目而视。
李怀则品味着两人之言,在心里总结着,完善着等会的说法,他现在的心里,其实十分紧张,换成了穿越之前,恐怕已经紧张的满头大汗,这也就是现在见得多了,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合,加上有底气,知道无论怎样,自己都能把局面给掰回来,所以淡淡一笑。
但实际上,哪怕穿越前的那些理论已经十分完善、系统化,可谓从入门到精通,但毕竟要结合当前的时代背景,以及用于习惯,一时半会想要完成替代,其实非常困难,是要耗费心思的,所以他才会选择这种反问形式,要一问一答。
“你们觉得呢?”品味了之后,李怀又看向顾天明、白子龙,他很清楚,这两位的文化程度最高。
白子龙微微一笑,道:“刚才两位说的都有道理,也都说得通,不过在本朝,这民大部分,还是指的无职无爵之人,没有官职和爵位,乃为民。”
李怀微笑点头,又看向顾天明,后者沉吟了一下,说道:“民者有四,士农工商。”
李怀听完,一副十分欣慰的样子,说道:“诸位说的都对,这民因时而变,但无论是哪朝哪代,都有其特点,便是人数最多,分布最广,而且部分地域、不分籍贯,此理皆适,就说眼前的洛阳内外、周边,你们几人所言之民,就处处皆是!”
众人听着,顿时若有所思,尤其是那白子龙,更是眯起眼睛,仿佛想通了什么。
李怀这次不问了,防止话题超出掌控,自己的知识面镇不住场面,赶紧继续道:“我等行军,兵卒为根,兵卒者,多自民中来,因此民乃是根本、是主力、是力量源泉所在,所以洛阳周围,散步力量,若是能集中起来,则可为我等助力,若是汇聚过来,可以作为臂膀,若是笼络起来,可以变成坚盾!”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吐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结论:“因此,这‘皆系于民’,其实就是一切一切来自于民,一切依托于民!”
“来自于民?依托于民?”顾天明品味起来,其他人则是两眼放光的记忆。
白子龙微微点头,若有所悟,跟着又问起第二句的含义。
“第二句的‘秉承来去’,就是对上一句话的详解,便如兵卒,是来自于民,待战争过后,又归于民,今日我等率领的兵马,是来自于民,他日攻克了洛阳,又归于民众,又融入了洛阳之民中,才能稳固局面,这就是从民中来,到民中去,秉承此法,是为稳也,这局面稳了,无论是攻伐,还是守城,都能事半功倍,是为前提!”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听着十分简单,可等他们真正分析起来,却立刻觉得直指本质,顿时皆有收获。
就连那顾天明和白子龙,都沉吟起来,不住的点头,众将领先前那种剑拔弩张、怀疑亲卫的气势、态度,顷刻间消失无踪。
李怀见着,感受着几人奉献过来的气运金光,陡然间膨胀了不少,不由松了口气。
但就在这时,蒋班忽然问道:“这洛阳之民,要如何用之?君侯是否已有定计?”
第三百二十七章 民有其别,根在其首,聚势而弱之
我能有什么定计?那还不得走一步看一步啊!
步步试错,需要成本!
但李怀付得起这个成本。
所以现在他就能直接拿着穿越前的完整理论,以及自己过去写文准备的资料,在这些人面前,好生的抖落一番,震慑住众人,掌握了主动权,然后调动气势,这一仗才有机会。
“自然是有的。”
李怀先把这个基调给打下来,随后便顺理成章的道:“不过,有些事,你们要先想一想,那便是,战乱之时,时常会有流民,这流民往往因为求活,会变成流寇,这流寇若是遇上了一个散落的村庄,然后攻伐劫掠,你说最后谁人能赢?”
众人本就在思索李怀之前话语中的深意,闻言立刻留神。
安再怀则问道:“寻常村庄?可有坞堡?”
“没有。”李怀摇摇头。
朱泾次则道:“那自是流寇得胜的机会大一些。”
“为何?”
