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9章 饮鸩止渴
袁绍的情报工作一直由郭图负责,在郭图外出的这几天暂时由耿苞代管。郭图回营后,袁绍又交给他一个任务:专心陪伴郑玄,只字不提其他。
耿苞大喜,郭图淡然,他一心一意的陪着郑玄。其实郑玄也没什么好陪的,他实在太累了,大半时间都在帐中休息。但军营显然并不是一个适合休养的地方,不时响起的战鼓声让他无法入睡,一连几天睡不好,脸色看起来特别差。
郭图向袁绍请示,将郑玄送到封丘居住,那里比较安静,离大营又不算远,随叫随到。
袁绍答应了。
郭图陪着郑玄离开了大营,等于彻底将情报工作交给了耿苞。耿苞兴奋莫名,干劲十足。情报收集看起来轻松,其实非常繁杂,大战之际更是没有休息的时候,数百名斥候在方圆百里的地方来往奔波,打探消息,几乎每时每刻都有新的情报送到大营,一天下来就是几百条,真伪掺杂,支离破碎,要整合成有用的信息绝非易事。再加上颍川战场和青州战场的情报,耿苞忙得脚打后脑勺。
但袁绍并不能因此满意。耿苞虽然和郭图一样擅长察颜观色,揣摩袁绍的心意,但他没有郭图那种从纷杂的情报中辨析真伪的能力。他最大的短板就是对汝颍地形不熟,不像郭图那样了如指掌,不知道某个地点意味着什么。他手里有地图,但地图上只标出城邑乡聚、道路桥梁,却没有这个明确的地形。
当孙策进入颍川的消息送到大营里,这个矛盾最终导致了袁绍的震怒。
最初收到的情报是大量的船只在项城集结。项城向北有两条水路,一条是沿浪荡渠向北,直抵浚仪;一条是沿颍水上行,进入颍川。但进入颍川还有其他的水路,比如水、汝水,尤其是水,孙策驻营的葛陂和水相通,由葛陂进入水更方便,既然孙策舍近求远,来到项城,耿苞断定孙策的目的地是浚仪,而不是颍川,并据此向袁绍做了汇报。
袁绍做好了孙策来战的准备,等了两天,结果最新消息送到,孙策溯颍水而上,去了颍川,他的目标不是耿苞以为的鲁阳一带,而是屯田区许县、鄢陵、长社。
袁绍一心准备迎战孙策,结果白忙一场,反而浪费了两天时间。孙策赶赴许县,用意很明显,一是抢收冬麦,二是截击义、荀衍等人退路。耿苞的这个失误让袁绍非常被动,袁绍大发雷霆,将耿苞一顿臭骂,也想起了郭图的长处。
两军交战,出现这种严重的判断失误是很致命的,袁绍不敢大意,派人去封丘调郭图回营。
接到命令,郭图以最快的时间赶回大营,收回印绶后,他一声不吭,指挥若定,手下乱作一团的掾吏迅速找到了状态,处理最近收到的信息,一夜之后,郭图拿着几张纸来到袁绍的大帐。
“主公,孙策这是准备抢收屯田冬麦。”
袁绍接过情报汇总,却没有看,只是轻轻的放在案上。他看着郭图疲惫的脸和通红的眼睛,沉默了半天,无力的问道:“公则,为什么?”
“军无粮自乱,我军最大的软肋就是粮食,如果不能抢收许县屯田的冬麦,全靠从河北千里迢迢的运来,我们支撑不了太久。黄忠据鲁关,背后有南阳的物资供应,庞山民据阳翟……”
“我说的不是这个。”袁绍抬起手,打断了郭图的解释。“公则,你我相知多年,知道我为什么要放弃显思。”
郭图沉默了片刻,点点头。“我知道,党人行事偏激,又疏于实务,眼高手低。不少党人对汉室心存眷念,未必会支持主公鼎立新朝。显思是李元礼外孙,与何伯求亦师亦友,是党人看中的继承人。他如果继位,党人必然坐大,于国事不利。”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坚持?”
郭图避席,伏地叩首。“主公,你知道孙策如何对待何伯求、张孟卓吗?”
袁绍双目微眯,眼神锐利如刀。“他们不是孙策的阶下囚吗?”
郭图把他了解的情况说了一遍,这些情况有一些是他自己的细作收集到的,但更多的却是袁谭讲述的。何、张邈都被软禁在葛陂,看守严密,细作很难接触到。郭图不仅说了何、张邈,还说到了张俭。张俭为了救从子一命,曾经主动求见孙策,两人有过一番交流。
袁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孙策表面上和党人势不两立,还栽赃何刺杀他,将何关了起来,但他只是限制了何的自由,并没有杀死何。相反,他在利用何,寻求与党人的和解,现在又放回袁谭,在他们父子之间造成对立。
他要疏远的党人,孙策拼命拉拢。他要放弃的儿子,孙策拼命去救。孙策处处与他针锋相对,现在何、张邈都中了他的诡计,时机一旦成熟,孙策将他们放出来,这两人登高一呼,党人会支持谁不言自明。实际上,孙策的经营已经有了收获,李膺的孙子李宣现在就在他身边任从事,当初想救何脱身的淮泗游侠儿在看到何无恙后,也欣然加入孙策的亲卫营,愿为孙策而战。
郭图再次叩首。“主公,显思纯孝,体谅主公的难处,当初明明有机会脱身却俯首就擒,无他,只为自污尔。如今他识破孙策诡计,不愿意党人被孙策蛊惑,与主公离心离德,忍辱负重,愿为主公整合党人之心,助主公一臂之力。主公,若非父子,孰能如此?”
袁绍沉吟不语,眼神闪烁,上下打量着郭图。他并不完全相信郭图的话,但是他不能让孙策从他手里夺走党人。李儒的文章已经影响了他的名声,不少袁氏门生故吏质疑他接任袁氏家主的合法性,萌生去意。如果何真的站出来为孙策声援,招纳党人,他的声望必然受损,苦心经营二十余年的优势将荡然无存。
天子要和孙策联姻,王允等人不作为,是不是这个原因?
这竖子,他就不怕党人掣肘吗?不过也对,他出身寒微,不知道党人的厉害,说不定还想着借党人提升名望呢。武人不就这样吗,过去的皇甫规、张奂,后来的皇甫嵩,粗鄙如董卓也知道拉拢名士,孙策自然不能例外。
更何况还有郑玄这么一位大儒。郑玄对袁谭印象那么好,他如果不予理睬,难免会给郑玄留下薄情寡恩的印象。这是一个书生,根本不懂权谋,如果一怒之下回青州,再被孙策笼络了去,那麻烦就大了。
袁绍权衡再三,最后还是认可了郭图的意见。形势与人强,面对咄咄逼人的孙策,他不得不暂缓与党人的割离,明知这是一杯鸩酒,会让他肚穿肠烂,他也只能先喝下去再说。
袁绍咬牙切齿,嘴里有淡淡的血腥味。
“公则,我想赎回伯求和孟卓。”
第1320章 我要做女王
孙策这段时间心情非常不好。尽管郭嘉派出了最得力的斥候沿途搜索,甚至深入到浚仪附近,孙翊还是杳无音讯,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在某种程度上,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所以孙策一直拖着,没把孙翊失踪的消息告诉孙坚,只告诉了弘咨和秦松,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万一孙翊落到袁绍手中,被用来要挟孙坚,他们能及时安抚住孙坚,不让他做出冲动的决定。
时间一晃七八天过去了,找回孙翊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就连郭嘉都觉得凶多吉少,建议和郭图联系一下,看看是不是落到了袁绍手中。孙策有些犹豫,他知道郭嘉和郭图之间有消息来往,但这件事很麻烦,万一孙翊没有落在袁绍手中,郭图知道这个消息后会特意派人去找他,孙翊反而更危险。
他总有一种感觉,自己这几个弟妹应该没那么容易被人擒住,尤其是孙翊。别看他才十二,他九岁就在军营里厮混,武功也远远超过一般人,为人又机灵,想抓住他并不容易。
因为孙翊失踪,孙尚香也被限制了自由。孙策知道袁权、孙尚英管不住她,特意带在自己身边。阎行的妻子韩少英率领羽林卫随行,好在阎行、韩银都同行,倒也是公私两便。羽林卫的甲胄是定制的,颜色更鲜亮些,威武之外多了几分妩媚。当这一百羽林卫夹在队伍之中,走进许县的时候,许县百姓都觉得很新鲜,夹道观看。
羽林卫昂首挺胸,目不斜视,乍看之下也有几分精锐的意思,博得了围观群众的一阵阵赞赏,也博得了冯方的赞不绝口。
“将军真是练兵有方,连女子都能锤炼成精锐。”
孙策哈哈一笑,隆重介绍韩少英。“这都是韩军侯的功劳。”
韩少英向冯方行礼,报上姓名。听说是韩遂的女儿,冯方一点也不意外。凉州近羌地,连年战乱不休,别说韩遂的女儿,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女子也比中原女子更强悍,骑马射箭,甚至挟矛而战的不在少数。
寒喧几句后,孙策问起了屯田的情况,尤其是几个县城的防守。冯方对吕蒙、蒋钦赞不绝口。这两人虽然年轻,却做事周密老到,一人一城,管得井井有条,尤其是吕蒙去年出的那个用树木换取粮食的主意,直接阻断了义强行攻城的计划。屯田兵原本还对他们有些非议,此事过后,没有一个不服的。
“冯公有压力吗?”孙策开了个玩笑。
冯方抚着胡须,笑眯眯地看着孙策。“我有什么压力?我希望他们尽快成材,接过这些事,我也好早点致仕,含饴弄孙。”
孙策咳嗽了一声,老脸有些红。这个任务有点难,他有一年多没和冯宛见面了。他想了想。“冯公屯田有成,功不可没,吴郡正需要冯公这样的老成之人,不如你去吴郡吧。”
冯方大喜,连声答应。吴郡是后方,是孙策用心打造的根据地,很安全,不像许县随时可能发生战事。冯宛又在吴县,他到吴郡任职,一家人又可以团聚了。
征得冯方同意,孙策又对郭嘉说道:“你觉得枣祗能胜任吗?”
郭嘉笑了。“将军安排得甚妙。不过,我还想为枣祗准备一个丞。”
孙策眉头轻挑。“陈长文?”
郭嘉摇摇头。“荀友若。陈长文眼界高,恐怕不会屈就,况且他不娴军事,未必能适应这里的形势,让他去吴郡也许更合适。”
孙策权衡了片刻,答应了。袁绍派义、荀衍入颍川有争夺颍川的意思,这时候不能太小气,能拐走的都拐走,不给袁绍留着。陈群的长处在内政,让他去吴郡协助虞翻或者蔡瑁的确更合适。至于荀湛,他不肯回邺城,摆明了就是要和袁绍断绝关系。他是名士,没有邀请是不会主动登门的,郭嘉趁这个机会提议,他没道理不接受。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能让枣祗负责屯田,就不在乎多一个荀湛做助手。从荀湛这段时间的表现来年地,应该不是那种吃里爬外的人。
当然,郭嘉这时候一下子推荐两个人也有壮大颍川系的意思。乡党乡党,乡人天生就容易结党。
在冯方的陪同下,孙策先巡视了屯田,查看冬麦的长势。去年受疫情影响,人力、物力投入不足,冬麦的长势并不理想,估计要比去年少收两到三成。不过供应孙策这两万大军不成问题。即使考虑到颍川是战场,收麦之后的种稻会有很大问题,颍川无法实现自给自足,屯田收获的粮食也能减轻不少负担。
孙策比较满意,对屯田将士抚慰了一番,论功行赏。他现在是镇北将军了,封官的余地大得多。
两天时间,孙策见了上百个人,几乎没有一刻空闲。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孙策站起身,扭着脖子,晃着胳膊,转身回了后院。进了门,孙尚香也在,正趴在床上,托着腮,翘着腿,听麋兰讲故事。麋家经商,见多识广,麋兰听过很多故事,有关于神仙的,有关于方外夷人的,真真假假,神仙鬼怪,全混在一起,最受小孩欢迎。
见孙策进门,麋兰起身,接过孙策的大氅。孙尚香也跳了起来,吊着孙策的脖子,像个小猴子一样挂在孙策身上。“大兄,我要做女王。”
“什么女王?”孙策拍拍她。“快下来,我身上全是灰。”
“兰姊姊刚刚说,大海里面有一个夷国,以女子为王,我也要做女王。”
“行啊,从明天开始,上午习射练兵,下午跟着我学习处理政务。我什么时候起,你什么时候起,我什么时候睡,你什么时候睡。”
孙尚香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溜下床,套上鞋,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笑道:“我还小,不睡够时辰的话会影响长身体,还是等几年吧,等我十五了再学不迟。”她走了两步,又停住了,扒着门框,扑闪扑闪的眨着眼睛。“大兄,到时候你能给我几个像伯言、孔明那样的人做助手吗?”
