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4章 人选(求推荐票!)
郭图早有准备,连忙扶住袁绍,又冲着外面喊了一声。两个医匠应声而入,为袁绍检查身体。袁绍大怒,飞起一脚,将其中一个医匠踹翻在地,吼道:“滚!”
医匠们不安地看着郭图,坐在地上的那个脸色煞白,袁绍这一脚正中他小腹,疼得他直冒冷汗,腰都直不起来。郭图挥挥手,示意他们先出去。袁绍还有劲踢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搅和了一阵,袁绍稍微冷静了些。他坐在床边,一手按着膝盖,一手抚着怦怦乱跳的心口,深吸了两口气。郭图也不说话,静静地站在一旁,眼神忧郁。袁绍今年正好五十,他自己可能感觉不到,可是旁边的人却非常清楚,他已经有衰老的迹象,如果不能好好休养,再这么操劳下去,说不定哪一天就垮了。
这让郭图很不安。他比袁绍还大两岁,其他人也都差不多,再过几年,他们都是老人,而孙坚刚刚四不惑,孙策刚刚弱冠,从年龄上,他们就没有任何优势可言,留给袁绍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能和他们长期对峙的人只有袁谭,而袁谭刚刚回到邺城,还没来得及洗脱他战败被俘的污名。
时不我待啊。
袁绍过了一会儿,抬起头,脸色平静了很多。他从郭图手中取过军报,仔细读了一遍,又无力的放下,用手支着额头,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这真是意想不到的挫折。黄琬在这个时候被黄忠困在山里,义、荀衍不可能见死不救,他们只能退守襄城,将汝水以东全部让给孙策。即使如此,他们也未必能救出黄琬,洛阳面临着易主的重大危机。
除了黄琬,朝廷的党人中还有谁能胜任坐镇洛阳的重任?袁绍冥思苦想,一个也想不起来。论能力,论交情,黄琬都是最合适的人选,其他的要么是坐谈客,要么是首鼠两端,忠诚堪虞。
“公则,奈何?”袁绍抬起头,看着一旁的郭图,声音沙哑,眼神也有些游移。
郭图看得分明,他清楚袁绍在担心什么。洛阳是天下之中,又是旧都所在,干系重大,如果选将有误,后果不堪设想。黄琬被困,凶多吉少,袁绍必须考虑一个合适的人选,但他急切之间又找不到。袁绍向他求援,却担心他推荐袁谭。这的确是一个好机会,形势危险,袁绍没有太多的选择。
但他不会这么做,这么做只是一时得计,却会将袁谭推到危险之中。
“主公,臣也一时无计,何不请公与来商量商量?”
袁绍眉头微皱,很是意外。郭图主动劝他向沮授问计,这大概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作为汝颍系的代表,郭图和田丰、沮授一向水火不容。就算是真的没办法了,他也应该向许攸求援才对,不应该是沮授。
难道是因为沮鹄的关系?袁绍心中犯疑,嘴上却什么也没说,让人去请沮授。大半夜的,沮授睡得正沉,被人从睡梦中叫醒,简单的梳洗了一下,急匆匆地赶来,还没有完全清醒,看了军报,顿时也傻眼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袁绍有些不耐烦。“公与,奈何?”
“啊?”沮授打了个激零,睡意全消,迅速权衡了一下。“主公,当务之急,一是命云天、荀休若全力救援,占据襄城、郏县,确保后路;一是要做最坏的打算,安排接手洛阳的人选,以防万一。”
“救援的事,云天、休若想必都会去做。这接手洛阳的人选,公与可有什么推荐的?”
沮授的眼角不住的抽动着,他明白了为什么郭图在一旁,袁绍却要请他来。这个人选太敏感,要考虑方方面面的因素,稍有不慎,这个人选就会引发无穷后患,举荐者难辞其咎。
见沮授不说话,袁绍更加焦躁。“公与有什么担忧吗?”
沮授苦笑,欠身道:“主公,洛阳四通八达,又四面受敌,南有周瑜,北有黑山贼,东有孙氏父子,西有董卓残部,坐镇洛阳者不仅要有名望,更要有周旋之能,否则疲于奔命,难逃一败,不宜仓促啊。”
袁绍一声轻叹。他能理解沮授的担心,他又何尝不是如此。这个人选太难了,就算让他自己坐镇洛阳,他都没有必胜的信心,更何况其他人。当然,沮授还提醒了他一点,义不合适。他刚才还在想,如果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远,只能让义去了。义的名望虽然差一些,用兵能力却首屈一指,只有他才能应付洛阳的复杂局面。至于名望不足的问题,从长安再调一个党人名士来就是了。
现在沮授却说,河东、弘农就有西凉人,义不合适。
“许攸如何?”袁绍又提出一个备用人选。许攸是南阳人,和他相交多年,忠心无虞,聪明果敢,足智多谋,只是带兵时间短,还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在淳于琼一战身亡后,汝颍系的实战能力普通受到怀疑,派许攸坐镇洛阳可能会引起不少非议。
与许攸类似,荀衍同样存在军中资历太浅的问题。
沮授想了想,摇摇头。他不赞同许攸。许攸贪财好利,为人放诞,在袁绍麾下为将都有吃空饷的嫌疑,让他去洛阳,没有了管束,他还不把洛阳的地皮刮三尺?虽然郭图在侧,自己的意见最后会落入许攸耳中,沮授还是说道:“主公,许将军是南阳人,如果孙策派南阳乡党以利诱之,如何?”
“那该怎么办?”袁绍焦躁起来。他也觉得许攸不合适,否则不会将他排在义之后。可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不能把洛阳让给孙策吧?黄琬一旦出了意外,董越、张燕肯定会闻风而动,留给他的时间不多。稍一耽误,洛阳就会落入他人之手。
沮授束手无策。
这时,郭图轻轻咳嗽了一声:“主公,我倒有一个人选。”
袁绍和沮授同时看了过去,只是眼神含义不同。袁绍恼火郭图有合适人选却不说,沮授却怀疑郭图可能会推荐袁谭。袁谭被释后,一向谨慎的郭图出人意料的去迎接袁谭,甚至不惜与袁绍发生冲突。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
“谁?”
“审正南。”
“审正南?”袁绍和沮授不约而同的说道,神情出奇的一致。他们都没想到郭图会推荐审配。审配是冀州人的代表,和郭图一向是死对头。
“论能力,论威望,没有人比审正南正适合坐镇洛阳了。”郭图不紧不慢地说道:“审正南如果能率冀州精锐赶到河南,不仅可以坐镇洛阳,还能牵制孙策,协助主公夺取豫州。主公,孙坚被困在浚仪,孙策在颍川与义僵持不下,胜负在此一举,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第1365章 事急从权
袁绍沉吟着,还没说话,沮授先表示反对。
“主公,万万不可。”
郭图向后退了一步,重新垂下了眼皮。袁绍瞅瞅他,又瞅瞅沮授,对沮授的反应有些不太理解。郭图推荐审配镇守洛阳,这对冀州系是一个好事啊,为什么沮授会反对,而且这么激动?
“公与,为何不可?”
沮授也意识到自己太激动了,连忙躬身道:“主公,审正南虽有才气,但他为人刚直,不能容人之过,且平生不出冀州,未尝领一郡一县,无施政经历,骤然受命镇洛阳恐难荷其重。臣以为,与其审正南,不如荀休若。”
袁绍觉得沮授说得也有道理,一时难以决断。他打量着郭图,想问问郭图的意见,郭图却低眉顺眼,一声不吭。三人一时无语,大帐里的气氛变得非常凝重。袁绍来回转了两圈,在郭图面前站定。
郭图叹了一口气。“公与所言,出于公义,自然是老成之言。可是生死存亡之际,哪里还有什么十全必胜之计,只能事急从权,求其大者。如今中原战事紧急,孙氏父子精锐尽出,主公父子一在浚仪,一在青州,譬如二人舍命相搏,都已经爪牙并用,形态全无,审正南手握强兵,此时不全力一击,更待何时?”
沮授面色微变,听出了郭图言语中的陷阱,没敢轻易发言。袁绍眼珠一转,深深地看了郭图两眼,也没说什么。他挥挥手。“公与,公则,你们所言各有其理,我要再想想。天色不早了,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再仔细斟酌一番,看看还有没有更好的人选,明日一早再议。”
沮授暗自叹息。他知道袁绍心动了,已经决定接受郭图的建议,所谓明日再议不过是托词。形势如此紧急,袁绍恨不得现在就解决,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拖到明天早上。
走出大帐,沮授抬起头,已是下半夜,新月已落,朝日未明,夜空只剩下繁星点点,各自争辉。沮授心中微动,忽然释然。唉,形势如此,让审配渡河也好。他回头看了一下袁绍的中军大帐,郭图还没出来,两人可能还在商量什么,但声音很低,什么也听不到。沮授嘴角微撇,举步向前走去。走了两步,张带着两个大戟士从大帐后面绕过来,向沮授拱手行礼。沮授欠身还礼,两人错身而过的一瞬间,沮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缓步离开。
张微微错愕,转身看着沮授的背影。片刻之后,他又回过神来,继续绕帐而行。
帐里,袁绍怒视着郭图,沉声道:“公则,调审配到洛阳,邺城留给显思吗?”
郭图缓缓抬起头,面色平静,双眸如。“主公,恕臣直言,若黄子琰战败,孙策移师浚仪,主公是想撤回河北,还是想与孙氏父子决一死战?万一不讳,主公是愿意显思继位,还是希望主幼国危,冀州系一手遮天?”
袁绍眉心紧锁,一时无语。若此战无功,撤回河北,威名扫地,他将面临群狼环伺,此生再无机会越大河一步,只能看着孙策在中原坐大。若与孙氏父子决一死战,他又没有必胜的把握。万一战败,他甚至有可能阵亡。袁谭新败,袁尚年幼,他们都不是手握重兵的审配对手,生死不知。
当此两难之际,调审配南下,与孙氏父子决一死战倒是一个勉强能接受的选择。正如郭图所说,孙坚、孙策精锐尽出,双方都到了生死攸关之际,调审配参战,己方有兵力优势,取胜的机会更大。万一战败,那也是两败俱伤,且审配的实力被削弱,冀州系无法掌控局面,对他而言依然利大于弊。
袁绍反复权衡了良久,最后不得不承认,郭图的计策算不上好,但也不算太坏。他有想助袁谭的私心,却无碍对他的忠诚。真到了那一步,让成年的袁谭继位肯定比袁尚好。袁尚虽然聪明,毕竟年幼,且刘岱阵亡,刘繇不知所终,没有母族支持,袁尚掌控不了冀州。
即使如此,袁绍心里还是很不舒服。“公则,你是不是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天?”
郭图苦笑。“主公,臣若能料到黄子琰兵败,绝不让主公冒此奇险,宁可去黑山,剿贼避暑两不误。”
袁绍叹了一口气。“是啊,谁能想到黄子琰……”他咂了咂嘴,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黄琬也是个能臣,有统兵平乱的经历,怎么上了阵却这么不中用,居然被黄忠困在山里了。他这一仗是怎么打的?这事的确怨不得郭图,可是又该怨谁呢?
我袁本初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袁绍一时惆怅。
黄琬坐在禹登台上,看着远处的火光,听着激烈的战鼓声,心情低落得无以复加。
援军来得很快,还没到一天就已经赶到山中,与自己只隔一道山谷。可是这道并不算特别深的山谷却像横亘在他和援军之间的天堑,几乎看不到成功的希望。那不是一条逃生之路,那是一条通往地狱的入口。黄忠准备了一天,就等着援军自投罗网。
不知道先赶来的是谁,荀衍还是义?应该是荀衍。倒不是他不相信义,而是义他们正准备围攻颍阳,突然撤退,需要有经验的将领断后,义应该是断后的那一个。
荀衍很聪明,假以时日,也有可能成为一员大将,但他此刻刚刚掌兵,作战经验欠缺,面对临颍城的董袭都无计可施,面对黄忠就更没什么机会了。他攻得越急,伤亡越重,黄忠越得意。黄忠有地利可用,又以逸待劳,他会让荀衍损失惨重。
可惜,党人掌兵的希望刚刚看到一点曙光就被黄忠扑灭了。当然这事怨不得黄忠,要怨也只能怨我自己。是我自己一手造成了这个局面,将整个颍川战场的形势毁于一旦。
黄琬握着拳头。他现在手无寸铁,连拍髀都被何逵搜走了,只能看着自己的失误被黄忠紧紧抓住,一步步的扩大战果,最后将成千上万的将士吞没。就算他自杀也没用,黄忠四面围住,他没法把消息传出去,只能做个囚徒。
“子同。”
何咸快步走了过来。“黄公。”
“你和黄汉升相识吗?”
