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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不周     策行三国txt下载     策行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59章 因地制宜

    夜色如水,静静地照在一尘不染的堂前,庭院一角的梅枝横斜,淡淡的香气随风飘荡,若有若无,像一只手,不断拨动陈宫的心弦。

    议事结束,曹昂单独留下陈宫,向他详述这些天在平舆的经历。他在平舆三天两夜,除去到达和离开,真正在平舆的时间只有一天半,但他这一天见了很多人,看了很多事,有很多想法。在回来的路上,他就在想怎么和陈宫讲自己的感受。

    陈宫一直在听,除了偶尔追问一些细节,他几乎没有说话,既是不想打断曹昂的思路,也是信息量太大,一时来不及反应。等曹昂说完,他又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开了口。

    “使君……觉得孙将军之法可依?”

    曹昂想了好一会儿,露出苦涩的笑容。“就算可依,我现在也无法效仿。兖州的平民死的死,逃的逃,现在还能固守乡土的大多是世家、豪强,我要是夺他们的产业,岂不是自寻死路,就算能夺来,又能交给谁?况且兖州四战之战,虎狼环伺,屯田有成也会为人所夺。”

    陈宫悄悄地吐了一口气,打量了曹昂片刻。“使君去一趟平舆,气度越发沉稳了,可喜可贺。孙将军之政也许不错,否则令尊不会在益州推行,但治道因时而异,随地而迁,正如使君所言,益州可行,不代表兖州就可行。其实严格说起来,豫州也不可行,要不然,孙将军也不会打算与使君结盟。”

    “孙讨逆不是这个意思,他没有……”

    陈宫抬起手,示意曹昂不要着急。“他不是不想,而是被使君拒绝了,所以故作大度,不落强人所难的恶名。可是兖豫一体,又岂是一道睢水就能分开的。睢水挡不住袁本初,只有大河才有机会。”陈宫抱着腿,仰望着天空的明月,过了片刻,他轻笑道:“使君,其实你可以厚着脸皮,向他多要一些援助。如果兖州守不住,豫州也很难守住,他只能退守淮水以南,豫州屯田都会成为袁本初的战利品。”

    曹昂有点不好意思。“是啊,我当时也这么想,可是看到豫州那么艰难,他还同意接收兖州百姓,我实在是开不了这个口。”他按住陈宫的手。“公台兄,现在不说那些事了,君子宜自强,孙将军能别出蹊径,举新政以自强,难道我们就不能因地自宜,找到能够自立之法?”

    陈宫眼神闪烁,一声轻叹。“兖州自立,何其难也。”

    “是啊,孙将军也这么说。不过我相信以公台兄的智慧,一定有办法。”

    “孙将军?”陈宫转头看着曹昂。“他说什么?”

    曹昂顾左右而言他,闪烁其辞。“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说兖州不比豫州,公台虽然有智,奈何孤掌难鸣,不像他麾下人才济济……”

    “他麾下人才济济,我兖州难道就没有人才?”陈宫不屑一顾,胸中燃起一团熊熊烈火,烧得他亢奋起来,连脸都有些发烫。曹昂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他没说实话。孙策肯定编排了他的不是,曹昂不好意思当面转述,为他遮掩。其实这句话已经透露出了一点意思,无非是说他不能容人。

    没错,辛毗就在孙策麾下,他们之间互相争斗的那点事,孙策肯定都知道了。没有颍川人就不能成事?笑话!我兖州人才不比汝颍人才差,我偏要做出一副成绩来,让孙策看看,让辛毗、郭嘉看看。

    “使君,这两天我走了十几家,又写了几十封书信,小有收获。得知使君仁义,为救兖州百姓不惜以身饲虎,我兖州的仁人志士都非常钦佩,他们愿意支持使君,共守兖州。”

    曹昂低下头,不好意思面对陈宫如火一般热烈的目光。为了激起陈宫的斗志,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辛苦公台兄了。”

    不出孙策所料,曹昂很快就收到了袁绍的命令。袁绍表示将在年后对豫州作战,要求曹昂集结兖州的人才、物力,做好出征的准备,尤其是粮食。兖州能多征集一石粮,就可以少从冀州运三石粮。

    曹昂和陈宫商量后,拟了一封措词谦卑的回复:首先表明态度,坚决支持袁绍讨伐孙策;其次说明自己的难处,兖州经过多年的兵灾,今年又遭受了大疫,损失严重,秋天几乎颗粒无收,饥荒已经在所难免,尤其是疫情还没有得到控制,大量百姓外逃。他希望袁绍能够尽快提供一些粮食和药物,好让他早日恢复元气,协助袁绍作战。

    曹昂回到兖州之后,就和陈宫拟定了相关的计划。一是夸大疫情,虽然大量百姓逃难到豫州后,兖州的疫情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好转,但他们却依然严阵以待,大张其鼓的宣传防疫治疫,修改每天的死亡人数,让大疫看起来还有延续的可能。二是与留在原籍的世家豪强商量,统一口径,尤其是不满袁绍见死不救的人,让他们以各种渠道传递大疫还在蔓延的消息。

    为了取得这些世家的支持,曹昂不仅让陈宫出现联络,还拟出了具体的条件。兖州人口剧减,有大量的土地抛荒,曹昂决定将这些土地分给愿意支持他的世家,条件就是这些世家要提供兵力,自备粮草军械,协助他作战。

    为了说服那些世家,陈宫不自觉的把孙策搬了出来。他各家说,孙策在豫州推行新政的基础之一就是驱逐世家,夺取他们的田产,分给失土地的百姓。如果让他控制了兖州,你们都会和豫州的世家一样,任人宰割。就算你们愿意投降袁绍,袁绍麾下已经有汝颍系和冀州系,兖州人很难从中分一杯羹。当务之急,兖州不依附任何一方,割据自保,才是对所有人最有利的选择。兖州人只有抱起团来,拥护曹昂,才有机会与袁绍、孙策讨价还价,保障自己的既有利益。

    在大义与利益面前,在陈宫的威逼利诱下,兖州世家陆续表态,愿意与曹昂共进退。他们不仅出兵出粮,还派出家族中的子弟到刺史府任职,听从曹昂差遣。曹昂言出必践,让功曹毛挑选了一批才俊,充实到各县,对治下的各郡县进行清理,逐步驱逐非兖州籍的县令长,县尉、县丞也不例外,换上兖州人,又从麾下将领中挑了一些人到各郡国担任守相。

    一时间,兖州人兴奋莫名,纷纷夸赞曹昂年少有为,尤胜其父,陈宫才智卓绝,堪为良佐,赞誉之声不绝于耳。各家争先恐后地向曹昂示诚,出钱出粮,曹昂没花一个钱,就集结起三万大军,还筹集到了一笔物资,解了燃眉之急。

    正是有了这样的实力,曹昂才有底气回复袁绍,看似谦卑,实则拒绝。

第1260章 君子当制怒

    郭图站在帐门口,伸手撩开帐门,看着远处的中军大帐。他不仅听到了袁绍的咆哮,还看到了剧烈晃动的帐篷,不禁轻笑了一声。他转身回了自己大帐,坐回案前,一边在案上翻捡文书,一边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袁绍已经让人传唤过两次了,但他现在不想去,不想触袁绍的霉头,白挨一顿骂。

    他能猜到袁绍为什么发火。曹昂不仅拒绝了袁绍的命令,还联合兖州世家自保,对袁绍来说,这等于背叛。从刘岱到曹操,再到袁谭、曹昂,兖州离袁绍渐行渐远,但名义上一直听从袁绍命令,现在干脆拒绝了袁绍的命令,袁绍不可能心平气和的接受,发火是轻的,这时候一个应对不当,被他砍了都有可能。

    郭图找出一份文书,仔细地叠好,掖在袖子里。又找出另一份文书,同样叠好,藏在胸前。

    过了一会儿,外面响起田丰的大嗓门。郭图起身,隐在帐门后,看着田丰和沮授联袂而至,大步流星地来到中军大帐前,正准备撩帐而入,却又停住了脚步。郭图皱皱眉,走出帐门,见张正对沮授摇头。沮授下意识地一回头,正和郭图的目光相遇。张也看到了郭图,立刻闭上了嘴巴,若无其事的走开了。

    郭图心中冷笑。这些河北人,真以为他们能一手遮天了?他慢慢地走了过去,脸上浮现出不卑不亢的笑容,和田丰、沮授打了个招呼。“元皓兄,公与,你们来得好快。”

    田丰装作没听见,把头扭了过去,用手中邛竹杖挑起帐门,走了进去。沮授和郭图点头致意,伸手示意。“公则兄,请。”

    “请。”郭图伸手相邀,互相谦让。

    “你们都进来,磨蹭什么!”袁绍的怒喝在帐内响起。

    郭图和沮授相视苦笑,举步入帐。一进帐,先看到了田丰的背。田丰站在帐门口,一动不动。郭图绕过他,发现他怒容满面,低头一看,这才发现田丰的衣摆上全是墨汁,脚前有一块摔碎的砚台。郭图眼珠一转,便明白了原委,不禁暗自发笑,却装作看不见,来到袁绍面前,躬身行礼。

    袁绍瞪了他一眼。“你在忙什么,这几步路,半天也不到,是不是离得太近了?”

    郭图不紧不慢。“在找一份文书,费了些功夫。”

    袁绍冷笑道:“什么文书这么重要?”

    郭图也不说话,从袖子里取出那份文书,递了过去。袁绍接在手中,瞥了郭图一眼,将文书打开,目光闪了闪,眼中的怒意淡了很多。他将文书收了起来,示意郭图入座,又看了一眼田丰,从案后绕出,挤出一丝笑容。

    “元皓,一时情急,污了你的衣服,还请元丰莫怪。待会儿让人送两件新衣去,算是陪罪。”

    田丰沉声道:“主公,衣服污了不可怕,心志乱了才是真正的麻烦。君子制怒,不可怒而兴师。大战在即,主公宜澄心静志,随机应变,方可百战百胜。若是未战先自乱阵脚,可不是什么祥兆。”

    袁绍很尴尬,喏喏的应了两声,感谢田丰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转身从案上拿起已经撕成两半的文书,想递给田丰,又觉得不妥,进退两难。郭图见状,咳嗽了一声。

    “元皓兄,刚刚收到曹昂的回复,他推说兖州大疫还没结束,人口流失,钱粮空虚,不肯出兵助阵。你为主公拟定的出兵青徐方略可能会有麻烦。不知道元皓兄可以备用之策?”

    田丰听了,连忙将袁绍手中的文书取了过来,铺在案上,拼在一起。沮授知道他目力不佳,连忙赶了过去,一边看一边读给田丰听。田丰眯着眼睛,仔细地听着,眉头越皱越紧。郭图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目光闪了闪,若有所思。

    沮授刚刚读完,田丰就说道:“主公,曹昂这是有不臣之心,此风不可长,宜急击之。若兖州自立,主公将被拒于河北,明年大河水生,青徐将不复为主公所有。”

    袁绍眉头紧蹙。“元皓所言甚是,兖州不可失。可是一来兵马未集,仓促难以用用兵,二来兖州疫情未退,此时出兵,岂不是自陷死地?”

    田丰愣了一下,又道:“兖州从五月起便有疫情,至今已有半年,如何还能如此严重?这必是曹昂夸大其辞,以为借口,主公不可轻信。兖州若有失,则青州难以自全。青州失守,则琅琊、东海又成飞地,必然落入孙策之手,夹击豫州之计不可复行。主公,疫由琅琊起,蔓延至兖州、豫州,如果琅琊疫情已经接近尾声,豫州也有好转之势,为何兖州不见缓解,反而更重了?这必是一计,千万不可上当,延误战机。”

    郭图慢吞吞地说道:“元皓兄所言极是,兖州疫情拖延至今,的确不合常理。不过元皓兄忘了一件事,兖州不比豫州,从中平元年闹黄巾起,兖州无年不战,户口十存二三,普通百姓更是家无半月之积,饥寒交迫,再遇到大疫,自然毫无抵抗之力,只能转辗沟壑。如果当初能接济一些粮食和药物,兖州何至于此?”

