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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不周     策行三国txt下载     策行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79章 天意与人心

    刘焉趴在床上,有一声没一声的呻吟着。

    庞羲、刘璋等人站在一旁,束手无策。

    绵竹城内一把大火,整整烧了两天,不仅将州牧府烧成白地,周边的一些民房因救援不及也被殃及。不过和州牧府的损失比起来,那点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根据事后的零星信息,基本可以确定这些火是工坊先烧起来的,刘焉费了好大心思才制造出来的千余辆天子车驾就在那里,现在全部烧成了焦炭。当时刘焉正在堂上部署军事,准备派人迎战曹操,突然感觉后背发烫,当时还说了两句笑话,说他迎战曹操,会不会有人又蠢蠢欲动,要在他背后放火。话音未落,后院就起了火,可谓是一语成谶。

    火灭了,刘焉后背却越来越疼,这和他那句不祥的预言一样,在每个人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城里已经谣言四起,说这火来得奇怪,是从天而降,是大汉历代先帝对刘焉这个不孝子孙的惩罚。说得有鼻子有眼,甚至还有人说听到半空中有人说话,大骂刘焉。

    益州原本就是巫鬼盛行之地,天师道在这里传道几十年,也是用鬼神来鼓动控制徒众,这样的谣言信者甚夥,而且传播极快,火还没灭,绵竹城内外已经议论纷纷,不得不让人怀疑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于是,一向对刘焉与卢夫人不清不楚的刘璋立刻告了卢夫人一样,认定这是天师道在后面搞鬼。刘焉与天师道的关系不仅仅在卢夫人,作坊的工匠中亦不乏天师道众,刘璋这个推断非常合理,连刘焉也不得不信。再加上后背疼得厉害,刘焉也需要卢夫人来帮他治病,就派人去召卢夫人。

    但卢夫人迟迟没有出现。

    刘璋原本很高兴,那个讨厌的女人终于不用来了,但他慢慢意识到他可能不幸而言中了,这件事背后很可能真有天师道的影子。如果真是这样,那情况就复杂了。天师道在益州的根基之深,绝非那些以黄巾自居的普通盗贼可比。如果卢夫人真的背叛了刘焉,那他们父子对益州的控制可能就要结束了。更要命的是,曹操即将来攻,这时候天师道众的选择影响很大。

    朝廷收复汉中,就是先派张则说服了张鲁。

    刘璋悄悄地给庞羲使了个眼色,两人退出房间。一出门,刘璋就发现来敏背着手,站在阶下,仰着头看天。来敏的姊夫黄琬是刘璋的表叔,来敏也因此比刘璋长一辈,加上他出自新野来家,是开国功臣之后,又学问渊博,一到绵竹就成了名士,刘焉父子都不敢怠慢。

    刘璋连忙赶了过去。“敬达先生,看什么呢?”

    “看天意。”来敏不紧不慢的转过头,瞅了刘璋一眼,看得刘璋莫名的心虚。

    “天意……如何?”刘璋强笑道。

    “大汉火德不灭。”来敏扬了扬下巴,指向已经被烧成白天的州牧府旧址。

    刘璋笑不出来了,脸色阴得像要下雨。来敏伸手揽住刘璋的肩膀。“我听到一个消息。”

    刘璋立刻抬起了头,眼巴巴地看着来敏。

    “有人夜观天象,益州分野的天子气越来越黯,有天火至东来。长安分野却越来越强,大汉有中兴之象。冀州分野被三星围困,恐怕也时日无多。”

    刘璋抬起头,盯着漆黑的天看了好久,却什么也看不出。他心乱得厉害。来敏性格疏狂,经常口无遮拦,但天子气这种事谅他不敢乱说。且天下形势似乎也正是如此,原本一呼百应的袁绍这几年一直不顺利,兖州战场一败再败,不久前连袁谭都被俘了。北有刘虞、公孙瓒,南有孙策,西有长安朝廷,袁绍似乎已经陷入了四面受敌的困境,形势不妙。

    天象也许是假的,但形势却是真的。来敏这时候来说这句话,也许正是想暗示什么。他和益州士族交往密切,这会不会是益州士族的意见?

    “家父正卧病待医,痛苦难当,等医匠来了,为他稍减痛苦,我再将敬达先生的良言转告他,如何?”

    来敏幽幽地说道:“季玉,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把火烧得很及时,如今什么证据也没有,若能及时向朝廷输诚,犹不失二千石。等曹孟德兵临城下,坐实了你们的逆行,悔之晚矣。”

    来敏说着,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刘璋强笑着,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他听懂了来敏的意思,他们如果不及时做出决定,益州士族就要做决定了。看着来敏出了门,他咬咬牙,转身回到屋里,跪坐在刘焉的病榻前。

    “父亲,儿有一言相告……”

    曹操进入犍为郡,犍为太守何宗率部前来迎战。两军在江中列阵,曹操亲自赶到阵前与何宗对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何宗弃暗投明,为朝廷效力。

    何宗是蜀郡郫县人,名臣何武之后,益州著名学者任安的学生,他对刘焉本来就没什么好感,早就想起兵反对刘焉,只是实力有限,不敢轻举妄动。现在曹操有朝廷诏书在手,又有两万人,看起来军容盛壮,有击败刘焉的可能,他心动了,答应考虑一下。

    就在这时,绵竹传来消息,三天前,正午时分,绵竹遭遇大火,州牧刘焉的府第受灾最为严重,几乎烧成白地,周边的民房也受到了波及。这场火来得蹊跷,有人说,看到有火球从天而降,正中州牧府。还有人说,半空中有人说话,声音很洪亮,说大汉火德不灭,刘焉身为汉室宗亲,大逆不道,高祖震怒,降下天火,以示惩戒。

    何宗收到消息,惊骇莫名。任安精擅图谶,何宗也通晓图谶,对天人感应那一套推崇备至。听到这个消息,他很自然的就接受了。在确认了消息之后,他决定向曹操投降。

    曹操部下的将士非常兴奋。三天前誓师的场景还记忆犹新,今天就收到了好消息,而且从时间来看,绵竹遭遇天火的时候正是曹操祭兵主誓师的时候,这时间太巧了,应该是曹操的告天感动了大汉的历代先帝,所以高皇帝降下天火,烧了绵竹,惩罚刘焉这个不孝子孙。

    在曹操和戏志才的推波助澜下,这个消息迅速形成官方结论。曹操一边向朝廷报捷,一边派使者四处宣扬,大造舆论。一时间,益州震动,不断有人赶来投军,或者使者来表示支持,曹操军势大盛,兵力迅速增加到六万余人,大小战船两千余艘。

    曹操赶到广都,蜀郡都尉、陈留人高躬率部赶来投效,愿为曹操前驱。

    曹操赶到成都,沈弥、娄发等人率部投诚,同时带来的还有赵韪的首级。

第1080章 春风得意

    曹操坐在正中央,戏志才在左,任峻在右,三人谈笑风生。

    戏志才设计,任峻执行,卢夫人俯首称臣,在天师道众的帮助下上演了一场天火焚城,烧掉了刘焉的野心,烧尽了曹操进军路上的荆棘,让他一路高歌猛进,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轻松占据了成都。到这一步,刘焉败局已定,就算他不肯放弃也没有什么力量反击了,更何况他背上生了疽,病势一天比一天重,余日无多。

    对戏志才的手段,任峻佩服至极。他是具体执行者,亲眼见识了卢夫人一步步踏入陷阱而不能自拔。在万千天师道众前呼风唤雨的嗣师夫人,在戏志才布的局面前却毫无还手之力,束手就缚。

    “祭酒手段,鬼神莫敌。”任峻端起酒杯,再一次向戏志才表示敬佩。

    戏志才端起酒杯,呷了一口,笑着摆摆手。“鬼神者,玄远莫测,圣人罕言之,些许愚夫愚妇能懂什么,他们只能骗骗无知庶民而已。治国者,当善用鬼神而不能为鬼神所用,我们的对手从来不是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鬼神,而是人。”

    戏志才说道,转头看向曹操,意味深长的说道:“使君,你说呢?”

    曹操咧着嘴,嘿嘿笑了两声。他将杯中一饮而尽,笑道:“志才所言甚是。我们的对手不是鬼神而是人,是冀州的袁本初,豫州的孙伯符,而眼下最迫切的就是荆州的周公瑾。此子虽然年少,又不像孙伯符那样锋芒毕露,可是所谓大巧不工,他攻取江南四郡的手段也不可小觑,堪和志才的手段相媲美。且刘焉何许人也?倒行逆施,滥杀无辜,早已失益州士庶之心,败亡可期,我们不过是推了他一把而已,胜他不足为功。”

    他举起杯,向戏志才致意。“当然,若非志才手段,伤亡在所难免,东州兵的战力还是可圈可点的。”

    戏志才端着酒杯,脸色有些不悦。“使君,袁本初、孙伯符固然都是劲敌,周公瑾也不可小觑,但使君眼下最需要用心对付的却不是他们,而是卢夫人。这次能如此顺利,说实话,也超出我的预料,天师道的实力比我想象的要强。卢夫人一时防备不周,为我所趁,心中必然不服,她要见你,恐怕不会是投诚这么简单,你要有所准备才行。”

    任峻点头附和。如果说天子在长安有中兴之相只是外部形势,影响能力有限,那么真正决定益州民心的其实是两部分:一部分是益州士族,一部分是益州普通百姓。前者对朝廷有眷念,又被刘焉杀得太狠,早已经和刘焉离心离德,后者却是这次成功的关键所在。卢夫人虽然迫于形势,不得不俯首听命,但她并没有就此屈服,她要见曹操本人,自然是要有所选择。

    天师道众能帮曹操战胜刘焉,也能帮别人战胜曹操。相比于刘焉,曹操有优势,但劣势同样明显。曹家出身不高,有阉竖背景,得到益州士人支持的可能性不大。如果不能控制好天师道,曹操要想真正掌握益州未必比刘焉容易。

    困难很大,可是曹操看起来却有些得意忘形,戏志才暗示他都没用,只能直言当面。可是曹操的脸上除了有点尴尬之外,并无太多的警醒。

    这让任峻在喜悦之余有些不安。

    曹操带着曹安民走上了卢夫人的小船。

    卢夫人换了一身白衣,不施粉黛,素面朝天,一头青丝,没有一件饰物,只是很随意地挽起,用一根荆钗别住。在青山绿水的衬映下,她看起来像是出游的小家碧玉,一点也看不出天师道嗣师夫人的威严。

    曹操只看了一眼,心思就和江水一样飘荡起来,又不禁有些自惭形秽。他的目光扫过卢夫人的娇躯,不禁抱怨起任峻来。卢夫人身材高挑,看起来至少有七尺,亏得现在是歪坐着,如果站起来,恐怕比他还要高出半头。

    “夫人好神采,果然是神仙中人。”曹操强笑道。

    卢夫人打量了曹操两眼,抿嘴一笑,露出几分少女般的娇羞。“将军过奖了,不敢当。什么神仙,我只是一个失去了丈夫,无依无靠,只能和两个儿子相依为命的苦命女子罢了。将军得天子器重,坐镇一方,雄兵百万,登高一呼,益州响应,那才是真正的英雄。能有将军这样的乡党,我张家以后也算有了依靠。”

    曹操忍不住哈哈大笑,不自觉的挺起了腰杆。“夫人言重了,我能如此轻松的拿下益州,一是大汉火德不灭,人心思汉;二是夫人鼎力相助,用一场天火烧掉了刘焉的野心。夫人能弃暗投明,可喜可贺。”

    曹操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卢夫人,越看越欢喜。这卢夫人既有少女般紧致的皮肤,光滑的玉面上看不到一点皱纹,又有妇人的丰腴成熟,凸凹有致的身材让人浮想连篇。他知道张鲁二十出头,按理说卢夫人应该三十多岁,四十不到,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子一点也不像三四十岁的妇人,就连卞氏和比起来都略逊一筹。比起一般美貌女子,她更多了几分神秘。

    难怪刘焉会被她迷住。

    曹操的眼神全部落在卢夫人的眼中,她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却更加甜美。“将军这么说,妾身还有机会将功折罪?”

