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4章 转机
张允暗自叫苦。颜良要和他拼命,他不能退,退就是一败涂地,只能迎头顶上,等待转机。
他的转机就是沈友和凌操。考虑到各自的方位,现在能指望的可能只有沈友,凌操离得太远,等他赶到,自己可能已经败亡了。况且凌操急行军近百里之后,还有没有力气交战都是问题。
虽然之前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却并无破解之法。从整体战术来看,这也是最稳妥的选择。只要他能缠住颜良,沈友赶到后就有了兵力优势,就有机会重创颜良,取得第一战的胜利。可是从个体来说,他的损失就太大了。他不仅要承受重大伤亡,还有可能留下一辈子的污点。
可是他现在别无选择,只能咬牙支撑,同时盼望沈友能及时赶到,让他多保留一些元气。这些江东兵是最值得信任的,战斗力也最强,一旦伤亡太大,很难及时补充,接下来就只能看着别人立功了。
张允下令全军迎战,连他本人都重新戴上头盔,做好亲自搏杀的准备。颜良留下了两千人,这些人既可以阻击沈友,也可以在他露出破绽时投入战场,做致命一击。还有那些骑兵,像狼群一样绕着战场游弋,一有机会,他们就会毫不留情的扑上来。
颜良把他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不给他一丝可趁之机。这是一个难缠的对手,难怪庞统要再三提醒。想起当初的轻忽,张允又是后悔又是惭愧。
颜良的部下四面围攻,但颜良本人只有一个。他有强悍的个人武力和精锐的亲卫营,可以连破两曲阵地,他的部下却没有这样的战斗力。面对倚靠车阵而战的江东军,他们并没有太多的破阵手段,只能隔着大车和江东军士卒互砍、互射。有大车保护,江东军士卒很快就镇定下来,在军侯、都伯的指挥下有条不紊的反击。
张允看了一阵,心里有了底,颜良的兵力虽多,但平均水准并不比江东军强,真正强的只有颜良和他的亲卫营。这应该是颜良的私家部曲,训练好,装备也好,又是自家人,肯拼命。只要拦住颜良这一面,其他面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当然也不能随便抽调了,毕竟是新兵,兵力相当的时候还可以,以寡敌众就勉强了。万一出现破绽,应对不及,很可能会全面崩溃。
张允手握剩余的中军两曲和三百亲卫营,密切注视着战局,不敢有丝毫大意。
前面再一次传来战鼓声,颜良又攻破了一阵。张允看了一眼一旁的军谋严左。严左竖起三根手指,苦笑着摇了摇头。张允明白了,颜良连破三阵,但时间间隔变化却不大,破第三阵的时间与破第二破的时间差不多,说明他虽然苦战近一个时辰,战斗力却依然可观。在颜良面前还有三曲,被突破的危险依然存在。
正在这时,远处奔来几个骑士,颜良的亲卫骑迅速迎了上去,骑士们策马狂奔,突破了颜良部下的阻截,来到正在交战的双方将士之后,用力挥动手中的彩旗。张允和严左一看,心中大喜,这是沈友即将赶到战场的信号。他们连忙让传令兵发出回应的旗语,但是还是慢了一步。颜良的亲卫骑赶了过来,将那骑士团团围住,射落马下。
张允气得直咬牙,却无可奈何。两军交战之际,传令兵的伤亡率一直就很高。
他下令将沈友即将到达的消息传遍全军,然后将将旗交给严左,决定率领亲卫营迎战颜良。严左大惊,极力阻拦,但张允却坚持要这么做。中军只剩下两曲可以调动,颜良却还在向前突进,现在能挡住颜良的只有他和亲卫营。
严左是军谋,名义上由庞统直接指挥,但此时此刻,他可以提建议,却不能否定张允的命令。形势危急,张允亲自上阵也是迫不得已的办法。中军两曲上阵都没能拦住颜良,只有张允的亲卫营可用了。一旦被颜良突到阵地中央,再从内部横向展开,相邻两面都很危险,有全面崩溃的可能。
张允策马出阵,带着亲卫营迎向颜良。
援军即将到达,主将亲自出战,大大鼓舞了江东军的士气,尤其是正与颜良苦战的中军将士。他们齐声怒吼,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奋不顾身的反扑,让颜良也有些承受不住,被逼得连连后退,两个军侯见状,不约而同的下令向前挤,要将颜良等人挤出车阵。
颜良心急如焚,他也听到了鼓声,知道沈友将至。他安排了颜义示警,也安排了两千步卒阻援,原本没什么问题,可是与江东军苦战半天后,他意识到自己严重低估了这些江东军的战斗力,那两千人挡不住沈友太久。如果不能在沈友突破阻击之前彻底击溃眼前之敌,他会被沈友掩杀,有全军覆没的可能。
就在这时,他看到张允的战旗正在靠近,心中狂喜。一年多来的成功无数次的证明,要想击溃对手,最好的办法就是斩将夺旗。他立刻和身边的部曲交待了几句。部曲们心领神会,一边大呼小叫,佯作不敌,一边将颜良和十几个武艺高强的同伴围在中间,让他们喘口气,积攒一些力气,等待突击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不容有失。
沈友率部赶到战场,得知张允还在坚持,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对新兵来说,只要阵势不破,就算伤亡大一点都没什么问题。有车阵可以依靠,有同伴在身边,有老兵们在指挥,他们都能稳得住。一旦阵势被击破,进入各自为战的混战,他们根本不是那些老兵们的对手,会迅速崩溃,成为被屠杀的对象。
不经过几场真正的血战,新兵永远是新兵。
斥候们往来奔驰,向沈友报告了一个消息:前面有敌人拦路,大概有两千步卒。
看到有远处游弋的颜义等人时,沈友就知道颜良有阻援的准备,此刻更不多说,立刻叫来陈到。
“叔至,该甲骑上阵了。”
第1235章 甲骑突阵
陈到轻踢马腹,策马出阵,举起手中的长矛轻轻摇摆,矛柄上的的白色马尾迎风乱舞。
五十甲骑紧随其兵,跃马挺矛,开始小跑。一百五十名骑士在两翼展开,迅速提速,很快就冲到了甲骑的前面。甲骑是突破步卒阵地的利器,但是对上轻骑兵并不占优势。没有弓弩等远程打击武器,速度、耐力都不如轻骑兵,与轻骑兵对阵只会被拖死。
颜良有亲卫骑五六百人,他既然安排了步卒阻击沈友,不可能不安排轻骑兵骚扰甲骑。
果不其然,陈到等人刚刚出阵,三百骑兵就从侧翼冲了出来,直扑甲骑侧面,速度极快。如果被他们撞上,就算是甲骑也扛不住。如果没有轻骑兵掩护,甲骑只能转向,正面迎战,但这样一来,他们的侧面将暴露给严阵以待的步卒,面临被强弩近距离射击的危险。
很显然,颜良对甲骑的利弊一清二楚,并且安排了相应的应付手段。
但沈友、陈到的准备更充分。除了轻骑兵掩护,两千步卒也从两翼冲出,拉着辎重大车飞奔,切入颜良的亲卫骑和甲骑之间。一旦被他们阻断冲击路线,颜良安排的骑兵就失去了作用,甲骑将再无后顾之忧,可以放心大胆的冲击对方的步卒阵地。
双方都在抢时间,马背上的骑兵猛踹战马,战马昂首奋蹄,发力狂奔,几乎四蹄腾空。急促的马蹄声汇成了一道惊雷,隆隆而来。距离越来越近,不用任何命令,双方都拉开了弓,举起了弩,开始射击。
“嗖嗖嗖!”箭矢在空中一触即分,又射向对面。
陈到一马当先,大呼一声:“举盾”同时举起了绑在右臂的圆盾,护住自己与战马的胸腹。箭矢射在钢制小圆盾上,丁当作响,火星四溅。陈到感受着盾牌的压力,眼睛从盾牌边缘紧盯越来越近的敌人,当双方距离缩短到三十步以内,盾牌上的压力稍轻,他便双手紧握长矛,大喝一声,向冲在最前面的骑士杀了过去。
对面的骑士不甘示弱,同样举起了长矛。
两杆长矛相交,同时用力,将对方的矛杆向外挤,抢占中路。但那个骑士突然觉得矛杆一松,没有了抵抗力。他大吃一惊,反应不及,矛头偏离了方向,陈到的长矛却划了一个圆,抢入中门。
“噗!”陈到一击得手,长矛刺破对手的胸甲,硬生生将对手从马背上顶了起来。他暗自赞了一声,将军的绝学果然不同凡响,这一招简直是防不胜防。
“杀!”陈到低吼,用力抖动长矛,将对手的尸体甩出,再次刺向下一个对手。
五十名骑士雁形展开,以陈到为雁头,势不可挡的杀入。陈到挥舞长矛,一口气连杀七人,马前无一回之将。这些骑士也算是勇士,可是面对陈到,面对陈到手中那杆忽轻忽重的长矛,他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接连中招。
双方一触即发,颜良的骑士冲锋被阻乱,速度不可避免的慢了下来,虽然他们还有一百余骑,前路却被步卒和大车阻断,冲击甲骑正面已经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在另一侧,一百五十名颜良的亲卫骑与一百名沈友的亲卫骑旗鼓相当,互有损伤。颜良的亲卫骑胜在人多,战斗经验丰富,沈友的亲卫骑胜在装备精良、战马强壮,速度更快。
在骑士悍然与对手正面硬扛的同时,步卒也赶到了位置,停下大车,架起强弩。虽然大车停得不是很整齐,有几辆大车甚至翻了,却足以给轻骑兵形成阻碍,护住甲骑的侧面。
在轻骑兵与步卒的双重掩护下,五十名甲骑保持着优雅的姿势,冲向对面的步卒。见己方的轻骑兵遭到对方阻击,颜良部的步卒知道麻烦来了,只得硬着头皮,准备迎接甲骑的冲撞。刀盾手握紧了手中的大盾,长矛手握紧了手中的长矛,强弩手端平了弩,手指搭在弩机上,屏住呼吸。对付这种甲骑,即使是三石弩、四石弩也不能太远,否则和给对方挠痒痒差不多,只有三十步以内才有杀伤力。
三十步,也就意味着他们只有一次射击机会。射早了没用,射迟了,可能连发射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对方撞飞。面对人马俱着重甲的甲骑,所有人都充满了恐惧。甲骑的速度不是很快,但冲击力却绝非普通骑士可比,仅凭人力,长矛手很强将长矛刺入战马的胸口,他们只能将长矛的部埋在土中,用脚踩住,等着战马主动撞上来。可是他们一旦被骑士手中的长矛刺中,必死无疑。
生死只在一线。
甲骑逼近到三十步以内,强弩手开始射击。箭矢刚刚离弦,下一刻就到了甲骑的面前,射在战马的胸甲上,丁丁当当,火星四溅。大部分箭矢被挡住、弹开,只有少数箭矢射中正面,穿透了胸甲,却无法深入,无法对战马造成致命伤害。
与此同时,甲骑忽然振臂抛出数十支短矛。短矛借着马速,飞跃二三十的距离,像巨弩射出的箭矢一样呼啸而来,洞穿了盾牌,洞穿了长矛手的身体,余力不减,带着这些士卒向后摔倒。
十七八名刀盾手、长矛手被射倒,正面的防守阵型出现了一个五六步宽的缺口,甲骑正好冲到面前,顺势杀入。骑士将一丈五尺长的长矛紧紧的夹在肋下,身体前倾,全力刺出。步卒被长矛刺中,被战马撞中,惨叫着飞了起来。
在强壮的战马面前,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五十甲骑突入阵中,立刻向两翼展开,十骑一组,对弓弩手痛下杀手,长矛手们虽然转过身,企图拦截,却被弓弩手挡住,眼睁睁的看着甲骑从面前掠过,留下一路的鲜血和惨叫。
