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4章 稍纵即逝
看到郭图将袁绍拉到一边窃窃私语的时候,沮授、田丰不动声色的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的轻声叹息。不管冀州人多么支持袁绍,袁绍最信任的人还是汝颍人,还是郭图。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会让袁绍的情绪变化这么激烈,悲喜交加。
直到听到那一句“孙策之罪”,他们才意识到这件事和孙策有关,不由自主的又互相看了一眼。
怎么又和孙策有关?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刚刚简雍就一直把话题往孙策身上引,用意无非就是希望袁绍把注意力放在中原,不要在幽州纠缠。现在又来了这么重要的消息,而且和孙策有关,难道是天意?
袁绍走了回来,脸上带着说出的哀伤,眼眶里还有转动的泪珠。他将急报递给沮授,欲言又止,摇了摇头,取出手巾轻拭眼解。沮授不敢怠慢,迅速将急报看了一遍。急报内容很简单,只是说于吉入豫州,流民从者数以万计,引发疫情,青州、徐州、豫州都在其中,眼下三州都如临大敌。
沮授附在田丰耳边,转述了消息。田丰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看文字有些费劲。田丰听完,也愣住了。他连忙走到袁绍身边,扯着袁绍的袖子,声音惶急。
“主公,你要放弃幽州吗?”
袁绍摇摇头。“元皓,豫州是我的本州,青徐也有很多故旧,发生大疫,生死只在一线之间,我为他们担心,心志已乱,还请元皓教我。唉,苍天不仁,让孙策这样的人屠戮中原还不够,又降下大疫,中原百姓何其不幸。”
“主公,豫州大疫,孙策自顾不暇,此正是主公全力北向,扫灭幽州之机,切不可失。”
袁绍唉声叹气。不管田丰怎么劝说,他只是不应。
沮授走了过来,悄悄掣了掣田丰的袖子,对袁绍拱拱手。“主公仁义,天地可鉴。桓灵之际,天下大疫**次,此上帝弃汉之意明也。主公以天下百姓为怀,顺天应人,扫荡乾坤,天地和畅,百姓自然安居乐业。如今孙策自受天罚,不战而损,刘备自不量力,螳臂挡车,正是击灭之时。杀刘备而幽州臣服,败孙策而东南俯首,主公大业可成,此天下之幸也。”
袁绍眼珠一转,连连点头,立刻调兵遣将,安排人马增援义,阻击援军,务必要将刘备全歼于涿县城下。安排完之后,他对简雍招招手,指指奔向各营的传令兵。
“简宪和,我已经分部诸将,大军马上就要开拨。你如果想救刘备,此刻去劝他投降还来得及。等我到达战场,诸将争功,就算刘备愿降,我也拦不住了。”
看到袁绍等人惶急,争论不休的时候,简雍还很高兴,以为南方出了事,袁绍不能继续攻击幽州了。等他看到袁绍调遣人马,大动干戈,他这才知道自己想错了。他强笑着,不让自己颤抖的双腿暴露。
“刘府君不过幽州一太守,人马不过万余,便能让河北名将义寸步不能前,还需要车骑亲自出马。车骑纵能击败刘府君,又能走多远?涿郡士庶虽愚昧,亦知守土有责,愿与涿县共存亡。”
简雍说完,拱拱手,转身就走。
袁绍心生不安。简雍说得对,义以两倍兵力优势没能在野战中击败刘备,还要向他请援,说明刘备不仅战斗力不弱,而且心意已决,不会轻易后退。那就算击败了刘备又有什么用,涿县还是横亘在他面前一道跨不过去的坎。刘备、简雍都是涿郡人,守土有责,如果死战到底,和义两败俱伤,张则无所谓,公孙瓒乐见其成,自己可就亏大了。
豫州大疫,这是攻击孙策的好机会,他不想在幽州与张则对峙僵持。
“宪和,请留步。”
简雍停住,却没有走回来,背着袁绍,昂首挺立,迅速把自己的呼吸调整过来,让自己待会儿不要露怯。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拖时间,让刘备能及时撤退,退回涿城。一旦袁绍率部赶到战场,刘备凶多吉少。
袁绍摆了摆手,示意卫士把简雍请回来。简雍很不情愿地走回来。袁绍放缓了语气,轻轻咳了咳。“宪和,你们守护乡土,我是为刘伯安鸣不平,所为者皆义也。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也不想侵扰幽州百姓,但若是幽州人不能为刘伯安正名,我绝不罢兵。”
简雍如释重负。“车骑所言,我心有戚戚焉。我刚才也说了,幽州人一定会还刘使君公道,但这不能在车骑大兵压境的威逼下。如果刘使君泉下有知,他也不会接受这种城下之盟。请车骑稍息雷霆之怒,暂缓进军,待我将车骑之意通告张使君及幽州贤达,让他们体谅车骑之意,免生误会。”
袁绍眼神闪烁片刻,点点头。“就依宪和。”
田丰大失所望,以杖击地。“纵虎易,缚虎难。主公,你今日放走刘备,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袁绍脸色阴沉,背过身,装作没听见。
简雍看在眼里,暗自松了一口气,拱拱手,匆匆离去。
义再一次看向南方的天空。
天空彤云万里,煞是灿烂。太阳即将落山,如血般的云层渐渐黯淡,夜幕即将降临。
对面的战鼓声越来越急,左右两翼的战斗都到了最紧张的时候。左翼的张飞攻势如潮,已经突破了第二营的阻击,左翼崩溃在即。刘备从中军抽调了一营增援关羽,右翼负责进攻的将领不断的发出求援的鼓声,张被赵云缠住了,还有一部分大戟士围着关羽,但伤亡也在迅速增加,张左右支绌,也在求援。
现在还能派上阵的就是中军人马,尤其是他的八百西凉劲卒,不管投入哪一个战场,都能迅速扭转战局。可是如此一来,中军兵力不足,一旦刘备发了疯,要倾巢而出,势必要陷入苦战。他还能战胜刘备,但自己的损失也会非常大。
惨胜如败。
他能在袁绍麾下立足,凭的就是手下的兵力,凭的就是战功。没有了人马,没有了战功,他什么也不是。他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看他的出丑,他也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落井下石,他身边有,袁绍身边也有,冀州更是数不胜数。
也许袁绍本人也在其中。要不然他为什么迟迟不来增援?他是不是也在等着我战败?这个可能性并不是没有,将那么多韩馥的旧部安排我的麾下,明显就有借刀杀人的意思。君子远庖厨,他要除掉这些人,却不肯自己动手。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干了。之前让田丰杀耿武、闵纯,现在让我杀耿湛、闵建,都是他计划好的事。耿湛死了,闵建战败,是不是就该轮到我了?
义仰天长叹,咬了咬牙,举起手,顿了片刻,无力的挥了挥。
“鸣金!”
第1245章 运气来了
简雍追上刘备的时候,刘备已经撤回涿县,正在城外整队,准备进城。只有赵云和田豫留在战场上分尸。两军交战之后,双方都要将己方将士的尸体收集起来,尽可能地运回原籍安葬,入土为安。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让将士们曝尸荒野,一来不合人情,二来容易引起疫病。
分尸,统计双方伤亡,双方将领会有接触,但谁也不会主动发起进攻,即使是对对方阵亡将士的尸体也会尽量避免亵渎。死者为大,这是双方都会遵守的规则。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会这么讲规矩,搜刮钱贱,甚至残损尸体的事常有发生,但那么做会被人鄙视,视为蛮夷,形如野兽。
听简雍说完经过,刘备心有余悸。“宪和,你这次立了大功。如果袁绍赶到战场,我军必败,而且是惨败,能不能再有机会恢复元气都不敢说。”
“损失很大?”简雍也有些后怕。袁绍已经发出命令,要让中军出击,如果不是那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中间又干扰了一下,让袁绍等人商量了很久,耽误了不少时间,他可能就见不到刘备了。
刘备叹了一口气,指指躺在车上的关羽,又指指正在包扎伤口的张飞。“云长伤得最重,他被救出来时候身边只剩下周仓数人,而且人人重伤。云长已经力竭,子龙再慢一步,他就阵亡了。益德连冲两阵,伤势不算致命,但流血较多,也是强弩之末,坚持不了太久。子龙、田豫都受了伤,只有我没受伤。可是义如果再不撤,我就只能杀上去,和他拼个死活,能不能活着回来,谁也说不准。”
张飞推开为他包扎的医匠,走了过来,声音嘶哑。“宪和,你能不能和麋竺联络一下,多买些伤药?云长伤得很重,没有南阳本草堂的伤药,他很可能会留下伤痛。这次损失那么大,受伤的将士超过六成,伤药缺口很大,如果没有足够的伤药,他是不肯多用的。”
简雍看了一眼躺在大车上一动不动的关羽,点点头。“我现在就动身。”
刘备拽住简雍,苦笑道:“宪和,你别急,我们为了买军械,已经把所有的钱都花光了,没有钱,麋竺不会把伤药你的。张世平、苏双那里也赊欠了不少,这次不能再开口。你先去一趟蓟县,向张使君请功,请他先拨一些赏钱,最好能给一些战马。”
简雍会意,起身刚走了两步,突然又想起一件事,连忙折了回来。“府君,袁绍收到一个南边来的消息,不知道是什么内容,不过很紧急,袁绍还提到了孙将军的名字。”
“详细说说。”
简雍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他离得远,听不清袁绍他们说什么,只听到袁绍那一声长叹。这个消息和孙策有关,让他是意外,这说明消息不是邺城来的,而是中原。袁绍前后态度变化明显,但他能感觉到袁绍的心思不在幽州了,否则不会犹豫那么久。
刘备听完,大喜过望,他握着简雍的手。“宪和,这是一个好消息。你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简雍心领神会,起身离去。
这时,城门方向响起鼓吹声,刘备站起来看了两眼,见远处城门大开,一队骑兵奔了出来,当先十余人白马白袍,居然是公孙瓒的白马义从。刘备不敢怠慢,连忙整理了一下仪容。白马义从是公孙瓒的贴身亲卫,来迎他的人很可能就是公孙瓒本人,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回。
虽然早在预料之中,可是当事实呈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刘备还是有点小紧张。
骑士奔到跟前,领头的果然是公孙瓒。公孙瓒翻身下马,大笑着迎了上来,紧紧握着刘备的手臂。“玄德果然善战,居然以少胜多,击退了义,真是用兵有方。我身为同窗,很是为玄德高兴,已经设下酒宴,为玄德庆功。玄德,速速随我入城。”
刘备笑了,躬身还礼。“让伯兄费心了,我收拾一下,随后就来。托伯兄之福,我侥幸小胜,然麾下将士苦战半日,伤病满营,缺医少药,还请伯兄能够接济一二。”
公孙瓒看了一眼随处可见的伤兵,笑笑。“玄德放心,我早有安排,必不让玄德为难。玄德,看到你今日的成就,卢师在九泉之下一定很欣慰。冬至时,我们一起去他墓前告祭。”
“多谢,多谢。”
简雍昼夜兼程,先赶上了押送沮鹄的刘子敬。得知义未能击败刘备,沮鹄非常沮丧,心情低落。刘子敬却兴奋异常,连声说刘备把那棵大桑树砍了真是英明之举。大桑树一砍,刘备的运气就来了,居然以少胜多,战胜了河北第一名将义。
此战过后,刘备在幽州的地位就稳固了,再过住涿县,会有更多的人支持他。有了钱粮,他就能招募更多的人马,足以和张则、公孙瓒分庭抗礼。刘氏家族也会更有信心,有更多的人会像他和刘元起一样选择支持刘备,刘备的前景会越来越好。
简雍深以为然。乱世之中,人们为了生存和安全,都会选择依附强者。刘虞和公孙瓒是两个极端,刘虞太书生气,对世家豪强太宽容,对中小门户却关照不多,而且他不懂用兵之道,十万人被公孙瓒一战击溃。公孙瓒倒是能打,但他对世家豪强偏见太深,对中小门户也没什么兴趣,只喜欢提携那些贩夫走卒,手下没几个能用的人。刘备如果能兼他们之长,在幽州立足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当初孙策劝刘备回幽州发展是对的,人离不开自己的故土,只有回到幽州,刘备才有了自己的根。
两天后,简雍一行到达蓟阳。得知刘备击败义,还生擒了沮鹄,张则大喜过望,第一时间接见了简雍,详细询问事情的经过。简雍虚虚实实,极力渲染了一番刘备等人的英勇和坚毅,为守卫乡土浴血奋战,而涿郡百姓也鼎力支持,军民一心,这才击退了义,取得了胜利。
张则久经仕宦,对简雍的小心思一清二楚,却不点破。他新入幽州,需要刘备来制衡公孙瓒。刘备立下此大功,对他稳定幽州有利。义作为河北第一名将,被刘备击退,袁绍的士气肯定会大受影响。再加上沮鹄在手,他和袁绍谈判的可能性无形中又增加了几分。用不了多久,袁绍就会派人来谈判了。
张则很慷慨,赏赐了一大笔钱财,又调拨一批粮食、军械。简雍带着这些钱,坐上船,沿漯水而下,去找麋竺买药。
第1246章 好消息
明月当空,孙策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进了后院,看着被月光照亮的台阶,嗅着空气中的药气,他的肩膀慢慢垮了下来。他示意徐盛等人退下,坐在台阶上,双手横架,又将下巴搁在手臂上,一时出神。
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在孙策背后站定,一股淡淡的香气飘入鼻端。“夫君。”
孙策转头一看,见是麋兰,便往旁边让了让。麋兰在他身边坐下,侧着脸看看他。“是不是累了?洗个澡,我再为你按摩一下,早点休息吧。明天还得早起呢。”
“没事,我就是心里烦了,坐一坐,理一下思路,然后就好了。”
“真的?”