    田丰怒视郭图,正准备喝斥,袁绍抬起手。“元皓,制怒。”

    田丰被袁绍噎了一句,非常难堪,却无法反驳,只好抚着胡子生闷气。袁绍看在眼中,心中暗爽,这么快就能投桃报李,真是难得。

    他最近有点烦田丰。与张则讲和之后,决定南下攻击孙策,这个大方向没什么分歧,但具体战术却发生了严重的分歧。郭图建议从西路进兵,与黄琬联兵攻浚仪,占据陈留,然后向南攻取颍川、陈国,直取汝南。田丰则希望沿用之前的战术,从东路进兵,先协助袁熙取青州,再取徐州,迂回攻击豫州。

    两个建议都有优点,也都有缺点,袁绍一时无法决断。后来许攸派人送信来,说陶谦死了,将徐州一分为二,东海、琅琊留给了长子陶商,陶商有意依附袁绍。这是一个好消息,如果能将琅琊、东海收入囊中,则北海、东莱难以自存,青州唾手可得,可以轻松的将战线推到东海以南,形势比刘和占据下邳、广陵还要好。有刘和留下的基础,拿下下邳、广陵一点也不难。就算不顺利,也能牵制孙策的兵力,让他无法北顾。

    田丰的方案有了明显优势,他的嗓门也跟着高了起来,不仅动辄对郭图厉声喝斥,对他袁绍也有些不逊,多次当着他的面与人争辩。现在兖州出了变故,他的方案受到影响,他又按捺不住了。早知如何,何必当初,曹昂求援的时候冀州世家一毛不拔,现在着急,晚了。

    “公与,你的意见呢?”

第1261章 沮授献策

    沮授抚着颌下短须,眉心轻锁。

    他看得出袁绍眼中的不满,也理解他此刻的心情。田丰性情刚直,的确有失臣体。但他是一心为袁绍谋划,忠心耿耿,这是毋庸置疑的。只不过冀州世家不愿意出钱救济兖州,田丰也没办法。现在曹昂拒绝袁绍的命令,不肯助战,有离心之兆。如果不迅速解决,任由兖州自立,对袁绍来说不是什么好兆头。

    田丰的方案没问题,问题是怎么才能说服袁绍。郭图是个麻烦。身为汝颍系的代表,郭图肯定希望早点攻取颍川。一旦袁绍攻取颍川,颍川人就会再次大量进入袁绍幕府,再次压倒冀州人。田丰坚持要走东路,未尝没有这方面的担心。就算田丰没有这个意思,袁绍也会这么想。他也是冀州人,支持田丰的建议很容易让袁绍留下结党的印象。

    汝颍系与冀州系的意气之争已经影响到战略决策,这不是一个好消息。他要在不让袁绍有疑心的情况下坚持自己的观点,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事。

    沮授沉吟了很久,袁绍按捺不住,又追问了一句,神情已经有些不快。他连忙拱手致歉。“主公,我刚才在想一个问题,一时出神,死罪,死罪。”

    袁绍挥挥手,故作大度。“无妨,你要想什么,说来听听。”

    “兵者,上争势,中趋利,下避害。我在想,如果我是孙策,我会希望主公从哪一路进兵,又如何排兵布阵才能争势,才能趋利避害。只有想明白了他想要什么,害怕什么,我们才能对症下药,因病施治。”

    袁绍若有所思,连连点头,觉得沮授这句话说得有道理。孙策两次在兖州用兵,第一次在浚仪,第二次便选在了任城。看起来并无区别,但仔细分析,轻重还是很明显的。在浚仪时,他满足于击溃了袁谭,在没有大损失的情况下也没有趁胜追。在任城却是全力以赴,父子并力,又调集在青州作战的太史慈助阵,如果不是袁谭有明显的兵力优势,孙策虽胜,却也付出了重大伤亡,他肯定会继续前进。

    由此可见,他的重心更偏向于东。

    这也可以理解。东部有泰山,一旦控制了这片区域,就等于在冀州的左侧建立起一座堡垒。现在他和公孙瓒连合,又有了新的理由:占据青州,他才能保证与公孙瓒的联络,如果失去青徐,他纵有水师优势,也不得不绕过东莱,路途遥远不说,海上风浪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危险,远远不如取道青州方便。

    现在孙策与幽州的联络就是通过一条途径东莱、北海、琅琊、东海的驿道。如果青州落入孙策手中,这条驿道就控制在他手里了,会更加方便。如果青州落入自己手中,将战线推到东海一带,这条驿道就废了,耗费的时间至少要增加一倍。

    如果在拿下青州之后,战线顺势前推,全取徐州,那孙策不仅右翼受到威胁,出海也会受阻,只能取道长江了。比起从青州出海,路程至少要增加两倍以上,形同断绝。

    袁绍取来地图,铺在案上,反复权衡,越想越觉得东线比较合适。

    “公与,兖州怎么办?”

    沮授悄悄的松了一口气。“主公,曹操、曹昂都是主公旧臣,他们不会轻易生背叛之心,否则必为天下笑,兖州士林也不会答应。依臣之见,这可能只是一时义愤之辞。他们不知道主公的难处,只当是主公见死不救,坐视兖州疫情蔓延,以致兖州损失惨重。这并不难,只要主公说明原委,他们自然就明白了。”

    “这……能说清楚?”

    “主公,兖州户口最多时,大概有八十万户,四百余万口,这些年接连大战,户口损失的确很严重,但损失最多的还是普通百姓,世家影响并不大。他们据堡而居,兵精粮足,普通流寇根本奈何不了他们。年初大战,他们响应显思号召,发兵助阵,受了一些损失,却也不至于伤筋动骨。以臣估计,除去陈留和泰山,以及任城等被孙策战据的县国,兖州至少还有二十万户,一百余户口,集合诸家部曲,三到五万兵应该不成问题。若是强攻,恐怕难以速胜,不如怀柔。冀兖交兵,只会便宜了孙策。”

    袁绍连连点头。郭图看在眼里,冷笑不语。

    沮授接着说道:“就算是要取浚仪,也不能置兖州于不顾。孟卓滞留平舆不归,若强取陈留,张超必以兄弟之情不可舍,忠孝难以两全为由,与曹昂共进退。主公本意是与孙策交手,现在却要先与张超、曹昂对阵,孙策当求之不得。”

    袁绍哼了一声,用力一捶案几,也觉得有点头疼。张邈在平舆,曹昂的养母丁夫人也在平舆,如果强攻兖州,与曹昂、张超交战,等于陷人于不义,曹昂、张超有足够的理由与他交手。算来算去,还是按照沮授的建议,派人和曹昂讲和为好。得到曹昂的支持,从东线进军,抢占青徐,无疑更有利。

    袁绍转头看看郭图。“公则,你的意见呢?”

    郭图悄悄摸着怀里的文稿,平静地笑了笑。“如果曹昂能迷途知返,自然是再好不过。曹操在益州学孙策搞新政,据说效果不错,这时候逼曹昂离心离德不妥。只不过之前因为钱粮药物积了怨,现在想要化干戈为玉帛,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通的。”他笑着向田丰、沮授躬身致意。“元皓兄,公与,你们可要花些心思,让正南明白主公的一片苦心,不要再吝啬了。这些钱粮药物,拿下豫州后多的是。孙策在豫州屯田无数,仅在许县就有数千倾。”

    袁绍心中一动,看了郭图一眼。

    田丰不屑一顾,连看都不看郭图。沮授暗自叹了一口气。郭图以退为进,还是不死心。这事要抓紧办,要不然袁绍心思又变了。不过郭图说得对,想说服曹昂,仅有口才是不行的,要拿出实实在在的钱粮和药物来。可是说服审配等人出钱出粮,谈何容易。如果由冀州豪强出力,这对冀南的世家也非常不利。

    议事完毕,田丰、沮授匆匆离去,赶回去商量怎么说服审配。

    郭图也回到大帐,掩上帐门,冷笑一声。

    这时,帐门外一声轻咳。郭图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转身掀开帐门。帐门掀开的那一瞬间,他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主公,你怎么来了?”

    袁绍背着手,静静地站在帐外。“听说你得了一些南方好果,我来尝个鲜。”

第1262章 略胜一筹

    郭图将袁绍让进帐中,随即命人取来酒浆和一些干果摆在案上。数量不多,也就是几枚柑橘、十几枚大枣,还有一盘龙眼干果,但是用具很精致,摆设也很讲究。酒是宜城醪,浆是桃滥水(桃汁),各用一只陶壶盛着。壶不大,黑底上描着暗红色的云纹,大气而内敛。

    袁绍在主席上坐下,拿起一枚龙眼。“这是交州来的?”

    “是啊,主公尝尝,很甜的。”

    “现在市场上什么价?”

    “不太清楚,我从不去市场上买。”郭图轻声笑道:“都是我那不成器的从子孝敬的。主公如果喜欢,我回头送一些过去。晚上看文书累了,嚼两颗,能抗饥解乏。”

    袁绍捏开果壳,将紫红色的果肉放在嘴里,又将果核吐在手心,放在空盒里。郭图递过湿巾,袁绍接过来擦了擦手。“的确很甜。看来奉孝名副实际,对你这个从父还是很孝顺的。”

    “我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郭图也搓了搓手,转身拿来一部书,放在袁绍面前。袁绍瞟了一眼,很是惊讶。书的内容且不说,形式就很新颖,不像以前的书卷起一卷,而是折成一尺宽,再用线在一侧缝起来。外面有黑色的封皮,上面有一张红色的长方形纸片,里面用白色写着书名:盐铁论考释。

    “这是谁的大作?”

    “颍川太守庞山民、郡丞枣祗的合著。”

    “枣祗做郡丞了?”

    “这两年出任官职的渐渐多了。”郭图低下头。“孙策手段高明,初看不甚紧,但就像蘸了水的牛皮绳,越来越紧。如果主公还不能打回去,只怕还记得主公的人就不多了。”他抬起头,欲言又止,嘴唇动了几次,最后还是一丝苦笑。

    “有什么就说什么,不用担心我。”袁绍漫不经心地翻了翻。《盐铁论》不是经书,他没读过,但大致内容还是知道的。庞山民是襄阳名士庞德公的儿子,枣祗是颍川名士,他们合作考证《盐铁论》,是纯学问,还是与他们在颍川屯田有关?

    郭图犹豫了好一会,从怀里抽出那份文书,递给袁绍。袁绍刚才在自己帐中就看到郭图的手伸在怀里,现在看到他拿出文书,不禁笑了一声。他打开还带着郭图体温的文书,瞅了一眼,脸色就变了,手也跟着颤抖起来。

    文书上的内容很简单:李缵与孙策见了面,其子李宣在州牧府任从事。

    袁绍脸上火辣辣的,红一阵白一阵。李缵是他妻子的兄长,他的儿子到孙策身边任职,这是正式宣布颍川李氏与他的决裂。这不仅是在羞辱他,还意味着党人做出了新的选择。先是何,现在又是李缵,一个是继承李膺事业的党魁,一个是继承李膺血脉的名士,这两个人加在一起,对党人的影响力非同小可。

    郭图说得对。他如果再不把颍川收回手中,党人就要和他分道扬镳了。

    袁绍重新拈起一颗龙眼,剥去外壳,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兖州的事,你怎么看?”

    “如果冀州人愿出钱粮,曹昂也许还能称臣,否则他必然渐行渐远。主公,作战需要钱粮,兖州打了这么多年,已经支撑不了太久了。曹昂并非是想背叛主公,给他两个胆子他都不敢,他只是不想耗尽兖州的最后一丝元气,系性命于翼州人之手。现在主公还需要兖州人助阵,他们都不肯拔一毛,将来兖州钱粮耗尽,仰食于人,他们还会把兖州人当回事吗?”

    袁绍沉默不语。兖州人如此,豫州人何尝不是如此。袁谭战败之后,他就感受到了受制于人的窘迫。没有钱粮在手,如果冀州人不配合,他什么也做不了。

    “冀北世家能抽调出一部分钱粮来吗?”

    “能,但数量不会太多。冀北世家实力不能和冀南世家相提并论。”

    袁绍点点头,目光落在案上的那部书上。“许县的屯田情况不错?”

    “岂止是许县,整个豫州的屯田都不错。主公,兖豫一体,睢水既不是大河,也不是大江,阻挡不了大军。孙策想夺兖州久矣,若不是显思力战,兖州只怕早就落入他的手中。等他饮马大河……”

    郭图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袁绍打量着他,又说道:“孙策想夺兖州,为什么取道任城,而不是浚仪?”

    郭图苦笑。“主公,他倒是想取道浚仪,可是他有办法克制主公的铁骑吗?任城附近水道纵横,大泽比比皆是,利于步卒,不利于骑兵。他没什么骑兵,自然要取道浚仪。主公有铁骑在手,也取道浚仪,岂不是舍长用短?”