仅仅数息,甲骑就撕开了正面防线,并迅速将缺口扩大。
沈友接到甲骑得手的消息,毫不犹豫的派出两名都尉,发起攻击。一千步卒以曲为单位,首尾相接,踊跃而至,杀入阵中。面对这些如狼似虎的江东兵,已经被甲骑冲乱的步卒根本没有抵抗之力,纷纷被砍倒在地,惨叫声此起彼伏。
沈友暗自松了一口气,心中对孙策充满感激。这五十甲骑简直是无坚不摧。若是没有这样的利器,如何能迅速击破这些步卒的阻击。
张允,坚持住,我来了。
第1306章 功亏一篑
张允睁圆了眼睛,双手握刀,左劈右挡,双腿像钉在了地上一样,一步不退。
颜良挥刀猛劈,一刀接着一刀,一刀快似一刀,一刀猛似一刀。
张允率亲卫部曲赶到阵前,见颜良阵型不整,身边只有一百余人,个个带伤,颜良本人更是满身是血,看不出本来面目,以为他已经精疲力尽,败亡在即,一时放松了警惕,离颜良太近,被颜良抓住了机会,一口气连杀十七人,突到面前,形成了两人面对面的局面。
为了这个机会,颜良损失了十三名精锐卫士,自己也连中三刀。
面对势如疯虎的颜良,张允选择了正面硬刚。他知道颜良武艺出众,自己不是对手,他亲眼看着挡在两人之间的战士被颜良切瓜砍菜一般的杀死。他也知道颜良要拼命。远处的战鼓声响得激烈,沈友已经赶到,颜良没什么时间了。他更知道自己不能退。将旗一动,全军士气都会受到打击。他是江东子弟兵,他是吴郡知名游侠,面对颜良,他不能做一个逃兵,使江东人蒙羞。
所以,他选择迎战。放弃了盾牌,双手握刀,与颜良对砍。
两人都清楚这是一场生死之战,不能留手。战刀撞击,刀刃被崩出一个个缺口,火星一次次绽放,照亮了两人的眼睛。张允的脸越来越白,颜良的脸却越来越红。他们都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对手。颜良没想到张允有如此武艺,居然一连接住了他六刀。即使是久战之后,他依然对自己的武艺有足够的自信,本以为最多只用五刀就能解决对手,现在连劈六刀,对手却依然一步没退。
张允也发现了颜良手中战刀不是凡物,不仅比一般的战刀厚重,而且锋利不遑多让,丝毫不亚于他手中的南阳精炼战刀。他原本指望凭武器取胜的计划落空,现在只能咬牙硬撑,希望顶住颜良这最后的狂攻。颜良再勇猛,毕竟苦战一个时辰,连破四阵,已是强弩之末。
他已经感觉到颜良的后力不继,气息紊乱,胜负就在瞬息之间。
“杀!”颜良突然爆喝一声,将憋住的那口气吐出,高高跃起,双手握刀,当头劈下。他的手臂已经酸痛难当,单手无法握稳刀柄,只能改用双手握刀,借跃起之势下劈。
张允不敢怠慢,一手握刀柄,一手托刀背,举过头顶。
“当!”一声脆响,两口战刀承受不住如此猛烈的撞击,同时折断。
颜良反应极快,右手向前推了半尺,只剩一尺长的刀刃砍在了张允的肩膀上,同时抢入中门,左臂压在了刀背上,使出深身力气,向下猛压。“哧啦”一声尖锐刺耳的长响,半截战刀切开了张允的肩甲,切开了张允的胸甲,停住胸口位置。
张允反应不及,从肩膀到胸口被战刀切开,皮开肉绽,鲜血泉涌。他痛得大吼,挥起半截断刀,砍向颜良。颜良战斗经验丰富,知道张允会拼命,一击得手,立刻将战刀一偏,猛地向前一送,同时借力向后仰倒,飞起一脚,踹在刀环上,将整个刀柄都送进了张允的胸口,只剩下一个刀环露在外面。
张允惨叫着仰面摔倒,手中的战刀从颜良的面门划过,在颜良的脸上斜斜割开一道大口子。
电光火石之间,胜负已分,张允死,颜良伤。
双方亲卫都冲了上来,挥刀乱砍,杀在一起。颜良连滚带爬,退入亲卫的保护之中,勉强站起,搜寻张允的身影。刚才情急之中,一切都是本能反应,他并不清楚自己是否杀死了张允。
他没有看到张允,但是他看到张允的亲卫正在撤退,除了正在厮杀的几十人之后,后面的人在撤退。
他知道他赢了,虽然赢得有点侥幸,但他赢了。
“张允授首,张允授首。”颜良大呼,伸手一指。“砍倒他的战旗!”
他的亲卫们应声大呼:“张允授首!张允授首!”此时不管真假,只要能给对方造成混乱就行。几十人喊成一条声,压过了喊杀声、战鼓声,传到附近双方将士的耳中。张允的部下纷纷看了过来,见张允的战旗的确在向后退,顿时士气大落,虽然有老兵们厉声嘶吼,企图控制局面,慌乱还是不可抑制地蔓延。
颜良的部下士气大涨,暴发出一阵阵的怒吼声,纷纷跳过大车,杀入阵中。
颜良松了一口气,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他连忙伸手扶住旁边的大车,又叫过两个亲卫,将他推了上去。他已经连爬上大车的力气都没有了。坐在大车上,他接过自己的战旗,用力摇动,鼓舞士气,向张允的部下发起最后的进攻。
严左在中军看得清楚,虽然不知道阵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张允的死活,但他看到阵势即将崩溃,敌人正如潮水般的涌入车阵,知道功亏一篑,却顾不上害怕。他厉声下令,让人竖起双兔大旗,敲响求援鼓,向沈友示警。
战鼓声一起,远处便传来了回应的声音。严左抬头一看,一群骑士正在靠近,最显眼的就是甲骑,鲜亮的甲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严左大喜,立刻叫来两个亲卫曲的军侯,让他们上前阻击正面的颜良,同时大喊“甲骑来援”。军侯们不敢怠慢,一边率部向颜良逼去,一边齐声大呼。
“甲骑来援!甲骑来援!”
甲骑二字像一针强心剂,让慌乱的江东士卒看到了希望,他们重新站稳脚跟,在老兵的指挥下拼命反击,同时厉声大吼,既给自己壮胆,也给对手造成心理压力。
“甲骑来援!甲骑来援!”数千人齐声怒吼,江东军士气复振。
有人看到了大车上的颜良,举起强弩射击。
颜良坐在大车上,见江东军阵型摇摇欲坠,崩溃在即,正自庆幸,忽然听到甲骑二字,根本不愿意相信,只当是江东军自欺欺人。他安排了三百骑,也准备了对付甲骑的战术,沈友不可能这么快得手。他下意识回头观看,却见甲骑正在逼近,心中大骇,没留神人群中的狙击手,一下子被身中两箭,从大车上摔倒,轰然落地。
亲卫们赶了过来,将他扶起。颜良喘息着,鲜血从嘴角溢出,声音沙哑,眼神绝望,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撤!”
第1307章 不用急
孙策倚着新装了琉璃的窗户,看着湖岸若有若无的嫩绿,一时出神。清风徐来,吹面不寒,湖面上波光粼粼,几只小船正在湖中飘荡,顺风传来隐约缥缈的歌声。当值的陆议静静地站在一旁,不动如松。过了年,他十三岁,身体窜了一大截,已经有些少年模样。正月里回吴郡探亲,陆康为他行了冠礼,取字伯言,对他期许甚高。
脚步声响起,轻快而急促,孙策收回目光,看向楼梯口。诸葛亮为人严谨,他很少会走得这么急促,甚至有些慌乱。看来是出了大事,只是不知道是青州战场还是颍川战场。
两个战场都很紧张,沈友等人初次上阵,黄忠以寡敌众,而且他们的对手都不是普通人,一个是后来被称作河北四庭柱之首的颜良,一个是河北第一名将义。
诸葛亮快步来到孙策面前,气息有些急。“将军。”
孙策抬起眼皮,瞅了他一眼。“什么事?”
“青州战报。”诸葛亮说着,将战报递了过来。战报内容很多,厚厚的一叠,上面有一枚纸,写了摘要,是诸葛亮的字迹。诸葛亮的书法很好,和他人一样,工整简洁,没什么花哨,却让人看了很舒服。孙策捻了捻手指,接了过来,先拿起摘要。
不知不觉的,他的心跳有些快。安排沈友出征这件事是他考虑了很久的决定,不仅仅是为了争夺青州,更有平衡派系的计划。荆州系、豫州系的实力已经很可观,如果不把扬州系尽快扶植起来,江东子弟兵的士气会受影响,他的根基不稳。
可是沈友没有作战经验,他麾下的将领凌操、张允等人也一样,袁熙不过是中才,颜良却是一名悍将,沈友等人能不能击败他,其实很多人是有疑问的,包括孙策自己在内。虽说从装备、训练来看,江东军都有明显的优势,但两军交战,将领的经验还是很重要的。现在战报来了,结果是不是如他预期,他心里没数。如果沈友惨败,对扬州系无疑是一个重创,对他的战略布局也有难以估量的影响。
孙策平复了一下心情,拿起摘要。
摘要很简单:沈友率部击退颜良,救出田楷,斩首两千余,张允阵亡,所部损失近半。
“张允阵亡了?”孙策眉头紧皱。
“张校尉与颜良正面作战,拖住了颜良,为沈将军击退颜良创造了机会。”
孙策没吭声,做了两个吐纳,让自己恢复平静。将军难免阵上死,张允阵亡虽然可惜,但沈友毕竟打赢了,不仅稳住了青州,还证明了这些江东军可用。初次上阵,能取得这样的战绩,相信没有人可以说三道四。他将军报打开,仔细阅读。军报是庞统写的,配了详细的作战地图。孙策将地图铺在一旁,一边看军报一边对照地图,分析其中的得失。这份军报将来要成为讲武堂的教材,庞统是按编教材的体例写的,从地理到战前形势,从双方优劣到战前分析,一一写来,全面而周密,又极有条理。
孙策看完,放下战报,闭目沉思了片刻。“孔明,听说颜良也是琅琊人,你怎么看你这个乡党?”
“武功高,胆子大,直觉好,反应快,方面之将,不过不是沈将军的对手。”
“为何?”
“武功高,胆子大,直觉好,反应快。”诸葛亮露出一丝微笑。“但是不够谨慎,战前信息收集不够,临阵又不够果决,不敢破釜沉舟,一决胜负。”他顿了顿,又道:“我想,他应该是舍不得自己的部曲。”
孙策笑了,微微颌首。“如果你是颜良,你会怎么做?”
诸葛亮抬起手,用尾指挠了挠鬓角。“上策是固守复甑山,下策是孤注一掷,强攻沈将军部。”
孙策很惊讶地看了诸葛亮一眼。固守复甑山可以理解,这是一个很稳妥的战法,符合诸葛亮求稳的性格。可是孤注一掷,置两翼的凌操和张允于不顾,强攻实力最强的沈友部,这可不像诸葛亮的做派。难道是跟着自己,他的性格也有所变化?
“我觉得颜良所用是中策,不如你的上策,却比你的下策要好一些。不过你有一点说得对,他战前信息收集不够,对沈友部的实力估计不足。可是这不是他的责任,他没有这样的条件。如果以方面之将的标准要求他,他纵使谈不上优秀,也是中上,做沈友的砺石足够了。”
诸葛亮没有再说什么,点点头。颜良虽然最后被沈友击败,但他面对两倍于己的优势兵力,阵斩张允,又取得几乎相当的伤亡,不能算败。庞统只是说击退颜良,没有说击败颜良,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当然,这也是颜良最接近胜利的一个机会。这次他没能战胜沈友,以后也不会有机会了。沈友会越来越强,而颜良受袁熙节制,没有太多的成长空间,他的出身也无法让袁熙、逢纪对他言听计从。双方身份地位不同,势不均,自然没有力敌可言。
“颍川可有消息来?”
“暂时还没有,不过应该快了。按照时日计算,义、荀衍很快就会赶到阳翟,黄将军应该不会让他们和黄琬会师。”
孙策笑而不语。诸葛亮看在眼里,知道孙策有不同意见,张了张嘴,想问,却又咽了回去。孙策见状,转身对陆议说道:“伯言,你觉得呢?”