孙策嘴角抽了抽。小丫头片子,口气不小啊,像陆议、诸葛亮一样,还要几个,你以为这是白菜,随便就能找得到?他挥挥手,没好气的说道:“去去去,要人自己去找,别想从我这儿抢。”
孙尚香皱皱鼻子,哼了一声:“那我自己去找他们。”转身刚要走,一头撞进一个人的怀中,“唉哟”叫了一声,刚要发怒,抬头一看,发现是郭嘉,立刻换上一副乖巧的笑容。
“先生,没撞痛你吧?”
“没事,没事,我还没那么娇贵。”郭嘉连连挥手,示意孙尚香快回去休息,还看着孙尚香出院子。孙策看在眼里,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感觉。果然,郭嘉转过来的时候,脸色已经变得非常难看。
“将军,二将军……有下落了。”
第1321章 青出于蓝
消息来自郭图。
郭图说,他们得到两具尸体,经袁谭确认,其中一具是孙翊。虽是敌我双方,但袁绍怜惜孙翊少年而夭,又感激孙策善待袁谭,所以打算送还,以便送回家乡安葬。同时,袁绍思念老友何、张邈,希望能赎回他们。
孙策阴着脸,心里说不了的焦躁。真的死了?这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是这么宠着他,让他跟着陈王、许褚他们学习武艺,他就不会有这么好的武艺,也不会这么胆大,不告而别。如果没有不告而别,他也不会遇险。都怪我,本想改变他的命运,没想到却害了他。
这是历史惯性的反弹吗?
“奉孝,有没有……别的可能?”
“疑点还是有,但是可能性非常小。如果没有把握,我从叔不会用他来换何、张邈。”
孙策知道郭嘉在说什么。郭图在历史上名声不佳,很多人都以为他只是一个佞臣,其实这只是一种误解。郭图和郭嘉一样,都传承了法家的学术,都有察颜观色、分析入微的能力,否则他也不会成为袁绍的心腹。只是袁绍败了,曹操胜了,所以人们只记得郭嘉,却忘了郭图。
能和田丰、沮授等人斗得不相上下的人,又岂是佞臣这么简单。
郭图去见袁谭,现在又要赎回何,显然是要重振党人声势,而且要将党人团结在袁谭身边,抢先继承袁绍的一部分人脉。能否达成这个原望,对袁谭、郭图至关重要,他当然不会掉以轻心。
换句话说,孙翊基本可以确定死了。
孙策甩甩袖子。“换!立刻换!”转身进门。郭嘉一把拽住他。“将军,即使要换,也不能现在换。”
“为什么?”孙策有点不耐烦。他现在五心烦躁,满满的自责,没心思想太多,只想尽快把孙翊接回来,入土为安,然后再想着怎么向父母交待。至于其他的,他不想问。
“何也就罢了,党人不足为虑。可是张邈却不同,张超之所以按兵不动就是因为张邈在平舆,他有借口拒绝袁绍的征调。如果张邈被袁绍赎回,张超就没有借口了。陈留郡为袁绍所用,对我们非常不利。”
“那怎么办?让我弟弟躺在袁绍的大营里?”
郭嘉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眼神很坚定。孙策心里一股邪火往外冲,脱口而出。“现在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
郭嘉盯着孙策,眉梢不经意地颤了颤,松开了孙策的袖子。他拱拱手,抗声道:“将军,二将军这件事是个意外,少年早夭,的确可惜。可是若因他而变动整个作战计划,导致浚仪危急,他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心。你这么做,又置令尊令堂于何地?”
“我现在最头疼的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他们开口。”孙策眼睛都红了,声音也有些嘶哑。两军交战,各种事务纷至沓来,说是日理万机也不过份,现在又碰上这么一件烦心事,一个最有可能成为将才的弟弟死了,还死得那么窝囊,这让他无法冷静的分析利弊。他现在考虑的事情一件:怎么善后,怎么向父母交待。父亲孙坚在最危险的时候把孙翊交给自己,自己却没能尽到责任,愧对父亲的信任。
郭嘉眼神一闪,把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点点头。“我现在就去办。”说完,拱拱手,转身走了出去。孙策皱着眉,看着郭嘉匆匆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他知道自己言重了。
“夫君,郭祭酒所言有理。”麋兰抹着眼泪,揽着孙策的手臂,将他拉到床边坐下。“张邈回去,陈留倒向袁绍,阿舅阿姑就危险了。阿翊在天之灵有知,他也不会赞成的。”
孙策双手撑着膝盖,低着头,弓着身体,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是我能怎么办?”
麋兰很惊讶。她从来没见过孙策这副模样,孙策似乎永远是精神抖擞,斗志昂扬,充满了活力,可是此刻的孙策却露出与他年龄极不相衬的疲惫。她忽然意识到,他其实也是一个人,不是神,和他的同龄人相比,他出类拔萃,但他也背负了同龄人难以想象的责任和负担。
孙坚放了权,也放下了责任,这些权力和责任现在都转移到了孙策的肩上。
麋兰犹豫了一下,走到孙策面前,抱着孙策的头,搂在怀中,轻轻抚着他的背。孙策的身体一僵,挣扎了一下,想推开麋兰,麋兰却没有放手,孙策吐了一口气,绷紧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闭上眼睛,靠在麋兰的胸前。淡淡的体香萦绕在鼻端,忽然点燃了他的**。他将麋兰横抱而起,正准备发泄一番,门外突然响起了抽泣声,接着房门被人用力拍响。
孙策一惊,麋兰也吃了一惊,连忙起身,打开了门。
孙尚香站在门口,哭得稀里哗啦,泪水横流。门刚打开,她就冲了过来,扑在麋兰怀中,放声大哭。
“都怨我,都怨我……”
孙策很惊讶,随即又释然。孙尚香跟着郭嘉学了这么久,学的可不仅是谋略,还有观察入微的技能。郭嘉的神情变化瞒不过她的眼睛,她肯定是中途折返,躲在哪个地方偷听,知道了孙翊已死的真相。
“别哭了,别哭了。”孙策将孙尚香搂了过来,嘴里劝着孙尚香,自己却忍不住落泪。弟兄姊妹八人,他们三个最像父亲孙坚,感情也最好,这才被人并称孙氏三将军。现在孙翊死了,他们被人砍断了手足,痛彻心肺。
“大兄,祭酒先生说得对,现在不能换。”孙尚香哭哭啼啼地说道:“陈留落在袁绍手中,阿翁阿母就危险了,姊姊、姊夫也危险,还有上万将士,他们都会有危险。”
孙策惊讶地看着孙尚香。“你听谁说的?”
“我……我也在军谋处旁听的。”孙尚香一边哭一边说道:“伯言这么说,阿奕也这么说,他们都说浚仪就是一根钉子,不能有任何闪失。如果浚仪被袁绍攻破,我们可能要放弃整个豫州,退守江东。”
孙策扬起了眉。“那我们该怎么办?”
“先谈判,和袁绍讲条件,拖时间,等打完这一仗再说。如果袁绍对阿翊的遗体不敬,就砍下袁绍和他几个儿子的首级祭奠阿翊。”孙尚香咬牙切齿的说道:“还有一件事,派人和袁谭联络,做最后确认,以防郭图有意或无意听错。先生常说,情报经过转述会失真,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关键信息一定要确认才能用。”
孙策点了点头,和麋兰交换了一个眼神。麋兰也点头表示赞同。“我刚做了一些酸梅汤,尚香你送一些给祭酒,向他请计。”
第1322章 壮胆
“算了,我们一起去吧。”孙策蹲了下来,掏出手巾,抹去孙尚香脸上的泪水。“别哭了,阿翊如果真的死了,我们就让袁绍偿命。”
“嗯。”孙尚香吸着鼻子,点点头,怯怯地看着孙策。“大兄,我……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
孙策一声叹息,拍拍孙尚香的小脸,欲言又止。如果这就是成长的代价,那这代价也未免太大了。不过这责任不是孙尚香的,是自己的。一味宠溺果然不行,这是一个血的教训。
独生子女,单身未婚,没有任何带孩子的经验,果然是个硬伤啊。前世听人说过,男人只有做了父亲才能真正成长为男人,要不然永远不会成熟。自己前世未婚,这一世虽然已经做了父亲,其实还是不称职的。几个弟弟妹妹,包括那两个儿子,自己并不知道该如何和他们相处。
麋兰取来了酸梅汤,孙策一手提着汤壶,一手牵着孙尚香的手,来到军谋处的侧院。军谋们还在忙,见孙策进来,纷纷点头致意,手上却丝毫不停。诸葛亮迎了上来,将孙策引到楼上。郭嘉凭栏而坐,没有戴冠,头发披散着,随风摆动。
郭嘉手中端着一只酒杯,夜风中飘荡着酒香。
孙策皱了皱眉,走过去夺下郭嘉手中的酒杯,顺手泼了,斟了一杯酸梅汤。郭嘉转过头,盯着孙策看了一眼,很无奈地咂了咂嘴。“将军,我没喝,只是闻闻而已。还有,荆轲白很贵的,易水所酿,有燕赵慷慨之气。”
孙策低下头,凑近郭嘉闻了闻,的确没闻到酒味。他有点尴尬,掩饰道:“荆轲号称剑客,未战先怯,既误君主谋划,又坏自身性命,有名无实,不值一提。”
郭嘉叹了一口气,伸手一撩披散的长发,用力一甩。“将军,你真是煞风景。焚琴煮鹤,莫过于是。”
孙策在郭嘉对面坐下,冲着孙尚香使了个眼色。孙尚香会意,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郭嘉眉心微蹙,品味了一番,点点头。“有道理,的确有这种可能。我只想着我从叔一心重新整合党人的想法,以为他不会作伪,却忘了他也可能急于求成,一时失察。袁谭究竟是怎么跟他说的,谁知道呢。”他满意地看了一眼孙尚香。“三将军学有所成,我心甚慰。”
“都是先生教导有方。”孙尚香乖巧的行了一礼。
“那你再说说,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孙尚香眨着眼睛,虽然面容稚嫩,眼神却不退缩。她考虑了好一会儿。“一个换一个,先放何伯求回去以示诚意,然后漫天要价,和袁绍谈判,来来回回谈上几个月,等浚仪战事大局已定,再送张邈回去,总之不能让张超倒向袁绍。”
“几个月,大局就能定?”郭嘉呷了一口酸梅汤,似笑非笑地看着孙尚香。
“再过几个月就是盛夏了,不宜用兵。放回何,袁谭集结党人势力,如果幽州、黑山再出一点乱子,内忧外患,他不可能一点不担心。”孙尚香没什么把握,咬着手指头,看看郭嘉,又看看孙策,又道:“先生的从叔与袁谭走得这么近,他又那么多疑,不可能不起疑心。”
郭嘉摇摇头,一声轻叹。“这都是天生的,非后天所学可致。”他从袖子里抽出一份军报,递给孙策。诸葛亮端来一盏灯,孙策就着灯光看了一眼,军报是刚刚收到的,内容只一条:郭图离营数日,在封丘陪伴郑玄,前天刚刚返回。从时间来看,是郭图回营之后立刻提出了交换人质的建议。
换句话说,孙尚香的分析无误,郭图和袁谭走得太近,已经引起了袁绍的不满。他将军报转给孙尚香,孙尚香一字一句的读完,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得意,却又不敢笑,抿着嘴,忍得很辛苦。
孙策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郭图表现得太鲁莽,袁绍又表现得太没有城府,都不像他们应该做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从叔……打算弃袁绍而就袁谭?”
