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4章 讨价还价(随野星痕盟主加更)
蒋干郁闷的吁了一口气。“可不是么,战事结束两月有余,奏功疏也早就到了,朝廷就是没什么反应,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后将军,你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马腾笑而不语,心里被“后将军”三字抚得舒坦无比。他与韩遂一起举事,以兄弟相称,可是韩遂有学问,支持者多,他只能敬陪末座,以韩遂为主。到了长安之后,他却跃居韩遂之上,现在又晋升为后将军,而韩遂却还是做他的镇西将军。
孙策请功遇到了麻烦,首先来找他而不是韩遂,这就是区别。蒋干肯定会去找韩遂,但前后顺序的变化能说明很多问题。在此之前,虽然他是征西将军,韩遂是镇西将军,绝大多数人提到他们时,还是会习惯性的将韩遂放在前面。
“朝廷这也是爱惜孙将军。”马腾一本正经的说道:“孙将军刚刚弱冠便已经是讨逆将军,父子官居二千石,手握重兵,晋升太快未必是好事。”
蒋干扬扬眉,似笑非笑。“原来如此。”
马腾有点尴尬。他又不傻,岂能看不出蒋干的不快。但他心里有数,不管孙策送多少礼,现在为孙策说话都是不明智的。杨彪已经被罢免,朱也很快会被罢免,这两人虽说与孙策有联系,其实并没有帮孙策多少忙,依然受到排斥,他如果为孙策说话,说不定下一个就轮到他了。
蒋干主动转换了话题。孙策希望马腾能提供一批上等战马。几次冲阵,马超立了不少功,但损失也不小,义从骑战马损失过半,如果不能及时补充,下一次大战时义从骑很可能无法上阵。
马腾满口答应,他将提供两百匹上等战马,保证义从骑的战斗力。不过他提醒蒋干,最近袁绍的使者一直在长安活动,也找到了他们,想从西凉购买战马。西凉每年产马就那么多,袁绍财大气粗,肯出高价,愿意卖给他的人很多,战马的价格上涨了一倍有余,上等战马更是达到了二十万一匹。
蒋干眉头紧皱。“二十万?”
马腾拍着大腿,嘿嘿笑道:“是啊,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不过我也没办法。别看我是个后将军,可是我毕竟不是真正的凉州人。现任凉州刺史种劭和我关系还算可以,可是他很快也要离任了,听说可能会回朝任太仆,接任的凉州刺史是韦休甫(韦端),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我听说他要上任,派人去祝贺,居然被他拒之门外。子翼啊,我也想帮孙将军,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蒋干笑着拱拱手。“将军的心意,我一定转告孙将军。将军的难处,我也一定会如实禀报。孙将军恩怨分明,是朋友还是对手,他分得清。对了,我听说朝廷要清查空饷,可有此事?”
马腾点点头,笑得有些勉强。关中大旱,歉收已成定局,粮价已经开始涨。虽然暂时还没波及到军粮,但皇甫嵩已经几次透出口风,要清查空饷,严控军粮供应迫在眉睫。各部都有空饷情况,但养兵费用太高,尤其是马腾、韩遂等人,他们要供养两三千人的部曲,仅靠朝廷提供的粮饷是远远不够的,吃空饷是一个重要的补贴途径。如果清查空饷,他们的财源就会大大缩水,甚至可能无力养兵。
马腾有时候甚至在想,这也许就是朝廷针对他和韩遂的手段,变相的削弱他们实力。
蒋干笑了。“后将军,长安的粮价现在是不是也涨得很快啊?”
马腾笑不出来了,假咳了两声,摆摆手,示意马铁等人退出去,堂上只剩下他和蒋干。他叹了一口气。“子翼,不瞒你说,关中进入四月以来,滴雨未下,旱情已经非常严重。去年本来就遭了涝灾,存粮有限,今年再遭灾,粮食肯定会出问题。”
蒋干笑而不语。这些情况他都知道。他还没进长安城,郭嘉安排在关中的细作就将相关的情况报告到他,马腾在他面前耍心眼简直是自不量力。
见蒋干不说话,马腾更加不安。“子翼,我听说孙将军在荆豫扬三州屯田,收成如何?”
“不怎么好。”蒋干也一本正经地说道:“去年中原遇到大雨,收成受到影响。从去年十月到今年三月,接连战了半年,消耗非常大,豫州、荆州勉强保持收支平衡。扬州刚刚开始整修水利,投入很大,还没看到产出。好在周公瑾刚刚拿下江南四郡,收了一些粮,支持到秋收应该不成问题。”
马腾向前挪了挪。“江南四郡有多少户口?收了多少粮?”
蒋干嗤了一声,摇摇手,不屑一顾。“江南卑湿,地广人稀,四郡加起来还不到六十万户、三百万口,和一个南阳郡差不多。这几年兵荒马乱的,收成也不太好,具体多少,我也不太清楚,估计只能供应荆州军吧,没什么剩余。要不然的话,运到关中来卖也不错。后将军,我记得前几年关中粮价曾经涨到几十万一石,今年会不会也这么高?如果是这样的话,一石粮可就能换两匹马啦。”
马腾干笑了两声,心中暗骂。六十万户,三百万户还嫌少?加上流民,关中不过二十万户。如果发生饥荒,大量百姓外出逃难,能剩下多少真不好说。“子翼,那是特殊情况。真到了那一步,谁还会卖马换粮,骑着马去劫掠才是活命之道,再不济,杀马吃肉也行啊。”
蒋干大笑,拍着腿道。“那可真是可惜了。”
马腾悻悻地说道:“谁说不是呢。不如这样吧,如果孙将军能提供一些粮食给我,我再想办法筹措一些战马交换。”
蒋干斜睨着马腾,歪了歪嘴角。“怎么换?”
“千石一匹,如何?”
蒋干不置可否。他晃了晃脑袋,不知道是点头还是摇头。“兹体事大,我不敢决断,请将军给我一点时间,容我向孙将军请示。”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马腾连连点头。
送走蒋干,马腾起身来到侧院。成公英站在院中,正看马岱练武。马岱今年才十三岁,是马腾的从子,武艺练得不错,成公英非常喜欢他,点拨了他几句。马岱正在加紧练习,一招一式,有板有眼。
马腾快步走了过去,将一口新刀交给马岱。“这是你从兄送给你,南阳铁官的精品。”
马岱接过刀,感激不尽,退了出去。成公英打量了马腾一眼,轻笑一声:“谈得不顺利?”
马腾点点头。“千石一匹,蒋干不同意。”
“他怎么说的?他希望多少?”
“什么也没说,连讨还价都没有。”
成公英目光闪烁。“千石一匹都不肯,孙策这是吃定了我们啊。”
“我们可不能被他吃住,你赶紧回去,告诉文约,这价不能让,一石也不行。”
第1095章 同声相应
成公英看了马腾一眼,对马腾颐指气使的口气很不满。自从升任后将军之后,马腾对韩遂的态度越来越傲慢,简直有点不知天高厚了。他真以为这后将军是他凭本事挣来的?那不过是朝廷挑拨离间的手段罢了。韩遂看得一清二楚,所以不以为然,马腾却忘乎所以了。
“孙将军向来大方,后将军也不是吝啬之人,回礼很丰厚吧?”
“两百匹战马。”
成公英撇了撇嘴,不紧不慢地说道:“不多不少,正好满足孟起的需要。后将军,你真是爱子心切。父子血脉相连,果然不同寻常。”
马腾嘿嘿一笑。他吃定韩遂不会向蒋干松口有两点原因,其中一点就是他和马超是父子,韩遂和阎行的关系却要疏远得多,他不会为阎行付出太大的代价。另外一点是阎行掌管的骑兵数量更多,就算韩遂愿意付出,他也没有那样的实力,无法完全满足孙策的要求。
成公英没再说什么,告辞而去,匆匆赶回韩遂的军营。韩遂正和韩银在后院说话,看到成公英进来,韩银收住了话头,有点不悦。成公英也没时间和他计较,匆匆行礼,把马腾与蒋干谈判的结果说了一遍。
韩遂背着手,在廊下来回踱步,沉思不语。
韩银没好气的说道:“千石一匹都不肯,那就不卖给他了,卖给袁绍,袁绍不是答应了千石一匹吗?”
韩遂瞅了他一眼,眼神凌厉。韩银见状,不敢再说,悻悻地闭上了嘴巴,同时不忘狠狠地瞪成公英一眼。他对韩遂意见很大,明明他才是韩遂的儿子,可是韩遂最信任的人却不是他,眼前的成公英和远在汝南的阎行都比他重要,有什么事,韩遂宁可交给他们去做,也不愿意让他去。
“你怎么看?”
“将军,孙策无马,尚可支撑一时。我们无粮,却会遇到大麻烦。”
韩遂点点头,却不说话。
成公英接着说道:“袁本初自恃高门,一向目中无人。之前连皇甫义真都不放在眼里,现在突然遣使奉问,实在反常。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他所求的应该就是断绝对孙策的战马供应,为秋后的战事做准备。如果秋后孙策大败,没有了这个劲敌,他的使者大概就不会再来了。”
韩遂哼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对这些世家子弟的傲慢,他早有领教。数年前,他奉使上计,受大将军何进召见,讨论天下形势。他和袁绍的观点相近,都希望诛尽宦官,本该一见如故,但袁绍却对他非常冷淡。之所以如此,无非是双方身份悬殊,一个是四世三公的贵族子弟,一个是边鄙之人,虽然在凉州是名士,在京师却籍籍无名。
洛阳之行,让韩遂死了心,他从此放弃了入仕的念头,一心结交西凉豪杰,准备自立门户。他相信,被世家掌握的大汉无药可救,而袁绍这样的世家子弟也不会给天下带来任何希望。他只恨自己没有对抗袁绍的实力,所以当董卓控制了朝政,招他和马腾前来助阵的时候,他欣然从命。
只可惜,董卓一误再误,最后死在王允手下,西凉人刚刚看到希望就再一次绝望。
如今孙策异军突起,割据东南,声势虽然不如当时的董卓,发展势头却不遑多让。董卓征战了一生才趁乱夺权,孙策却是凭着自己的实力虎口夺食,硬生生从袁绍及其党羽手中夺取了荆豫扬三州,并成为袁绍的劲敌,甚至逼得袁绍低声下气,派人来见他,表达到当年之事的遗憾。
若非孙策,他这一辈子也许都不会有这一天。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欠孙策一份人情。
“你估计孙策能答应什么样的价格?”
成公英摇摇头。“将军,现在不是孙策能答应什么价格,而是我们不能降价卖给他。众怒难犯,战马的价格已经被哄抬起来,我们违众而行,岂不是断了其他人的财路?届时不用袁绍出手,欲对我们不利的就比比皆是。”
“那我们就这么看着?”
“与马寿成一样,回赠两百匹上等战马,以示诚意。如果蒋干能答应千石一匹的价格,我们就再卖给他一些,数量不会太多,但质量可以保证。如果他粮食不足,可以用军械来抵冲。子义的亲卫营也许可以借此机会把衣甲兵器全部换掉。”
韩遂目光一闪,不置可否。韩银听了,却是眼前一亮,连忙点头。韩遂先后从南阳购买了一些军械,装备他本人的亲卫营。韩银也分到了一些,却只有三十套,只能装备随身侍从。南阳军械质量好是有目共睹的,韩银早就希望能再买一些,把自己的亲卫营装备起来,一直未能如愿,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韩遂还犹豫,韩银已经迫不及待。“阿翁,子杰这个建议很好啊。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平时想买,孙策推三阻四不肯卖,现在他求着我们,我们再不趁机多买一些,更待何时?”