陆议微微欠身。“我不太清楚黄将军的战法,不敢臆测。不过黄琬和义会师也没什么不好。黄琬所领是洛阳屯田兵,原本是朱公旧部,义所领却是冀州兵,他们之间很难有默契,反倒是有发生冲突的可能。义缺粮,又因荀衍阻止,不能就地征集,他与黄琬会师,自然是想得到洛阳的粮食支援,可洛阳存粮有限,怕是不能满足义的要求。时间久了,冲突在所难免。”
诸葛亮眼神微闪,看了陆议一眼,点头表示赞同。“伯言说得有理,的确有这个可能。这么说,黄将军应该会固守鲁阳,以静制动。再过几天就热了,义所领冀州未必适应中原的气候,时间拖得久了,水土不服也是有可能的。”
“没错,兵贵胜,不贵久。袁绍千里而来,利在速胜。我军就地而守,利在持久。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越有利。”陆议难得多说了几句。“就像袁绍年过半百,将军却刚刚弱冠,差距三十年,我们不用急,着急的应该是袁绍,守得云开,自然月明。”
看着两个天才少年,孙策很欣慰。说得好啊,时间在我这一边。三十年之后,我有这么多天才可用,袁绍呢?他坟头的树都快能做大梁了吧。我着什么急呢,慢慢耗,也能耗死他。
第1308章 烦心事
诸葛亮下楼去了,带着孙策的批示。
孙策将军报递给陆议,自己站在了起来,在屋内来回走了两步,考虑着局势的变化。青州战场大局已定,除非出现不可控因素,沈友和太史慈应该能完成预定的战略目标。孙乾赶赴徐州,面见陶商,驿道也有望恢复畅通,接下来要考虑如何消化徐州,如何处理陶氏兄弟之间的分歧,但这些都不是急务,最重要的还是颍川的战事。冬麦很快就要成熟,如何处理许县附近的屯田收获是成了必须解决的问题。
送给义太可惜,不送吧,屯田兵战力又不够,守或有余,攻则不足。黄忠虽然赶到颍川,可是他只有一万人,面对义、黄琬,他并没什么优势可言,要不然也不会固守待变。庞山民手中有一些郡兵,不过一样派不上太大的用场。要想正面硬杠义,可能还是需要自己亲自出马。
只是这样一来,如果浚仪有事,他就被动了。
孙策在窗前站定,目光投向湖岸边,那里有一群骑士在巡行,其中有十几匹白马,煞是显眼。他眉梢轻挑,轻轻笑了一声。田楷离开青州,公孙瓒狮子大开口,想要大量的粮食、军械,给是可以给,不过不能白给,我的钱粮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要让他出来活动活动。还有并州的牛辅、河东的贾诩、弘农的董越,他们也不能坐在旁边看戏。黑山张燕也不能闲着,让他下山,给袁绍找点麻烦。尊王攘袁,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啃骨头,他们跟着捡便宜。
背后传来一声轻叹。孙策回头看了陆议一眼,陆议刚刚看完军报,正将军报小心的叠好,放在案上。
“怎么了?”
“可惜了张校尉,他运气太差了。”
孙策也叹了一口气。张允并没有犯错,他真的只是运气不好,遇到了颜良这种猛人。从军报描述的情况来看,颜良率亲卫营连破张允四阵,战斗了近一个时辰,还有这样的战斗力,实在令人咋舌。如果在准备充足、精力充沛的情况下,一对一,他大概可以和关羽不相上下。
只是可惜了张允,如果不是遇到颜良,此战过后,他完全有机会成长为一员大将。可这就是战场,战场上才不管你是不是潜力无限的天才还是普通人,一切都有可能。颜良不是受了重伤,生死未卜么,谁知道伤他的士卒是谁?
“伯言,战场就这么残酷,所以兵法才说,不可胜在我,可胜在敌,任何时候都不能有侥幸心理。”孙策吁了一口气。“还有,有一身好武功还是很重要的,关键的时候谁都靠不住,只有靠自己,生死就是一瞬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张允的确可惜,他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
陆议默默地点点头。作为吴郡人,他最能理解孙策派沈友出征的用心,也能理解沈友、张允等人立功心切的心思,可战争是残酷的,张允首战阵亡就是血淋淋的现实。
“张温有几个孩子?”
“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子张温今年才三岁,次子去年十月刚刚出生,还没取名。不过将军不用担心,张家族人众多,张校尉轻财重义,乐善好施,受过他恩惠的人的很多,他的妻儿不会有生活困难。”
孙策看看陆议,笑了一声。陆议脸色微变。“将军……”
孙策抬起手。“你不用紧张,我还不至于这个时候去找张家的麻烦。不过,吴郡世家也该收敛一些,不要让我难做。伯言,我宽容吴郡世家不仅仅是因为那是我的本郡,更是因为相比于中原,吴郡世家的实力不足,破坏力也没那么大。他们如果和中原世家一样贪得无厌,我一样不会手软。”
陆议唯唯喏喏,暗自后悔。如果因为他一句话给张家带来麻烦,他的罪过就大了。
孙策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陆议是聪明人,会将他的态度传回吴郡,传到陆康的耳朵里。陆康是老名士,是吴郡世家代表,但他还是一个有良心的读书人,又有多年的行政经验,知道土地兼并的危害,不用他说得太明白,陆康也会以他的名望和地位压制那些人的贪婪。
人都是有私心的,要求所有人大公无私不切实际,但把握好原则,让既得利益者不能无节制的膨胀,这是每一个当政者都应该时刻铭记的问题,而最需要控制的就是自己和身边人的**。吴郡作为他的本郡,是最容易出事的地方,只要把吴郡控制好,其他州郡就不敢太放肆。
楼下传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接着楼梯噔噔噔地响起,节奏轻快,没过一会儿,孙尚香出现在孙策面前。她穿着甲胄,披着大氅,左手拿着马鞭,右手按着战刀,英姿飒爽。见陆议低着脑袋,她嘿嘿一笑。“怎么,又被我大兄批了?”她几步窜到孙策身边,抱着孙策手臂摇晃起来。“大兄,你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唯独经常批评阿议?”
“没有,没有,将军在教导我呢。”陆议连忙摇手,示意孙尚香不要乱说。
“还没有?我刚才在楼下都听到了。”孙尚香哼了一声。她瞪了陆议一眼,又道:“大兄,我也想去浚仪。”
“你去浚仪干什么?添乱!”孙策挣脱她,走到窗边,孙尚香却不肯罢休,拽着他的衣角,像个小尾巴似的。孙策忽然意识到有问题。“你说‘也’是什么意思?除了你,还有谁想去浚仪?”
孙尚香无辜的眨着眼睛,长长的眼睫毛像两把小刷子。“我说‘也’了吗?没有吧。”说完,一脸假笑地挥挥手,转身就准备下楼。
孙策沉下了脸,厉声喝道:“尚香,阿翊是不是去了浚仪?他什么时候走的,有几个人?”
他有好几天没看到孙翊了。这两天军务繁忙,他也没顾上,一直以为孙翊在军营里,最多偶尔去找曹英玩耍,却没意识到这小子可能会溜去浚仪。要说胆子大,孙尚香都不如孙翊,他九岁的时候就混在队伍中跟着老爹孙坚上阵,这些年也一直在军营里厮混。孙尚香是三将军,他是二将军,只是名声没有孙尚香那么大而已。
“我……”见孙策真的发怒,孙尚香不敢再糊弄,扶着楼梯栏杆,期期艾艾的说道:“我……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有两天没看到他了。我……我还以为是你同意的,这……这才来……”
“胡闹!”孙策脸都气白了。孙翊的武功是不错,可他毕竟是个未成年的孩子,现在又是战争时期,双方的斥候、细作到处都是,万一落到袁绍手里,这可就麻烦了。老爹孙坚看似硬汉,其实非常疼子,当初把孙翊交给自己,就是怕他出事,现在倒好,孙翊不好好在葛陂呆着,居然跑到浚仪去了。
“伯言,立刻去查,看他是从哪条路走的,带了多少人!”
第1309章 好消息和坏消息
陆议很快查明,孙翊是两天前离开浚仪的,只带了两名少年卫士。他说是去平舆,但平舆那边说根本没见过他,倒是有人看到他们三人向北去了。他们有腰牌,当值的将士不敢阻拦,只当他们偷偷去打猎这种事以前经常有也没主动汇报。
孙策很生气,却无可奈何,只能派人紧急传令,让沿途的津口、驿舍留意,一旦发现孙翊,立刻勒令他返回。不过他对此并不报什么希望,孙翊在他身边这么久,对这些手段一清二楚,他既有心开溜,就不会给他追上的机会。
两天时间,也许他已经到浚仪了。
孙策气得暴跳如雷,立刻下了一道禁令,禁止自已这几个弟弟妹妹离开大营,即使是去平舆也要报备,孙翊这样的事绝不能出现第二例。
郭嘉听到消息,匆匆赶来,劝孙策稍安勿躁,尤其是不要大张旗鼓的搜寻。一是孙翊武功不错,为人也机灵,一般斥候、细作不是他的对手,二是消息不能传到袁军耳中,否则孙翊的处境会更加危险。他会通过斥候营的渠道发布命令,悄悄的寻找孙翊的下落。
孙策虽然很着急,也知道郭嘉说得有理。他来回转了几圈,对郭嘉说道:“青州大局已定,现在的重心在浚仪,许县的屯田也快收获了,我想移驻许县,离战场近一点。”
郭嘉略作思索就同意了。“我觉得可行。离战场太远,斥候营的压力也很大,消息滞后严重,靠得近一点可以节省不少人力、物力,反应更快,也能牵制袁绍一部分兵力,为浚仪减轻点压力。将战线稳固在到兖州境内对豫州有利。”
得到郭嘉的赞同,孙策立刻付诸行动。大军早就准备好了,一声令下就可以出发。孙策需要担心的是葛陂的防卫力量,特地将苌奴、陈兰等人叫来,吩咐他们守好工坊。万一有敌军逼近,保护好工匠就行,工坊毁了就毁了,大不了重建。
苌奴等人对天发誓,一定尽忠职守,绝不让一个工匠或者家属受到伤害。
袁绍站在中军的将台上,看着远处的浚仪城,眼神微缩。
残阳如血,在他的幅巾、儒服上镶上一道红边,连带着他的脸都变得灿烂起来。
经过大半个月的忙碌,辎重营终于完成了抛石机的制造。他们几乎砍光了三十里以内的大树,造出六百余架抛石机。仅是为了安放这些抛石机,他就新建了两个大营。现在这些抛石机整装待发,高高的梢杆像巨人手中的长矛,密密麻麻,看起来就非常提气。
袁绍让军中的视日者查了一下,明天就是适合征战的日子。他决定明天发起进攻,争取一鼓作气拿下浚仪城。兵贵胜,不贵久,幽州只是暂时稳住,并没有真正控制,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变故,黑山贼也蠢蠢欲动,夜长梦多,他不能在浚仪耽搁太久。
大量制造抛石机就是为了取得压倒性的优势,尽快结束战斗。
郭图快步走了过来,上了将台,来到袁绍身边,气喘吁吁。他看着袁绍,却不说话。袁绍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不用说,肯定又有什么坏消息。如果是好消息,郭图不会是这副表情。
“说吧,天塌不下来。”
郭图咳嗽了一声:“主公,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
袁绍扬扬眉,轻轻哼了一声,却什么也没说。他对郭图这种小心思太清楚了,没心情配合他。
“坏消息是……”郭图又看了一眼手中的军报,仿佛直到此刻还不敢相信,必须再确认一下。“沈友部、太史慈部几乎同时突入青州。三天前,沈友在复甑山附近击败颜良。颜良重伤,所部损失惨重。”他咽了一口唾沫,声音有些干涩。“沈友麾下有甲骑。”
袁绍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转身,死死地盯着郭图,失声道:“你说什么?甲骑?”
郭图点点头,将手中的军报递了过去。军报上的甲骑二字被他用朱砂划了圈。刚刚看到甲骑二字的时候,他也不敢相信,但军报里不止一处提到甲骑,不由得他不信。袁绍劈手夺过军报,迅速浏览了一遍,眼神惊恐,难得的露出了慌乱,暗黄的笺纸在他手中簌簌发抖。
孙策居然有了甲骑?