郭嘉摇摇头。“我从叔心里最重要的既不是袁绍,也不是袁谭,而是他自己。荀氏、辛氏兄弟先后离开邺城后,他已经是汝颍系所剩不多的代表,再不加强汝颍系的力量,就算他对袁绍再忠诚也会被冀州系排挤。汝颍系的根基是党人,袁绍排斥党人,受影响最大的就是他。与其等死,不如奋力一搏。支持袁谭,重新集结党人的势力,汝颍系才能重振声威,他也才能有立足之地,这和让荀衍统兵是一个道理。”
郭嘉又呷了一口酸梅汤,咂了咂嘴。“这酸梅汤虽然可口,终究不如酒来得痛快。将军,让我喝两杯吧,荆轲白真的不错。”一边说一边夸张地咽了口口水。
闻着风中淡淡的酒香,孙策有些心动。他这些天实在太累了,喝两杯解解乏也不错。“就两杯?”
“就两杯。”
“好,就两杯。今天是我一时失言……”
“没有,没有。”郭嘉眉开眼笑,笑嘻嘻的说道:“我能理解将军的心情,并无责怪将军之意,就是有点馋了。将军,欲戴王冠,必受其重,明君不是那么好做的。你这两天压力太大,换作是我,可能说得更难听。不过有一句话,还请将军不要见气。来人,给我换两个杯子。”
站在一旁的侍从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孙策也没在意,催促道:“行啊,你有什么话就说吧,省得藏在心里,猜来猜去的。”
“将军,乡党乡党,有乡必有党,这是拦不住的。你对结党太敏感了,有点……怎么说呢,有点视猫为虎的感觉。凡事过犹不及,弦崩得太紧了容易断,对结党防范得太严也会人人自危,一盘散沙。法家之失正在于此,父子无亲,乡党无义,君臣之间只有利害,无半分忠义可言,所以秦始皇死而天下崩……”
孙策刚准备反驳,却见郭嘉的侍从拿着两个大竹杯走了过来。这根本不是喝酒的杯子,而是喝水的杯子,一杯至少有两升。看着郭嘉眉开眼笑地将酒往杯子里倒,孙策连忙拦住。
“等等,你要用这杯子喝两杯?”
“将军言犹在耳,莫非又要食言自肥?”郭嘉笑眯眯地看着孙策。
“我不是想食言,可是你这……”孙策连连摇头。“奉孝,你不能这样。”
郭嘉拉开孙策的手,倒满一杯酒,推到孙策面前。“那就请将军代我饮一杯。”又给自己倒满一杯。“我刚刚想到一个计划,没有这燕赵之酒助兴,无法能将这计划构思完善。”
“什么计划非要喝这么多酒才能说?”
“这个计划很冒险,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我需要喝点酒,给自己壮壮胆。可如果成功了,我们能重创袁绍,甚至有可能将他留在大河以南,无法再饮邺城之水。”
第1323章 豪赌
孙策将信将疑,不过还是松开了手。郭嘉端起竹杯呷了一口酒,仰起头,闭上眼睛,细细的品味了一回,慢慢的咽了下去,长出一口气。
“好酒,果然好酒。清如雪后初霁,烈如朔风劲吹,过瘾。”
孙策也喝了一口,真没当回事。这酒的确比一般的酒烈一点,可是和他前世喝过的蒸馏酒相比就差得太远了。如果不是粮食紧张,他真想搞点蒸馏酒卖钱。汉人嗜酒,酒的销路广,肯定能赚钱,而他现在非常缺钱。
“快说,究竟是什么计划?”
郭嘉又喝了两口,精神振奋起来,双眼神采奕奕,透着琉璃一般的贼光。
“将军,袁绍南来乃是迫不得已,并非准备充足,全无后顾之忧。相反,冀州随时可能生变,尤其是袁谭回到邺城之后,和审配发生冲突的可能性大增。”郭嘉嘴角微挑,神情狡黠。他伸手摸摸孙尚香的头。“三将军刚才说得很对,袁绍内忧外患,如坐积薪。对他来说,利速胜,不利持久,如果有机会一战而克,他一定会铤而走险。”
孙策呷着酒,酒液在舌端流淌,酒香满腔,渗入四肢百骸,连日来紧张松驰了一些,气血也跟着活络起来。他品味着郭嘉的分析,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其实压力大的不仅是他,袁绍比他压力更大。人在压力大的时候会犯错,判断力会下降,视野会变窄,只看到眼前,看不到长远。
当然他们也不例外,郭嘉就在试图冒险。
“你想露一个破绽,诱他上钩?”
“嗯。”郭嘉看看诸葛亮,又看看孙尚香。“你们说,对袁绍来说,最香的诱饵是什么?”
“粮食。”诸葛亮想了想,说道。
郭嘉笑而不语。孙尚香本来也想说粮食,见郭嘉这副表情,又把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转了转眼睛,仔细想了想,忽然把目光看向孙策。“我知道了,是大兄。”
诸葛亮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孙策还是不太明白郭嘉的意思。他当然知道袁绍想杀他,他也想杀袁绍,但他心里很清楚,双方兵力悬殊,袁绍可不是袁谭,他那六七万人是精锐,尤其是那些骑兵,绝不能掉以轻心。真正摆开阵势,两军对垒,他胜算不大。就算是侥幸胜了,也会因为元气大伤而沦为其他人的猎物。正因为如此,他才布下这个阵势,让浚仪钉住袁绍的主力,保持距离,以守代攻,和袁绍拼时间。
“没错,对袁绍来说,最香甜的诱饵就是将军。如果有机会杀死将军,袁绍一定不会放过。”
“我就在这里,他敢来?”
“现在不敢,浚仪未下,粮道不稳,他没有任何胜算可言,不敢孤注一掷。可是如果有人为他围住浚仪,看住车骑将军,并能另外开辟一个安全的粮道,甚至可以为他提供粮食呢?”
孙策明白了郭嘉的意思。“张邈?”
“没错。”郭嘉打了个响指。“袁绍要赎回张邈,我们顺水推舟,要个高价。袁绍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岂能不图回报?让张邈、张超提供军粮,征发力,包围浚仪,一点也不成问题。车骑将军派人骂阵,激怒了袁绍,袁绍欲筑堰蓄水,要水攻浚仪城,一旦堰成,将军不得不救,一切皆顺理成章。”
“可是我们如何才能击败袁绍?”
“水师。”郭嘉眯着眼睛,杀气腾腾。“还有两三个月就进入夏季,中原夏季的雨水很多。去年大旱,按理说,今年雨水也会多一些,袁绍在浚仪筑堰,鸿沟水、阴沟水都是主要水源,水位上涨,行船绰绰有余。趁雨季,水师溯水而上,入鸿沟,大概只需要七八天时间,比起陆路行军堪称神速,可出奇制胜。”
孙策眉梢扬起,暗自为郭嘉的脑洞叫好。一般人的目光最多在百里以内,谁会想到将远在渤海的水师作为奇兵?借用袁绍筑堰蓄水,提升了鸿沟水、阴沟水水位的机会,甚至可以将楼船投入战场。当几十艘装备有抛石机、强弩的楼船突然出现在袁绍身后,切断了袁绍的粮道和退路,袁绍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就算不能全歼他,让他元气大伤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当然风险也不小。一是水师千里奔袭,被发现的可能性极大,一旦袁绍警觉,提前撤退,或者掘堰放水,楼船很容易搁浅,等于自陷死地。二是张邈兄弟不可控,如果他们决定与袁绍合作,而袁绍又没有南下,无疑会弄巧成拙,增加了浚仪的风险。
难怪郭嘉要喝酒壮胆。此计成则大胜,不成则大败,比现在相对保守的方案风险大多了,无异于豪赌。
见孙策沉吟,郭嘉也不催他,慢慢的呷着酒,不知不觉的将一大杯酒喝完,靠着栏杆,打起呼噜。孙策让人把郭嘉背了下去。这些天郭嘉也很累,又喝了不少酒,正好睡一觉。他也喝了不少酒,却更加兴奋,脑子里不断盘旋着郭嘉的计划。
天空的新月渐渐西斜,夜色已深,夜风也有点凉。一旁的诸葛亮挪了一下身体,裹紧了衣服。孙策回头看了他一眼,站起身,向楼下走去。楼上风大,他又喝了酒,很容易受凉。
“孔明,你觉得祭酒的这个计划怎么样?”
“太冒险。”诸葛亮不假思索的说道:“成功的机率不超过两成。”
“两成?”孙策忍不住笑了一声。以郭嘉的性格,如果有两成机率,他根本不需要如此慎重,以至于喝酒壮胆。在他看来,成功的机率有一成就不错了。不过他没有简单的否定诸葛亮,他想听听这个天生谨慎的天才是怎么看的。郭嘉说孙尚香是天才,那只是一句鼓励的话,诸葛亮却是真正的天才,这些天跟着军谋处旁听,进步非常明显。“如果让你来实施这个计划,你打算怎么做?”
诸葛亮诧异地看了一眼孙策,孙策笑笑,鼓励地点点头。诸葛亮挠挠头,想了好一会。“将军,能给我两天时间吗?我要好好想一想。”
“当然可以。如果你需要人参谋,也可以找他们商量。听说你和石广元处得不错?”
诸葛亮点点头。他和石韬的关系的确很好,军谋处的人都知道。他瞅瞅孙策,鼓起勇气。“将军,陆伯言……可以吗?”
“可以,你想和谁商量都行。”
“多谢将军。”
第1324章 手足
孙策牵着孙尚香的手,下了楼,穿过军谋处的院子,走过中庭,进了后院,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
孙尚香低着头,轻声抽泣,小小的身体抖动着,泪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孙策蹲了下来,看着孙尚香哭花的小脸,想安慰她两句,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兄妹两人四目相对,泪眼婆娑。
麋兰听到声音,开了门,轻轻叹了一口气,拿起孙策的大氅,走到孙策身边。孙策接过大氅,裹住孙尚香,将她抱起,用鼻子蹭蹭她的脸。“不哭了,说不定如你所猜,阿翊命大,还活得好好的呢。我们孙家的人没那么容易死。”
孙策不说还好,孙策这么一说,孙尚香更忍不住了,抱着孙策的脖子号陶大哭。孙策心中酸楚,抱着孙尚香进了屋,让麋兰帮孙尚香洗漱,就在屋里休息,他自己到一旁的书房休息。他本来想考虑一下郭嘉的建议,分散一下注意力,可是刚坐下一会儿,酒劲上涌,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孙翊站在他面前,咧着嘴,露出天真的笑容,丝毫不知道自己身上全是血。他冲上前去,抱着孙翊用力摇了摇两下,孙翊的首级忽然了下来,鲜血从腔子里冲出来,溅了他一脸。
“啊”孙策一声大叫,惊醒过来,一身冷汗。
眼前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门口有亮光,徐盛站在举着灯笼站在门口。“将军,又做噩梦了?”
孙策定了定神,摆摆手,示意徐盛没事。徐盛刚要离开,孙策又叫住了他,把他叫到跟前。“文向,你是琅琊人,对大河熟悉吗?”
徐盛摇摇头。“不熟悉,我从来没有见过大河。”他顿了顿,又道:“将军,怎么了?”
孙策把郭嘉的计划说了一遍。他最大的疑问有一点,黄河下游泥沙沉积严重,河道很浅,能不能通过楼船。真正能对袁绍形成威胁的就是能装配抛石机和强弩的楼船,如果楼船不能进入黄河,那郭嘉的计划就完全没有实施的可能。
徐盛想了一会儿。“为什么一定要经过黄河?黄河千里,都在敌境之内,要想不被发现太难了。不如从颍水,进浪荡渠,我们就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楼船完全没问题。”
孙策苦笑。“走浪荡渠?恐怕还没到扶乐就被发现了,况且袁绍在筑堰蓄水淹浚仪城,浪荡渠的水位肯定会下降,未必能走得了楼船。”
徐盛尴尬地笑了笑,转了转眼睛,又道:“那就虚虚实实,齐头并进。如果袁绍筑堰蓄水,就从黄河上游来。如果袁绍掘堰放水,就由下游进。再说了,袁绍可以筑堰,难道将军不可以?袁绍在浚仪筑堰,将军就在扶乐筑堰,这一段地势相当,在哪儿筑堰区别并不大。”
孙策眼前一亮,觉得徐盛这个建议有点意思,至少可以考虑。他看看徐盛,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徐盛可不是匹夫之勇,这是一个会用脑子打仗的将领,历史上的他曾经用疑兵之计吓退过曹丕。
曹丕现在还小,也许可以用来吓一吓袁绍。不管郭嘉的计划最后能不能实施,先调戏一下袁绍也是好的。用兵之道,虚虚实实,先来几个虚的吓唬一下袁绍,他如果疲了,放松了警惕,说不定机会就来了。
“这个计划有点意思。你再仔细想想,具体该怎么实施,明天报给军谋处详议,如果可行,就让你去负责这件事,如何?”