韩遂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机会的确是个好机会,但孙策能不能答应,我也不好说。军械和战马一样,都是国之重器,孙策不可能敞开供应的。这样吧,子杰,等蒋干来了,你先和他谈谈,把我们的难处告诉他,免得他以为我们故意刁难。”
成公英心领神会,躬身领命。韩银喜不自胜,亲热的搂着成公英的肩膀。“子杰,这次可就靠你了。如果能成,我送你一份大礼。”
成公英不动声色的推开了韩银。“子义,你要这么说,我收回我刚才的建议。”
“噫,你看你。”韩银忝着脸,再次搂着成公英的肩膀。“我说的这个礼可不是普通的礼,当然,最后能不能成,我说了也不算,要看我阿翁的意见。阿翁,阎行那小子去了汝南就不肯回来,还做了孙策的亲卫骑督,我估计他不会再为我们父子效力了。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能耽误了妹妹,她都快二十了,不如把她嫁给子杰。我觉得子杰比阎行可强多了。”
韩遂轻笑一声。“嗯,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子杰,你意下如何?有你帮子义,我放心。”
成公英摇摇头。“将军拳拳盛情,本不敢绝,不过阎行乃是义士,即使他为孙策效力,也不会背叛将军。如果贸然与他解除婚约,反显得将军于他有猜忌之心,请将军三思。至于我,蒙将军提携,有没有婚约,我都会为将军父子效力,无须多此一举。”
韩遂想了想,觉得有理,欣慰地点点头。“子杰,你也是义士啊。”
第1096章 落魄名士
蒋干在一座小院前下了车,抬头看看低矮的门檐,又看看身后野草丛生的狭窄小径,皱了皱眉。
“你就住在这种地方?”
黄猗面红耳赤,期期艾艾地不知如何回答。他到长安之后,一直过得很窘迫。郭嘉每个月给拨给他一万钱,本来也能衣食无忧,可是他大手大脚惯了,没有储蓄的习惯,几乎每个月都等不到月底。去年下半年底,粮价开始上涨,各种酒食的价格一路上扬,他的开支更大,已经入不敷出了。
“此处虽然偏僻了些,却也不至于如此荒凉。只是最近形势不妙,不少百姓逃难去了,这才越发破败。”
蒋干点点头,抬步往里走。“回头我向郭祭酒汇报一下,给你增加点月钱。堂堂江夏黄家子弟,过得这么差,传出去可不好。”
黄猗眼圈红了。“多谢蒋君。”他抬起袖子抹着眼泪,说话也带了些鼻音。“别的也就罢了,这粮价是越来越吓人。如果祭酒每个月能拨给我十石粮,我就感激不尽了。”
蒋干忍不住笑了一声,随即又觉得有些心酸。黄猗是典型的不作不死。他当初如果不是想法太多,和刘勋一起反对孙策,又怎么会落到这一步。人生就是如此,有时候一步走对了,就能青云直上。一步走错了,也会万劫不复。
“你家里几口人?”
“呃……”黄猗咂了咂嘴。“我这儿只有一个侍妾,可是她家里有父母,还有两个弟弟。”
“六口人,十石不够吧?这样吧,我做主,每个月拨给你二十石。”
“多谢蒋君。”黄猗大喜过望,转身又把正在厨房里准备酒食的侍妾崔氏叫了出来,让她向蒋干行礼拜谢。虽然是六口人,但老弱妇孺为主,实际上每个月五六石粮就够了。他要十石,是想多要点,剩下的可以拿出去换钱,还担心蒋干不同意,没想到蒋干直接给他二十石,简直是喜出望外。
蒋干仔细打量了崔氏两眼。崔氏十七八岁,颇有几分姿色,但举止粗率,看起来不像是大户人家出身,并非黄猗原本的侍妾,应该是到了关中之后新纳的。崔氏听说蒋干允了黄猗每个月二十石粮,欢喜得眉开眼笑,趴在地上就叩头。
蒋干安抚了几句,让她出去接收礼物。他给黄猗带了一些东西,侍从正在外面搬。崔氏含泪带笑,撩起围裙,擦了擦眼泪,飞也似的去了。
蒋干收起笑容。“你的消息,祭酒收到了,第一时间向将军做了汇报。将军很满意。”
“能为将军效劳,将功折罪,我之幸也。”
“长安朝廷里的那些事,说来说去无非就那些,你这么久也没能入仕,只在外围打听,效果有限。祭酒希望你能找找门路。”
黄猗闭口不言。他也想入仕做官,不仅是能打听到更重要的消息,还想为自己增加一点收入。他出身江夏黄氏,又有学问,是个名士,总不能做一辈子细作。可是他到长安之后,家主黄琬对他不冷不热,一直不肯推荐他出仕,没有了这个门路,他就一直耽搁了下来。
“祭酒知道你有难处,所以给你谋划了两个去处。一是想办法接近并州军,投效吕布;一是离开长安,去益州,投效曹操。你自己斟酌,看看哪个比较合适,决定之后,自会有人为你安排,保证你顺顺利利,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蒋兄,我一时也无法决断,你能帮我拿个主意吗?”
“我建议你去益州。曹操很快就能拿下益州,以前跟随刘焉的那些人应该都会选择转投曹操,但他们有过依附刘焉的经历,很难得到曹操的真正信任。江夏人尤其如此。你与孙将军有仇,曹操不会怀疑你。你把那些人组织起来,也是一方势力。”
黄猗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摇摇头。“我听说曹操身边有个颍川谋士,平时很少露面,但为人阴险狡诈。时间久了,我怕瞒不过他。”
蒋干也没坚持。“那你就想办法接近吕布吧。并州军现在处境比较困难,你如果愿意投效,他应该不会拒绝。不过,你那名士脾气要收一收。”
黄猗尴尬地点点头。“那我该如何进身?”
“这个不用你担心,到时候自然有人与你联络。”蒋干站了起来,掸掸袖子。“就这样吧,我还有约,就不在你这儿多留了。你自己小心些,慎言慎行,不要太张扬。”
“我明白,我明白。”黄猗连声答应,起身送蒋干出门。回到院中,崔氏迎了上来,将黄猗拽到厢房,指着几只大箱子,喜滋滋地说道:“夫君,你看,全是好东西呢。孙将军真是个好人。”
黄猗收起笑容。“你觉得他好吗?”
“当然好,我早就听人说他是个好人,体恤百姓,只是没想到我还有机会分沾恩泽。夫君,听起来,这孙将军不像你说的那么狠啊。”
“那是你没见过他的狠。”黄猗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将来有机会,你去问问那些被他杀掉的人就知道了。别的不说,荆州被他灭门的就有十几家。唉,刘勋那匹夫最近应该过得很滋润。过两天我得写封信去,当初我帮了他那么多忙,他现在也该帮帮我。”
崔氏瞥了黄猗一眼,掩饰不住眉间喜色。
蒋干离开黄猗家,很快回到大道上,直奔渭桥。他今天的主要任务不是来看黄猗,而是会见荀。钟繇和他约好,今天在渭桥见面,让他有机会和荀面对面的交流。
荀虽然被罢免了尚书令,但他深得天子信任,又和袁绍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依然对长安形势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力。他经过南阳时,曾经和张见过面,将孙策的计划转告张,张基本全盘接受,唯一的修正就是建议他注意荀,不要被荀一时闲置所迷惑。
到了长安之后,他想办法见到了钟繇,随即证实了张的慧眼独具。钟繇接下了礼物,却坦诚他只能从中引见,他本人虽然是天子身边的侍郎,但真正能让天子言听计从的人只有荀,其他人的意见都只能做参考。
蒋干对此感慨不已,袁家四世三公,却可能是夕阳落山前的最后辉煌,荀家才是真正的初升朝阳,用不了多久,荀家一定会光芒万丈。如果说荀家有什么失误,可能就是最有才华的荀选择了与孙策为敌,而荀攸又选择了周瑜,与孙策若即若离。
可是谁又能说,这不是一个谨慎的选择呢?走得太近很难回头的。
蒋干正在出神,车壁被人轻轻敲了两下,蒋干拉开车窗,随行的卫士轻声说道:“先生,渭桥到了。那边站了一些人,其中一个好像是钟繇。”
第1097章 咄咄逼人(随野星痕打赏加更)
蒋干下了车。拉开车门的那一刻,原本有些疲倦的面容立刻变得神采奕奕,他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地走到钟繇面前,拱手施礼,朗声笑道:“元常兄,辛苦了。”
钟繇一边还礼,一边向身后的马车使了个眼色。蒋干会意,走到马车前,咳嗽了一声。车门拉开了,荀坐在车里面,半靠在小榻上,脸色苍白,眼窝深陷,两眼充满血丝。他挤出一丝笑容。
“连日奔波,偶染小恙,不能起身相迎,还请足下见谅。”
蒋干打量了他片刻,无声地笑了起来。“既然令君身体不适,那我们就不谈了,等令君身体康复,我们再谈不迟。要不然的话,我胜之不武啊。”
荀动了一下。“怎么,在足下的眼里,我是你的敌人?”
“在下才疏学浅,不敢与令君为敌。不过,张子纲先生与令君有约,我相信令君应该还没有忘。”
“既然足下称我为令君,又战意盎然,口口声声邀战,未免不妥吧?”
蒋干笑了,先是嘴角歪了歪,随即又笑出声来。他越笑越开心,斜睨着荀。“令君身在长安,可是这心在哪儿,恐怕只有你自己知道。敢问令君,在你的眼中,朝廷是刘氏的朝廷,还是袁氏的朝廷?”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足下咄咄逼人,无半分恭敬之意,我一介布衣,不能奈何足下,可是朝廷自有法度,你这样……”
蒋干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荀。“朝廷法度,对矫诏之人该当如何处置?”
荀语噎。他重新打量了蒋干一眼,慢慢坐了起来,双手撑着榻缘,弓着腰,打量着蒋干。明明他在车上,蒋干在车下,他是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蒋干,可是气势上却完全被蒋干压制住了。他想示弱,但蒋干并没有上当,反而毫不犹豫的发起攻击。
这人的作派怎么和孙策那么像?一点风度也没有,一开口就直取要害,抓住袁绍矫诏这件事不放。
袁绍矫诏这件事已经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怎么也绕不过去。郭异、贺纯还在廷尉狱中,袁绍发给州郡的所谓诏书还在孙策手里,他想否认都不行。
袁绍究竟在想什么?他已经承认了天子的血脉,怎么还以诏书名义下达命令?有了矫诏这个罪名在,孙策做什么都无可指责。除非他举起反旗,宣称要鼎立新朝,否则什么罪都不会比矫诏严重。
“烈日灼人,足下准备一直站在车外吗?”荀伸手示意,邀请蒋干上车。
蒋干也不推辞,举步上了车,左看看,右看看,嘴角挑了挑,只是笑。荀见了,非常不舒服。“足下有什么话不妨直言,不必如此。”
“令君,这车是仿制的南阳车吧?”
“呃……是的。”
“嗯,你这车可有点旧了,现在南阳车已经推出第四款了,你这还是第一款。我在长安这么多天,看到不少第二款,倒还没看到第三款。看来这匠师离开了南阳木学堂是不行啊,一个个懒得很,尸位素餐,因循守旧,连仿制都不积极。就这风气,怎么和南阳竞争?”
荀眨了眨眼睛,装作没听出蒋干的讽刺。“南阳车……已经出了第四款?”
蒋干起身下了车,站在车门口,冲着一脸茫然的荀招了招手。“来吧,让你见识一下南阳的最新款马车。如果你能仿制得出来,说不定能赚一笔,解燃眉之急。”
荀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微红。他咳嗽了一声,却还是下了车。他知道南阳马车出了第四款,不仅转向更方便,而且载重量更大,比第一款的载重量超出五成。四轮马车由南阳兴起,很快就被各地模仿,但发展最快的还是南阳,南阳木学堂几乎每年都会推出改进款式,每一个新款都会比前一代有提升,比如载重量。虽然每次提升也就是一成左右,积累下来,第四款已经超出第一款一半多。
鉴于以前的款式被模仿得太快太滥,南阳有了新的规定,在下一款马车出来之前,当前最新款式不得出境,荀花了很多精力也没有搞到最新款马车的样车。至于图纸,更是碰都碰不着。有细作强行记下新款马车的模样,回来之后仿制,却发现与第三款并没什么区别,也达不到应有的性能。
现在有机会亲眼看一眼这款马车,他当然不肯放过。明知会被蒋干笑话,他也要去看一看。
荀下了车,给鲍出使了个眼色。鲍出会意,上前扶着荀,来到蒋干的车前。苟上了车,鲍出则站在一旁,仔细观察这辆新车。荀毕竟是士人,厚着脸皮也只能看看新车的外观和内部情况,真正的关键在车底,总不能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钻到车底去看,只有鲍出想办法去做。
蒋干笑了一声:“随便看啊,想看车底的话,你钻进去也没关系。”说着,举步上了车,拉开几个大抽屉,从里面取出几样酒浆,一并摆在案上。
“别客气,喝酒饮浆,你自便。”说着,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惬意地一声长叹。“舒坦!”