    “当然,当然。”听到“妾身”二字,曹操心里莫名的一跳,突然轻松了许多。她是嗣师夫人又如何,她长得高又如何,现在她的生死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她的儿子张卫还在我的手中,我想杀就杀,想放就放,她只能求着我,温顺得像只小羊。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啊。

    “这么说,我儿张鲁不会受到牵连?”

    “绝对不会。张公祺心中朝廷,稳定汉中有功,朝廷甚是满意,只是顾虑夫人安全,这才没有及时嘉奖。捷报到长安之日,便是张公祺加官进爵之时。”

    “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我儿张卫?”卢夫人笑意盈盈,眼神也跟着飘忽起来,像江水一样充满春意。

    “这个嘛,正要与夫人商议。”曹操抚着胡须,故意扮出一副为难的模样,眼睛却舍不得离开卢夫人片刻。“有人说,天师道与黄巾名异而实同,多有牵连,朝中以逆党视之的并不少。夫人助我取益州,当然有功,可是要想改变朝中大臣的成见,只有这个功劳还是不够的。夫人,我今天孤身前来,就是想与夫人就此深入交流,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迎着曹操直勾勾的眼神,卢夫人的脸上泛起两朵红云。她眼神躲闪了两下,低下了头,声如蚊蚋。

    “妾身妇人,能知道什么,一切全凭将军吩咐便是。”

    曹操大喜,兴奋地搓搓手。“夫人爽快!”

第1081章 妙不可言

    戏志才站在廊下,目光越过墙头,看向远处的青山。

    曹洪走了过来,看着戏志才消瘦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惭愧。曹操能如此顺利的进入成都,戏志才是最大的功臣。如今胜利在即,每个人都在想着如何封赏,却没人关注戏志才想要什么。

    仔细想一想,他也不知道戏志才想要什么。戏志才最大的乐趣就是处理各地来的情报,乐此不疲,他不在乎吃,也不在乎穿,最大的消耗就是纸笔和灯油,熬夜是家常便饭,衣襟袖角总是有墨汁污迹,手指因为常年捏笔,右手三指平时很难伸直。

    “使君回来了?”戏志才转过身,闷咳了两声,青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他用手绢捂着嘴,又咳了两声,擦了擦嘴角,将手绢掖回袖子里。

    “志才,你太辛苦了,要注意休息。”

    “没事,拿下绵竹,我就可以松口气了,到时候到山里住一年半载,安心休养。”

    曹洪点点头,想了一会儿,突然明白过来。“你要走?”

    戏志才不置可否,重新转过身,看着远处的蓝天。“益州乃是天府之国,山河四塞,是乱世之中苟全性命的上佳之选。”

    曹洪皱起了眉头,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戏志才也没理他,转身慢慢的走了。曹洪挠挠头,一转身,却看到曹纯站在不远处。曹洪皱了皱眉。“子和,你怎么在这儿,没跟着孟德?”

    “孟德兄说他们在船上议事,用不着亲卫骑。”

    曹洪沉吟了片刻。“戏志才的话,你听到了?”

    “听到了。”

    “他什么意思?”

    曹纯嚅了嚅嘴,转身准备走。曹洪一把拽住他。“你这竖子,我们是兄弟,有什么话不能说?你不敢对孟德说,我去说。我跟你说,戏志才如果走了,我们就跟元让一样,以后连远近都分不清楚。呃,元让……”

    夏侯恼站在院门外,一只独眼睁得溜圆,脸面扭曲。曹洪非常尴尬,顾不上再和曹纯理论,胡乱打了个招呼,转身溜走了。曹纯见势不妙,也匆匆地走了,只剩下夏侯一人站在院子里咬牙切齿,气喘如牛。

    曹操快步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哼着小曲,步履轻松。见夏侯这般模样,他吃了一惊,连忙收起笑容,快步走了上来。跟在他身后的曹安民一看形势不妙,也脚底抹油,悄悄的溜了。

    “元让,怎么了?”

    夏侯独眼一瞪,怒视着曹操。“孟德,你是不是想在益州做个白帝?”

    曹操一愣。“这话从何说起?”

    “孟德,你熟读史书,知道我说的什么。益州可以偏安一隅,却只是苟全之地,不能长治久安。要么像高祖一样出关,争霸天下,要么像公孙述一样坐以待毙。况且我们都是山东人,没几个人愿意和你困守益州,你想在益州关起门来做白帝,那是你的事,我们……”

    曹操一听,脸色顿时一变,将夏侯拉到堂上。“元让,究竟是怎么回事,有人要离开我?”

    夏侯发了一通无明火,心里舒坦了些,也知道自己刚才语气太重了,便缓了缓,将刚才戏志才与曹洪所说的话说了一遍。曹操听完,忍不住笑了一声,拍拍夏侯的肩膀。

    “元让,你们想多了,我怎么可能效仿公孙述?只是此一时彼一时,眼下形势不明,不能锋芒毕露。你看看孙伯符,他号称小霸王,倒是快意人生,结果如何?”

    夏侯吐了一口闷气。“那你也不能这样,益州还没拿下,就为了一个妖妇……”

    曹操瞅瞅夏侯。夏侯自知失言,连忙闭上了嘴巴。曹操自我解嘲的摸摸鼻子。“原本是因为这件事啊。元让,你这可错怪我了。”

    夏侯也不解释,静静地看着曹操。曹操来回踱了几步。“元让,你对不久前的兖州之战有何观感?”

    夏侯沉思了片刻。“孙策能在豫家世家响应袁绍的情况下反击成功,还夺得任城等地,着实不易。”

    “是啊,的确不容易。孙策出道三年,不仅在荆州、豫州站稳了脚跟,又夺得了扬州。他依靠的是谁?不是世家。当初他在南阳大杀四方时,就有人说他会自取灭亡。他在豫州与许劭等人斗智斗勇时,也有人说他余日无多。这些年,他的确走得磕磕绊绊,但是他走过来了,而且还打败了袁谭,反攻入兖州。”

    夏侯若有所思。“所以,你想效仿他?”

    “没错。”曹操郑重其事的点点头。“益州偏居一隅,号称天府之国,有山河之固,可是比起中原来,这里毕竟有所不如,真正的世家大族不多,我们在益州的阻力会小得多,收益却会更大。相比于世家,天师道才是我们要予以重视的力量。黄巾能毁掉大汉的根基,天师道众能毁掉刘焉,难道就不能毁掉我们?张家在益州传道三代,根基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深,巴人、人都是天师道的信众。”

    夏侯将信将疑,却没有再说什么。他是统兵的将领,自己部下就有不少天师道众,他很清楚天师道在益州的影响力。如果这么说,曹操极力拉拢卢夫人倒也并非不对,只怕他口是心非,沉迷于卢夫人的美色,重蹈刘焉的覆辙。以他对曹操的了解,这不是不可能的事。

    “既然你有定计,那我就不多言了。”夏侯拱拱手,转身告辞。曹操拍拍夏侯的肩膀,目送他离开,眼神渐渐凝重起来。他想了想,转身来到戏志才住的侧院,上了堂,咳嗽了一声。

    “志才,休息了么?”

    戏志才闷咳了两声。“是使君么?”

    “是我。”曹操推门走了进去,看了一眼戏志才,皱皱眉。“志才,你这是怎么了,要不要我请卢夫人来为你诊诊脉?”

    “她还懂治病?”

    曹操无声地笑了起来。“志才啊,不是我说你,你表面上看不起名士,骨子里,你的名士习气更重。天师道虽然也重巫鬼之术,可是他们与黄巾不同,你不可一概而论。”

    戏志才抬起眼皮,打量着曹操。“使君食髓知味啊。看起来,这天师道还真有几分门道?”

    曹操嘿嘿笑了两声。“那当然,妙不可言。”他一看戏志才的眼神,连忙收起笑容,干咳了两声。“志才,我想效仿孙伯符,在益州殖谷练兵,养精蓄锐,以观天下之变,可行否?”

第1082章 三不如

    戏志才沉默着,一动不动,半天没有反应。

    曹操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勉强,眼皮也渐渐耷拉下去,放在案下的两只手不由自主的搓着。他知道戏志才是真的生气了,甚至可以说是对他失望了。

    “志才,行与不行,你说句话啊?要是你觉得不行,我们再想他法,总不能随波逐流,随遇而安吧?”

    戏志才轻轻吐了一口气,仿佛刚刚活过来一般。他淡淡的吐出两个字:“不行。”

    见戏志才终于开了口,曹操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又落了回去。“为什么不行?”

    “益州不如荆豫扬,天师道不如黄巾,我不如郭奉孝。有此三不如,使君欲效孙伯符,不过是邯郸学步耳。”

    “欲闻其详。”

    “益州虽富,但户口只堪与荆豫扬之一相当,不能以一敌三,且益州蛮夷众多,胜乌合之众易,战精锐之师难。天师道在益州传道数十年,人数不如黄巾,张家却是三世传道,自成一体。孙策可以收服荆豫黄巾,将军却很难收服天师道。至于我……”戏志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长于谋外,短于谋内,不能体会使君心意,以致使君孤身犯险。若非张卫在手,险些误了使君性命。”

    曹操刚刚有所松弛的脸再次不自然起来。他又不傻,岂能听不懂戏志才的言外之意,所谓三不如,归结到最后就是一不如:他不如孙策。

    “使君不必自责,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圣人亦不能自绝。不过卢夫人挟巫道事人,非等闲女子,使君不宜过于狎弄。张鲁背刘焉,近朝廷,正是出于此。”

    曹操面红耳赤,点了点头。“志才,是我孟浪了。”

    戏志才叹了一口气,转身取过一张纸,放在案上,以双指推到曹操面前。“使君,有吴懿字子远者,乃是陈留吴匡从子,他有个妹妹,使君可自取。”

    曹操一边从案上取过纸一边说道:“吴匡从子?那可是我的晚辈。志才,这不妥吧。”

    戏志才也不说话。曹操将纸上的文字看完,眉头轻轻蹙起。吴懿这个妹妹并非普通女子,相面的说她有大富大贵之相,刘焉特意为其子刘瑁娶之,刚刚成礼。从刘焉的举动来看,这个大富大贵恐怕不是普通的富贵,很可能和卞夫人出生时的异相类似。可是与卞夫人出自倡家不同,吴氏是陈留大族,吴匡还曾经与他一起大将军府共事,有同僚之意。他纳吴匡的从女为妾,似乎不太合规矩。

    更重要的是,吴氏已经嫁给了刘瑁,他硬抢过来,那就要置刘焉于死地才行。刘焉有不臣之心不假,但他毕竟是宗室,朝廷也许并不希望撕破脸。刘焉还有两个儿子在天子身边为官,直到现在也没有受到惩处,天子的心意可见一斑。

    这大概就是戏志才一直没有向他推荐此女的原因所在。

    “有利有弊,从其大者。陈留吴氏是中原著姓,世代为官,吴懿高亢强劲,是难得的将才,吴匡子吴班也堪一用。吴懿入蜀数年,与蜀中士大夫相处尚好,若能与吴氏婚姻,得其兄弟之助,于使君稳定益州,联络蜀中士大夫颇有助益。”

    戏志才一边说,一边又递过一张纸来。“来敏乃是来歙之后,故司空来艳之子,其姊夫乃是黄琬,现任司隶校尉。来敏本人学问很好,又喜欢提携后进,在蜀中名声颇佳。使君宜亲自拜访,若能得其辅佐,不仅蜀中可安,长安也能有人为使君说话。依目前的形势看,黄琬再为三公是迟早的事。”

    听到黄琬的名字,曹操的眉头颤了一下。“志才,黄琬可是袁家故吏,与袁本初的关系非常亲近。”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黄琬未必还能唯袁本初马首是瞻。”

    曹操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就依志才所言。”

    葛陂。风和日丽,阳光明媚。

    孙策盘腿坐在楼船上,闭目垂帘,双手掐着手印,一动不动。

    顾徽、陆议二人站在外面,伏在栏杆上,看着眼前的无边春光,轻声交谈。陆顾两家是姻亲,顾徽又年长一些,处处照顾陆议,两人非常亲近。

    远处的湖畔,一群少年正在骑马射柳,孙尚香与曹英冲在最前面,把孙权、孙翊等人远远地甩在后面。孙尚香虽然年幼,但骑术、箭术都比曹英高出不止一筹,策马奔驰中连发数箭,箭箭中靶,接连落下数根柳条,引起围观的少年们一阵接一阵的欢呼。曹英很没面子,拨转马头,回到孙权、孙翊面前,将手中的弓扔在地上,策马走了。