徐盛又惊又喜,连声应喏。他退了下去,顺手掩上门,孙策起身去栓门,忽然看到对面内室的门打开了,孙尚香穿着单衣,赤着脚,站在门口,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说道:“阿翊,阿翊,你在哪儿?”
麋兰披着衣服跟了出来,要将孙尚香抱回去。孙尚香却扒着门框不松手,尖声大叫。孙策皱了皱眉,知道孙尚香和他一样,心里放不下孙翊,又做噩梦了。别看她年纪小,长年累月的练习弓马,她的力气可不小,麋兰未必能拉得动她。他只好推门而出,来到孙尚香面前。
“大兄,阿翊回来了。”孙尚香瞪着眼睛说道。
“香香,别想了,好好睡觉……”孙策拍拍孙尚香映着枕痕的小脸,忍着心酸。“乖,回去睡觉。”
“不,阿翊回来了,我听到他的声音了。”孙尚香坚持道。
孙策皱起了眉,有些不耐烦。他被这件事搞得心烦意乱,已经有点按捺不住了。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大兄,小妹,我回来了。”
孙策一惊,猛地回头,一个少年正三步并作两步地跃上台阶,冲到面前,郭武、徐盛在后面追都没追上。孙策定睛一看,这不是孙翊还能是谁?他还没得来过去,孙尚香挣脱了麋兰的手,从他腋下钻了过去,一把抱住孙翊,哇哇大哭。
“不哭,不哭,我不是回来了嘛。”孙翊抱起孙尚香,拍着她的背,连声安慰,姿势、动作和孙策一模一样,在朦胧的灯光下,他的脸都和孙策差不多,除了身材,他简直就是另一个孙策。
见孙翊行动无碍,声音、语气都听不出受伤的模样,孙策提在嗓子眼里的那颗心总算落了回去,怒气上涌。他阴着脸,一声不吭地打量着孙翊。孙翊感觉到了孙策的愤怒,连忙放下孙尚香,推孙尚香回去。孙尚香却摇摇头,拽着他的衣角不放,低着眉,可怜兮兮地看着孙策。地上有点凉,她不停的挪着脚。
“回去睡觉。”孙策手一指。
“大兄……”
“嗯?”孙策哼了一声,眼神缩了起来。孙尚香还要求饶,孙翊抱起孙尚香,送到麋兰怀中,然后走到孙策面前,低着头。“大兄,我错了,让你们担心了,你罚我吧。”
话音未落,孙策扬手就是一个大耳刮子,“啪”的一声脆响,孙翊被他抽得一个趔趄,但立刻站得笔直,孙策反手又是一个耳光。
“你还知道错?”孙策一边厉声喝道,一边暗自后悔,情急之下,这两下抽得有点重,手心都有些发麻,孙翊的脸迅速肿了起来,还有鲜血从嘴角溢出。他咬咬牙,将刚准备抬起的腿收了回去。孙翊虽然身体好,毕竟还是个孩子,打个耳光最多疼两天,真要踹出什么内伤来可不行。
“大兄,我知错了。”孙翊抬起手臂,擦去嘴角的鲜血,眼神凶狠得像头小狼。“为了掩护我脱身,我最好的两个伙伴死了,其中一人为了冒充我,划烂了自己的脸。大兄,我知道错了,可你别急着行军法,等我报了仇,行不?”
第1325章 教训
孙尚香小心翼翼地解开孙翊身上的伤布。经过几天,大部分伤口已经收口,长出了粉嫩的新肉,只剩下腰背上两处伤比较重,解开布后,露出淡淡的腥臭味。孙尚香用将巾浸在盐水中,捏得半干。
“阿翊,你忍着点。”
“没事的。”孙翊咬着牙。
孙尚香用布巾慢慢的擦,将伤口上的脓水擦去,直到鲜红的血流出来才停下,取出药盒,用手指头挖出一块,细心地抹在伤口上。原本发烫的伤口顿时多了几分清凉,孙翊吁了一口气。
“还是咱家的药好。”
“袁谭给你用的什么药?”
“开始用的也是咱家的药,只是当时我的伤口太多,他的药很快用完了,只好临时用别的药。那些药都不行,还死贵,难怪没人买。”
“吁”孙尚香翘起还抹有药膏的手指挡在嘴前,看看靠在案上呼呼大睡的孙策,提醒孙翊小声点。
孙翊会意,蹑手蹑脚的到榻边取来一床被子,盖在孙策身上,然后拉着孙尚香出了门,带上房门,坐在堂前的台阶上,讲起了他这几天的遭遇。他讲完了,孙尚香给他讲他离开之后的情况,尤其是晚上刚刚收到消息,说孙翊已死的消息时孙策的反应。
“大兄是真的担心你,你别怨他。”孙尚香试探地摸摸孙翊肿起来的脸。“这么多天,他就没睡安稳过。现在你回来了,他才能睡着。”
“咝”孙翊倒吸一口冷气,按住孙尚香的小手,按在手心里。“我没有怨他,如果换成阿翁,打得比这还狠呢。小妹,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一个人的武功再好也没什么用,最多只能保命逃跑,真要想破阵杀敌,还要靠整体实力,结阵而斗。我遇到的那些骑士,单打独斗没一个是我对手,可是他们人多,我才射了两箭,他们就射了十几箭,如果不是有锦甲,我可能连第一次攻击都扛不过去。”
他顿了顿,突然说道:“小妹,我也要组建我自己的亲卫骑,以后跟着大兄上阵,杀敌立功。”
孙策一着睡到天亮,听到院子里孙翊和孙尚香说话的声音,愣了片刻,这才意识到不是在做梦,孙翊真的回来了。他拍拍额头,叹了一口气。昨夜本来还想听孙翊说说他的遭遇的,没想到一坐下就睡着了。他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酸胀的筋骨,顿时神清气爽。
他轻轻的推开门,来到堂前。孙翊正陪孙尚香练武,脸还肿着,神情却非常平静,只是多了几分沉稳。感觉到孙策的到来,孙翊转头看了一眼,走了过来,拱手施礼。
“大兄。”
孙策点点头,本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吃完早饭,自己写一篇报告,不得少于一千字。”
“喏。”
孙策哼了一声,转身去洗漱。麋兰已经将盐和清水都准备好了,见孙策进来,探头看了一眼院中的孙翊和孙尚香,悄声说道:“夫君,你这手也太重了,阿翊的脸都肿了,没有两三天消不了。”
“不打不打记性。”孙策也压低了声音。“以前就是对他们太纵容了,才会有这样的事情,如果不刹住这股歪风,下次还会有。”
“那倒也是,你这几个弟弟妹妹胆子都大,这两个不用说了,尚英想自己物色丈夫,仲谋休沐就出去猎虎,就连喜欢读书的季佐都因为一点小问题和先生辩论。好在他的先生是张府君,学问渊博,换成别人,还真是不行。”
孙策随口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麋兰沉默了片刻。“赵夫人上次来葛陂说起的。”
“张府君的夫人?”
麋兰点了点头,眼神有些不太自然,不敢与孙策对视。孙策歪了歪嘴角,想起了郭嘉的那句话,不禁苦笑。不过他没说什么,麋家有钱,但商贾是贱民,没地位,张昭这样的名士愿意与麋家结交,麋家没有理由拒绝。麋家之所以全力以赴的支持他,不就是为了提升门户地位么。
现在他们如愿以偿了。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也如愿以偿了。张昭如果没有从思想上有所转变,放下名士高人一等的自恋,别说麋兰只是一个妾,就算她是正妻,张昭也未必会正眼看麋家。
婚姻就是政治,用得好,未尝不是一个手段。
“赵夫人还说了些什么?”孙策洗完脸,坐了下来,却没有立刻开吃。“这一点,你要和权姊姊多学,不要怕,商人出身也没什么丢人的。有些话,男人之间不好说,通过你们转一下会容易得多,只是要多一个心眼,别轻易答应他们什么。一般来说,需要你们转话的都是官面上不好办的事。”
麋兰抚着胸口,悄悄地的吐了一口气,笑靥如花。“夫君,我明白的。”
孙翊、孙尚香练完武,洗了脸,回来吃饭,孙策让孙尚香去看看郭嘉起没起,起了就让他一起过来吃早饭。孙尚香雀跃着去了。孙策看了孙翊一眼。“伤怎么样?”
“不碍事的,小妹已经帮我上了药。”
“小妹懂什么,回头找医匠看一看。”
“大兄,真的没事,华神医帮我看过了,箭还是他帮我拔的。”
“华佗在陈留?”
“他在昌邑本草堂,袁使君派人去请的。一来一回六百余里,跑死了五匹马。”
孙策皱皱眉。袁谭够意思,这个人情算是两清了。“昌邑也有本草堂?”