荀瞅瞅蒋干,伸手去取装有果浆的壶,伸手一摸壶柄,心里顿时一惊。壶是凉的,绝不是用水浸就能达到的凉度。“孙将军慷慨,财大气粗。”荀倒了一杯浆,浅浅呷了一口。浆清甜可口,入口微凉,让人精神一振,神清气爽。“足下这次来长安,散财无数,想必给天子的贡品也不菲吧?”
蒋干冷笑一声:“贡品?没有。矫诏案不解决,荆豫扬三州不会有一粒粮食、一根丝入长安。”
荀手一抖,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矫诏案不解决,荆豫扬三州不会有一粒粮食、一根丝入长安。”蒋干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听明白了吗?”
荀霍然站起,将手中的杯子重重的顿在案上,未喝完的果浆洒出大半。荀怒喝道:“孙策这是要造反吗?”
蒋干及时避开,背靠车壁,好整以暇地看着荀,有滋有味的品着酒,眼中没有一丝不安,却带了几分不屑。荀被他看得不安,转身就准备下车。他刚迈出一只脚,蒋干幽幽地说道:“荀令君,你现在出了这个马车,再想跨进来,可就未必有机会了。”
荀猛地回头,怒视着蒋干。“你别忘了,是你要见我,不是我要见你。”
“不是我要见你,是孙将军看在荀公达的面子上,愿意给你一个机会。”蒋干拿出一块抹布,慢慢的擦着案上的果浆,又将溅到衣摆上的果浆擦掉。“你真以为除了你,没人能在天子面前说上话?”
荀抬起头,看着远处在树荫下饮酒的钟繇,眼前一阵阵发黑。
第1098章 无米巧妇
关中旱灾已经初现苗头,饥荒几乎在所难免,区别只有于程度不同。如果发生大饥荒,大量百姓为了生存而外逃,朝廷将成为无根之木。
关中早已不是曾经的沃野千里,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三郡加起来,户口不到十万。当初之所以选择迁都关中,是因为从洛阳迁来了十几万户,加上关中原有的户口,总数超过二十万。如果运筹得当,趁着关东大战,再吸引一部分户口,归化一部分羌人,在关中屯田,至少可以实现朝廷割据关中的计划。
但上苍似乎不打算给他们这个机会,刚刚稳定下来,开始屯田,兴建木学堂,推行新政,去年就来了一场大雨,今年接着又大旱,关中本来就没什么积储,根本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人口外逃几乎成为必然。没有了人口,朝廷靠什么发展?
要想稳住局面,避免大量户口损耗,最好的办法就是抢在人口外逃之前,从外地运粮,缓解灾情,尽可能将人口留在关中。关中人将来还可机会再回来,洛阳人一旦离开关中,再回来的可能性微乎其乎。
哪儿有粮?益州有粮,荆州、扬州有粮,冀州也有粮。按照荀的计划,如果袁绍能从冀州运两三百万石粮来,什么事都解决了,袁绍还能收获大批民心。但他很清楚,袁绍既没这么做的意愿,也没这么做的能力。冀州有粮,但冀州的粮在冀州世家手里,世家不同意,袁绍就无粮可运。
如此一来,能帮助朝廷解决这个难题的就只有益州、荆州、扬州。益州隔着重山峻岭,运输困难,而且曹操正在刘焉交战,就算击败刘焉,短时间内能筹集多少粮食也说不准。只有从荆州运粮最方便,由武关道入关中,以南阳的强大运力,几乎是举手之劳。
孙策新得扬州,周瑜新得荆州江南四郡,只要孙策愿意,筹集几百万石粮不成问题。
荀不愿意给孙策这个机会,但他除了向孙策求援,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他总不能看着关中的百姓外逃,总不能看着大汉刚刚看到一点希望又面临崩溃。就算他可以狠下心来拒绝,也会有其他人与孙策合作。
比如钟繇。
荀清楚,和他相比,钟繇对袁绍一直没什么好感。如果由钟繇接替他的位置,袁绍与朝廷之间的联系就又薄了几分。钟繇把这个机会留给他,只是不想让孙策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分歧。可若是他拒绝了这个机会,钟繇不会再推辞。
有能救朝廷之急的粮食在手,钟繇获得天子信任并不难。相反,如果他一心为袁绍着想,不顾朝廷的安危,天子也不会再信任他。
荀扶着车门,低着头,一阵阵冷汗涌出,浸湿了衣领,滴在胸前,落在地上。
鲍出见荀摇摇欲坠,连忙赶了过来,想将荀扶下去。荀的脚迈了几次,想就此下车,可是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下了这个车,就再也没机会上来了。
荀咬紧牙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缓缓推开鲍出,回到小榻上,眯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蒋干。
蒋干笑了,倒了一杯冰果浆递了过来。“令君消消暑,不急,慢慢想。”
荀慢慢垂下眼皮,看着手中的果浆。果浆很凉,但他的心里更凉。
蒋干慢条斯理地品着酒,笑盈盈地看着荀,心里说不出的得意。王佐之才又如何,荀家子弟又如何,没有粮食,你就只能受我摆布。你的才华也许可以和张子纲相提并论,可是张子纲背后站着孙将军,你背后有谁?一个自高自大的世家子弟,一个尚未成年的少年天子。
乱世不仅君择臣,臣亦择君,这要是选错了,任你有伊吕之才也无济于事。
荀呷了两口果浆,慢慢定下神来。他将钟繇、蒋干的话联系在一起,知道自己没有太多的选择了。袁绍接连犯下大错,汝颍人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必须有另外的选择。朝廷需要孙策提供粮食,何也需要孙策既往不咎,他没有什么和孙策谈判的资本,只能选择让步,先渡过眼前的难关再说。
只有活下去,而且牢牢的把握着朝廷和天子,他才有机会实现自己的计划。
“关于袁冀州矫诏的事,有哪些证据?”
蒋干意味深长的笑了。荀称袁绍为袁冀州,这是把袁绍和孙坚摆在一个层次上说话,是一个不小的进步。“郭异、贺纯就在廷尉狱里,你们没问?”
“没有人说此事与袁冀州有关。”荀耷拉着眼皮,装作听不懂蒋干的调侃,却控制不住面皮发烫。“这么大的事,总要确凿的证据才行。”
“那我回头给孙将军消息,请他将相关的证据送到长安来。拿下任城后,缴获了不少文书,应该用得上。对了,需要将袁谭也解送过来吗?办个献俘仪式,说不定上苍感动,能下一场雨。”
荀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自己爆粗口骂人。献俘,杀袁谭祭天?袁绍知道了,这得把荀家在邺城的近百口人杀得一干二净。他举起杯子,喝了一口果浆,却喝到了血腥味。
“蒋君,除了清查矫诏案,孙将军还有什么要求?”
蒋干皱了皱眉。“荀令君,我们能不打哑谜吗?”
“什么哑谜?”
“荀令君,孙将军从来没有过份的要求,他其实和你一样,只希望有一个赏罚分明的朝廷,只希望有一个太平安定的天下。你们能做到,他乐见其成。你们做不到,他就把那些道貌岸然、满口道德文章的伪君子清除干净,自己建一个朗朗乾坤。”
荀嘴角动了动,刚准备反唇相讥,蒋干突然坐直,身体前倾,脸一直顶到荀面前,与荀四目相对,额头几乎顶着荀汗津津的额头。
“荀令君,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荀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身体向后仰,与蒋干拉开距离。他看着蒋干的脸,眉梢不由自主的抽搐着,失去血色的嘴唇颤了几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点头示意。
蒋干眼睛凌厉,步步紧逼。“你确定你真的明白?”
“我……明白。”荀咬着嘴唇,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还有一丝鲜血。
蒋干扬了扬眉,退了回去,似笑非笑。“你最好明白。以你们那种坐而论道的作风,等把矫诏案查清楚,诏告天下,关中户口能否剩下一半,真的不好说。荀令君,时不我待啊,你的时间不多了。”
第1099章 捉摸不透钟元常(殇今恫古打赏加更)
蒋干甩甩袖子,下了车,对鲍出咧嘴一笑。“你慢慢看。”一摇二摆地向钟繇走去,留下荀一个人在车上。钟繇远远地看见,起身相迎,热情地请蒋干入席共饮。
“谈得如何?”钟繇冲着马车里的荀眨了眨眼睛,双手提起酒壶,给蒋干倒了一杯酒。
“很好,所见略同。”蒋干嘿嘿一笑,端起酒杯,回身冲荀示意了一下,一饮而尽。“元常兄,你和荀文若相处多久了?”
钟繇想了想。“有二十来年了。怎么了?”
“平时没少被他欺负吧?”
钟繇眨眨眼睛,笑而不语。他和荀相处,的确是荀主导的时候居多,有时候他也觉得奇怪,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明明他们的各有所长,不相上下。不过这样事他不愿意在蒋干面前说。从感情上来说,他当然和荀亲近一些,毕竟都是颍川人,必须保持团结一致。
“我很尊敬他,他有才气,有气节,有志向,唯独没有眼光,所以他注定是个悲剧。”蒋干笑着,捏起拇指、食指,比划了一下。“南辕北辙,选错了方向,越是用力,跑得越快,离目标越远。”
钟繇心中一动,连忙垂下眼皮,不想让蒋干看到他的内心波动。他和荀走得很近,也是天子身边的侍郎,知道朝廷当前的策略就是以诸侯自居,以守代攻。当今天下,州郡割据者虽多,但有机会夺天下的无非三个势力:袁绍、孙策和朝廷。
相比之下,天子英明,但朝廷是实力最弱的一个。袁绍最强,但他犯的错太多,不是明主,用不了多久就会衰落。孙策既有能力又有实力,而且年轻有为,是综合实力最强的一个,欠缺的只是名声世家、豪强看不起他,可他的成功就是寒门的希望,他身边聚集了一大群寒门士子,而且这些人都获得了丰厚的回报,或手握重兵,坐镇一方,或衔命出使,纵横挥阖。
蒋干何许人也?若非依附孙策,他有资格在他和荀面前说话吗?可是现在他不仅有机会说话,而且能逼得荀忍辱苟全,只为了能获得孙策的支援。荀选择了袁绍和天子,现在只能忍辱负重。
有实力,有尊严。袁绍不仅不给他强有力的支持,却成了他不得不背负的负担。
荀家已经有荀攸依附孙策,钟家也该有所表示,郭武、郭援毕竟是外亲,不是钟氏子弟。
“这里事了,我回去见一下韩遂、吕布,很快就会离开长安,赶往并州,长安的事就拜托元常兄了。”蒋干抬起头,看了一下树荫,笑道:“你也别耽搁太久,树荫马上就转移了。”
钟繇哈哈一笑。“这么急?”
“嗯,不瞒你说,我这次行程很紧。本来孙将军还要我去一趟辽东,考虑到路程太远,未必赶得上,所以另外安排了人。即使如此,我把这一圈跑下来,也要两三个月。”
“子翼兄辛苦。”
“辛苦的确是辛苦,不过有希望,人就有动力,不觉得辛苦。”蒋干回头看了一眼,见鲍出已经从车下爬了出来,站在车门口,扶荀下车,便站了起来。“行了,我就不多说了。元常兄,就此别过。”
钟繇连忙起身,但他不是送蒋干,而是紧赶几步,抢到荀身边,扶着荀。“文若,你这是怎么了?”
蒋干挑了挑眉,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满面笑容。
“我没……事。”荀缓缓推开钟繇,用尽浑身力气,站直了身子,看着迎面走来的蒋干,挤出一丝笑容。他不想在蒋干面前失态,但他却掩饰不住自己的凄凉,看得钟繇一阵心酸。
蒋干犹豫了片刻,回头看看荀的那辆马车。“令君回城吗?要不……我捎你一程?”