    袁绍用手捂着嘴,缓缓吐出果核。他觉得郭图说得有理,比沮授看得更远。南北不同,孙策取道任城有他的道理,他却不应该照搬。沮授虽然聪明,但他不清楚那一带地势低洼,沼泽遍布,不适合骑兵冲锋。相比之下,还是浚仪一带更适合骑兵。

    “孙策想夺青州,与公孙瓒交通,怎么办?”

    “陶谦新丧,至少一年内,孙策不可能对徐州用兵。他若想取青州,更可能从任城北上。命曹昂据守东平、济北,再派大将驻守平原,孙策要想一路攻击进入青州,没有那么容易。此外,主公还可以联络泰山羊家,控制住泰山郡,不仅可以堵住孙策北上之路,还能予曹昂威胁,让他不要任性妄为,一错再错。”

    郭图停了下来,拿出杯子,给袁绍倒了一杯桃滥水,推到袁绍面前。“主公,拿下颍川,许县屯田数千顷,每年可得谷百万石。有了这百万石粮食在手,主公想做什么不能成?”

    袁绍心动不已,嘴角轻挑。他拿起那本《盐铁论考释》翻了翻。“是啊,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屯田向来是备边之策。公则,还是你的见识更高一筹。”

    郭图躬身而拜。“主公谬赞,臣不敢当。臣说不出那么多大道理,臣只知道民以食为天,没有钱粮,说什么都解决不了问题。”

    袁绍感慨良多,一声叹息。

第1263章 帝王术

    袁绍和郭图聊得投机,郭图顺势提出了一个建议:赎回袁谭和何、张邈等人。

    如果是换作以前,袁绍会对这个话题非常敏感,只是时过境迁,他时常也觉得对不起袁谭。刚刚听郭图提到李缵父子时,他就在想这件事。李缵对他不满,很可能和他没有及时赎回袁谭有关。

    算了,还是赎他回来吧,毕竟是父子,不能太凉薄。反正他已经被俘过,不可能再争嫡子之位,不会影响袁尚。只要他没有继承权,党人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还有何、张邈、丁夫人,留在孙策手里总之是个麻烦。张超、曹昂都有理由不与孙策作战,他派人去赎,也算是尽了君臣之义。如果孙策不肯,还可以将责任推到孙策身上。

    “行,我立刻派人去平舆。”

    郭图欣喜莫名。这件事他已经筹措了很久,终于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开口,而且得到了袁绍的允许,心里很是激动。自从袁谭被俘、何被孙策关押,辛评、荀谌等人先后离开,汝颍系面临着崩溃的危险,他承受了太多的压力。不过他没有放弃,苦心经营,终于苦尽甘来,又看到了汝颍系复兴的曙光。

    一旦拿下颍川,大量的颍川人进入袁绍幕府,颍川屯田成为袁绍的粮仓,汝颍系的兴盛指日可待。

    河北伧夫们,在一边好好看着吧。

    袁绍将郭图的喜悦看在眼里,却不点破。汝颍系被压制得太久了,对权力平衡不利,需要提携一下。冀州系太膨胀,需要抑制一下。帝王术嘛,无非是权衡二字。

    袁绍虽然接受了郭图的建议,却没有立刻宣布,他又找沮授、田丰商量了几次,询问钱粮筹集的情况。沮授、田丰虽然极力主张从东线进军,审配也赞同此策,但一提到援助兖州,这事就无疾而终了,谁也不肯出钱。大战在即,谁愿意有钱不装备自己的部曲,白白拿去援助兖州。

    沮授、田丰有心无力,他们很聪明,但家族实力一般,就算将家产全部献出来也是杯水车薪。审配等人不肯解囊,兖州的问题解决不了。最后没办法,还是郭图、荀衍出面,与甄俨等人商量,筹集了一些粮草和药物,派人送往兖州,暂时稳住曹昂。

    甄俨等冀北人不熟悉中原地理,听郭图说兖州与徐州接界处沼泽多,心里就老大不愿意,他们大多拥有不错的亲卫骑,当然更愿意选择适合骑兵奔驰的开阔地带。加上与冀南人一向不和,听说田丰、沮授都建议走东线,他们都表示反对。

    就在双方相持不下的时候,许攸传来消息:刘和到达幽州,与张则见了面,得到了鲜于辅等刘虞故吏的一致支持,就连三郡乌丸单于都派人前来贺喜。经过反复磋商,张则接受了袁绍的要求,任命刘和为涿郡太守。任命下达后,阎柔兄弟就带着一万汉胡步骑赶到涿郡,向刘和效忠,几个乌桓单于也正在挑选人马,初步统计一下,至少有三千骑兵。

    袁绍大喜过望。刘和任涿郡太守,等于替他护住了后心,就算公孙瓒有什么打算,刘和也能挡住他。三千乌桓骑兵,再加上匈奴骑兵和他手里现有的骑兵,凑上一万精骑还是有可能的。如此明显的骑兵优势在手,更没有必要走东线了,走浚仪,长驱直入豫州腹心,这才是最佳选择。

    在新年到来之际,接连收到这样的好消息,袁绍对未来充满期望。他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明年就是他的半百之年,在即将迈入人生后半程的这一年里击败孙策,夺取中原,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腊日。

    孙策参加完祭祀,又陪着刚刚赶到平舆的陈到去观看大傩。今年刚刚经历过一场大疫,所以驱疫的大傩尤其隆重热闹,几乎是倾城而动,万人空巷。太守张昭亲自主持,锣鼓一响,戴着面具,扮作恶鬼的少年就冲了出去,一百二十名从郡学和木学堂、工坊挑选出来的童子戴着赤帻,手持大鼗,一边舞蹈,一边高呼着驱鬼的口号,开始练城三周的大游行。

    孙策站在内城的城墙上,看着游行队伍渐渐远处,转身对陈到说道:“回家的感觉怎么样?”

    陈到笑道:“无功受禄,有些惭愧,希望下一次回来的时候能心安理得。”

    孙策大笑。陈到做了两年丹阳太守,不是很顺利。一是没什么经验,那些政务让他很头疼。二来看着孙策在各处征战,捷报频传,他却在丹阳坐看,多少有些失落。毕竟年轻,又是武人,这时候还是喜欢驰骋沙场,冲锋陷阵,不喜欢公务缠身。所以这次听说沈友要北上作战,他心动不己,就趁着述职的机会赶到平舆来了,面见孙策,请求出征。

    “和沈子正联系过没有?”

    “通过信,但没见过面。他很忙,我那边也走不开。”

    “那你有没有听说他身边有亲卫骑?”

    “没有,吴郡没那么多战马吧?”陈到说道:“我听说虞长史把所有的马都调到邮驿了。”

    “以前他是驻守曲阿,身边有个十余骑就够了,当然用不着专门的亲卫骑。现在北上作战,还有可能要和袁绍对阵,没有亲卫骑怎么行。我给他准备了三百匹战马,应该能建一支两百人的亲卫骑。人少了点,会不会太委屈你?”

    “不会。”陈到脱口而出。“将军,只要能让我上阵,就算让我做一个普通骑士,我都愿意。”他不好意思的笑笑。“能成为将军身边的十三骑之一,我就心满意足了。要不将军另外挑一个有功之人去配合沈将军,我还是留在将军身边。”

    孙策笑着摇摇手。“你愿意到我身边来,我当然求之不得。不过沈子正初登战阵,他需要一个有经验的亲卫将保护他周全。你有统领亲卫骑的经验,又有做太守的经验,一专多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好吧。”陈到有些勉强,心里却感激不已。孙策这么说,是对他的莫大信任,等于将沈友的性命安全交给了他。他觉得肩上沉甸甸的,但更多的却是激动,无论如何,一定不能辜负孙将军的信任。

    “哦,对了,郡丞甘琰拜托我一件事。”

    “什么事?”

    陈到犹豫了一会儿。“陶恭祖死前留下遗愿,希望甘琰与将军联姻,将他的女儿甘梅嫁给将军。”

    孙策皱了皱眉。“这陶恭祖也真是多事,死了也不安生,还有心情给我拉媒?”

第1264章 自由恋爱

    曾几何时,孙策也盼望过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的美好岁月。不过那时候被高昂的房价压得透不过气来,别说娶几个,一个都不敢娶,齐人之福只能在梦里想想。到了这个时代,他也有过这样的念头,不过很快就发现婚姻根本就是政治的附属品,只要你有权有势,又拉得下脸,别说左拥右抱,你就算纳十几个妾也没人说你什么。

    曹阿瞒不就娶了十几个夫人,自家二弟孙权后来也不娶过好几个,就连刘跑跑也娶过几任妻子。只是他运气太差,人品又不好,一打败仗就抛妻弃子,最后只剩下一个甘夫人,也因为长年逃命的苦逼生活早卒了,没等到刘备修成正果的那一天。

    不会就是这个甘梅吧?

    孙策没太当回事。他现在根本不愁美女,而且他也知道陶谦这么做是有目的的,还不是指望他能照拂陶应。可怜天下父母心,陶谦这老惑仔能做到这一步也算是鞠躬尽瘁了。

    “今天估计没时间了,明天你记得提醒我,我带你去看看那些战马。”孙策扬扬眉,嘴角挑起一抹得意。“还有一些新研发的杀器,保证你看了喜欢。”

    “是吗?”陈到欣喜不已。木学堂经常有产品出来,能让孙策都觉得是杀器的肯定不会是普通武器。

    “叔至,跟我说说,吕蒙、蒋钦这两个小子怎么样?”

    陈到应了一声,轻了轻嗓子,侃侃而谈。“吕蒙悟性过人,能举一反三,此乃方面之才……”

    参加完大傩,孙策还有一堆军务要处理。年关将近,很多人都忙着买年货、做新衣,一派祥和,孙策却要着手准备大战。徐州形势已定,兖州的情况也基本确定,虽然还没得到河北的确切消息,但孙策估计袁绍选浚仪的可能性应该有七成,准备工作也基本上围绕在浚仪决战展开。

    不过在决战之前,必然还有一场争夺青州的战事。沈友已经基本准备完毕,年后就能起程。太史慈也做好了准备,正在和曹昂接洽,如果顺利,他会将任城防务交给纪灵,然后带着臧霸等人直取平原。相隔数百里,又经过敌对区,无法及时传递消息,孙策只能决定战略目的,具体怎么执行全看太史慈自己。

    让太史慈和沈友两路出击,就是为了迅速攻占青州。论整体实力,眼下还是袁绍占优。经过此次大疫,豫州的钱粮和药物等重要物资都消耗一空,一旦进入对峙,他未必有僵持的本钱。万一把袁绍的主力再吸引过去,对他更不利。集中优势兵力,正奇并用,以期速战速决,是他目前能选择的上策。

    时间紧张,要调度的人力、物力都很多,还有各方势力的动向,军谋处每天收到的消息都有几十条、上百条,要把这些信息拼凑起来,猜测几千里外的敌人动向,再分析可能出现的局面,让军谋们忙得脚打后脑勺,也让孙策没有休息的时候。

    借着腊日大祭,军谋们也要回家参与祭祀,孙策也能早点下班,踩着三更初刻的更点进了后院。一进卧室,看到袁权斜靠在榻上看书,孙策愣了一下。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袁权起身,将书放在一旁,伸手接过孙策的大氅,挂在一旁的兰上。“我是嫁出门的女儿,又不用参加袁氏大祭的。伯阳、阿权去就行了。至于你孙家的大祭,我一个做妾的也没机会登堂啊。”

    孙策吸吸鼻子。“屋里什么味儿?”

    袁权也嗅了嗅。“什么味儿?外面的吧,我知道你不喜欢薰香,什么香料也没用。”

    孙策笑道:“不是香,是有点酸。”

    袁权虽然未必知道醋坛子的典故,却也能听出孙策的言外之意,不禁羞红了脸,轻拍了孙策一下。她端来水,让孙策漱了口,洗了脸,又端来热水侍候孙策泡脚,还撸起袖子要帮孙策按摩脚心。孙策将她拉了起来。“行了,行了,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一套的。快说,有什么事?”

    “没事。”

    “真没事?”