“真的。”孙策肯定地点点头。这段时间疫情时紧时松,好消息和坏消息混着来,他的精神也跟着紧一阵、松一阵,让他有种回到前世的感觉。前世做项目时就是这样,没日没夜的干,经常半夜被人叫起来解决问题,既有山重水复的绝望,也有柳暗花明的狂喜,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每个人都在拼命,不仅和别人拼命,更是和时间拼命。他见过几个项目经理,都是人到中年就有白发。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个项目经理,身上担负着千万人的荣华富贵,更担负着数以十万计的百姓生死。疫情扩散,受波及的百姓遍及四州,尤以豫州为重。不仅是因为于吉在豫州,更因为他肯花钱,几乎是不惜成本的救治每一个人,兖州、青徐的百姓闻风而至,都赶到豫州来,这也让豫州的疫情迟迟得不到缓解。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很蠢,越是用力,面对的困难越多。但是让他看着病倒的百姓不治,或者将已经入境的流民驱逐出境,他又做不到。郭嘉、庞统都劝过他,他自己也知道这样不合适,很可能会耗尽豫州的财力、物力,但这个命令就是出不了口,只能咬着牙强撑。
在这一点上,他不如田楷和陶谦,田楷和陶谦也救治百姓,但他们非常克制,尤其是陶谦,他最有力的做法就是敞开关禁,让大量的百姓流向豫州。徐州已经被打残了,如果把那些百姓留在徐州,他根本控制不住疫情。至于这样会不会拖垮孙策,他已经顾不上了。
和孙策一样傻的人只有曹昂。听说曹昂也是尽一切可能的救治百姓,天天奔波在各个救治点,以至于和丁夫人见面的约定一推再推。
“我是不是有点自不量力?”孙策抱着腿,自嘲地笑了两声。“和人斗还不够,还想和天斗啊。”
“才不是呢。”麋兰摇摇头。“夫君,你可以说是和天斗,但你没有和人斗。你是为了人和天斗。”
孙策被麋兰的绕口令说得笑了起来。“我有这么伟大?”
“是啊,你就是这么伟大。”麋兰拨了拨腮边的头发。“我最近遇到好些个徐州来的乡党,他们都对你感恩戴德。如果不是夫君派人救治,他们很可能就逃不过这场大难。老天不仁将军仁,苍天已死,凤鸟临世,他们都编成歌谣了。夫君,我给你唱两句?”
孙策笑笑,将麋兰搂了过来。“那你轻一点,别影响她们睡觉。”
被孙策搂在怀中,麋兰的脸有些热,但她还是顺从的伏在孙策腿上,轻声吟唱起来。“苍天己死,凤鸟临世。天生圣武,怜我百姓。驱逐硕鼠,还我良田。教我子弟,抚我父母……强我身心,治我疾病……惶惶乱世,豫州乐土……”
麋兰的声音很好听,有一种高山大海的开阔,像海浪一样轻轻抚慰着孙策的身心,歌谣里百姓毫不掩饰的感激也让他纷乱的思绪渐渐平复,不再那么患得患失。他抱着麋兰,轻轻摇晃着身体,不知不觉的靠在柱子上,进入了梦乡。
麋兰听到孙策的鼾声,不敢轻动,生怕惊醒孙策。过了一会儿,她小心翼翼的起身,蹑手蹑脚的进去,把尹叫了出来,两人一起将孙策扶了进去。将孙策扶到床上安顿好,麋兰又折回来取孙策搁在一旁的战刀和大氅,刚准备转身入内,郭嘉快步走了进来。麋兰一见,连忙迎了上去。
“将军刚刚睡下。”
郭嘉微怔。“已经睡了?这么快?”
“嗯,今天入睡得非常快,坐在这儿就睡着了。”麋兰一指孙策刚才坐的台阶。
郭嘉拍拍头,哈哈一笑。“这可是个好消息。这一个多月以来,将军还是第一次睡得这么容易。那行,我就不打扰他了。这儿有一封急件,刚收到的,等将军醒了,夫人别忘了给他看便是。”
麋兰感激地点点头,接过来一看,顿时眼睛一亮。“是……我兄长来的消息?”
郭嘉点点头,笑容满面。“夫人,尊兄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你可以先看看,看完之后,你也许能和将军一样睡个好觉。”说完,他拱拱手,转身出去了。
麋兰听了,不敢怠慢,立刻回到卧室,拨亮灯光,看起急件来。看着麋竺熟悉的字体,麋兰心里说不出的欢喜。当她看到麋竺将带到幽州的军械、药物换成了大量的财物、战马,正在起运时,她明白了郭嘉的意思。有了麋竺赚到的这些钱,豫州因救治百姓而落下的亏空就能得到一定程度上的弥补,尤其是战马,这可是孙策最急需的物资。
不过,有一点让她无法理解。麋竺说,张则有意与袁绍谈判。袁绍正在攻打幽州,突然选择与张则谈判,他很可能是想趁豫州大疫的机会南下。豫州的疫情虽然得到了控制,可是离真正解除危险至少还有三四个月,甚至需要半年时间,足够袁绍筹备粮草、调集人马。也就是说,大疫之后又要面临大战,孙策根本不会有喘息的机会。
这怎么能叫好消息呢?就算麋竺赚了不少钱,可那点钱哪够战事的开支。大疫之后的豫州虚弱不堪,哪里挡得住袁绍的攻击?
麋兰不仅没能睡个好觉,反而忧心忡忡,快到黎明才迷迷糊糊的和衣而卧。等她从睡梦中惊醒时,孙策已经起身了,正靠着床头看那封急报,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听到麋兰翻身的声音,他看了她一眼。
“醒了?想什么呢,连衣服都没脱?”
麋兰含糊地应了一声,强撑着坐起,靠着孙策,半眯着眼睛,把自己的疑问说了一遍。麋兰还没说完,孙策就笑了起来。
“如果是你,你会选择怎么做?”
“当然是趁着豫州元气大伤的时候抢攻幽州,把幽州真正掌握在手中,解除后顾之忧。”
“嗯,可若是他没有攻下幽州的把握呢?”
“他如果连攻幽州的把握都没有,还敢来攻豫州?豫州虽然受了灾,浚仪、睢阳、任城可没受什么影响,兵精粮足,守上一年半载不成问题。”
“你看,这么简单的问题,你都看得懂,袁绍却看不懂,还做出这么愚蠢的决定,难道不是好消息?”
第1247章 地域黑
麋兰坐了起来,托着腮,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对。“夫君,如果连我都能看得出来,袁绍怎么可能看不出?就算他一时糊涂,他身边那么多谋士,也不会看不出吧。”
“你说得没错,这个问题袁绍应该看得出,就算他看不出,他身边的沮授、田丰也看得出。可是有时候看得出,不代表就能忍得过,对袁绍来说,他现在不是哪个更好的问题,而是哪个更不坏。相较于攻取幽州而言,击败我对他更重要。幽州不会跑,随时都可以打,击败我的机会不会经常有,一旦错过,他也许就再也没机会击败我了。”
孙策无声地笑了起来,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淡淡的得意。他能猜得出袁绍此刻的心情,那是一种无法挽回的绝望。义有两倍兵力优势,却没能战胜刘备,虽说是不分胜负,其实就是败了。这对袁绍的信心伤害非常大,他没有在短时间内全取幽州的把握了,只能趁着豫州大疫,而黄琬又在洛阳的机会先取中原,哪怕是拓展一下生存空间也好。
他急需一场胜利来重振信心。
能将袁绍逼到这个程度,自己的确该自我表扬一下。比起被他赶到益州的曹操,此刻的袁绍才是最憋屈的,不仅宏图霸业遥遥无期,就连横跨河北的计划都被他生生打成一摊烂泥。别说太行之西的并州了,就连近在咫尺的幽州都成了啃不下的硬骨头,还被他一向看不起的刘备捡了个大便宜。
孙策放下急报,十指交叉搁在胸前,在脑子里盘算着袁绍可能的计划。豫州正在大疫,在疫情得到控制之前,袁绍不会主动发起进攻,以免引火烧身。不过疫情再严重也不会超过半年,袁绍正好利用这段旱调集兵马,筹备粮草,明天春夏之季发起进攻。
战场摆在哪里比较合适?
什么时候开战对我最有利?
在此之前,还会有哪些铺垫,我又做些什么?
见孙策深思,麋兰不敢打扰,轻手轻脚的爬了起来,准备洗漱用水。最近疫情较重,不仅患者要严格执行隔离,按时服药,没有感染的也要注意个人卫生,严禁喝冷水、吃生食,隔三岔五的用热水洗澡、洗头。孙策本人也不例外,虽然他觉得有些做法根本就是巫术,却拗不过袁权,只得从命。
吃完早饭,孙策出了门,带着徐盛、郭武等人赶往军谋处。郭嘉已经到了,正在安排任务。孙策站在门外听了一下,见自己想的郭嘉基本都想到了,已经着手安排军谋们分组推演,也没多说什么。郭嘉昨天晚上对麋兰说这是一个好消息,孙策就知道他已经有初步的计划了,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计划细化,进入深入的分析。
一个新奇的想法到一个成功的行动之间,是无数人难以想象的付出,那种灵机一动,计上心来,或者准备一个锦囊,按计行事就可以大获全胜的故事永远只是故事,只是说书人的意淫。
郭嘉安排完任务,来到孙策面前,瞅瞅孙策。“听说将军昨天睡了一个好觉?”