甲骑是刚出现不久的利器,成本极高,不仅需要精致的马铠,更需要强壮的战马、勇猛的骑士。人马俱着重铠,能有效遏制步卒的弓弩、长矛,将骑兵的冲击力发挥到极致,是破步卒战阵的利器。孙策缺少战马,训练有素的步卒是他最大的倚仗,而甲骑正是为他准备。
他万万没想到孙策也会有甲骑,一时有些乱了阵脚。
“还……有什么好消息?”袁绍心烦意乱,却不想在郭图面前失太快,挥了挥手,催促道。
“游骑在开封附近发现了几具尸体,其中一具是十岁左右的少年,可能是……孙坚之子孙翊。”
袁绍皱起了眉头。“确定吗?”
“有五成的把握。”郭图掏出一面半个巴掌大的铜牌,递给袁绍。袁绍接过来,仔细打量了一番。铜牌很精致,正面刻着亲卫营的字样,反面刻着孙翊的名字、身高、相貌特征。铜牌上还有血迹和刀痕,看样子应该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战斗。
见袁绍摩挲刀痕,郭图解释道:“据我们收到的消息,孙翊虽然年少,却颇有学武天份,武功非常好,还曾拜陈王宠为师,学得一手好箭术。我们在现在看到了几枝箭,上面也有他的标记。周边有十几具我军游骑的尸体,有三分之一是被这种箭射杀,剩下的是被刀斩杀。现场共有两具少年尸体,这面铜牌是从其中一人身上发现的,相貌和我们了解的有几分相似。不过,为策万全,最好能让显思来看一下,他应该见过孙翊。”
一听“显思”二字,袁绍顿时沉下了脸。袁谭离开了平舆,眼下在陈留,不知道是想继续北行,还是准备来浚仪。袁绍不想看到袁谭,也一直没有派人去见袁谭。此刻郭图提议让袁谭来大营认人,显然是故意为之,有让袁谭重新在文武面前露面的意思。
“显思被俘半年,受尽屈辱,此时未必愿意抛头露面,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勉强他来浚仪,我这做父亲的于心何忍?你辛苦一趟,把尸体送去陈留,顺便和张超见个面。我来此快一个月了,他连个招呼都不打,太不把我当朋友了吧。”
第1310章 转机
陈留,都亭。
郭图下了马车,抬起头,看了一眼亭楼,甩了甩袖子,背在身后。有随从奔上前,重重地拍响大门。不一会儿,有亭卒出来询问,与随从说了两句,又看了一眼郭图,不敢怠慢,转身进去了。时间不长,袁谭提着衣摆匆匆迎了出来,大步流星的走到郭图面前。
“公则先生,大战在即,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郭图嘴角微颤,眼中闪过一丝愤怒,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非来不可。”他伸手托着袁谭的手臂,将他引到一辆马车前。这马车只是一个平板,上面横放着两具尸体。有随从掀开蒙在尸体上的白布,露出两张苍白的脸。
袁谭眼神微缩,掏出手巾掩着鼻子,凑近其中一具细看,又抬起头,狐疑地看着郭图。“这人……很眼熟。”
“眼熟还不够,仔细看看,他究竟是谁?”
袁谭目光微闪,眼珠转了两圈,突然一惊,转头查看起另一具尸体。两具尸体服饰一般,都是贴身窄袖的骑士常服,但这具尸体的面部有两道交错的伤口,皮肉翻了起来,露出森森白骨,又有些肿胀,面目辨认不如另一具清晰。袁谭仔细看了一会,倒吸一口凉气。
“孙……孙翊?”
郭图抑制不住欢喜。“真是他?”
“此人脸上有伤,面目模糊,我不敢断定。”袁谭摇摇头。“我和孙翊见面的机会不多,只是远远见过几次,不过孙家兄弟中,孙翊和孙策最为相似,我对孙策比较熟悉,这相貌……的确很像孙策。”
郭图大笑,用力拍拍袁谭的肩膀,取出一面铜牌。“那就对了。你再看看这面铜牌,我们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袁谭接过铜牌仔细看了看。“这是孙翊之物无疑,孙策的弟妹都有这样的铜牌,可以自由出入中军大营。除了军谋处,几乎处处去得。”袁谭叹了一口气。“孙翊不是应该在平舆么,怎么会落在你们手中?”
“这个我也不知道,正在查。”
郭图将袁谭拉到一旁,向都亭大门走去。两人进了门,来到后院正屋。崔琰迎了上来,袁谭介绍了一下,听说是清河崔氏,郭图重新打量了崔琰两眼。
“尊师郑康成正在赶来浚仪的路上,你愿意在此滞留几日吗?”
崔琰连忙向郭图行礼。“学业未就是我最大心中憾事,若有再见恩师,早晚请益,诚所愿也。”
郭图拱手还礼,目光一扫,又看到旁边站了一个少年侍从,身上包裹着布,连脸都被包了一半,散发着浓烈的药味,不禁多看了两眼。少年也打量着郭图,袁谭哼了一声,喝道:“怎么,鞭子没挨够?”
少年吸了吸鼻子,低着头,转身退下。郭图不解地看着袁谭。袁谭尴尬地笑笑。“我在兖州收留的亲随,原本看他有些武艺,又聪明机灵,本想留在身边好好调教,没曾想在平舆呆了几个月,性子野了,不听话,昨天气不过,抽了几鞭子。”
郭图点点头。“君子德风,小人德草,平舆被孙策搞得一团糟,道德沦丧,民风败坏,连成年人都不能幸免,更何况是孩子。显思,你受委屈了。”
袁谭淡淡一笑。“技不如人,败得心服口服,有什么委屈的。”
“唉,你可不能这么说,战场凶险,胜负乃兵家常事,天下哪有常胜将军。你还年轻,可不能因为一场战事失利就没有信心。”他不动声色的环顾四周,低声说道:“显奕刚刚在青州败了一阵,麾下大将颜良险些阵亡。”
袁谭很意外。“他的对手是谁?”
“沈友,一个江东士子,据说和孙策同年。”郭图笑笑。“孙策真敢用人,这沈友之前根本没有领过兵,第一次上阵就打得这么好。”他顿了顿,又道:“其实在颜良战败之前,显奕已经败了一阵,被骑兵踹了营,烧了辎重。”
袁谭倒吸一口冷气,惊骇不已。他想起了方与之战,孙策也曾用骑兵烧他的辎重营。不过他更惊讶的是郭图的语气。郭图并没有掩饰,他甚至有一些幸灾乐祸。袁谭眼珠一转就明白了。郭图到这儿来并不仅仅是让他辨认一下尸体,而是劝他振作起来,谋划重新掌兵。袁熙被没有战阵经验的沈友击败比他被孙策击败更惨,更丢脸。如果袁熙不能迅速扭转战局,被沈友占领了青州,对袁绍来说绝不是什么好消息,他需要一个更有作战经验,又能信得过的将领。
袁谭的心猛跳了两下,面上泛起微红,然后又慢慢褪去。他摇摇头,淡淡地说道:“浚仪大战在即,先生怎么不在父亲身边出谋划策,到这儿来了?辨认尸身,派人送过来就是了。”
“显思……”
袁谭抬起手。“多谢元图先生好意,不过浚仪大战之际,我这不祥之人不敢前去扰乱军心,自回邺城待罪。”
郭图扬了扬眉,盯着袁谭看了好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好,那你就先回邺城吧。”他站了起来,甩甩袖子,沉吟了片刻,又道:“田元皓也在邺城。他反对主公亲征浚仪之事,屡次出言不逊,被主公责以沮军之罪,回邺城看管。”说完,他深深地看了袁谭一眼,拱手离去。
袁谭站在阶下,目送郭图离开,心里回荡着郭图刚刚说的话,久久未语。
浚仪城外,中军大营。
袁绍端坐在大案前,十指交叉,指关节捏得发白。案上铺着地图,地图上压着表示双方兵力、兵种的青铜兵俑,主要分成三大块:青州战场,兖州战场,豫州战场。袁熙失利的军报放在一旁,满是皱褶,有几处小裂纹,应该是被人捏成一团后又细心抹平的。脆一直是冀州纸的致命缺陷,至今无法改进。
帐门外响起脚步声,沮授报名而入。在沮授掀起帐门的那一刻,袁绍脸上多了几分笑容。
“公与,过来坐。这大半夜的把你叫过来,没打扰你休息吧?”
袁绍的语气很轻松,但沮授却不会当真。袁绍大半夜的把他叫过来绝不会是找他闲聊,明天就要攻城,他这时候应该很紧张才对。他一边行礼一边看了一眼案上的地图和军报,顿时心中一紧。
“主公尚未休息,臣岂能安睡。”沮授不动声色地入座,端起准备好的水杯呷了一小口。水一沾唇,沮授心中便是一紧。水已经凉了,说明袁绍一直在等他来,早早地就让人准备好了水。
一定是出了大事。
第1311章 虚实
袁绍故作轻松,笑盈盈地说道:“公与在忙些什么?”
“我刚刚在帐中静思,揣摩孙策接下来可能的行动。”沮授强按心中不安,明知袁绍在装,还得陪着他演戏。
“可有所得?”
沮授斟酌了片刻。“略有所得。”
“说来听听。”袁绍拍拍手,让人取一些酒食来。“长夜漫漫,难以入眠,你我不妨共话一番。”
随从几乎是应声而入,迅速将酒食摆布好。沮授更加笃定袁绍心中有事,却不好说破,只好一边猜一边说道:“主公兵临浚仪城下已经接近一个月,将军和黄太尉的大军也已经进入颍川,孙策却一直按兵不动,远离战场,这看起来很不正常。臣觉得,他似乎在等什么。”
“那他能等什么?”袁绍举起酒杯,朗声笑道:“等张燕下山,等公孙瓒南下,又或者董越东进?”
“这些都有可能,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可能。”沮授抬起头,有些迟疑。“等青州战场的结果。”
袁绍垂下眉,呷了一口酒,慢慢转着酒杯,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眼睛却不由自主的瞟向一旁的军报。“青州?”
沮授准确地把握到了袁绍语气和眼神的变化,顿时心中大定。他和田丰主张出青州,郭图主张出浚仪,最后袁绍采纳了郭图的建议。田丰一直在坚持,结果被袁绍以沮军之罪赶回邺城。他现在重提青州很容易触怒袁绍,但袁绍却没有一点发怒的征兆,反而有点心虚的感觉。再联想到那明显被揉过的军报,应该是青州战场失利了。
“是的。除了孙坚之外,孙策麾下将领以三人为最:首先是周瑜,坐镇荆州,俨然与孙策平起平坐;其次是沈友,统御扬州士众,坐镇江东;最后是太史慈,他是孙策麾下第一个战区督,节制任城、鲁一带。现在周瑜镇江陵,防曹操东下。沈友、太史慈北上,东西夹击青州,孰轻孰重,大致可知。”
袁绍的眼角跳了跳,举起酒杯,慢慢的呷了一口酒,又含在嘴里,半天没有说话。收到袁熙失利的战报,得知沈友部下有甲骑,他心里有些慌乱。他不知道孙策究竟有多少甲骑,但是沈友作为一支偏师拥有甲骑,这让他很震惊。现在听了沮授的分析,他意识到沮授可能是对的,孙策的重心不在浚仪,在青州。
如果袁熙失利,青州易手,形势将对他非常不利。沈友、太史慈很可能会趁胜北上,抢占渤海,重新打通与公孙瓒的联络,也可能西进,抢占清河,进攻魏郡,直取邺城。冀州的主力都被他带出来了,邺城只剩下审配部下的三万多人,以步卒为主,缺少骑兵,面对拥有甲骑的沈友,审配能做的只有固守,城外必然被沈友肆意掳掠。
因为杀胡令,袁绍不能再派游骑袭扰本州,沈友却没这样的顾忌,他可以大肆掳掠冀州。果真如此,袁绍将颜面无存。如果他不能保护冀州人,冀州人还会支持他吗?
所以,固守浚仪,派偏师攻取青州,对孙策最有利。
袁绍有点后悔了。早知如此,他应该听田丰、沮授的意见,出兵青州才对。可是现在大军已经到了浚仪,抛石机也准备好了,义等人更是深入颍川,如果就这么走了,岂不被天下人笑话?
袁绍犹豫再三,将袁熙的军报递给沮授。瞒是瞒不住的,他现在需要沮授的建议。他佯装镇定的吃着菜,喝着酒,眼睛却一直在注意沮授的表情。他不知道沮授会是什么表情,是得意,还是震惊?