荀摇摇头。“不用,没那么急。就算走得慢一些,也会抢在蒋君到达太原之前。”
蒋干眨眨眼睛。“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二位,就此别过。”说完,拱拱手,与荀、钟繇告别,钻进车,又拉开车窗,探出头,冲着荀笑道:“令君,下次来,我给你带一辆新车。”
荀不甘示弱。“下次蒋君来,我会用新车去接你。”
蒋干仰起头,哈哈一笑,轻叩车壁。车夫抖鞭,长鞭炸响,两匹骏马拉着马车,粼粼远去。
荀看着马车消失在树影之中,挺直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若非鲍出和钟繇夹着,他几乎要坐在地上。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嘴角、胡须和胸前一片殷红。鲍出大惊,弯腰将荀抱起,冲向马车,将荀放在车中。钟繇也跟了上去,将荀抱在怀中。鲍出跳上车,扬起马鞭,向长安城方向急驰。
荀双目紧闭,面如金纸,一动不动。
钟繇惊惧不己。他想了想,拉开前侧的车窗,对鲍出大声说道:“直接去宫里。”
“喏!”鲍出大声应道,马鞭挥得更急。
钟繇又拉开左侧的车窗,对赶上来的骑士大声说道:“立刻去宫里请见,请陛下安排太医待命。”
“元常……”荀抓紧钟繇的衣袖,有气无力的呻吟着。钟繇没好气的吼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瞻前顾后的?师臣者王,宾臣者霸,孙策能师张,陛下难道不能待你如师?事急从权,今天听我的。”
荀无奈的笑了笑,想说什么,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他暗自叹了口气,放弃了努力,静静地躺在钟繇的怀中。
骑士猛踢坐骑,健马撒开四蹄,沿着官道狂奔。
鲍出连挥马鞭,赶着车急行。他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在丝毫大意,生怕马跑得太急,车子太颠,伤着荀。他咬着牙,对木学堂的那些匠师恨之入骨。都是南阳木学堂的匠师,为什么到了关中就那么无能,南阳都出了第四款新车,他们连第三款还没仿制成功。他刚才看了蒋干的车,虽然没有试驾,却知道这辆车能更快将荀送到长安。
鲍出一路急行,没有留意到蒋干的车停在一个岔路口的树荫里。看着荀的马车急驰而去,又看到几个骑士跟在车后,蒋干嘴角露出一丝浅笑,随即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这钟元常啊,还真是捉摸不透。”
等荀、钟繇走远,蒋干也重新起程,不过他没有去长安,而是沿着渭水西行,赶往细柳大营。
第1100章 天下无对
吕布大喝一声,铁戟挥出,划出一道寒光,直取张辽面门。
张辽横戟架住,戟承受不住吕布的力量,弯成一道弓,戟尖几乎刺到眼睛。张辽大惊,向后撤了一步,手腕一翻,将戟转了个方向,终于勉强将吕布的铁戟架出。
吕布咦了一声,双臂用力,向前挺戟,随即收戟,冲着张辽点点头。“文远,你的武艺又精进了。现在我还能胜你,再过十年,我要胜你也不易。”
张辽收起铁戟,抹了抹额头的汗,笑道:“君侯说笑了。别说再过十年,就算再过二十年,你也是天下无敌手。三十年之后,君侯年逾古稀,我也许能凭体力小胜一筹。不过到了那时候,君侯的武艺已臻化境,我还是未必有机会。”
吕布大笑,摇摇头,随即又叹了一口气。“天下无敌又有什么用,还不是闲居于此,虚耗时光,连个像样的对手都没有。”他将铁戟扔给魏续,扬扬手。“不说了,不说了,回去喝酒。”
“将军……”秦宜禄欲言又止。
“又怎么了?”吕布很不快,沉声喝道。
“酒……不多了。”秦宜禄解释道:“最近粮价涨得厉害,我不敢多酿酒。”
吕布叉着腰,来回走了两圈,嘴里不清不楚的骂着。秦宜禄面红耳赤,张辽等人也很郁闷。关中形势不好,接连一个多月滴雨未落,饥荒初现,秦宜禄这么做也是对的。只是他们也清楚,吕布现在心情不好,想喝酒解闷,如果没有酒的安抚,他会更加狂躁。
见诸将沉默,吕布更加不快,一甩手,进帐去了。张辽等人互相看看,谁也不敢进去。片刻之后,帐内传出乒乒乓乓的巨响,吕布冲了出来,跳上马,狂奔而去。张辽连忙招呼魏续追了出去。秦宜禄进帐看了一眼,出来时,一言不发,只是叹息摇头。大帐里被吕布砸得一片狼藉,他又得花钱重新置办了。
吕布策马来到营门前,发现营前聚了一群人。他勃然大怒,冲过去,抡起马鞭就准备抽,却看到一个年轻人站在门外,峨冠博带,一身素纱单衣,长身玉立,面带微笑,一看就让人觉得非常舒服。尤其是那一双眼睛,虽然略带血丝,却神光湛明。
那人看了吕布一眼,脱口而出。“好一条汉子,敢问将军可是人称飞将的温侯吕奉先?”
吕布微怔,勒住坐骑。“足下是……”
“在下九江蒋干,奉讨逆将军之命,前来拜访飞将。”
吕布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讨逆将军是谁。想起东方那个暴得大名的少年英雄,吕布心里既羡慕又不屑。自己号称飞将,孙策却号称小霸王,到底还是压自己一头。不过他的武艺只能与张辽战成平手,终究不是自己的对手。
“我与孙将军素不相识,他怎么会派你来见我?”
蒋干微微一笑。“孙将军说,放眼天下,能对他有所威胁的人非温侯莫属。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大战在即,总要见了解了一下对手,有所准备。”
吕布的眉毛扬了起来。他翻身下马,来到蒋干的面前,上下打量了蒋干两眼,点点头。“有点意思,你现在见到我了,觉得他有几成胜算?”
“初次见面,我只能说孙将军说得不错,如果说天下还有人能够做他的对手,温侯必在其中。至于有几分胜算,还需要深入了解才行。温侯,你不会因此不让我入营,就在门口匆匆一瞥吧?”
吕布放声大笑,侧身示意。“请,随便看。”
蒋干含笑。“温侯请。”
两人并肩入营,有说有笑,就像相识多年的好友。听到消息匆匆赶来的侯成远远地看见,大惑不解,问门前的士卒道:“那谁啊?”
士卒们面面相觑。他们比侯成还惊讶。这蒋干分明是第一次和吕布见面,才几句话的功夫,怎么这么热络?侯成很不高兴,不过转身一看营外的车队,随即又开心起来,热情地招呼部下让开,不要挡着车队入营。
吕布早就看到了那些车队,心里痒痒的。他知道孙策出手大方,韩遂、马腾都发了不少财,他却一直没机会沾光。他现在穷得丁当响,孙策要给他送礼,他当然求之不得,恨不得现在就看看礼单,却又拉不下面子,只好一本正经的和蒋干闲扯客套。
张辽、魏续奔了过来,见吕布与蒋干并肩而来,都很惊讶。不过他们还是翻身下马,跟着吕布回帐。走了几步,张辽率先反应过来,冲着吕布使了个眼色,再次翻身上马,向中军急驰而去。吕布心领神会,连忙放慢了脚步,给张辽争取一点时间。大帐里被他砸得一团糟,被蒋干看见了可不好。
见原本大步急行的吕布突然慢了下来,蒋干心中诧异,却没有说破。他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吕布闲扯,尤其提到了关羽。他见过这么多人,身高九尺以上的只有吕布和关羽。
吕布没见过关羽,但他对关羽的名字并不陌生。张飞在长安挑战各营的时候与他交过手,虽然败了,却给吕布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那柄丈八蛇矛。张飞曾提及关羽,说能战胜吕布的人大概只有关羽一人。吕布对此不此为然,却记住了关羽这个名字。
“关羽的武艺和孙将军相比,如何?”一提到武艺,吕布就精神十足。
“他们没有直接较量过,不太好说。不过关羽和孙将军麾下的陈到、徐晃都交过手,陈到是骑战,徐晃是步战,关羽都输了。”
“陈到、徐晃?”吕布仔细想了想。“没听过。”
“孙将军与张文远交过手,张文远就在温侯帐下,你应该听说过。”
“刚刚那人就是文远。”吕布得意地笑道:“文远的武艺的确不错,不论步骑,都能在我面前走上二三十回合。”
蒋干很意外,随即又笑了。“这样的话,我可以猜一下,如果不当,还请温侯不要见笑。”
“蒋君直说无妨。”
“如果用同样的兵器,温侯略逊一筹,大概有六成的胜率。如果各用自己惯用的兵器,情况正好相反,孙将军大概有六成胜率。论射艺,孙将军没什么胜算,甘拜下风。”
吕布听出了蒋干的言外之意。“若是赤手空拳呢?”
蒋干摇摇头,看着吕布,笑而不语。吕布见状,更加好奇,接连催促。蒋干咂了咂嘴,淡淡地说道:“论拳脚,孙将军天下无对。”
吕布眉毛轻挑,扬声道:“哦”
第1101章 未雨绸缪
吕布不同意蒋干的判断,但他很喜欢蒋干这个人,既谦虚又自信,从里到外透着真诚和亲近,不像那些名士眼高于顶,故意用些典雅的词汇,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傲慢。
两人有说有笑,来到中军大帐。张辽和秦宜禄已经收拾好了,大帐里整整齐齐,干净利落。吕布心中大定,热情地请蒋干入帐,分宾主落坐。吕布向蒋干介绍麾下将领,听到秦宜禄的名字时,蒋干“哦”了一声,特地多看了秦宜禄一眼。秦宜禄心中疑惑,却不好多问。
蒋干随即正式表明来意,并奉上礼单。有南阳产的精制甲胄两套,刀五口,马车十辆,纸五千枚,美酒百石,其他特产林林总总数十项。吕布大喜,命秦宜禄立刻去接收。
吕布说道:“子翼到关中这么久,想必已经喝过了关中酒,不如我们一起尝尝南阳酒?”
蒋布笑着点点头。他来之前已经打听过了,吕布如今在长安的日子不好过,凉州军实力强,并州军受到排挤,军粮供应已经吃紧,应该没多余的粮食来酿酒了。若非如此,吕布绝不会说出这么丢脸的话,拿刚收到的礼物来招待客人。他可是个好面子的人,又在官场上混了这么久,这点基本道理还是懂的。一文钱逼死英雄汉,没钱是撑不起面子来的。
时间不长,秦宜禄派人送来了两瓮酒。酒瓮上的泥封还没开,已经满帐飘香,吕布和诸将被勾得馋虫不安,一个个恨不得立刻开席。蒋干趁机观察众人,见他们这般模样,不禁暗笑。从吕布本人开始,这些人都出身寒微,对各种礼节生疏得很,和那些讲礼的世家的确谈不到一起去。
和武人在一起,说诗文歌赋肯定不行,蒋干本人略通武艺,算不上高手,不过他口才好,把孙策等人与人交手的故事一一说来,说得活灵活现,仿若亲见。吕布等人听得很入迷,对孙策的武功也越来越好奇。对蒋干说孙策徒手放对天下无敌,他表示存疑。虽说他最强的武技并不是徒手放对,可是身大力不亏,他又正当壮年,不相信自己会输给孙策,这天下第一的名头无论如何也要争一争。
说了半天,吕布才想起正事,问起蒋干来意。
蒋干半真半假的说道:“刚才在营门前,我已经说过了,我是来探虚实的。”
吕布笑道:“那你现在看过了,感觉如何?”
蒋干故意沉默了片刻。“温侯,那我就直言不讳了?”
“正当如此。”吕布挥挥手,大笑道:“我最讨厌那些说一套做一套的伪君子了。子翼不必忌讳,有什么说什么?”
“如果温侯独自领兵,兵力相当,粮草充足,胜负在两可之间。若温侯在他人帐下听令,那就无所谓了,怎么打,孙将军都会赢。”
吕布剑眉轻挑,斜睨着蒋干。“这么说,我输定了?”