    “真没事。”袁权眨着眼睛。

    孙策嘿嘿一笑,脱去外衣,上了床,拥被而卧。袁权自己脱了鞋袜,坐在榻边泡脚,原本还和孙策闲聊,说着说着就没声了。孙策静静地看着她,袁权恍然不觉,兀自出神。孙策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

    “真没事?那我可睡了啊。”

    袁权回过神来,连忙将脚提起,匆匆擦净,又将脏水倒出去,关了门,脱了外衣,钻到被子里,侧身看着孙策。孙策看看她。“行了,别想了,说吧,究竟什么事?”

    “那个……伯阳和尚英……”袁权欲言又止。

    “确定了?那我下次写信时,请示一下阿翁、阿母,找个合适的时间把事情办了……”

    “不是,他们好像……不太合得来。”

    孙策愣了一下,转头看着袁权,张开手臂,将她揽入怀中。“合不来就算了,不要勉强,要不然一辈子别扭。怎么,你担心伯阳找不到门当户对的妻子?”

    “这倒不是,我就是觉得……挺可惜。原本看他们挺配的,没想到……”

    “我早就说了嘛,尚英见识小,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是谁说合不来的,尚英还是伯阳?”

    “都不是,是我自己感觉出来的。进工坊的前几天,他们倒还经常见面,后来接连几天都各忙各的,就算见了面也只是客客气气的打招呼,还不如以前呢。我就觉得不对了,后来找机会问了一下尚英,她吱吱唔唔的,心里好像另外有人,只是不肯说,我也不好多问。”

    “看来我这妹妹还是个有主意的。”孙策欣慰地点点头。

    “还不都是你这个兄长宠的。”袁权白了孙策一眼,伏在孙策胸前。“世家女子的婚姻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全凭着自己性子的。你们孙家可不是普通人家,你只有三个妹妹,尚华已经嫁了人,尚香还小,只有这么一个年龄合适的妹妹……”

    “我需要用妹妹的婚姻来笼络人心吗?”孙策笑道:“你也不用为伯阳担心,我答应过你照顾他,就一定不会食言。说实话,尚英书读得少,性子又内向,也不适合伯阳,做个王后也有点难为她……”

    袁权突然坐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孙策,丝毫没注意抱腹敞开,春光外泄。“你记得答应我怎么照顾伯阳的?”

    “当然记得。”

    “这么说,那天晚上你没醉?”

    “呃……”孙策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他嘿嘿笑道:“那你是希望我醉,还是希望我没醉?”

第1265章 白玉美人

    袁权咬着白生生的牙,妙目圆睁,哭笑不得,伸出手,作势要捏,最后还是没舍得,点点孙策的鼻端。“你啊,真是我命中的魔星。”

    孙策抱着袁权,在她脖颈间嗅了嗅,又在她丰满的胸前蹭了蹭,得意的哈哈一笑。“不瞒你说,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认定了。可惜你父亲不肯,要不然哪里需要那么费事。”

    “我那时可是有夫之妇。”

    “黄猗那伪君子怎么配得上你,只要你点头,也就是一刀的事。”孙策想起当年往事,莫名的感慨起来。他身边这么多女人,真让他动了心思的只有袁权。其他人要么太小,让他不敢有亵玩之心,比如黄月英,要么是来得太容易,根本不需要他用心思,比如尹。

    这可能和他两世为人有关,在他潜意识里,当时只有袁权是可以追求的女人,其他的都是未成年。十六七岁,可不正是上中学的时候,至于黄月英,那还是小学生啊。可以疼爱,却没有太多的男女之心,所以很多时候看起来反倒是黄月英调戏他多一点。

    想起当年有南顿传舍的事,袁权又好气又好笑,和孙策说了一阵,一时情动,卿卿我我起来,不免颠鸾倒凤一般。感激孙策的情意,袁权使出浑身解数,让孙策尽享闺房之乐。结束后,两人还舍不得分开,相拥而眠。

    “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袁权用指尖轻挠孙策的胸膛。“今天收到了一件非常贵重的礼物。”

    “什么礼物?”

    “白玉美人。”

    “白玉美人?”孙策心中一动。不会这么巧吧,陈到刚刚说甘家想要送一个白玉美人,这边袁权就收到了一个白玉美人。这两个白玉美人命中注定要聚首吗?“哪来的?”

    “河东。”

    “贾诩?”

    袁权点了点头,掀被起身,披起一件衣服下了床,走到梳妆台前。孙策这才注意到梳妆台旁立着一个大木盒,约有四尺高,一尺见方。袁权打开木盒,有些吃力的抱出一尊白玉像,回到床边。孙策连忙接过,就着灯光一看,果然是一尊白玉美人,约三尺高,高髻圆脸,身体丰腴,醉胸半露,杏眼微乜,眉目含情。

    袁权穿进被窝,打趣道:“是不是很美,宛若生人?”

    “宛若生人,也只是宛若而已,毕竟不是活生生的人。”孙策打量了袁权一眼,将玉人和她并列,仔细端详了一番,笑道:“我觉得还是你好看,这玉人虽然白,却没血色,不像你白里透红。”

    “我会老的,她不会老。”

    “我也会老。”孙策将白玉美人放在一旁,重新将袁权搂在怀里。“贾诩突然送这么一件东西来干什么?这件白玉这么大,雕工又如此精美,不是等闲之物。”

    “如果我猜得不错,应该是宫里流出来的。我袁家也算是世家,却没见过这么大,这么精致的白玉美人。”袁权想了想,又道:“这玉是和阗玉,仅是玉料就难得一见,非宫中莫属,而且胡风浓郁,不像我华夏玉工常作,应该是孝灵帝时宫里新制。不会是董卓从宫里抢出去的吧?”

    “我看未必,董卓入宫抢劫的时候,宫里已经被你们袁家洗劫过一遍了。这么好的东西,岂能逃过袁本初的掌心。”

    孙策也没把握。袁权的分析有道理,这件东西很可能是宫里传出来的。汉灵帝是有名的艺术皇帝,做天子一般般,艺术水准却非常高。他又好胡风,这件玉雕有明显的中亚写实风格,也就是所谓的犍陀罗艺术风格,人物比例精准,栩栩如生。温润的玉质像极了少女包含青春活力的皮肤,让人忍不住想触摸把玩。

    当然,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贾诩突然送这么一件礼物来干什么,会不会是和上次送项羽刀一样暗藏玄机?他不怕人说他和董卓有瓜葛,李儒都已经亮明身份了,怕个毛。但他对贾诩这种皮里阳秋的做法很无语。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故弄玄虚?

    “谁送来的?”

    “王方。这人原本是朱太尉的掾吏,朱公去职后,他也弃官回到河东,在太守府任职,这次奉命到平舆来。今天刚到,明天应该会去公廨拜见吧。”

    孙策坐了起来,瞅瞅白玉美人,又瞅瞅袁权。他觉得这里面有文章。按理说,就算是送礼,也应该直接送给他,没道理先送到内宅来,由袁权接收。贾诩难道以为袁权独宠,可以干涉军政?又或者说,这根本就是一个试探?

    问题是,他想要什么样的结果呢?孙策百思不得其解。

    见孙策神情不对,袁权心中不安,也坐了起来,拉着孙策的手臂。“夫君,是不是我不该收?我明天就去退了。”

    孙策摇摇头,握住袁权的手,摩挲着她指端的茧子。“我是想不通贾诩这么做的目的,你能猜得到吗?送我一个白玉美人,又不正大光明的送。如果只是一些普通礼物,那也就罢了,这白玉美人可价值连城,就像你说的,弄不好还是宫里出来的先帝遗物。”

    袁权将孙策按倒躺下,又将被子拉好,两人并肩而卧。“我倒有些想法,不知道对不对,说错了,你可别笑话我。”

    孙策笑了笑,作势用手指掏了掏耳。“夫人请讲,我洗耳恭听。”

    袁权了孙策一眼。“贾诩虽是西凉人,却是西凉中人的读书人,他行事再出人意料,也逃不出读书人的一些习惯。那就是借物喻意,礼制当先,如果再深一步,也许有赋典的可能。不过他是西凉人,没听说他喜好文赋,这一点可存而不论。”

    孙策哦了一声,有点明白了。不过他什么也没说,静静地听袁权分析。贾诩把白玉美人送给袁权,很可能就是知道袁权的身份,也知道自己宠爱袁权。至少袁权一眼能看出这是宫里的东西,还能断定是孝灵帝时所制。如果不是对宫里的情况非常了解,又见过类似的东西,是很难如此有把握的。

    又或者,贾诩想借这件白玉美人表达的意思只有袁权能够准确的把握?

    “玉在礼制中地位尊崇,不同的人用不同的玉,丝毫不可以乱,否则就是逾礼。按照礼制,白玉等级最高,只有天子和诸侯王才能用。这件白玉美人原本就是宫里的东西,贾诩不送往长安,却送到平舆来,自然是尊奉夫君。美人者,臣妾也,既有自荐枕席,愿为夫君所用,又有臣服之意,旧朝之物向新君臣服,说得通,当然也可以表示贾诩的臣服之意。白色五行属金,为西方,代表凉州人应该没什么问题。”

    袁权忽然咦了一声,面色微变。“夫君,这不会是你要尚公主的征兆吧?”

第1266章 形势比人强

    “啧啧。”郭嘉围着白玉美人转了两圈,啧啧有声,赞不绝口。“稀世珍宝,真正的稀世珍宝。玉好,工好,美人更好。这是宫里的东西吧?”

    孙策靠在一旁,呷着茶。“何以见得?”

    “这么大块的和阗白玉,一般人见都没机会见到,而且玉工不比其他工匠,除了宫里,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讨生活。这么好的雕工,应该是宫里尚方监所属的首席玉工。”

    孙策觉得有理。玉器在汉代是等级森严的物品,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用的,像后世那样只要有钱就可以弄块玉玩玩的事在汉代绝不会出现。玉工只有在宫里才有用武之地,出了宫就没用了。孙权称帝时就因为找不到玉工雕琢玉玺,只能用金玺代替。晋灭吴,缴获的玺印中就只有金玺,没有玉玺。

    “你见过类似的东西吗,哪怕小一点的?”

    “没有。”

    “我有些不太明白,袁绍洗劫皇宫,这件东西怎么会没卷走?”

    郭嘉摇摇头。“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也可以理解。袁绍洗劫皇宫前,宫里已经乱了好几个月,这件东西也许被谁偷出了宫,藏在家里也说不准,等董卓洗劫洛阳,又落到董卓手中,未必一定是董卓从宫里得来的。当然,也可能这件东西本来就不是宫里的,礼制是礼制,表面上尊崇,背地里不当回事的太多了。真按礼制来,洛阳的豪门有几个不逾礼?”

    孙策也听得糊涂,无从判断。“那你说,贾诩把这件东西送给我,又是什么意思?”

    郭嘉坐了下来,摇摇羽扇,一脸的漫不经心。“甘为臣妾,俯首称臣。他不送这件白玉美人我也知道,没有我们的支援和策应,他们是撑不下去的。黄琬坐镇洛阳之后,他们的日子难过了。大战在即,黄琬为解后顾之忧,先对驻扎在渑池的董越下手是必然的事。子翼拐了董越的女儿,贾诩不拿出点诚意,怎么能让董越相信他的诚意。逼得董越自己向我们求援,凉州人可就离心离德了。”

    孙策恍然大悟。袁权和郭嘉虽然侧重点不同,但殊途同归,说的是一个道理。贾诩活得很艰难,主动投诚了。当然,他还没有最后认输,否则就不会用这么隐晦的办法暗示,而是直接上降表了。不落文字,甚至连话柄都不留一句,只是暗示,可见他心里有多纠结,有多不情愿。

    孙策忍不住笑了起来。形势比人强啊,老狐狸也只能认怂。并州那地界的确不太适合发展,在中原人口还没有十不存一的时候,再强悍的游牧民族也不敢呲牙。日后祸乱中原的匈奴人现在还只是一条流浪狗,只有中原混乱几十年之后,满目疮痍,他们才敢露出獠牙。

    现在么,老子绝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敢呲牙,老子就打得你满脸开花。

    “让黄忠过完年就移驻鲁阳吧,反正迟早都要去的。”

    新年将近,平舆一天比一天热闹,祥和的气氛冲淡了大疫带来的悲伤,人们掩埋了亲人的尸骨,擦干眼泪,开始新的生活,期盼着新的一年会更好。

    虽然大多数时候这种愿望都会落空,但今年与往年不太一样。随着春夏之交的大战,孙策将战线推到了兖州境内,豫州百姓渐渐远离了战争的威胁。秋冬之交的大疫虽然来势汹汹,死了不少人,添了很多新坟,但官府以前所未有的积极态度全力救治,让今年这场大疫的损失远远小于往年。年轻人也许感觉不到,但稍微年长一些的都记得光和五年、中平二年那两次接踵而至的大疫,相比于那两次,今年的大疫已经算是仁慈的了。