但沮授早有心理准备,一直没什么表情。看完军报,他轻轻放下,握着酒杯想了一会儿,忽然说道:“主公是担心孙策有更多的甲骑吗?”
袁绍没说话,只是看着沮授。他的确在担心这个问题。整个下午,他都在考虑这个可能性。孙策缺马,但也不是一点也没有,有韩遂、马腾的支持,有公孙瓒的支持,孙策集中千余匹战马还是有可能的。除此之外,孙策在技术上有明显的优势,打造出马铠并非不可能,尤其是他身边还有马超、韩遂这样的西凉将领。马铠就是从西域传来的,西凉人并不陌生,甚至充当甲骑的勇士都是西凉人。
“臣以为主公大可不必担心。”
“为什么?”
“其一,甲骑善破步卒之阵,面对骑兵时并没什么优势可言,尤其是数量有限,又缺少轻骑保护的情况下;其二,豫州去年连遭战事与大疫,孙策又不知节制,到处屯田,开销巨大,府库空虚,恐怕没有多少财力供养大量甲骑;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兵法云,能而示之不能,如果孙策真有大量甲骑,他肯定会藏得严严实实,待与主公决战时,以奇兵出击,一决胜负,又岂会让主公得到风声,有所准备?”
沮授举起酒杯。“青州、冀州固然重要,可是与主公相比,都不值一提。孙策狡黠,不可能分不清其中轻重。故臣揣测,这必是疑兵之计。”
袁绍转了转眼珠,悄悄地吐了一口气,原本有些僵硬的表情终于松驰了一些。他满意地看着沮授,暗自庆幸。看来把田丰赶回去还是对的,有沮授在就够了。
“公与,青州失利,奈何?”
沮授摇摇头。“胜负乃兵家常事,况且颜良只是偏将,他面对沈友的主力,能战至杀伤相当,不算败。不过,入青州的不仅仅是沈友,还有太史慈,不可不防。臣建议集结渤海、清河郡兵,增援青州,截住太史慈,再派大将统重兵临河,待机而动,可保冀州无恙。青州残破,沈友支撑不了太久,僵持下去,青州会成为孙策流血不止的伤口。”
袁绍权衡了一番,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放下了。如果现在让他移兵青州,无疑等于自认决策错误,这脸可就丢大了。比起田丰,沮授不仅眼界开阔,目光长远,脾气还好。如果他不是冀州人,那就完美了。沮授刚才的建议虽好,却还是不免于乡土。清河也好,魏郡也罢,都属于冀州南部世家,尤其是派大将统重兵临河,这几乎就是建议由审配统兵出征。
“公与说得有理。”袁绍淡淡地说道:“若显奕能保青州无恙,我也能安心攻打浚仪。嘿嘿,上帝护佑,知我明日开战,特地送来了一个祭兵主的首级。公与,我们抓住了孙坚的儿子孙翊。”说完,忍不住笑出声来。
沮授很惊讶。“孙翊?是那个才十多岁的孩子?”
袁绍脸上的笑容一僵,化作掩饰不住的尴尬。“是的,不过……他已经死了。”
第1312章 班门弄斧
沮授考虑了很久,明知可能会让袁绍不高兴,还是劝他不要用孙翊的首级祭兵主。一是孙策刚刚放回袁谭,礼尚往来,袁绍就算不送回孙翊的遗体,也不能让他身首异处;二是孙翊还是个孩子,这么做有干天和,为人诟病。最后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祭兵主是可以用人牲,但要么是俘虏,要么是叛臣,孙翊两个都不占,不合成例。
袁绍面红耳赤,很勉强的接受了。不过他就算不接受也没用,郭图并没有连夜赶回来。第二天一早,袁绍按常规祭兵主誓师,便传令各部出营。人马多,抛石机也多,等一切准备停当,已经是中午了。
在文武的簇拥下,袁绍登上高高的将台,远眺浚仪城。他的大营在浚仪城的北面,将台高大,比浚仪城的城墙还高一大截,可以俯瞰浚仪城,原本应该很高兴,至少在他登上将台之前如此。
站在将台上,首先看到的是城内东北角的那座土山。袁绍曾经多次游览过浚仪城,知道站在那座土山上可以看到城外,而此刻土山顶又建起了一座高台,隐约可以看到上面的人影。可以想见,此刻孙坚就坐在台上看着他。
将台虽高,终究不如土山。一想到孙坚正居高临下的看他表演,他心里就非常不自在,准备了一肚子的豪言壮语都没劲说了,可不说两句似乎又不行,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沮授、耿苞等人拱手而立,台下数万将士凝神屏息,等着听袁绍训示,等了半天,袁绍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气氛便有些诡异起来。沮授也很茫然,偷偷地打量袁绍,不知道他又在想什么。反倒是耿苞反应快,见袁绍盯着城内不动,顺着他的目光一看,立刻发现了土山上的高台,顿时恍然大悟。他悄悄地上前一步,凑到袁绍身后。
“主公,北尊南卑,此乃定论。土山虽高,亦是臣位,浚仪城内军民登山北望,乃是跷足以盼明主之象,这是主公必破孙坚之兆。孙家父子虽有武勇,却不读书,不知天命在于主公,可一鼓而擒也。”
袁绍扭头看了耿苞一眼,松了一口气。沮授虽然明于大势,这方面却不怎么高明,比起郭图来差多了。他正为郭图不在身边,无人解围犯愁,亏得耿苞有眼力,会说话。
“虽有天命,也不能忘了人谋。”袁绍摆摆手,顺势举了起来,朗声大呼:“将士们……”
将士们已经等得太久,听到袁绍终于开口,立刻齐声大喝万岁。数万人欢呼,声势惊人,一时间士气如虹,战意盎然。袁绍也一时忘了城里的孙坚,热血沸腾起来,准备好的誓词喷涌而出,激动人心。
孙坚站在高台上,看着远处的袁绍演讲,不禁发笑。
“这些世家子,惯会排场。”孙坚指指袁绍。“阵势摆得倒是好看,可惜中看不中用。攻势又不是野战,人再多也没什么用,站在这儿除了让将士疲惫之外,全无他用。除非他都是杞梁妻,能将这城墙哭垮。”
祖茂等人听得有趣,忍不住大笑起来。他们大多是淮泗游侠儿,对杞梁妻哭倒齐长城的故事并不陌生,见孙坚将袁绍等人比作哭哭啼啼的女人,顿时来了精神。一个亲卫大声说道:“将军,就算袁绍是杞梁妻也不应该来这儿哭啊,你又没让他来,是他自己要来的。再说了,你也没杀袁家人,他要找人报仇也不该找你啊。”
“这可说不定。”另一个亲卫说道:“这些世家子惯倒颠倒黑白,袁家人明明是他指使人杀的,不是一样栽到董卓头上了?现在将军父子是袁绍最大的对手,他泼点脏水又算得了什么。”
“是的,是的,如果这次袁绍死在城下,他的夫人说不定会来哭一场。我听说他那夫人可年轻,还不到三十,长得还水灵,干脆将军发个慈悲,收了算了。再生几个儿子,像镇北将军一样俘虏袁绍的儿子。”
这些人都是粗鄙之辈,孙坚也不是什么有文化的人,一说起这些荤事就精神抖擞,一旁的弘咨和秦松相视苦笑。他们跟着孙坚这么久,知道这些人都是孙坚的亲信,不仅仅是上下级这么简单,当着孙坚的面,也不好斥责他们。好在袁绍没有说太久,很快就下令进攻,孙坚摆摆手,亲卫们立刻闭上嘴巴,收起笑容,等待着战斗的开始。
战鼓声中,袁军将士先推出一辆辆大车,大车上架着大盾,有弓弩手躲在盾后,长矛手、刀盾手站在车下,严阵以待。在他们的身后,辎重营的力喊着号子,将一辆辆抛石机推到阵地上,按秩序排成三排,左右相隔五十步,前后相隔三十步。
“这么多?”孙坚脸色微变,站了起来。如果按这个密度排满,至少有两百架,比整个浚仪城里的抛石机都多。即使考虑城北是主攻方向,其他三面未必有这么多,这个数量也是很惊人的。
秦松和弘咨也很吃惊,互相看了一眼。秦松皱皱眉,提起衣摆,匆匆下了土山,登上城墙。城墙上站了站了不少士卒,看到城外越来越多的抛石机,他们的脸色大多不好看,没什么人说话,气氛很压抑。临阵指挥的黄盖正带着亲卫大声呼喝,让将士们打起精神来,不过作用不大。看到秦松走来,黄盖连忙迎了上来。
“黄将军,不要急。”秦松知道黄盖想说什么,故作轻松的笑了笑,拉着他去找观察手。城内的抛石机就在城墙下,观察手站在城上,为抛石机指引方向,调整射程,确认战果。秦松找到其中一人,指指城外的抛石机,让他估计一下这些抛石机的威力。
那观察手很淡定。秦松找到他的时候,他正靠着城垛打哈欠,对一旁神情紧张的将士充满不屑,直到秦松和黄盖并肩走来,他才站直了身子。听完秦松的要求,他咧了咧嘴,乐了。
“祭酒放心,这些都是样子货,不顶用的。”
“为什么这么说?”
“很简单,从他们的抛石机大小,梢杆长短可以判断出,这些抛石机的射程最多两百步左右,前面的一两排也许能够着城墙,最后一排也就是摆设,应该是备用的。这种大小的抛石机根本对付不了城墙,也就听个响而己。要想发挥作用,只有两种办法:一是向前推,逼到城下。一是加大配重,提高射程。逼到城下,进入强弩射程,力们的伤亡会很大。加大配备,抛石机承受不住,射不了几下就会散架。”
观察手咧着嘴,嘿嘿一笑。“偷师就是偷师,学个三招两式,到别处耍耍还行,想跟师傅较量,这不是找抽么?祭酒,将军,你们放心吧,等会儿看我们惊雷营怎么教训这些不要脸的兔崽子。”
第1313章 先声夺人
听了观察手的分析,秦松松了一口气,却没有因此放心,他又找了一个观察手,问了同样的问题。孙坚麾下的抛石机原本与弓弩手同属一营,这次为了守浚仪,需要大量制造抛石机,人数猛增,孙坚便将与抛石机有关的操作人员单列一营,称为惊雷营,辖观察手三百余人,操作手七百余人。
观察手是抛石机的眼睛和大脑,地位尊崇,训练也非常严格,能担任观察手的人都进行过相关的培训,通晓算学基础,每天都在摆弄抛石机,除了不会设计、制造那是匠师们的职责范围有关抛石机的一切他们都精熟于心。一架抛石机从他们眼前一过,射程、精准度就能说个**不离十。
秦松是军谋祭酒,要对孙坚可用的力量有精晰的把握,也知道抛石机是城池攻守的利器,平时和这些人接触比较多,知道他们的能耐。一看到城外抛石机数量超出预期,他立刻赶到城头,向这些观察手征询意见。
要论实践经验,没人能超过这些观察手,即使城外那些也不行。
秦松回到土山上,把观察手的意见告诉孙坚。孙坚松了一口气,又有些不满。“这些竖子,一个比一个狂,待会儿要是不像他们说的那样,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对,罚他们俸禄。”一个亲卫附和道:“一个观察手,拿得比军侯还多,太不像话。”
孙坚回头瞅了那亲卫一眼,还没说话,祖茂飞起一脚,将那亲卫踹翻在地。“你知道这标准是谁定的,就敢大放厥词,满口胡言乱语?”
那亲卫坐在地上,很无辜的翻着白眼,心虚地瞅了一眼秦松。“谁定的?不会是秦祭酒吧?”