蒋干也不说话,只是点点头。他刚才给吕布等人讲故事可不仅仅是讲故事,他是变相的向吕布展示孙策的实力。虽说将领的能力并不仅仅在于武艺,甚至可以说主要的因素不在武艺,可是对于吕布等人来说,与人单挑的能力就等同于统兵能力,从吕布本人算起,他们都是凭本能战斗的人,统兵能力没什么出色之处,大多还是凭自己的悍勇和天赋。至于孙策提及的高顺,他现在还没看到,但高顺不在吕布身边,可见此人不受重视,对吕布的整体实力影响并不大。
黄琬出镇洛阳,他不会信任朱麾下的屯田兵,肯定要从关中调一些信得过的兵力,尤其是骑兵。孙策此次作战以骑兵取兵,黄琬要找吕布助阵是非常自然的想法。吕布在关中闲居,现在有机会立功受赏,当然求之不得。考虑到这一点,孙策派蒋干入长安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要在吕布心里埋一颗种子,将来有机会对阵,这颗种子将会发芽,最终影响整个战局。
打击吕布的求战**就是第一步。
毋庸置疑,吕布是这个时代最好的骑将之一,并州军的实力不容忽视,张辽能成为曹操麾下五子良将之首,并在合肥大破孙权,除了他本人的能力出众之外,他麾下那些并州军悍卒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吕布命绝白门楼之后,并州军残部就由张辽指挥,南征北战,战功赫赫。但他们没有补充,越打越少,最后基本都随张辽一起从历史中消失。等到张辽的儿子张虎出战时,他已经没有并州悍卒可用了。
现在的并州军实力强劲,而且有吕布这样的将领指挥,任何人都不能掉以轻心,孙策也不能。兖州、豫州都是适合骑兵奔驰的战场,刘和突入豫州的战事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孙策不希望在他与袁绍对阵的时候,吕布率领骑兵突袭他的身后,那将是一场灾难。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吕布没有出战的**。这种事不是没有出现过,吕布随胡轸迎战孙坚时就破坏了胡轸的部署,让孙坚捡了个大便宜。吕布坏胡轸的事是因为个人恩怨,吕布与黄琬之间也许没有个人恩怨,但黄琬出身江夏世族,他对吕布的轻视与生俱来,完全可以利用一下。
安排黄猗入吕布军也是这个计划的方案之一。黄猗是黄琬的族人,但黄琬对黄猗没有起到家主应有的责任,黄猗对他意见很大。有他在吕布面前煽风点火,别人甚至无法怀疑到孙策身上。谁都知道黄猗与孙策有夺妻之恨,却没几个人知道黄猗来长安是孙策安排的。
吕布沉吟了很久。他还没收到出征的命令,但他清楚自己不太可能有机会独自领兵出征,迎战孙策,最大的可能是听黄琬指挥。黄琬平时与他没什么接触,他们根本不是一类人,他攀不上黄琬那根高枝。王允是并州人,他帮王允杀死了董卓,王允都看不起他,更何况黄琬。
对这些名士,他已经心灰意冷。
见吕布久久不言,蒋干不紧不慢,又问了一句:“温侯知道黄琬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镇洛阳吗?”
吕布目光一闪,佯作不知。“为何?”
“黄琬是袁绍一党,他这时候出镇洛阳,自然是为秋后战事协助袁绍做准备。”蒋干哼了一声,激愤溢于言表。“在他们眼里,天下是他们世家的天下,孙将军以寒门子弟占据州郡就是对整个世家的挑战,他们这些道德君子自然要合起心来,杀之而后快。”
“什么鸟世家。”吕布一拳砸在案上。“一群伪君子。”
第1102章 天塌不下来(迪迪卡卡俱乐部打赏加更)
天子坐在榻边,挽着荀的手,沉默不语。
灯光下,荀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嘴角残存的血迹非常刺眼。天子从袖子里取出手巾,小心翼翼地拭去血迹,看了看手巾上的鲜血,小心翼翼的叠起,收回袖子里。
“陛下……”荀的眼皮颤了颤,却还是没能睁开眼睛。
“令君,我在这儿。”天子轻拍荀的手。“好好休息,不用担心,天塌不下来。”
荀的嘴角微微上挑,紧皱的眉心慢慢松驰下来。过了一会儿,鼾声轻轻响起,荀睡着了。天子将他的手放回薄被下面,站了起来,冲着一旁的唐姬点了点头,走了出去。钟繇在廊下站着,见天子出来,连忙上前施礼。天子示意钟繇跟他走,两人离荀所在的偏殿远了些,天子才开口说道:“蒋干和令君说了些什么?”
“臣不在场,不知道他们说些什么,只能猜测。”
天子很惊讶。“你不在场?”
“是的。臣在二十步之外。”
天子仰起头,看着满天繁星,思索片刻。“这么说,孙策还不想把事情闹大?”
钟繇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天子收回心神。“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尽可能的详细一些,不要漏过任何细节。”
“唯。”钟繇应了一声,把蒋干来见自己,要与荀见面的经过说了一遍,原原本本,丝毫不漏。说完之后,从袖子里抽出一份清单,双手递给天子。天子接过来一看,笑了一声:“见面分一半,如何?”
钟繇愣了一下,随即说道:“陛下,臣一钱不留,全部献给陛下。孙策对朝廷不满,今年的贡赋很可能会停掉,朝廷用度不足。这些礼物若能稍缓朝廷之急,比臣挥霍有利。”他顿了顿,又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孙策如此慷慨,是想收买臣。这是鱼饵,闻起来美味,实则致命。”
天子忍俊不禁,轻轻抖了抖礼单。“你是个明白人。不过,朕不能太过份,一半就够了。尤其是这些南阳纸,给别人用太浪费了,只有你的书法配得上。”
钟繇连忙谦虚了几句。天子将礼单还给钟繇,向前走了两步,又说道:“那你说说看,孙策对朝廷哪些事务不满,居然要停掉贡赋。”
“臣以为,孙策虽然少年轻狂,但轻重还是分得轻的,就算对朝廷有些不满,也不至于停掉贡赋,落人话柄。他这么做,等于自绝于朝廷。如果没有足够的理由,他不会这么做。”
天子点点头,示意钟繇接着说。
“之所以如此,是有人不臣在前,而朝廷没有及时予以惩戒,致使孙策认为太阿倒持,朝廷已经不是陛下的朝廷,而是某人的傀儡。”
“某人是谁?”天子回头看钟繇一眼,眼神冷冽。
钟繇吃了一惊,抬起头,迎着天子的目光,突然发现天子最近长高了不少,已经和他差不了多少了,当他低着头的时候,天子甚至比他还高。
天子长大了,他今年十四岁了。这些年的苦难没能摧毁他,却磨练了他。
钟繇稍一思索,斩钉截铁的说道:“袁绍。”
天子收回目光,恢复了那副淡淡的样子。“袁绍怎么不臣了?他不是已经承认朕的血脉了吗,也向朝廷上表称臣,承认错误,这些还是令君从中运筹的呢。”
“袁绍的确上表称臣,但他给州郡下命令时依然以诏书自称。孙策去年奉命赴会稽上任,丹阳太守周昕、吴郡太守许贡、故会稽太守郭异拥兵抗拒,先后为孙策击破,他们收到的文书也落入孙策手中。周昕、许贡阵亡,孙策派人将郭异槛车征送廷尉,本是不敢自专,要请朝廷决断,可是朝廷到现在也没有处理此案,孙策有所不满,也在情理之中。”
“有这样的事?”天子眉头紧皱,惊讶不已。
“陛下,臣查过此事,郭异等人还在廷尉狱,从未审问。”
天子哼了一声:“还有呢?”
“不久前,孙策与袁谭大战,袁谭战败被俘,袁绍虽未及时反击,但正在调集兵马粮草,如无意外,秋后必有大战。依陛下方略,太尉朱驻洛阳一是蔽护关中,守护旧都;二是平衡袁绍与孙策,为朝廷恢复元气争取机会。现在借着天灾的由头罢免朱,由黄琬接任,有策应袁绍,夹击孙策的嫌疑。”
天子轻笑一声:“孙策怕了?”
钟繇不说话。
天子想了想,又道:“如果黄琬策应袁绍,能击败孙策吗?”
“不能。”
天子再次回头打量着钟繇。“为什么?”
“陛下,关中大旱,洛阳、兖州、豫州都会受影响,黄琬没有足够的粮草,能否自保尚有疑问,如何能进攻豫州?就算他们有所斩获,孙策可以退守荆州、扬州,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袁绍夺取大灾之后的豫州,以冀州一州之力接济兖州、豫州两州,赈灾尚且自顾不暇,哪有余力进攻?”
天子微微颌首,轻叹一声:“的确不是一个好机会。”
“陛下,孙袁交战,只是中原易手,不能决胜负。可若是孙策忙于备战,没有粮食支援朝廷,关中百姓外逃,朝廷损失可就大了,刚刚恢复的元气很可能就此丧失殆尽。”
天子走到偏殿前,抚着破旧的汉白玉栏杆,轻轻吐了一口气。“是啊,孙袁相争,最先倒下的却是朝廷,难怪令君为此伤神。元常,你说,朝廷落魄至此,还有中兴的希望吗?”
钟繇突然笑了一声。天子有些意外,眨眨眼睛。“朕是不是太天真了?”
钟繇咳嗽了一声,向天子拱手施礼。“陛下,恕臣失礼。臣并无他意,只是觉得陛下与令君相处太久,受他影响太深。陛下,论道统,大汉四百年,袁氏不过百年,袁氏不如刘氏远甚,孙氏更不值一提,由孙坚任长沙太守算起,至今还不到十年。论地利,孙氏起于豫州,四战之地,远不如关中山河四塞。孙策能在数年之内割据东南,陛下何愁不能用稳定关中,半有天下?陛下,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何况陛下乃刘氏子孙,天下之主?纵使事有不济,陛下难道还不能效高祖故事,退守汉中,做一汉王吗?”
天子无声地笑了笑,看着远处初升的明月,轻声说道:“元常,令君如月,虽然皎洁,却未免清冷。你是火炬,不仅能照明,还能取暖。令君有恙,你代领尚书令,督办郭异的案子。”
钟繇向后退了一步,拱手行礼,一揖到底。“唯!”
第1103章 造船我最强
殿中,荀忽然呻吟了一声。一旁的唐姬闻声赶了过去,坐在榻边。还没坐稳,荀一把拽住了她的手。“陛下,陛下。”
唐姬吃了一惊,想把手抽回来,奈何荀抓得非常紧,她根本挣不脱。荀的手又湿又冷,唐姬抬头一看,见他额头也全是冷汗,有些不忍,用另一只手取出手巾,探身过去帮他擦汗。
荀慢慢安静下来,再次沉沉睡去,手也慢慢松开了。
唐姬小心翼翼的将手抽回来,擦去手上的汗,心却怦怦乱跳起来。她看着荀,荀睡得很沉,微微蹙着眉,仿佛很痛苦,又仿佛很害怕。唐姬一时看得入迷。她与荀相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荀如此无助。在她的眼里,荀一直是无所不能,不管什么样的困难都无法阻拦他。
唐姬一时看得痴了,连天子进来都没注意。
天子走到榻前,看着出神的唐姬,又看看荀,目光一闪,突然发现唐姬正握着荀的手,不禁眉梢一跳,随即轻咳了两声。
唐姬回过神来,连忙站起。“陛下。”
天子在榻边坐下,凝视着荀的面庞。荀睡得很沉,只是不时的嘀咕几句,含糊不清。天子坐了一会,见唐姬还站在一旁,示意她也坐下。唐姬也不拘束。如今宫里不如以前,没那么多规矩,而且她和天子、荀经常见面,算是世上不多的亲人,君臣之外别有一丝亲情。
“嫂嫂,你和令君相识多久了?”
唐姬有些意外地看了天子一眼。虽然经常见面,但天子从来没有称她嫂嫂。“有十来年了。不过我们相处时间不长,入宫之后,几乎就没见过面。”
“十来年,那令君正是弱冠前后吧,那时候一定俊逸绝伦,如神仙中人。”
唐姬笑了。她第一次见荀时,荀刚刚弱冠,又体带异香,的确如天子所说,俊逸绝伦,如神仙中人,她曾经迷恋了他很久,一度希望能嫁给荀。只是后来进了宫,一切都成了泡影。她看着病榻上的荀,莫名的心疼起来。如今的荀哪里还有半分俊逸绝伦,哪里还像什么神仙中人,他就是一个受伤无助的病人,需要贴心的照料。
“令君太累了,他需要好好休息。”天子站了起来。“朕这些日子可能会比较忙,未必有时间天天过来看望她,还请嫂嫂多费心。”
唐姬也没想太多,应了一声,等天子走了出去,她才觉得有些不妥,想叫住天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天子在门外站了片刻,加快脚步,匆匆来到宫门口。当值的郎官连忙上前行礼,惊惧不已。他们从天子的步伐上看到了一丝异样。
天子站在门外。“光禄大夫周忠今天当值吗?”