    孙权扬起眉,幸灾乐祸的看了孙翊一眼,大笑起来。孙翊摸摸头,踢马追了过去。孙尚香在远处叫了起来,招呼孙权过去比试骑射。孙权脸色一变,佯装没听见,也拨转马头跑了。

    孙家几个孩子中,论拳脚,孙策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论骑射,孙尚香却是天赋最好的,射艺师傅陈王对她最为器重,说她将来能青出于蓝。这让孙尚香习射的热情更加高涨,几乎达到了痴迷的地步,凡是对射箭有帮助的事,不管多苦多累,她都愿意做。凡是对射箭没什么帮助的事,再好玩,她也没兴趣。

    这直接导致了一个结果:没朋友。她的射艺虽然比陈王还差得远,用的弓弩也是适合小孩用的,不能及远,可是仅境界而言,她已经没什么对手了,谁跟她比试骑射都是自找没趣。

    见孙权也跑了,孙尚香很扫兴,策马来到湖边,翻身下马,冲上一艘小船,喝令船夫立刻摇船,去湖中孙策所在的楼船。船夫不敢怠慢,解开缆绳,操起木楫,刚准备划船,孙尚香拦住了他,一指远处。船夫抬头一看,远处奔来一匹快马,跑得飞快,四蹄几乎腾空,来到湖船,骑士一边控马一边大声喝道:“等一下,郭祭酒到,要见将军。”

    船夫大惊,惊讶地看着孙尚香。孙尚香嘿嘿一笑,纵身上岸,赶到码头旁,拱手而立。过了一会儿,马车驶来,拉车的两匹骏马八蹄前蹬,迅速停住,正好停在码头前。车门打开,郭嘉走了出来,一见孙尚香,不禁笑了一声。

    “原来是三将军,你这么客气,我怎么当得起。”

    “当得起,当得起。”孙尚香一边说,一边扒着车门往里看。郭嘉的儿子郭奕蜷缩在一角,面带惊恐地。孙尚香搓搓手,上前一把揪住郭奕的衣领,把他拽了下来。“军师,你可算是来了。”

    郭奕双手抱着车门,“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要还家”

第1083章 破绽(醉爱哥基打赏加更)

    郭嘉上了楼船飞庐,孙策正站在飞庐前候着,陆议带着朱然铺好了席,正在摆设案几。几盘干果,一壶新榨的果浆,虽然简单,却非常珍贵,无一不是难得之物。郭嘉看了一眼,笑道:“将军破费了。”

    “我也是跟着你开开荤。”孙策笑着,抬起头看了一眼远处。“我妹妹又欺负你儿子了?”

    郭嘉挠挠头,露出几分无奈。“这就是他的命,逃不掉。”

    孙策忍俊不禁,招手叫过朱然。“你送两盘鲜果去,关照三将军不准欺负人。”

    朱然露出为难之色,陆议说道:“将军,我去吧。”

    “不行,就让他去。”孙策指指朱然。“你都十三了,还怕她,以后怎么统兵征战?去,心里再怕,脸上也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越是害怕,她越是嚣张。”

    “唉。”朱然很勉强地应了一声,端起两盘瓜果,下楼船去了,神情悲壮。

    孙策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我这妹妹都成葛陂一害了,所到之处,鸡犬不宁。”

    郭嘉笑了起来,也不等孙策让,自己先入了座,端起杯子呷了一口鲜浆。“将军,我不赞同你这句话。三将军只是淘气,却从不乱来,她只是在小伙伴们之间霸道,对其他人可是恭敬得很。你去打听打听,这葛陂附近三十里,有谁说三将军伤及无辜过?”

    孙策笑笑。“既然我妹妹这么好,为什么你儿子哭得那么惨?”

    郭嘉的脸顿时垮了。“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不称职,在家的时候太少。这孩子心机有余,勇气不足,将来怕是难承父业。”他停了一下,又道:“不过三将军身边也需要一个谨慎点的军谋。如果奕儿也像我这般冒险,并不是好事。”

    孙策大笑起来,指指郭嘉。“奉孝,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拐着弯说话了?我都说过了,上次并非我有意冒险,而是情势所迫。如果有其他选择,我是不会这么干的。”

    郭嘉举起杯子,和孙策示意了一下,相视而笑。两人说了几句闲话,郭嘉从怀里掏出两张纸,推到孙策面前。孙策放下杯子,接过纸。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看起来有点费眼睛,但孙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假手于人,而是一字一句的看了下去。郭嘉还在休沐,送到他那里的情报都是最重要的,而能让他亲自赶到葛陂来的无疑是最机密的情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每张纸都是一份情报汇总,一份来自益州,一份来自长安。

    孙策看完,想了一会,又重新看了一遍,才慢慢地将纸叠好,重新还给郭嘉。这些情报不入公文档,将来也不会直接写入史书,最有可能的结果是被销毁,永远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戏志才不简单啊,居然弄出一个天火焚城。”孙策叹了一口气。“曹孟德进益州还没到半年吧?”

    郭嘉收好情报,抓起一把干果,慢慢地剥着。“还差几天。这一招天火焚城的确厉害,一举多得,既烧掉了刘焉的野心,又烧掉了证据,刘焉投降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不过这只是牛粪表面光,遗留的问题没有解决,将来够他头疼的。随刘焉入蜀的关东世家、流民、天师道,还有益州本地士族内部的分歧,这些人搅在一起,没那么容易解决。”

    “曹操不是和卢夫人结盟了吗?天师道能有什么问题?”孙策想起曹操与天师道卢夫人在江中相会的那一段,不禁发笑。情报虽然只有一句话,但想象的空间却很大。这曹操还真是憋狠了,这么急啊,居然和卢夫人玩船震。听起来很爽,但细想起来却极不明智。

    “天师道的基础是流民,是失去土地的百姓,在士族中并无基础。对曹操来说,最佳的选择是利用天师道,而不是与天师道结盟,更不能与卢夫人有男女之私。圣人以神道设教,说到底是愚民,自己是不会信的。天师道的实力不如黄巾,但张家传教数十余,历经三代,张鲁年轻,卢夫人以道术自神,在天师道众中的影响力比张鲁更盛,她支持刘焉,刘焉就能逆众而行,她抛弃刘焉,刘焉就败亡在即。这样一个人会轻易为曹操效力?”

    孙策细细品味着郭嘉的分析。历史拐了一个弯,看似大相径庭,可是有些东西却是换汤不换药。荀入长安,天下形势因此大变,朝廷虽弱,却无败亡之相,曹操入益州,刘焉败亡,刘璋继位的可能性没有了,但天师道的影响力还在。

    历史上,刘璋继位后第一件事就是杀卢夫人,因此导致张鲁与他决裂,汉中成了益州的伤口,流血不止。后来刘备能够鸠占鹊巢,正是因为刘璋对付不了张鲁,这才请刘备助阵。刘璋虽然不是雄主,却不可能不知道与张鲁翻脸的后果,他杀死卢夫人可能正因为卢夫人在天师道中的影响力太大。如果不杀,不仅是汉中,整个益州都有可能被张鲁控制,也许等不到刘备入川。

    曹操想和卢夫人结盟应该是看到了这一点。可是从后来的发展看,曹操拜访益州士族,又与随刘焉入蜀的关东世族结交,尤其是亲自拜访来敏,娶吴懿之妹,都是要取得士族支持的路线,与天师道的关系不大,甚至是背道而驰。

    郭嘉说的隐患正是出于此,这两种路线之间的矛盾必然导致冲突。

    可是孙策有不同意见,天师道不是太平道,太平道都能与党人眉来眼去,天师道为什么不能走上层路线,与士人融合?魏晋之后,天师道不仅得到了士人的支持,而且与世家关系良好,并因此发展成道教的正统,在很长时间内是中国本土宗教的代表,很多门阀名士都是天师道的信徒。

    “奉孝,曹孟德会不会是想鱼与熊掌兼得?”

    “的确有这个可能。可若是这么做,曹孟德与戏志才恐怕就有分歧了。”郭嘉拈起一粒果仁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着。“这正是我们可以着力的地方。如果能离间他们,曹孟德不足畏,荆州可以安稳几年。”

    “离间曹孟德和戏志才?”

    “没错。戏志才虽然出身寒微,但他是颍川人,他的血脉里流淌着士人的血,他没有机会接触真正的内幕,甚至不知道党人与黄巾的关系。在他看来,这完全是两种不同的路线,不可兼得。曹孟德能因时而变,戏志才却不太可能。”

    郭嘉顿了顿。“他非常自负。”

第1084章 不要急

    戏志才是这个时代的一个传奇。他与郭嘉并称,但他去世太早,没留下什么具体的事迹,只留下传说。别说后世人对他不了解,就连当代人知道他的都不多。

    郭嘉是为数不多的那一个。一方面得益于性格相近,他们都不是标准意义上的士人;另一方面得益于郭嘉过人的观察能力。他与戏志才只见过一面,现在各为其主,也只是隔空交手,并没有见面的机会。

    某种意义上,他们是同一类人。出身不高,正途出仕的机会很少,偏偏又身负过人之能,在自负的表相之下隐藏着自卑,总想寻一明主而事,建不立之功,证明自己的与众不同。这样的人往往会行事偏激,不计后果。与此同时,人前显贵,人后受累,他们要付出别人数倍的努力才能取得成功,通常不会长寿,英年早逝几乎是必然结果。

    戏志才如此,郭嘉本来也该如此,只是他运气好,不仅遇到了能一眼看破他困境的张,还遇到了既信任他,又知道怎么保护他的孙策,组织军谋团分担他的任务,强迫他定期休息调养,不让他过于劳累。

    这让郭嘉与戏志才较量时更加从容,不知不觉的已经站在了更高的层次。

    孙策轻轻叩击着案几,仔细考虑了好一会儿。“奉孝,依你对戏志才的了解,他对朝廷的态度如何?”

    郭嘉摇摇头。“他从未得过朝廷的恩惠,对朝廷没有任何忠义可言。他虽然不为世人认同,可是他心里以党人自居,而且是最激进的那一类,鼎立新朝就是他的信念。”

    “这么说,他会鼓动曹孟德脱离朝廷?”

    郭嘉立刻明白了孙策的意思。“将军,益州的地势宜割据,闭关殖谷,以观天下之变,却不会为天下先。不管是戏志才还是曹孟德都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以地理来看,他们对将军的威胁远大于对袁绍的威胁。”

    孙策笑了起来。“奉孝,我倒是觉得不必急于一时。曹孟德刚刚得到成都,还没拿下绵竹就如此孟浪,他不是稳重之人,如果没有戏志才牵绊着他、帮助他,他无法在益州站稳脚跟。如果他败了,朝廷再派另一人忠于朝廷的人来,对我们更加不利,还不如曹孟德在益州。”

    郭嘉摇了摇羽肩,眼神微闪。“只是这样一来,怕是有坐大之患。”

    “就算他坐大,应该担心的也是朝廷,不是我们。”孙策胸有成竹。“曹孟德只有一个戏志才,我却有你和荀公达、辛佐治,三个打一个,还能输给他不成?奉孝,我甚至觉得你未必有机会出手。荀公达、辛佐治就足以摆平戏志才。”他笑了笑,露出一丝戏谑。“前提是,如果戏志才能活到那一天。”

    郭嘉也忍不住笑了。“将军,你别忘了,益州人才之盛虽然不如中原,却也不是蛮荒之地。吴会能有虞仲翔,焉知益州不会冒出来一两个奇才?相比于豫州、荆州,益州士族的力量薄弱,他们无法对曹孟德形成太大的威胁,俯首称臣是迟早的事。”

    “所以更要留着戏志才。”

    郭嘉眼神一闪,一拍额头。“将军,是我想差了。你说得对,还是留着戏志才比较好。”他想了想,又说道:“如此说来,我们还要帮帮戏志才,要不然他撑不了太久。”

    孙策微微颌首。“给子纲先生传个消息,他会知道怎么做。另外给丁冲送一份厚礼,想办法把曹孟德这桩婚事给搅了。”

    郭嘉哈哈大笑。他挑起大拇指。“将军,你这手段越来越高明了。”

    “近墨者黑,天天和你们在一起,耳濡目染,我多少也能学一点。”孙策笑盈盈地说道:“益州的事就这么办,长安那边怎么弄?看样子,袁党又要卷土重来,洛阳可能要发生变故了。”