孙策笑笑,没有多说什么。其实最近睡不好的不仅是他一个人,郭嘉、庞统等人没一个能安睡的。父亲孙坚虽然不在豫州,也没闲着,他正在巡视睢水防线,不仅辛苦,而且危险。
郭嘉顿了顿,又道:“刘备进步很快,以后可能成为将军的劲敌。”
孙策摇摇手。“暂时不用考虑他,先放倒袁绍再说。”他顿了顿,又道:“刘备进步再快,他也不可能比我快。幽州的优势在士马强劲,不在智谋。中原人只要不把心思用在内讧上,就不用担心那些。”
郭嘉扬扬眉,点点头。“将军说得也是,匈奴、鲜卑那么强,最后不是还被我中原人给灭了。照将军这么样,让士人把心思用在正道上,边州人永远是我中原人的打手,翻不了天。”
孙策瞥瞥郭嘉,既感慨于汉人的自信,不似后世读书人一提到游牧民族就腿软,但郭嘉这地域歧视也太明显了。之前提到曹操占据的益州时,他就有这感觉,现在听郭嘉提到幽州,这种鄙视更是不加掩饰。他似乎已经把幽州人等同于匈奴人、鲜卑人之类的蛮夷,一概以边州人称之。
吕布与刘备亲近,就是因为他们都是边州人,被中原人排斥。只不过刘备固然被中原人看不起,却也看不上更偏僻的五原人吕布。
“奉孝,幽州人也是大汉子民,燕国可是周朝宗室,论血脉,不比中原人差。你这么看不远幽州人,可不太好。”孙策提醒道:“家父麾下有幽州人,我们将来也会进兵幽州,难免要和幽州英豪并肩战斗,你这种习惯要改一改,要不然怎么合作。”
郭嘉哈哈大笑。“行,我改,我以后尽量不说这种影响同僚和睦的言论。”他说笑了两句,收起笑容。“将军,你觉得与袁绍交战的战场放在哪里比较合适?”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是的,在我看来,有两个地点比较合适。首选是浚仪,其次是任城。以目前的情况而言,我觉得袁绍会选浚仪。由濮阳渡河,过白马,至酸枣,取浚仪,或由离狐南下,取道冤句,至外黄。不管哪一条路,最后的目的都是取浚仪。如果长安形势有变化,黄琬被调集洛阳,那袁绍可能会选择任城。如果是后者的话,对我们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田楷、陶谦肯定会趁机勒索我们。”
孙策听懂了郭嘉的意思。如果在任城,那就需要田楷和陶谦的配合。有求于人,礼之当先,钱粮军械是少不了的。如此一来,就算击败了袁绍,也会让田楷、陶谦坐大。不如把战场放在浚仪,调南阳的人马参战,肥水不流外人田。
可是要把战场放在浚仪,就要让袁绍觉得浚仪对他有利,其中一个重要因素就是黄琬。如果黄琬离开了洛阳,换了一个不怎么愿意配合袁绍的人,那袁绍很可能就会放弃浚仪。
“你担心黄琬会被调离洛阳?”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我们不能不防。”郭嘉摇着羽扇。“三十万石粮食入关之后,朝廷中的党人势力受挫,天子虽然还没有亲政,但他已经十四,而且身经磨难,少年老成,非等闲可比。如果他不想受池鱼之灾,避免京畿受损,是有可能找个理由将黄琬调离洛阳的。”
第1248章 仓慈(求推荐票!)
孙策走到水榭外,凭栏而坐,胳膊搁在栏杆上,看着被秋风吹皱的湖水,一时出神。
郭嘉跟了出来,与孙策对面而案。一个赵女端来一只小案放在两人中间,又奉上了一些热浆和干果,然后悄悄退了出去。孙策拈起一只干果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着,心里盘算着郭嘉的那句话。历史上的袁曹决战是在官渡,官渡就在浚仪之西不远,袁绍进军的路线就是郭嘉说的西线。虽然人变了,但地理形势依旧,这场大战似乎有按惯性展开的可能。
他对麋兰说得很轻松,似乎胜利唾手而得,但那只战略上的,不是战术上的。战略上,袁绍四面受敌,已经陷入被动,成为笼中困兽。但是在战术上,他依然拥有强悍实力的困兽,一旦应付不当,翻盘的可能性依然存在。
“你觉得袁绍会怎么做?”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袁绍首先要做的应该是稳住幽州,不让公孙瓒在他背后生事。张则也想稳住幽州,所以他们之间有谈判的基础。至于刘备,他这一战算是险胜,挣了名声,有了扩张实力的基础,需要时间招兵买马,也不希望再与袁绍发生冲突。只有公孙瓒,他不会坐视张则与袁绍谈判,必然会挑动事端。袁绍要想安心南下,必然要安全一个既得被张则及幽州人接受,又能遏制住公孙瓒的人。”
孙策略一思索。“刘和?”
“没错。”郭嘉呷了一口热饮。“下邳、广陵无险可守,刘和坚持不了太久。在这种情况下,袁绍可能用会下邳、广陵和陶谦谈判,以归还两国为条件,换取陶谦的支援,把刘和调回幽州。陶谦这两年损失很大,今年又遭了大疫,如果能不战而收复两国,他没有拒绝的理由。这样一来,将军与陶谦之间必有猜忌,不能不防。是以刘和虽走,将军的戒备却不能减,反而要增。”
孙策思索着,微微颌首。刘和是刘虞的儿子,他在徐州是死子,到了幽州却活了。刘虞在幽州素有威望,张则身边有很多人是刘虞的故吏,他不能拒绝刘和回到幽州,更不能亏待他。刘和要为父报仇,张则能办到的可能性不大,刘和还是会将希望寄托在袁绍身上。如此一来,他就成了袁绍安排在幽州的一颗钉子,足以牵制住公孙瓒。
一举两得,袁绍没道理不干。
“其次,对袁绍来说,在浚仪作战唯一的好处就是黄琬的协助。考虑到黄琬的部下大多是朱公的旧部,黄琬在短期内收为己用的可能性并不大,再加上黄琬本人没有大战的经验,袁绍对他的信任非常有限,至少不会比袁熙、曹昂强。袁熙、曹昂都刚刚经历过大战的考验,又年轻,对袁绍俯首听命,不会像黄琬那样有自己的主张。在离间成功的前提下,袁绍选择任城作战更加有利。”
郭嘉一边说一边呷着热饮,半壶热饮下腹,他也说得差不多了。他摸着微鼓的肚子。“要想袁绍按照我们的计划走,在浚仪决战,我们需要做两件事:一,让他觉得浚仪对他更有利;二,让他觉得任城对他不利。此消彼长,才能牵着他的鼻子走。”
“你有什么具体的计划?”
郭嘉转头看了看屋里正在忙碌的军谋。“具体的计划还没有,但是我想可以和公孙瓒谈谈青州的事。外有袁绍,内有张则和刘备,他现在自顾不暇,已经控制不了青州,只要我们给出足够诱惑力的条件,他有可能让出青州。我现在担心的是青州残破,我们接管青州之后有没有足够的人力物力面对袁熙的进攻。”
孙策想了想,笑了笑。“应该可以吧,听说青徐来的百姓对我印象不错,如果我们能安排那些已经痊愈的百姓返乡,再提供一些粮食,让他们能够在青州安家,他们应该会很乐意回去。”
孙策把麋兰昨天唱的歌谣唱了一遍,郭嘉听了,又惊又喜。“我立刻安排人去查证,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的确是个好主意。不用多,只要有一万户进行屯田,我们就能保证一万大军的粮食供应。”
孙策也这么想。青州闹黄巾闹得很厉害,人口损耗严重,空闲土地比比皆是。如果有一万户屯田,每户百亩,就算收得少一点,年入两百石,官四民六,收入八十石,足以供养一名骑兵或三名步卒,还能有所赢余。所谓民心可用,最能体现这一点的不就是后勤嘛。
“对了,昨天一个军谋提到一个建议,我觉得很不错,也许可以在青州先试行。”
“什么建议,说来听听?”
郭嘉站了起来,走到里面,招了招手,叫出一个年轻军谋。“孝仁,把你昨天那个方案对将军说一下。”
军谋有点紧张,白的脸上泛起微红。孙策摆摆手,示意他入座。他没见过个年轻军谋,应该是新来的。“面生得很,新入职的贤才?”
郭嘉冲着年轻军谋使了个眼色,年轻军谋会意,连忙躬身施礼。“淮南仓慈,字孝仁,见过将军。”
孙策很惊讶,不由得多看了仓慈两眼。仓慈和任峻、枣同传,都属于善长政务,而且对屯田都有一定研究的良吏。他们没什么战功可言,却能安民勤农,对汉末恢复生产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孙策对站在身后的徐盛说道:“搬个胡床来,让孝仁坐下说话。”
徐盛应了一声,进去取了一张胡床出来,请仓慈入座。仓慈有些受宠若惊,更加紧张。孙策觉得有趣,也不催他,笑盈盈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仓慈稍微镇定了一些,双手扶着膝盖,向孙策微微欠身施礼。
“将军仁慈,最近安置了数万户百姓定居,对稳定人心非常有益。但慈以为施恩有余,示威不足。夫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若有恩无威则有骄惰轻易之心,受将军之恩,却不能给将军足够的回报。一旦将军需要他们更多的回报,他们就会有怨言。”
孙策觉得这话有些刺耳。他耐着性子,问道:“那你有什么好的办法?法家的耕战之道?”
仓慈听出了孙策话语中的不悦,很尴尬。他抿了抿嘴,站起身,深施一礼。“将军,恕慈直言,法家虽刻薄寡恩,不宜为长久之道,可是当年秦以耕战之道平天下,足见有救急之功。如今天下大乱,若能行之得法,未尝不是一剂救世良药。将军又何必闻法家而生厌恶之心?”
第1249章 府兵制
孙策打量着仓慈,觉得他说得对,的确是恩多威少,连一个新来的军谋都敢当面顶撞自己。
仓慈也意识到自己态度有问题,连忙道歉。“慈一时失言,还请将军恕罪。”
孙策看看郭嘉。郭嘉摇着羽肩,似笑非笑。孙策轻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尽可能用温和的语气说道:“无妨,坐下慢慢说。”孙策一边说着,一边让他拿来一只杯子,亲自给仓慈倒了一杯热浆。“先喝口热浆,润润嗓子。”
“多谢将军。”仓慈感激不尽,脸上泛着红光,眼神发亮。他捧着热浆,小心翼翼的嘬了两口,等心情平复了些,才沉声说道:“将军,我从九江来,一路见过不少刚刚在豫州定居的百姓。他们谈起将军都赞誉有加,但仅止而己。他们并不清楚将军这些善政背后有多少开支,他们甚至觉得这些并不难,只是将豫州世家的田产夺来罢了。他们不知道将军面对多少困难,也没有助将军一臂之力的打算,只想一家人安居乐业,却不知道战争迫在眉睫,豫州随时可能成为战场。”
仓慈将杯中的渐冷的热浆喝完,抹抹嘴。“别说他们,就连我开始也没意识到这有什么问题,都以为将军没什么付出,直到我入职军谋处,才知道将军有多拮据,才知道豫州危如累卵。”
孙策眉梢微颤,握着手里的杯子,若有所思。他有点明白仓慈的意思了。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战线推到兖州境界,但兖豫一体,中间并没有天然界限,睢水并不是什么不可逾越的天险,豫州还是前线,还没有安居乐业的条件。
如果安集百姓只是投入,没有收益,那这项政策越是惠民,支出越大,他越是无法支撑太久。按仓慈的话说,这是非常时期,应用非常之策,法家的耕战不能长治久安,却可以应急。兵民合一,让这些百姓保护自己的家园,他才可以动员更多的兵力。
这的确是个办法。三国时代法家的霸道重新风行,曹操、诸葛亮、孙权都不约而同的采用类似的政策,正说明法家的治道适合这个时代,能够最大程度的调动人力、物力。
他反对法家,却也有点因噎废食了。
“那你说说看,应该怎么做?”