“有一面之缘。”何咸淡淡地说道:“当初他托人见我,想谋一官半职。”
黄琬苦笑。黄忠求见何进,自然是想用乡党关系谋晋身之阶,不过当时何进的大将军府已经被他们党人控制,黄忠这种没有家世名望的根本不可能入府。现在报应来了,黄忠把他困在这里,他却要求见黄忠。
“能否请子同去见黄忠,为我传一句话?”
何咸沉默片刻。“当然可以。黄公想传什么话?”
“我想见见他。”
第1366章 物是人非(迪迪卡卡俱乐部打赏加更)
黄忠裹着大氅,用湿巾擦了擦脸,露出歉然的笑容。
“军事简陋,招待不周,还请何君见谅。”
何咸惊讶地打量着黄忠。黄忠没怎么变,还是他熟悉的那张脸,只是少了几分寒伧,多了几分自信,即使神情疲惫,两眼通红,笑容依然是那么从容,举止投足间依然客气,却再无一丝当年的惶恐。
“汉升时来运转,可喜可贺。当然我父子有眼无珠,错失汉升,至今遗憾。”
“何君说笑了。”黄忠挥挥手,不以为然的笑笑。当年他是有些怨恨,可是时至今日,他不仅不恨,反而感到庆幸。当时真进入了何进的大将军府,也未必能成为何进的心腹。大将军府与其说是何进的,不如说是袁绍的,他这样一个没有家世、名望的武夫就算进了大将军府也不过是个爪牙,哪里能像现在这样独掌一部,坐镇南阳。
黄忠让人取来一些干粮、酒水,请何咸用餐。何咸看看远处正在厮杀的将士,又看看黄忠面前的干粮、酒水,笑了一声。“汉升,你也是统领万人的大将,怎么就吃这些?”
“这个好啊。”黄忠热情的劝道,端起一碟牛肉送到何咸面前。“这是南阳牛肉,你尝尝。”
何咸无奈,只得拈起两片牛肉送进嘴里。牛肉有些干,有些硬,还有些咸,味道并不像黄忠说的那么好。不过何咸这几年在外闯荡,什么苦都吃过,见识也不是以前可比。他一眼看出这是军中干粮的做法,为的是便于长期保存。换句话说,这可能是黄忠军中的标配,并不是特别是为黄忠这个将领准备的。
比起黄忠拿出一席丰盛的酒席招待他,这几片牛肉更让他震撼。南阳盛产黄牛,但牛肉还是稀罕之物,普通百姓平时是舍不得吃牛肉的,黄牛不是用来拉车就是用来耕地,做军中干粮就更难以想象。这要宰杀多少黄牛?
“这是普通将士吃的?”
“啊。可能有点干,配上酒会好一点。”黄忠热情地递过一只酒壶。
何咸接过,喝了一口酒,含在嘴中,牛肉的确软了些,但也好不到哪儿去。不过他的目的本不在口味,确认了普通将士也有这样的干粮,他就达到了目的。他慢慢的将几片牛肉吃完,又将其他的几块干粮吃掉,借着这个时间查看四周的形势。就在他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前面的山头传来消息,又打退对手又一波进攻。
“看来荀休若不是汉升的对手啊。”
黄忠笑了起来,他身边的李严却冷笑了一声。黄忠抬起手,轻轻挥了挥,示意李严退下。何咸看在眼中,淡淡的说道:“听他口音,似乎也是南阳人?”
“是的,小门小户,又年轻,刚从讲武堂毕业,没见过世面,何君不要见怪。”黄忠坐下,整理了一下大氅,又将腰间的战刀拨正。“何君此时来,想必不是与我叙旧吧?你想知道什么,不妨直说,我能说的就说,不能说的还请何君见谅。”
见黄忠这么直接,何咸也没有再掩饰。他开门见山。“谁在攻击?”
“荀衍。他傍晚时分赶到,准备了一个时辰就开始进攻。别看鼓声敲得响,其实进攻很有节制,我想他不外乎两个想法:一是通知你们,他来了,不要放弃;二是想利用这个机会练练兵。”黄忠笑笑,意味深长地看着何咸。“荀休若正当壮年,虽然成名多年,却不为名气所累,是一个很可怕的对手。何君亦不遑多让。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当年的贵公子会变成一个精明干练的斥候。何君,我冒昧的问一句,这几年不断有细作出没于南阳铁官附近,是你的安排吧?”
何咸迎着黄忠的目光看了一会儿,笑道:“怪不得南阳铁官固若金汤,水泼不进,原来是汉升在主持防务。”
“不是。”黄忠摇摇头。“不妨告诉你,木学堂内部警戒都由孙将军直接安排,我也不能随便插手。当然,你们想混入宛城,不可避免的会与我手下的斥候营交手,所以我对你们的行动也早有耳闻。”
“早就听说孙将军重视工匠之技,果不其然。”何咸低下头,慢慢呷着酒。
黄忠沉默片刻。“你既然经常出入南阳,想必也知道尹公主持讲武堂?”
“知道,我还知道尹为孙将军生了一个儿子。”何咸苦笑。“我何家不仅错失了你黄汉升,还错失了尹家,败得天经地义。”他顿了顿,又道:“党人误我何家,名士误我何家,袁氏兄弟误我何家。”
“何君,亡羊补牢……”
何咸摇摇头。“与孙将军为敌,是我的命,汉升不必多劝。汉升放心,我与孙将军有公仇,无私恨。何家虽灭,我何家的人却大多幸存,家母对孙将军非常感激。尹是个妇人,身不由己,我身为七尺男儿,却不能不奋一腔热血,与仇人周旋到底。”
黄忠点点头,没有再劝。不管怎么说,何家是孙策亲手攻破的,孙策又是袁术的旧部,要何咸投降的确有些强人所难。
“那么,何君还有什么想问的?”
“汉升,据我所知,南阳黄与江夏黄原本是一系吧?”
黄忠眼神微闪,嘴角挑起一丝浅浅的笑意。“何君可知此刻正与荀休若交战的人是谁?”
“谁?”
“江夏黄氏的黄祖。”
何咸愕然,顿时尴尬不已。他本想拉近黄忠与黄琬的关系,然后再促成他们见面,没想到黄忠一语道破。是不是一系又如何,黄祖与黄琬更近,这并阻碍黄祖为孙策而战。世家为了寻求稳妥,分派子弟各投一方,这本来就是什么稀奇的事。荀衍、荀谌还是亲兄弟呢。
“黄公想做什么,束手就缚?”
“除此之外,别无他途吗?”
“没有。”
黄忠回答得非常干脆,一点余地也没有,倒让何咸无法再接。两人相对沉默,黄忠不动如山,何咸的气势却一点点的沉沦,不知不觉的窘迫起来。恍惚之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的那一天,只不过双方的身份出现了根本性的逆转。
“南阳黄和江夏黄是不是一系并不重要,我和黄公也不熟,交情就不用谈了。不过既然何君来,我也不遮着掩着。黄公身为太尉,出兵助袁绍侵袭豫州,这件事上违国法,下违民心,绝不是一死就能解决的事。就算他死了,江夏黄氏也不会让他归葬祖坟。”
何咸大惊一惊,后脖颈直冒凉气。“汉升……”
黄忠抬起手。“他想要洗清自己的罪责,只有戴罪立功,将功赎罪。”
第1367章 有罪否
黄琬靠着一块大石,面东而坐,身上的战甲、战袍满是尘土,却还是穿得整整齐齐,登禹台上没有水源,没法洗漱,靠着何咸顺路带回来的一壶水,黄琬漱了口,又打湿布巾擦了脸,最后净了手。朝阳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染上几分红晕。
一碟牛肉,几块干粮,还有一壶淡酒。何咸去了大半天,带回这几样东西,还有“将功赎罪”四个字。
黄琬拈起一片牛肉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不时呷一口酒。一片牛肉,他嚼出了很多味道,尤其是当他看着远处的山谷时。荀衍一天时间跑了六七十里,只休息了一个时辰,大概没时间生火造饭,将士们只能吃点干粮,他们能吃到这样的牛肉吗?
就算荀衍与将士们同甘共苦,愿意将自己的给养分掉,那也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不能和黄忠的部下相提并论。大汉重农耕,牛是大畜,即使南阳黄牛天下闻名,普通百姓也不可能经常杀牛吃肉,现在黄忠居然将牛肉作为行军干粮,看似小事一桩,背后的深意却让人越想越不安。
“子同,南阳……有很多黄牛吗?”
何咸沉吟了好一会。“黄公,我大多在宛城附近活动,对其他地方不太清楚。不过细想起来,黄忠所言不虚。如今宛城遍地是牛车,客商辐凑,南来北往,热闹丰凡,偶尔听他们说起,似乎不仅南阳黄牛漫山遍野,就连江南也屡见不鲜。荆州山地多,很合适养牛,纵使是老弱也能胜任。”
“那为什么以前没这么做呢?”黄琬疑惑不己。
何咸没有说话。养牛看起来简单,涉及到的问题却不少。一是山地丘陵都是有主的,要么是世家豪族的,要么是朝廷的,反正不是普通百姓的。没人追究也就罢了,真要有人追究,那和偷盗没什么区别,没收了你的牛是小事,弄不好还能抓起来,让你倾家荡产。二是牛也是财产,养牛就要交税,称为算钱,即使按律令规定的三十税一,一头牛每年至少要交税一百多钱,实际交的可能是两三倍。牛是大畜,不准随便宰杀,只能用作役畜或者耕地,对普通百姓来说并不合算,自己养不如去借,或者干脆用人力。何况很多百姓根本没有土地,养牛干什么。
孙策是怎么做的,他也不清楚,想来无外是减税之类。这样的事孙策没少做,多减一项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黄琬也没有说话,将一片牛肉嚼完。牛肉耐饥,一片牛肉、几口淡酒下腹,饿瘪的肚子里有了食物,人也多了几分精神,但他却觉得更加苦涩。
每天都能有牛肉吃的将士该是什么样的精锐,荀衍所领虽然是颍川世家的部曲,却也没有这样的待遇吧。他和黄忠交手能有几分胜算?从黄忠放手让黄祖直接指挥,自己都不到前线去,可以想见他对双方的实力差距非常清楚。
那么义呢,袁绍呢?他们能打败孙策、孙坚吗?
形势比预期的还要严峻啊。
黄琬转身,将剩下的牛肉和干粮递给何逵。何逵接过,转手递给其他掾吏。那些掾吏早就馋了,客气了两句,拿到一旁,你一块,我一块,直接用手拈起来塞进嘴里。黄琬看在眼里,心情更加低落。
“子高,你说……我有罪否?”
何逵拱着手,看着自己的脚尖。何咸向黄琬汇报时,他一直在旁边听着。听到黄忠说黄琬上违国法,下违民心,就算死了也不能归葬祖坟,他就知道黄琬会动摇。作为世家子弟,作为党人名士,黄琬不怕死,但是他怕辱没祖宗,他怕身后留下污名。不能归葬祖坟,以不忠不孝的恶名被写入青史,对黄琬来说是无法承受的耻辱,就算是死也不能洗脱。
他希望黄琬能活下去,但是让他说黄琬有罪,他也开不了这个口。
黄琬有罪吗?这话不好说,关键要看谁来评判。可黄琬问这句话就表明他的心理有崩溃的迹象。黄琬是党人,是名士,党人、名士最大的特点之一就是他们一直坚信自己是对的,直道而行,无愧于心,虽然遭受两次党锢,但邪不胜正,胜利终将是党人的,现在连遭败绩,是不是证明了他们错了,连上苍都抛弃了他们?如若不然,为什么孙氏父子连战连胜,他却被困山中,颍川战场逆转,袁绍也面临着全面溃败的可能。
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黄琬方寸已乱。
过了良久,黄琬幽幽地说道:“书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去年中原大疫,百姓扶老携子,共奔豫州,天意民心可见。我等自负天命,为圣人立言,为百姓立命,却见天下大乱而不能救,见百姓涂炭而不能抚,岂止有罪,简直万恶不赦。”
何逵、何高惊骇不已。“黄公……”
黄琬抬起手。“子高,你别说了。子同,你再辛苦一趟,去见见黄祖,问问家乡的情况,看看黄忠所言是否属实。如果真如黄忠所说,我……”他顿了顿,抬起头,看着远方,眼睛被灿烂的朝阳照得眯起。“我愿受刀钺,赴鼎镬,以身承罪,百死而无一怨。若是不然,纵使千刀万剐,遗臭万年,我也要与黄忠决一死战,不死不休。”
何逵、何咸相对无言。他们清楚,对黄琬这样一个骄傲的人来说,让他承认自己错了有多难。可是其他掾吏、卫士却不这么想,黄琬有投降之意,他们就有了活命的可能。见何咸不吭声,有一个掾吏忍不住排众而出。
“太尉,欲求证黄汉升所言虚实,何必去问黄祖,太尉身边便有不少知晓内情之人。”
黄琬很惊讶,不过他随即又恍然大悟。他身边的人不是他的宗族就是他的乡党,有不少人是他转镇洛阳时才从江夏赶来的,对江夏、南阳的情况并不陌生。只是他公务繁忙,又尊卑有别,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他们交谈。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他不禁惭愧得满脸通红。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自己身边就有这么多信息来源,却从来没有想过主动去了解一下,面对黄忠,怎么可能不败?