“有,不过山阳药草少,又远在泰山,所以主要还是从南阳购药。华神医最拿手的还是外伤,他有一种药叫麻什么散,喝上一碗,开膛破肚都不疼。不过听说那药喝多了坏脑子,所以我没喝。”
孙策惊讶地看了孙翊一眼,到底还是没忍住,把孙翊拉了过来,掀起他的衣服,查看他的伤口。伤口被布包住了,看不到具体位置,但从腹部对应位置没有血迹来看,这不是贯通伤,箭头留在孙翊的肚子里,要取出来绝非易事。孙翊又带着箭跑了那么远,内脏受了伤,难怪袁谭要去请华佗这样的外科圣手,等闲医生根本治不了。
“还疼吗?”孙策心疼不已,轻轻地抚摸着孙翊的伤口,口气温和了很多。
“不疼了。”孙翊说着,眼泪却涌了出来。
第1326章 三步走
郭嘉匆匆赶了过来,看到孙翊,他抚额而庆。
“将军,现在总算可以放心了。”
孙策心里也很高兴,但脸上还是不露声色。他招呼郭嘉入座,一边吃早餐,一边让孙翊把他的经历说了一遍,尤其是昌邑有本草堂的事。郭嘉很吃惊,他安排了细作在昌邑,却对本草堂的存在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华佗就在昌邑。
“看来曹昂偷师偷得不少啊。相比之下,反倒是袁绍最不成器,只学了一点破毛,却没学到精髓,花了那么多人力物力,造出一堆废物。”
“那当然,他是高高在上的盟主,麾下的军谋也都是成名的名士,怎么可能像曹昂一样没负担。”
“这也未必,我听说曹操学得也挺不错的。”郭嘉哈哈一笑。“本草堂,木学堂,郡学,屯田,一个不落。刘备也学得不错,涿县一战,很有几分将军小黄战蒋奇的味道。不过,我最担心却是袁谭,他在葛陂住的时间最长,又是以战俘的身份,求学的动力更强。”
郭嘉说着,脸上的笑容淡了,露出几分忧色。他抬起手,用尾指挠了挠眉梢。“将军,看起来,袁绍暂时还不能死啊。”
“你昨天还说要把袁绍留在河南,让他再也喝不到邺城之水呢。”
“我有这么说?”郭嘉一脸茫然。
“你看,你以后还是别喝酒了,一喝就醉,连自己说什么都忘了。”
“哈哈哈……”郭嘉大笑起来。“人太清醒了也不好,偶尔也要醉一场。对我来说,清醒容易,糊涂难得,将军亦然。”
孙策一边吃,一边和郭嘉商量。郭嘉听了自己那个计划,也觉得太冒险,不过他对让诸葛亮去分析、筹划并不反对,就当是课后作业了。最让他觉得意外的却是徐盛。
“真能将这虚虚实实四字用好,便是名将。”郭嘉点评道,看看孙翊和孙尚香,抬手点点自己的太阳穴。“将有五德,智信仁勇严,智为首,勇居第四,而且这个勇是大勇,不是匹夫之勇。”
“嗯嗯嗯。”孙尚香连连点头,像小鸡啄米。孙翊红了脸,也跟着点头答应。
孙翊回来了,但孙策却不打算将这个消息公布出去,他决定再隐瞒一段时间。除了让人通报孙坚,让他安心之外,他下令封锁孙翊已经安全归来的消息,然后回复郭图,愿意与他交换人质,但一个换一个,他只肯用何换回孙翊,至于张邈,要袁绍来赎。
不是用钱,而是用粮,三千金折回三十万石粮,一粒也不能少。
袁绍接到回复,气得破口大骂,但郭图劝住了他。郭图对袁绍说,孙策这是故意漫天要价,就是要让你拒绝他。你拒绝了,张超不会拒绝,他会与孙策交易,用三十万石粮食换回张邈。张邈回来了,与你没关系,而陈留又没有粮食了,顺理成章的拒绝出兵助阵,继续作壁上观。
袁绍听了,更觉得孙策阴险,连带着郭嘉都骂了几句。如果郭嘉不是郭图的从子,说不定整个阳翟郭家都要跟着倒霉。郭图也不着急,等袁绍发完火,接着说,我们当然不能用三十万石去换张邈,但主公却不能错失这个机会,你可以和张超联络,就说我们想赎出张邈,但是没有这么多粮食,愿意用钱来买,从陈留买粮来赎回张邈。孙策要三十万石是讹诈,现在的粮价早就不是百钱一石了,五百都不止,但张邈不能超过袁谭,所以我们出三千金买三十万石,张超无话可说。他如果不卖,那不能赎回张邈的责任不在我们。他如果卖,我们就多出三十万石粮,足够大军吃几个月的,至于是不是赎回张邈,什么时候赎回来,已经不重要了。孙策漫天要价,我们不能就地还钱么?来来回回扯几个月,也许战事都分出胜负了。
袁绍大喜,吩咐郭图立刻去办,派人与张超联络。
但蒋干随即也到了陈留,向张超提出一个建议。如果张超选择通过袁绍出面赎回张邈,那三十万石一粒也不能少。如果张超抛开袁绍这个中间人,直接与孙策联络,那只要五万石,平均一石六百钱,比市价还高一些。如果你有更多的粮食卖给我们,我们还按这个价格收购,用钱买也行,用军械、药物换也行。
当然,如果你不相信我们,我还有一个好建议,你可以对袁绍说,你只有五万石,剩下的让袁绍去筹,你看他怎么做,就知道他心里究竟打什么主意了。五万石,只能供袁绍的大军吃十天左右,陈留也拿得起,就算被袁绍私吞了也没什么关系,对整个战局影响不大。
张超反复权衡,最后接受了蒋干的建议,派人回复袁绍。他还对袁绍说,粮食我是真的没有多少,不过我可以提供一些其他的东西作为交换,比如织锦,襄邑的织锦天下闻名,以前都是朝廷的贡品。现在朝廷西迁,也用不上这些东西了,我愿意把这些织锦献给你。
接到张超的回复,袁绍又心动又纠结。心动的是襄邑的确是难得之物,尤其是作为贡品带来的附加值,对他有非同寻常的吸引力。纠结的是织锦再好也不能吃,当务之急,他需要的是粮食,没有粮食吃,饿着肚子,就算穿的衣服再好看也没用。
袁绍一时难以决断。
在袁绍纠结的时候,诸葛亮、徐盛先后拿出了自己的方案。
诸葛亮和陆议、石韬三人反复商量后,把郭嘉的整个计划分解为三步走:首先是诱敌。要将袁绍的主力诱到浚仪以南,最好是许县附近。许县有粮有城,孙策可以据城而守;其次是截后。就是将能装载抛石机、强弩等重器的楼船运到浚仪一带,切断袁绍的后退之路;最后是歼敌。当袁绍因粮食不济而后退时,孙策发起反击,将袁绍压缩在浚仪一带,趁其渡水时发起猛攻,实现重创甚至全歼袁绍的战术目的。
考虑到双方的兵力差距,直接将袁绍的主力诱到许县是非常危险的,很可能会弄巧成拙,引狼入室,让袁绍顺势占据颍川,威胁汝南。为了减少这个可能,有两点要特别注意:一是时机选择很重要,避开收获季节,不能让袁绍顺利得到大量的粮食;二是先重创义、荀衍部,减少双方的兵力差距,以免失控。尤其是后一点,不管这个计划是否实施,都必须尽快与义、荀衍决战,免得他们影响颍川收麦和种稻。
孙策、郭嘉非常满意。能将郭嘉自己都觉得胡闹的计划分解成三个部分,步步为营,看起来有一定的可行性,化不可能为可能,说明这几个年轻人真用了心思。他们决定先执行第一步:与义、荀衍决战。
第1327章 陈群
要与义决战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义是河北第一名将,界桥大破公孙瓒后一直战斗在与黑山黄巾交锋的第一线,战斗经验丰富。他有两万五千步骑,尤其是五千骑兵威胁很大。再加上黄琬所领的屯田兵,如果不好好谋划一番,贸然开战,孙策可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最后便宜了袁绍。
当务之急,是要牵制住袁绍,不能让他增援义。
这时候,徐盛的虚实之计就派上了用场。让葛陂的楼船先沿水下行,入淮水,再转入颍水,在项县进入浪荡渠,直至扶乐,然后在项城一带筑堰,抬升水位,做出要派楼船驰援浚仪的态势,看袁绍的反应,将袁绍的注意力牵制在浚仪,并为将来水师进入鸿沟水埋下伏笔。
突然筑堰会引起袁绍的注意,但提前筑堰,不断的尝试攻击,这也就是徐盛所说的虚。时间久了,袁绍麻痹了,警觉性放松,这些虚就有可能化为实。把一个战术掩藏在另一个战术之中,形成计中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让袁绍真伪难辨,防不胜防,这才是这个计划的精妙所在。
诸葛亮、陆议虽然年轻,却已经展露出了过人的才华。
经过军谋处的军谋合议、推演,孙策最终接受了这个计划,并进入实施阶段。
第一件事就是通知满宠和陈相骆统,他们需要做好筑堰的准备,水师到达之后,满宠还要负责疑兵诱敌的任务。
第二件事是通知吕蒙、蒋钦做好阻援的准备,一旦袁绍识破疑兵之计,悍然南下,他们要建立防线,阻击袁绍,并防止袁绍抢收屯田冬麦。冬麦还有一段时间才能收割,但不排除袁绍会本着损失利已的态度抢收,甚至损失不利己,一把火烧了。真到了那一步,也不排除孙策主动烧了,反正不能留给袁绍。
第三件事是通知庞山民和黄忠做好反击的准备。庞山民以守城为主,要准备好粮食,接应孙策,减少孙策携带辎重的压力。黄忠则要做好出战的准备,孙策要和他联手才有和义相当的兵力,否则没什么胜算可言。
一道道命令传出去,一匹匹快马冲出了城池,许县的气氛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郭嘉下了马车,举起羽扇挡着耀眼的阳光,走进了陈家大门。
经过两代人、几十年的经营,陈家早已不是那个普通门户,俨然许县第一大户,宅院也足足占了半里,进了大门,迎面的照壁上题着一篇文赋,是广陵名士陈琳奉大将军何进之命所作,蔡邕手书,一旁的走廊上写满了墨书,不少名字如雷贯耳,俨然是一个党人名士的榜单。
陈去世时天下会丧者三万余人,能在这里留下墨迹的不足百分之一。陈家不需要任何装饰,仅凭这些名单,就足以让来客屏气息声,不敢大声说话。
除了郭嘉。
郭嘉一边走一边读,不时指着某个名字说,这人已经死了,过一会儿,又指着另一个名字说,这人是个伪君子,应该把他的名字铲掉,过一会儿,又指着一个名字说,这个被孙将军骂得很惨,三次吐血,说完便放声大笑。
随行的侍从看着墙上许劭的名字,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时,中门外传来一声轻咳。郭嘉心知肚明,却装作不知道,又指着旁边许虔的名字说,这是识时务的,再指着旁边许靖的名字说道,这个是迂腐之辈,正当在外多经历一些苦难,要不然永远不明是非。
中门处的陈群听着这句饱含讥讽之意的评语,终于忍不住了,朗声说道:“这是哪位贤达光临寒舍?”
郭嘉慢慢转过身,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摇着羽扇,来到陈群面前,咧嘴一笑。“陈长文,装不认识我?我到许县这么久,你装耳聋,不肯尽地主之谊,我今天主动登门,你又装瞎,想拒我于大门之外吗?”
陈群哼了一声:“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郭祭酒虽有数面之缘,却谈不上同道,又何必相见?当然了,祭酒不是单车而来,门外想必停着百万雄兵,我想拒祭酒门外也不能,只好敞开大门,任祭酒出入了。天下大乱,家毁人亡者数不胜数,也不多我陈家一个。”
“知道这一点,说明你还算识相。”郭嘉用羽扇指指陈群,哈哈一笑,挤开陈群,自己往里走,走了两步又转身看着一脸鄙视的陈群。“听说你去过徐州,怎么又回来了?”
陈群无言以对,只好装没听见。孙策入豫州,与许劭针锋相对,贬抑豫州世家,又命庞山民为颍川太守,陈群自认为难逃一劫,就去徐州避难。后来发现豫州的情况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徐州形势却越来越不妙,尤其是去年,徐州有大疫,大量流民涌入豫州,他也顺势而为,回到了许县老家。
家里的宅院还在,但田产没了,全成了屯田。经过托人交涉,庞山民亲自过问此事,另拨给他们家三百多亩地,基本可以满足温饱。对陈家来说,孙策就是劫匪,别说孙策没派人来请,就算请,他们也不肯屈就。抢了我家田产,我还为你效劳,这不是辱身事贼么。
现在郭嘉来了,陈群还是没什么好脸色。他本来就看不起郭嘉。陈家以家风纯正著称,郭嘉却是个浪荡子,他们不是一路人。孙策将郭嘉当心腹,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如果不是天下大乱,无处可去,他根本不想做孙策的治下之民。
“行啦,你不要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我又不是来请你的。”郭嘉摇摇羽扇。“虽然与你齐名的辛佐治、杜子绪、赵伯然都投效了孙将军,可是你不同,你是荀文若的女婿,将军是不会用你的。况且你擅长的那些事,将军麾下能做的人比比皆是,之前有个杨德祖就做得非常不错,现在又来了诸葛亮。你知道杨德祖吗?”
陈群却感觉不到任何轻松,反而无比失落。他的脸色更难看,忍不住冷笑一声:“我父子生性驽钝,不堪大用,只求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更不敢有劳祭酒费心。不知祭酒登门有何贵干?”
“我来找一个人。”
“找谁?”
“荀友若。”
“你找他干什么?”
“干什么?”郭嘉嘴角微挑,笑了起来。“他是逃犯,你不知道么?不会的,你肯定是装不知道,不知者不罪嘛。嘿嘿,许县陈家再也没有当仁不让的勇气了。陈长文,你如果死了,会有几个人与丧?三个,还是三十个?”
“等等。”陈群面色微变,抢上一步,拦在郭嘉面前。“荀友若什么时候成了逃犯?”
第1328章 老姜陈纪
郭嘉摇着羽扇,自己走上堂,回身看着堂下的陈群,一脸坏笑。
“你少装了。其实我不说,你也知道,荀友若与刘和一起侵袭豫州,现在刘和被袁绍调回幽州,为袁绍守住后门,荀友若在豫州游历,又逃回颍川,准备接应袁绍,隐匿在你许家,你以为能逃得过我的眼睛?”
陈群面色大变,刚要说话,郭嘉摇摇羽扇,示意他不要急。“我知道,荀陈两家是世交,你未过门的妻子是荀友若的从女,你不能闭门不纳。可这是敌我之争,荀休若统兵助逆,与孙将军交战,荀友若是细作,你隐匿他,与谋反同罪。你不要说什么袁绍不是逆臣,他矫诏的事天下人都知道,就算荀文若也不能不容认。要不然的话,你以为他为什么会逃到长安去?”