    对徐州、兖州逃入豫州的百姓来说更是如此。与豫州的全民动员,遍布各地的医帐,深入乡里检查疫情的医匠、官员,及时供应的粮食和药物相比,兖州、徐州都显得漫不经心、敷衍了事,原本很多可以医治的病人因为缺衣少药而死,进入豫州,他们就像进入另一个世界,终于看到了生的希望。

    死的人越来越少,病情越来越轻,希望也越来越大。人一旦有了希望,就有克服困难的力量,刚刚经历了丧亲之痛的人们渐渐从悲痛中清醒过来,互相扶持着继续前进。有不少残破的家庭自发的重组,共度难关,趁着新年的喜气,简单的举行个仪式,就算成了婚。

    腊月二十八,各郡县开始发放赈济物资,尤其是针对老弱的救济,各里的里正们驾着大车,从县里领回成车的粮食和肉、酒,按照规定分发到户。十三岁以下的孤儿、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每人领取米一石,肉二斤,七十岁以上米二石,肉二斤,再将酒半斗。八十岁以上米三石,肉三斤,酒一斗。除此之外,每人各有棉衣一套。

    贫困户领教救济的同时,各工坊的工匠、官府的员吏也开始发放俸禄,领取过年福利,准备回家过年。每一条街巷都有满载钱粮酒肉的车来来往往,车前车后每一个人都笑逐颜开,就连车夫都笑得合不拢嘴,年底这一拨生意能让他们比平时多挣一倍的佣钱,就像那些工匠、官员多发一个月的俸禄一样。在大疫之后,能过一个富足的新年,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个莫大的安慰。

    “你看,他们多善忘。”严夹着两部新书,提着一个包袱,看着路边喜气洋洋的行人,感慨地说道:“这才一个多月,就没几个人记得大疫了。”

    诸葛亮站在一旁,也提着一个包袱,里面装着他刚从衣市里买的几件新衣。新衣很便宜,便宜得让他不敢相信,所以他原本只想买一件的,现在却一下子买了三件。一件冬衣,两件春秋穿的夹衣。

    “善忘有什么不好?”诸葛亮淡淡的说道:“过去的事真伪难辨,就算是真的也只能用来回忆。就和童年一样,再美好也只是过去,人不能永远做个孩子,总要长大。”

    严看了诸葛亮一眼。这是一个聪明而敏感的少年,年幼早孤,不久前又失去了待他们兄弟如子的叔父,他已经无可依靠,只能靠自己了。对他而言,童年的确没什么可留恋的。严想了想,换了一个话题。

    “你什么时候去见孙将军?”

    诸葛亮眉头轻蹙。“再等等吧,最近孙将军很忙。”

    “你啊……”严咂了咂嘴,欲言又止。

第1267章 一针见血

    诸葛亮看看严,笑了两声。严比他大十岁左右,从认识开始,就像一个兄长一样照顾他,比远赴幽州的长兄诸葛瑾不遑多让。虽然他们一个是彭城人,一个是阳都人,之前并没有什么接触。

    “曼才兄,你想多了,不是我自以为奇货可居,而是孙将军现在的确事务繁多,我现在去打扰他不合适。”诸葛亮打量着路边的行人。“你以为这些钱粮、酒肉、布匹都是从天而降?”他又举起手里的新衣晃了晃。“大兵大疫之后,大量流民涌入豫州,按常理说物价应该上涨,可现在的新衣比往年还要便宜两成左右,为什么?”

    严也觉得奇怪。“是啊,我也不太明白,感觉不像是大灾之后,倒像是丰年一般。”

    “这是不得已啊。大疫之后,人心惶惶,如果物价上涨,百姓生活维艰,不仅流民难以坚持,就连本地百姓都会怨声载道,说不得还要迁怒于外来的百姓。到了那时候,你以为平舆本地人还会对我们这些操外地口音的人如此和善?”

    正说着,一个锦衣少女突然抢到诸葛亮面前。“少年,你是哪里人,能告诉我你的姓名吗?”

    诸葛亮不慌不忙,含笑致意。“多谢姊姊关心,区区贱名,不敢有污尊耳。”

    少女皱起了蛾眉,歪着头,不解地看着诸葛亮。这时,她的女伴走了过来,将她拉走,调笑道:“你别花痴啦,这少年郎一看就是世家子弟,哪会轮到你。”

    “世家子弟怎么了?”锦衣少女不服气的说道,挣脱女伴,快步走到诸葛亮面前,将一朵鲜花插在诸葛亮的头上。“我是城西孟家的二女儿,今年十五,尚未婚配,你若有空,来我家坐坐。我兄长是在太府府做事的孟建孟公威,你一问便知。”

    诸葛亮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泛起微红,不知如何应对。锦衣少女看了,咯咯地的笑了起来,飞奔着追赶女伴去了。严也忍不住笑了。诸葛亮虽然才十四,身材却与成人无异,再加上相貌俊朗,脸庞虽然还有少年的青涩,眼神中却多了几分同龄人不多见的沉稳,非常容易吸引路人的目光。沿途已经几个少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毫不掩饰眼中的爱慕之意,不过像这么主动的却是第一个。

    “自从三将军的羽林卫成军之后,这平舆的女子越来越大方了。”严笑道:“从军,求学,男子能做的,她们都能做,巾帼不让须眉啊。依我看,迟早有一天,朝堂上也会有她们的一席之地。”

    “可能性不大。”诸葛亮淡淡地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

    “君子德风,小人德草,民风转变,都是上行下效。你看孙将军的妻妾有做官的吗?”

    “三将军可是羽林卫的主将。”

    “羽林卫不过一曲人而已,充其量做为护卫,不可能独立成军。女子因其生理,天生不太适合从政从军,做做学问已是难能可贵。”

    “孔明,你可小心些,这些话千万不要在三将军面前说,要不然有你好看。”

    诸葛亮忍不住笑了。“多谢曼才兄提醒,我一定小心。”

    两人一路走一路闲聊。出了城,他们租了一辆马车,讲了价钱,到葛陂要三十钱。虽然比平时贵一半左右,可两人平分也不算太多,便上了车。车里很整洁,打扫得一尘不染,还备了一壶热水,几只竹杯,洗得很干净,倒挂在一旁。诸葛亮取了两只竹杯,倒了两杯水,先递一杯给严,自己也端了一杯。一口热水下肚,不仅解渴,还能御寒。

    “老丈,你这水是怎么保温的?”诸葛亮拉开前面的车窗,大声问道。

    驾车的老把式很开心,声音很响,以至于诸葛亮要稍稍避开一些。“这一壶水是刚灌上的,埋在草窠里,一直到葛陂都还是烫的。你们要是喝得快,这一壶水到葛陂将将喝完,到时候再灌一壶新的,再回平舆。我们这些车把式是老虎灶老客户,老灶头会把水灌好,我们直接用空壶换满壶就行。”

    “这一壶水要多少钱?”

    “不多,不多,一钱可以灌两壶,我们按月计,一个月给他五十钱足够了。”

    “那一只老虎灶也挣不到多少钱啊?”

    “唉,和你们这些读书的君子相比当然不多,不过一个月五六千钱,一家几口人足够生活了。像这腊月,估计能挣个一两万吧。开了年,平舆城里还有大社,到时候人不会少,也能挣上不少。这年头啊,只要肯吃苦,不偷懒,温饱是绰绰有余的,隔三岔五的还能吃上一顿肉,喝上两杯,老汉我活了一辈子,赶了一辈子车,没想到临老还过上这滋润日子了。今年一年吃的肉、喝的酒,比我之前一辈子还要多。”

    诸葛亮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老把式聊了一路。到了葛陂,他们下了车,还没付车资,又有人赶了过来,要去平舆。严连忙付了车资,和诸葛亮一起向工坊里走去。工坊已经放了假,大多数工人都已经回家过年,只剩下几个工坊还有人干活。

    “孔明,照刚才你那么说,孙将军发了这么多钱粮酒内布匹,是为了稳定人心,实则入不敷出?”

    “难道不是吗?”诸葛亮反问道:“上半年大军交战,各种物资消耗得非常多,后来关中大旱,孙将军紧急抽调钱粮支源关中,秋收刚刚收了点粮食,大疫又来了,你去各县库房看看,还有多少存粮?发放粮食就是为了稳定人心,要不然屯田无从谈起。粮食紧缺的情况要等来春末收了麦子才能有所缓解,如果袁绍行动迅速,在收麦之前发起进攻,这些麦子可就成了袁绍的战利品了。说到底,豫州就不是一个适合守的地方……”

    诸葛亮一边说一边跨进了徐岳家小院的门,前院站了几个人,一身戎装,正由徐数陪着说闲话,看到诸葛亮和严进来,纷纷把目光转了过来。诸葛亮一愣。他认识这些人的服饰,是孙策身边近卫骑士的军服,他们出现在这里,说明孙策来了。

    诸葛亮忽然心跳加速,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挺直了身子。

    徐数迎了上来,低头看了一眼诸葛亮和严手中的包袱。“哟,你们这是发了横财了,买这些多衣服?”

    “看着便宜,就多买了两件。要不是知道你不愁穿,我们就帮你带两件了。”诸葛亮说道,抽出一部书递了过去。“这个送给你,还请兄长莫嫌菲薄。”

    徐数接过来看了一眼。“哟,形学原本,这是哪位大家的著作?”

    “听说是南阳本草堂的一个胡医释译的西域形学。我在书肆里翻了一下,觉得不错,和我们中原形学大不同,就买了两部。你一部,我一部,看看谁能先通解。伯元,是谁来了?”

    “孙将军。”徐数一边翻着书一边说道:“正在里面和我阿翁说话的。你回来正好,孙将军一来就问起你,待会儿要见你呢。”

    “好的,那我先回屋,放下东西。”

第1268章 欲擒故纵

    孙策正与徐岳闲谈,阚泽、赵婴陪坐。

    徐岳衣食无忧,一心研究学问,过得安闲自在。有了严、阚泽之后,他更加开心,平时研究研究算学,闲来与他们聊聊天,交流一下思路,探讨一下方向。严写过《潮水论》,可他之前的主要兴趣并不在这些杂学,而是儒学,和徐岳这种算学大师讨论问题有点勉强,不过他年轻,肯下功夫,做一个助手还是合格的。阚泽算学基础比严强,但和徐岳很谈得来,亦师亦友。赵婴虽然年轻,却颇有天赋,徐岳对他非常重视,收为入室弟子,倾囊相授。

    诸葛亮来了之后,和徐岳聊过两次,他的聪明让徐岳惊为天人,徐岳也想将诸葛亮收入门下,可惜却被诸葛亮婉拒了。

    “将军,此子聪明过人,能举一反三,如果现在为学,将来成就必然在我之上。只是他幼年失怙,兄长又远行,家中只有两个姊姊照应,未免心急了些。如果将军允诺其前程,将其揽至平舆,从我学习数载,必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将军不用担心钱粮,我一家五口,根本吃不完那多么粮食,足以供他姊弟四人。过上两年,他那两个姊姊出嫁了,也就是他们兄弟二人而已……”

    看着苦口婆心的徐岳,孙策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虽然他还没有和诸葛亮见面,但他猜测诸葛亮拒绝徐岳的邀请不是因为生活问题,而是志向问题。他对于吉说过,要修入世道,他的目标不是求学问道的学者,而是统御百官、治理万民的大臣。

    “大师,这个我真没办法答应你,不是我舍不得俸禄,而是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孔明才高,但他不是一个甘心在书斋里做学问的人。少年嘛,总会喜欢做梦,出将入相,治国平天下之类,你懂的。”

    “我懂,我懂。”徐岳哈哈笑道:“学而优则仕嘛,我年轻时也这么想过,只是报效无门,后来蒙刘师看中,引我入了算学之门,本来想等他举存,也能在太史署做个小吏,没曾到……”想起先师刘洪颠沛的一生,徐岳叹了一口气,神情黯然。“若他能多活几年,遇到将军,也许能做出更多的成就。”

    “斯人已逝,怀他的最好办法就是将他的学术成果整理出来,传诸后世。百年之后,未必有人记得他做过什么官,但一定会有人记得他的七曜术,记得他的正负数珠算。”孙策转头看着阚泽和赵婴。“你们有这样名师教导,又有刘会稽留下的学术基础,更要潜心向学,做出更大的成就,才能不负光阴。”