黄琬后悔莫及,环顾四周,大声说道:“有人了解黄汉升吗?”
过了一会儿,远处有一个卫士怯生生地举起了手。“我听过黄汉升与孙将军,不是,孙策相识的故事。”
话音未落,又有一个卫士举起手。“太尉,我听过黄汉升阵斩夏侯渊的故事。”
第1368章 变化和计划
汝水北,繁邱城。
孙策抱着霸王杀,靠着城垛打盹,似睡非睡,一只耳朵贴着城墙。郭武侧躺在一旁的地上,枕着箭。城下的脚步声一响,郭武就睁开了眼睛。他刚准备站起,被孙策伸手轻轻按住。
“别紧张,自己人,你再睡一会儿。”
“哦。”郭武打了个哈欠,又躺下了。他这个年龄正是能睡的时候,一夜不睡也没事,一躺下也能睡得昏天黑暗。相比之下,孙策已经是老兵了,既能骑在马上睡着,也能在睡着的时候保持足够的警惕,一有风吹草动就清醒过来。
稍远处的文丑已经站了起来,和郭援一左一右,守住了马道。
一个骑士快步走了上来,从文丑、郭援身边走过,径自来到孙策面前,躬身行礼,取出一只铜管,递给孙策。铜管入手,份量很沉。孙策接过铜管,确认完整,封泥上加盖的是军谋处的印信和郭嘉的私信,说明这封急件由郭嘉本人亲自发出。他敲碎封印,拔下铜盖,这才发现里面是一卷卷得很紧的纸,内容应该不少。他小心的取出纸卷,展开,前面是一面地图,画着襄城到颍阳之间的地形和水系,用朱砂标注了几个地点,后面的内容全是密密麻麻的隶书,是诸葛亮的笔迹。
孙策不自觉的笑了笑。郭嘉主持,诸葛亮、陆议辅助,再加上二十几个年轻军谋,他们设计出来的计划就算不是万无一失也应该是十拿九稳,不会有明显的破绽。
不过,孙策并没能开心多久。郭嘉告诉他一个消息:沮鹄已经赶回襄城,主持襄城防务,即使困住义,袭取襄城的可能性也不大,所以他们的计划只有一个目标:重创义部,而且这个目的也不是必须的。在黄琬被困的情况下,洛阳随时可能易手,义不可能在颍川驻留太久,否则会有成为孤军的可能,无粮无援,困守孤城。
孙策明白郭嘉的意思:不要太冒险。他微微一笑,觉得郭嘉纯属多虑。他再怎么鲁莽也不会以身犯险,去找义单挑吧。他和郭嘉多次讨论过双方的优势,清楚时间优势在自己这一边,就算这一仗打输了,他也不会一败涂地,主动冒险这种事是不存在的。
谨慎不等于怕死,持重不等于怯懦,他总不能像宋朝的将军一样躲在后方遥控指挥。战机稍纵即逝,该身先士卒的时候还得身先士卒,装备这么好,武功也算过得去,身边还有这么多高手护卫,真被流矢要了命,那也只能说是天意。
计划的前半部分是针对黄琬被困后的形势分析。这是一个意外,之前几乎没有任何预案,半夜时间拿出这样的结果,郭嘉等人应该是彻夜未眠。分析的重点是袁绍将如何安排坐镇洛阳的人选。洛阳居天下之中,除了益州、交州这样的边远之地,几乎数得上的势力都和洛阳有直接接触。坐镇洛阳不仅需要强悍的武力,还要有足够的威望,两者不可或缺,但袁绍已经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人,所以他很可能退而求其次。
郭嘉拟了几个人选,按可能性大小的顺序排列:审配,王允,皇甫嵩。
王允是袁绍最坚定的支持者,手上又有袁家几十人的鲜血,他如果坐镇洛阳,会比黄琬更坚决。但他年纪大了,又处于半退隐状态,能否重新出山,不太好说。
皇甫嵩是名将,名重天下,实力犹胜王允、黄琬一筹。但他是凉州人,现在又是天子的兵法师傅。如果他坐镇洛阳,未必会支持袁绍,袁绍肯否接受他是一个疑问。
审配是冀州豪族,他名望有限,原本不是合格的人选。可是冀州系内部有纷争,在冀州中小世家支持袁绍的情况下,审配作为冀南代表会渴望征战立功。对郭图来说,将审配调离邺城有利于袁谭发展。对袁绍来说,审配率领的冀州兵也是一个不小的助力。因此,综合各种因素来考虑,最不适合的审配最有可能进驻洛阳。
如果审配进驻洛阳,义、荀衍后路无忧,形势又会恢复到之前的状况,再考虑到雨季将至,颍川战场将形成对峙的局面。对峙对孙策来说并不是坏事,虽然有损失,但损失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可是从义的角度来说,他损失折将,久战无功,又不甘心受制于审配,奋力一击的动机强烈,尤其是当他有可能重创孙策本人的时候。
换句话说,孙策不必冒险主动去找义,义会主动寻找战机,只要他觉得有机可趁。
后面是具体的战术规划,也就是地图上那几个用朱砂标出的点,龙渊,西不羹城,城。繁邱城也在其中,不过位置靠后。对义来说,繁邱城离汝水太近,离襄城太远,城墙也相对完整,在没有大型攻城器械的情况下,仅凭士卒蚁附攻城的难度太大。
正因为如此,郭嘉建议孙策暂驻繁邱城,想办法诱义主动攻击。一旦义远离襄城,他们就可以迅速插上,切断义的后路,利用几条河流列阵,阻击义,让他陷入粮草不济的状态,再逼沮鹄出城增援。从各方面综合权衡,这是一个相对稳妥的计划。
孙策将计划交给郭武等人,让他们研究讨论,分析其中的利弊得失,并与实际情况验证,培养作为大将应有的大局观。自从徐盛被派到扶乐去独当一面,这些侍卫骑士现在都非常用功,希望有一天也能像徐盛一样统兵作战。
文丑站在远处,看着城外。
孙策走了过去,与文丑并肩而立。“子俊,想什么呢?”
“没什么。”文丑强笑了一声,手指无意的抠着城垛。
“有一件事,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文丑一下子激动起来。“将军,是我的妻子到了吗?”
孙策摇摇头。文丑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讪讪的笑了两声,自我安慰道:“也是,最近正在交战,关津肯定卡得非常严,没那么容易带出来。”
孙策不忍心再逗他。“不仅仅是你妻子,你的老母、兄弟、儿女都来了,一共七人,一个不少。文子俊啊,河北你是回不去了,以后只能为我卖命。”
文丑瞪着孙策,半晌没说话。他来回转了两圈,指指孙策,又觉得不妥,连忙把手缩了回来。他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笑容,热泪却夺眶而出。他想了想,向后退了一步,拱手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将军,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想回平舆?”
文丑摇摇头。“家母是钜鹿人,从小生活在钜鹿泽畔,现在年纪大了,常常说起年轻时的事。我想请将军赐宅于太湖之滨,让家母朝夕临湖,稍慰家园之思。”
孙策瞅瞅文丑,哈哈一笑。“没想到你还是个孝子,这样的要求,岂能不准!”
第1369章 知其不可而为之
孙策接受了郭嘉的建议,驻扎在繁邱城,命董袭率领步卒加固城防,派人出城砍伐树木,又派人到附近乡里收集粮食,动静搞得很大,自然逃不过义的斥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义耳中。
义很失望。对他来说,繁邱城不是一个理想的战场,攻城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哪怕只是一座小城。但他也没有放弃,斥候已经探明,孙策就在繁邱城,这是一个他无法轻易舍弃的目标。即使搞不懂袁绍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他也清楚孙策对袁绍意味着什么。如果有机会斩杀孙策,袁绍面临的窘境会得到极大的缓解,将来袁绍建国,封赏功臣,他将是当之无愧的首功。
沮鹄已经控制了襄城,荀衍也正率部攻击黄忠,接应黄琬,兵力绰绰有余,他不需要急着赶回去,大可留在龙渊监视孙策。不管是繁邱城的孙策还是从颍阳赶来的鲁肃,都无法越过他去攻击襄城。万一孙策贸然出击,他的机会就来了。
双方都按兵不动,等待着对手露出破绽。
紫云岭。荀衍站在山坡上,用手挡住刺眼的阳光,极目远眺。
五百步外就是黑龙沟的西侧断岭。上面有旌旗飘扬,时常有鼓声传来。过了那道岭,再往西约三四里就是禹登台。黄琬就被困在那里,但荀衍攻击了两天,就是无法靠近一步。
他甚至不知道黄琬是不是还活着。黄忠派人守住了禹登台附近的山岭制高点,不让荀衍的斥候靠近,远远地看一眼不行。荀衍常常在想,也许黄琬已经死了,黄忠封锁消息就是为了拖住他,让他明知伤亡惨重也只能咬着牙强攻。
装备不敌,训练不够,地利尽失,荀衍的优势只有一个:人多。除了他之前所领的一万多人外,他又将黄琬的部下收拢了来,总共近三万人。不过兵力多也没用,受地形限制,他能看到黄忠的将旗,就是攻不上去。
两天下来,他已经付出了伤亡三千多人的代价。不仅他的部下厌战,就连黄琬的旧部都不想再打了。这是一场让人绝望的战斗,没有人愿意白白的牺牲。在忠诚于黄琬的部属先后被打残后,剩下的人开始应付,看起来很热闹,却迟迟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荀衍也想撤,但是他不能。在确认黄琬已经死亡之前,他只能咬着牙强撑。黄琬身份尊贵,对袁绍非常重要。如果他死了,影响太大,别的不说,谁来镇守洛阳就是一个问题。他想了几个人,但都没有黄琬合适。从个人感情而言,黄琬和荀家的关系密切,他也不能见死不救。
知其不可而为之,这是儒门自励的箴言,荀衍也是一直这么身体力行的,可是他从来没有觉得会这么累。以前再苦再累,只是他自己,最多是三五好友。可是现在,他却要将成百上千的将士逼到黄忠的刀下。那些人都是黄琬的亲信,是黄琬一手提拔起来的,现在又为了报答黄琬的提携之恩倒在血泊之中。
黄琬知道了会怎么想?
荀衍不敢再想,转身走下山坡。他心里有一丝后悔。他应该和荀攸一样安心做谋士,虽然谋士也要决人生死,毕竟不用亲自做决定。君子远庖厨,当杀戮不可避免的时候,转一道手多少能减轻一些罪孽。
荀衍匆匆下了山坡,最近几步走得有点急,脚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两个亲卫连忙上前扶住。韩繇坐在马车上,拉开车窗,看着荀衍,眼中露出几分同情之色。
“休若,看到什么了?”
“什么也看不到。”荀衍钻进马车,一屁股坐下,靠在车壁上,说不出的疲惫。
“会不会已经死了?”
荀衍沉默良久,摇摇头。“不会,黄公身边应该有三到四天的干粮,省着点吃,七八天不成问题。”他顿了顿,又道:“黄公不是容易屈服的人,天下还没有太平,党人的理想还没有实现,他不会甘心的。”
韩繇欲言又止,接连叹了几声。荀衍知道他想说什么,想安慰他几句,嚅了嚅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过了一会儿,韩繇忽然说道:“你知道淳于重吗?”