    郭嘉微微颌首,收起笑容。他拿起一枚核桃,转身对陆议招了招手,陆议转身刚要去拿铁如意,孙策摆了摆手,从郭嘉手中接过核桃,握在掌心,微微用力,核桃坚硬的外壳发出轻微的脆响,孙策摊开手掌,核桃壳裂开,露出里面的果仁,粒粒完整。

    郭嘉吃了一惊。“将军,你的武功又精进了。”

    “前段时间有伤在身,不能与人动手,只好练练手上功夫。对了,有件事忘了说。”孙策转身,对陆议说道:“去把五禽戏图谱取来。”

    陆议应了一声,转身进舱去了。时间不长,取出一只锦匣,放在孙策面前。孙策打开,从里面取出图谱展开,铺在郭嘉面前。郭嘉一边挑出核桃仁往嘴里送,一边瞟了两眼。

    “导引术啊。将军,我觉得我不太适合导引术,我更喜欢房中术,你送我这个不如送我几个美女。我听说天竺有什么魔女,称为罗刹,精通天竺房中术,比天师道的卢夫人可强多了……”

    “不懂就别乱说,罗刹女吸人精血,岂是好相与的。”孙策笑骂道:“这五禽戏是华佗新创,效果极好,不仅能疏筋活血,还能强身健体,真练好了,保你一百岁还能生儿子。”

    “这么好?那我得练练。”郭嘉笑嘻嘻地说道:“我这两天在家闲居,突然有一个想法。其实人最要紧的就是活得长,活到所有对手都死了,你就天下无敌了。老子说得对,牙齿坚硬,但人一老就落光了。舌头柔软,但人死了,舌头还在。柔弱胜刚强,还是有道理的。”

    孙策不解地看着郭嘉,不明白他是随口一说,还是有感而发。以他对郭嘉的了解,他可不是信奉道家学说的人,难道他不仅改变了郭嘉的人生,还改变了郭嘉的思想?

    迎着孙策疑惑的目光,郭嘉笑得更加灿烂。“所以说,很多事不能急,如果一时半会解决不了,不妨先放一放,等一等。现在看起来也许是大问题,但过几年再看,很可能根本不是问题。如果急于求成,有些事本来不是什么问题,反倒可能会成为大麻烦。很多事坏就坏在心急上。”

    孙策眼珠一转。“你是说……长安?”

    郭嘉点点头,一声轻叹。“是啊,荀文若太急了,他原来可不是这样的人。”

第1085章 悠着点

    对郭嘉流露出的惋惜,孙策没有任何反应。

    郭嘉在他面前表达到荀的同情并不会让他不安。这是人之常情。在这个时代,汝颍士人本来就是一个集体,即使分属不同阵营也未必会影响他们之间的私人感情,就像郭嘉算计戏志才并不是因为他和戏志才有什么仇。各为其主,这个大方向还是能把握得住的。如果他一句不提荀,或者提到荀就咬牙切齿、幸灾乐祸,那反而不正常。

    要么是绝情,要么是掩饰。

    但他对郭嘉的判断并不赞同。荀只是一时受挫,迟早还会卷土重来。朝廷本来就是保守势力集中的地方,那么多老资格的官僚挤在一起,他一个刚刚而立之年的晚辈能做到这一点已经难能可贵。受挫是意料之中的事,没有一扑到底就是成功,而那些看起来气势汹汹的老臣却可能是最后的辉煌。

    就像袁绍。

    在这一点上,郭嘉说得对,时间才是最强大的敌人,活得久才最厉害。

    郭嘉收到的情况,袁绍的死党之一黄琬即将复出,代替朱接任太尉。这是一个很反常的举动。通常朝廷三公变动都是按顺序递补,司空进司徒,司徒进太尉,很少直接任命某人出任太尉。朱这个位置很关键,关系着洛阳的稳定,即使是之前地震、日食,朝廷也只是罢免了司徒杨彪,却没有罢免名义上是三公之首的太尉,这次显然是冲着朱来的。

    这个消息来自黄猗,朝廷还没有公布,但孙策相信可靠性比较高。也就是几天的时间,黄猗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耍心眼。黄琬出任太尉,坐镇洛阳,对他来说也是一个机会,一个向他伸手要钱的机会。

    很明显,这是袁绍假手朝廷,断他左臂。黄琬坐镇洛阳,洛阳就成了袁绍的势力范围,不仅能够切断他和贾诩之间的联络,还有可能威胁南阳、颍川、陈留,一举三得。正在休沐的郭嘉急着赶来,这是一个重要因素。

    但孙策并不担心。相比于黄琬出镇洛阳,他更关心荀的下一步动作。袁谭战败,他夺取了任城,不管是实际形势还是面子,都不容易袁绍没有任何反应,黄琬代替朱只是必选动作,并没有超出他的预期。长安有那么多袁绍的拥趸,找一个愿意配合袁绍的人并不难。

    选一个有能力配合袁绍的才是挑战。黄琬是名臣不假,可是论统兵能力,他不如朱远甚。

    “黄琬离开长安,荀文若会不会重回朝廷中枢?”

    “暂时不会,可若是黄琬战败,朝廷形势危急,天子就有机会重新起用他。实际上他虽然被免职,却一直没有离开长安,甚至没有离开皇宫。天子还是经常与他见面,只是多了一些手续而已。”被孙策的淡定感染,郭嘉也平静下来,就像说家长里短一样,丝毫没有预判天下形势的严肃。“将军,我一直觉得,我们的对手不仅仅是荀文若。”

    “还有天子?”孙策嘴角挑起一抹浅笑。

    郭嘉抬起眼皮,瞅了孙策一眼,点点头。“天子继承了先帝的聪明,又有着先帝没有的历练,如果没有了那些老臣碍事,有荀文若辅佐,他完全有可能中兴大汉。”他沉吟了片刻,又道:“至少可以守关自守,做一方诸侯。”

    “那我们就别打得太狠,悠着点。”孙策再次捏破一枚核桃,送到郭嘉面前。“挑一些有培养前途的军谋集训,秋后把他们送到各个战场历练。对了,如果朱太尉被罢免,我们想办法把他请过来,在吴郡设一个讲武堂吧。”

    郭嘉忍不住笑了一声,摇摇头。“现在还不行,等一等吧。”

    孙策也笑了起来。朱不是尹端,的确没那么容易请,不过也并非一点可能也没有,等他对朝廷绝望了,他未必不会接受邀请。

    关键是时间。

    孙策和郭嘉说得正投机,陆议走了过来,躬身施礼。“将军,吴郡郡学有人来,要见将军。”

    孙策站了起来,掸掸身上的果屑,走到楼船边,向远处看了一眼。两百步外,一艘客船停在湖中央,船头站着一人,正等候放行。孙策点点头,陆议发出信号,水师将领放行,客船缓缓驶来,还隔着百十步远,孙策就认出了船头那人,正是步骘。

    “看来水战史成了。”孙策转头对郭嘉说道。

    郭嘉说道:“这步骘办事效率很高啊。如果文章做得好,让他与甘兴霸搭班,一文一武,应该没问题。”

    孙策觉得有理。甘宁作战勇猛,也有谋略,实践经验丰富,但他是益州人,对徐州水土不太适合。步骘就是淮阴人,学问也好,如果和甘宁搭班,取长补短,水师的战力就更有保障了。

    说话间,客船在楼船上停住。步骘举手施礼,大声说道:“步骘见过将军、祭酒。”

    “子山,上来说话。”孙策走到舷边,伸出手,准备拉步骘上船。步骘非常感激,连忙拱手,借着孙策的手一跃上船。孙策正准备转头,却看到舱里还坐了几个人,其中一个小姑娘在窗后探出头来,露出半张脸,悄悄的打量着,看到他的目光转过去,立刻缩了回去。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却给孙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张脸虽然算不上国色,但清纯脱俗,有着与冯宛、大小乔都不同的美,如含苞待放的水仙,安静而淡雅。

    “把家眷带来了?”

    步骘一愣,回头看了一眼,窗户虽然关上了,青色的窗帷却还在动。他很尴尬。“呃……淮阴为刘和所占,还有不少胡骑,搞得百姓怨声载道。我途经家乡,便把族人一起带来了,想让他们去吴郡定居。”

    “正确的选择。”孙策哈哈一笑。步骘是个聪明人,把族人带到吴郡定居不仅可以避难,还有取信的作用。可以避难的地方很多,偏偏选在吴郡,投效的意思很明显。

    步骘松了一口气,随孙策上了飞庐,陆议已经准备好了坐席。步骘入席,说了几句客套话,便从随身带的一只青囊里取出一卷书,铺在孙策面前。

    “将军,水战史初稿在此,请将军与祭酒指正。”

第1086章 水师班底

    看着那一卷厚厚的文字,孙策又惊又喜。能不能得到他想要的结果且两说,能写出这么多文字,说明步骘真的下了功夫,该收集的资料应该都收集了,该整理的也整理了,不会有太多的遗漏。

    这是学术研究的基础尽可能全面的占有资料。司马迁动笔著史前也要花几十年时间游历天下,熟读史书,做资料的收集整理工作。水战集中在黄河、长江下游,有历史记载有限的情况下,这里也是实际采访的最佳区域。

    步骘做这个事可谓是得天独厚,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备。

    孙策将文稿粗粗翻了一遍,先看前面的目录。汉代学者著书已经有目录的概念,目为篇目,录为对目的简要说明。步骘又添加了一项,在每个目录后面写了一个数字,是本章节内容的大致字数,精确到百。孙策将目录看完,已经大致有数。

    不出他的所料,水战技术的内容不多,大多是与水战、海贼有关的记载,而这些记载又以采风所得的记录为主。最让孙策欣喜的是步骘收罗了大量的出海事迹之外,记载了不少海岛的位置,并归纳出不同季节的风、水文,他因此提出了一个季风的概念。

    孙策将文稿推给郭嘉。“子山,这文章做得不错。”他首先给步骘一个积极的评价。“你从东海来,可曾与甘兴霸见面?”

    “见了,甘伏波看了这篇文稿,还提了一些意见。他已经抄录了一份,打算安排人去实地验证,探探路。现在正是春季风开始的时候,北行最为省力。不过比起我提供的信息,麋家对他的帮助更大,这季风的规律就是他们先告诉我的。”

    “麋家?”

    “是的,麋家的生意大多走海路,南至交州,北至辽东,无所不至。只是海路危险,常有颠覆之祸,还经常会遇到海贼。如果有更大更稳的战船,有水师护送,他们的生意会做得更大。”

    孙策看着步骘,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步子山,麋家款待得很殷勤吧?”

    步骘也笑起来。“不瞒将军说,这份文稿麋家也抄了一份去,并为此付了我百金报酬。我知道将军最近用钱的地方比较多,所以我也不着急。有了麋家这百金,我足以在吴郡购一宅院,安置族人。将军,我从来没想过文章这么值钱。将军还有什么计划,我也许可以效力。”

    孙策忍不住大笑起来。步骘有意思,话说得半真半假,不卑不亢。不过,他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他的思想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有了改变。步骘是一个务实的儒者,但他首先是一个儒者,即使行事时很务实,他也不会把利挂在嘴边上。现在他能如此坦然的谈论这个问题,已经是一个进步了。

    “麋家的报酬是麋家的事,我允诺你的报酬是我的事,并不冲突。虽然我现在确实欠了不少债,但是这些钱我早有安排,不会拖欠你的,通过审核后,我会尽快发给你。可以做的文章还有很多,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将这篇文章做得更深入一些,更扎实一些。”

    “喏。”步骘欠身施礼。“请将军吩咐。”

    “你尽快去吴郡,和陆祭酒、黄大匠交流一下情况,然后赶回朐县,担任甘校尉的军谋。你看行吗?”

    步骘目光微闪。“将军是准备从海路袭击渤海?”

    “你觉得如何?”