    阚泽、赵婴躬身施礼。“谨如将军令。”

    孙策知道阚泽,更知道赵婴,他后来会改名赵爽,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证明勾股定理的数学家。中国人早就知道勾三股四弦五的现象,但真正把这个当成一个定理,并用数学方法予以证明,赵爽是第一人。很可惜,当代人并没有认识到这一步的意义,也没有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勾股定理的证明并没有将中国数学引入数理逻辑的境界,只是作为一个实用技术在用。

    他来到这个世界,当然不会浪费这样的机会。阚泽能达到什么样的成就,他不太清楚,但赵爽却足以继承徐岳的衣钵,将华夏数学提升一个境界。有了这样的数学天才,诸葛亮就不需要了,还是让他从政去吧。上次张仲景来平舆防疫时说过,南阳本草堂有一个胡医,通晓西域数学,他已经答应回去让他把西域的数学著作翻译出来,供徐岳等人参考。

    所谓的西域数学,大多是希腊数学的遗绪。希腊人已经亡国很多年,罗马人和汉人一样注重实用,对希腊人的纯学术并不感兴趣,反倒是希腊化的中亚还有不少遗留。孙策并不认为希腊文明就比华夏文明高级,但主动吸引外来学术的养份,无疑会对中原的知识分子起到良好的促进作用,至少让他们知道还有另外一种学术模式存在。

    正说着,徐数进来说,严、诸葛亮回来了。

    孙策很高兴,立刻让徐数请他们来见。过了一会儿,严先进来了。他和孙策见过多次,已经熟悉了,也不拘谨,上前行礼,自己取了榻,与阚泽、赵婴坐在一起。诸葛亮却一直没出现,徐数说他回屋放下东西,可是等了足足一顿饭的功夫,诸葛亮也没出现。

    徐岳有些不快,嘀咕了几句。严见状,打了个招呼,准备起身去看看。孙策摆摆手,阻止了严,轻声笑道:“估计他有事耽搁了,不必着急,也没什么大事。我事情也多,不能久留。反正元旦那一天还要聚,不差这两日。徐大师,曼才,德润,还有你,阿婴,我就一起请了,不再多事,到时候你们一起去。”

    徐岳连连点头,保证准时到。孙策起身告辞,严主动送客。他将孙策送到门口,强笑道:“还是孔明有先见之明,说将军这两天肯定忙,所以一直没去求见。”

    孙策正准备去工坊官廨,听了这话,又停住了。“孔明还说了些什么?”

    严抓住机会,把诸葛亮刚才说的话说了一遍。孙策沉吟片刻。“你告诉孔明,他随地可以去找我。如果他愿意留在平舆,我随时欢迎。如果他还想游历几年,也没关系,可以将家先安在平舆嘛。琅琊这两年不会太平,他的姊姊、弟弟在家也不安全,一起搬到平舆来吧。”

    “喏。我一定如实转告。”严又惊又喜,连忙躬身致谢。他目送孙策离开,直到看不到孙策等人的背影了,这才喜滋滋的回头,径直来到他和诸葛亮住的侧院。一进门,诸葛亮站在院中,一身新衣,头发重新梳过了,脸也洗得干干净净,还上了一些薄粉。见严进来,他掸了掸衣服,举步出门。

    “你干什么去?”严一把拽住他。

    诸葛亮很诧异。“不是孙将军让你来召我的吗?”

    严笑了。“你猜中了,孙将军今天很忙,他已经走了。”

    “呃……”诸葛亮脸上泛起微红,露出一丝窘迫。他做了这么多准备,又一直在考虑和孙策见了面该说些什么,没想到孙策却走了,心里很是失落。

    严看在眼里,忍俊不禁。他把孙策刚才说的话原原本本的对诸葛亮说了一遍。诸葛亮听了,沉吟片刻,转身回屋换下新衣,拿起那部《形学原本》,向徐岳的正院走去。

第1269章 千金之子

    孙策辞别了严,向工坊官廨走去。工坊现在严密保护,由苌奴、陈兰等袁术旧部负责,总共有四千部曲,轮番当值,安全有保证,所以孙策也只带了郭武、徐盛等随身亲卫骑卫。年关将近,这些亲卫骑也忙着准备购买年货,靠家近的可以回家过年,离得远的也可以通过邮驿把年货寄回去,让家里人能够分享他们的快乐。

    文丑离家很远,而且冀州还在袁绍手中,他甚至不敢和家人联系,免得走漏消息,连累家人。和兴高采烈的同僚们相比,他有点闷闷不乐。

    放了诸葛亮一次鸽子,孙策心情不错。见文丑一脸苦相,他忍不住调侃道:“怎么,舍不得离开我?”

    文丑强笑了两声,吧嗒了两下嘴。他在孙策身边做近卫骑士是暂时的,年后就要赶去荆州,担任周瑜的亲卫骑将。如果不是沈友将和袁熙交战,亲卫骑战不会是陈到,而是他。对孙策的信任,他非常感激,只是现在却高兴不起来。

    “想家人了?”

    文丑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点头。“嗯。”

    “你家人多吗?人如果不多的话,我可以想办法把他们接出来。如果人多,那就只能悄悄的通个气。你看谁嘴比较紧,不会走漏消息,然后写封信,我派人送过去,再送点礼物。年前估计来不及了,正月十五之前应该没问题。”

    文丑惊讶地看了孙策一眼,声音有些发颤。“多谢将军。家父去世多年,家中至亲只有老母妻儿,总共七人。生活上倒不成问题,宗族能够照顾,只是我许久不归,他们会担心。”

    “行,那我派人联络他们,你准备一封亲笔信,尽快交给我。既有宗族,就不宜把他们全接过来了。你妻子怎么样,把她接过来,对外就说改嫁了,应该能掩人耳目。”

    文丑连声答应,欢喜得手足无措。刘虎、陈武忍不住调侃了文丑两句,文丑也不在意,嘴里嘀嘀咕咕的准备起家书措辞来。他被俘之后,担心连累宗族,一直没和家里联系,现在突然有机会写信,有太多的话想说,又不知道哪些话该说。

    几个人一路说笑,来到工坊大门口处的官廨。文丑忽然拉住孙策,指指官廨门口的马车。“将军,那是巨鹿耿氏的家徽。”

    孙策抬头一看,见马车上有一只小幡,小幡中央有一个圆形图案,的确是第一次见。拉车的骏马风尘仆仆,车旁站着的人也打着行滕,戴着厚厚的毡巾,不像是中原人的打扮。

    “你暂避一下吧,被认出来不好。”孙策又对刘虎等人说道:“把嘴巴管紧一些,别乱说话。”

    “喏。”刘虎等人齐声应喏。玩笑归玩笑,朝夕相处的同僚,这点义气还是有的。文丑悄悄的离开了队伍,先回大营去了。

    孙策上了台阶,还没进门,就看到苌奴按着战刀,站在前庭院中,指手划脚的大喝:“把他们都给赶出去。不要脸的东西,还好意思来求情,让袁绍自己来,让老子先砍了他的鸟头,祭奠了将军再说。”

    苌奴面前,站着一个中年人,三绺长须,五官端正,只是眼睛略显细长,让人看起来有些谄媚。他陪着笑,连连拱手,声音很大。“父子之情,兄弟之义,缘血脉而生,无以违背。盟主虽与袁将军有分歧,毕竟同出袁氏一脉,如今父子分离,还请夫人看在共祖的份上,网开一面……”

    “这是谁啊?”孙策上前问了一句。苌奴见状,连忙上前施礼。“将军,别理他,河北来的疯狗。”一边说一边喝令:“来人,把这些疯狗赶出工坊,以后不准他们再近夫人百步,见一次打一次。”

    中年人却非常敏捷,一个箭步赶到孙策面前。“孙将军?在下巨鹿耿苞,冀州牧主簿,奉袁使君之命,来与将军协商请回袁显思之事。万事好商量,请将军全使君父子之义。”

    苌奴大怒,拔出战刀,冲着耿苞就砍了下来。这时,袁权出现在中门处,喝令苌奴住手。

    “放肆,怎么敢在将军面前拔刀。”

    袁权的声音虽不响亮,却非常有用。苌奴悻悻的收刀,向孙策拱拱手。

    “一时气急,失礼了,请将军责罚。”

    孙策摆摆手,没有多说什么。苌奴是袁术家的家奴,对袁术忠心耿耿,他眼里只认袁权姊弟,一直认定袁绍就是袁术早逝的罪魁祸首,没什么好印象。他今天情急拔刀,有冲撞他的嫌疑,免不了要挨袁权一顿罚,这就不用他操心了。

    “听你的意思,袁绍是想接袁谭回去?”

    “是的,是的,父子之情……”

    孙策抬起手,示意耿苞别废话了。就算他不通权谋,也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忠不妨孝,礼不违情。袁谭是战俘,袁绍要想赎他回去天经地义。他既然当时没有直接杀掉袁谭,现在就不能阻止袁绍来赎,否则就是违背人情礼义,到时候没人会记得袁绍拖了大半年才来赎,也没人会知道袁绍是在年前还剩几天的时候才来赎,只会记得他的不是。

    “理解,理解,袁谭是他的嫡长子,继承人嘛,总不能一直在我这儿做俘虏。”

    耿苞的神情有些尴尬,却不好反驳,只好含糊的应着。孙策一边说一边进了中庭,来到堂上。袁权不欢迎耿苞,却不能在孙策面前失礼,让他被人笑话,立刻派人准备茶水饮食。孙策请耿苞入座,又客套了几句。耿苞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双手递了过去。

    “袁使君诚意尽在此书中,请将军尽览。”

    孙策瞟了一眼。“我没兴趣看他唠叨,我就关心一件事。袁本初准备出多少赎金啊?”

    “呃……请将军开价,只要能救回袁显思,使君不惜代价。”

    “袁谭是袁绍嫡长子,袁成一脉的继承人,又是李膺的外孙,身份尊贵,是名副其实的千金之子。这样吧,一口价,一千金,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耿苞吓了一跳,急赤白脸的说道:“一千金?孙将军,你在开玩笑吗?”

    “便宜了?”孙策挠挠头,伸出两根指头,犹豫了一会儿,又添了一个。“那就……三千?”

第1270章 逐你出宗族

    耿苞拱拱手,转身就走。

    孙策冷笑不语,看着耿苞一只脚跨出了中门,才慢吞吞地说了一句。“耿主簿,请留步。”

    耿苞停住脚步,转头冷笑。“苞素知将军好笑语,但这件玩笑开得太过份了,不仅有违人之常情,也有失将军身份。如果将军还这么说话,我想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孙策不屑一顾。“你信不信你现在出了这个门,我马上就送袁谭回冀州,分文不取?”

    耿苞微怔,随即脸色变得尴尬起来。虽然他极力想掩饰,但还没跨出门的那一只脚却怎么也收不回来。他是袁绍的主簿,清楚袁绍的心思,赎回袁谭本非他所愿,只是安抚郭图等汝颍派的一个手段。再说了,袁谭被俘这么久,他没有一点表示,也的确说不过去。可要是袁谭真的回去了,即使不能重新掌兵也是麻烦,仅父子相对就够让人难受的。

    耿苞重新打量着孙策。见到孙策第一面的时候,孙策对他的出现显然比较惊讶,并不知道他的来意,也没有时间和其他人商量,这些决定应该出自他本人。这和他的预料有些不同,不是说孙策是武夫,有勇无谋吗,怎么这么阴险?

    耿苞僵立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孙策捻着手指,毫不掩饰眼神中的鄙视。“袁本初为袁将军照了几个月袁耀,我替袁本初养了半年儿子,这个人情算是还了,也该送他回去了。你们舍不得千金,有的是人舍得。”

    “谁?”

    “非要我说出来吗?”