荀衍耷拉着眼皮,一声不吭。
韩繇也不理他,自顾自地说道:“他虽然是淳于琼的从子,可是孙策并不在乎,淳于重一直在做临颍令。董袭从那里来,他们也许相处得不错。你去临颍,见过他吗?”
荀衍抬起眼皮,瞅了韩繇一眼,挺起身体,逼到韩繇面前。韩繇下意识地向后退让,不安的眨眨眼睛,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休若,我……”
荀衍举起手,示意韩繇不要紧张,回手敲了敲车壁,示意车夫可以走了。车夫抖动手中的鞭子,打出一个清脆的鞭花,马车缓缓起动。荀衍重新坐了回去,盯着韩繇,不紧不慢地说道:“其实袁绍胜还是孙策胜,对我们来说都无所谓,只要能实现我们儒门的目标就行。儒门的目标是什么?于公,我们希望天下太平,君明臣贤。于私,我们希望家族兴旺,子孙繁盛。”
听荀衍直呼袁绍之名,韩繇放松了很多。“那你觉得袁绍能实现你的目标吗?”
“不能,他不能,孙策也不能。”荀衍轻笑一声:“可是袁显思可以。”
韩繇恍然。他盯着荀衍看了好一会,忽然笑道:“你不会是在安慰我吧?”
“我是不是安慰你,你很快就可以知道。”荀衍转头看着窗外,正想再说些什么,忽然眼神一缩,伸手拉开了车窗,探头向外看。韩繇诧异地向外看去,却只看到两侧绿草如茵的山坡和偶尔拂过车窗的枝叶,过了一会儿,车门被人敲响,荀衍拉开车门,一个骑士一边策马同行,一边大声说道:“将军,斥候有消息了。”
“说!”荀衍大声喝道。
“有一个斥候摸到了禹登台附近,黄公还在台上。不过……”
“不过什么?”荀衍大怒。“快说!”
“不过那些人看起来不像是饿了几天的样子。”
荀衍愣了片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大叫道:“那个斥候人呢?”
“受了重伤,正在辎重营救治。”
“快,传我的命令,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保住他的命,等我来。”
骑士应了一声,快马加鞭,向前去了。荀衍催促车夫快一点,车夫将马车赶得都快飞起来了,他还是嫌慢,干脆叫来亲卫,牵过坐骑,荀衍直接从车厢里跳上马背,向大营急驰而去。
韩繇苦笑两声,敲敲车壁,让车夫慢点走。他扶正被撞扁的进贤冠,感慨不已。“这个荀休若,才带了几天兵,性子就这么急,前生怕不是一个武夫吧。”
第1370章 真名士自风流(love北斗枫打赏加更)
荀衍冲进辎重营,翻身下马,将马缰扔给亲卫,冲进了帐篷。
那个斥候正由医匠包扎,看到荀衍冲进来,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行礼。见他没有性命之忧,荀衍长出一口气,环顾四周,想找一个地方坐下说话,却发现帐逢里至少躺了七八个伤兵,有的是箭伤,有的是刀伤,还有的被石头砸伤的,满身血污泥垢,腥臭难当。他向后退了一步,脚下一滑,险些摔倒,低头一看,原来踩中了一具尸体流出的肠子,顿时觉得头眼发麻,腹中一阵翻涌,转身冲了出去,大吐特吐,差点连黄胆都吐出来。
这些天,他已经见过太多生死,却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近受伤的士卒。他也闻过空气中的血腥味和尸臭,几次欲呕都忍住了,却不知道原来这种味道是如此浓烈,如此难以忍受。
几个卫士走了过来,神情平静,有人递过来手巾,有人递过一个水瓢,让荀衍漱漱口。荀衍漱完口,刚刚平静了些,却发现自己的战靴上粘了不少血污,抬起脚一看,又发现鞋底上满是黄色的粪便,臭不可当,这才想起自己刚才踩中的是肠子,忍不住又吐了起来。
不少伤兵被吸引过来,神情冷漠地看着荀衍。
荀衍后悔莫及。一时情急,没有做任何心理准备就闯进了辎重营,不仅丢人现眼,颜面大失,还毁了苦心积营的将士关系。看到自己这副模样,这些士卒心里不知道会怎么想呢。名士统兵,相互之间的身份差距原本就是一个难以逾越的障碍,他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好容易让这些将士接受自己,现在全毁了。
为将难,名士为将更难。
荀衍很沮丧,本想回自己的中军大帐去,让人把斥候带过去问话,可是转念一想,咬咬牙,又生生的把已经迈出去的脚步收了回来。他有一种感觉,如果这样出了辎重营的门,他和这些将士之间的隔阂以后就再也化解不开了。
众止睽睽之下,荀衍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短短几息之间几次想一走了之,最后还是忍住了。那个斥候很快包扎完毕,走了出来,见荀衍这副模样,脚边又是一堆刚吐出来的秽物,酸臭味扑鼻,主动说道:“将军,这儿太脏了,出去说话吧。”
“不,就在这儿说。”荀衍强迫自己不去看战靴上的血污粪便。“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斥候不敢怠慢,连忙把了解的情况说了一遍。他们奉命去禹登台附近查看,但禹登台附近看守严密,几拨人都没能闯进去,反倒伤了不少人。他也是其中之一,在战斗中失足从坡上滚了下来,对方一时疏忽,没来得及察看。他躲中树丛里一天一夜,趁着对方交班的短暂空隙潜到了禹登台附近。
禹登台周边的几个路口也有人把守,不过重点是禹登台上的人,不是外面。他借此机会,看到了禹登台上的情况,帐篷、旌旗都在,人数也差不多,服饰也对,唯一让他生疑的是台上那些人不太像饿了几天的样子,尤其是那个模样像是黄琬的人。斥候是黄琬旧部,他对黄琬的体型比较熟悉,台上那个人身形过于健壮,与黄琬消瘦的体型不符。
荀衍心中怦怦乱跳。如果斥候所言属实,登禹台上的人不是黄琬,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好消息,他不用再这里硬耗了,可是接下来的问题也不少。如果那人不是黄琬,那黄琬去哪儿了,死了还是降了?以他对黄琬的了解,投降的可能性似乎不大,死也说不过去。黄忠围而不攻,显然没有取黄琬性命的打算。黄琬为人慷慨,以天下以为己任,知其不可而为之,也不像是会轻易自杀的人。
情况究竟是什么样,这是他现在需要搞清楚的问题。
斥候也说不清楚,他甚至不敢断定台上的人是不是黄琬。毕竟隔得那么远,看不清面目。穿了战甲,体型发生变化也是很正常的事。
荀衍反复盘问,见问不出更多的内容。他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又让人把之前受伤的斥候叫来,一一询问。见荀衍关心黄琬的安危,浑然忘了辎重营的污浊,旁观的伤兵们慢慢改变了态度。想起自己当初刚刚接触这些时的窘迫狼狈,再想想荀衍的身份,不禁多了几分同情之理,反生了些钦佩。
荀衍看在眼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转而考虑该如何确认消息的真伪。
黑龙沟。
黄忠起身,看着被何逵扶进来的黄琬,拱手施礼。一旁的黄祖抢上一步,接过黄琬,满脸堆笑。“子琰兄,你身体还好吧?”
虽然同属一族,但黄琬对黄祖没什么好印象,即使此刻黄祖有恩于他,他还是不肯与黄祖虚以委蛇。他抖了抖衣袖,顺势推开黄祖的手,向黄忠拱手还礼,昂然道:“败军之将,先谢过将军不杀之恩。”
黄忠苦笑。他根本没指望黄琬会投降,所以才说得那么难听,要黄琬将功折罪。没想到黄琬居然接受了这个条件,亲自来了。有约在先,他不能食言自肥,只好同意见黄琬。他做了补救,让李严冒充黄琬留在登禹台上,可是此刻一看到黄琬本人,他就知道李严并不合适,两人从体型到气质都相差太大,瞒不了太久。
黄忠环顾四周,没看到何咸,不禁眉头微皱。“何子同何在?”
黄琬咳嗽一声:“何子同与孙将军有破家夺妻之恨,又记恨袁公路,不肯投降。我劝他不住,只好让他走了。”
黄忠刚想说话,黄琬又说道:“兵不厌诈,将军虽然饶我一命,却让人留在禹登台上,应该是欺骗援军,让他们以为我还在台上,不惜伤亡的猛攻吧?将军用兵,颇有孙镇北之风,不仅猛如虎,能临阵斩杀夏侯渊,而且狡如狐,虚虚实实,应用自如。以将军的能力,似乎不需要靠多杀伤来积累军功吧?”
黄忠眼神紧缩,盯着黄琬看了片刻,嘴角歪了歪。“黄公不愧是闻名天下的名士,聪明果敢,决断如流,佩服,佩服。忠是武夫,学问粗陋,不足与黄公语。若黄公不反对,我这就送你去见孙将军,如何?”
黄琬点点头。“甚好,我也想早点见到他,看看这位被称为小霸王的少年是何等样人,是拯救天下黎民的英雄,还是祸乱天下的枭雄。”
第1371章 人言可畏
黄忠是武者,但他并非嗜血之人,也知道佳兵不祥的道理。名将多不能善终,很多时候都是因为杀孽过重。为将不可能不杀人,但不必要的杀戮有损阴德,这是人人皆知的道理。白起便是典型,身为楚人,黄忠对白起的暴行并不陌生,也不想步他后尘。
他堵住黄琬就是想诱荀衍来攻,现在被黄琬点破,自然不能再坚持下去。况且何咸逃脱,荀衍也会很快收到消息,不会再这么强攻了,设在禹登台的陷阱已经没有意义,不如顺水推舟,就坡下驴。他随即命人召回李严,商量对策。
黄忠没有和黄琬多说什么。他有自知之明。论作战,他可以俘虏黄琬。论口才,他根本不是黄琬对手。这样的人物只有孙策、周瑜才能对付。他将黄琬软禁起来,好吃好喝好招待,但是不得与人接触,即使是黄祖也要保持距离。
李严很快赶到大营。了解完相关状况。李严也有点挠头,他们没想到黄琬会这么做,完全没有准备。反复商量之后,李严建议派人通知孙策,形势有变,黄琬壮士断腕,他们的计划不能再执行了,接下来该怎么办,请孙策指示,同时安排如何移交黄琬的相关事宜。在与孙策取得联系之前,不宜轻动。离开了鱼齿山,失去了有利地形,他们将面临数倍于己的敌人,不能有任何疏忽,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再行动。
为了确保消息能够安全送达,黄忠派李严亲自去一趟,并安排一百亲卫骑护送。他有两百亲卫骑,是他手中最精锐的机动力量,也是他有别于其他诸将的特征之一。孙策缺马,大部分将领最多五十骑、一百骑,镇守荆州的周瑜也只有三百亲卫骑,黄忠有二百。
李严领命,带着亲卫骑出了山,远远的绕了一个圈,沿着汝水南侧向东,赶往西不羹城,寻找合适的津口渡水。他是黄忠麾下的军谋,黄忠手里的那份颍川地图,他早就记在心里,知道哪儿会有津口,哪儿会是孙策可能选择的驻地,哪儿又容易遇到对方的游骑斥候。
很快,李严就遇到了孙策派出的斥候,得知孙策在繁邱城,他马不停蹄,午夜时就见到了孙策。
见到李严,孙策很高兴。几年不见,李严已经从一个小吏成长为讲武堂毕业生,并顺利进入军中,不知道他的生命轨迹会不会因此完全不同。这个人特点很明显,性格缺陷也很明显,不是一个安份守己的人,用好了是干才,用不好也是麻烦。
看完黄忠的报告,孙策发现里面还夹着一枚纸,是一封举荐书,黄忠对李严做了一个很不错的评价,推荐李严到孙策身边任职,并将随李严而来的一百亲卫骑送与孙策。孙策很意外,问李严道:“你到黄汉升身边任职多久了?”
李严不假思索。“六个月零七天。如果算上之前的见习期,总共九个月零七天。”
“还满意吧?”