陈群被郭嘉抢白得哑口无言,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荀谌是在他们家,可荀谌没说他是细作,只说他不想为袁绍效力了,想回乡隐居,路过许县,盘桓数日。荀陈两家是通家之好,他还和荀的长女荀长倩有婚约,没有理由拒荀谌于门外。可如果荀谌来许县是为袁绍做内应的,那就两说了。陈家既不想为孙策效力,也不想为袁绍效力,否则他们父子早就去冀州了。
可是郭嘉说得合情合理,袁绍驻兵浚仪,荀衍就在颍川统兵作战,孙策本人来了许县,荀谌在这个时候来许县实在太巧了。
“交出来吧,要不然我也保不住你。满伯宁的手段,你应该听说过。”
陈群僵立在庭中,一动不动。他不能再庇护荀谌,可是让他把荀谌交出去,他也开不了这个口。纾家解难方为义,张俭望门投止,无数人与张俭素不相识,却宁可家破人亡也不肯出卖他,他如果出卖荀谌,恐怕连郭嘉都会鄙视他。
荀谌从一旁走了出来,步履从容,神情轻松。“奉孝,陈太丘英灵不远,你不要太调皮,欺负少年人很有趣么?”
郭嘉忍不住放声大笑。他走过去,伸手揽住荀谌的胳膊。“不用虎狼手段,你能出来?知道我来了,还藏在里面,装大家闺秀么?”
“就算是大家闺秀,也挡不住你这浪荡子的手段。”荀谌对陈群招招手。陈群知道被郭嘉戏弄了,又窘迫又生气,少年心性发作,转身不理。荀谌无奈,下了堂,来到陈群身边,低声说道:“郭奉孝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居矮檐下,莫要强出头,徒招祸患。再说了,辛陈杜赵,他请过谁?错过这个机会,你可就没下次了。”
“没下次就没下次,我又不稀罕。”
“你知道他刚才说的杨德祖是何许人也?”
“不认识,也不想认识。”
“弘农杨氏,故太尉杨彪杨文先的嫡长子,杨修杨德祖。之前他一直为孙将军掌管内务,现在官居豫章太守,今年……”荀谌想了想。“他应该是和孙将军一样大,今年二十一。”
陈群倒吸一口凉气。荀谌这几句话听起来简单,但信息量太大了,让他一时无法接受。弘农杨家的子弟为孙策掌内务?杨修能由一个掌内务的一跃成为豫章太守,说明这个位置真的很重要。如果考虑到辛毗在周瑜麾下做军谋,杜袭是沛相,赵俨刚刚由新野令调任零陵太守,仕途顺利,这大概是他唯一可以超过这三个同郡俊秀的机会了。
除非他彻底不愿意为孙策效劳。
可是他刚刚对郭嘉冷嘲热讽,现在让他改口,怎么张得了口?
这时,中门传来苍老的声音。“长文,谁来了?”话语中,堂上中门处走出了陈群的父亲陈纪。陈纪六十多了,原本身体还好,但是被董卓强征到洛阳,折腾了几年,健康状况与日俱下,老态毕现。陈群去年由徐州返回,也是因为要照顾陈纪晚年。
陈纪是长辈,在颍川名士中颇有名望,即使放荡如郭嘉也不敢放肆,连忙上前行礼,报上姓名。颍川世家互相联姻,多少都扯得上点关系,郭嘉的妻子钟夫人就是颍川四长的钟皓从孙女。他要是太过份了,回去肯定得被收拾。
陈纪的出现化解了陈群的窘境,郭嘉以晚辈的身份向陈纪做了说明,这次是来请荀谌和陈群出仕的,当然也是颍川系壮大实力的好机会。孙策虽然年少,但手段很高明,他对党争非常敏感,所以平时推荐人时都要非常小心,避免给他留下结党的嫌疑。现在袁绍有争夺颍川之心,他不得不放开一些,错过了这个机会,颍川人再想大批进入孙策幕府就难了。
郭嘉说的基本上实情,陈纪等人听不出什么破绽。大家都是熟人,陈纪也不遮掩。“孙将军比袁绍如何?这场战事有几分胜率?”
郭嘉沉吟片刻。“陈公看过李儒那篇文章吗?”
陈纪点点头。“奉孝的手段?”
“不,孙将军乾心独运,一手策划。”
陈纪吃了一惊。“当真?”
“陈公面前,不敢有一句虚诳之辞。”
陈纪拄着手杖,抚着胡须,半晌没有说话。孙策骁勇善战,这一点没人会怀疑,难得的是他有勇有谋,手段玩得也这么溜,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武夫了,难怪董卓、孙坚都做不到的事,他却做到了。
“这么说,他对付豫州世家的手段也是机杼自出?”
“是的。”郭嘉解释道:“孙将军并不是反对世家,而是反对土地兼并。他也不是反对儒学,而是反对唯儒学独尊,反对以仕途为唯一途径。他希望读书人可以有益于民生,有益于天下,只有学有所成,即使不做官也可以有尊严的活着,不需要依附于任何人。”
陈纪打量了郭嘉片刻,慨然轻叹。“难得孙将军有如此志向,本当鼎力襄赞,奈何年老体衰,不堪一用。长文,你代为父走一趟吧。身为颍川百姓,能在这乱世之中享片刻安宁,我们也是受了孙将军恩泽的,纵不能全力相报,也当略表绵绵之意。”
陈群躬身领命。“喏。”
郭嘉嘴角忍不住颤了颤,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荀谌。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陈纪这几句话不仅为陈群解了围,还添了几分力,如果孙策不能重用陈群,那就不是轻慢陈群,而是轻慢他陈纪,轻慢整个许县陈家了。辛毗、杜袭、赵俨虽然和陈群齐名,却没有这样的父亲、这样的家世可以依靠。
荀谌含笑不语。
第1329章 交易(求月票!)
陈纪说了几句,便托言身体不佳,进后堂去休息了。陈群设宴,款待郭嘉。虽然原则上接受了孙策的辟除,可是具体条件还没谈。
郭嘉很坦然,把和孙策商量好的安排和盘找出。枣祗将接任冯方出任屯田中郎将,荀谌任丞,协助枣祗负责屯田事务,地位与吕蒙、蒋钦两个都尉相当。吕蒙、蒋钦都是孙策培养出来的少年将领,期望很高,他们将主要承担屯田区的战斗任务,而荀谌将是他们的军师。枣祗本人不擅用兵,荀谌需要承担一部分作战任务,如果荀谌本人有这个意愿,将来可以转为专职将领。
陈群没有实践经验,所以先在孙策的军谋处实习一段时间,然后再根据他的特长安排。军谋处听名字是一个与军事有关的机构,实际上无所不包,是孙策的幕僚机构,就连屯田事务也包括在其中。不久前有个叫仓慈的年轻人提出一个不错的建议,被孙策采纳,现在就在具体负责这件事,从目前的进展来看,孙策对他非常满意。
“孙将军自己很年轻,军谋处的成员也大多是年轻人,相处得很和睦,也没有什么条条框框。当然,这一点也有弊端,太随便了,容易出事,长文这时候进军谋处是一个好机会,把你陈家严整的家风带进去,逐步建立规矩,对孙将军的大业有好处。”
陈群毕竟是少年,听了郭嘉这句话,心中大为欢喜,虽然想让自己表现得稳重矜持一点,脸上却露出掩饰不住的笑意。
荀谌却想得更多。“这是要将许下作为战场吗?”
郭嘉知道荀谌聪明,也不隐瞒。“是的。”
“这么说,休若他们已经成为你们的猎物了?”荀谌苦笑道:“奉孝,你这是让我们兄弟为敌啊。”
“这也是暂时让你为丞的缘故,兄弟对阵,毕竟有伤人伦。当然,你如果能写封信,让休若弃暗投明,那就最好不过了。文若赴长安前曾在洛阳与张子纲见面,他拒绝了张子纲的邀请,只愿与张子纲为一生之敌。你出面劝休若,休若总不会要与你做一生之敌吧。”
荀谌一声轻叹。“我倒是没问题,只怕休若不允,毕竟我荀家还有不少族人在邺城。”
郭嘉心中一动,欲言又止。虽然只是一瞬间的神情变化,荀谌却看得分明,目光灼灼地看着郭嘉。郭嘉暗自后悔,围歼袁绍的计划是高度机密,即使是军谋处知道的人也屈指可数,这时候不能走漏风声。可是荀谌是聪明人,如果不解释一二,荀谌肯定会怀疑。他眼珠一转,笑道:“袁显思已经回去了,何伯求很快也要回邺城,有他们照应,你荀家族人应该没什么危险。”
荀谌将信将疑。仅有何、袁谭是保不住荀家族人的,郭嘉应该还有其他的理由,但是时机不到,他不方便说。荀谌也没有追问。“我试试看吧,能不能成,要看休若自己的想法。”
“事不宜迟,你最好现在就写。”郭嘉催促道。
满宠捧着军报,反复看了三遍,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他看着面前的徐盛,忍不住问道:“这一千多水师的将领是谁,为什么只字未提?”
徐盛不说话。满宠会意,挥手示意掾吏们退下,又请徐盛入座,命人上茶。徐盛入座,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等所有的掾吏都退了出去,堂上只剩下他们两人,满宠拱拱手。
“敢问足下高名。”
徐盛还礼,报上姓名、籍贯和职务,最后说道:“将军说,这一千水师是疑兵,所以无须特别安排将领,暂由满使君指挥。”
当满宠得知徐盛是孙策身边的近卫骑士时,他就明白了孙策的意思。传令不需要由孙策的近卫骑士承担,徐盛是孙策安排来协助他的。按照惯例,这个疑兵之计很可能就是徐盛提议的。他随即向徐盛请教具体的计划内容。徐盛一五一十,将计划和盘托出。
满宠惊骇不已,满脸惊愕。他盯着徐盛,如果不是与徐盛不太熟,他几乎要失声惊呼。这个计划太冒险了,以孙策为饵,诱袁绍入颍川,用水师截袁绍后路,这简直是异想天开,不可控因素太多,稍有闪失,就是一场大败,轻则失地,重则覆军。比起现在据城而守,待袁绍自退的战法,这个计划简直是赌博,而且是孤注一掷的豪赌。
满宠不安的挪了挪身体。“将军还在许县吗?”
徐盛早有准备。“使君打算去许县,面见将军?”
满宠虽然有些意外,却还是点了点头。“是的,我有些意见,想当面向将军请教。”
徐盛理解地点了点头。“将军说过,使君谨慎,一定会有意见。使君可以去许县见他,不过不是现在,他要去邀战义、荀衍,得手之后,可能会再回许县,届时使君就算不去,他也会召使君面谈。至于现在,当务之急是与骆相联络,协调好收麦、种稻和筑堰的事,情况比较急,不能耽搁,越早准备越好。”
满宠皱着眉,捻着手指,沉吟不语。他觉得这件事不靠谱,时间紧,任务重,民征发可能会有困难,甚至有可能引起民心骚动。他自己也就罢了,就算不赞同,他也一定会照孙策的计划执行,可是骆统不同,那是一个有点拗的读书人,如果没有充足的理由,他无法说服骆统。他是刺史,不能直接调动民,必须通过骆统,而且骆统在陈国官声极好,他如果反对,这件事基本就办不成。
徐盛笑眯眯地说道:“使君是担心骆相吗?”
“是的,骆相为人正直,爱民如子,尤重农时,这时候调发力,有可能会耽误收麦、种稻,如果没有充足的理由,他大概不会同意。”
徐盛点点头。“使君的担心有道理,将军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他给了一个优惠条件,这次筑堰蓄水不是无偿征发,而是有偿招募,凡是参与工程的百姓,无论男女,只要符合条件,服从管理,除了提供饮食外,还可以得到一些报酬。”
“报酬?是粮食还是钱?”满宠追问道。
“既不是粮食,也不是钱。粮食容易被袁绍劫走,钱嘛,使君想必也清楚,现在钱荒很严重,入不敷出,所以军谋处专门拟定了一个新的结算方法。确保百姓可以得利,袁绍却无法劫掠。”
第1330章 越布
“新的结算方法?”满宠越来越惊讶。看到这份堪称异想天开的作战计划,他已经对军谋处的那些年轻人充满了好奇,现在又出来一个新的结算方法,他没法不感兴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军谋处的年轻人就是他潜在的竞争对手,不少人都会出牧州郡的。
关于钱荒,他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却没找到有效的解决方法。看来军谋处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而且尝试解决。那些年轻人并不是天天坐在军谋处空想,他们时刻关注着民生。
“使君听说过越布吗?”
满宠摇摇头。他没听过,但听名字猜得出来。“吴越一带生产的布?”