    耿苞张了张嘴,还是把问题咽了回去。袁谭不仅是袁绍的儿子,更是李膺的外孙,是党人寄予厚望的继承人。党人中富有家财的不在少数,张邈就是其中一个,名列八厨,不是差钱的人。可是如此一来,那党人和袁绍分道扬镳的日子就不会远了。

    “一千金不是一个小数目,请将军……”

    “谁跟你讲一千金?三千,一个子儿都不能少。”孙策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耿苞,厉声喝道:“给你们两个月的时间,明年上巳节之前,三千金不送到我手中,我就送袁谭回去过端午。”

    孙策顿了顿,让耿苞消化一下,接着又道:“还有一件事,鉴于袁绍矫诏,谋逆之心已明,为避免连累袁氏列祖列宗,汝阳的袁氏墓地不会给他留地方了,让他在冀州选一块墓地吧,免得死无葬身之地。他不肯接袁谭回去也好,袁谭还能祭祀他的大父,只不过袁本初当初服丧的草庐不能留了,必须清理掉。袁本初今年五十了吧?再过几年,九泉之下,看他如何解释。”

    耿苞听得头皮发麻。这等于是将袁绍开除宗籍了。袁绍、袁术都是袁汤的孙辈,袁汤有四个儿子,长子袁平、次子袁成、三子袁逢、四子袁隗。袁平没活到成年,没有子嗣,那一支算是断了,袁成等于是长子,袁绍、袁谭一脉相传,现在孙策要将袁绍赶出袁氏宗族,等于断袁成的血脉,也是对袁绍的最大污辱。而如果让袁谭跳过袁绍,直接继承袁成,又无疑是将袁绍钉死在耻辱柱上。

    什么人才会被逐出家族,不能安葬在家族墓地里?当然是不能光宗耀祖,却要让祖宗蒙羞的人。孙策说得很明确,袁绍矫诏,是叛逆,这个理由很充分。如果袁绍不能击败孙策,不能控制豫州,这个罪名就要跟他一辈子,直到他入土也摘不下来,九泉之下还要面对袁氏列祖列宗的质问。

    这个后果太严重了,严重到耿苞承担不起。汗水从耿苞的额头滚落,很快就湿透了衣领。他权衡了半晌,转身来到堂上,向孙策躬身施礼。

    “我想先见见袁显思,请将军成全。”

    “可以。”孙策皮笑肉不笑。“我是一个非常通情达理的人。来人,去请袁显思来。”他挥了挥手。“我还有事,就不多陪耿主簿了。耿主簿可以在侧院等着。

    耿苞识趣的退了出去,唯唯喏喏,再无半分傲慢。他刚出门,袁权就忍不住笑出了声。“你真打算这么做?”

    “可以吗?”孙策扬扬眉。“你不会觉得我越俎代庖,干涉你们袁家事务吧?”

    “你是先父指定的继承人,有什么越俎代庖的。伯阳现在继承了安国亭侯的爵位,也是曾祖的嫡传,他还年幼,没有你帮衬,他哪有今天。”

    “行了,行了,我懂你的意思。”孙策笑着抬起手。虽然这件事是为袁术出气,袁权不会反对,但毕竟于礼不合,干涉袁家的家事会影响袁耀的名声,让人觉得他只是一个傀儡。袁权没有说破,是给他留面子。“下次这种事还是交给伯阳去做。”

    “多谢夫君体谅。”袁权感激地点点头,顿了顿,又道:“不过话又说回来,真让伯阳去做,他还做不到这么好,伯阳终究还是太君子了。”

    “我要生气啦!”孙策虎着脸,佯怒道:“你这是骂我无赖啊。”

    袁权含笑致意。“岂敢,岂敢。我并无他意,只是说论行事风格,还是你更能让先父满意。”

    孙策放声大笑,袁权也抬起袖子掩住上扬的嘴角,却掩饰不住弯弯的眉眼和浓浓的爱意。她觉得父亲袁术一辈子做了无数荒唐的事,唯有这一件做得最完美。乱世之中,袁耀根本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只有孙策这样的枭雄才能继承他的事业。

    “你真打算讹袁本初三千金?”

    “什么叫讹啊?这是你父亲应得的。当初抢劫皇宫可是他们兄弟两人,凭什么好处都被袁本初捞走了,你父亲却要到南阳看人脸色?况且你也知道的,我现在真的缺钱,不仅口袋空空,还欠了一屁股债,向他讨点债也是应该的。我跟你说,如果天子能拿出二万金来,就算妹妹不肯嫁,我也要求她嫁。”

    孙策挠挠头,脸上的笑容变成了苦笑。“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就连一个小屁孩都看得出,我现在穷得丁当响。明年这一仗如果打不好,豫州这些产业都会便宜了袁本初,提前收点利息,也能减少点损失。”

    袁权说道:“那要不要和各家商量一下,再借一点。只要将军开口,他们多少都要给一点。”

    “不用了,已经借了不少,再借会让他们担心我的偿还能力,失去信心。”孙策眯起了眼睛,轻声叹息。“竭泽而渔的另一种说法就是官逼民反,越是大权在握,越是不能急于求成,要不然就是坐在积薪之上玩火,总有一天会把自己点着。”

第1271章 你说了不算(求推荐票!)

    袁谭正在清理庭院,准备过年,听说孙策找他,也没多想,连衣服都没换,匆匆赶来。上了堂,都是袁家人,袁权也没避他,聊了几句家常,孙策把袁绍派耿苞来赎他的事说了一遍。袁谭在门外时已经看到耿苞的车马,知道冀州来人了,想了很多,唯独没想到会是来赎他的,一时愣住了。

    转念一想,他才意识到自己这半年时间变了太多。这原本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只是来得太迟了些,让他不知不觉的忽略了这个可能。他低着头,静静地想了好久,抬起头,直视着孙策。

    “将军真能让我回去吗?”

    “你想回去吗?”

    “不想,但是我不能不回。”

    “可是看起来你父亲并不想你回去,也不肯花三千金。”

    “三千金。”袁谭咂了咂嘴,苦笑不语。“的确……太多了些,我不值这么多。”

    “值不值,你说了不算,我说了算。”孙策嘿嘿笑了两声。“你也知道的,我现在比较缺钱,手头又没几个值钱的俘虏,只好逮着一个是一个。”

    袁谭哭笑不得。这半年他过得太安逸,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军事政务,简单而安逸,突然让他考虑这些问题,他有点不适应。论机变,他原本就不是孙策的对手,现在寄人篱下,自信心更是无从谈起。面对非要讹袁绍三千金的孙策,他能做的只是苦笑,心里除了一丝丝失落,还有一些悲哀。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你父亲要为你弟弟袁显奕迎娶中山无极甄家的女儿了,你知道吗?”

    袁谭摇摇头。他是俘虏,没有渠道知道这些消息,也不想知道。

    “听说甄家那女儿有大贵之相,你父亲本想为你三弟袁尚留着,只是甄家名声太坏,他又怕坏了你三弟的名声,所以只能割爱了。啧啧,这偏心眼儿,真是不择手段啊。唉,我说你不会是私生子吧?”

    袁谭愣了一下,随即脸涨得通红。“将军……”

    “行行,当我没说。”孙策哈哈一笑。“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为你鸣不平啊。袁家四世三公,你父亲出身高贵,又得天下名士、豪侠拥戴,一呼百应,如果不是我和你相处这么久,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真会以为是你不肖,绝不会想到是你父亲偏心。”

    袁谭心情低落,又有些隐隐的不安。他明知孙策有挑拨之意,却不得不承认孙策说得有理。如果袁绍鼎立新朝,将来弟弟袁尚继位,会怎么评价他这个被废弃的嫡长子?当然不是能父亲的错,也不能是弟弟的错,只能是他咎由自取。

    戾太子刘据不就是榜样?

    袁谭一时心乱如麻,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又叹了一声。孙策没有再多说。心结已经种下,再说就显得刻意了。袁谭是聪明人,真要回到河北,他身边还会有郭图等人参谋,会不断提醒他这一点的。

    “是去是留,你自己考虑,反正钱不能少。耿苞就在侧院,是我把他叫过来见你,还是你过去见他?”

    “我去吧。”袁谭起身向堂外走去,有些魂不守舍,穿鞋的时候差点摔倒。袁权看在眼里,不忍地摇了摇头,起身追到堂前,说道:“显思,你是嗣子,他是臣下,如何能让你主动去见他。你先回去,待会儿我让他去见你。”

    袁谭看着袁权,想了想,点点头。“那我就先告辞了。”转身默默地出门去了。

    袁权回到堂上,不好意思地笑笑。孙策知道她的意思,摇摇头表示无所谓。袁绍和袁术关系很差,但袁权和袁谭之间相处还算不错,不忍看到袁谭如此颓丧也是情理之中。他不在意这些细节,但他的确需要重新考虑是不是该放袁谭回冀州的事。如果袁谭太强,他肯定不能放袁谭回去,万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搞死了袁绍,又被袁谭占据了冀州,肯定是个麻烦。可若是袁谭太弱,回冀州也无法给袁绍制造麻烦,那也没什么意义。

    还得抓紧时间和郭嘉商量一下。论对冀州各方势力的了解,无人能出郭嘉之右。

    虽然双方的大军都还没有正式出动,但各种较量已经展开,这也是其中一环,疏忽不得。用得好,能让袁绍乱了阵脚,抢到一点先机,至少也能恶心袁绍一回。

    孙策和袁权说了几句闲话,起身去军谋处找郭嘉。出了门,翻身上马,正准备加速,眼角一扫,见远处路边站着一人,正往这边看,见他看过去,又迅速把目光转开。他还没说话,刘虎策马冲了过去,厉声喝道:“哪来的细作在此窥伺,报上你的姓名。”

    刘虎鲜衣怒马,长得又粗鲁,身为孙策近卫,他一向骄横,此刻大着嗓门一吼,着实有几分气势。那人待欲反驳,却被他一时吓住,迟疑了一下。也就是这么一迟疑,谢广隆、郭援也冲了过去。一个举弓搭箭,一个抬起长矛,直指那人胸口。

    隔着刘虎三人的身影,孙策看了一眼那人,觉得他不像是细作或者刺客,便策马赶了过去。见此人虽然身高七尺有余,但面相稚嫩,唇边连一点茸毛都没有,像个未成年的少年。衣冠整齐,唇红齿白,眼神虽然有些慌乱,依然清明湛然,不失神采。

    孙策立刻想到了是谁,但他却没有说破。“你是……”

    “孙将军,我是琅琊诸葛亮。”被三个彪形大汉用武器逼着,诸葛亮的确有点慌了。出门这么多次,也走了上千里路,士卒见过不少,这种情况却是第一次。一见孙策,他连忙表明身份,以免误会。

    孙策忍着笑,勒着马缰,由着坐骑来回转了两圈,打量了诸葛亮片刻。“原来你就是诸葛亮啊,刚才在徐大师宅中没见到你,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这是哪儿去?”

    诸葛亮是特意到这儿来等孙策的,却不好意思说出口,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出来走走。”

    “好雅兴。”孙策叹了一口气,挥挥手,示意刘虎等人退下。“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我还有点急事,先走一步。听严曼才说,你对当前形势有些看法。什么时候有空,你来找我,我们好好聊聊。”

    “唉……好吧。”诸葛亮无奈地点点头,看着孙策拨转马头飞奔而去,耷拉下了脑袋,叹了一口气。

    孙策虽然没有听到诸葛亮的叹息,甚至没有回头看诸葛亮一眼,但他却能猜得到诸葛亮此刻的心情,不禁暗爽。小子,跟我耍心眼,你还嫩点。我不是走投无路的刘跑跑,你也不是坐啸南阳、待价而沽的卧龙,没资格在我面前摆谱。

第1272章 谦虚和心虚

    孙策在曲廊前翻身下马,陈武、徐盛跟着孙策去水榭,其他人在岸边自由活动,或是练习骑射,或是附近闲坐。

    郭嘉正坐在东侧的走廊上,一边喝着热饮,一边听着军谋们汇报。从得知袁绍与张则媾和的那一刻起,军谋处就进入战备状态,准备回家过年的都取消了休假。原本打算趁着年假与家人团聚一下的军谋把袁绍骂得狗血喷头。虽然可以通过邮驿送信,让家人赶来平舆来团聚,但衣锦不能还乡终究是一个遗憾。所以军谋们都憋了一肚子火,绞尽脑汁的想坑袁绍一把,最好打废他,省得以后再折腾。

    孙策上楼时,正听到一个军谋在向郭嘉汇报浚仪附近的地理,看起来很激动,以至于郭嘉用羽扇挡着脸,免得被他喷一脸的唾沫星。见孙策上楼,军谋又抓紧时间嘀咕了两句,看着郭嘉点头答应,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孙策看着军谋雀跃的背影,问道:“说什么呢?”