郎官连忙回头看了一下记录。“陛下,他今天当值,应该在庐舍。”
“立刻传他来见朕。”
蒋干与吕布相谈甚欢,在细柳营住了两天才返回长安,去见韩遂。
韩遂已经等有些心焦。他本以为蒋干见过马腾之后会立刻来见自己,没想到接连三天,蒋干连面都没露。他派人去驿舍查看,也没找到蒋干。他一下子乱了阵脚,还以为蒋干已经走了,派人去几个城门口查问,这才知道蒋干并没有向东,而是向了西。
韩遂立刻意识到蒋干去见了吕布,吕布就驻扎在细柳营。
这个消息让韩遂很不舒服,有种被抛弃的感觉。蒋干奉命来长安,先拜访马腾,再拜访吕布,他已经成了无足轻重的人。等蒋干来的时候,他不想见蒋干,甚至想让人谢客,被成公英拦住了。成公英说,蒋干不是普通的使者,他是个策士,策士最擅长的就是玩弄这些小伎俩,打乱对手的部署,然后趁乱取胜。你表现得越激烈,就越容易上他的当。你越是不当回事,他反而摸不清你的路线。
韩遂觉得有理,勉强平复了心情,派人请蒋干入营。
蒋干来到韩遂面前,泰然自若地与韩遂见礼寒喧,奉上礼物,却绝口不提其他事。韩遂看了礼单,心中更是不快,将礼单往案上一扔。这份礼比马腾收到的礼至少少了一半,寒酸得很。蒋干看在眼里,心知肚明,却装作一副不解的样子。
“将军,礼物不中意吗?”
“不敢。”韩遂皮笑肉不笑。“不管厚薄都是孙将军的一片心意,我哪有嫌弃的道理。蒋君误会了。”
“将军宽容,干感激不尽,代孙将军谢过将军。说实话,这份礼的确有些薄,我自己都觉得拿不了手。可是眼下用钱的地方太多,我也没办法,只好请将军见谅。等过了眼前这个难关,再向将军致意。”
韩遂不紧不慢地说道:“孙将军遇到难处了?”
“是啊。任城之战虽然取胜,可是损失也不小,尤其是战马,三分去其二。蒙后将军慷慨,提供了两百匹上等战马,义从骑的损失勉强补全,可是亲卫骑的战马还没有着落。我来长安就是想购马,没曾想袁绍从中搅局,马价比我预想的高出数倍不止,没办法,我只好将原本送给将军的礼物取出大半,用来换马。”
韩遂心知肚明,却装作第一次听说。“长安马价现在很贵吗?我有许久没有补充战马了,倒是不知情。”
“将军是西凉大豪,哪里还需要买马,自然不用关心马价。”蒋干叹了一口气。“普通战马原本只有万钱左右,现在涨到了四万,我前两天去问的时候还只有两万呢,当时觉得太贵,想四处问问再说,没想到才几天又翻了一倍。我的任务是没法完成了,见过将军之后,我就打算离开长安,回去向孙将军复命。”
“没买到马,你怎么向孙将军复命?”
“实话实说就是了,孙将军也不是不讲道理的的人。再说了,到长安买马图的是方便,真正说起来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凉州马一年不如一年,所谓的上等马和以前的中等马没什么区别,远不如辽东马。”
“辽东马?”韩遂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你们去辽东买马,用船运吗?一船能装几匹马?”
“小船四五十匹,大船两三百匹。一来一回也就是两个月的时间,人轻松,马也不掉膘,下船就能用。”
“两三百匹?”韩银忍不住惊呼一声。“你们有这么大的船?”
蒋干笑了,透着不加掩饰的得意。“论造船,还有谁能比我们强?”
第1104章 后生可畏
韩遂心脏怦怦乱跳,一旁的成公英也面色变幻,只有韩银莫名其妙。
蒋干看在眼里,端起案上的酒杯,不紧不慢的呷了一口。
韩遂与马腾有什么不同?区别很大。马腾就是一个匹夫之勇的军阀,作战很勇猛,驭下也有一套,但他读书少,没什么战略眼光,不如韩遂眼界开阔。韩遂能听懂大船背后的玄机,马腾就未必听得懂。而这种事是不能挑明的,只能意会。如果没有这悟性,就不配知道这件事。
孙策的水师如果能跨海到辽东,又岂是运马这么简单,他可以直接攻击渤海,插袁绍肋下一刀,将战场推到冀州境内。袁绍有骑兵优势,孙策有水师优势,大家各展所长,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看谁忍得住。骑兵再强,过不了大江,豫州打烂了,孙策还有扬州。冀州要是受创,袁绍可就惨了,公孙瓒会要他的命。
换句话说,秋后的大战虽然还没开始,但孙策已经部署好了反击的手段,袁绍的优势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明显,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他要是失了手,后果可能比孙策失手还要严重。这时候押宝袁绍的人到时候可能会输得一干二净。相反,这时候支持孙策的人,到时候却有可能获得丰厚的回报。
韩遂是凉州人,袁绍本来就看不起他,只是迫于形势才和他结盟。等袁绍击败了孙策,袁绍很可能再次抛弃韩遂,有韩遂没韩遂,对袁绍来说区别不大。孙策则不同,他急需战马,韩遂不仅现在有优势,将来依然有优势,就算孙策能从辽东运马,要供应南阳的战马,依然是关中最便利。
不到万不得已,孙策不会放弃凉州马,把希望全寄托在辽东。他怎么知道将来公孙瓒、公孙度不会勒索他?多一个选择总是好的。孙策明白这个道理,韩遂也懂,而且相比之下,孙策的选择显然更多一点。他和公孙瓒、公孙度是盟友,还略占上风,韩遂却没有和袁绍并肩论交的资格。
韩遂和成公英、韩银商量了一番,做出了决定。考虑到阎行和韩遂的女儿韩少英的年龄都不小了,而阎行短时间内又无法返回关中,韩遂决定送女儿去汝南完婚,嫁妆是五百匹战马。
蒋干非常满意。他当然向韩遂表示,孙将军也有此意,征求了阎行的意见后,已经准备好了相应的聘礼,正在武关待命,随时可以运往关中。
为了掩人耳目,这件事将由阎行的父亲阎建操持,韩银从中配合,护送妹妹去汝南完婚。
大司农周忠坐在车上,看着驿舍前来来往往的行人,暗自皱眉。
从宫里出来,到驿舍也就是三五里的路程,他看到好几个服饰不对的路人。有的还穿着冬衣,有的明明是须眉男子,却穿着女服,总之都是不对。
这是所谓服妖,主寒暑逆节,礼崩乐坏。
就在周忠感慨的时候,一个随从从驿舍里匆匆走了出来,来到车前,低声说道:“主人,驿舍里的人说,蒋干已经离开四天了。”
周忠一愣。“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
周忠一拍大腿,转身看着刘晔。“子扬,这可如何是好?”
刘晔一直闭着眼睛,靠着车壁养神,此刻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里有些血丝,透着疲惫。荀被罢免,去扶风查看灾情,钟繇又找荀,他成了天子倚重的谋士,这两天忙得昏天黑地,现在又被周忠拽出来当参谋,实在疲惫得很。如果不是看在成德和舒县靠得很近,勉强算是同乡,而天子又需要借助周家力量的份上,他才懒得和周忠牵扯在一起。
周忠不算坏,但他的能力也配不上大司农这个职务,德不配位常常是取祸之由。
“周公派人去过韩遂的大营吗?”
周忠一听就明白了,立刻吩咐车夫转身,去韩遂的大营。蒋干来长安,拜访了马腾,不可能不去拜访韩遂,这两人是孙策在长安的盟友,孙策不可以厚此薄彼。
刘晔打了个哈欠,再次闭目养神。周忠虽然心中不快,却也只能忍着。天子年轻,信任小臣,荀、钟繇、刘晔和司徒府的刘巴最得宠,他们这些老臣大多靠边站了。如果不是这次形势严峻,而他又是周瑜的从叔,这大司农的职务也不会落在他的头上。
想到这些,周忠就非常感慨。没想到周家的荣耀会从他这一支转到周异那一支去,周瑜居然成了周家最有前途的子弟。他当初与孙策结交的时候,他们父子可是觉得周瑜病急乱投医,没想到周瑜居然歪打正着,短短几年时间,孙策成了一方诸侯,而周瑜也水涨船高,成了举足轻重的一方重将。
后生可畏啊。这形势变化太快了,简直让人应接不暇。
周忠来到韩遂的大营,依然没有找到蒋干。韩遂说,蒋干是来过,不过是昨天来的,下午就走了。至于去哪儿,他也不清楚。
周忠有点懵。这一次,刘晔没有犹豫,立刻让周忠赶往霸桥方向。周忠将信将疑,但他没有问,吩咐车夫按刘晔的吩咐行事。他们一路急行,追至霸桥驿,虽然没有追上蒋干,却确认了蒋干的行踪。蒋干昨天晚上入住霸桥驿,今天一早就离开了。
周忠对刘晔的印象大为改观,态度也有了明显的改变,客气了很多。
“子扬,蒋干这是准备去哪儿?”
“太原。”
“见贾诩?贾诩前后卖了那么多马,应该没有了吧。”
刘晔挪了一下身体,坐了起来。“贾诩虽然没有马,但河东的位置很重要。这两年,贾诩在并州韬光养晦,很多人只看到孙策东征西讨,战无不胜,却忘了这些凉州人。周公应该还记得,前年浚仪之战结束后,孙策曾经专程赶到河东与贾诩见面。”
“的确有这回事。”
“孙策虽然礼贤下士,但他事务繁忙,若非此人极为重要,他不太可能专程拜访。就我所知,到目前为止,得此殊遇的人只有两个半:一个是贾诩,一个是东城人鲁肃鲁子敬,还有半个就是如今坐镇南阳的张张子纲。”
“东城人鲁肃鲁子敬?我还是第一次听你提起。”
刘晔再次打了个哈欠。“鲁子敬眼界很高,不屑虚誉,知道他的人的确不多,所以我也很奇怪孙策是怎么知道他的。这人似乎在……”刘晔咂了咂嘴,眉宇间闪过一丝不安。“作弊。”
第1105章 可共语乎
周忠惊讶不已。他不太喜欢刘晔,但他承认刘晔很聪明,只是聪明外露,不够老成而已。刘晔说孙策作弊,说明以刘晔的聪明也无法理解孙策的做法,从侧面证明孙策更聪明。那在众人未识孙策之时已经倾家与孙策结交的周瑜呢?他恐怕已经不是作弊这么简单,他简直可以算得上未卜先知。
周家的未来也许真的要落在他身上。
周忠心情很复杂,却不敢怠慢,下令急追。蒋干提前走了大半天,他必须加快脚步才能赶上。
周忠、刘晔追了两天,终于在潼关追上了蒋干。
蒋干站在津口,看着滔滔的大河出神,周忠、刘晔赶到他的身后,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也被大河奔涌的气势所震慑,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周忠尚好,他在京师为官多年,已经多次见识过大河,刘晔却是第一次,两天两夜没能合眼的他睁着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卷着浊泥咆哮而来的大河,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你们再迟了片刻,我就渡河了。”蒋干指了指湍急的河水中如一片落叶般起伏不定的渡船。“我原本应该坐那艘船渡河的。”
“你在等我们?”