见孙策改变了态度,仓慈如释重负。他提出一个方案:将授田的百姓按照军队的建置组织起来,以五百户为一屯,设一都尉统领。平时耕种,闲时训练,战时出征,每户一丁,不用交租赋,每年只要交一部分粮食和布匹集中存放在公库,战时就从这些公库里提取物资,由都尉负责指挥,一起上阵。这些人平时天天在一起,互相之间熟悉,上了战场也能配合默契,不会轻易放弃队友。
“粗略计算一下,就以目前已经安置的流民计划,将军可立得五万兵。将军设讲武堂,可以趁农闲时将都尉、军侯分批送入讲武堂学习,也可以从军中抽调一部分有功的将士出任都尉、军侯,抽空讲武习阵。只要奖惩得法,将来豫州本地百姓也照法施为,仅豫州就可得兵三十万以上。”
孙策轻笑一声。这不就是府兵制嘛,或者说是府兵的雏形士家制。这个兵制的确可以保证兵源,而且有实行的基础土地,他赶走了大量的豫州世家,豫州有大量的土地,正是实行府兵制的大好机会。以豫州的土地条件,真要全面推开,三十万兵绰绰有余,更多都有可能。
府兵制其实就是法家的耕战,这些百姓被固定在土地上,平时耕田,战时作战。但这个制度也有弊端,一是稳定的兵源带来的强大战斗力会让统治者穷兵黩武,征战不休,造成府兵们的负担太重,难以为继;一是随着人口增加,土地不足,府兵制也必然会崩溃。这两个弊端造成了唐朝在开元盛世后矛盾爆发,形势急转直下,迅速进入乱世。
这种制度有点像吗啡,只能应急,不能长期依赖,但很多人一旦沾上就难以控制。对统治阶级来说,开疆拓土不仅意味着荣耀,更意味着丰厚的回报。至于百姓死伤,他们根本不在乎。就像某人说过,死几百人时还觉得伤心,死几千人、几万人,那就是一个数字。
他不知道这个头一开始,以后还能不能收住。别说其他人,就连他自己都不敢保证。
孙策摩沙着下巴,沉吟良久。“可以作为应急之策,你们先讨论一下细节,看看需要多大的规模才能满足当前的需要,如果可行的话,选几个点试验一下。”
“喏。”仓慈躬身领命,向孙策和郭嘉行了礼,兴冲冲的进去了。
孙策转身看着郭嘉。“奉孝,你故意的吧?”
郭嘉也不辩解。“将军,你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吗?”
“可以救急。”
“那就先救急。”郭嘉笑道:“虽然我家传法律,但我也清楚耕战之道不能长久,我不想做商鞅,更不想做李斯。不过像汉武帝那样因噎废食,弃法家而纯用德教,也不能长久。”
孙策点点头。“好,以十年为限,以十万兵为限。”
“足够了。”郭嘉一口答应。他为孙策添满热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举了起来,和孙策示意。“有十万兵,十年时间,足以击败袁绍,饮马黄河。打倒他之后,就没人能干扰将军的更化之路了。”
“但愿如此。”
“将军,刘和若回幽州,为下邳相的人选很可能是荀湛,我建议将军提前和他联络。”
孙策沉吟片刻。“好,你派人和他联络吧。黄琬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这个简单,这些名士老臣最大的特点就是自负,个个都以为自己是李元礼,出为良将,入为良相,上车击贼,下车作书。请征东将军回浚仪,打个理由和他打一仗,让黄琬小胜一场。征东将军是当世名将,能击败他,一定能振奋黄琬的信心,也能让袁绍对他有信心,以为浚仪唾手可得。”
郭嘉撇了撇嘴,扇了扇羽扇。“我也要给我那位族叔再送几份功劳,将军,荣归故里,衣锦还乡,再让我这个不成器的从子见识一下他的高明,你说这个诱饵怎么样?”
“奉孝,你太阴险了。”孙策指指郭嘉,放声大笑。“我喜欢这个计划。”
第1250章 群策群力(碧空雁打赏加更)
孙策坐在军谋处的大圆桌前,看着仓慈解释最后的方案。郭嘉、庞统坐在他左右,孙翊、孙尚香等人站在他身后,聚精会神,不时的悄声讨论两句。其他军谋或坐或站,大多很随意,并没有因孙策在座而拘谨起来。有人进进出出,或是拿着公文请郭嘉、庞统批示,或是有刚到的消息需要让他们过目。
气氛很轻松,就像一场研讨会,又有点像论文答辩,真正紧张的人只有仓慈和他的同伴。不时有人举手示意,或是提出疑问,或是进行反驳,而且态度很尖锐,仓慈一一解答,不时从一旁的案上找出一枚纸,大声地读出几个数字以佐证自己的判断。
事实证明,孙策多虑了。
郭嘉安排了几个军谋协助仓慈对计划进行深入探讨,在郭嘉没有明确表示这只是一个权宜之计的情况下,这些军谋们也得出一个结论:这只是权宜之计,不能长久,如果不谈后续发展,仅以目前的形势而言,能够维持正常运转的时间也不会超过五年。五年之内,利大于弊。五年之后,弊端显现,开始进入勉强维持的状态,并在十年左右崩溃。
主要问题就是伤亡。作战必然会有伤亡,区别只在于大小。一户一丁,一丁阵亡,一户就会失去主要劳动力,即使有土地也很难耕种,满足自家需要没什么问题,提供公粮就勉强了。这样一来,势必造成土地的浪费。如果是因伤致残,后果可能比阵亡还要严重。
孙策现在的部下都是脱离生产的职业兵,战斗力绝非且耕且战的屯田兵可比。在之前的几次战事中,这些将士在阵而后战中显出了强大的战斗力,伤亡比率明显低于对手,运动战时效果就大打折扣,尤其是面对刘和的胡骑时,追不上对手,再锋利的战刀也没用。考虑到孙策接下来的对手是袁绍,而袁绍的实力要比刘和强得多,即使幽州未能入手,他的骑兵优势也很明显,预期伤亡也会增加不少。
如果换成屯田兵,伤亡比例会更加惊人。如果以每年交战一次计算,每次伤亡一成,五年之后,有半数家族有阵亡或受伤的人,还有没有人愿意屯田就成了问题。就算能勉强支持,估计十年左右,这个制度也会崩溃。如果中间遭遇大败,或者是长年累月的对峙,这个时间限制会更短。
伤亡大,归根结底还是豫州无险可地,又缺少骑兵。以步卒为主,面对有骑兵优势的对手,注定了胜是小胜,败是大败。豫州一马平川,步卒总是被动的一方,必然以守为主,以攻为辅。想大量杀伤对手很难,可是一旦被对手抓住机会,伤亡非常惊人。
反复商量后,仓慈提出了一个经过修正的草案:以屯兵为地方军,负责固守据有战略意义的县城或者要塞,范围以本郡县为主,尽可能避免长途跋涉。现有的职业兵主力剥离了守城的任务后,全力负责整个战区内的移动作战。在必要的时候,可以调集屯兵负责后勤或者直接参战,担任一些辅助作战任务。
看完这个修正草案,孙策放心多了。这些人都是这个时代的精英,当他们以合适的方式组织起来,再授以合适的工具,能发挥出的作用超出他的预期。他们未必知道士家制或府兵制的结果,但他们凭着理性的推演,基本看到了这种制度的弊端,并做出了基于数据的判断。
作为参谋,能做到这些已经让他刮目相看了。难怪郭嘉说庞统可以单飞了,其实他说的不仅仅是庞统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还是因为军谋处的集体智慧越来越重要,庞统作为一个单独的军谋已经不那么重要,他更应该发挥统领一个军谋处的能力。
仓慈说完了,向孙策行了一个礼,紧张的等着孙策的裁决。孙策和郭嘉、庞统、张承等人交换了意见,决定试行一段时间。张承站了起来,抬起手,示意众人安静。
“经过将军与郭祭酒、庞军谋和我的讨论,再综合各位的意见,我代表军谋处给出裁决意见:仓孝仁这个计划能解决豫州兵力不足的问题,予以试行,并对所有参与本计划讨论的军谋记一次功,赏羊酒一席,钱二万,仓孝仁提升为正职军谋。”
“好!”有军谋大声叫好,其他人也跟着欢呼起来,不少人上前向仓慈祝贺。仓慈很激动,有些手足无措。他入职时间很短,原本只是一个见习军谋,向郭嘉提建议已经是乍着胆子,没想到郭嘉直接将他推荐给了孙策,而孙策又接受了他的意见,并当场升了他的职。
“多谢将军。”仓慈分开人群,来到孙策面前,躬身施礼。“那天言语不当,冲撞将军,慈深感不安。还请将军恕罪。”
孙策笑笑。“冲撞我没关系,我最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你最好希望这件方案可行,用心去做,若试行结果不好,你今年有多么荣耀,将来就会有多么丢脸。”
仓慈尴尬地摸摸脑袋。“将军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
孙策满意地点点头。仓慈还年轻,就算犯点错也没关系,就怕他不敢犯错。知道有风险还敢去做,这才是真正的勇于任事。做决定时拍脑袋,做事前拍胸脯,犯了错误之后拍屁股,那种官员可不能用。
“庞颍川有一部《盐铁论考释》,你可以看看,里面有一些钱粮……”
孙策说了一半,忽然发现郭嘉等人不约而同的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一时不解。郭嘉摆摆手,让人拿来几卷纸。“将军,这是我们派人抄写的《盐铁论考释》,因为大家都争着看,所以按卷抄写,轮流看。仓慈他们为了准备这次报告,这些天几乎把这些文卷翻烂了。我有个建议啊,别等他们定稿了,就将初稿先印行,收集意见,过几年再出一个修订本,把大家的反馈意见都收进去,不比他们两个人闭门造车好?”
孙策觉得有理,连连点头。
一个少年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大声说道:“将军,我有个建议,《潜夫论》比《盐铁论》更接近当前时局,如果能让军谋们通晓此书,参以时事,校注考释,收益不会比《盐铁论》差。”
孙策打量着少年。少年大概十七八岁,长得很清瘦,相貌一般,但眼睛很有神。他有点印象,好像在哪儿见过一面,却没有正式交谈过。
“你是……”
“山阳仲长统。”
第1251章 知止不辱
荀谌坐在栏上,拥着暖炉,目光懒洋洋地从目前的书卷上扫过,一时有点出神。
院子里一片寂静,两只大黄狗卧在阶下,偶尔动一下尾巴。一只白猫踩着栏杆,悄无声息的走了过来,抬起头,看了荀谌一眼,“喵”的叫了一声。荀谌转头看看猫,伸出手,猫轻盈地一跃,跳上荀谌的手臂,又跳到他怀中,卧上暖炉旁,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了舔嘴,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你倒是自在。”荀谌抚着猫光滑的皮毛,轻笑了一声。
“你也很自在。”门口传来一声轻笑。
荀谌一惊,身子一激零,突然绷紧,怀里的猫受惊,昂起了头。荀谌随即又放松下来,伸手按住了猫。“子远兄大驾光临,怎么也不给个消息,让我好迎接你。”
许攸从门外走了进来,背着手,慢慢走到庭院中央,环顾四周,又走到栏外,和荀谌隔着栏杆相望。荀谌目光闪动,扫过许攸的脸,见许攸笑容满面,神情高深莫测,不禁笑了笑。“幽州正在大战,子远兄不在阵前为盟主出谋划策,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莫非子远兄改宗纵横家,要做说客?”
许攸笑道:“你是和主公分庭抗礼的诸侯吗?”
荀谌脸色一僵,半晌才一声长叹:“岂敢。看来子远兄这是要来取我首级啊,能让子远兄专门跑一趟,我也算是死得其所,比韩文节强太多了。”
“你啊。”许攸收起笑容,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手按在栏杆上,纵身一跃,轻盈地跳过栏杆,坐在荀谌面前,伸手轻点荀谌的心窝。“你这心病不解,主公如何能用你?”
“我这心病,无药可医,也许只有等到九泉以下,当面向韩文节请罪之后,方能释怀。”荀谌抬起头,看着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眯起眼睛。“幽州下雪了吧?”
“我来的时候还没有,不过现在应该下了。休若披甲卧冰,持节吞雪,和你可不能比。友若,你这个做弟弟的,是不是太悠闲了?”
荀谌抬起眼皮,诧异地打量着许攸。许攸的眼神很诚恳,看起来不像是找他麻烦的,披甲卧冰,持节吞雪这八个字也意有所指,看来兄长荀衍不仅统兵了,权力还不小,至少是方面之将。这让他有些犹豫,他可以不在乎个人的荣辱,但他不能影响兄长的前途,更不能断绝家族的希望。
“我还能做什么?”荀谌说道:“冀州我可不去。太冷了,我受不了。”
“不用你去冀州,就在这儿。”许攸用脚点点地。
“这儿?”荀谌惊讶不已,坐了起来,目光在许攸脸上来回扫了两遍。许攸看着他,似笑非笑。过了一会儿,荀谌反应过来了,眼神却更加失望。“刘和要回幽州?”
“嗯。”
“盟主不打算夺取幽州了?”