“满意。”李严笑道,心态比较放松,不像第一次看到孙策时的拘谨。“黄将军骁勇善战,从善如流,我们几个军谋、司马都愿意跟着他。”
孙策明白了。他把举荐书递给李严。李严大惑不解,这份军报是他写的,他居然不知道里面还有这么一封举荐书。他迅速读了一遍,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他默默地递回举荐书,一言不发。
“有什么想法?”
李严叹息道:“我不敢有任何想法,全听将军吩咐。”
“不妨事,说说看吧。”孙策取来一只胡座,递给李严,示意他坐下说话。李严坐了下来,抱着膝盖,想了一会儿,抬起头,脸色微微涨红,眼神却很专注。“将军,这是朝廷的离间之计。黄将军对将军忠心耿耿,从无异志。人言可畏……”
孙策笑笑。“是啊,人言可畏,连勇猛无畏的黄汉升都怕了。”他将那封军报叠好。“汉升举荐来的人,我不能拒绝,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军谋处的一员。”
李严犹豫了片刻,还是站了起来,躬身领命。
“坐。”孙策让李严坐下说话,不要太紧张。可是李严再也无法像刚才一样从容了。他局促不安,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孙策暗自发笑,这厮还是得失心太重,城府不够深,怪不得一把好牌打得稀烂,被诸葛亮卖了还帮诸葛亮数钱。
“说说,黄琬被擒,襄城又被沮鹄占据,接下来该如何部署?”
李严勉强收回心神,将自己的建议说了一下。来的路上,他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在荀衍在侧,强攻襄城是不可能的事,让黄忠独自对付荀衍也有些困难,胜是能胜,但伤亡太大。在这种情况下,不如以静制动。黄琬被俘,颍川局势对孙策有利,荀衍、义则面临困境,这时候等一等,看他们如何动作再作计划,也许可以找到一些破绽。
孙策听完,没有说什么。李严这个计划没什么问题,稳中求变,中规中矩,说明他有一定的大局观,却不算突出,至少无法和诸葛亮、陆议相提并论,即使是和张承比略逊一筹。考虑到李严性格要强,宁**头,不做凤尾,真让他进军谋处,他也无法和同僚相处,反而会打击自信心,还是让他跟着黄忠比较好。
孙策手书了一封军令,让李严连夜送到邑城去。郭嘉、鲁肃都驻扎在那里。李严情绪不高,但他还是接受了命令。孙策留下了黄忠的一百亲卫骑,让马超率领白士护送李严出发。送走李严后,孙策一时睡不着,取出黄忠的举荐书反复研读。
他读出了黄忠的惶恐不安,但他想得更多的却不是黄忠,而是周瑜。以黄忠的战功和投效之早,拜中郎将、封关内侯的确有些抬高,可是比起周瑜的镇南将军、舒侯来又算得了什么。和他的镇北将军、钱唐侯相比,周瑜拜镇南将军,封舒侯,隐隐还有力压他一头的意思。长安那些人用了心思,周瑜那么聪明的人又怎么会想不到?他现在大概比黄忠还要不安,在猜他心里会怎么想。
猜忌猜忌,总是先猜后忌。一旦相互之间的信任出现裂痕,其他的事就会接踵而至,最终会毁掉一切。
长安朝堂上那些人干正事,玩弄这些小手段却是一流的。
孙策坐了起来,叫来了文丑。“你抓紧时间回一趟平舆,与家人见个面,然后赶去江陵,担任周瑜的亲卫骑督。”
第1372章 唯易不易
听说李严带着孙策的命令来了,而且是由马超率领两百白士护送,郭嘉很惊讶。这么反常,要么是这封命令很重要,不能有任何闪失,要么是送命令的这个人很重要,不能出意外。
郭嘉第一时间接待了李严。和李严一见面,他就注意到李严精神状态不怎么好。他和李严聊了几句,明白了其中原委,不禁哑然失笑。李严倒不是不愿意到孙策身边,只是觉得孙策有猜忌黄忠之心,为黄忠叫屈,觉得孙策中了朝廷的离间之计,有打压荆州人的想法。
郭嘉也没说什么,叫来诸葛亮和陆议,通报了相关情况。
得知黄琬主动投降,诸葛亮和陆议也很惊讶,但仅此而已。黄琬被困,或死或俘,无非这两个结果,被荀衍救出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们早就做好了预案,只是展开的时间比预期的进前了几天而已。
他们本来估计黄琬会多支撑几天的。
陆议没有吭声,诸葛亮先开了口。“黄琬看似请降,实则是断尾求生。山中事了,荀衍很快就会撤出鱼齿山,与义会师。他的损失不算太大,会师之后,两人总兵力近六万人,远胜于我。如果仓促交战,我军伤亡会很大。当此之时,我军宜以静制动,以守代攻,待其粮尽自乱。”
诸葛亮随即分析了一些数据。六万人,其中还包括四五千骑兵,每天消耗的粮食近五千石,仅凭襄城、颊县的存粮和刚收获的冬麦支撑不了多久。义、荀衍有两种选择:一是从洛阳运粮,继续坚守;一是主动撤退,退回洛阳就食。不管是哪一个选择,洛阳的支持都不可或缺。因此,黄忠部与其坐守鱼齿山,不如和全柔会师,去攻郏县、梁县,抢占有利地形,截断义、荀衍与洛阳的联络。
“从襄城北到梁县,有很多地形可以利用。”诸葛亮说道:“有鱼齿山作战的经验,黄将军完成这个任务应该不难,正方兄,你随黄将军作战,经历了此战全过程,对此有何看法?”
李严连连点头,惊叹不已。诸葛亮全程没有看一眼地图,但他对颍川地形了如指掌,不在自己之下,报出的那些数据更是精准,甚至考虑到了荀衍攻击时间的长短和伤亡增加的趋势。这些是不会写在军报里面的,但诸葛亮就像是亲历战场,估计的数字和实际相去不远。
孙将军身边果然是藏龙卧虎,一个年轻书佐都有这样的见识,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他以优等生的身份从讲武堂毕业,直接被黄忠招入军中担任军谋,一向自负,可是和这两个少年一比,差距还是太明显了。也许黄将军真的是让我来历练历练?李严的心思活泛起来。黄忠再受器重,毕竟是方面之将,周瑜本人出自世家,身边又有荀攸、辛毗两个颍川名士,不会有他出头的机会,到孙策身边来对他更有利。
郭嘉冷眼旁观,将李严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不禁莞尔。
诸葛亮和陆议调整了之前的计划。义、荀衍有襄城在手,应该不会急着撤退。撤出颍川关系重大,他们也不敢擅行其事,必然要请示袁绍,一来一去至少要三天。从袁绍的角度来看,袁绍不会希望他们就此撤出颍川,更可能安排人接管洛阳,企图一直占据颍川,牵制孙策的兵力,为他攻占浚仪创造机会。因此,黄忠还有时间,而且他主要的对手应该是从洛阳来的援军,夺取梁县可能更合适一些。在此之前,有必要加强繁邱城的兵力,遏制义冒险南下的可能。
这件事没有扰动军谋处,郭嘉带着诸葛亮、陆议两人就定了。郭嘉随即问李严,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如果不累,那现在就随我们起程,赶往繁邱城。
李严的确有些累,但他不愿意在郭嘉等人面前示弱,一口答应。
郭嘉请来鲁肃,通报了情况。郭嘉率主力前往繁邱城,鲁肃留下,要多加警惕。如果义主动进攻,他不必硬刚,必要时可以缓步后撤回颍阳城,据城而守。只要不被义抓住机会突袭,主动权都不会丢。
鲁肃慨然应诺。
郭嘉随即起程,率领亲卫营赶往繁邱城,与孙策会合。李严随行,看到这些江东子弟兵井然有序的拔营,列阵,开拔,看到年轻的军谋们坐车的坐车,骑马的骑马,各司其职,李严大开眼界。不过,对他最震撼的却是另外一件事,负责贴身保护郭嘉等人的是许褚率领的武卫营,而指挥两千亲卫的则是许褚的兄长许定,如果再考虑到郭嘉和大半是颍川人的军谋处,孙策等于将自己的性命托付在豫州人的手中。
相比之下,荆州那点实力又算得了什么,孙策有必要猜忌黄忠?
荀衍走出大帐,看着满身泥土的何咸,他长出一口气。这是黄琬被围以来,他看到的第一个熟人。
“子全,黄公安否?”
何咸摇摇头。“进帐说话吧,我饿坏了,麻烦你拿点东西给我吃。还有,叫两个医匠来,帮我处理一下伤口,我要赶远路,不想死在半路上。”
“子全,你要去哪儿?留在我营里吧。”
“你能和袁绍分庭抗礼吗?”
荀衍语塞。他和黄琬不同。黄琬算是袁绍的盟友,他却是袁绍的部属。何咸对袁氏兄弟怀恨在心,他是不会为袁绍卖命的。“去……长安?”
何咸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荀衍将何咸让到帐中,让他取来酒食,又打水让何咸洗漱,还给他准备了几套新衣和盘缠,供他路上用。何咸很感激,洗漱完毕,填饱了肚子,把自己这几天的见闻全部告诉荀衍。他讲得很细,比荀衍的斥候打探到的消息更精准、更全面,荀衍听得非常认真,越听越不安,越听脸色越难看,最后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名士的风度荡然无存。
“是不是很绝望?”何咸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
荀衍垂下眼皮,避开了何咸的逼视,下意识的搓着手指。如果何咸说的是真的,那他的确应该感到绝望。当前的困难只是开始,以后的形势会越来越糟糕,袁绍战胜孙策的可能性越来越小。过了好一会儿,他重新抬起头,脸色虽然还有一些难看,神情却恢复了从容。
“子全,你所说的的确有一些道理,不过凡事不可只看当前,还要看其变化。易云:唯易不易。袁盟主因内讧而弱,难道孙策的部下就不会内讧?世家会争权夺利,寒门就不会争权夺利?他们只是没有机会罢了。一旦有机会,他们会比世家还要无耻,还要肆无忌惮。”
他深深地看了何咸一眼,笑而不语。
何咸的脸腾的红了,哑口无言。
第1373章 见利而动
送走何咸,荀衍立刻拔营出山,回襄城休整,同时派人通报义,黄琬已经向黄忠投降,颍川形势有崩溃的可能,不宜再与孙策纠缠,请义立刻撤回襄城,合兵一处,共商大计。当务之急是要护住通往洛阳的通道,避免成为孤军。
接到消息,义也大吃一惊,不敢怠慢,立刻拔营离开龙渊,返回襄城。
沮鹄已经准备好了酒宴,招待撤回来的义、荀衍。酒宴很丰盛,但义、荀衍却什么胃口也没有,他们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一想到黄琬被擒后的形势变化,他们的心情都非常沉重,气氛也非常压抑。
“休若,你足智多谋,接下来该怎么办,你拿个主意。”义举起酒杯,打破了沉默。
沮鹄也连忙举起酒杯,向荀衍致意,表示愿以荀衍马首是瞻。
荀衍苦笑,端起酒杯还礼,一饮而尽。他将杯子顿在案上,咬咬牙。“云天兄,伯志,这儿没有外人,有几句话,还有一些消息,我想告诉你们,希望你们能够保守秘密,不要外传,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义和沮鹄交换了一个眼神,异口同声的允诺。
荀衍首先解释了一下黄琬为什么会主动投降。
据何咸说,黄琬这么做有两个目的:一是想与孙策见面,亲自了解一下孙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现在外界对孙策的传闻很多,但真伪难辨,夸他的把他说成圣人,骂他的把他骂成恶魔,真正知道他在想什么的人却没几个。之前与他接触过的荀攸、辛毗三缄其口,书信里不肯透露一丝半毫。袁谭、何刚刚回到邺城,暂时还联系不上,而且他们一个太年轻,一个长期游离于朝堂之外,都没有足够的执政经验,未必能看得出孙策的底细。黄琬乃三公之后,从小生活在朝堂上,出仕四十余年,在地方上做过刺史、州牧,在朝庭做过少府、将作大匠,现在又官居太尉,不管是民政还是军事,他的经验都非常丰富。如果能与孙策见面,在汝南走一趟,应该能了解到很多普通人看不懂的东西。
另一个原因就简单了。他不希望荀衍为了救他无谓牺牲。黄忠守得很稳,荀衍没有攻破黄忠防线,救他突围的可能,为了减少伤亡,黄琬只能主动投降,结束这场没有希望的战斗。
荀衍说完,又命人拿到一个包裹。包裹里几块干粮,几片牛肉,还有一壶淡酒。酒壶不是常见的陶壶,而是铁壶,壶形扁圆,半边凹进去,应该是为了方便携带。
“这是黄忠部下将士随身携带的干粮。”荀衍夹起一片牛肉。“味道说不上好,但作为干粮而言,这是我见过味道最好的,空口吃有点咸,配上酒正好。”
义经验丰富,一听就明白了荀衍的意思。“这些干粮不是随便配的,而是经过仔细调配的。”他走到荀衍面前,拈起一片牛肉放进嘴里,又扫了一眼其他的东西。“这些东西可以抵一餐,但重量应该轻很多,随身携带三天的干粮几乎可以不影响作战。不对……”他突然停住,眉头紧皱。“天天有牛肉吃的士卒体力更好,耐力足,完全可以带五天的干粮。”
荀衍点点头,笑容苦涩。“你还没有计算他们的甲胄、环刀重量比我们的轻,算上那些,估计还可以多带一些。”
义爆了一句粗口。“这卖瓜儿真有钱啊,老子都忍不住想打劫他了。”他眼珠一转。“休若,如果我们能战胜他,这战利品岂不是很可观?”