徐盛笑笑,看来满宠的确是个实干派,能力很强,学问却一般,不知道陆闳穿着越布单衣面见天子的故事。当然他本来也不知道,是涉及到这个计划中才听人说的。
他把越布的相关情况介绍了一下。
越布是吴越之地生产的一种布,比一般的麻布厚实,夏天吸汗,冬天却能保暖,对穿不起丝帛的百姓来说可以一物两用,对有足够财力的人来说,这种越布也有着丝帛不具备的优势,不会因为沾了汗水就粘在身上,更有飘逸之感,符合儒生名士们的风度。这种布原本都是会稽百姓自家所织,产量有限,又被贡品占了一部分,余量很少,几乎不出越地。吴郡建木学堂后,将改进过的织布机引入会稽,建了织坊,产量翻了好几倍,急需拓宽销路,这件事报到了郡丞顾雍那里,最后又报到了孙策这里。
孙策还是会稽太守,他有责任也有义务解决这个问题。
越布有优良的品质,原本并不担心销路,但天下大乱,即使是孙策治下的荆豫扬三州也谈不上富庶,越布的产量虽然提高了,但成本也比麻布高,售价太低会影响利润,无法扩大再生产。孙策把这个任务交给军谋处,但军谋处一直没有找到理想的办法,直到这次提出诱击袁绍的计划。
在整个计划中,徐盛的虚实之计是不可或缺的一环,可是这一环有一个致命的缺陷:正值农闲,百姓没有时间服役,强行征发会引发民愤,进而引起袁绍的注意。因为何夔的事,满宠提前在陈国清理土地兼并,陈国的世家豪强意见本来就不小,有这个机会,他们会兴风作浪,引起更大的风波。
既要征发百姓筑堰积水,又不能引起民愤,只有一个办法:花钱雇佣,而且要高价,用利益来吸引百姓加班加点,既可以提高效率,又可以平息民愤。
高价雇佣又引发了另一个问题:用粮食支付,可能会导致粮食缺口增大,百姓有了更多的粮,也容易吸引袁绍派人来劫掠。用钱支付,孙策根本没这么多现钱。
天下缺钱很久了,尤其是近十几年,因为经济发展,因为财富不均,大量的铜钱积存在世家、豪富的库房里,市面上流通的钱越来越少,导致盗铸横行,而劣钱流入市场又进一步推高了良币的稀缺。董卓入京时,为了解决钱荒的问题,曾经销化铜人、钟和现有的五铢钱,改铸小钱,但他不是一个搞经济的人,最后搞得一团糟。
现在孙策也面对这个问题,但他不是一个人,他有军谋处,军谋处有几个擅长经济的出了一个主意:用越布作为报酬,发给应募筑堰的百姓。越布有实用价值,这些百姓可以留下越布自用,改善一下家人的衣着。越布也有优越的性能,世家、豪强会很喜欢,如果百姓们想转卖得到的越布,也不会愁没有人接手。在此之前,可以先让吴越商人在陈国一带销售少量的越布,打造名声,抬高价格,造成一种越布稀缺而紧俏的形势,保证转手的百姓不会吃亏,不愁销路,说不定还能卖个高价,再多得一些好处。
满宠听完,拍案叫绝。这个办法好,一举三得,既解决了用工问题,又避免了钱荒,还拓宽了越布的销售。具体对陈国而言,还有一个好处:陈相骆统就是吴郡人,他熟悉越布,又爱民如子,不会拒绝公私两便,既为百姓争得了利益,又为家乡做了贡献。
“看来这个计划做得很周详啊,能考虑到的几乎都考虑到了,巨细无遗。”满宠感激不已。“后生可畏,假以数年,军谋处不知道要出多少循吏良守,太平可期。”
徐盛笑而不语。他从满宠的话语中听出了压力。孙策用人大胆,只有有能力,不在乎多年轻,杨修出任豫章太守就是一个明确的信号。满宠本人也才二十出头,可是如果他不努力,他很快就会成为老人,被新的人才代替,像冯方等人一样准备致仕养老。
满宠没有再耽搁,他派人联络骆统,请他以国相的名义行文扶乐、阳夏两县,招募百姓筑堰,并妥善安排好农忙,尽可能减少损失。与此同时,为了保证应募百姓的体能,还能筹备大量的粮食和酒肉。
不出满宠所料,了解了支付方法后,骆统几乎没有犹豫,一口答应。他亲自赶到阳夏、扶乐,四处奔走,发布命令,向百姓们解说招募条件。陈王宠赴京师任宗正,陈王的子女又远赴南阳游历,骆统就是陈国最有威信的人,不管是世家还是普通百姓都信任他,再加上这么优厚的招募条件,他很快就招募到了一万多丁男丁女,集积在扶乐城外,浪荡渠边。
几乎在同时,梁相吕范也收到了类似的命令。不过他那边出了点意外,他把这个机会让给了桥蕤,桥蕤直接调了一万屯田兵筑堰,将调拨给吕范的越布一口吞了,囤积起来,准备转卖得利。可是他的吃相太难看了,连太守府的掾吏想分一杯羹都不行,结果掾吏们把消息捅了出去。
吕范镇守睢阳数年,睢阳世家一直很支持他,至少没有人跳出来和他作对,现在有这么大的好处,吕范却一点也不分给他们,全拿去讨好桥蕤,他们咽不下这口气。以桥蕤从弟桥羽为首的睢阳大姓闹到了吕范面前,向吕范抗议。他们对吕范说,如果不能雨露均沾,恩泽共享,以后你吕相做什么事就别找我们了,全由桥蕤承担吧。
吕范一时失策,后悔莫及。让他向桥蕤讨回那些好处,他不敢。让他不理会睢阳世家,他也承担不起后果,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向孙策请示,希望孙策能再拨一些越布份额,让他安抚睢阳世家。
第1331章 白马义从
颍阴城西,狼陂。陂中波光粼粼,莲叶田田。陂边绿草如茵,野花朵朵。沿着陂有一道曲曲折折的小道,道旁种着柳树。柳叶碧绿,柳条如丝,随风摇摆,一派暮春景色。
公孙续信马由缰,用手中的长矛无聊地拨打着头顶的柳条、路边的野草,将一朵朵盛开的小草打碎,对眼前的无边春色全无半分感受。“真热啊。”他叫着,解开胸甲,扯开衣襟,露出湿漉漉的胸膛。春风一吹,终于有了几分凉意,但心中的焦躁却未减半分。
“怎么也没来几个髡头让我砍一砍,出出鸟气。”
一旁的白马义从们笑了起来,一个满脸虬须的中年骑士说道:“少君侯,髡头你是指望不上了,杀胡令一出,哪个胡狗敢落单?”他四周看了看。“真要手痒,我们走得远一点,找个僻静的村落……”
话音未落,公孙续的眼睛横了过来。“你什么意思,想害我被赶回去?”
那骑士尴尬地咂咂嘴,连忙说道:“少君侯,我可没这意思,我这不是……”
“这里是中原,不是幽州,你们收敛一点。要是谁背着我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真要出了事,不是丢你们自己的脸,而是丢我们幽州人的脸。难道我们幽州人还要被凉州人笑话一辈子不成?”公孙续愤愤不平。“刘备那大耳贼,坑死我了。”
提到刘备,白马义从们都有些恼火。刘备来中原时间不长,但轻于去就,在豫州的口碑极差,因为同是幽州人,公孙续等人受了牵连,就连孙策都知道了这件事,特地提醒他耐心一点,不要与百姓发生冲突。百姓也就罢了,公孙续与他们打交道的机会不多,可是隔三岔五的被马超奚落,这让公孙续很不爽。
凉州人都是羌贼,马超就是羌种,居然还敢笑话我?公孙续不服,但幽州人的名声被毁在先,论武功,他也不是马超的对手,纵横北疆的白马义从在渡海时损失大半,只剩下三十余骑,也没法和马超率领的白士较量,处处吃瘪,搞得公孙续憋了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
今天孙策在颍阴暂驻,要会见不少宾客,暂时不能行军,公孙续两三恳求,主动担任游骑,出营打探情况,在城外转转,散散心。如果能遇到义派出的游骑,交交手,砍几颗首级,也能出一口闷气。
可是他也清楚,这种可能性很小。义的主力还在昆阳、父城一带,离颍阴至少两百里,就算义再谨慎,也不会把游骑安排这么远,靠杀人解闷的想法大概率会落空,所以义从骑士才会提那样的建议。不过公孙续心里清楚,这里不是幽州,他也不是什么少君侯,他就是一个人质,惹恼了孙策,就算不砍他的首级,赶他回幽州就够他难受了。
父亲公孙瓒处境艰难,需要孙策的支援。一想到幽州的形势,想到刘和已经回到了幽州,公孙续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少君侯,你看。”一个骑士突然举起手。
公孙续沿着骑士的手指看去,见几个骑士在远处的树影之中若隐若现,如果不是他们视线好,又习惯了在草原上搜寻敌人,对胡骑的习惯非常熟悉,还真不容易发现。
青色的狼旗,发亮的髡头,公孙续找到了熟悉的感觉,这是胡骑,绝对是义的部下,孙策部下没有胡人骑兵。“今天来对了。”公孙续迅速拉好衣服,系上胸甲,戴好头盔。“他们说城西这个陂叫狼陂时,老子还说这地方哪儿的狼,没曾想真让老子碰上了。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别让一个胡狗跑掉。”
白马义从们也精神起来,抓紧时间整理衣甲武器,准备作战。不过他们身负保护公孙续安全之责,不敢大意。“少君侯,胡狗们吃过亏,都小心了,一队游骑少则五十人,多则百人,我们才三十几个,未必是……”
公孙续转头看着那骑士,一口唾沫唾在他脸上,破口大骂。“未必是对手?你竖子是不是想说这个?我怎么说你才好,到这儿几个月了,你还没回过神来。你看看我们身上穿的,手里拿的,哪一样不比在幽州的时候强?又轻便又结实,除了战马没有马铠,我们和甲骑没什么区别,还怕几个胡狗?你要是怂了,躲到一边去,以后不准自称是白马义从。白马义从丢不起这个脸。”
那骑士被骂得满脸通红,也急了,策马冲了出去。“怂的不是白马义从,老子今天非砍几颗髡头不可。”
“这才对嘛。”公孙续咧着嘴大笑,也踢马冲了出去。
片刻之间,三十多名白马义从已经收拾停当,跟着公孙续开始冲锋。他们都是公孙瓒从白马义从中挑选出的精锐,个个能骑善射,使得一手好长矛,装备了新式甲胄、军械后,天天跟着白士一起训练,比在幽州的时候还要刻苦,状态极佳,只是一直没有实战的机会。
现在机会不期而至,他们都有些兴奋。不过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很快在加速奔跑中形成冲锋阵型。他们不顾公孙续的反对,由几个武艺最精湛的骑士冲在前面为锋矢,护住公孙续。公孙续气得破口大骂,甚至用手中的长矛去抽打他们也无济于事。
三十余骑卷起一道狂飚,绕了一道弧线,向树林中的游骑杀去。
几乎在同时,近百骑从树林中杀了出来,有的举着长矛,有的举着环刀,更多的举着弓箭。这些游骑是义部下的匈奴骑兵,早就发现了公孙续等人,但他们没当回事,他们对中原的骑兵一向有很强的优势心理,认定只要不短兵交接,仅论骑射,他们稳占上风,尤其是在这种有数倍兵力优势的情况下。
双方相距离六七十步时,骑士们松开了手中的弓弦,箭矢飞驰而来。一息之后,匈奴骑兵的箭射到了阵中,所有人都举起了绑在左臂的小盾,护住面门和马头。丁丁当当一阵脆响,火星四溅,除了有几匹战马中了箭之外,其他的骑士无一人受伤。
南阳新甲,名不虚传!公孙续心中大定,举起铁矛,大吼一声:“举旗!举我白马义从的战旗!”