“取还是要取,只是换一种方式。”
荀谌哼了一声,重新躺了回去,慢慢抚摸着怀中的猫。猫被他摸得不安,“喵喵”的叫着,挣扎出来,跳上栏杆,又跳下台阶,在两只大黄狗之间挤出一个空档,卧了下来。荀谌沉思了片刻。
“这不是个好主意,也不是一个我能完成的任务,恕我不能从命。”
许攸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为什么?”
“我守不住下邳、广陵。”荀湛声音从容起来,坦然地迎着许攸的目光。“下邳、广陵既无险可守,我也不是擅长用兵之人。若是面对陶谦,我还有一战之力,面对孙策,我没有一点把握。”
“你不用面对孙策。”
“就算他不能亲至,派别人来,也不行。”荀谌笑笑。“我随刘和与孙策的部下交过手,薄姑陂一战,是郭嘉指挥的,鲁肃、董袭等人都是能征善战之将。鲁肃就驻在钟离,随时可能攻入下邳。”
许攸惊讶地看着荀谌,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认识眼前这个人。荀氏兄弟聪明过人,荀有王佐之才,荀衍、荀谌也是成名多年的名士,荀谌一向自视甚高,此刻却自承无能,甚至不是孙策麾下一将的对手。他是谦虚还是借此推脱,不肯再为袁绍效劳?
“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我从来不是一个谦虚的人。”荀谌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得有些苦涩,有些落寞。“不过禽兽也知道爱惜自己的羽毛,我不能明知会辜负盟主的期望还要勉强从事。子远兄,我相信,你如果到平舆去一趟,也会有这样的想法。临别之前,我再多一句嘴吧,还请子远兄转告盟主。”
“友若所言,必是高见。”许攸强笑道:“我洗耳恭听。”
“不要在大河能行船的时候交战,否则后路难保。”
许攸看了荀谌两眼,不以为然。“多谢,我一定转达。”
梁国,虞县城外,十几匹快马飞奔而至,马背上的骑士翻身下马,迅速散入四周的树影之中。一身普通骑士服的曹昂看看四周,整了整衣服,大步进了院子,潘璋跟着进了门,随即掩上大门。
“使君,但有意外,立刻呼唤。”
曹昂点点头。院子不大,只有前后两进,但打扫得很一尘不染,家具也摆放得整整齐齐。曹昂环顾四周,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脚步。从他记事起,养母丁夫人就是这样,最不喜杂乱,即使是偶尔居住的地方也一定要打扫干净,收拾整齐,这和父亲曹操的性子格格不入。两人感情淡漠和这一点有很大的关系。
“大兄?”曹英听到声音,从里面奔了出来,一见曹昂,立刻张开双臂,飞奔过来。曹昂蹲下身子,接住曹英,抱了起来,随即感受到一点异样。“阿英,你好重啊,大兄都抱不动了。”
“嘻嘻……”曹英含泪带笑,搂着曹昂的脖子,很不好意思。“平舆的饭菜好吃嘛,顿顿有肉。”
“是吗,这么好啊,连我都馋了。”曹昂抱着曹英,进了后庭。丁夫人姊妹正坐在堂上说话,见曹昂走来,打住了话头,转头打量。丁如意笑道:“几年不见,子修越发高大了。”
“随他生母。”丁夫人笑道,眼中全是慈祥。
见丁如意在座,曹昂很是意外,连忙放下曹英,赶到丁如意面前,向丁如意行礼。夏侯霸兄弟从廊下走了过来,一一向曹昂行礼。曹昂又惊又喜,和他们说笑了几句。
丁夫人说道:“子修,既然你这么喜欢他们,让他们随你去昌邑好不好?”
曹昂皱皱眉,松开夏侯霸等人,挨着丁夫人坐下。“阿母,不是我不愿意,实在是兖州的情况非常不好,我这次来除了和你们见面之外,还想求孙将军伸以援手,救百姓于水火。”
第1252章 曹昂请降
丁夫人姊妹面面相觑,都觉得自己听错了。
“子修,你在说些什么?兖州有困难,你为什么不向袁本初求援,反倒向孙将军求援?这……这是怎么回事?”
曹昂苦笑。“阿母,小姨,你们别急,听我慢慢说。”
任城之战后不久,兖州就爆发了疫情。情况原本不严重。大战之后有疫情是很常见的事,兖州东部南北两个战场打了那么久,很多尸体来不及掩埋,被野狗啃食,引发疫情是再正常不过了。所以曹昂当时也没在意,他一心忙着恢复生产,争取补种庄稼,减小损失,准备秋后再战。谁知道后来疫情越来越严重,患病的人越来越多,有扩散的趋势,这才知道情况不妙,立刻组织医药救助。
折腾了两个多月,形势刚刚好一点,青徐大疫爆发,不少流民涌入兖州,兖州疫情再次蔓延。在之前的疫情中,兖州的药物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再也没有足够的药物应付这一波疫情。曹昂本来想通过药商从兖州、荆州采购,可是豫州也发生大疫,孙策将南阳的医匠和药物调往豫州以控制疫情,不再对外销售药物,兖州立刻陷入绝境。
曹昂也派人向袁绍求援,但袁绍在幽州作战,千里迢迢,消息一来一去就要半个月,如果中间再延迟一下,就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了。反正自从疫情第二次爆发以来,曹昂派了十几拨人给袁绍送消息,袁绍一次都没回,前些天许攸来到昌邑,给他带了个消息,还是询问他兖州疫情的,言下之意,如果兖州疫情能在两个月内结束,袁绍希望曹昂能够整军备战,准备对豫州发起攻击。
接到这个消息,曹昂很绝望。他对许攸说,你回报袁盟主,兖州疫情已经失控,百姓曝尸荒野,不仅不可能整军备战,而且可能波及入境的人,包括大军。
“傻孩子,袁本初一向自负,最受不得人轻慢,就连你父亲面对他都不敢有丝毫放肆,你这么对他说话,岂不是自取其祸,他如何还能帮你?”
曹昂摇摇头。“阿母,我也想明白了,就算我对他再礼敬,他也不会帮我。我就是他手里的一把刀。有用的时候还能磨一磨,上点油脂,保养一下,如今兖州荒残,不仅帮不上忙,还可能拖累他,他哪里还肯帮忙。”
丁夫人姊妹相对无语。
“阿母,你说孙将军会帮我吗?”
“孙将军为人仁孝,对百姓也是极好,他不会坐视兖州百姓病死沟壑。可是豫州这次的疫情也很严重,他已经疲于应付,还能不能有余力帮你,真的不好说。而且……”丁夫人心疼的看着曹昂。和上次见面相比,曹昂高了,也更瘦了,脸色黝黑,透着愁苦之色。“你如果向孙将军求援,袁本初不会容你,你做好和他决裂的准备了吗?”
曹昂咬着嘴唇,摇摇头。“大不了我放弃兖州,卸甲归田。听说孙将军给百姓授田,我回谯县耕读,说不定还能将父亲的精舍赎回来,以后侍候阿母,娶妻生子,做个孙将军治下的普通百姓也不错。”
丁夫人长叹一声,摸着曹昂的脸。“你这孩子啊……”
孙策大步走进中庭,看了一眼堂上坐着的丁夫人姊妹和阶下的夏侯霸等人,很是诧异。他用手捏捏夏侯称的小脸蛋,又拍了拍夏侯霸的脑袋。
“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夏侯霸缩着脑袋,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夏侯称嚅嚅地说道:“兖州……兖州比豫州更惨,没法去。”
孙策皱皱眉,看了一眼丁夫人。他本来就觉得奇怪,丁夫人一回平舆就要见他,这不太像丁夫人的做派,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现在听夏侯称这么一说,这件事可能还和兖州有关,和曹昂有关。他来到堂上,瞅瞅丁夫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知道兖州情况不好。某种程度上,这里面有他的功劳。将战线推到兖州境内就是为了将战争带来的损失推到兖州,减少豫州的损失。兖州在任城之战后就有小规模的疫情,本来已经渐渐平息了,后来豫州大疫,兖州虽然没有接收多少流民,但兖州的人力、物力消耗殆尽,没有防范能力,所以疫情又一次蔓延。虽然没有豫州这么严重,但曹昂更没有豫州能拥有的人力、物力,所以损失一点也不小。
战争就是这样,不管你多么繁华的地方,打上几年仗,再来几次瘟疫、灾荒,就全毁了。兖州现在就是这情况,青州、徐州北部也差不多。如果不是他抢占豫州,豫州也逃不脱这场灾难。
“曹使君可好?”孙策在袁权让出的主位上入座,同时给袁权使了个眼色。袁权露出无奈的微笑,悄悄地握住了孙策的手,轻轻捏了捏。孙策反手握住,在她手心里挠了挠。袁权心领神会,白了孙策一眼,有点心虚的看看四周,想把手抽回来,却被孙策紧紧的握住,不肯放手。
“不好。”丁夫人躬身施礼,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交给一旁的夏侯衡,夏侯衡接过,送到孙策面前。
孙策接过来,却没有看,放在面前的案上。他迅速分析了一下形势。曹昂向他求援,自然是走投无路了。这说明他没能从冀州得到支援。冀州这两年没有发生大的战事,也没有疫情,应该有足够的药物可以支援兖州,袁绍一毛不拔,不可能是出于吝啬,而是他手里的物资另有用处。
比如征战。大军出征需要很多物资,疗伤治病,防疫去灾,所需的药物和疫情爆发时需要的药物基本相同。几万甚至十几万人出征,这类药物是万万不能少的,甚至比粮食还重要,必须提前几个月进行储备。这可不是几百、几千人的小行动,随时可以从库房里提取。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就更不能接济曹昂了。他也需要药物储备,准备大战。
“夫人,曹使君都说些什么啊?这是战书,还是请降书?”
“将军如果愿意,不妨看作请降书。”丁夫人轻叹道:“兖州已经难以为继,如果孙将军只肯救援治下的百姓,子修愿意将兖州拱手相让。他还在己氏,只需将军一纸手令,他就会孤身前来请降,只希望将军能救兖州百姓于倒悬。”
第1253章 洞若观火
孙策将曹昂的书信丢在案上。“看看。”
郭嘉在对面坐了下来,放下羽扇,拿起书信,看了一遍,随手又转给张承。张承看得比较慢,半天才放下来,苦笑道:“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啊。”
孙策哼了一声。他也有这个想法。曹昂声明愿意为兖州百姓放弃一切,是不是真的?难以判断。按理说,曹昂再仁善也不会仁善到近乎圣人的地步,这不合常理。就算他真有赤子之心,陈宫也不能同意他这么干。本着做最坏的打算这个原则,他更倾向于认定这是一计。
接受曹昂的请求不行。这会让他有趁人之危的嫌疑,除非他还让曹昂担任兖州刺史,否则兖州百姓会对曹昂感恩戴德,只要会有人提议让曹昂重新担任兖州刺史,必定会有很多人支持。不管怎么处理,这都会让曹昂赚足名声,成为一个不可忽视的隐患。
不接受曹昂的请求也不行。这会让他好容易积累起来的名声毁于一旦,而且他也挡不住流民。如果曹昂故意将流民往豫州赶,一样能对豫州造成伤害。兖州人因此会对他恨之入骨,和他死磕到底。
“将军有什么看法?”
“看起来像是一计。”孙策说道:“陈宫?”
郭嘉重新拿起羽扇,轻轻摇了摇。“的确有点像,自以为算无遗策,其实迂腐之极。”
孙策眼神一闪,心里莫名的轻松了不少。他相信郭嘉能够对付陈宫,这才第一时间来军谋处找郭嘉。
“怎么说?”