    “好啊。”步骘露出兴奋的神情。“我这一路看过去,也有此意,所以才花了一些时间去查访那些海贼。将军可能不太清楚,海贼最多的地方就是渤海,就是青州北界,由东莱出海东北行,最多两日便可到辽东,西北行最多五日便到渔阳、右北平,渤海更是近在咫尺。如果能在东莱部署一支水师,便如同在冀州的肋部插了一把刀……”

    步骘热情高涨,将自己的发现一一道来。他还特别提到一点:楼船在海战中的作用远大于内河水战。楼船的体积大,载量多,可以携带更多的物资,在海上长时间航行,这些是那些小船不具备的优势。海上风强,可以解决楼船因体量大而行动缓慢的弊端。东海海贼猖獗,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本朝初期,平定交贼后,楼船军就渐渐荒废,给了这些海贼生存的空间。

    楼船当然也有问题,但总的来说优势明显。要想建立一支强大的水师,尤其是走海路的水师,楼船发展应该是重中之重,现有的楼船数量远远不足。

    步骘的观点与孙策的想法不谋而合,他更加确信,步骘是一个合格的水师军谋。有他与甘宁配合,水师可以发挥最大的作用。

    郭嘉一边看文稿,一边听步骘说话,他的意见也与孙策相似,区别只在于他认为现在的楼船数量虽然不足,却不影响甘宁先去渤海探路。冀州、幽州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水师,以甘宁现在的实力威胁渤海,让袁绍不敢全力南下已经绰绰有余,联络幽州,转运物资更不在话下。麋家没有楼船,一样把生意做得很大。

    面对郭嘉,步骘沉默了片刻,表示反对。

    “麋家的生意的确做得不小,但代价也不小,每年都会有一部分船因风浪倾覆,损失的人力、物力不计其数。麋家能从中得利,是长期积累的结果。具体到某一年,因翻船而亏本的年份屡见不鲜。生意赢亏可以从长计议,战事利钝却未必有这样的机会,出兵利在必胜,岂能寄希望于偶然?如果能提高一成胜率,就算是付出两倍的代价,那也是值得的。楼船的数量是否充足,对胜率影响巨大,不可轻忽。”

    步骘避席,拱手施礼。“将军,步骘斗胆,请将军集中使用楼船,以期必克。”

    孙策看看郭嘉,郭嘉垂着眼皮,不置可否。孙策将步骘扶起。“子山,你的建议我记下了,我先查查家底,看看一共有多少楼船可用,然后再给你答复。”

    步骘领命,退回席上。

    孙策又问了一些其他问题,聊得尽兴,越聊越满意。他让步骘在葛陂住两天。步骘欣然从命,随陆议去了。看着步骘上了船,向湖岸的大营走去,孙策转身问郭嘉道:“奉孝,你觉得如何?”

    “步子山功业心很强,所言不无夸大,就算将军不开口,他大概也会自荐出任甘兴霸的军谋。”郭嘉收起文稿,淡淡地说道:“他虽然有见识,但他毕竟是儒生,真到了战场上,不会得比甘兴霸强,可是他没有认识到这一点,甘兴霸也没有。他毕竟是武人,看到这些儒生,底气天然不足。”

    郭嘉说着,走到孙策身边,静静的看着向岸边驶去的客船。“将军,步骘的族人中有绝色?”

    孙策愕然。“你怎么知道?”郭嘉并没有到舷边迎接步骘,应该没机会看到那张脸。他虽然看到了,但自问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毕竟对他来说,美女并不稀罕,没必要大惊小怪。

    郭嘉转头看着孙策,微微一笑。

第1087章 算盘

    孙策人在葛陂,看起来很轻清闲,每天在葛陂荡舟钓鱼静坐,安心消暑,实际上他无时不刻不在考虑秋后的战事。葛陂大营已经成了中枢神经,每天都有大量的消息从四面八方汇拢而来,最多最重要的自然是袁绍的一举一动。

    青州战事已经靠一段落,除了北海、东莱两郡国,青州其他郡国已经被袁熙占据,田楷退守都昌、下邑一带,陶谦则在琅琊固守。地未全失,人心却已经分明,青徐绝大部分士族都选择了袁熙,抛弃了田楷和陶谦。陶谦的麻烦最大,他腹背受敌,内忧不断,还能坚持几天,谁也不清楚。

    袁绍本来有机会一举拿下青州,他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机会,一是因为天气转暖,不宜攻战,二是因为袁谭战败被俘出乎他的意料,士气受到了影响,他要准备秋后的攻势,不想在青州耽误太多时间。

    留给孙策的时间不多,他必须现在就开始谋划。水师是他寄予厚望的杀手镜,正如步骘所说,如果能在渤海安排一支水师,随时可以捅袁绍一刀,保证袁绍不敢轻举妄动,连黄河都不敢过。

    这感觉不要太爽。

    可是水师独自作战是一个新课题,包括甘宁在内都没有太多的经验。考虑到孙策本人未必有机会亲临战阵,搭建一个优秀的水师将领组合就成了孙策考虑的重大问题。在某种程度上,这甚至比水师的硬件打造更重要。袁绍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水师,硬件优势是客观存在的,关健在于将领能否将这些优势发挥出来。

    甘宁骁勇善战,是难得的水师都督,麋芳通晓骑兵,也是一个合格的将领,如果再加上学问不错又很务实的步骘,这三人应该能合得来。

    可是郭嘉说,步骘心思比较大,未必能安心做个军谋,甘宁是武人,麋芳出自商贾,他们面对步骘都没什么心理优势。只要步骘给他们面子,他们肯定会受宠若惊,言听计从。如此一来,步骘就不再是军谋,而是水师的核心了。

    这就偏离了孙策的构想。从军谋,步骘可能很合适。做主将,步骘就不那么完美了。步骘能适应环境,忍辱负重,但他未必有打破困境的勇气和实力。在关键时刻,他不如甘宁敢打敢拼。这是人的性格决定的,也是人的经历造就的。

    如果确如郭嘉所言,步骘赶到葛陂来就是自荐的,那他带着族人来,尤其是里面还有一个相貌出众的女子,这里面就有不同的含义了。这种思路并不新鲜,进献美女作晋身之阶是最常见而且最有效的套路,步骘熟读史书,不会不知道这一招。他在孙吴能成为重臣,与步练师受宠于孙权有莫大的关系。

    郭嘉一语道破,孙策不能不有所警惕,但他没有立刻做出决定。他要先查证一下步骘所作研究的可信度。人有私心可以理解,以这个时代的道德观来说,利用婚姻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若是为了一己之利弄虚作假,那就不仅是学术道德问题,而是做人有问题。

    历史上的步骘是有这个污点的。

    麋兰坐在堂上,左手翻着账册,右手拨弄着算珠,哗哗的纸张声和清脆的算珠撞击声混在一起,有一种不期然的韵律美,衬托着麋兰都有了一些雅致。

    麋兰的长相并不出众,至少在孙策身边的女子中并不出众,但她有着出众的运筹能力和商业经验,这让她成了袁权不可或缺的帮手。尤其是袁权怀孕生子的这段时间,作坊里的事大多都是麋兰在处理。

    作坊新建的过程中,孙策来过几次,每次看到麋兰不是在算账,就是在现场查看工程进度,或者拿着图纸对照。她说话的声音并不响,态度也很和气,但做出的决定却不容更改。事实上,那些工匠非常信任她,唯命是从,不管工作量有多大,麋兰怎么说,他们就怎么改。

    当然,除了一些细节,大的修改基本没出现过,推倒重来这样的事更不可能。

    孙策背着手,缓缓上了堂,站在麋兰案前。一旁的侍女要提醒麋兰,被孙策悄悄的制止了。侍女会意,抿嘴笑着,悄悄地退了出去,准备茶水。麋兰头也不抬地说道:“哪一坊?什么事?”

    “东海坊,出海事。”

    麋兰明显愣了一下,眼皮一抬,见孙策笑盈盈地看着她,连忙起身。孙策摆摆手。“你先算帐,我不急,等你一会儿。有些事要问你,可能会时间比较长。”

    麋兰红着脸,点点头。“那将军等一会儿,我把手头这点账目处理完。”

    孙策应了一声,在一旁坐下。侍女送上茶水,孙策浅浅的呷了一口,不时的看麋兰一眼。麋兰明显有些心神不定,接连错了两次,算珠落在地上,一直滚出好远,有一次直接滚到了孙策的脚边。孙策看在眼中,心中一动。他捡起算珠,走到麋兰身边,拨开麋兰的手,拿起装算珠的算盘。

    “休息一会儿,我替你改一下。”

    “改……什么?”麋兰交握着手,有些不太自然。

    “改个算盘。”孙策说着,拿起算盘算珠,又取了一把算筹,回到自己案前,拔出那口项羽刀,用力刻划起来。这口项羽刀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虽然不如传说中的玉如泥,但硬度的确高,在他超强的腕力、指力运使下,那只白玉算盘比泥好不到哪儿去,很快就被他切出几道狭长的孔。

    汉代有算盘,和后世的算盘已经很接近,只是算珠还没有串起固定,而是一颗颗圆珠,摆放在凹槽里。孙策将这些凹槽挖穿,又将球形算珠两端切平,在中间钻上一个洞,用算筹串起,固定在白玉盘上,一把新算盘就算制成了,再也不用担心算珠会跳出来,到处乱滚了。

    麋兰天天用算盘,对算盘的优势比任何人都清楚,看着孙策稍做改造就解决了问题,又惊又喜。

    “将军真是天人,难怪黄大匠对将军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不佩服我?”孙策笑笑,细心的将玉盘沟槽边缘修得光滑些。

    麋兰眼珠一转,浅笑道:“将军算是的治国平天下的大账,我算的是锱铢必较的小账,并无相似之处。”

    “没有你们的锱铢必较,我这治国平天下就成了站着说话不腰疼。”孙策哈哈一笑,手指抚过每一道边缘,确认不会有大的毛刺,这才递给麋兰。“先将就着用吧,回头让人按此形制做一把真正的算盘。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有些细节想向你请教。只有确定了这些细节,我才能布一局大棋。”

    麋兰将孙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手指抚过算盘光滑的边缘,依稀能感受到孙策留下的体温,不禁心跳加速,面颊微晕。“请将军直言,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1088章 生意经

    麋兰了解的情况基本证实了步骘的相关调查。麋家出海做生意,货运南北,海路是风险最大的环节。真要遇到大风浪,基本血本无归,比遇到海贼还惨。

    在愤怒的大海面前,连海贼都要退避三舍。

    从安全角度来说,大船当然更安全,楼船是最好的选择。但楼船也有要求,四五层的楼船并不适合航海,很容易被风吹翻,反倒是那种只有两层的楼船最适合,载重大,吃水深,抗风浪,除非遇到那种巨浪,基本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麋兰还提到了一件事:在海中航行与江河不同,海上一望无垠的全是水,离海岸常有数里甚至数十里,没有地形可以参照,如果没有专门的海人为向导,很容易迷路。

    “海人是专门在海上讨生活的人吧?”

    “并不多算是吧。”麋兰说道:“青徐之地所说的海人有两种,一种就是精通沿海路线的向导。他们不仅了解沿途的水文,而且能凭占星定位,大多是世代相传留下来的本事,不传外人,我麋家就养着几个。另一种就比较神奇了,和传说中的神仙差不多,只是大多虚妄,反正我执掌麋家这么多年,没见过一个。”

    孙策听得很认真,还问了很多问题,诸如季风的规律,来往辽东、交州所需的时间,海上航行要注意哪些事项,船员会生什么样的病,饮食需要注意什么。就麋兰所知,能够验证步骘的调查做得很细致,而且基本属实。有些情况麋兰也不清楚,只能留着去问别人。

    麋兰来葛陂近两年,与孙策见面机会却不多,这次孙策回葛陂养伤,见面次数多一些,却也是说公事的时候多,旁边都围着一群人,像这样两人对坐的机会都非常少。开始还是一问一答,有板有眼,麋兰多少有些紧张,说得久了,见孙策虽然问得仔细,态度却很随和,便渐渐放松下来,话也多了一些。

    “将军是因为手头太紧,想做海路生意吗?”