蒋班就道:“自然是因为流寇乞活,便多亡命,而且能冲杀劫掠,可见是迁徙的时间长了,已经有了带头的人,期间甚至可能生吞过活人,宛如凶残虎狼,那寻常村户平日里铁器都摸不了几件,更未曾害过人命,最多是有几家猎虎能使弓箭,刀剑未必纯属,碰到了虎狼流寇,哪里能有幸理?”说完还挑了挑眉毛,看着朱泾次,后者撇了撇嘴。
李怀点点头,又问:“那若是这流寇碰到的,是坞堡之民,或者是一个大宗族的聚落呢?”
这次是白子龙开口了:“若是坞堡之民,则流寇必败,盖因坞堡既起,便是为了防寇,而且其中聚集众多宗族,多年经营交往,早已知根知底,相互之间不仅配合娴熟,更有长者调度,不亚于一般兵马,流寇便有首领,但实为乌合之众,如何能胜?”
李怀还是点头。
那边,秦修也道:“若是碰到了那大宗之村落,则胜负不定,那大宗之乡里,人口不多不少,但无防御之依仗,便有宗老调度,但受于诸多限制,因此难定胜负!但血亲相助,又有家小要守,更无退路,胜面居多。”
李怀又问:“那若是这寻常的坞堡之民,碰上了朝廷或者藩镇的兵马呢?”
安再怀就道:“那就要看着兵卒训练如何,是否携带攻城器械,若是寻常兵卒,只要有器械,多少还是能赢的。”
“是了,”李怀觉得问得差不多了,再问多了,自己就不知道该怎么圆回来了,所以尽管看着其他几人跃跃欲试,一副也想回答问题的样子,但还是果断的终止下来,开始进行总结,“方才已说,这兵寓于民中,但这民组成的流寇、宗落、坞堡、藩兵、官兵,在未曾交手之前,只是我等思虑、推演,便大致能确定胜负,这其中原因何在?”
“何在啊?”武畅跟着反问了一句,目光扫过众人。
“……”
李怀一阵无语。
“操练的不同!”蒋班直接给出了看法,“便是宗族之民,也时常会有族人被集合起来操练,以护卫地方安宁,但流寇则未必就有。”
那禁军先锋官徐琛一直沉默,现在则道:“我倒是觉得,主要是目标不同,流寇虽无操练,可他们沿途劫掠,那可是实战,付出众多死伤为代价,筛选留下来的,往往都是狠辣之辈,未必就比操练要差,可因宗族要护卫地方,而官兵本身就要澄清宇内,这意志迥异,所以战力有别。”
“非也!”秦修却摇摇头,提出了不同看法,“在某家看来,其实是器械与后勤不同,那流寇劫掠,以战养战,若是一战不成,便不得吃食,而且一路流窜,无安身立足之地,可谓劳碌,而且沿途更不得兵刃,如何能有战力?反观宗族之民,有族人供养,又有诸多农具、铁器,所以赢面更大,至于这官兵,更无须多言,刀枪剑戟,皆为厮杀,又有后勤辎重作为保障,是以必胜!”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最后又都看着李怀,期待他给出答案。
李怀心头微微一颤。
你们说的都好有道理,我觉得都很对啊!不知道,我这说法,能不能取得共识。
念虽如此,但嘴上却没有半点客气,他微微一笑,道:“你们说的都对!”
是的,你们都对,也是我想说的内容之一,所以我是在你们的基础上进行完善和补充,这样必然立于不败之地!
“为什么会有操练的不同?为什么会目标不同?又为什么有器械和后勤之别?无他,归根结底,是带领之人不同,流寇之民,领头者也是流民,无非脱颖而出,而那宗族之民,领头者德高望重、往往是一地豪强,至于这藩镇、官兵就更不一样的,是千锤百炼的将门与官吏,但他们中的哪一个,都可以战胜那散落村镇,原因何在?这是因为有人带领!”
“我明白了!”蒋班忍不住出声,随后神色兴奋,跃跃欲试。
但李怀根本不理这一套。
小样的,我怎么能让你说看法?先不说万一你的看法和我的结论不同,想要圆回来太过费劲,就说你和我看法一致,你说出来了,威望算谁的?
所以他直接无视,继续说道:“民要有战力,先要有带领人,代领人不同,这战力就不同,我等为联军,乃是官兵与藩镇之兵,想要广泛得胜,就该将前面两者联合起来!”
众人精神一振。
李怀继续道:“所以我让王英出面,他本为流寇,可以联络那周围流窜之民,这些民众若不为我用,便会被贼军裹挟,因此必须要争取过来!”