“陈宫这么做,等于给将军出了一个难题。将军若应,便是趁人之危。将军若不应,便是见死不救。相反,曹昂却得了一个舍身为民的美名,这兖州刺史之位更加稳固。”
张承也说道:“没错,这的确不好处理。就算我们不顾忌这些,也无法救援兖州。南阳的药物储备已经消耗大半,能不能坚持到疫情结束都不好说,何况袁绍还有可能南下进攻。我们的药物缺口很大,根本没法支援兖州。”
郭嘉摇摇手。“仲嗣,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张承连忙拱手施礼。“还请祭酒指教。”
“疫情往往有很强的季节性。这次大疫,起源是秋冬之季的冷暖失节,不少流民缺衣少食,又露宿风寒,与春天那场战事有一定关系,但影响并不大。现在已经寒冬,随着冬衣发放到位,粮食供应及时,疫情再蔓延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体弱的已经死了,能活下来的大多不会在短时间内再发病,所以疫情看起来还很严重,其实只是最后一段时期,用不了多久就会减缓。”
张承沉吟片刻。“可是每天的死亡人数一直维持在高位啊,每天都有四百多,接近五百人。”
“没错,这个形势已经维持了有六七天了,但不会太久,很快就会下降。”郭嘉走身,走到一旁的折线图旁。“你看,发病率在维持了十天的峰值后,从昨天开始,已经在下降了。治愈率却在稳步上升,而且越来越快。这固然和张大师等人的辛劳分不开,本身也是疫情发情的必然趋势。”
张承走到郭嘉身边,盯着几张折线图看了半天,拍拍额头。“还是祭酒说得有理,我只盯着死亡人数这张图了,没将几个数字结合起来看,知一隅而忘全局。”
“等你像我这样经历过几次大疫,你就知道了。”郭嘉拍拍张承的肩膀,轻声叹息。“不出门而知天下事,那是圣人才能做到的事情,对我们这些普通人来说,阅历还是很重要的。有很多事,圣人或是不讲,或是语焉不详,就算是说了,也要有心人去发现。”
张承连连点头,对郭嘉佩服不已。郭嘉能做军谋祭酒,可不仅仅是因为孙策信任他,甚至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确聪明。他年轻人游历四方,见过太多的人,有很多书上学不到的经验教训,对于这些大多数还只是弱冠之年的军谋来说,这些经验弥足珍贵。
郭嘉走回案前,重新入座。“陈宫就是个书生,以前又没有主政的经验,这是他第一次面对这样的疫情。曹昂麾下肯定有一些人熟悉疫情,但有陈宫这样的人在,没有人敢轻易越过陈宫直接向曹昂进言。当然,兖州的条件的确不如豫州,他们现在的形势也比豫州严峻,从五月开始,连续半年多的疫情也让人崩溃,出现误判也是很正常的事。”
孙策豁然开朗,心头的愁云一下子烟消云散。既然疫情即将进入尾声,剩下的事就好办了。既然曹昂把兖州送到嘴边,没道理不咬一口。关键在于怎么咬,不仅要咬到肉,还不能沾了膻气。他思索片刻,心里有了主意,嘴角不由得露出笑容。
“将军,你有什么想法?”郭嘉笑嘻嘻地说道。
孙策微微一乐。“陈宫的着眼点在名,那我就反其道而行之,取实还名。把盒子里的珠子留下,漂亮的盒子还给陈宫,还能落个慷慨之名。”
郭嘉哈哈大笑,摇摇羽扇。“将军所言,正是我所欲言。如此,我就不饶舌了。”
张承莫名其妙,目光在孙策和郭嘉脸上扫来扫去,几次欲言又止。孙策本想解释一下,郭嘉却阻止了他。“让他自己想,就当作一个练习吧。”
孙策会意。张承也是儒生,他的思路和陈宫有相似之处,虽然进入军谋处后已经有很大改观,有些思维定势还是存在。让他去破解陈宫的计策,等于让他自己的思维定势作斗争,这对他有莫大的好处。不破不立,不打破那些常规的思路,他永远无法成为一流的军谋。
“行,让他慢慢想,我们出去散散步。”孙策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这两个月可把他折腾惨了。两世为人,他还是第一次独力主持应对这么大的危险。曹昂、陈宫心理崩溃了,他也离崩溃不远。现在知道疫情既然好转,他说不出的轻松。
郭嘉跟着孙策出了水榭,沿着长长的曲廊走着,来到湖中央的水榭上,沿着走廊缓缓而行。冬天湖上偏凉,就连孙策都不怎么住在这儿,三层水榭上非常安静,他们又没怎么说话,连侍者都没注意到孙策和郭嘉的到来。
“将军,许攸到了下邳,已经见过刘和、荀谌了。荀谌拒绝了袁绍的任务,刘和很快就会起程,我想……”郭嘉咂了咂嘴,没有接着说下去,静静地看着孙策。
第1254章 曹昂的决定(江山不夜千堆雪打赏加更)
孙策扶着栏杆,看着碧波荡漾的湖水和湖边如烟的柳枝,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郭嘉想干什么。半路上截杀刘和,破坏袁绍的幽州方略,阻止袁绍南下。成功了又能如何?真逼得袁绍沉下心来,先解决幽州,经营好大河以北,再南下决战,对他来说未必是好事。
打一个没有幽州在手的袁绍,总比打一个有幽州在手的袁绍容易。
“算了吧,有许攸那个老游侠在,你不会有机会的,说不定还惹一身骚。派人通知陶应,让他去劝劝陶谦,这老头病了半年,应该差不多了吧。”
“将军,刘和不比刘虞,他不仅年轻,而且通晓兵法,能征善战,如果让他继承了刘虞的名望,控制了幽州,对我们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孙策转过身,靠在栏杆上。“你觉得刘和、刘备谁更有优势?”
“各有所长。”
“张则能看着刘和控制幽州吗?”
“可能性不大,但张则是朝廷官员,天子尚未主政,朝中仍有党人……”
孙策抬起手,示意郭嘉不要着急。“幽州的形势很复杂,恐怕你也猜不到,但是有两个基本点无法改变。一是幽州无法自给,刘和如果想控制幽州,必然依附袁绍,而冀州也不能长期供应幽州,这个矛盾无解。二是公孙瓒杀死刘虞,刘和与他誓不两立,必有一战。刘和到幽州,有利于公孙瓒向我们靠拢,我们可以趁此机会取青州。”
孙策拍拍栏杆,接着说道:“袁绍要接走刘和,不得不放弃下邳、广陵,但他不会白白放弃,肯定会和陶谦做个交易。陶谦病重,许攸很可能会选择陶商作为备选。如此一来,陶应也需要我们的帮助,我们可以趁势楔入徐州,逐步吞食青徐。”
郭嘉笑笑,羽扇轻摇。“将军说得也对,既然形势复杂,难以预测,不如先捞点实惠。归根到底,实力才是根本。那就让刘和多活几年,反正他也翻不了天去。”
己氏。
吕范在县寺门前下马,曹昂正好从里面迎了出来,拱手施礼,寒喧了几句,便将吕范迎到中庭堂上入坐。吕范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孙策想请曹昂去一趟平舆,商量对付兖州疫情的事。
话音未落,潘璋就跳了起来,“唰”的一声拔出长刀,架在吕范脖子上。“你再说一遍!”
吕范看都没看潘璋一眼,目光一直落在曹昂的脸上。曹昂略作思索,起身推开潘璋,又向吕范致歉。“昂管束无方,让足下见笑了。事不宜迟,请足下稍候,我收拾一下便随你起程。”
“使君,万万不可。”潘璋拽住曹昂,几乎在央求。“这不行啊,你去了就活不成了。”
吕范说道:“如果将军信不过孙将军,我可以留在这里做人质。”
“你给我闭嘴!”潘璋急得眼睛都红了,随着曹昂进了内室,关上门,扑通一声跪下了,连连叩头。“使君,请听我一言。这必是孙策一计,使君此去如羊入虎口,纵使不死,也会沦为阶下囚。请使君三思。我是粗人,不会说话,如果使君一定要去,请使君稍待两日,派人去昌邑请示陈祭酒,再作决定。”
曹昂将潘璋扶了起来。“文,你知道兖州现在一天有多少人因疾疫而死吗?”
潘璋低下了头。他天天跟在曹昂左右,当然知道。连续半年的疫情,兖州几乎家家有病人,他的族人就有因疫而亡的。
“我早去一天,就能少死几百人,就算我死了也值。况且孙将军非等闲之辈,他身边也多有谋略之士,不会轻易杀我而坏了名声。陈祭酒当初设计便已经考虑周到,要不然也不会让我去虞县。去平舆和去虞县有什么区别,只不过路途远近些而已。你不用担心。”
“可是,临行前,陈祭酒说了……”
曹昂沉下了脸。“将在外,君令还有所不受,怎么,连我自己都做不了决定了?”
潘昂无奈,只得点头答应。“我随将军同行,寸步不离。”
“这是自然!”
曹昂简单收拾了一番,随吕范起程,赶往平舆。他只带了潘璋等十余人,其他的亲卫骑士留在己氏,由己氏令李进统令。出发前,他给陈宫写了一封信,说明自己的考虑,并请陈宫主持兖州的事务,希望他与曹仁配合,守住兖州,不要给任何人可趁之机。
一天后,陈宫接到消息,大惊失色。他随即通知了曹仁。曹仁看完曹昂的信,也大吃一惊。
“公台,我带人去己氏接应。”
陈宫连连摇头。“来不及了,使君心意已定,我们拦不住他。唉,是我无能,让使君受辱。”
曹仁也叹了一口气,安慰道:“公台,这半年多亏你费心操持,要不然兖州早就崩溃了。子修对你一向敬重,绝无责备之意。他这么做也是形势所迫,并非有意擅行其意,还望公台不要介怀。”
陈宫托着额头,长吁短叹。曹昂这一手让他一点准备也没有,更来不及反应。己氏就在两郡边境,现在曹昂很可能已经渡过睢水,他就算派人追赶也未必追得上,追得上也未必劝得回。经过几年的历练,曹昂已经不知不觉的长大了,他愿意担起兖州这副担子,也能担得起。
“求仁得仁,夫复何怨?”陈宫沉吟良久,幽幽地说道:“也许,这就是他的命,兖州的命。曹将军,尽可能集结人马,如果使君不能安全归来,我们就和孙策拼个死活。如果使君能活着回来,我们就为孙策挡住袁绍,报救命之恩。”
曹仁惊讶不已。“与盟主对阵?”
“见死不救,他还有什么面目为盟主?”陈宫苦笑道:“希望使君之举能让我兖州的士人看清谁才是真正的仁者,从此不要三心二意。集结一州之力,兖州依然有机会证明自己并非可有可无。”
曹仁看着神情越发坚毅的陈宫,点了点头,正准备转身出去,又被陈宫叫住了。“将军,我要出去十来天,府中的事,有毛阶、王等人主持,军务由你主持,希望你们能配合默契,不负使君所望。”
“公台,你要去哪儿?”曹仁很紧张。“疫情这么严重,你到处走很危险的。”
“我要去各家走走。就算是求,也要求他们发发善心。”
第1255章 分徐州
郯县,州牧府。
陶谦躺在病榻上,抱着厚厚的被子,却依然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他感觉到生命正一丝丝离他远去,无边的黑暗悄无声息的聚拢过来,即将将他吞没。
可是他还不死,他还放不下,放不下徐州,放不下这两个儿子。
看着跪在榻前的陶商、陶应,陶谦暗自叹了一口气。老天真是不公,孙文台的出身不如我,生了几个好儿女,我横行一生,却生了这两个废物,连徐州这点基业都保不住,迟早要落到孙策或者袁熙手中。孙策和袁绍谁会是最后的胜利者?不知道。胜负未分,不能孤注一掷,两个儿子至少要活一个,这样才能保证陶家的血脉和富贵。
想到陶家的前程,陶谦强撑着睁开了眼睛,声若游丝。
“伯允……”
陶商连忙上前一步,泪眼婆娑地拉着陶谦的手。陶谦的手又潮又冷,像一条濒死的鱼。
“阿翁。”
“刘和到哪儿了?”