    孙策沉吟了片刻,摇摇头。“不是,我想组建一只水师,专门从海路发起进攻。”

    “是这样啊,那我就帮不上你了。”麋兰不好意思地笑笑。

    “如果是做生意呢,你打算怎么帮我?你也知道我现在的确挺缺钱的。”

    “如果是做生意,我倒是有些建议。”麋兰被孙策看得不好意思,低下了头,绞着手指。“做海路生意的并不是只有我麋家,只不过我家做得比较大而已。北至幽州,南到交州,以海为生的人比比皆是。论做生意,最好的地点既不在幽州,也不在交州,而是处于中间地段的青徐和扬州,具体来说,北边是琅琊、东海,南边是吴郡、会稽……”

    一提到做生意,麋兰顿时变得神采奕奕,眼中放出自信的光芒。她对孙策说,经商是通有无,赚取差价,成本和利润是最关键的因素。怎么才能降低成本,获取更多的利润?一是选择货物,一是选择线路。货物要选那些利润丰富的,如果没有利润空间,生意做得更大,亏得越多。如何选择线路?既要考虑线路长短,也要考虑沿途的关卡。每过一道关卡,就要多交一次税,这可都是成本。

    通常来说,太平盛世适合做生意,尤其是朝廷放开关禁的时候,不仅可以少交税,沿途还能借住亭舍,不用自己带粮食,节省了运力。但乱世也有些乱世的好处,有些东西原本不怎么值钱的,现在值钱了,而且往往有暴利。这其中最大的有两项:一是粮食,二是盐铁。

    “将军需要战马,辽东需要粮食、盐铁,以货易货,比直接用钱购买更划货。太平时,幽州需要益州的漆器、中原的布匹织物,现在是战时,那些奢华之物需要量大减,反倒是平时看起来没什么利润可言的粮食、盐铁需求量更大,而且能卖上高价。南阳、汝南产的军械冠绝天下,供不应求,但铁料的供应是短处,辽东有铁,如果能在辽东购入铁料,再加工成军械,卖回辽东,利润必然可观。此外还有粮食,幽州的粮食不能自给,常常需要由青州冀州转拨,现在冀州被袁绍占据,青州又失大半,公孙瓒没有了粮食来源,他支撑不了太久。”

    孙策越听越入迷。他平时和郭嘉等人也商量过这件事,但那只是从政治上考虑,经济上是否合算,他并不清楚。如果是赔本买卖,那只能应急,不能长久。麋兰熟悉贸易,对这些数据比他们更清楚,一笔笔帐算下来,感觉不仅有赚头,而且赚头还不小。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因此抵销幽州在战马上的优势。如果没有足够的筹码,那他只能任凭公孙瓒勒索,抬高马价。现在有了军械和粮食这两项,尤其是粮食,他就可以反过来勒索公孙瓒了。

    “你这主意非常好。”孙策非常兴奋。“我得好好向你请教一下。你这儿管饭不?”

    “夫君来了,能不管饭?”袁权从外面走了进来,含笑道:“你们慢慢谈,我已经安排下去了,现在只有一件事要请夫君定夺,要不要请郭祭酒一起来?”

    “他怎么还没回去?”孙策拍拍额头。“又想混吃混喝?”

    “那你可冤枉郭祭酒了,他谈完了事,是想回平舆去的,可是尚香把他儿子扣下了,说是要演兵,军师不能走。郭祭酒关心儿子安全,只好留下来陪陪了。对了,阿议也要去参加,已经被叫走了。”

    孙策眉头紧蹙。“这不是胡闹么,天气这么热,演什么兵?万一中了暑,岂不麻烦。”

    “放心吧,尚香心思细着呢,决定演兵之前先请好了粮草后勤,连赏赐都准备好了。这不,我这个辎重营校尉已经正式入职了。”

    孙策恍然。怪不得袁权会出现在这里,原来孙尚香找她要钱了。

    见孙策还有些勉强。袁权笑道:“你不用着急,用不了多少钱,随便挤一挤就行了。天气渐渐热了,不演兵,这些孩子也坐不住,不如让他们去折腾折腾,顺便也能学些东西,体会一下从军征伐的不易。只是有一件事,你可能要去问一问,别人管不住。”

    “什么事?”

    “尚香从阵亡将士的遗孤中选了一百多个女孩子作亲卫。这本来是个好事,可就是名字不太妥当。”

    “她取了个什么名?”

    “羽林卫。”

第1089章 羽林卫

    孙策吓了一跳,连忙向袁权谢过,匆匆出了门,跳上马,向湖边奔去。

    羽林二字很容易让人想到羽林军。羽林军原本就是由战争遗孤组成的,孙尚香起这么个名字倒也贴切。问题是羽林军是天子禁军,平常人怎么能用,这和造反有什么区别?

    孙家不可能做顺臣,但这种事能做不能说啊,这时候打出羽林卫的旗号,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孙策带着郭武、徐盛等人来到湖边,见孙尚香正在训话。她顶盔贯甲,一件火红的大氅,胯下一匹枣红健马,和她的衣甲不太搭,未免有些减分。不过她的气势很足,身边跟着两名亲卫,一个抱着弓袋,一个抱着箭囊,看面相,像是两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孙尚香的面前,站着三个方阵,每个方阵有百人左右,左右两个方阵是男孩子,穿着家常服饰,五颜六色,什么样的都有,中间一个方阵与众不同,应该是袁权所说的羽林卫。这些小姑娘没有甲胄,但服饰整齐,一律红衣红裤,腿上打着绑腿,脚下蹬着战靴,头发也不是少女常见的双髻,而是扎成男子发式,再配上头上的皮弁,猛一看,和军中常见的少年兵没什么两样。

    孙策知道孙尚香会玩,却没想到她玩得这么大,居然组建一百多人。不过看她这有板有眼的模样,的确有点少年将军的意思。“把她给我叫过来。”孙策远远地勒住坐骑,对陈武说道。

    陈武微微一笑。“将军,等等吧,我觉得挺不错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现在把三将军叫来,折了面子,以后就没人听她的了。”

    孙策转头看看陈武。“你们早就知道?”

    郭武耸了耸肩。“这又不是什么秘密?”见孙策的眼神不对,他连忙又说道:“我们早就知道这些人,但不知道三将军取了这么一个名字,应该是刚起的。”

    “看起来,你们不仅是知道这么简单吧?”

    “呃……我们都是三将军特聘的骑战教官,教她们骑马击刺。将军你也知道的,论骑射,我们还不如三将军呢。”

    “骑战教官,这么说还有步战教官了?又是谁啊,许仲康还是典子固?”

    郭武等人笑了起来,互相交换着眼神。过了一会儿,郭武收起笑容。“原本是二郎,不过二郎武艺不精,被罢免了,换成了三郎。”

    孙策非常无语。怪不得孙权这两天闷闷不乐,原来有这个原因在里面啊。做了一群小姑娘的教官,居然还因为武艺不精被人罢免了,这着实有点丢人。

    “你们太宠着她了,会出事的。”

    “将军,那么一群可爱的小姑娘围着你央求,有的还抹眼泪,把她们刚死的父亲或者兄长搬出来,就算是铁石心肠也扛不住啊。说实话,也就是许仲康和典子固两人能狠下心来。”

    “还有这种事?”孙策越听越惊讶。“这又是谁教的?”

    郭武等人看向谢广隆。谢广隆连忙摇手。“我可没这么本事教她们,我……只是提了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

    “嘿嘿,我建议三将军去求郭祭酒。郭祭酒麾下有一些女细作,啧啧啧,那撒起娇来,圣人都挡不住。听说郭祭酒本来不同意,结果三将军带了几个亲卫,把郭祭酒的儿子给绑了,封他做军师,后来这件事就成了。郭祭酒知不知道,我就不清楚了。”

    孙策想起郭奕扒着车门的可怜样,忍不住笑出声来。“去把郭祭酒请来,我问问他。”

    陈武应了一声,策马去了。这时,孙尚香训完了话,带着两个亲卫赶了过来,兴冲冲地赶到孙策马前,大声说道:“大兄,你怎么来了?要不要给我的部下讲两句。”

    孙策收起笑容,面沉如水。“尚香,你太高看你大兄了,我可没你这么大的本事,敢给羽林卫讲话。”

    见孙策神情不对,孙尚香愣住了,眨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扫过郭武等人,希望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一点提醒。随陈王练射之后,她的眼睛越发有神。郭武等人也知道孙策有意立威,谁也不敢说话。

    孙尚香挠挠头。“大兄,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了?”

    “羽林卫这名字是谁起的?”

    “我自己。好听么?”

    “为什么起这个名字?”

    “你不是小霸王么,我想把这些人训练出来,给你当亲卫,所以就叫羽林卫了。”

    孙策皱了皱眉。“真是你自己的主意?没有人给你提建议?”

    “没有。大兄,这名字不好么?不好我就换一个,反正刚起不久,还没来得及制旗徽。”

    “你什么时候起的?”

    “就刚才,我找权姊姊要钱制旗徽,她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就想了个羽林卫。”

    孙策松了一口气。还是袁权敏感,第一时间来找自己了,没有扩散的机会。“这名字不能用,重新想一个,想好了来告诉我一声,我说能用才能用。还有,以后动用我的部下,不管是谁,都要和我打个招呼,我同意了才行,不能随便用。听清了没有?”

    孙尚香扁扁嘴,沮丧地“哦”了一声。

    “还有一件事,以后不能只练武,还要读书,每天至少读半个时辰。每十天检查一次,不合格,停止练武一旬,全部时间都用来读书。”

    “啊”孙尚香顿时急了,纵身跃起,直接跳到孙策身上,抱着孙策的脖子用力摇。“大兄,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

    孙策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孙尚香,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孙尚香见了,不敢再闹,吐吐舌头,顺着孙策的腿滑了过去,低着头,乖巧地站在孙策马前。“那个……大兄,我能自己选先生吗?我可不想跟着张先生读书。他天天板着脸,跟墓碑似的,看着就吓人。”

    孙策的脸颊抽了抽,强忍着没笑出来。郭武等人也把头扭了开去,一个个忍得非常辛苦。这时,郭嘉正好走了过来,大声说道:“三将军,我给你做先生怎么样?”

    孙尚香抬起头,偷偷的看着孙策。孙策皱了皱眉,郭嘉笑着挤挤眼睛,示意孙策稍安勿躁。“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开始,我给你们上课。”

    “大兄,可以吗?”孙尚香双手托着脸,歪着头,一脸可爱地看着孙策,眼睛眨得飞快。

第1090章 天灾

    孙策挥挥手,示意孙尚香赶紧走。他忍得住,郭武等人也忍不住了。

    孙尚香如逢大赦,跳上马,飞也似的跑了。

    郭武等人刚要笑,孙策回头扫了他们一眼。“先说好了啊,你们自己揽的事,自己想办法解决,不能影响正事。”

    “放心吧,将军。”郭武等人胸脯拍得咚咚响。

    孙策也让他们散了,和郭嘉一起回工坊。郭嘉一边走一边笑道:“将军,三将军还小,难免有些顽劣,你不用太担心。她本性不坏,天赋倒是不错,依我看还在你之上。只可惜她是个女子,要不然将来也是一得力助手。”

    孙策转头看看郭嘉,眉头微蹙。“奉孝,你是不是说得太夸张了?我这妹妹也许习射练武有点天赋,可是不读书,只是一匹夫之勇,能有什么用?你看她听到读书时的模样了吗,比要杀她还难受。”

    “那是因为张子布教得不好。”郭嘉嘿嘿一笑。“你让我来教。最多一个月,我就让你知道三将军能不能读书。”

    孙策将信将疑。不过他也清楚,张昭的学问的确不错,教书能力却真不怎么样,而且他比较保守,对女子的轻视深入骨髓,估计也没什么心思教孙尚香。孙家子弟中,他喜欢孙匡,其次是孙权、孙朗。

    孙策把羽林卫的事说了一遍。郭嘉颇有些不以为然。“我觉得羽林卫挺好,没必要改。”孙策惊讶不已,半天没说话。郭嘉接着说道:“袁夫人心思缜密,这当然是对的。可三将军是谁?未成年的孩子而已。小孩子做游戏,哪来那么多忌讳?真要这么讲究,那将军犯忌的地方不知几许,简直是罄竹难书。”

    “话虽如此,可是如此直接,岂不是……”

    “袁本初给周昂等人下诏书,朝廷到现在还没定论呢。如今又派黄琬代替朱太尉,朝廷已经沦为袁本初手里的一把刀,将军又何必太在意?”