“是的,如果你能战胜他的话。”荀衍说道。
义冷笑两声。他原本就有伏击孙策的心思,和孙策对峙了两天,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现在听荀衍这么一说,他更加心动。如果能击败孙策,哪怕不是他本人,而是他的一个部下,缴获个几百套军械,那该多好。南阳军械天下闻名,袁绍却买不到,最多通过私人渠道买个几套几十套装备身边的卫士,或是赏给立功的将领,成批量的购买是不可能的。如果他能缴获几百套,为自己的西凉步卒换装,这些西凉步卒的战斗力会更强,就算遇上大戟士也有一定的优势。
荀衍不敢想,不代表他不敢想。他手里还握着四千多骑呢。即使是孙策,面对这四千多骑也不敢掉以轻心。孙策狡猾,还有亲卫骑保护,可是他的部下却没有啊,两军交战之际,四千匈奴骑兵冲出,管他是黄忠还是鲁肃,都只能抱头鼠窜。
义来回转了两圈,突然说道:“黄忠在哪儿?”
“眼下还在鱼齿山。”
“你觉得他会去哪儿?”
荀衍想了想。“两种可能:一,南下与孙策会合。二,北上,攻击郏县,断我后路。”
“南下就不谈了,他和孙策会合,兵力近三万,我们难以速胜,一旦被缠住就是两败俱伤之局。如果他北上,我们的机会就来了。离开了鱼齿山,我们完全可以围住他,为黄公报仇。”
荀衍眼睛也亮了。他明白义的心思,但他也清楚,他们需要一个胜利,哪怕是吃掉孙策一部也是好的。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战绩,却折了黄琬这个主将,无法向袁绍交待。就算可以将责任推到黄琬身上,也无法洗清他们无能的耻辱。
“云天所言甚是。”荀衍抚着颌下短须,沉吟道:“孙策此刻应该既不希望我们南下汝南,又不希望我们退出颍川,最希望我们守住襄城不动,然后派人取郏县、梁县,断我们后路。如果我们突然撤出襄城,他来不及反应,应该会追上来,至少会派人抢占有利地形。可是,论速度,两条腿的人又怎么跑得过四条腿的马呢?”
义得意地笑了。荀衍所言,正是他想说的。不管他们以后能不能成为朋友,此时此刻,他们有共同的目标,他需要借助荀衍的聪明智慧,荀衍也要借助他的强悍武力,一拍即合。
“谁留下守襄城?”义说道,毫不掩饰自己不想留下的想法。他要那些战利品,当然不能留下守城。他一边说,一边看向沮鹄。沮鹄心知肚明,主动请缨。“我留下吧。野战有两位将军携手,我帮不上什么忙,守城应该还勉强能胜任。”
荀衍心知肚明,义不可能把襄城让给别人,他也不可能留下守城,适合的只有沮鹄。可是对义如此明目张胆的争权夺利,他还是非常不舒服。
“那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要不要向主公请示?”
义眼珠一转,很大度的说道:“休若,这件事你来拿主意。”
荀衍气极反笑。“云天,难怪你们家能在凉州活下来,大智若愚啊。”
第1374章 儒门的迷惘(醉爱哥基打赏加更)
玩笑归玩笑,要不要向袁绍汇报的确是一个大问题。黄琬投降这么大的事不能不汇报,既然要汇报,那这个作战方案就不能不提,否则就成了故意隐瞒。
袁绍最讨厌人欺瞒。
汇报需要时间,一来一去至少要两天,万一中途耽搁,甚至有可能走漏消息,被孙策截获。既然安全到达,还要考虑袁绍会不会同意这个方案。他们的目的是将功折罪,取得战利品,但袁绍关注的重点不是这些,他更希望他们向孙策发起进攻,牵制孙策的兵力,而不是退回洛阳。
袁绍绝不会让义或者荀衍镇守洛阳,他会重新选择一个人。这一点,荀衍从通报黄琬的那一刻就有心理准备,他只是想不出合适的人选。
两人有分歧。荀衍觉得应该先汇报,义则强烈反对,但他又不肯做主。按理说,黄琬投降了,义又成了主将,荀衍是副将,但义自知不是汝颍人,荀衍才是袁绍信任的人,他不愿意承担这个责任,无端惹袁绍猜忌。
两人相持不下,不欢而散。
郭嘉赶到繁邱城。
与孙策见面后,郭嘉说的第一件事就是对李严的评价。孙策派李严去传令的目的正在于此。郭嘉不会相面,但他擅长察颜观色,深谙人性。郭嘉对李严评价不怎么高,认为他自负,与同僚相处比较难,适合独当一面,做一郡太守或者一军之将都可以,唯独不适合军谋处这种强调团队协作的地方。
孙策暗自佩服。郭嘉果然是看人入骨,他准确的把握住了李严的性格特征。
孙策叫来了李严,宣布对他的任命,回黄忠麾下任司马,具体工作由黄忠安排。李严知道孙策对黄忠并无猜忌之心,带着那一百亲卫骑,开开心心的走了。阎行与他同行,负责护送黄琬来繁邱城。
处理完了黄忠的事,孙策又向郭嘉通报了他让文丑去江陵的决定。说到这件事,他的心情就有些沉重。虽然他觉得周瑜不会有二心,但他也不敢确定周瑜在想什么。封赏下达这么久了,周瑜一直没有反应,是没看出其中的问题,还是他不在乎,又或者是有其他的想法?
他不清楚,也不敢轻易下结论。人心隔肚皮,这又是一个已经被他改变的历史,天知道周瑜会不会也被改变了,成了一个腹黑男。他身边那两个谋士可都不什么省油的灯。不过话又说出来,颍川的谋士有哪个是省油的灯?除了荀攸和辛毗,益州还有戏志才和辛评呢。如果曹操出川策应袁绍,颍川谋士该如何表现,他也很好奇。
“天下皆在尔等汝颍奇士指掌之中。”孙策意味深长的对郭嘉说道。
郭嘉大笑,笑完之后,又有些感伤。“汝颍多奇士,可是最后能善终的又有几个?谁也不知道。汉高祖得天下,归功于萧何、韩信、张良三人,以为非此三人不能得天下,可是后来他是怎么做的?萧何自污,韩信被杀,张良从赤松子游,辟谷修道,却被吕后逼着进食。将军你可知道辟谷之人强行进食是什么感受?轻则数日不安,重则毙命。”
孙策瞅了郭嘉一眼,发现郭嘉的神情与往常不同,有一种说不出的凝重。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汉高祖以一亭长投身反秦大业,如果没有萧曹樊周等乡党,如果没有张良、韩信等奇才,他能得天下吗?可是结果如何,汉家传世四百年,刘氏富有天下,子孙以万计,萧曹樊周何在,张良、韩信何在,可有一个得享血食?汝颍奇士再多,最后也不过是鼎镬中的走狗、挂壁空鸣的良弓,唯一的慰藉就是青史留名。既然如此,那我们又为什么奔波四方?”
“难道不是为了富贵?”孙策觉得气氛太沉重,想开个玩笑,却笑不起来。
“的确有一部分是为了富贵,但绝不仅仅是为了富贵。”
“那又为了什么?儒门的理想?”
郭嘉沉吟良久,一声轻叹。“我也想不明白究竟为什么,有时候觉得是儒门的理想,有时候又觉得这一切都是虚妄。从儒门诞生的那一刻起,儒门为了所谓的理想奋斗了几百年,为了生存不断求新求变,先有儒墨之争,后有儒法之争,汉兴又有儒道之争,墨门、道门、法家都败落了,儒门又自己和自己争,古今之争,德礼之争,未尝有一日停息,就算是圣人重生,看到如今的经典恐怕也会瞠目结舌,不知所云。”
他转过身,眨眨眼睛。“将军,如果你将来成功了,把广成泽封给我吧,我去那儿结庐修道,说不定机缘到了,我能悟透这个道理。”
孙策忍俊不禁。“行,我封你做广成子,你不觉得子爵太亏就行。”心里却有点奇怪,玄学兴起不会就是因为儒家理想破灭带来的迷惘吧。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儒门奋斗了几百年,却离天下太平的目标越来越远,这种绝望也许才是玄学萌发的土壤,魏晋禅让、司马氏暴政很可能只是最后一根稻草。
郭嘉也笑了。“真能羽化登仙,还在乎什么爵位高低?将军,到时候你想见我一面都要沐浴斋戒呢。”
两人开了几句玩笑,默契的避过了这个过于沉重的话题。郭嘉向孙策介绍起了黄琬。黄琬很快就要来,孙策肯定是要见的,多一些准备早是好的。
“简而言之,黄子琰堪称传奇。”郭嘉开门见山,先给了黄琬一个极高的评价。“我觉得他有可能是最能理解将军的人之一。”
“哦,为什么这么说?”