秦松笑笑。“我可没这本事,那是镇北将军定的。”
“唉哟喂!”那亲卫一听是孙策定的标准,懊悔莫及,接连抽了自己两个嘴巴。旁边的亲卫们幸灾乐祸的大笑起来。孙坚也笑了,摆摆手。“抽了半天,脸都没红,也不知道是你装还是脸皮厚。”
“肯定是脸皮厚啊。”别一个亲卫一边撸袖子一边大笑道:“将军,要不我来抽吧,我不怕手疼。”
“桓三儿,你竖子公报私仇!”那亲卫跳了起来,破口大骂。亲卫们再次笑成一团。
这时,黄盖已经让人沿着城墙,将观察手的结论通报全军,按抚士气。城墙上的将士将信将疑,可是听到身后的土山上欢声笑语,一点紧张的气氛也没有,也渐渐安定下来,纷纷寻找藏身之处。抛石机伤不了城墙,砸到人却非死即伤。预先找好藏身之处,可以避免因混乱而导致无谓的伤亡。
城外忙着部署抛石机,数量太多,时间拖得很长。城内的守军等得不耐烦,开始抢先开始试射,一枚由草席包裹着土坯组成的弹丸越过城墙,飞上天空,飞出两百步,落在正在忙碌的袁军阵地上,离一架抛石机只有一丈左右,砸在地上,一声巨响,连地面都跟着颤了一下。正在调整抛石机的力们吓得大呼小喝,督战的士卒立刻上前弹压,又是喝骂,又是鞭子,总算将慌乱压制住。
城头的观察手喊出几个数字,城下的抛石机操作手们飞快的调整抛石机,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又一次试射,弹丸呼啸而去,比上一次更近,虽然没能直接命中,却把力们吓得不轻。督战士卒吼了几句,见没什么用,勃然大怒,拔出战刀,一刀将那个力砍倒。
力倒在地上,抽搐着,呻吟着,鲜血流了一地。督战士卒提着血淋淋的战刀,环顾四周,喝令力们继续干活,不准偷懒。力们敢怒不敢言,他们大多是附近的百姓,被强征来服役的,不仅受苦受累,现在还有生命危险,自然是怨气冲天。他们不自觉地拿袁绍和孙坚相比。孙坚进驻浚仪后,第一件事也是征发百姓修城,但他给报酬,虽然不多,而且吃饭管饱。修城结束后,他就将所有的百姓遣散出城,主动让他们远离战争,可比袁绍强多了,就连孙坚的部下也比这些督战的袁军士卒和气。
“这种畜生,早晚横死。”一个力咬牙切齿的骂着,想了想,又骂了一句:“这些世家贵人都不得好死。老子辛辛苦苦忙一年,好容易攒了点粮食,准备春荒的,你们一个钱都不给就抢走了,还让老子给你们干活……”
“少说两句。”旁边的同伴提醒道:“不要命了?”
“要什么命?给我一把刀,我就和他们拼命,反正待会儿一打起来……”
话音未落,空中又响起弹丸的厉啸声,两个力不约而同的抱着头蹲了下来,藏在抛石机的后面。有抛石机粗壮的支架保护,多少有一些安全感。厉啸声从他们头顶掠过,“轰隆”一声,砸中了什么东西,又在地上散开,四分五裂,激起一阵烟尘。
等烟尘散尽,惊魂未定的力们发现,刚刚还威风凛凛的督战士卒倒在血泊之中,上半身被砸得稀烂,看不出人形,鲜血溅了一地。力们大惊失色,其他督战士卒也吓得寒毛倒竖,一动也不敢动。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又一枚弹丸破风而至,精准命中还没调整完毕的抛石机。抛石机发出一声巨响,摇晃了两下,支架断裂,长长的梢枝砸了下来。一旁的民们失声惊叫,四散奔逃。旁边的抛石机力也阵脚。见形势不妙,督战的士卒们立刻围了上去,将逃离阵地的力拽了回来,逼着他们跪在地上,挥起战刀,一口气连杀数人。
在鲜血的震慑下,力们战战兢兢,一边暗自咒骂一边继续调整。
弹丸越来越密集,开始只是零星的一两枚,很快就有三四枚同时发射,一会儿功夫,又一架抛石机被砸倒,两个力被压在下面,惨叫连连,虽然很快被督战士卒杀死,但气氛却越来越紧张。
袁绍站在将台上,看着前面陷入混乱的局部战场,看着两架被砸毁的抛石机,剑眉慢慢蹙起,眉心拧成一个疙瘩。还没有发起攻击就被孙坚毁了两架抛石机,伤了十几个人,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他看过抛石机试射,这么远的距离,要想命中一架抛石机并不是易事,发十中一就算不错了。他也没指望靠抛石机去毁对方的抛石机,只想着将城头的守军砸散,好让其他士卒登城。可是孙坚似乎并不这么想,他居然在用抛石机来砸自己的抛石机。更可怕的是他似乎还成功了,前后不过十余枚弹丸便造成这么大的损失。
是运气还是孙坚的部下真有这样的技术?如果是后者,这可有点麻烦。
郭图为什么还不回来?他主管情报,应该最清楚这些情况。
第1314章 细节决定成败
袁绍的预感不幸而言中。
他的部下还在布阵,抛石机还没有部署到位,城里已经开始发起反击,一枚接一枚的弹丸飞出城墙,砸进他的阵地,一架接一架的抛石机还没等组装完成,没来得及发射一次就被击中,有的支架被打散,有的梢杆被打断,更多是的操作抛石机的力被砸伤砸死,阵地上烟尘滚滚,惨叫声响成一片。
人心惶惶,地上又多了不少弹丸碎片,布阵的速度更慢,眼看日已西斜,袁绍心急如焚,心情就和即将到来的夜空一样,充满了黑暗和绝望。
沮授也很着急,建议袁绍不等战阵全部完成,立刻开始反击,只要是已经安装到位的抛石机,全部发射。袁绍觉得有理,随即下令,但结果让他们更绝望,虽然有几十架抛石机开始发射,但那些弹丸大多落在城外,只有一小部分能砸到城上,能飞上城头的寥寥无几。
“怎么会是这样?”袁绍大发雷霆,脸都气白了。
沮授也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花了大力气制造出来的抛石机就是水平?连城头都飞不上去,这抛石机有什么用,打进护城河看水花吗?
耿苞等人也慌作一团,尤其是耿苞,面色煞白。他是主簿,制造抛石机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他这个主簿就算不是负责人也是主要参与者,每天从了手中经过的钱财数不胜数,最后却造出一堆废物,袁绍会是什么反应,他可以想象得出来。他不由自主的向后缩,离袁绍远一点,免得袁绍一怒之下,拔出腰间的思召刀砍了他。
袁绍慢慢转过身来,面色狰狞,双眼喷火。“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众人哑口无言,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们都很有默契的把目光投向了耿苞。耿苞欲哭无泪。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前天他还和袁绍去查看抛石机的制作进度,当场试射了十几次,每一次的射程都超过两百步,最远的甚至打到两百五十步,按这个射程列阵完全可以攻击到城头。
袁绍伸手握紧了刀柄,耿苞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沮授连忙上前一步。
“主公,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不妥,不如招负责制造的工匠来问问。”
袁绍喘着粗气,怒视着耿苞。沮授见状,转身对耿苞喝道:“还不快去!”耿苞如梦初醒,感激地看了沮授一眼,连滚带爬地下去了。袁绍怒不可遏,用力拍了两下栏杆,心里憋了一肚子邪火,脸也烧得发烫。他看着城下连续不断飞出的弹丸,看着己方阵地上的混乱,想着孙坚说不定正在城内笑话他,说中说不出的狂躁,手指蠢蠢欲动,思召刀在鞘中跳跃。
过了一会儿,耿苞带着两个短衣布帻的工匠赶来。袁绍低头一看,其中一人正是他们前天试制时的操作者。他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喝道:“快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两个工匠跪倒在台下,其中一人结结巴巴地大声说道:“将军,这些抛石机工……工期太短,土坯未及干燥,比预期的要重很多,所以射……射程不能达到预期要求,等上三五天就好了。”
袁绍和沮授互相看了一眼,恍然大悟,却又哭笑不得。居然是这个原因?这话也有道理,弹丸都是用草席包着土坯制成的,土坯用水调和成型,不可避免的有水份,至少需要三五天时期才能除去水份,要完全干燥至少要十天半月。前天去看时,用的自然是干燥好的土坯,要轻得多,所以射程能达到要求,现在土坯没干透,比预期的要重,自然打不远。
搞了半天,丢了这么大的脸,原来是这么一个细节的失误。袁绍气得咬牙切齿,怒吼道:“为什么不用干燥的弹丸,却用湿的?”
见袁绍发怒,工匠更加紧张,结结巴巴地说不清楚。耿苞只好代为解释。弹丸数量太多,来不及完全干燥就堆垛,新做好的堆在上面,干燥的堆在下面,力们为了省事,先取了上面的湿的。本来计划今天要连夜组装布阵,夜里会有火堆,他们打算再用火烤一烤,明天就能用了,没想到袁绍会提前发起攻击。
袁绍很生气,想杀人,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大战刚刚拉开幕,还需要这些工匠,现在杀人肯定会扰乱军心。他心中憋闷,只好挥挥手命工匠下去,立刻换干燥好的弹丸来。工匠如逢大赦,爬起来,飞也似的去了。
阵前的抛石机也停止了没有意义的攻击,空中只剩下城飞出的弹丸在不停的呼啸,仿佛是对袁绍毫不留情的的嘲笑。
袁绍面寒如霜,一言不发。
郭图靠着车窗,看着车窗出神。这是袁谭的马车,装了四扇车窗,窗户由木条拼出菱形纹饰,纹饰间隙装着一块块手掌大小的琉璃,即使不用开窗,车里也很明亮,足以读书。如果路况好一点,写字也能勉强应付。
不用袁谭说,郭图也知道孙策送这辆马车给袁谭是什么意思。这种车窗设计很新颍别致,邺城的世家肯定会喜欢,但冀州造不出这么大、这么通透的琉璃,只能向孙策购买。在两军交战之际,向对手购买这种奢侈品无异于资敌,袁绍肯定不会同意,但禁令只会造成稀缺,更方便孙策抬高价钱,却无法让不差钱的世家却步,某种程度上的稀缺更能体现他们的品味。
这卖瓜儿,颇得管仲治道之妙啊。
“显思,你这车很平稳,又亮堂,很不错。”
袁谭淡淡地说道:“是啊,车不错,我也用不上,着实浪费,愿赠与先生,以便先生途中处理事务。”
郭图摇摇头,笑了。“你不用担心我,我想要,随时可能拥有一辆。你待会儿把这车送给郑康成吧,算是代崔季敬师。”郭图隔着车窗,看着策马而行的崔琰,给袁谭使了个眼色。崔氏是冀州世家,但清河崔氏是名声不著,远不如博陵崔氏,耿苞没看上崔琰正是为此。可是对袁谭来说,这却是一个机会。郭图和崔琰交谈过,对崔琰的能力非常认可。崔琰文武全才,又有郑玄这个名重天下的老师,成名指日可待。
袁谭会意,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先生什么时候回浚仪?”
“不急。”郭图高深莫测地笑笑。“郑康成年高,不能走得太快,我陪他多走几天。”
第1315章 新希望
袁谭知道郭图一心为自己谋划,希望自己重新振作起来,就算暂时不能掌兵也要接过党人领袖这杆大旗,重树名声,积累力量。只是他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一直没有给郭图明确答复。
见郭图滞延不归,袁谭心中不安。他思索良久,试探道:“先生觉得浚仪战事胜算几何?”
郭图无声地笑了,抬起尾指,轻轻地挠了挠鼻翼。“很不乐观。”
“为何?”
郭图挪了一下身体,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袁谭。袁谭不解地看着郭图。他在平舆深居简出,不问世事。与郭图见面之外,郭图向他讲述了出兵浚仪的前后经过,他知道出兵浚仪是郭图的建议。按理说,郭图现在应该全力协助袁绍拿下浚仪才对。他不明白郭图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在这时候离开大营。
“显思,你知道党人为了这一天,等了多少年?”郭图勾了勾手指,指指扶手下面隐藏的抽屉。袁谭拉开抽屉,取出一只琉璃瓶和两杯果浆,倒了一杯递给郭图。他当然知道党人等了多少年,但这和现在的形势有什么关系?