“在下邳,等我们的消息。”陶商心虚地看了陶应一眼,低声说道。
“你把之前抓的东海世家都放了,给他一个见面礼,然后你亲自带兵护送他们去青州,和袁熙见一面。”
“我……”
“照我说的去做。”
陶商不敢反驳,弱弱地应了一声。陶谦又把陶应叫到跟前。“仲允,你送我回丹阳。”
陶应大急。陶商是长子,不送陶谦回丹阳,却让他这个次子送他回丹阳,陶谦这分明是偏心,要将徐州留给陶商。他刚要说话,一旁的甘夫人瞪了他一眼。陶应不解其意,不过他还是跪下了。老母爱幺儿,甘夫人得子迟,两个儿子中最疼他,他相信母亲不会骗他。
“东海、琅琊付伯允,下邳、广陵付你,伯允北上,你西归。我死之后,你们分头报丧。至于朝廷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毋须你们担心。”陶谦喘了几口气,挺身欲起,甘夫人连忙将他扶起,又拿过一个枕头塞在他手身。陶谦喘息着,将陶商也叫到榻前,一手握着一个。“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陶商、陶应互相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悲凉。他们当然明白陶谦的意思。陶谦担心他们守不住徐州的基业,所以一分为二,让他们分投孙袁,将来不管是孙策胜还是袁绍胜,他们兄弟都能保全一人,陶家的富贵还有延续下去的可能。
陶商首先承诺。“阿翁,你放心吧,如果是袁氏胜,我一定会全力救出仲允。”
陶应感动不已,也跟着保证。只要有可能,将来一定保得陶商安全,不让他死于非命。陶谦听了,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如此,我死也瞑目了。你们出去,我还有几句话要对你们母亲说。”
陶商、陶应抹着眼泪出去了。甘夫人在榻边坐下,陶谦拉着她的手,喘息着:“我知道,你偏爱仲允,会觉得我偏心。可是除此之外,我没有更好的安排。就算将东海留给仲允,仲允也守不住。只有琅琊一国,又不足以让伯允立足,只能如此了。”
甘夫人抹着泪,抽泣着。
“不过,我还有一个想法。”陶谦看着甘夫人。“孙策年少好色,你那个从女相貌出众,更兼肤白如玉,如果你能将她献与孙策,或可助仲允一臂之力。你从弟甘琰已经是孙策之臣,若能结此婚姻,对你们甘家也有好处,一举两得。”
甘夫人连连点头。
安排完毕,陶谦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疲倦地闭上了眼睛。甘夫人心疼地放他躺平,又将被子掖好。指端滑过陶谦的下巴时,忽然觉得不对,连忙用手试了一下陶谦的气息,这才发现陶谦已经气绝。她愣了一下,忍不住放声大哭,外面的陶商、陶应听见,连忙奔了进来,见陶谦一动不动的躲在床上,面色平静安祥,顿时扑倒在榻前,号陶大哭。
曹昂走过长长的曲廊,来到水榭,登上三楼。
孙策凭栏而立,正看着湖水出神,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嘴角浮起一抹浅笑。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打量着曹昂,歪了歪嘴。
“曹子修,别来无恙?”
曹昂上前,拱手施礼。“将军,我本人无恙,兖州却病入膏肓,急等将军援手。”
孙策直起身,背着手,来回走了两圈。“你真愿意为了兖州百姓放弃一切?”
曹昂淡淡的说道:“我身为兖州刺史,却不能安抚一方,愧对天地,愧对苍生,若能以一己之力救兖州万民,略赎罪过,万死不辞。”
孙策轻笑道:“你跟我说实话,这是不是陈宫的一计?”
“是不是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救人。”曹昂迎着孙策的目光,面带苦笑。“就算是计也瞒不过将军,我就在这里,任凭将军处置。我不知道将军怎么想,但我相信陈公台不会以我为饵。”
“你啊……”孙策指指曹昂,也不知道该说他是傻还是说他什么。不过正如他所说,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曹昂身在此处,他的目的就达到了,就算是陈宫的计策也被破解了。曹昂赶来平舆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袁绍的耳中,曹昂已经没有退路。他来回转了两圈。“我知道兖州疫情严重,刻不容缓,所以我也不和你多说什么了。考虑到你们父子与袁绍的关系,我不能明着送药去兖州,不过我会放开边境关禁,兖州百姓只要活着进入豫州就行,剩下的事我会全权负责。我不敢说一个人都不会死,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全力以赴,尽一切可能救人。”
曹昂抬起头,盯着孙策,几乎没有犹豫,脱口而出。“一言为定。”
孙策被曹昂看得有些惭愧。他这个计策可比陈宫的计策狠多了,几乎会掏空兖州所剩不多的人口。他原本以为曹昂就算迫于形势,不得不答应,也要考虑一下,没想到曹昂这么爽快的就接受了。在曹昂的注视下,他有点藏不住皮袍下的小。尽管如此,该说的还得说,该做的还得做,容不得半点人情,打不得半点折扣。
“一言为定。”孙策握着曹昂的手,用力摇了摇。“你去见见你阿母,如果有兴趣,再去见见何伯求、张孟卓和袁显思,我派人为你准备马匹和干粮,你随时可以动身返程。”
“多谢将军。”曹昂向后退了两步,一揖到底。“我为兖州百姓谢过将军。”
第1256章 不落地
何、张邈沿着湖边的小径慢慢地走着。天气虽然有点冷,却没什么风,灿烂的阳光照在身上,带来冬日里的丝丝暖意。落尽了树叶的树枝横斜着,不时的拨乱何头上的白发和高冠,何要小心翼翼的让开才能避免麻烦。
“张孟卓,那么多空旷之处你不走,你为什么非要挑这儿走?”何不胜其烦,很是火大,终于忍不住发作了。
张邈笑眯眯地说道:“这可不是我的主意,是张仲景的主意。”
“那小子又胡说些什么?我现在身体好得很。”何拍打着胸口,声若闷雷。被软禁在平舆半年多,最开始的时候很不适应,现在反倒习惯了这种生活,每天或由张邈或由袁谭陪着出来散散心,悠闲自在,身体也好了起来,至少胖了二十斤。
“他说你性子燥,要多磨炼。”张邈离何远了一些,免得挨何的拳脚。别看何比他年长不少,但身手却比他好很多,真要动手,他不是何的对手。“他还说,你平时静多动少,连五禽戏都不肯练,趁这个机会活动一下,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胡言乱语!”何骂了一句,自己却笑了起来,一把拽下头上的高冠,提在手中。没有了高冠,他轻松多了。看着四周萧索的景色,吁了一口气。“这是大寒了吧?”
张邈算了算,点头附和。
“还有几天过年?一眨眼,又是一年要过去了。”
“今年是腊月初三,还有二十七天才过年呢。”张邈开玩笑道:“你怎么跟小娃娃似的,还盼着过年,等人给你厌岁钱么。”
何瞥了张邈一眼。“你还有脸说我,不也一个德行,天天盼着仲卓有消息来。”
两个相视而笑,一边笑一边摇头。两人正说得开心,何忽然扯了扯张邈。“前面那人是谁?看起来有些眼熟。”
张邈瞥了一眼,见远处有两人正并肩而来,其中一人正是袁谭。“当然眼熟,他是显思啊。”
“屁话,我能认不出显思?我是说与他说话的那个人。”
张邈这才留神细看,也有些奇怪。“的确有些眼熟,不过……他不可能在这里啊,最近又没有交战。”
得到了张邈的确认,何也有些不安起来。这时,袁谭和曹昂也看到了他们,停止了交谈,快步走了过来,向何张二人行礼。何拉着曹昂看了又看,不等曹昂说话便问道:“子修,你怎么会在这里?”
曹昂有些尴尬,说起来平舆的原委,话音未落,何便冷笑一声:“你是不是向河北求援,却没收获,只好到这儿来了?”
曹昂紧闭着嘴,一声不吭。当着袁谭的面,他没有说向河北求援的事,免得袁谭面子上难看。没想到还是被何一语道破。何看在眼里,气得面红耳赤,胸膛剧烈起伏。袁谭和张邈见状,连忙一左一右扶着他,生怕他摔倒。何振臂甩开他们,接连喘了几口粗气。
“算了,不值得为他生气。”何挥挥手。“孙伯符答应你了?”
“答应了。他说,只要我将兖州百姓送过边境,他就全权负责。”
“这个卖瓜儿,做得好生意,从来不吃亏的。”何哼了一声,顿了片刻,又说道:“不过放眼天下,能如此不遗余力救治百姓的也就你们这几个小子了。”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眉宇间露出一丝迷惘。
张承匆匆走进水榭,将一份文书送到孙策面前。孙策偷得浮生半日闲,正在静坐放宽,被张承打破,心里不免有些郁闷。他睁开眼睛,瞅了一眼案上的文书,却没有松开掐着手印的手指。
“什么事?”
张承也知道自己打扰了孙策。这些天疫情逐渐控制住,孙策紧张了几个月的心情才算放松了一点,但他还是很忙,难得有机会一人独坐,今天还被自己打乱了。
“呃……大事情。”
“不是大事情,你也不敢来啊。究竟是什么大事?”
“陶谦死了,报丧的人正在赶来平舆的路上,最迟明早就能到,快的话,也许今晚就到。”
孙策愣了片刻,抬头看看天色,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等郭祭酒来吧。”他咂了咂嘴。“这陶谦……死得还真是时候啊。仲嗣,你觉得呢?”
张承苦笑着。“可不是么,礼不伐丧,如此一来,针对徐州的所有行动都必须暂时停止,只能从任城一带北上,进入青州了。”
孙策诧异地打量着张承,忍不住笑了一声。“最近领悟不少啊,仲嗣,你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军谋了,优秀也指日可待。”
张承有点不好意思。“我这也是近朱者赤啊,天天听将军和郭祭酒评析时事,多少有些长进。年轻同僚中也不乏俊杰,每日切磋琢磨,就算是顽石也能磨出光来了。”
孙策不禁莞尔。军谋处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年轻俊杰,绝大多数都是弱冠上下,像张承这样都算是年长的了,自己还没有成大器,身后又被一群天才在追赶,这种感觉其实并不怎么美妙。再加上家里还有一个望子成龙的父亲,张承压力很大啊。
“放松点,仲嗣,人无完人,就算是郭祭酒也会有考虑不周的时候。你呢,是幸运也是不幸,没有多少民间游历的经验,阅历少一些,难免有些不落地。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毛病,读书人大多如此,所以才需要游历。我在考虑一件事,以后招收军谋可能还是要年纪大一些的,没有生活阅历,不利于他们全面发展。”
张承深表赞同。“那现在的人怎么办?”
“我打算挑一些胆大心细身体好的,让他们到各营游历轮值,多与普通士卒接触,如果能参与日常训练,再参加几次野外拉练,那就更好了。不了解普通士卒的疾苦,不知道行军作战的实际困难,只知道在图上量尺寸是不够的,制定出来的方案可行性不高。”
张承静静地听着,眉宇间露出几分难色。下军营体验生活可不是说着玩的,他们都清楚军中训练有多苦,让他们这些读书人与普通士卒一起摸爬滚打,别人不知道会怎么样,反正他觉得不靠谱,有辱斯文。
见张承不吭声,孙策知道他有心理抗拒,也不着急。他现在也只是吹吹风,没打算立即施行。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他有的是时间,一代人不够就两代人。俗话说得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不相信用六十年时间还不能把这风气扭过来。
老子才二十岁,有的是时间跟你们耗。
第1257章 应变
孙策打开军报,看到陶商释放之前被抓的东海世家时,有些意外。
放人,这是几个意思?是达到目的了,还是妥协?考虑到陶谦去世这件事,应该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这些人当初是他和陶商一起抓的,陶谦一直关押着他们,也不杀,让东海世家不敢明目张胆的和刘和来往,谁眉来眼去就杀谁。这个办法不治本,但是治标,刘和用了近一年时间也没能拿下东海就是明证。
陶谦有一套,但陶谦现在死了,他也知道他那两个儿子是什么货色,估计不是东海世家的对手,正好刘和被袁绍调集徐州,与东海世家讲和也是一个不错的时机。这老古惑仔可以啊,临死还玩这么一手。很可惜,陶商、陶应都不是雄才,虽然经过他的薰陶,有点长进,也只是中才而已。要靠他们兄弟守住徐州太难了,历史上,陶谦逝世前将徐州让给刘备,既是无奈之举,也是明智之举。
孙策坐了好一会儿,准备的茶都凉了,郭嘉才匆匆赶来,满面笑容,脚下生风。孙策调侃道:“这么开心,捡着宝了?”