“黄子琰早慧,未成年即扬名京师,被称为神童。此人聪明而不迂腐,明于政事,文武皆能,既能守经,又善权变,是少有的能臣。不,应该说,他是真正的大臣。”
“这么强?”孙策将信将疑。
“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说的就是他这种人。所以,他向黄汉升投降绝不是因为怕死,而是有所求。”郭嘉打量着孙策,似笑非笑。“将军,我建议你与他见面时保警惕,不排除他会行刺你。王允诛杀董卓,他可是主谋之一,只不过他不像王允那样贪功自负罢了。陈蕃、窦武除阉竖时,他如果不是被禁锢在家,未能参与其事,胜负未可知。别看何伯求是成名剑客,论起行刺这种事,何伯求比他可差远了。”
孙策觉得有理。黄琬虽败,但他表现出来的胆略却不差,比陈蕃强太多了。如果对手不是黄忠,结果真不好说。他既然能参与诛杀董卓,再来客串一回刺客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第1375章 惊变百尺沟
李严、阎行赶到鱼齿山时,黄忠已经做好了拔营的准备。收到孙策的命令,他和阎行交接了黄琬、何逵等人,次日天还没亮就悄悄的离开了黑龙沟,向西而去。
两天后,黄忠出现在父城东南方向的龙山,沿着龙山水向东,到达汝水西岸,依托汝水为掩护,向北急行。黄琬在父城留有人马,有两千人左右,守城绰绰有余,却没有胆量出城一战,见黄忠从城外经过,不敢怠慢,立刻派人到襄城通报。
义、荀衍接到消息,吃了一惊。英雄所见略同,孙策也料到了进出洛阳的通道是要害,而且立刻行动,他们却因为要不要向袁绍汇报,谁来向袁绍汇报而延误了时间。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形势已经有些被动。
义不敢再耽搁,决定和荀衍联名请示袁绍,同时派出两千匈奴骑兵追击,尽一切可能延滞黄忠的行军,抢占有利地形,准备截击黄忠。
虽然有些措手不及,但义并不担心。一来人跑不过马,黄忠虽然抢先了三四十里,但是这并不重要,骑兵很快就能追上他;二来他就算抢先到达郏县,他也无法攻克郏县。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向前,赶到霍阳山口,据险而守。
荀衍提醒义,黄忠有可能在沿途设伏。这附近有好几条河,如果黄忠临水设伏,用强弩射击,对骑兵的伤害非常大。上次去卑在汾丘被孙策击败,士气已经受挫,如果这次再被黄忠击败,这些匈奴骑兵以后还敢不敢上阵都不好说。草原上的骑兵向来只喜欢打顺风仗,让他们拼命可不容易。
义深以为然,郑重警告统兵的匈奴单于于扶罗,让他加强戒备,多派斥候,以免中伏。
于扶罗愤愤不平。他觉得义的语气很刺耳,这些汉人都有点自以为是,看不起草原人,义以河北第一名将自居,又自恃能以步破骑,对匈奴骑兵一向不太尊重,去卑被孙策击败,义当面没说什么,背后没少嘲笑匈奴人,也根本没把他这个匈奴单于当回事。
于扶罗很生气,很想来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证明匈奴骑兵不是无能之辈,不是只能做游骑,当斥候,还能与汉军正面决战。出了襄城,他沿着汝水急行,一心追上黄忠,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
襄城在汝水东,但襄城和汝水之间还有一道百尺沟。百尺沟不宽,却很深,号称岸高百尺,故而得名。百尺沟经过襄城后,在襄城北十余里处拐向东,与颍水相通,流向不定,颍水盛则南流入汝,汝水盛则北流入颍。于扶罗要沿着汝水北行,必须先渡过百尺沟,百尺沟上有桥,正对着襄城西门有一道,襄城北不远也有一道,因为之前黄忠在鱼齿山,西门有大军驻扎,进出不便,于扶罗便出襄城北门,在城北过桥。
这道桥离襄城太近了,一旦有事,即使是步卒也能在半个时辰内赶到,骑兵更是瞬息可至,于扶罗还在为义的口气生气,根本没想到会有危险,眼看着一半骑兵已经过了桥,他也踢马准备上桥,跨下的坐骑却突然嘶鸣起来,不管他怎么踢马,就是不敢上桥。
就在于扶罗火冒三丈的时候,眼前的木桥突然摇晃起来,发出吱吱咯咯的响声,而且越来越响,正在过桥的骑士惊慌失措,有的打马向前,有的想后退,乱作一团。慌乱中,有马蹄陷进了桥面缝隙,战马吃痛长嘶,形势更加混乱。
于扶罗大怒,破口大骂,勒令亲卫上前斩杀乱阵的骑士。话音未落,木桥轰隆隆一声巨响,整个桥面塌了,连同桥上的几十名骑士一同落入水中,惊起冲天的水花。于扶罗被眼前的这一切吓得面色煞白,不知所措。就在这时,几枝羽箭破风而至,直奔于扶罗。于扶罗全无防备,“噗噗”连中两箭,翻身落马。
亲卫们眼前的变故吸引住了目光,根本没注意于扶罗中箭。等更多的羽箭射来,亲卫接二连三的中箭,他们才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什么意外,而是一场有预谋的伏击。这时候,他们才想起于扶罗,转身四顾,却看不到于扶罗的身影,只看到空空的马鞍。
亲卫们意识到于扶罗落马,大惊失色,连忙下马寻找。可是场面混乱,战马失控,无数只马蹄来回踩踏,要想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直到一个亲卫被人抱住脚脖子,低头一看,才发现于扶罗倒在血泊之中,中了两箭,又被战马踩断了大腿,奄奄一息。
亲卫们不敢怠慢,将于扶罗抬了起来,放在马背上,拨转马头,向襄城狂奔而去。
已经过了桥的骑士不明所以,看着百尺沟对面的混乱场面,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在一片混乱中,几个身影悄悄的坠下河岸,混在落水的匈奴骑士中,顺着沟水向北飘去。
义脸色铁青,荀衍面色煞白,一言不发。
匈奴单于于扶罗刚出城就遭到伏击身亡,这个挫折太大了。
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满脸酒气的去卑带着十几个亲卫闯了进来,一看榻上一动不动的于扶罗,勃然大怒。“这是怎么回事,刚刚还好端端的出城,怎么就伤成这样?”
荀衍皱起眉,看着沮鹄。去卑说的是匈奴话,他一句也听不懂,沮鹄可以听懂几句。沮鹄迎了上去,刚解释了几句,去卑抬起手就是一巴掌,抽在沮鹄脸上。沮鹄没防备,一跤摔倒在地。
“放肆!”义大怒,厉声喝道:“给我拿下!”
“喏!”一声怒吼,几十名西凉步卒抢上去,不由分说,将去卑和他的亲卫掀翻在地。义大步走了过去,抡圆了手臂,一巴掌抽在去卑脸上,反手又是一巴掌。去卑连挨了两个耳光,脸立刻肿了起来,酒也醒了,看着如怒狮一般的义,战战兢兢,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你们这些没用的胡狗,还有脸在这儿撒野,堂堂的单于,行军不知道警戒?这等蠢物,活该中伏,早死早好。”义破口大骂,骂得火大,抬腿又踹了去卑两脚。去卑疼得呲牙咧嘴,却不敢回一句嘴。荀衍生怕义打去卑活活打死,连忙上前抱住,将义拖开。
“云天,云天,这可怎么办?”荀衍有些慌了。“这可是匈奴单于。”
义两眼通红,咬牙切齿地横了去卑一眼,忽然拔出战刀。“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全剁了,扔到百尺沟里去!单于都死了,再砍个右贤王算个屁。”
去卑吓坏了,拼命挣扎,却无法挣脱西凉步卒的控制,急得眼泪鼻涕一把下。荀衍见状,连忙上前拦住,同时拼命对去卑大喊。“右贤王,单于是中伏身亡,与我们无关。”
去卑如梦初醒,连忙大声说道:“是黄忠,是黄忠杀了单于,与二位将军无关。”
第1376章 技不如人
李严爬上岸,唾了一口唾沫,伸手抹去脸上的水,又脱下**的衣服,用力拧开。两个斥候冲到一旁的草丛里,取出藏好的包袱,又迅速回到李严面前,一个取出布巾,要为李严擦脸,一个抖开干净的衣服,要侍候李严更衣。李严斜睨着他们,得意地哼了一声:“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别装好人。”
“李司马,你看你说的。”一个斥候嬉皮笑脸的说道:“我们对司马你可是久仰大名,现在有机会跟着你做事,这心里别提多开心了。”
另一个斥候更加殷勤,脸笑得像朵花。“就是,就是,司马,你这本事可真了不得,三两下就拆了一座桥,从哪儿学来的?”
李严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得意,笑出声来。他回到黄忠麾下作司马,黄忠问他想领哪个营,他直接说要领斥候营。斥候营都是老兵油子,不光武技好,经验丰富,坑蒙拐骗更是样样在行,要不然也打听不到消息。黄忠听说他要领斥候营,还有些担心,他却非常有把握。他很清楚,斥候营就是主将的耳目,至关重要,他想为黄忠效力,助黄忠立功,让荆州人不落人后,加强斥候营是见效最快的办法。
第一次出任务,要在襄城北伏击可能出现的援兵,斥候们都以为他疯了。这座桥离襄城太近,不可能派太多人,可是人少了又没什么用,连拆桥都来不及拆,更别说阻止对方人马过桥了。说了半天,李严拿出死命令,才拽着这两个反对最坚决的斥候来执行任务。
任务完成得非常漂亮,一下子镇住了这两个老兵,李严心情特别好,也想找个人倾诉一下。“从哪儿学的?当然是讲武堂。讲武堂有行军八要,其中一要就是关津桥梁。”
“行军八要我知道,我也去讲武堂进修过。不过讲武堂只讲要留心关津桥梁的完整与否,可没讲怎么迅速破坏一座桥。”手里捏着布巾的斥候笑眯眯地说道:“李司马,讲武堂尹祭酒还说话,长官有指导部下的责任,你现在是斥候营的司马了,教我们几招可是你的责任所在。别藏私了,教教我们吧。”
“竖子,你也在讲武堂进修过?哪一期的?”
“第八期,短训班。嘿嘿,和李司马这样的学堂生不能比。这不,毕业这么久了,还是一个什长。要不是司马今天问起,我都不好意思说,怕给讲武堂丢脸。”
“且!”李严笑了一声,换上干净衣服,大步向前。“你们知道南阳木学堂的祭酒是谁吗?”
两个斥候恍然大悟,连忙跟上,挤眉弄眼地说道:“司马,原来你这本事是师母教的啊。”
“呸!”李严嘴上责骂,心里却美滋滋的。他从讲武堂毕业就被黄忠招进大堂,按讲武堂的说法,黄忠就是他的实战师傅,黄忠的夫人自然是他的师母。不过黄忠不允许他这么说,他只是私下里以黄忠的弟子自称。他也知道这些兵痞嘴里没好话,可不想传到黄忠或者秦罗耳中。
“秦祭酒在木学堂讲过课。她说建一座桥可能很难,毁掉一座桥却很容易,只要在关键的地方做点手脚,想让一座桥怎么倒,它就得怎么倒。想让它什么时候倒,它就什么时候倒。我前些天去见镇北将军,经过百尺沟,看到这样的桥时就在想,如果我要破坏这样的桥,该用什么办法。当时只是想想,没想到今天真会用上。”
斥候们很惊讶。“秦祭酒一个女人,居然这么厉害?这可比斥候的老卒强多了。就算是以前最厉害的老孙头也没这么厉害。”
“女人?”李严冷笑一声:“你们以后千万不要看不起女人,南阳厉害的女人还少吗?”
一个斥候吸了口冷气。“可不是么,秦祭酒,蔡大家,还有黄大匠,哪个女人都不好惹。李司马,你说以后会不会有女人带兵,做将军啊?”
李严想了想。“迟早的事,过几年肯定有,最迟不超过十年。”
“谁啊?”
李严笑而不语,加快脚步,向前赶路。两个斥候见他卖关子,更加好奇,一边小跑一边追问。他们越过汝水,沿着汝水向北,一路走一边破坏,将沿途看到了桥梁都做了手脚。那两个斥候知道艺不压身的道理,软磨硬泡,总算把这本事学到手了。不过他们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李严指点过的桥他也能办,遇到其他形状的桥,他们还是干瞪眼,无从下手。
义看着缓缓倾倒的桥面和落水的士卒、辎重大车,暴跳如雷。
明明经过检查,完好无损的桥,走人走马都没事,偏偏辎重车一上去就塌了,简直和撞了邪似的。亏得他谨慎,没有让几辆辎重车一起上桥,否则掉下去的就不是一辆车和几个士卒了。
可这并不代表他就没损失。车和车上的辎重不算什么,落水的士卒也能救上来,被耽误的时间却无法弥补。辎重全在汝水东岸,修好这座桥或者架浮桥都需要时间,他至少要耽误一天。一天时间,黄忠又能走出很远。如果前面再遇到这样的事,想追上黄忠就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这几乎是必然的事情。换了他,他也会这么做。气人的是他不知道怎么做,辎重营的工匠也看不出原因。他们翻来覆去只会说一句话,这肯定是南阳木学堂的匠师干的,南阳木学堂聚集了很多手艺很厉害的匠师,如果有人能做这样的事,是他们的可能性最大。
义气得无语,但他相信了工匠们的话,南阳木学堂威名在外,他早就领教过。四**车就是从南阳木学堂传出来的,至少依然是最好的,冀州一直在模仿南阳造的马车,却一直跟不上,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马车,南阳马车就是跑得更快更稳。至于南阳纸,那就更不用说了,如果不是袁绍强制使用,冀州纸坊早就关门大吉了。而他这次追击黄忠的目的之一,就是夺取南阳造的甲胄武器,加强自己的实力。不过现在看起来,这个任务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技不如人,处处吃瘪啊。
义无可奈何,命人通报荀衍,让他别选行军路线,特别要留心桥梁。
第1377章 荀衍要拼命
荀衍上了车,在车厢里坐定,拉开车窗,向车外的沮鹄挥手告别。
沮鹄脸色平静,只是眼神忧虑。荀衍心中微动,有些不忍。他和义去追黄忠,不管最后能不能回来,沮鹄都有遭到孙策攻击的可能。襄城有地利可用,他们又给沮鹄留下了五千人和足够吃三个月的粮食,但沮鹄能不能守住襄城依然是一个问题。
他太年轻,又有过战败被俘的经历,这些原本属于黄琬旧部的屯田兵会不会听他的指挥,谁也不敢说。黄琬是向孙策投降,他如果在阵前劝降,对城中的士卒将是致命打击。虽然荀衍觉得黄琬不会这么做,可是他之前还觉得黄琬不会投降呢,谁知道黄琬还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如果他觉得这是一场没有意义的战斗,只会白白牺牲他旧部的性命,他会觉得劝降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也许我和义离开襄城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荀衍的手按在车窗框上,心里忽然有一种非常不安的念头。他细细品味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发现他们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追击黄忠只是借口,劫夺黄忠部的军械也只是借口,其实他们是想趁此机会撤离颍川,被避被困在颍川。
根本原因来自于他们心底的怯懦。他们不敢与孙策对阵,未战先怯,只想着逃跑。孙策刚刚派黄忠去截他们的后路,他们就像惊弓之鸟,不战而走。
荀衍心里突然冒出一个疑问:孙策为什么这么做,全歼我们?他只有两万大军,我们有近六万人,就算屯田兵不可大用,我们依然有近三万多人,即使考虑双方的军械、训练、将领的差距,我们未必能战胜孙策,孙策也不能轻易战胜我们,至少要付出不小的代价,全歼更不现实,困兽犹斗,归师不遏,急于求生的将士会和孙策拼命。
他敢拼命吗?荀衍灵光一闪,眼前豁然开朗。他对沮鹄大声说道:“伯志,守好襄城,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沮鹄的眼睛一亮。“将军所言当真?”