郭图接过果浆,慢慢的摇晃着。“从你外大父李元礼开始算起,到今天,党人奋斗了三代人,超过六十年,为什么一直没有成功?原因很简单,没有兵权,手里没有刀。刀在天子手里,在外戚手里,在阉竖手里,在武夫手里,唯独不在我们党人手里。”
郭图呷了一口果浆,沉默了片刻,轻轻叹了一口气。“所以从你父亲被禁锢的那一天起,我们就有了一个共识,一定要掌握兵权。掌握兵权有两个途径:一是为外戚,外戚可以成为大将军,顺理成章的掌握天下兵权。一是为州牧,掌握一州军政大权。袁氏四世三公,成为外戚本是最简单不过的事,但袁氏为帝舜之后,朝廷早就有不成文的规定,为避免王莽之祸,帝舜外裔不得为外戚。所以我们只能退而求其次,协助何进,间接地掌握兵权。何进本来很听话,可是少帝即位之后,他就暴露了屠夫本性,推三阻四,自作主张。没办法,我们只好除掉他。”
郭图又喝了一大口,咂了咂嘴角。“好浆!酸甜可口,唇齿留香。”说着将杯子伸了过来。“再来一杯,剩下的给郑康成,老人喜甜,一定喜欢。”
袁谭眼神微缩,机械地又给郭图斟满。郭图说的得这些,他都知道。为了逼迫何进,袁绍引外兵入朝,结果干掉了何进这头背信的猪,又引来了董卓这头弃义的狼。董卓倚仗手中的西凉精锐,再一次让袁绍领教了兵权的重要性。所以他义无反顾,挂印城门,带着家人留开了洛阳,赶到渤海落脚,准备谋夺冀州,执行预定的备用计划。
他变得残忍无情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他如愿以偿,掌握了兵权,品尝到了暴力的滋味,又被暴力所吞噬,令王允杀袁氏满门,逼张邈杀韩馥,与袁术兄弟反目,当党人对他的决定表示反对时,他又开始疏离党人,并将与党人关系最亲近的自己列为目标,父子离心。
他还没有登基称帝,他已经成了孤家寡人。
“人生事,不如意者十**。”郭图轻叹一声:“本以为到了河北,掌握冀州,有了兵权就能一呼百应,所向披靡。可惜我们又一次失误了。河北人同样不是良善之辈,他们握着兵权不放,多方掣肘,甚至坐视你在兖州苦战,坚决不肯增援。我们没有兵权,没有钱粮,眼睁睁地看着你和孙策拼命。如果审配不横加阻挠,哪怕是只怕一万人增援兖州,又怎么会是现在这个结果?”
郭图咬着脸,神情狰狞无比,几乎要将手中的琉璃杯捏碎,左手掐起两指比划着。“一点点,只差那么一点点啊,显思,你今天的一切都是拜审配所赐,回到邺城之外,他不会善罢甘休,你要千万留心。”
袁谭抬起头。“先生,我自会小心,可是浚仪的战事……”
“孙策已经坐大,浚仪的一时胜负解决不了问题。孙策有自知之明,知道中原利于骑兵,他没有优势可言,所以太史慈、沈友两路并发,将突破口放在青州,浚仪只是防守。孙坚在浚仪经营大半年,准备充足,怎么可能让我们一鼓而下?一旦浚仪攻击受阻,沮授等人肯定会进谗言,攻击我的建议。”
“先生是……避祸?”
郭图歪了歪嘴。“如果是祸,避是避不掉的,我只是给沮授一个发挥的机会罢了。与田丰相比,沮授的确温顺多了,可他明于世事,疏于人情,高屋建瓴,却不晓人心之卑劣,尤其不懂主公的心思。”他嘿嘿笑了两声。“他与主公相遇太晚了,至少晚了十年。我与主公日夜谋划的时候,他还在读书呢。”
郭图想了想,又看了袁谭一眼。“如果他遇到的是你也许更好一点。不过没关系,将来还有机会。”
袁谭心中一紧。他听懂了郭图的意思。郭图并不希望袁绍速胜当然事实也不可能,孙策进攻也许不足,防守却绰绰有余,况且他夺了扬州,就算败了也可以退守江东,孙袁之间的战事注定要旷日持久。可是对郭图来说,这并不是坏事,这正是汝颍系掌握兵权的好机会。汝颍系不满足于做谋士,不愿意看着冀州系独掌兵权,在他掌握兖州失利之后,汝颍人想直接掌握兵权。荀衍掌兵就是一个开始,而他的归来也是一个机会,袁绍被牵制在前线,他在邺城积蓄力量,此消彼涨,形势逆转并非没有可能。
袁谭静静地看着郭图,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觉得郭图也疯了,比何还执着,比他还要激进,几乎有逼他就范的意思,让他莫名地反感。郭图看出了袁谭的心思,一字一句地说道:“显思,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你还没过够吗?”
袁谭心里咯噔一下,白的面皮一下子涨得通红,随即又变得苍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八个字一下子击中了他心灵深处,让他痛彻心肺。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反复两次,才让自己勉强平静下来。
“先生,容我细细思量。”
郭图如释重负,点点头。这时,外面骑士提醒,驿亭到了,郑玄的车辆就在前面等候。郭图站了起来,轻轻拍拍袁谭的肩膀,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第1316章 郑玄
郑玄近年七十,须发花白,常年的伏案读书让他的背驮得像一张弓,原本高大的身躯佝偻着,又瘦又小,缩成一团,看起来就让人心疼。
崔琰扶着郑玄,感受着袍袖下皮包骨的手臂,听着郑玄橐般的喘息,不禁落泪。相比几年前,郑玄又老了很多,这时候让他乘着车,千里迢迢的赶到浚仪,尤其是途径疫情还没有完全结束的兖州,实在过于残忍,几乎和他的命差不多。崔琰原本打算拒绝袁谭的馈赠,此刻却改变了主意。袁谭的马车宽敞明亮,走起来还特别稳,比什么蒲轮都强,又可坐可卧,正是郑玄现在最需要的乘具。
崔琰亲自将车辆内外打扫干净,请郑玄上车休息。郑玄疲惫不堪,急需休息,也没有深想,只当是学生崔琰的礼物,便坦然接受了。他的孙子郑小同陪着他,其他几个随行的学生则围着崔琰叙旧,看到崔琰与袁谭、郭图同行,一见面就送了老师这么漂亮的马车,他们羡慕不已,尤其是鲁国人刘琰,爱不释手,还特地找借口上去坐了一会,下车后啧啧称奇,尤其是对那窗琉璃赞不绝口。
崔琰将他们介绍给了袁谭。袁谭很谦卑,话很少,大部分时候都在倾听,既没有贵公子常见的颐指气使,也没有统兵将领常见的粗豪,被俘半年的经历打磨掉了他身上的浮华,让他看起来像一块不起的璞玉,还有一丝淡淡的伤哀,让人莫名地对他多了几分同情。
郑玄离开北海的时候,正风传孙策将进入青州,不少人对家乡的情况都非常关心。他们都没见过孙策,不知孙策是什么样的人,流言很多,有的说他好,有的说不好,有的说他是圣人,有的说他是虎狼,相互牾处甚多。崔琰游历多年,又刚刚从汝南来,对豫州的事了解得比较多,大家就向他打听。
崔琰把自己了解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他特别提到了程秉。他本人是普通士子,没有见过孙策,所见所闻都来自民间,程秉是汝南郡学祭酒,有大量的机会见到孙策,对汝南的情况也比较清楚,崔琰经过平舆时和他见过面,听他说了不少情况。
同学之间虽说亲密,也难免会互相攀比,听说程秉做了汝南郡学祭酒,刘琰等人的心情很复杂。从郑玄求学,又千里迢迢的赶到浚仪来见袁绍,自然是希望能求个一官半职。像郑玄这样一心做学问的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人还是想出仕做官,挣一份俸禄的同时光宗耀祖。程秉算是同学中比较年轻的,现在居然做了郡学祭酒,这仕途不仅顺利,而且难得。很多人入仕是从掾吏开始做起,掾吏事务繁杂,郡学祭酒却是一个清要,一边做学问,一边教弟子,将来桃李满天下,堪比二千石。更重要的是汝南郡学祭酒的俸禄丰厚,就是实实在在的二千石,简直是名利双收。
郭图冷眼旁观,见崔琰夸赞汝南新政,袁谭却无动于衷,不免有些着急,使了几个眼色也没用,只好把袁谭拉到一旁。“显思,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迎郑康成吗?此显思之商山四皓也。”
袁谭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惭愧不已。他们马上就要分手,最多三五天,郑玄就要和袁绍见面。他是海内知名大儒,袁绍对他的意见非常重视,郑玄如果能在袁绍面前夸几句袁谭,袁绍就不能掉以轻心。得到郑玄认可,再加上崔琰引荐,袁谭以后招揽郑玄的弟子就容易多了。
郑玄是关东大儒,在学术界的地位堪比马融,而且弟子众多,拜在他门下的超过万人,知名者数不胜数。有了这层关系,还愁以后招揽不到人才?
袁谭打起精神,刚准备前去拜见,郭图又拉住他。“你知道该说什么吗?”
袁谭目光一闪。“还请先生指教。”
“问孟明视故事。”
袁谭心领神会,组织了一下语言,登上马车,跪坐郑玄的卧榻前。郑玄知道袁谭的身份,不敢托大,强撑着起身温言相问。袁谭再三叩首,向郑玄请教了一个问题。
“敢问郑公,孟明视兵败被俘,当如何侍奉君父?”
“!”一声巨响,一枚弹丸呼啸而来,正中抛石机,陶罐四分五裂,黑色的油脂四处飞溅,操作抛石机的力们惊恐的大叫着,四散奔逃。数息之后,几枝弩箭破风而至,其中两枝钉在抛石机上,箭杆上的引火物迅速引燃的了油腊,大火迅速燃起,浓烟滚滚,烈焰升腾,将抛石机吞没。
力们站在远处,无助的看着熊熊燃烧的抛石机。
袁绍脸色铁青,一甩袖子,噔噔噔下了将台,跳上战马,直奔中军大营。
沮授等人不敢怠慢,纷纷跟上,却没人敢说一句话。交战两日,袁绍虽然有明显的数量优势,但战绩却不忍卒睹,花了不少心思,总算将弹丸里的土坯烘干了,可他们花了大量人力物力打造的抛石机被城内牢牢的压制住,根本无法发挥应有的作用。
这些抛石机最大的作用就是城里抛石机练习用的靶子。每有一架抛石机被击中起火,城头都会响起一阵欢呼。双方交战两天两夜,将近一半的抛石机被烧毁,那种黑色的油脂粘得很,沾上就擦不掉,用水都很难浇灭,一旦抛石机被击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烧成焦木。
袁绍不知道这是什么油脂,沮授等人也不知道。情报一向由郭图负责,他离营办事,袁绍就成了聋子瞎子,根本不知对手用的什么招。他心里憋着一团火,越烧越旺,越烧越猛,连眼睛都烧红了。
进了中军大营,袁绍刚准备进帐,忽然听远处的阵地上响起歌声。他回头看了一眼,侧耳倾听,只隐约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却不知道其他内容。他招手叫来张,让张派人去阵前看看,是谁在唱歌,又唱了些什么。张派人去了,袁绍又站在听了片刻,这时恰好来了一阵东南风,歌声忽然变得清晰起来,袁绍听了片刻,突然脸色大变,拔出腰间的思召力,厉声大呼。
“鼠子焉敢如此!卖瓜儿,我与你势不两立,不死不休!”