“也不能算捡,但的确是个宝。”郭嘉挑起大拇指。“将军,你没看错人。”一边说,一边给孙策使了个眼色。孙策会意,略一思索。“诸葛亮?”
“没错,他已经到平舆几天了,正在各处转悠。我去木学堂,正好遇到了,聊了几句。”
孙策满意地点点头,只要诸葛亮来了平舆,这件事就不用再操心了,顺其自然吧。他如果肯留下来更好,实在不肯也无所谓。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没有了荆襄集团的加持,他现在就算去益州投靠曹操也翻不了天。更何况曹操也不是刘备,不太可能给他大权独揽的机会,能成为方面之将也就顶天了。
孙策让人重新上了热茶,借着这个机会,郭嘉把军报看了一遍。看完之后,他轻轻将军报放回案上,咂了咂嘴,眼神闪烁。“陶谦新丧,至少一年时间内不能对徐州用兵。令尊当年曾与陶谦同僚,少不得还要资助一二,护佑故人之子。不过,陶谦这临终前的安排大有文章,看起来像是要两面逢源的意思。”
孙策眼珠一转,就明白了郭嘉的意思。郭嘉比他想象更远,陶谦与东海世家缓颊,应该有通过刘和向袁绍投石问路的意思。如果这个猜测成立,那靠近青州的琅琊、东海就有可能落入袁熙手中。下邳、广陵则会交给陶应,投向自己。徐州一分为二,看似公平,实际对自己非常不利。一是下邳、广陵无险可守,二是这里曾被刘和占据,支持刘和的世家遭到了他的制裁,到现在还不能出境做生意,亏了不少钱。就算陶应愿意投向自己,这些世家也会从暗中作梗。
还有那些从豫州逃出去的世家。
换句话说,下邳、广陵能得地,不能得人,而且这地也没什么价值,相比于袁熙,他没占着什么便宜。反倒是东海、琅琊落入袁熙手中,对他取青州的计划是一个巨大打击。没有了陶谦的策应,田楷支撑不了多久,一旦青州落入袁熙手中,袁熙会将战线推到东海一带。豫州的右翼面临着危险。
更要命的是,当青州、琅琊、东海落入袁熙手中,自己花费了大力气建立起来的这条交通线也将因此中断,以后幽州的消息延迟会更严重,鞭长莫及。说不定那边已经尘埃落定了,自己还没收到消息。
站在地图前想了一会,孙策做出决定。“立刻抢占青州,不能让袁熙这么轻松的南下。”
张承立刻提醒。“豫州大疫还没结束,不宜轻动。”
孙策看向郭嘉。郭嘉笑道:“就把这个机会让给沈子正吧。将军可派人赶去徐州,与陶应接洽,如果情况正如我们所料,那就立刻通知沈子正,让他调集人马,沿陆路赶赴朐县,准备渡海作战。”
孙策点点头,转向张承。“仲嗣,你准备去一趟徐州,吊丧,与陶应联络。”
张承躬身应诺。
孙策随即又让人叫来庞统,让他回到收拾一下,准备赶往曲阿,协助沈友做战前的准备工作。庞统领命,孙策语重心长的对他说道:“士元,这一别,也许几年都无法见面,只能鸿雁传书了。不过,你追随我最早,我想做什么,你心里应该很清楚。记住,不要急,慢慢来。”
庞统拱手施礼。“将军放心,我一定不负将军所望。移风易俗,重振士气。”
孙策点点头,又摇摇头,指指庞统的心口。“我说的不要急,不仅仅是指我的事业,也有你的事业。不要贪功,你才十六岁,过了年才十七,已经是少年成名,如果还一心要超过所有人,你让别人情何以堪?”
庞统不好意思地笑了,偷偷地看了郭嘉一眼。“将军,我知道了。”
“把这句话也带给沈友。初次上阵,十全必克未必是好事,不要怕摔跤,多摔几次才能长得结实。”
庞统忍着笑,再次躬身行礼。“喏。”
孙策让郭嘉安排军谋们讨论方案细节,看看还有没有更好的方法或者明显的漏洞。郭嘉知道这件事有多重要,亲自挑选了几个经验丰富的军谋,和庞统、张承一起忙了半夜,仔细分析了各种可能,分别做了预案。现在做不了具体的战术方案,只能在战略上做粗略的规划。
次日上午,陶应派来报丧的人赶到平舆,带来了陶应的亲笔信,证实了孙策等人的猜测。孙策不再犹豫,连发几道命令,让太史慈、鲁肃做好出征的准备。沈友北上的时候,鲁肃要和沈友同行,从海路抢攻青州。太史慈则要做好从任城北上,攻击济南、平原,阻击可能的援兵,配合沈友。
安排妥当,张承和庞统同时出发。
当天中午,蒋干带着公孙续赶到平舆。经过简单的寒喧之后,孙策向公孙续通报了最新情况,明确提出他要青州,希望公孙续能给公孙瓒写信,让公孙瓒理解当前形势,予以配合。
听说刘和要回幽州,公孙续已经乱了阵脚,再听说陶谦有可能将琅琊、东海送给袁熙,他知道青州肯定是保不住了,立刻答应了孙策的要求,写了一封亲笔信。在给孙策过目后,孙策命人以最快的速度送往青州,同时将相关的消息转告田楷,让他做好应变准备,别被袁熙打个措手不及。
第三天一早,曹昂起程离开平舆,赶回兖州。孙策放下手里的事务,赶到城外,为曹昂送行。
第1258章 偷鸡不成
朔风劲吹,寒气逼人,孙策拉紧了大氅,与曹昂并肩而行。
曹英站在远处的车旁,抹着眼泪。夏侯贞和夏侯宪陪着她。丁夫人姊妹坐在车里,一会儿看看车旁的曹英,一会儿看看远处的孙策与曹昂。
“他们说什么呢?”丁夫人嘀咕道:“说了半天了,这要是落到有心人的眼里,他以后可洗脱不清了。”
丁如意露出浅笑。“子修进了豫州的境界,他就洗脱不清了。”
丁夫人轻声叹息,良久无语。丁如意又道:“不过这也未尝不是好事。袁本初不是可奉之主,子修又离不开兖州人的支持,背主这个恶名担不起。借着为兖州百姓请命的机会脱离袁本初,至少兖州人要见他这个情,将来袁本初来犯,子修不会孤立无援,仓惶而走。”
丁夫人嘟囔了两句,没有再说什么。虽说她是姊姊,论见识,妹妹显然要略胜一筹。曹昂仁孝,却不傻,他身边还有陈宫那样的智者,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只是孙将军狡诈,子修仁厚,恐怕不是他的对手。我担心子修被他骗了。”
丁如意忍不住笑了起来。“子修已然弱冠,又征战多年,坐镇一方,你还把他当作孩子么。”她顿了顿,又道:“子修是个聪明人,只是不屑卖弄聪明罢了。”
“这还用你说?”丁夫人眉宇间露出几分得意,看着远方曹昂的眼睛中掩饰不住的骄傲。丁如意笑着推了她一下,又看看车下自己的几个儿子,尤其是明显壮实了很多的夏侯称,一时走神。夏侯称身体不太好,这次南阳本草堂的祭酒张仲景赶来豫州处理疫情,她们有机会接受张仲景的诊治,张仲景说夏侯称眼前的病倒无大碍,但他有先天隐疾,可能活不到二十岁,要想长寿最好从现在开始修行,以后天补先天。
如果仅是养生,活神仙于吉无疑是一个最好的师父。不过于吉天天为人治病,丁如意担心夏侯称被病气感染,病情复发,加上夏侯称这段时间跟着夏侯霸、曹英一起玩,对兵法、武艺非常感兴趣,而且展现出了不弱于夏侯霸的天赋,她觉得也许让夏侯称习武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只是一时还没找到合适的师傅。
平舆高手很多,不过大多是孙策的部下,她来平舆已经是寄人篱下,她不想再求人。
或许可以找何。何剑术不凡,让夏侯称随他学剑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只是何现在是阶下囚,想拜师可没那么容易,除非再去求袁权,请她向孙策求情。可她已经麻烦袁权太多了,不好意思再开口。
孙策停住脚步,看看延伸向远向的官道。“此去千里,我就不耽误曹使君了。临别之前,再小人一句。”
“将军请讲。”
“如果袁绍来犯,你待如何?”
曹昂稍作思索。“兖州荒残,室无一月之积,不能再战。”
“若袁本初一定要战呢?”
“那我只能举螳螂之臂,当千石之车。不敢有折冲之望,只愿无愧于心。”
孙策点点头,笑笑。“其实你有更好的办法。”
曹昂轻叹道:“将军,我知道,兖豫一体,无法分割,若能得将军之助,破袁并非全无可能。只是鄙父子都是袁氏故臣,兖州士族对将军又多有误会,急切之间怕是难以纠合……”
孙策抬起手。“使君误会了,我不是趁人之危之人。我说的是另外一个办法,让袁绍自己避而远之。”
曹昂不解地看着孙策。孙策笑了起来。这曹昂真是太耿直了,他不适合这个乱世啊。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袁绍以天下自居,他肯入疫病之乡吗?”
曹昂愣了片刻,恍然大悟。他拍拍额头,自嘲地笑道:“领教了,领教了。”
孙策给曹昂更换了坐骑,又安排沿途供给曹昂等人食宿,让曹昂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前进。三天后,他回到了己氏。稍作停留,又带上亲卫营赶回昌邑。
看到曹昂安然归来,陈宫、曹仁都松了一口气,连忙询问情况。曹昂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听说孙策不肯给兖州药物,只肯接收兖州难民,陈宫愣了片刻,摇摇头,苦笑无语。孙策这明显是抢人口。兖州人口本来就不如豫州,这些年黄巾几次过境,人口损耗惊人,再被孙策来这么一招,与豫州接壤郡县的普通百姓估计都要跑光了,只剩下有庄园有实力的世家豪强。兖州的疫情是能得到缓解,可没有了人口,兖州从此奄奄一息,再无与孙策较量的实力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啊,而且是一大把米,险些连米缸都被人扛走了。
可是他又能如何?这些人留在兖州也没用,只会造成更大的恐慌,让他们逃到豫州去,让他们自己找一条活路的同时,至少还能缓解一下兖州的压力。
“还有一件事。”曹昂咳嗽两声,打断了陈宫的懊丧。
陈宫还没回过神来,心不正焉地说道:“使君,还有什么事?”
曹昂凝视着陈宫,陈宫低着头等了半天,没听到曹昂说话,诧异地抬起头,这才意识到曹昂的神情很严肃,连忙坐直了身体。“使君请讲。”
“袁本初初战不利,被迫和张则讲和,已经结束了幽州的战事,很快就会南下,明年的战事可能会比今年更激烈。兖州夹在中间,无法避免,我们必须有所准备,以免到时候六神无主。”
陈宫吓了一跳。“袁本初准备南下?他疯了么?使君,这个消息准确吗?”
“准确,孙将军亲口对我说的。”
“他对你说这个?”
“我在平舆三天两夜,先后见过孙将军三次,说了很多,有时间我慢慢和你说。”曹昂摆摆手,示意陈宫不要岔开话题。“公台兄,到了这一步,兖州已经不能依靠任何人,只能自力更生了。要想在这四战之地立足,还有赖公台兄运筹。”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听到曹昂这一句,陈宫有些慌乱,连连点头。
“还有,徐州牧陶谦病故,他临死之前将徐州一分为二,分投孙袁。我估摸着,袁本初南下之前,青州会先起刀兵。子孝叔,你传令程昱,让他守好边境,与太史慈保持沟通,以免发生误会,兖州要尽可能争取休养生息的时间,避免过早的卷入战事,哪怕是一天也是好的。”
曹仁连忙应诺,眉头紧锁,也觉得很棘手。毛、卫臻等人也是忧心忡忡,愁眉不展。
曹昂环顾四周,用手指轻叩案几。“大战将起,望诸君努力,为兖州求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