众人便就点头,那蒋班则神色微变,沉思起来。
李怀还道:“除了王英之外,还有几人派出,暂时不便透露,但他们要去联络宗族之民,这地方宗族,也有三分,其一,乃是族中有人为官,因此掌权,有影响力,声能达四方;其二,乃是地方豪强,根深蒂固,地多而人广;其三,乃是地方富贾,虽无前面两者的权柄与人口,却不乏资财钱粮,可为后援。”
他顿了顿,神色凝重:“此等三者,我若不拉,便为贼用,哪怕他们心不甘、情不愿,但为了族群存续,也无他法,只是他们到底不愿从贼,因此可以团结。”
众将领神色各异,但皆深思。
最后,李怀深吸一口气,给出了最后总结:“所谓攻伐,撇去战场之术,实乃聚集一切可聚之势,而孤贼寇,乃使之弱,然后十倍、百倍围之!”
话音落下,他便感到周遭气运涌动,汇聚过来!
第三百二十八章 能学多少,各凭本事!
“聚势而围之!这次想真的是收获匪浅,虽说未得定襄兵法的全篇,但想来已得了一部分精髓。”
当从李怀的营帐中离开之后,蒋班便止不住的感慨着,其他几个禁军将领走在旁边,闻言也不由点头。
这里已经看不到秦修、朱泾次等人的身影,因为就在方才,他们几人一出了李怀的营帐,就立刻分道扬镳,原本在面对李怀时,那隐隐的联合迹象,已是不见了踪影。
“现在就说是精髓,我看未必,而且这也不一定就是定襄兵法中的内容。”倒是顾天明提出了不同的见解,“我觉得,这很有可能是君侯最近时间,总结出来的一套经验,只不过虽是成型于战场之上,但其中也夹杂着平日里为人处世的道理,甚至是官场为官的法门……”
“既是成型于战场,那必然就是与兵家有关!”先锋官徐琛说了一句,“况且,这自来兵家之法,被人拿出去应对官场局面,乃至用作他法的情况,也并不少见。”
蒋班等人听着点头,末了,这位青年将领试探性的问道:“听上官的意思,莫非是觉得,那定襄兵法尚未成型?”
顾天明微微放慢脚步,看了蒋班一眼,问道:“你何以有这般看法?”
蒋班就道:“若是依上官之言,此法最近才成型,那岂不是说这兵法并未成册?而且若是真的成型,肯定不会用其他之法来代指,而应该从一开始,便明明白白的指出是兵家之法!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蒋班就继续说道:“末将听说,早在许久之前,那永昌尚未叛乱,君侯也还在长安著作局,便就领着上命而修订兵家之法,这兵家法,正像之前提的,原本是论藩镇之策,想来朱泾次那些人也都知道,不过既要论述,肯定就要广博,不可能独在藩镇之道上为之。”
“况且……”那徐琛也接过话,“定襄侯先是协助枢密院,大破贼军,等局势急转直下,直接抵达前线,靠着少量人手,便聚集了一批兵卒,然后接连大胜,甚至连关之山他们都给擒住了,这若是没有一套完善的兵家法度,绝对是做不到的,而且君侯麾下那些人,本就是些乌合之众,但短短时间,就被操练出来,方才我等也见到了那些亲兵的表现,虽有嫌疑,但个个武勇,好些个人,要两三个兵卒才能拿住!”
说着说着,他看向安再怀,说道:“这一点,想来安君是最为了解的,毕竟先前那好大功劳,便是落在你的头上。”
安再怀神色微变,最后苦笑道:“我这也是恰逢其会,得了君侯之助,若是其他人得了君侯相助,肯定也是要有一番作为的。”
顾天明直接点评道:“可换了其他人,未必敢让君侯这般指挥,这一点,你还是有魄力的。”
徐琛就道:“我倒是听说,君侯刚开的时候,还是闹出了一点误会的……”
这话尚未说完,安再怀的脸色就已经有些不好了。
“好了!不要谈论这个!”顾天明直接打断了这话,看向安再怀,“就说方才那话,那些被君侯收编过来的人,都是在你的军中操练的,其进境之快,确实骇人,不知这操练之法,你是否看到一二了?”