第1317章 斗智(求推荐票)
浚仪城头,两千多将士齐声高歌。
东边的将士拍着手,打着节拍。“袁绍袁绍,没羞没臊。御敌无术,内讧有道。兄弟成仇,父子反目。亲族屠尽,朋友杀掉。众叛亲离,着实可笑。”
西边的将士跺着脚,高声应和。“本初本初,蠢笨如猪。偷师学艺,十不及五。束不至,班门弄斧。画虎类犬,白白辛苦。劳民伤财,自取其辱。”
歌辞粗俚,全无文采可言,却胜在简单易懂,朗朗上口。总共只有十六句,分作上下两段,上段扣着袁绍内讧,下段扣着眼前袁绍仿制抛石机。拜印书坊所赐,李儒的那篇《己巳之乱亲历记》流传甚广,陈留百姓几乎无人不知,一听这歌词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仿制抛石机就是眼前事,就算是傻子也知道在说什么。死伤惨重的办们感受最深,一想到袁绍照猫画虎,让他们吃尽了苦头,心里的怨气暴增,有人甚至跟着城头的歌声悄悄应和起来。
督战的士卒很尴尬,却还是虎着脸,厉声喝斥,不准民们应和。不过他们也知道,他们能看住民的嘴,却消除不了民的怨气,这首歌谣很快就会传遍周边,袁绍已经成了一个笑话。
歌词并不长,城头的将士反复吟唱,声音越来越整齐,越来越洪亮,即使没有东南风,袁绍也能听得清清楚楚。他暴跳如雷,跳上马,冲出大营,重回将台,命人击鼓再战,强攻浚仪城。
沮授、耿苞等人大惊失色。没有抛石机的掩护,攻城车等大型攻城器械就是城内抛石头的靶子,甚至无法推过护城河,这时候强行攻城和送死没什么区别,损失必然惨重。别说绍只有四五万人,就算是十万,在城里的弹丸、箭矢耗尽之前,都没有破城的可能。
袁绍大发雷霆,拒绝所有的人建议,一意孤行。在数万将士面前被羞辱,不破浚仪城,不砍下孙坚的头,他难消此恨。他一边勒令诸部进攻,一边派人去找郭图,他要把孙翊的首级砍下来,送给孙坚。
面对如疯似狂的袁绍,沮授感到很无力。他忽然想念起郭图来。如果郭图在这里,一定能劝住袁绍。在这方面,没有人能比郭图做得更出色。
这时,许攸匆匆赶了过来,噔噔噔上了将台,一把夺下袁绍手中的将旗。袁绍大怒,瞪着血红的眼睛,拔出思召刀,直指许攸面门,嘶吼道:“许子远,你也要背叛我吗?”
许攸拔出腰间长剑,一剑刺出。刀剑交鸣,宛若龙吟,袁绍猝不及防,手腕一麻,思召刀已经脱手。许攸长剑一探,剑尖刺入刀环,将思召刀挑到袁绍面前。“刀都握不稳,你能战胜我吗?”
“你……”袁绍看着近在咫尺的剑锋,倒吸一口冷气。他知道许攸是什么人,也知道许攸的剑术有多好。别说他现在心浮气躁,手脚发麻,就算状态最好的时候他也不是许攸的对手。他和很多人比试过,大多是胜或和,唯一没有战胜过的人就是许攸。
不是许攸剑术最好他当然是高手,可是比武虎贲王越、史阿来,还略逊一筹而是许攸从来没把他当主公,不会故意藏拙。
“怒而兴师,愠而致战,都是为将的大忌。孙坚为什么会在这时候让人唱歌谣?就是为了击怒你,就是为了让你将这数万精锐消耗在浚仪城下。你如果中了他的计,这首歌谣不仅会传唱天下,还会写进史书。千年之后,你依然是一个笑话。”
袁绍的脸色变了几变,怒气渐渐褪去,只剩下满脸的颓丧,整个人都快要垮了,腿一软,向后退了两步,靠在栏杆上,身体晃了晃,险些一头栽下去。许攸还剑入鞘,又将思召刀插入袁绍的刀鞘中,顺手托住了袁绍的背,轻声说道:“本初,怒火纵盛,不能焚城,徒惹人笑耳。”
袁绍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紧紧地握着拳头,喃喃自语。“奇耻大辱,子远,奇耻大辱啊。”
“的确是奇耻大辱,欲雪此辱,唯有踏破浚仪,将孙家父子枭首戮尸,逼富春孙氏改姓,绝其子裔,使其祖宗不能血食。孙策不是号称小霸王吗?我们就让和他项羽一样,永世不得翻身。”
许攸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森森寒意,正与袁绍此刻的心情相合。袁绍感慨不已,还是这些老朋友心意相通啊。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远处的浚仪城。
“子远,如何才能踏破浚仪城?”
许攸冷笑一声:“王贲是如何攻破大梁城的,你忘了吗?现在已是三月,用了不多久,雨季就要来了。”
袁绍如梦初醒。他回头看着许攸,又惊又喜。“子攸,此计甚妙。”
孙坚坐在山顶,看着袁绍一行从大营里奔出来,冲上将台,敲响命令进攻的战鼓,心中欢喜不禁。秦松编出这样的歌谣,又让将士们此刻齐声高歌,正是要激袁绍攻城,消耗他的兵力。
这就是他坚守浚仪城的目的。兵力不足,袁绍就什么也做不了。
可是事不如人愿,战鼓声敲了好一阵,袁绍的部下却没有发起进攻。中军将台上人影绰绰,最后袁绍却下令停止进攻,收兵回营,连抛石机的阵地都开始后撤。
孙坚不安地站了起来。“袁绍怎么不攻了?”
秦松也很遗憾。准备了这么久,本想看一场好戏,立一个大功,没想到袁绍不配合。不过他是军谋,做好各种方案,应对各种意料之外的情况是他的本份工作。
“将军,袁绍放弃攻城,应该是见识了我军实力之后,自知不敌,只能另寻他法。”
孙坚也知道袁绍麾下谋士很多,看破他这一计并不奇怪。“他会用什么办法?”
“要么围而不攻,要么改换战法。”秦松微微一笑:“水火无情,浚仪四周水道纵横,有王贲的战例在前,水攻应该是他们优先选择的战法。”
孙坚哈哈大笑,满意地看了秦松一眼。这些读书人就是聪明,上知天文地理,下知古今战例,即使以前没来过浚仪也能很快清楚浚仪城的优劣,早早做好准备。为了防这一手,浚仪城已经进行了重大改造,屯积了足够的物资,足以让袁绍再白忙几个月。
水攻要筑堰蓄水,工程量极大,没有两三个月是造不好的。
“如果他真的选择水攻,那我们就轻松了。”
“是啊。”秦松看着城外正在撤退的力们,眉心轻蹙。“不过我们还是要做好其他的准备,改造浚仪城动用了那么多的人手,不可能一点消息也不走漏。袁绍麾下谋士众多,有几个有心人也不奇怪。”
第1318章 逆鳞
袁绍被那首歌谣扰得心神大乱,恨透了孙坚,恨不得立刻致孙坚于死地。他一刻也不想耽误,连夜部署任务,下令征发附近的民,围堰蓄水,要水淹浚仪城。
沮授表示反对。浚仪的地势的确适合水攻,也有王贲的战例成攻在前,但是水攻不仅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更需要时间,没有半年是不可能成功的,和围而不攻没有太多的区别。与其筑堰蓄水,不如增兵颍川,助义、荀衍一臂之力。他们正与黄忠对峙,如果能增加一两万人,拿下颍川,收割许县屯田的冬麦,因食于敌。解决了军粮供应问题才能和孙坚、孙策对峙。无援不守,孙策来援,则败孙策于城下。孙策不来援,就等着孙坚粮绝自溃。他准备得再充分,还能守城几年不成?
袁绍不听。他等不及,他要主动进攻,逼孙策来援。说来也巧,袁绍下达筑堰的命令刚刚两天,征发来的民们刚刚摆开筑堰蓄水的架势,斥候来报,孙策离开了葛陂,步骑两万,正向北进发。
袁绍大喜,更加确信自己做的是对的。沮授劝了几次,见没有一点效果,只得仰天长叹。
这时,郭图送来消息,他已经接到了郑玄,正在赶来浚仪的路上。郑玄是大儒,袁绍为表示礼敬,不顾沮授、许攸等人的劝阻,在大戟士的保护下,出营三十里迎接。
大戟士全副武装,手持大戟站在路边,目不斜视,身正如松,大戟上的彩带在春风中轻舞,与路边刚刚吐绿的柳条相映,威武中多了几分飘逸。
袁绍头戴幅巾,身穿长衫,不像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倒像是一个饱学儒生,配着白的国字脸和梳理得整整齐齐的胡须,出身高门的贵公子气质展露无遗,绝非装就能装得出来的。他拱着手站在路边,神情恭敬地看着缓缓驶来的马车,马车刚刚减速,他就赶上一步,迈到车门边,正准备躬身施礼,一眼看到车窗,顿时心里咯噔一下。
车窗上镶有晶莹的琉璃,而不仅仅是雕花的窗棱。
袁绍的眉头微皱,心中生起一阵不安。这时,车门拉开,郭图从里面穿了出来,下了车,冲着袁绍使了个眼色,朗声笑道:“郑公,盟主亲自来迎你了。”
郑玄苍老的声音传出。“盟主太客气了,老朽当不起啊。”
袁绍连忙挤出灿烂的笑容,伸出去搀郑玄。“郑公言重了,你名满天下,学通古今,绍虽家传孟氏易,奈何戎马倥偬,学问荒疏,不敢见郑公才对。若非军务繁忙,绍本该亲去北海,登门受教。如今不得已,使唤郑公劳顿,死罪死罪。”
郑玄扶着袁绍的手臂下了车,并肩走了几步,收回手,由崔琰和郑小同在两侧扶着。袁绍扶他是为了表示敬重之意,意思到了就行,不能太当真。郑玄看了一眼沮授、耿苞等人,一一点头致意,来到一旁袁绍准备好的席中落座。他赶了这么远的路,现在终于能安坐片刻,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袁绍见状,再次为舟车劳顿表示歉意。
郑玄摆摆手,笑道:“还好,还好,有这辆好车,还算支撑得住。”
袁绍本来就对这车起了疑心,只是不好问,此刻听郑玄说车好,他趁势问了一句。“郑公此车车窗甚是别致,不知是哪位大匠所制?”
郑玄很是惊讶。崔琰已经告诉他这车是袁谭送的,他以为是袁绍所命,此刻见袁绍一脸茫然,他很意外。思索片刻,才意识到袁谭可能自惭形秽,并没有与袁绍见面,直接回邺城去了。想起袁谭在自己面前问学时的情景,郑玄不由得心生怜惜,抚着花白的胡须,一声轻叹。
“将军有佳儿,只可惜时运蹉跎,着实可惜。这车是令郎显思所赠,老朽真是受之有愧。”
袁绍的心里顿时像吃了一只苍蝇似的,他冷冷地瞅了一眼郭图,挤出一丝极不自然的笑容。“郑公谬赞了,此子虽然愚笨,却略知忠孝,只可惜学问太差,不及大义。以后有机会,还请郑公多多点拨。”
郑玄笑了。他对袁谭印象非常好,也没想到袁绍话中有话,慨然应了。
寒喧之后,袁绍主动问起随郑玄的弟子姓名。这些人跟着郑玄来,自然是想求一官半职,他自然要满足他们的要求,以示对郑玄的敬重之意,然后才好开口让郑玄办事。
郑玄首先介绍的就是崔琰,他还特地说明,崔琰是与袁谭同路,由平舆而来。
袁绍好容易调整过来的心情顿时变得无比糟糕,脸色也有些发青。袁绍请郑玄来,并不是为了请教学问,而是希望郑玄这位大儒为自己壮声势。改朝换代是大事,不仅要在战场上决胜负,在人心上也要有足够的影响力,要想办法证明自己是天命所归,符合三统和五德始终之类的儒家理论。孙策还知道找人论证虞避丹朱的故事,不惜重金让蔡邕在襄阳著史,他自然不能自说自话,要找一个有份量的大儒来撑门面。
蔡邕学问渊博,号称通儒,名声、学问比他强的屈指可数,郑玄无疑是其中一个。袁绍一直在怀疑孙策派沈友抢占青州,不仅是为了抢地盘,还有抢郑玄的企图。现在郑玄被袁熙送到这里,他总算松了一口气,却没想到袁谭居然抢先一步,送了郑玄一辆车,博得了郑玄的好感。
不用说,他肯定是郭图的谋划。怪不得他那么积极地送尸体去陈留,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啊。
袁绍没有说什么,但他也没有和郭图说一句话,就当郭图不存在。郭图早有心理准备,也不吭声,只是面带微笑地陪在一旁。耿苞看在眼中,暗自冷笑。他与崔琰同行数日,并无一句推荐之言,见到袁绍后也没提崔琰一个字,现在郭图却将崔琰带到袁绍面前,岂不是故意找他的麻烦么。此刻见袁绍神情不悦,他自然乐见其成。
他不肯推荐崔琰固然是因为清河崔氏不如博陵崔氏,更因为崔琰和袁谭谈得来,生怕袁绍忌讳,以为他和袁谭有什么勾结。郭图明知这一点,却还是把崔琰带来,又让袁谭送车给郑玄,摆明了就是要为袁谭张目。他以为是袁绍的心腹就可以肆意妄为吗?触了袁绍的逆鳞,拂了袁绍的意,就算你是心腹也一样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