    郭嘉一边掏着手巾擦脸一边说道:“他说袁绍渡河而来,几万大军的辎重众多,酸枣附近有乌巢泽,四面是沼泽地,唯有一条通道可入,易守难攻,袁绍有可能会将辎重安排在那里,建议抓紧时间查勘地形。”

    听到乌巢二字,孙策心中一动。虽然淳于琼已经挂了,乌巢之火还可以放啊。

    “你觉得如何?”

    “这帮小子,头脑灵活,敢想敢做,只是没阅历,难免想当然。乌巢再易守难攻,难道还比酸枣安全?张超不会和袁绍正面对抗,让出浚仪正面的封丘、酸枣诸城是意料之中的事。”

    孙策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地理不会变,但双方的形势变了。曹操一开始就是在兖州,所以袁绍进入官渡时,酸枣还在曹操的手中,袁绍只能驻兵城外。现在兖州在曹昂手中,陈留在张超手中,曹昂、张超不会为他与袁绍翻脸,让出浚仪正面诸城,让他和袁绍正面硬杠,才符合他们的利益,所以袁绍会很轻松的夺下酸枣、封丘诸城,根本不需要将辎重放在城外。

    “可不可以先将酸枣夺过来?”

    “可以,但是没意义。”郭嘉从案边拿出一封文书递给孙策。“我们的战术是防守反击,让袁绍顿兵于浚仪城下,长期坚守,将有限的野战主力集中在手里,等待着反击。现在取酸枣,虽然可以和张超商量好,但取下之后必然面对袁绍的攻击。酸枣城不如浚仪城坚固,守不到最后,虽然可以延缓袁绍一点时间,却消耗了我们有限的兵力,得不偿失。”

    听郭嘉说得有理,孙策没有再坚持,不顾实际情况,试图复制历史上的成功,无异于刻舟求剑,智者不为。他打开文书看了一会儿,是孙坚发来的。他已经回到浚仪,按照孙策的计划和黄琬打了一仗,黄盖奉命诈败,双方对峙了两天之后,见黄琬派大军包抄,黄盖扔下一些辎重跑了。眼下黄琬士气高涨,又回军击董越,董越兵力不足,被黄琬打得节节败退,已经放弃了黾池,退守陕县。

    孙策笑道:“黄琬现在一定觉得自己简直是当世名将了。”

    郭嘉哈哈一笑,又递过来一封文书。“马日要来了。他没有去南阳,却去了颍川,说是要看看老朋友冯方。将军,你说他究竟想看什么。”

    “屯田。”

    “没错。”郭嘉摇摇羽扇。“这可能是出于天子的授意,也可能是出于袁绍的授意,马日虽然年高,毕竟是书生,有时候未必分清是谁的意思。如果是袁绍的意思,那我们的计划就又成功了一半。抢占颍川,既能得到屯田,又能荣归故里,名利双收,我那从叔一定不会放弃。”

    孙策笑着点点头。岂止是郭图,袁绍也会心动。许县具有良好的屯田优势,经过两年的摸索,现在已经渐入佳境,一年收谷近两百万石,除了自身的消耗还能供养五万人。控制了这片屯田,汝颍系就有了和冀州系抗衡的实力。

    “你和冯方联络了吗?”

    “联络了,但我还希望把声势造得更大一些,请将军派人紧急传令马超,禁止他们进入屯田辖区。”

    孙策哑然失笑。郭嘉果然是玩弄人心的鬼才,这一招虚虚实实,肯定会让袁绍欲罢不能。他欣然应允,立刻提笔作令。“让谁去比较好?”

    “刘虎就不错。”

    孙策心领神会,叫来陈武,让他带着封好的命令去找刘虎。陈武去了,孙策把刚才去工坊遇到诸葛亮的事说了一遍。郭嘉皱皱眉。“那将军想怎么办?”

    “他志向高远,我不知道能不能如他的愿。”孙策捻着手指,也有些犹豫。能将诸葛亮收为己用,这肯定是一个诱惑,但前提是诸葛亮能为他所用。性格决定命运,虽说际遇不同,但性格是天生的,诸葛亮将来会不会成为一个权臣,这是他需要考虑的。

    “志向高远不是坏事,没志向才可悲。至于他是成为伊尹还是王莽,决定权不在他,而在将军。”郭嘉摇着羽扇,慢悠悠的说道:“将军,谦虚是一种美德,可是谦虚得太过了也会影响自己的自信。你要对自己有信心,法术势都在你的手中,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孙策抬起眼皮,瞅了郭嘉一眼,若有所思。是谦虚还是心虚,他自己心里最清楚,当然郭嘉也清楚,只是他猜不到自己心虚的真正原因罢了。

    “还有一件事。”郭嘉及时岔开了话题。“徐晃有消息来,吴懿最近很活跃,派往上庸、房陵一带的斥候、细作明显增多,看样子有出兵荆襄,策应袁绍的可能。”

    “如果吴懿有动作,那曹操会不会也对南郡有动作?”

    “意料之中的事,区别只是不知道他是真想趁火打劫,还是虚张声势。我们做最坏的打算,周公瑾应该去夷陵,襄阳一带的兵力还要增加。这时候不能给曹操任何幻想,以免弄巧成拙。”

    孙策思索片刻,点点头。“把我们的想法转给公瑾,剩下的由他去处置。有荀攸和辛毗两人相助,他搞得定曹操。”

    郭嘉应了一声,又道:“武关那边怎么办?黄忠北上,公瑾南下,南阳内部兵力不足,如果不能拒敌于境外,一旦被突入腹地,南阳可就危险了。”

    “有子纲先生在,无妨。”孙策意味深长地说道:“奉孝,我相信他们,你也要相信他们。千里之遥,不可能巨细无遗,事事掌控。”

    郭嘉扬扬眉,沉默片刻。“将军说得有理,我这习气还是难改。”

第1273章 舆论攻势(殇今恫古打赏加更)

    随着新年的逼近,兖州各郡县都热闹起来,陈留也不例外。地处交通要道,身为商贾重镇,陈留不仅是各种货物的集散地,也是消息的交流中心,各种各样的消息从四面八方传来,融汇在一起,又搭着商旅的车马和脚步传向四方。

    兖州今年遭了大疫,不过陈留逃过一难。疫情主要在兖州东部的山阳、东平,传到西部的陈留时已经弱了不少。张超又有经验,及时防治,并主动与豫州联动,将疫情的影响控制到最低,所以人口不仅没有大幅度减少,反而因为难民的到来增加了一些。

    尽管如此,张超还是生怕出事,影响新年气氛,抓紧时间巡视各乡里,看看有没有贫困不能自赡的百姓。与豫州相领的好处是方便得到各种物资,缺点也很明显,如果百姓活不下去,他们会选择去豫州定居。如果不想人口流失严重,张超不得不做好抚恤工作,以免出现流民。

    虽然每家每户只是象征性的说几句话,了解一下情况,连续走了一天,张超还是觉得有点累。给一户新来的难民送完钱粮酒肉后,走出里门,他叹了一口气。

    “与骐骥为伍,不用扬鞭自奋蹄啊。”

    一旁的掾吏们相视而笑,笑得有些苦涩。他们的心情和张超一样郁闷。有孙策这个榜样在侧,张超不敢大意。张超不敢大意,他们就要跟着受累,不仅要跟着张超入户查访,混水摸鱼的机会也少了。钱粮物资都是有定数的,分给百姓的多了,他们的油水就少了。

    两个读书人远远地走来,一边走一边骂,声音还不小,情绪也有些激动,直到近前,才看到太守的车马,互相看了一眼,立刻闭上嘴巴,低着头,贴着对面的里墙墙根赶路。张超一看,意识到有问题,使了个眼色,随行的士卒赶了过去,将两个读书人“请”了过来。

    面对张超的质问,读书人有点懵,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人从怀里取出一卷纸,递给张超。张超还没接,一旁的功曹刘操就急了,伸手要来拦。张超见状,推开刘操,将那卷皱巴巴的纸接了过来,展卷细读,刚看了个开头,脸色就为之一变。他狠狠的瞪了刘操一眼,继续读了下去。

    刘操和其他掾吏面面相觑,却无可奈何,只能做好张超发怒的心理准备。

    不知何时起,一篇文章在陈留传播开来,而且迅速蔓延,成为街头巷尾最热门的谈资,读书人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少人还写文章应和,一时蔚然成风。太守府的掾吏们当然知道,但他们没人敢把这件事告诉张超,原因很简单,这篇文章里也有张超兄弟见不得人的**。

    这篇文章就是李儒写的《己巳之乱亲历记》,说的就是灵帝末年的那些事。

    张超勉强把文章看完,手已经控制不住的发抖,脸色更是苍白。他将文章攥成一团,却迟迟没有扔出去。不过他心里也明白,抓住这一篇文章并不能解决问题,这篇文章不是手写的,而是刻印的,在外面流传的成百上千,就算他想清剿也来不及了。

    刘操强笑着凑了过来。“明府,这不过是李儒欲以自明的胡言乱语,愚民无知,引为谈资,明府不必当真。清者自清,过一段时间,自然就没事了。”

    张超的脸扭曲了一下,反复权衡了一会儿。“这些……是真的。”

    “真的?”刘操露出惊讶的神情,但眼神却很平静。如果一定说有惊讶,那也是惊讶张超居然会承认,而不是对事实本身有什么惊讶。这篇文章传了这么久,也有人尝试反驳,但说实在的,都没什么可信度,绝大多数人已经认定是事实无疑。

    “唉……”张超一声叹息,挥挥手,示意那两个读书人可以走了。他压低声音,对刘操和凑过来的几个掾吏说道:“这是孙将军对袁将军作战前的檄文啊,檄文怎么写,你们应该比我清楚。”

    刘操等人相顾无语。檄文要的就是揭露对方的**,打击对方的士气,可以夸大,却不能造假,尤其是不能造容易被人戳破的假,否则对方反驳,会自食其果。换句话说,张超以局内人的身份给这篇文章做了判断,基本事实是准确的,李儒没有编造。

    刘操最先反应过来,立刻说道:“难道明府昆仲要和袁本初决裂,这样的事,简直是人神共愤啊。”

    张超的笑容很苦,心里更苦。之所以承认这是事实,一是因为他知道这的确是事实,而且这文章既然是刻印出来的,背后肯定有孙策的影子。以孙策的缜密,不会给他们反驳的机会;二是他也的确对袁绍没什么好感,不希望再和他扯在一起,趁此机会表明态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等的就是刘操这句话。

    一看张超的笑容,刘操等人心领神会,立刻大骂起袁绍来,不时替张邈兄弟洗白两句,以示他们是为袁绍所误,发现了真相后又不畏强权,毅然决然的与袁绍决裂,虽然小节有失,大义不亏。张超看在眼里,暗自叹息。不用说,这些人对袁绍早有怨言了,以前在他面前只字不提,只是顾忌他的面子,背地里不知道把袁绍骂成什么样。

    李儒这篇文章狠啊,把袁绍最不堪的那一面揭露了出来,再加上不久前袁绍见死不救的不义之举,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名望用不了多久就会土崩瓦解,至少兖州世家愿意支持他的人会大大减少,袁谭当初一纸命令就让兖州世家蜂拥而至的情景再也不会出现了。

    也许应该派人和曹昂联络一下了。兖州需要一个新的明君,在不能向孙策投诚的情况下,选择与曹昂结盟无疑是最稳妥的选择。

    张超没心情再去走访贫困户,赶回太守府,连续写了三封信,派亲信送出。一封给孙策,是新年之际的正常问候;一封给曹昂,除了问候之外,还邀请他年后来陈留巡视。刺史巡视各郡国本是例行公事,但陈留情况特殊,就连袁谭在任的时候都不轻易到陈留来,曹昂更是明智的坐视张氏兄弟行割据之实;

    最后一封给袁绍,除了通报陈留郡内的舆情之外,还婉拒了袁绍之前要求他协助作战的要求,并强调陈留士庶的态度,不会提供粮草支援,更不会将任何一城拱手相让。

    三封信都是由主记阮执笔,文章写得很漂亮,张超的决定也经由阮之口迅速传到太守府掾吏耳中,又随着这些人陆续回家过年而传到各县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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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行三国介绍:
重生孙策,雄霸三国! 刘表占荆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曹操取兖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备要益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表、曹操、刘备大怒:孙策,你也太霸道了,还能不能给我们留条活路? 孙策摇头。我们的口号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各位书友要是觉得《三国小霸王》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三国小霸王最新章节,三国小霸王无弹窗,三国小霸王全文阅读.策行三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策行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策行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