安再怀本来面有怒意,可听到这里,又变成了惭愧之色,摇摇头道:“未曾看到,实是君侯操练,都在军营一角,我为了不让他心生不满,也不好让人旁观……”
“还是当时根本未曾在意吧。”徐琛又说了一句。
安再怀恼怒之际,也不免有些尴尬,因为这话确实说到了点子上,若是他后面知道,李怀能有这般战绩,肯定是从一开始便仔细观察了。
而等战绩出来,李怀的队列已是大体成型,那些乌合之众被操练的初见成效,想要知道最初是怎么练出来的,是怎么将这秩序和组织,融入到这些人心中的,可就无从知晓了。
而这些练兵的方法,往往也是一些将领的核心,轻易不会告知别人,就连操练的时候,往往也会有营帐、围栏围着,像李怀这样直接借了个地方,就大张旗鼓的操练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即使最初,安再怀让人盯着了,可当时的重点,是防止那位“定襄侯”在军中使坏,等最后回过神来,才追悔莫及。
“行了,你也不用懊恼,这本就是人之常情,毕竟当初这位君侯的一些提议,在军中还是有些非议的,换成了其他人,见着他来,又顶着那般名声,带着一群人,一副要夺取军权的样子,都不会放心的。”顾天明再次结束了对话,然后话锋一转。
“更何况,我觉得这里面的关键,还在于君侯提到的一点,那便是他非常重视意志方面的教化,这恐怕也是乌合之众,能迅速蜕变的原因,其实……”
说着说着,顾天明的目光扫过众人:“无论先前我等是存着何等心思,当下都不失为一个机会,君侯目前并没有敝帚自珍的意思,是愿意说出很多要紧之言的,那我等就少说、多听,能记住多少,能领悟多少,各凭本事!”
众人这么一听,也都明白过来,纷纷点头。
但蒋班随后就道:“方才君侯也说了,我等若是从其话中有所感悟,也想派人联络内外,那也可以,但必须要将时间、人物都告诉他,而且一两个时辰之后,如果有反馈,无论是好的结果,还是坏的,都要告知于他,这件事……”
“自是要遵从!”顾天明毫不犹豫的说道:“当前这个情况,事事皆要争先,若是拖延,就有可能陷入重围,君侯之所以这般吩咐我等,意思也十分明显,一者,就是要赶在贼军合围之前,完成布局,二来,也是要为我等进一步指点、点评,这第三更是明显,那就是要总领局面,调度各方!”
“原来如此!”
众人听闻,不由肃然起敬。
第三百二十九章 阳谋计中计?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都在不断地验证着顾天明的这个判断
随着几位禁军和藩镇的将领,也开始发动自己的人脉、关系,着手联系周边的各方,别说勉强的龙门堡,便是龙门堡后面的洛阳城,都开始暗潮汹涌。
但正是因为得到了李怀的那番指点,这几位禁军将领、藩镇武将,各有领悟,也都意识到,自己应该联系的是什么人,以及什么样的人,对他们是最为有用的,最值得利用的。
周围的局势迅速变化!
在这其中,值得一提的是,因为李怀反复吩咐过,还经常叫人到各个将领、武将的营帐和兵马旁边提醒,所以无论是禁军的将领也好、藩镇的武将也罢,在派出人手去联络自己的渠道时,也都还记得,要派人告知李怀。
更重要的是,因为每过一两个时辰,李怀就又会让人过来了解情况,催促他们尽快将手上得到的反馈,都上报过去。
这样来回几次,这些将领和武将哪怕暂时还没有得到反馈,也会整理一下手上的情报,送交过去,更重要的是,他们也开始有意识的,在吩咐人出去联络的同时,便着重强调了这件事,也就是尽可能在两三个时辰内,就把消息传递回来,哪怕对面并没有明确的表态。
这样做的好处,也很快就显现出来在秦修将一次反馈消息交给李怀派来的人,送过去之后,没过多久,就得到了李怀的点评。
在李怀的点评中,明确的指出了,秦修目前正在联络的这家武将世家,存在着一定的问题,其族中恐怕已有人暗中通报消息了,然后应该如何将计就计。
秦修立刻如获至宝,马上就依令而行,而在这之后,其他几个将领也接连得到了李怀的评价,其中禁军方面大部分都是肯定,反观藩镇这边,则多数是提出隐患,并且多数都进一步的给出了解决办法,或者注意事项。
一时之间,禁军与藩镇两方在各自惊讶、佩服的同时,彼此之间的矛盾也越发明显起来。
且不说藩镇之将是如何不甘、不服气,但又不敢质疑李怀之言,如武畅、朱泾次等便自然而然的迁怒于禁军将领。
便是禁军将领们,对此也颇有怨言,以至于隐隐浮现出了不好的苗头。
“那些藩将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们这么一闹,咱们现在联络洛阳内外的事,可就直接暴露出来了,没有半点隐秘可言了,说不定很快那洛阳中就要开始追究了!”