“少不过三五日,多不过七八日,最多半个月,我们一定会回来。”荀衍露出成竹在胸的微笑。“我们会在这里与孙策决一胜负。我记得你曾说过,刘备练兵之法学自孙策,这一次我们就和孙策较量一番,看看他练出来的兵究竟有多强。”
沮鹄扬了扬眉。“好!”
荀衍轻拍马车。车夫扬起马鞭,甩出一个响亮的鞭花,马车缓缓起动,迅速加速。荀衍拉上车窗,拉开隐在车壁上的横几,铺开地图,手指轻叩几面,沉思起来。
韩繇坐在荀衍对面,见他思考入神,不禁问了一句。“休若,你真想和孙策对阵?”
荀衍头也不抬。“没错,我初次掌兵就遇上孙策这样的名将是难得的机会。败了理所当然,无可指责,万一能战个不分胜负甚至小有斩获,那我也算是一战成名。”
韩繇撇撇嘴。“一战成名?这可不容易呢。”
“是不容易,所以我不仅要和他对阵,还要和他拼命。”荀衍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轻轻叩了两下。“子由,你在定颍、西华有相交颇厚的姻亲朋友吗?”
韩繇盯着地图看了看,倒吸一口冷气。“休若,你这是拼孙策和你拼命啊。”
“两军相逢勇者胜,置之死地而后生。”荀衍眼光灼灼的看着韩繇。“子由,乱世之中,不敢拼命的人只能任人宰割。”
韩繇眉头紧蹙,迎着荀衍的目光,沉吟了片刻,重重地点点头。“好,我就跟你疯一回。”
荀衍哈哈大笑。
离城不过十余里,荀衍就收到了义传来的消息,前方桥梁被破坏,义行军受阻。荀衍也不着急,他命令大军停止前进,自己铺开纸笔,给义写了一封信,又写了一封军报,洋洋洒洒,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和自己的计划向袁绍做一个详细的汇报。
写完之后,荀衍又仔细看了两遍,吹干了墨,让人送出。他没有将军报封上,只是让几个亲卫骑士带着自己的印绶去追义。骑士快马加鞭,一个时辰后就追上了义。
义看完荀衍的书信,又看了荀衍写好的军报,沉吟了很久,在军报上签了自己的名字,这才让荀衍的亲卫骑士将军报封好,加盖了两人的官印,送往浚仪。
义、荀衍出城追击黄忠的消息很快就送到了孙策手中。
双方离得太近,斥候互相剿杀得非常激烈,孙策不得不把阎行率领的亲卫骑都派出去,反制义留下的匈奴游骑。接连吃过几次亏之后,匈奴人收敛了很多,在人数相当的情况下都会主动撤退,避免交战,只要人数有明显优势时才会交锋。
即使如此,斥候伤亡也不小,几乎每天都有伤亡,送到孙策手中的这份消息染上了三名斥候的鲜血。书写消息的斥候大概也意识到要传回这份消息不容易,所以用刀刻在一片木简上,而不是用随身携带的墨书写,虽然染了血,刻痕并没有受到影响。
拿着这份带血的木简,孙策的心情很沉重。斥候都是武技高强,经验丰富的老兵,这样的老兵每牺牲一个都是不可估量的损失,都让他肉疼。
“啧啧,黄汉升不愧有个做木学堂祭酒的夫人。”郭嘉赞不绝口。“义、荀衍想追上他可不是容易,这种疑神疑鬼、如履薄冰的感觉太难受了。黄忠不仅能攻城,还能攻心,是个将才。”
孙策点点头。“也可能是李严的主意,李严有点小聪明。”
“的确如此。”郭嘉收起笑容,来回走了两步。“将军,李严是小聪明,荀衍却是真聪明。不敢说举一知十,举一反三是绰绰有余。义善战,荀衍善谋,他们若能精诚合作,对我们来说并不是好事。义接连受挫,必然会向荀衍问计。追黄忠不成,荀衍说不定会反过来咬我们一口。”
“他有这胆量?”
“将军可不要以为他是书生就一定胆小,论心狠,他说不定比将军还要狠厉几分。别的不说,明知攻不破黄忠的阵地,还让三千多人送死,将军你做得到吗?”
“可是……这样有必要吗?”
“有!对他来说,将军是名将,他是新丁,胜固可喜,败亦欣然。万一击败将军,一战扬名,就算损失过半,他也赚了。”
孙策哼了一声,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几年前,他从徐荣身上赚名声,现在又成为别人赚名声的对象了。先是袁谭,现在又来了一个荀衍。
第1378章 颠倒黑白
对郭嘉的提醒,孙策不敢大意。他的主要对手不是荀衍,而是袁绍,击败荀衍对他来说没什么好处,所以他只想把义、荀衍赶出颍川,稳住局面,才不愿意和荀衍拼命呢。
可若是荀衍要和他拼命呢?他总不能掉头就跑,或者躲在城里不露头吧。就算他不在乎脸面,愿意做缩头乌龟,荀衍也一定能找到逼他出战的办法。比如把繁邱城团团围住,或者大摇大摆的一路东行,甚至可能一路南下,直奔汝南,逼着他不得不截击。
碰瓷无所不在,卖刀的杨志会遇到牛二,我今天遇到荀衍。读书人耍起无赖来比真正的无赖还难缠。郭嘉说得不错,荀衍是个聪明人,进步非常快。抛却面子、荣誉,这其实就是争夺主动权。兵法有云:致人而是不致于人,主动权就是势,为了争势,有时候甚至不惜付出重大牺牲。
“如果荀衍要拼命,他会有几种选择?”
郭嘉摇摇羽扇,使了个眼色,诸葛亮立刻铺开地图。“孔明,如果你是荀衍,你会怎么做?”
诸葛亮盯着地图,来回看了两眼。“包围繁邱城,然后深挖壕沟,切断城内外的联系,逼诸军来援,决战于城下。”
“如果我军率先出城呢?”
“那……攻其必救。”诸葛亮在地图上接连点了几个地方。“向东取长社、鄢陵,向南取定颍、郾县,或者一路杀奔平舆。汝南诸县遭到劫掠,将军不能不救。”
孙策很随意地扫了一眼地图。其实不用看地图,如果荀衍真想找他拼命赠名声,根本不需要费心想办法。除了襄城等有限的几个城之外,颍川无险可守,义、荀衍已经进入颍川腹地,四面出击,无法设防。他驻扎在繁邱城,就是要堵住他们进入汝南的路。如果他们南下,他只能迎战,绝不可能避让。
“就在繁邱城迎战。”孙策咂了咂嘴。投鼠忌器,颍川是器,汝南更是器。荀衍不会让义在颍川劫掠,他也不可能让义进入汝南。
“龙渊更好。”郭嘉说道:“龙渊地形低洼,水流纵横,能够限制骑兵冲突,也不利于大军展开,对我们有利。荀衍应该会对龙渊的地名感兴趣。实力不足的人会习惯性地找点理由安慰自己。且襄城在侧,他不得不战。繁邱城没什么城防可言,阻挡不了几万大军的围攻。”
孙策笑了。“好,虚名给他,实利归我。”
郭嘉会心而笑,随即安排军谋们根据龙渊附近的地形设计阵型,尽可能遏制义、荀衍的骑兵优势和兵力优势,把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极大,减少无谓的伤亡。荀衍愿意拼命,孙策不能不迎战,却不能伤亡太大,他还要留着力气迎战袁绍呢。
与此同时,郭嘉派出最精锐的斥候到龙渊附近侦察,甚至从孙策身边借走了谢广隆、郭援等人。地图毕竟是地图,尤其是龙渊附近大小河流多,一旦下雨,水位上涨,地形很可能会面目全非。
孙策也没闲着,他下令各部准备开拔,并做好水战的准备。
孙策走进了小城东北角的一个院子。
繁邱是一个小城,规格和一个乡亭差不多,没有县治,只有一个兵曹史在这里办公。百姓不多,很多房子都空着,孙策入驻后,将士们把空房子简单收拾一下,当作了军营。孙策住在北城门的城楼上,登高望远也方便。黄琬到繁邱后,就安排在东北角的一个院子里。
孙策一直没有见黄琬。一是军务忙,二是他不知道该和黄琬说什么。听了郭嘉对黄琬的介绍,他对黄琬的感情很复杂,既觉得他太偏执,又佩服他的坚持。郭嘉说黄琬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固然有些夸张,但黄琬是个君子却毫无疑问,他的私德无可挑剔。
大战在即,孙策不想把黄琬留在繁邱城,更不想带着他去龙渊,他打算送他去平舆。在离开之前,他想和他见一面,聊一聊。
站在院子门口,孙策有些迟疑。待会儿见了面该说些什么,他心里还没有计划好。
“吱呀”一声轻响,窗户被人轻轻的推开,露出黄琬半张脸。黄琬也不说话,隔着窗户,静静地看着孙策。他没有戴冠,花白的头发用一块头布包着,穿着一身越布单衣,跪坐在窗前,像是在看书。
两人四目相对,互相看了一会,黄琬面沉如水,孙策却突然笑了起来。他走到窗前,看了一眼,见黄琬面前的案上果然摊着一部书。这是一间简陋的民居,又矮又小,屋梁高不足一丈,屋檐只有七尺左右,孙策如果不低头甚至会撞到脑门。屋里一丈见方,只能摆下一张床,一张席。孙策看了一下,打消了进屋的计划。这屋子这么小,两人坐在一起,万一老头要动粗,让都没地方让。
他可不想和黄琬撕打。
“黄公看什么呢?”孙策伏在窗口,调侃道:“听说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还以为你在想怎么写请罪疏。”
“我有什么罪好请?”黄琬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身为太尉,率兵攻击颍川还没罪?你不要告诉我是有诏书命你这么做的。”
“我奉诏坐镇洛阳,有便宜用兵的权力,不需要诏书。”黄琬淡淡地说道:“只要我认为有必要,我就可以出兵。”
“那你觉得有必要攻击我?”
“当然,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我是乱臣贼子?”孙策扬扬眉。“黄公不愧是名士,这颠倒黑白的本事一流。袁绍矫诏,不是乱臣贼子,我献粮关中反倒成了乱臣贼子?”
黄琬不慌不忙,脸色平静。“你是不是乱臣贼子,你心里清楚,我心里也清楚。至于为什么攻击你,而不是先攻击袁绍,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朝廷疲惫,要兵没兵,要粮没粮,根本没有力量对抗袁绍。借袁绍之力打败你,豫州归袁绍,荆州归朝廷,朝廷可有半壁江山。如果运气好,能逼你投降,再反攻袁绍,胜算总比现在与袁绍开战大得多吧。”
孙策很惊讶,盯着黄琬看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不确认黄琬说的是真是假,但他知道朝廷很可能的确有这样的想法,只有如此,他们拔高周瑜才合情合理。如果他真的被袁绍和黄琬打败,不得不向朝廷低头,只能退守扬州,荆州被剥离出去几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孙策咧了咧嘴。“看起来,你们的运气不怎么好。”
黄琬叹了一口气,低下头,看着案上的书。“是啊,朝廷的运气的确不怎么好,不过豫州百姓的运气似乎不错。”他重新抬起头。“孙将军,对与民争利,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