    孙策沉默不语。他明白了郭嘉的意思,这是要向朝廷发出声音,表达不满。郭异、贺纯等人早就到了长安,长安到现在还没有表态,形同默认袁绍的僭越,现在又派黄琬代替朱,如果他没有反应,那朝廷会变本加厉,把他当成好捏的软子。

    孙尚香的羽林卫就是一个可进可退的选择,看看朝廷是什么反应。如果朝廷默认,那就说明朝廷已经衰弱到可以忽略不计,尊王攘袁的战略也就没有实施的必要了。如果朝廷予以谴责,那他就可以反将朝廷一军,要求朝廷惩处袁绍,逼着朝廷与袁绍划清界限。

    孙策反复权衡了郭嘉的建议后,同意了。他随即把麋兰刚才的提议转告郭嘉,好让郭嘉有个心理准备。

    郭嘉听完,微微一笑。“将军,你该将麋夫人迎进门了。荆豫扬三州统筹规划,统一调度,我们可以和袁本初、荀文若打一场商战。刘巴想刮我们的油,我们总不能让他就这么占了便宜去。”他顿了顿,又道:“嘿嘿,如果刘巴知道他输在一个女子的手上,不知道会有什么感想。”

    “奉孝,你不要小看刘巴。”

    “我没有小看他,但三州在手,我们完全有实力在任何战场与他们较量。他们想学我们,我们就让他们跟着我们的步子走,看他们能不能跟得上。将军,换作三年以前,我也想不到女子能有如此才华。南阳蔡博士,吴郡黄大匠,现在汝南又有一个麋大贾,将来还可能再出一个孙将军,若非亲眼所见,谁会相信?”他嘿嘿笑了两声。“能成为孙将军的启蒙先生,我非常荣幸。”

    孙策得意地笑了。能让郭嘉发出这样的感慨,他很有成就感。

    右扶风,县,渭水畔。

    荀停住脚步,一手拉起衣襟,一手用手巾往领口扇风。天气有些闷热,他身上全是汗,衣服都贴在了身上,粘乎乎的非常难受。

    已是初夏,但渭水两岸却看不到应有的绿色。道旁的柳枝还没有抽芽,光秃秃的枝条上看不到什么绿色,麦田里的麦子虽然茂密,却被灿烂的阳光照得有些萎靡不振,麦叶被晒得软趴趴的,看不到一点生气。一些农夫赤着腿,正在接近干涸的渭水中舀水,准备挑到麦田里泼洒。

    荀忧心忡忡,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天不佑大汉,奈何!天子定都关中,本来已经稳住了局面,但接踵而来的天灾让他应接不暇。去年接连日食、地震,朝廷人心惶惶,杨彪不得不辞去司徒之位以塞民议,他这个尚书令也没能保住,眼看着朝野议论声越来越大,他只得主动请辞,来右扶风考察民情。

    可是右扶风的情况不容乐观。四月以来,滴雨未下,一场大旱已成必然,正在孕穗的小麦急需灌溉,这场旱情将使半年的辛苦付之东流,等着这批小麦救急的关中很可能会发生大饥荒,形势将更加恶劣。

    荀心急如焚,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场灾难。看着万里无云的碧空,他心里空落落的,一片茫然。

    如果能将这南山挖穿就好了。刚刚到汉中就任的丁冲写信来说,汉中接连大雨,他在路上被耽搁了好几天,险些不能按时赶到南郑。如果那些雨水下到关中该多好啊,有了粮食,就能解决燃眉之急,稳住局面,给朝廷一个难得的喘息机会。

    孙策刚刚击败袁谭,袁绍正在筹划秋季攻势,一时半会没时间顾及关中。大战之前,他们都需要朝廷道义上的支持。大战之际,他们更不敢对朝廷不逊。如果有粮食,朝廷就可以出兵平衡形势,让他们两败俱伤。没有粮食,朝廷自身难保,就只能旁观,无法施加任何影响。

    一次扭转劣势的机会,很可能会就这么眼睁睁的错过。

    荀再次叹了一口气。

    两个年轻人牵着马并肩走来,其中一人看了荀一眼,又将目光转了开去,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对同伴说道:“孝直,我想去汉中看看,再等下去,逃难的人越来越多,斜谷道邸阁里的粮食未必够吃。”

    另一个年轻人嗯了一声,向荀拱手致意。“借过。”荀侧身让开,看了一眼那匹马,不由得赞了一声:“好马,这是乌孙马还是青海马?”

    年轻人惊讶地瞅了一眼荀。荀虽然说的是官话,却有明显的关东口音。他上下打量了荀两眼,忽然眼睛一亮。“敢问足下可是姓荀?”

第1091章 失之交臂(求推荐票!)

    荀有些意外,重新打量了年轻人两眼。此人不是很强壮,但又不是文弱,眼神锐利,而且游离不定,让人莫名的有些不安。

    年轻人笑了,再次拱手。“在下法正,字孝直,县人,见过荀令君。”

    “你见过我?”荀眉毛轻挑。

    法正微微一笑。“荀令正道而行,身过留香,天下别无二人。在下闲居乡里,没有机会面见令君,不过听说过,而且很早。”他笑得更加热情,眼睛都细了两分。“家乡任司徒掾时有幸见过令君,对令君推崇备至,在世时多次对我提及令君风采。”

    荀灵光一现,也笑了。“原来你是玄德先生的后人,失礼,失礼。”

    他暗自责备自己心神不宁,法这个姓氏并不多见,又身在县,他应该想到是谁家的。法家是县大族,尤其是近几代的仕途很顺利,法雄曾为青州刺史、南郡太守,当时就号为名臣,其子法真学问非常好,是关西有名大儒,更精于人物品鉴。法雄任南郡太守时,法真去看他,从府吏中发现了胡广。至于法正的父亲法衍,更是和他有过一面之缘。法衍是袁隗的故吏,入仕的起点非常高,如果不是身逢乱世,三公九卿也是有可能的,但他的学问、名声都很一般。荀不太愿意提他,所以特意提及法真,以示尊敬。

    但他随即就后悔了。法正虽然笑得很恭敬,但他的眼神却冷了两分,显然对他的态度并不满意。

    “令君来体察民情?”

    “现在我是一介布衣,正为生计担忧,听说旱情严重,赶过来看看。刚才听你们说,你们打算去汉中?”荀看向另一个年轻人,笑着拱手施礼。“敢问足下大名。”

    “县孟达,字子敬,见过令君。”年轻人打了个招呼,便默默地闭上了嘴巴,再无说话的打算。

    法正说道:“关中这两天天灾**不断,连吃饭都成了问题,听说汉中稳定,我们想去那里避一避。”

    荀苦笑。天灾是有目共睹的,不用怀疑。**二字就很难说了,也许是指董卓等人,也许是指他。法正这句话说得不阴不阳,可没什么尊敬可言。这事怨不得法正任何人都不会对轻视父亲的人报有好感只怨自己一时疏忽,失言得罪了人,现在就算想挽回也迟了。况且法衍为人为官的确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让他刻意去奉承,他也做不到。

    荀转换了一个话题,看向远处的南山。“斜谷道好走么?正常要走多久?”

    “不知道啊,我也没走过。”法正幽幽地一口气,眼神黯然。“说起来也是运数,先大父第一次出远门是走武关道去南郡省亲,先父第一次出远门是出函谷道去洛阳出仕,我第一次出远门却是走斜谷道去汉中逃难。”

    荀面红耳赤,非常尴尬,又不免有些恼羞成怒。天下不安,乃执宰之过,法正这是暗讽他啊。玄德先生是大儒,道德文章冠于关西,怎么会有如此偏激的后人?

    驾车的鲍出也沉下了脸,不动声色的使了个眼色,与两个侍从包抄了过来。只要荀一句话,他们就能将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拿下。

    见荀不悦,鲍出脸色又不善,法正笑笑,拱拱手,转身告辞。孟达也对荀拱了拱手,跟上法正。荀心情很低落,无心再看,上了车,向西而去。

    法正回头看了一眼,哼了一声,脸色阴了下来。孟达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法正说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我随你一起去。”

    “你也去?”孟达又惊又喜。

    “这些关东人主政,我不会有出头之日的,不如去汉中碰碰运气。”

    孟达回头看看荀的背影,想想刚才法正把荀噎得无言以对,不由得笑了一声,调侃道:“孝直,这件事吧,我得批评你两句。你和他还是有些渊源的,都是袁家故吏……”

    法正立刻反击。“你也不差,只可惜你刚才不肯表明身份,否则他肯定会引你为同道。”

    孟达嘿嘿笑道:“这话怎么说?”

    法正斜睨了孟达一眼,嘴角微挑,忍着笑。“令尊靠一石葡萄酒得凉州刺史,他父亲凭一个女子成名,可不是同道?”

    孟达恍然大悟,笑骂道:“法孝直,你太过份了。”随即又笑道:“怪不得你也要走,就你这尖酸的性子,那些老朽才看不上你呢。”

    法正哼了一声,不屑一顾。

    荀刚到驿舍门口,就看到了两匹骏马,一个骑士。骏马浑身是汗,沾满灰尘,呼哧呼哧的喘着气。骑士站在一旁,也是满面疲倦,风尘仆仆。

    荀心中不安。他认识这名骑士,他是钟繇的侍从。钟繇应该在长安,他怎么会赶到县来,难道又出了什么事?他正想着,钟繇大步流星地从驿舍里走了出来。他一身便装,窄袖短衣,看起来像是随时准备策马急行。看到荀,钟繇大喜,快步迎了上来。

    “文若,我可找着你了。”

    “元常,莫急,进去说话。”

    “别进去了,没房间。我们连夜回长安,就坐你的车。”

    荀很惊讶。“没房间?这驿舍这么忙?”

    钟繇回头看了一眼,拉着荀回到车上,关上车门,吩咐鲍出回长安,这才伸直了腿,打量着荀,浓眉紧蹙,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文若,你在想什么,居然没注意到门外的马蹄印?驿舍里住满了人,全是马腾、韩遂的部下,他们押送战马,以执行军务为由,将驿舍霸占了,不准其他人留宿。我有宫里的文书,算是给了一分面子,只是赶了出来,你现在是个白身,那些粗汉发起火来,打你一顿都是可能的。”

    荀苦笑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也是我罪有应得。”

    钟繇很不高兴,责道:“你胡说什么呢?这只是暂时的。等那些老朽吃了苦头,陛下自然会重新起用你,你可要爱惜自己,不能像屈子一样自怨自艾。天下大乱,正是你我建功立业的时候,岂能如此消沉?”

    荀摆摆手。“快说吧,长安出了什么事?”

    “他们要罢免朱太尉,由黄琬接任太尉,驻兵洛阳。”

    荀眉心一跳,心脏也跟着猛跳了两下,随即又平静下来。他向后靠在车壁上,出了一会儿神,淡淡地说道:“有何不好?守住潼关,看他们逐鹿中原就是了。”

第1092章 近虑远忧(撒哈拉渔夫2打赏加更)

    钟繇沉下了脸,眼神凌厉。他是真的生气了。他日夜兼程从长安赶来,可不是看荀怨天尤人的。如果荀真的放弃了,他没兴趣陪荀浪费时间。

    荀感觉到了钟繇的愤怒,忽然笑了一声。“元常,你一路走来,看到旱情了吗?”

    钟繇点点头,却没说话。他当然看到了旱情,麦子都快被干死了,如果再不下雨,今年肯定欠收,甚至会引发饥荒。

    “关中如此,洛阳肯定也会受影响。黄琬此时出镇洛阳,面临的最大问题不是如何与孙氏父子决战,而是解决军粮。军无粮不行,他如果没有足够的粮食,根本无法出兵。勉强而行,只会遭致大败。”

    钟繇眼神一闪,神情松弛了些许。“大旱之后,必有大疫,甚至可能会有蝗灾。若果真如此,山东州郡自顾不暇,根本无力发动大战。”

    “是的,袁本初错过了最好的机会,他很快就会受到惩罚。”荀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眉宇间是浓得化不开的忧愁。他耷拉着眼皮,抬起手,轻轻的捏着酸胀的眉心。“兖州、豫州都会受灾,但对双方的影响不同。孙策的重心已经转移到扬州,豫州的损失可以由扬州补充,不会伤及根本,而且三州互相接济,不会有人提出反对意见。可是袁本初则不同,他若从冀州调拨大量粮食支援兖州,冀州人是不会答应的。”

    钟繇摇摇头。“袁谭战败被俘,现在的兖州刺史是曹昂,袁本初恐怕不会冒着犯众怒的接济兖州。”

    “那明年或者后年,他想出兵时,兖州人还会支持他吗?”