“是的,我在等你。”蒋干冲着周忠拱拱手,行了一个大礼。“周公安好,在下九江蒋干,字子翼,曾与公瑾有同学之谊。”
周忠不自觉的挺起了胸脯,露出长者的气度。“公瑾所交皆是一时俊杰,子翼颇有苏张风采。”
蒋干微微一笑。“周公过誉,小子不敢当。小子过长安,本当登门拜访,奈何事务繁忙,周公又在宫中侍奉陛下,难得有空,未能面聆。今日周公赶来,不知有何指教?小子洗耳恭听。”
周忠抚着胡须,笑着摆摆手,示意蒋干不必介意。蒋干是没有亲自来拜访他,但蒋干带来了丰厚的礼物,足以让他一家丰衣足食。朝廷财政窘迫,连官员的俸禄都发不全,有限的财赋大多供给驻军,他这个受冷落的老臣也要节衣缩食。蒋干带的礼物能让他们松一口气。
“蒙陛下错爱,我刚刚迁大司农,能浅任重,我这心里不安得很。这不,头天晚上接任,第二天一早就去驿馆请计,没想到你这么忙,我只好一路追来。”周忠伸手一指刘晔。“此乃成德刘晔刘子扬,也是九江人,你应该认识的吧?”
蒋干很意外,一抹笑容在嘴上一闪即没。他拱拱手。“久闻子扬高名,今日方有幸一见,不枉我在此等候。子扬兄,从宫里来?”
刘晔心里不安。蒋干对周忠很客气,但他除了客气,却没有和周忠谈具体事务的兴趣,即使周忠表明他新任大司农,负责朝廷的财赋。相反,蒋干倒是对他很感兴趣,看起来蒋干等的不是周忠,而是他刘晔。
孙策在宫里有耳目?
刘晔一边打量着蒋干,一边点了点头。
“荀令君病体如何?”
“还好。太医说他只是累了,要静养数日。”刘晔不紧不慢地说道。
“那子扬兄要多为天子分忧了。”蒋干意味深长的说道:“关中形势紧急,朝廷内外不安,荀令君又病倒了,子扬兄当仁不让。只是前车已覆,后车当以之为鉴,不可重蹈覆辙,否则追错方向就麻烦了。”
刘晔歪歪嘴角。“幸好我没有追错方向,否则就追不上蒋兄了。”
蒋干放声大笑。“追我么,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刘晔顿时语塞。他是没有追错方向,但没有追错方向不代表他就能追上蒋干。如果不是蒋干等他,他还是只能望河兴叹。蒋干不仅挫了他的锐气,也一针见血的指出了朝廷眼前的困境,荀累得病倒并不完全是他心有两属,即使他抛弃袁绍,一心一意地为朝廷谋划,他依然难以避免追之不及的困境。
周忠站在一旁,看着两个年轻人看似轻松的说话,实则语含机锋,斗得不亦乐乎,暗自感慨。什么时候这些年轻人都如此锋芒毕露,他这个久经宦海的前辈都跟不上他们的思路。亏得这次带上刘晔,要不然追上蒋干也没什么意思。
“子扬,你辛苦一些,我年老体衰,实则熬不住了,去车上休息一下。”
刘晔点了点头,拱拱手,示意周忠自便。蒋干却赶上一步,扶着周忠。“请周公小憩片刻,小子与子扬说几句话,稍候便来请教。”一边说,一边吩咐侍者从车上取出一些酒浆果品给周忠送去。周忠非常满意,心情愉快地走到一旁,蒋干的侍者手脚麻利,摆下案席,请周忠入座,观河品酒。
刘晔静静的旁观,一言不发。蒋干走了回来,示意刘晔向前几步,站在高耸的河岸边。大河奔涌,涛声如雷,他们说的话只有对方听得到,几步外的侍从都无法听清。蒋干凝视着大河,刘晔也不说话,眉头依然轻蹙,但神情却渐渐松驰下来。过了好一会儿,蒋干轻轻笑了一声:“子扬,江河并称,你生在江边,如今又观大河,有何感想?”
刘晔叹了一口气。“江清而河浊,这大概便是最直观的感受了。”
“还有呢?”
“关中大旱,渭水只剩下一半,大河却气势不减,这一关之隔,竟有天地之别,若非亲眼所见,真令人难以置信。”
“孙将军常说,士人负天下之重,不仅要读万卷书,更要行万里路,纵览人间万象,抽丝剥茧,去伪存真,方能济时救世,造福天下苍生。如果只是埋首故简旧牍,抱着几句圣人经典不放,不仅无法救世,说不定反成了祸国殃民之源。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岂是虚言哉?”
刘晔沉默良久,幽幽地说道:“孙将军只提造福天下苍生,却不提朝廷只字,他这是心意已定,欲蹈袁绍覆辙了……”
蒋干反问道:“如果不能造福天下苍生,要这朝廷何用?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刘氏的天下。民心在刘氏,刘氏便是天子。民心在孙氏,孙氏为什么不能为天子?子扬,如果你们还抱残守缺,寄希望于刘氏四百年天下的恩泽,无异于抱薪救火。就算孙将军愿意贡赋,朝廷也支撑不了几日。”
刘晔眉梢一颤。“孙将军愿意维持贡赋?”
蒋干盯着刘晔看了片刻,一声轻叹,摇了摇头。“子扬,舍本求末,你让我很失望。”
刘晔苦笑。“我德浅才疏,做不到绝食七日犹能鼓弦而歌,实在愧对圣人。”
蒋干眉头一挑,转一转眼珠,抚掌而笑。“子扬能出此言,可共语矣。”
第1106章 凤舞虞庭
明月初升,照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铺出一道银色的水路。轻风徐来,吹去一天的燠热,让人神清气爽,自有一份夏日难得的清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香炉里燃着驱蚊的草药,虽然还是有蚊子,却还算能够忍受,不至于打扰了雅兴。
甲板上,袁权带着袁衡和一群孩子正在游戏,袁衡居中而坐,手指轻抚琴弦,袁权和尹一左一右,一个鼓瑟,一个吹笙,乐声幽扬。小桥拉着孙尚香正在跳舞,大桥和步练师正在鼓掌助兴,孙权、孙翊等人都在一旁欣赏。小桥舞跳得非常好,身姿轻盈又富有韵律感,一举手一投足散发着青春气息。孙尚香的舞姿更加刚劲,用这个时代的标准来看未免缺了几分柔美,但孙策很喜欢,总觉得孙尚香是个跳街舞的好材料,只可惜他对此一窍不通,无法引领时代新风尚。
曹英看得眼热,可是看看场中的两个小姑娘,自忖差距太远,不敢下场献丑,只能在一旁一边拍手一边随着韵律晃动身体。她原本也是闺中豪杰,可是到了平舆,与孙尚香、大小桥一比,顿时觉得自己不过是一只笼中扑腾翅膀的小鸟,从未有机会像这些小姑娘一样展翅高飞,任意翱翔。射箭被孙尚香虐得体无完肤,跳舞也跳不出小桥的这般洒脱自信,只能做个看客。
孙翊看在眼里,拉着孙权冲了出去,摇头扭腰,配得夸张的表情,顿时惹得其他孩子一阵哄笑。孙权觉得很丢脸,转身想逃,却被孙翊拽住。孙翊又将陆议、郭奕等人拽了过来,一起跳舞。虽然舞姿不如小桥优美,却舞得很开心,情绪非常饱满。被他们感染,其他的孩子也按捺不住,有的主动下场,有的半推半就,陆续都被孙翊拉到了场中,热舞起来。
曹英也在其中。她一边扭动身躯,一边看着孙翊笑。
孙权试图靠近步练师,步练师却有意无意的躲着他,和大桥手拉手,翩翩起舞。
孙策坐在飞庐上,居高临下,看得清楚,心中暗笑。孙权现在应该很后悔,不应该急着向谢家下聘。只不过使者已经派出,他后悔也迟了,而且他也不敢在母亲吴夫人面前表露一点。吴夫人决定之前与他说得清楚,娶妻不是纳妾,不能朝秦暮楚。
以步骘的身份,以步练师的容貌,孙权想纳步练师为妾的可能性根本不存在。
“葛陂是孩子们的乐园。”步骘感慨道:“几个孩子听说明天就要起程,都舍不得走,今天也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打扰将军休息了。”
“无妨,姑苏也很好玩的。”孙策过了一会儿,又说道:“过些日子,我要去一趟姑苏,希望到时候能看到你们的成果。”
“将军放心,我一定抓紧时间。子旗去了交州,应该也会有所收获,综合我们收集的信息,再加上黄大匠、冯大匠的聪明才智,一定能打造出真正的海船来。”
孙策笑着点点头。卫旌和步骘是好朋友,但他们之间显然以步骘为主,卫旌更像是步骘的助手。他不如步骘有主见,也不如步骘做事主动,所以他最后的成就也远远不如步骘。不过,他不打算拉卫旌一把,他给他们提供舞台,能不能发挥好,那是他们个人的能力。
“如果子旗交州之行顺利,也许一支水师就不够了。”
步骘摇摇头。“南方暂时不会有战事,些许海贼,几艘楼船就够了,无需水师。等北方形势稳定,再加强南方不迟。将军,眼下还是当以北方为重,有些事急不来,急则生变。”
孙策点点头。他现在想做的事很多,但正如步骘所说,急则生变,前有秦始皇、汉武帝,后有隋炀帝、宋太宗,都是心急要吃热豆腐,最后被烫坏了喉咙烫坏了嘴的典型。就眼下而言,他坐拥三州,但人口最多的豫州还没有真正掌握,雄厚的财力、物力不能为已所用。荆州江南初定,还要承担益州、关中和洛阳三个方面的压力。关中大灾在即,为了稳住关中,输粮入关势在必然,荆州能不能抽出这么多粮食,他现在还不清楚。扬州人口有限,豫章的战事还没全部结束,吴郡、丹扬又在大规模屯田,投入大,产出还没看到。这时候还想打交州的心情显然不合适。
如果能熬过这两年,维持住豫州、荆州战线,让扬州有发展的机会,有了产出,他手里有了筹码,就不用这么焦虑了。
“子山老成,将来有机会可以试守一方,理兵牧民两相宜。”
步骘大喜,连忙躬身施礼。有了孙策这句话,只要他自己不犯错,前途一片光明。
孙策起身,走到栏杆边,俯视着欢乐的少男少女们。小桥抬头看见孙策,连连招手,示意孙策下去跳舞。孙策连连摇头婉拒。小桥却是不依,提着裙角,蹬蹬蹬上了飞庐,来到孙策面前,右手捏着袖角,举过头顶,左手横置在小腹前,右腿微曲,摆了个娇俏的造型,发出邀请。
袁权和尹交换了一个眼神,换了一支曲调,减了几分热闹,却多了几分节奏。小桥和着曲调,练着孙策舞动起来,手臂如鸟颈,一伸一曲,顾盼生姿,细长的脖子抖动着,节委分明,舞姿曼妙,却与中原的舞蹈大相径庭,依稀有几分那位民族舞大师的代表作孔雀舞的味道。
“这是什么舞?”
“你猜。”小桥咯咯的笑着,笑靥如花,比明月还有皎洁,一双眼睛如明星闪烁。
孙策猜不出来,他对这些很不擅长。他只是笑盈盈地的看着小桥,身体不由自主的跟着抖动起来。下面的少男少女们都停了,仰着头观望,合着拍子,跟着拍手叫好。
一旁的步骘看了一会,突然说道:“将军,我能猜一猜吗?”
小桥脆声说道:“当然可以。”
步骘笑了笑。“这应该是凤舞。鹰扬周郊,凤舞虞庭,此情此景,非此无以描绘。”
小桥柳眉轻挑,眼神微闪,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风情虽然青涩,却让孙策有些恍惚,几乎忘了这还是一个刚刚九岁的孩子。她捏着手指,曲着细藕般的手臂,俏生生的站在孙策面前。
“将军,我像凰吗?”