蒋班一说起这件事,就很是不满,言语里都是埋怨。
徐琛也深以为然的道:“确实如此,本来这等反间计、离间计,那就得悄悄地进行,最后关键时刻,方能出其不意,现在虽有君侯指点,让我等知道了隐患所在,并且有所防范,可最初的目的,就无法达成了,说不定还要坏事,这可就是直接影响到了君侯的战略!其罪不小!”
他们两人作为将领,身边围绕着一群从属将领和兵卒,他们的意见传递出去,立刻就影响到了一批人。
与之相应的,藩镇武将那边也是一般。
正因两批人之间的气氛逐渐敌对,才越发让联军之内的气氛紧张起来。
但稍有见识的人都很清楚,孤军深入敌后,在即将攻伐之前,这样的气氛十分不妙,也是李怀正在极力避免的。
所以,在这个关键时候,顾天明主动站了出来,道:“藩镇武将所为,常有偏差,用君侯之理其实就说得通,无非就是我等与藩镇其实就是不同的带路人、带领人,所以平日里接触到的人也好,乃至身份背景也罢,甚至晋升的流程、路径,都是截然不同的,这等情况下,我等分别联系各自人脉,那些人的应对不同,也是理所当然的!”
蒋班疑惑了一下,倒是徐琛笑了起来,点头道:“原来如此,正是这个道理啊,说到底,我等毕竟多为武勋出身,要为武勋先是功勋,历代皆为贵胄,这可不光是家中有个世袭罔替的名头,往往还要有与之相对应的德行,否则如何能被旁人看得起?便是心中有着歹念,也不敢肆意妄为,否则就要被旁人议论、孤立,难有立锥之地,当初定襄侯,还不是因为行为孟浪,即使是侯府出身,也被……”
说到后来,他已然意识到不对,赶紧住嘴。
其他人也纷纷用眼神警告他。
安再怀则直接转移话题道:“这等勋贵世家说结交之对象,不是同样的贵胄,那也得是当世名士,名望与德行俱佳,”
倒是蒋班也明白过来,点头道:“我家时代诗书传家,我那叔父更是学问有成,家中家教极严,这礼义廉耻是必须要知道的,否则就枉在世间了,而且与人交往,更是要注重志同道合,家中世交也都是这般人物!”
徐琛点头笑道:“不错,正是这般,所以啊,我等所联络之人,才会这般可靠!每一个都没有让君侯再多操心!”
蒋班也点点头,然后说道:“话说回来,君侯还是真是厉害,只是坐在营帐之中,听旁人汇报,就能分辨忠奸,这等本事,不知道我日后有没有可能学到!”
“这本事可不好学,”顾天明摇摇头,“这就是古代那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无双国士之术,说明整个洛阳,连同周边,甚至整个永昌叛局,都在君侯心中,才能这般从容!”
这话一说,又免不了引来众人惊叹。
随后,还是安再怀将话题引了回来:“君侯固然让人敬佩,可惜的是,他现在手上人手不多,现在联络反间之事难以隐藏了,怕是对战局会有不利影响。”
蒋班沉吟了一下,小心说道:“我倒是觉得,这事说不定也在君侯的算计中,甚至连暴露消息,都是有意为之!这很有可能是一个计中计,是阳谋!”
“哦?此话怎讲?”徐琛疑惑起来。
蒋班还未回答,不远处忽然爆发出一阵喊杀声,然后众多兵卒汇聚过去!
“怎么了?”禁军诸将很是诧异。
“你等各归本阵,我去看看情况!”顾天明立刻分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