“喏!”白马义从大声应喏,抖开了卷在矛杆的战旗。战旗迎风展开,一匹白马前蹄腾空,昂首长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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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披了新甲的白马义从,这些只有简单札甲甚至皮甲的匈奴骑兵损失不少,二十余人中箭,七八人落马,对手不仅射艺精准,所用箭矢的破甲能力也很强,札甲、皮甲根本无法提供有效的防护,中箭便受伤,如果是要害中箭,几乎当场失去战斗力。
匈奴人惊骇不已。如此强悍的骑射能力不像是中原骑兵所能拥有的,中原骑兵更喜欢持矛突击,骑射不是他们的长项。等白马战旗展开,迎风呼啸,所有的谜团都得到了解答,对面的骑士根本不是普通的中原骑士,而是威震北疆的白马义从。
“白马义从!”有几个匈奴骑士异口同声的惊呼道。
白马义从这四个字像无形的利箭,射在每个匈奴骑士的心上,射得他们心神大乱。刹那间,他们忘记了自己身在豫州,还以为回到了草原上,与白马义从迎面相撞,下意识地打算逃跑。
冲锋的阵型不期间出现了一丝犹豫,一丝混乱,失去了一往无前的必胜信心,锐气大减。
公孙续和白马义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们紧紧的把握住了这个机会,手不停挥,连射两三轮箭后,端起了手中的长矛,与匈奴人迎面相撞。
“杀!”冲在最前面的几名骑士异口同声的大吼,将长矛紧紧的挟在腋下,对准迎面而来的匈奴人,身体前倾,借着马力刺出。
“噗!”锋利的矛头轻而易举的刺穿了匈奴人的胸甲,洞穿了匈奴人的身体,匈奴人发出凄厉的惨叫,被挑落马落,随即又被纷乱的马蹄踩踏,惨叫声嘎然而止。
三十余名白马义从如同一柄锋利的短剑,势如破竹的撕开了匈奴人的阵势,十余杆长矛此起彼落,“噗噗”之声不绝于耳,二十余名骑士举起角弓,箭矢如蜂,又快又准,一个又一个匈奴骑士中箭。如此近的距离,对这些白马义从骑士来说几乎不用瞄准,怎么射怎么中,区别只在于能否射中要害,一箭毙命。
双方交错而过,又迅速分开,不约而同的减速,拨转马头,准备下一次冲杀。
双方之间的百余步空地上,倒着三十多具尸体,放眼看去,几乎全是髡头匈奴人,只有两三个是身穿精甲的白马义从,但他们并没有死,只是受了伤,被对手从马背上撞了起来。双方刚脱离接触,他们就爬了起来,迅速背对背,做好步战的准备。
匈奴人也有几个活着的,但他们都受了伤,没有一个能站起来迎战。白马义从们见状,二话不说,扯过一旁的空鞍战马,翻身上马,转身向正在整队的匈奴人发起冲锋。匈奴人正在转身,还没有加速,见他们冲来,有几个骑士上前迎战。
事起仓促,来不及射箭,双方只能靠手中的刀矛拼命。这些匈奴骑兵也算是精锐,可是在强化训练了几个月的白马义从面前,他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转眼之间,几个骑士落马,白马义从骑士咆哮着,策马杀入阵中,杀得匈奴人阵势大乱。
公孙续等人见状,立刻发起冲锋。
以整击乱,以强击弱,公孙续的优势更加明显,有了孙策提供的军械、甲胄,白马义从如虎添翼,战斗力飚升,即使以一敌二也毫不畏惧。匈奴人虽然人数占优,却被打得抱头鼠窜,仅仅两个回合就落了下风,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他们只坚持了很短的时间,就有人开始逃跑。
打不过就跑向来是草原民族的基本战术,已经深入骨髓,根本不用任何人下命令。面对如狼似虎的白马义从,这些匈奴人选择了相信本能,不约而同的选择撤退。
但他们忘了这里是中原,不是草原。比起一望无际的草原,这里的草木更加茂盛,战马无法全力奔跑,没走几步就被杂草缠住马蹄,或者被地上的灌木割伤,有的更是误入淤泥之中,动弹不得,沦为白马义从的活靶子。
即使是那些顺利加速的骑士也没能逃脱厄运,反而因为背对白马义从吃尽了苦头。白马义从的战马都是精挑细选的好马,速度丝毫不亚于匈奴人的坐骑,匈奴人想拉开距离,再用手中的弓箭反身射击,但往往他们刚刚返身,还没来得及拉弓,白马义从已经追到身后,直接将他们挑落马上。纵使有人射出了手中的箭,除非射中了白马义从的要害,让他们失去战斗力,否则只会激怒白马义从,让自己死得更惨。
匈奴人被杀散,白马义从也迅速散开,分头追击。
和白士一起训练的好处之一就是熟悉中原的地形,让他们不仅能在大道上奔驰,还能沿着狭窄的阡陌飞奔,及时跳过水渠,即使是进入松软的麦田也能保持一定的速度,不会手忙脚乱,更不至于马失前蹄。当初开始这样的训练时,他们可是吃了不少苦头,现在总算是尝到了甜头,天生就擅长逃跑的匈奴人在他们面前笨拙得像被打断腿的兔子,弯下腰就能捡。
公孙续兴发如狂,手中的长矛使得虎虎生风,战马往来奔驰,追上一个又一个匈奴人,公孙续只要刺出手中的长矛就能将他们杀死,在锋利的长矛面前,那些简陋的札甲、皮甲如纸片一样不堪一击。
“杀光这些胡狗!”公孙续大叫着,心里的郁闷一扫而空,说不出的兴奋。“一个也别让他们跑了。”
白马义从们齐声应喏,追杀得越发欢快,每杀死一个就大声怒吼。
事情发展得太快,不少匈奴人还没反应过来,胜负已分。他们疲于奔命,甚至没时间去考虑为什么会落到这一步,明明有三倍于对方的人数优势,为什么落得如此境地的却是自己。
白马义从战斗经验丰富,又在一起配合多年,非常有默契。他们知道自己人数有限,如果匈奴人四散奔逃,他们很难围住,所以他们像赶羊一样,将匈奴人赶到狼陂边,让他们陷入杂草丛中,陷入淤泥之中,先射杀那些试图逃跑的。等匈奴人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被困在一小片低洼地,马蹄陷入及膝深的泥中,动弹不得。
第1333章 名士(求保底月票!)
公孙续踢马走进陂水,马蹄踢起水花。他跳下马,掬起水,浇在满面血迹的脸上,血水化开,从指缝间流下。他也不管,喝了两口带着血的凉水,放声大笑。
数月来的郁闷,终于一朝洗净。
不用公孙续吩咐,白马义从们分头行动,收拾战场,已经阵亡和受了重伤基本没救的都砍下首级,其他的都用长矛刺穿左手手掌,然后用绳子穿起来,押回大营。战马、武器都收集起来,剩下的尸体先集中在一处,到时候派人来找地方挖坑埋了。
公孙续将骑士们洗净脸上、身上的鲜血,收拾整齐,这才回营。还没到大营门口,马超带着白士从里面奔了出来,见公孙续等人押着俘虏回来了,勒住战马,上下打量着公孙续。
“伤亡如何?刚接到消息,将军让我去接应你呢。”
公孙续昂首挺胸,双手抱着。“多谢将军关心,多谢孟起兄来援,不过些许胡狗还伤不着我。这不,总共九十一骑,尽数落网,无一逃脱。我们有几个轻伤,不过不碍事,自己上点药就好了。”
马超笑眯眯地说道:“厉害,厉害,不愧是赫赫有名的白马义从,就算是白士出击也不过如此。”
“那当然,要论骑兵,谁还能比白马义从更强。”公孙续得意洋洋,话一出口,立刻知道上了马超的当。白士是孙策的亲卫骑,他这么说不是和马超较劲,而是和孙策较劲了。不过他今天心情好,也不和马超生气。“将军可在营中?”
“在呢,你现在就去吧,正好来了几个书生,蹬鼻子上脸,在那儿叽叽歪歪的,开口仁义,闭口道德,烦死了。你去吓吓他们。”
公孙续听了,心领神会。在这一点上,他和马超有共同语言,一个来自西凉,经常与羌人拼死拼活,一个来自边疆,天天和胡人杀得天黑地暗,下手都比较狠辣,引起不少非议,尤其是那些读书人,总说他们太野蛮,有干天和,一有机会就在孙策面前嘀咕,搞得孙策都有些不胜其烦。
“为首的是谁?”公孙续加快脚步,和马超并肩而行。
“新入营的主簿陈群。”
“果然又是他。”公孙续啐了一口,忍不住爆了两句粗口。陈群是颍川名士,挟祖父两代人的名声,非其他人可比,一入营就做了主簿,却不安心做自己的事,动不动就进谏,要求孙策管束部下,谁的身份尊贵,他就揪着谁不放。别说马超、公孙续这样的边地武人,就连推荐他出仕的郭嘉都难逃其口,没几天时间就搞得人见人厌,避之不及。
马超一开口,公孙续就知道是他。
两人来到中军,下了马,将战马留在营门外,步行来到中军大帐前。在营门前站定,公孙续刚要报名,马超摇摇头,咧嘴一笑。“你太干净了。”说着,拔腰插在靴筒里的短刀,在一旁的俘虏脸上割了两刀。那俘虏痛得大叫,马超却不理他,用手在伤口上一抹,又在公孙续的脸上抹了两下,搞得公孙续满脸是血才满意地点点头。
“将军,公孙将军回来了。”马超大声报进。
“进来!”里面传来孙策的声音。
“喏。”马超应了一声,向公孙续使唤了个眼色,推帐而入。陈群正站在孙策面前,慷慨陈词,几个书生坐在一旁,摇头晃脑的附和着。听到脚步声,陈群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见公孙续满脸是血,顿时吓了一跳。公孙续故意走到他面前,几乎要在脸贴到他脸上。陈群下意识地向后退一步,被浓烈的血腥味薰得胸口一阵翻腾,差点吐出来,顾不上再说,连忙掏出手巾捂住嘴,转身出帐。一出帐门,又被几十个俘虏被穿着手掌的血腥场面吓了一跳,再忍控制不住,冲到一旁大吐特吐,白士们还好,白马义从们却放肆地大笑起来,七嘴八舌的奚落陈群。
其他几个书生见状,也忙不迭的逃了出去。公孙续、马超诡计得逞,幸灾乐祸的大笑起来。
孙策很无奈,只好装没听见。他也有点烦陈群,少年成名,骄娇二字他都占全了,嘴还特别碎,大道理一堆接着一堆,动不动就拿他祖父陈、父亲陈纪的话来说,尤其是陈纪编的一部书,天天挂在嘴边上。
“受伤了?”
公孙续擦掉脸上的血迹。“没有,油皮都没破,都是孟起恶作剧。”
马超叫道:“嘿,你刚才怎么没反对,现在全推在我身上。”
孙策抬手,阻止他们斗嘴,让公孙续把情况说了一遍。公孙续大吹大吹,尽情渲染白马义从的强悍,最后夸了两句甲胄和武器,对孙策表示感谢,拐着弯的表示如果公孙瓒麾下的白马义从都能有这样的装备,一定能打得袁绍满地找牙。
孙策没理公孙续,让人把俘虏押到辎重营去,安排人审讯。这里离义的主力还有两百里,居然发现了游骑,义究竟有多小心?公孙续遇到的这百骑绝不是孤立的,不知道还有多少胡骑在附近游荡呢。如此一来,他的斥候和传令兵处境都非常危险,军情侦察和命令传送都会出现问题。
双方的战斗已经开始,而且形势对他非常不利。义有明显的骑兵优势,五千胡骑可以一路骚扰他,随时发起袭击,行军时的危险系数倍增,速度也会大受影响,将士们的生理、心理负担都会加重。等他赶到预先计划的战场襄城,义很可能已经准备好了阵地等他,以逸待劳,正好迎头痛击。
战斗经验丰富的义,对颍川地理形势了如指掌的荀衍,这两人的组合不容小觑,稍有闪失就会蒙受重大损失。
见孙策神情凝重,公孙续很不高兴。他立了这么大的功,孙策居然一点表示也没有?
这时,站在一旁的陆议轻轻咳嗽了一声,孙策不解地看着他,陆议目光瞟向公孙续。“将军,公孙少君侯曾与义交战,对义非常了解,将军还不向他请教一二。”
孙策看了公孙续一眼,见公孙续脸色不悦,稍一思索,顿时心领神会。他招呼道:“伯嗣,累不累?如果不累,跟我讲讲义的战法吧。我这大营里,你对他最熟悉了。今天这一战是个好兆头,应该是上天将你从幽州送来,助我击败义的。”
公孙续转怒为喜,连称不累。孙策命人取来一些水,公孙续洗了脸,便坐了下来,向孙策讲述与义几次交手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