第1107章 群策群力
小桥的声音很低,在热闹的音乐声和欢呼声的映衬下,只有孙策才能听到。
孙策听力很好,听得也很清楚,字字入眼,饶是如此,他还是愣了一下,盯着小桥看了两眼,“噗哧”一声笑了,却什么也没说。小桥有些失落,却不肯气馁,拉着孙策下去共舞。孙策推脱不过,只得随小桥下了飞庐,和一群孩子跳了起来。
步骘站在飞庐上,看着孙策和一群半大孩子一起跳舞,暗自叹了一口气。在他印象中,孙策虽然年轻,却极有城府,甚至会给人一种老谋深算的错觉,和他相处要非常小心,如果举止不当,说不准哪儿做错了,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也许前途就会受到影响。现在看来,他其实还是个童心未泯的人,自己也许想太多了,总是这么揣摩未必是好事,心太累。
刚才那句话也许就说错了。孙策没有任何积极的反应,反而有点避之不及的感觉。考虑到孙策眼前的形势,的确不宜锋芒毕露,舜避丹朱这个典故现在也不该提。
孙策舞了一回,出了一身汗。袁权命人准备香汤,侍候孙策重新洗澡。坐在浴桶里,想着小桥那张宜喜宜嗔的脸,孙策莫名有些意动,随即又老脸臊得慌,觉得自己真是禽兽,居然会把一个九岁小姑娘说的话当真。他抬起手,轻拍了一下脸。
“怎么了?”袁权说道。
“呃……没什么。”孙策仰着头,靠在桶壁上,让自己静下心来。
“又为钱粮犯愁?”袁权坐了过来,拿起瓜络,为孙策搓洗后背。“放心吧,满伯宁能力很强,已经追查了近一半,再有两三个月就能结束了,这次清查完毕,应该能应付秋后的战事。”
“那些宅院、田产又不能吃不能穿,能解决什么问题啊?”孙策咬牙切齿。与袁绍眉来眼去的汝南世家都是人精,听说袁谭战败,知道他们在劫难逃,纷纷外逃。细软之类能带走的大多都带走了,就连案几等小型家具都装车运走,剩下的都是不动产,粮食也没给他剩下,能带走的带走,不能带走的挖个窖藏起来。满宠查到了一些,但数量太少,远远不敷需求。
蒋干在长安冒充大款,做散财童子,他在这里却要绞尽脑汁,尽可能收集每一粒粮食,甚至在考虑禁酒令每一滴酒都是粮食酿出来的,而他现在最缺乏的就是粮食。别的紧缺一点都没事,唯独没粮食不行。民以食为天,一旦发生饥荒,饥民会摧毁他们能接触到的一切,直到最后毁灭他们自己。
袁权转了过来,伏在桶沿。“我倒是有个办法。”
“说来听听。”
“将那些田产抵押出去,换取世家手中的余粮。”
孙策想了好一会儿。“这是饮鸩止渴。”
“的确如此,所以这只能做为最后的办法。”
“你估计……能筹集多少粮食?”
“一二十万,最多不超过三十万,这几家一直比较配合,几次贡献,应该没什么余粮了。”
孙策苦笑了一声。杯水车薪,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啊。“你跟他们说了?”
“还没有。这么大的事,我不敢做主。”袁权一边说一边浅笑,手指在孙策腿上的伤疤上轻抚。
“暂时不用说,我再想想其他的办法。”孙策伸手想将袁权拉进来,袁权吃了一惊,连忙摇头。“不行,不行,我今天不方便。我让尹妹妹和麋妹妹来侍候你吧。”
孙策又好气又好笑,瞪起眼睛。“你不方便来撩什么火?”
“我哪有。”袁权红了脸。“天色这么热,谁会想这种事。”
她说着,挣脱孙策,站起身来,便想出去。孙策岂能让她如愿,拉着她的手不放。袁权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丝衣和亵衣,被水沾湿,变得透明,胸前波涛若隐若现。孙策眉头一挑,斜睨着袁权,袁权连忙用另一只手捂着胸口,央求道:“夫君,你别为难我,麋妹妹新入门,你不召她侍,别人会以为我专宠的。”
“当真不行?”
“当真不行。”
“那好,我也不勉强你,你让人传尹和麋兰来,但你不能走。”
“有她们侍候你,我留在这儿干什么?”袁权面红如血,偷偷看了一眼孙策,也吃了一惊。孙策今天似乎比往常更加昂扬。孙策将她拉了过来,搂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笑道:“你做现场指导。麋兰家学不够深厚,需要你这个做姊姊的多指点。来吧,趁她们来之前,我们先热热身。”
孙策说完,不由分说的吻了下去。袁权双手本来推在孙策胸口,被孙策野蛮的一吻,不知不觉的便抱住了孙策的脖子,嘴唇微张,灵舌半吐,与孙策缠绵起来。
过了一会儿,尹拉着麋兰进来,见此情景,麋兰羞得满面通红,转身就想逃。尹一把抱住她,将她推到孙策面前,娇笑道:“姊姊,生力军来了,你且让让。”
“没听过抱薪救火吗?”孙策一手揽着浑身酥软的袁权,一手搂住麋兰的纤腰,毫不费力的将她抱起,放入浴桶。麋兰惊呼着,下意识的抱紧了孙策。她一手掩着领口,一手按着孙策的肩膀,急声道:“夫君,夫君,有件事,我要和你说。”
“什么事?你不会也不方便吧?”孙策不敢放肆,连忙将麋兰从桶里抱了起来。麋兰还是新妇,如果在生理期,是不能入水的。
“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也许能解决一些粮食。不过要和荆州统一行动,要不然会弄巧成拙。”
孙策大喜。“快说,什么办法?”
“从交州采购稻米。六七月份,南风起,由交州起运,快则五六日,慢不过十余日,船就能到广陵,或是溯江而上到江陵,或是北上到朐县,都比从荆州转运方便。现在派人赶往交州采购,三百钱一石即可收支平衡,如果能将价格提到四百以上,每石可得利百钱,十万石可得利千万,肯定会交州米商愿意冒险。”
孙策眼前一亮,连连点头。
袁权也说道:“夫君,此计可行。关中大旱,最需要粮食的是朝廷,交州刺史是朱太尉子,他应该会提供方便,派交州水师护送,如此一来,沿途海贼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要留心避风就好了。”
孙策放声大笑,在麋兰脸上用力亲了一下。“你是我的少府卿。”
第1108章 亲疏有别
中原与交州之间的海上贸易一直存在,只是因为路途遥远,海上风高浪急,还有海贼抢劫,风险大,成本高,而贩米利润低,这才没干什么人愿意做。
现在情况特殊,无数人等着粮食救命,粮价已经从通常的百钱左右一路飚升到两百多,还在往上涨,如果饥荒发生,粮价会更高。依靠前几年的经验,万钱一石的天价也出现过。
有了价格空间,贩米就有利可图,至少可以作为应急手段。以关中而言,二十余万户,近百万口,要渡过饥荒至少需要两百万石米。如果先从交州运三五十万补弃一下,就算不能解决问题,也能解燃眉之急。
孙策也想过这件事,但他不清楚具体数据,不知道什么样的价格能调到交州商人的积极性。麋兰这个建议非常及时,让他看到了缓解危机的希望。这件事当然要和荆州统一部署,荆州不仅要负责对关中的救济,还要承受来自益州和洛阳的压力,粮食供给的负担比豫州还要重。
如果不出意外,朝廷会安排周瑜的从叔周忠负责此事。于公于私,周瑜都无法拒绝。
这正是孙策和郭嘉、庞统等人期盼的结果。
关中如果发生饥荒,不管是出于人道主义还是出于连合纵横的需要,孙策都不能坐视不理。他既不能看着几十万人饿死,也不能看着朝廷因为缺粮向袁绍俯首称臣,更不能看着马腾、韩遂等人为了粮食突入南阳。稳住关中,对他来说利大于弊,虽然这个压力非同小可。
朝廷向他低头,尊王攘袁的计划才有机会推行。把袁绍置于朝廷的对立面,把拥袁的党人从朝廷清理出去,将可能为他所用的势力扶植起来,对他来说意义重大。
这就和周瑜由周家旁支一跃成为嫡系一样。
孙策非常兴奋,顾不得美人在侧,立刻起身筹划。麋兰提供的只是一个思路,要变成切实可行的计划,中间还有不少因素需要考虑。他要趁热打铁,趁着思路清晰,尽快拟出一个初步方案,好让郭嘉、庞统去细化、部署。
袁权忍着笑,领着麋兰、尹去准备酒食。按照惯例,孙策很快就会派人召郭嘉、庞统等人前来议事,不知道要谈到什么时候。孙策这段时间为了钱粮的事寝食不安,现在看到解决的机会,他不会有心情做别的事。别人只看到他的成功,却没几个人看到他为了成功付出的努力,只有她们这些天天陪在孙策身边的人最清楚。她们也因此更加坚信,孙策一定能克服眼前的困难,战胜袁绍,成为笑到最后的人。
果不其然,孙策来回走了一会,转过身,一脸歉意的看着袁权三人。
邺城。
袁绍坐在正中,面无表情。郭图、荀衍坐在一侧,看着慷慨陈词的田丰沉默不语,眼神中却难掩讥诮。
奉命出使长安的许攸送来急报,蒋干在长安游说诸将,连续拜访了韩遂、马腾和吕布,送了大量的礼物,钟繇也在拜访之列,促成荀与蒋干会面,随后钟繇出任尚书令,负责郭异、贺纯的案件,周忠出任大司农,与刘晔一起追赶蒋干,与蒋干在潼关会晤。
荀病重,在宫里养伤,许攸一直没能见到他。他和蒋干说了些什么,就和周忠、刘晔和蒋干说了些什么一样,许攸不得而知。可是从几个任命来看,不管荀本人是什么态度,天子已经决定倒向孙策。
唯一让袁绍心安的是黄琬的任命不变,他正在赶往洛阳,即将接替朱。
收到消息后,袁绍请来谋士们议事。汝颍系、河北系都在,就连刚刚结束青州战事,赶回来述职的逢纪也列席了。对袁绍来说,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举动。通常来说,他不会让这些人同堂议事,只会分别咨询。这些人都是聪明人,但他们私交并不好,甚至可以说矛盾很深。大多数时候,袁绍乐见其成,可是议事时,这些人常常会因个人原因吵成一团,让袁绍头疼不已。
听完简报,田丰作为首席谋士率先发言。他认为,这是孙策在争夺道统,利用关中可能发生旱灾的机会,以粮食为诱饵,迫使朝廷罢黜支持袁绍的官员,郭异案的审理就是征兆。袁绍以诏书的形势下达命令是事实,之所以朝廷一直装聋作哑,是因为朝中大臣支持袁绍,没人去查。这件事一旦落实,袁绍逆臣的恶名被坐实,可以想象,一大批眷念朝廷,与袁绍关系不是特别深的中小世家、豪强将会改变立场,双方的实力对比会发生改变。
在袁绍正在准备秋季攻势的时候发生这样的事,显然不是好什么兆头。田丰建议袁绍向朝廷提供一部分粮食,以示对朝廷的尊敬和对关中百姓的关心。如今关中百姓大半是洛阳人,因为董卓才背井离乡,对袁家的印象非常好。如果能够得到他们的认可,不管是让他们留在关中,还是迁回洛阳,对袁绍来说都是一个非常不错的结果。
袁绍很心动。田丰不愧是老谋深算,这一计正中要害。
袁绍用眼角的余光看看郭图、荀衍,见他们不以为然,心中有些不快。自从兖州失利之后,汝颍人都有些意见,就连郭图都不怎么进言了。现在又是这副表情,让他非常不爽。
汝颍人靠不住,那就只能依靠河北人了。袁绍转头看向审配和沮授。“正南,公与,你们觉得如何?”
审配抚着胡须。“元皓所言,的确是至理。主公心系天下,无见死不救之理。只是孙策来势汹汹,刚刚夺了山阳,秋后必来争兖州,我们不能不防。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如果我们将大量粮草用于赈灾,必然会影响秋后的战事。主公,这事需从长计议。”
田丰大怒。“关中大旱已成定局,马上就要断粮,这时候还从长计议,难道等孙策将粮食送往关中再做决定吗?”
审配笑着拱拱手。“元皓兄,你不要着急嘛,我也没说不救啊。只是凡事都有轻重缓急,不能仓促。如果关中大旱,兖州、豫州也会受到影响,现在孙策只是派蒋干入关游说,尚未看到一粒粮,如果我们急急忙忙将粮食运往关中,孙策却集中力量攻击兖州?我们拿什么来支援兖州的战事?难道关中的百姓是人,兖州的百姓就不是人?如果要赈灾,是不是应该先行赈济主公治下的兖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