    钟繇倒吸一口冷气。他顿了半晌。“孙策会接济兖州吗?”

    荀向后靠在车壁上,仰着头。“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我也不知道是应该希望他怎么做。”

    钟繇没吭声。他明白荀的意思,如果关东发生灾情,兖豫两州都会受到影响,袁绍不接济兖州,那兖州就只能指望孙策出手相助。孙策不出手,兖州将有大量百姓饿死。孙策出手,兖州民心就会倒向孙策。对朝廷来说,不管是哪一个结果,都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最好的办法还是由袁绍出手接济。但钟繇也明白,别说袁绍本人能否看到这一点,就算他愿意,也未必能左右冀州世家的想法。

    冀州世家不同意,袁绍就没有粮食可用。

    两人相对沉默,气氛变得非常压抑,只听到马蹄声、车轮声和不时响起的清脆鞭响。外面的阳光灿烂得刺眼,钟繇的心情却一片阴暗。荀说守好潼关,恐怕不仅仅是放弃洛阳,看关东州郡逐鹿,也有闭关自守,阻止流民入关的打算。不过他想多了,如今逃难的流民有几个会来关中?他们大多向南,要么去荆州,要么去扬州,总之没几个人愿意西行入关,除了州郡使者,普通百姓的心里已经渐渐忘记了朝廷。

    圣人云:足食足兵,民信之矣。现在朝廷要食没食,要兵没兵,谁还会在乎他呢。

    “若是如此,孙袁怕是要以河为界了。”钟繇突然笑了一声,充满苦涩。“孙策费了那么多心血才拿下山阳一隅,现在却可以不战而取整个兖州,真让人难以相信啊。”

    “这只是可能而已,未必能成为现实。况且兖州大灾之后也荒残了,影响不大。没有足够的战马,他无法跨过大河。对了,你刚才说战马?”荀突然惊醒过来。“关中最近一直没有战事,不缺马,这么多战马是送到哪儿去的,豫州还是冀州?”

    钟繇瞥了荀一眼。“你终于反应过来了。如果是送往冀州,需要从关中经过,从天子眼皮子底下经过吗?这些战马应该都是送到豫州的,数量不多,却都是好马。”

    “韩遂、马腾赚了不少吧?左右逢源,这种感觉肯定很不错。”荀苦笑。“他们就不怕袁本初知道了,不会放过他们?”

    “问题是现在看起来袁本初未必能是最后的胜利者啊。韩遂、马腾也未必希望他能取胜,既然孙策愿意冲在前面,向袁本初发起挑战,他们多卖几匹战马,间接的支援一下,有何不可?文若,当初安排马超、阎行去南阳是一个昏招啊。”

    荀咧了咧嘴,无言以对。他刚刚因遇到钟繇而振作起来的精神不知不觉又消失了,浑身笼罩着强烈的无力感,就像被困在山里,前后左右都是绝壁,不知道哪里才是出路。

    “文若,你不要着急。据我所知,这只是韩遂、马腾运来的第一批马,未必就是卖给孙策的,留着自己用也不是不可能。在这些马出武关之前,都不能定论。回长安后,我们想办法说服他们,或者……出高价把这些马截下来。”

    “哪来的钱?”

    “让袁本初出,或者……”钟繇停顿了好一会。“用丝绸贸易权换。”

    荀嗤了一声,不作评价,明显对钟繇的话没什么兴趣。让袁绍出钱还有点可能,毕竟长安还有不少人是袁绍的支持者,只要对袁绍有利,他们可以出点血。用丝绸贸易权换却不可能。这是朝廷不多的财源之一,怎么可能用来交换战马,为袁绍减清负担。天子绝对不可能答应。

    钟繇干咳了两声,从袖子里抽出一个纸卷递了过来。荀不解地看看钟繇。钟繇也不说话,只是将纸卷递到荀手中。荀接过来,展开一看,是一则消息:孙策找了一些道士,聚集在陈留的染料作坊,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从孙策的行事风格来看,应该是改进染料。

    荀心中一动,沉吟片刻,笑道:“这不是好事么,荆州、豫州的丝绸生产得越多,我们从中得利越多。”说着,他将纸卷递了回去。“这是我这几个月听到的为数不多的好消息。”

    “是吗?”钟繇将纸卷收了起来。“你是觉得孙策不知道我们从中牟利,还是觉得孙策会心甘情愿地将好处分给我们?”

    荀笑得更加开心,甚至笑出了声。“他不愿意又如何?卖到西域的丝绸利润最高,关中这条商道最近最安全。贾诩虽然一直想从中分一杯羹,可是在他击退匈奴人,尽占河南之地前,他无利可图,便宜只会让匈奴人占去……”

    “如果孙策走海路呢?”钟繇淡淡地说道。“吴郡木学堂正在改进楼船,孙策还安排了一个叫步骘的人研究水战史,此人前几个月一直在青徐一带调查海上的商路。一旦孙策拥有了海上航行的能力,绝不会仅仅用于北方。文若,到了那时候,陆路的丝绸贸易就不会还有现在的规模了。一艘楼船至少能载五百石,远非驼马可比。”

    荀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连血色都消失了,一片苍白。过了良久,他一声长叹:“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虽欲从之,末由也已。元常,难道真的没希望了吗?”

    钟繇看着荀的脸,幽幽地说道:“虽然还没到那一步,但机会确实不多了,容不得一丝疏忽。袁本初优柔寡断,难孚众望,你当早做谋划。”

第1093章 决断

    荀心里咯噔了一下,就像被人猛的捶了一拳,手脚有些发麻。

    汝颍人到了要抛弃袁绍的时候了吗?

    虽然他早就料到了可能会有这一天,但这一天来得还是太快了一些,让他猝不及防。荀一时有些恍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中平六年袁绍杀尽宦官到现在才四年多,要到八月才满五年,袁绍就由天下士人的希望变成了一枚弃子?

    荀不安的挪了一下身体,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一些,听起来不是那么刺耳。“元常,是不是太着急了点?毕竟现在还只是猜测。”

    钟繇不紧不慢,但语气非常坚定沉着。“文若,诗云: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谋一户尚且如此,谋天下者又岂能局限于眼前?没错,袁绍眼前的实力还是占优,孙策未必能战胜他,可是你要看到一点,就算袁绍能战胜孙策,他也不是一个明主。就算他一时成功,天下也不会太平。快则十年,慢则二十年,不是吕后之乱,就是王莽之变。”

    荀的眼角轻轻的抽搐着,交叉的十指几乎失去了知觉。钟繇想得很周全,他是有备而来。他不是一个人,他代表了一群人。他们要放弃袁绍,另选明主。这些人是谁,他们要选的又是谁,是天子还是孙策?

    荀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他说不出的焦灼。他想反驳钟繇,却没有合适的理由。他知道钟遥的分析没有错,袁绍这几个的表现的确让人很失望。他看起来越来越强大,但他离明主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董卓未灭,先和袁术内讧,兄弟不和。

    形势未定,先逼死了让冀州的韩馥,致使辛评、荀谌失信于人,又嫁祸于张邈,逼得张邈和他翻脸,陈留因此偏向孙策,成了孙策对抗袁绍的盟友。

    胜负未分,他又露出了废长立幼的倾向,以致袁谭战败被俘,不仅没能威胁豫州,反让孙策将战线推到兖州境内。如果当时袁绍派兵助袁谭一臂之力,很可能就是另外一个局面。

    短短几年时间,袁绍接连犯下几个大错。汝颍人陆续离开冀州,仅是荀家就有三人,辛家也有两人,曹操战败之后干脆放弃了袁绍,直接来到长安。

    这样一个人的确不是什么明主。就算他击败了孙策,登基继位,他也会杀戮功臣,清除异己,就像高祖当年一样。等功臣屠戮殆尽,外戚自然坐大,吕后、王莽之祸势在必然。

    如果这一幕真的出现,荀家大概会首当其冲,成为清洗的对象,到时候是学张良隐居修道,还是学陈平随波逐流?恐怕都不可能。荀爽与黄巾的联络,他与天子的关系,荀攸辅佐孙策,现在荀谌又和刘和搅在一起,袁绍都记在心里,他不会放过荀家的。

    荀越想越绝望。忽然之间,他意识到了他根本没有选择,只能接受钟繇的建议。于公于私,他都不能再支持袁绍,必须尽快做出抉择。

    钟繇一直静静地看着荀。荀脸上的神情变化被他尽收眼底,看着荀眼中的愤怒渐渐散去,绝望一丝丝的升起,他不失时机的说道:“文若,我这次赶来找你,还有一个原因,孙策的使者蒋干来了长安,他带来了一个消息,何伯求行刺孙策未成,被孙策抓获,张孟卓、丁夫人都被牵连,如今囚在平舆。”

    荀猛然坐起,瞪大了眼睛。“当真?”

    钟繇没说话,伸手按在荀肩上,轻轻拍了拍。“文若,你不要紧张,孙策没有杀何伯求的意思,否则当时就下手了。但是,他也不会轻易放了何伯求,这件事……只有你能决定。”

    “我能做什么决定?”荀几乎叫了起来,脸色涨得通红,与平时的他判若两人。

    钟繇不说话。他知道何和荀家的关系非同一般。何待荀爽如师友,待荀、荀攸如子弟,他实际上已经是半个荀家人。在他眼里,荀比袁绍更适合做党人的新领袖,只是袁绍背后的力量太强,而荀的出身又有着难以抹去的污点,所以才选择了袁绍。可是他对荀的帮助提携依然不遗余力,若非他那一句“王佐之才”,荀很难在极重清浊的士林立足。现在何被孙策囚禁,生死难料,荀自然心急。

    “蒋干在哪儿?”

    “在长安。他现在正和韩遂、马腾接洽,应该是商谈战马的事宜。不久前的战事中,孙策战马损失极大,迫切的需要补充,否则他无法应付秋后的战事。”

    荀慢慢冷静下来,重新靠在车壁上,一双发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钟繇。“元常,还有什么我需要了解的,一并说出来吧。以现在的速度,从这里到长安最多两天,你总要给我留点考虑的时间。”

    钟繇从袖子里取出一卷纸。“文若,你自己看吧,这是孙策的条件。”

    荀接过纸卷,冷笑一声:“元常,好手段啊。蒋干这次来,你不用给人写墓碑了吧?”

    钟繇干笑了两声。

    蒋干坐在马腾对面,慢条斯理的喝着酒。

    马腾一字一句的读着马超亲笔所写的家书,不时地笑骂两句,看似不屑,实则得意难掩。马铁、马休在一旁,一个在试穿新甲胄,一个将新刀拔出来、插进去,乐此不疲。蒋干这次来长安不仅带来了马超的家书,还带来了丰富的礼物,一部分是马超采购的,一部分是孙策送的,既有荆州、豫州的土特产,也有南阳铁官打造的上等军械,还有从吴郡运来的一些奇珍异宝。不仅有马腾夫妇的,几个弟妹也人人有份。

    这让马腾非常开心。马超以前可没这么懂事,他是长子,多吃多占惯了,从来没有顾及弟弟妹妹的想法。这次带来这么多礼物,人人兼顾,还亲笔写家书报平安,详细讲述跟随孙策作战的经历,让马腾觉得这小子懂事了很多,倍感欣慰。

    “近朱者赤,我儿这次东行可真是受益匪浅啊。”马腾抚着胡须,眉开眼笑。“我听说阎行更有出息,已经任亲卫骑督了?孙将军胸怀坦荡,真是令人佩服。”

    蒋干笑笑。“将军有所不知,亲卫骑虽有千余众,论战力却未必比得上义从骑。夏亭、方与、任城三次作战,令郎都立了功,受赏比阎行更多。在军功簿上,他可是排在阎行之前的。”

    马腾大笑,欣慰地点点头。“那我下次见到韩文约可要说道说道。”他笑了两声,又道:“子翼啊,你这次来长安是报功吗?恕我直言,有那些人在,这功,可不怎么好报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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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行三国介绍:
重生孙策,雄霸三国! 刘表占荆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曹操取兖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备要益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表、曹操、刘备大怒:孙策,你也太霸道了,还能不能给我们留条活路? 孙策摇头。我们的口号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各位书友要是觉得《三国小霸王》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三国小霸王最新章节,三国小霸王无弹窗,三国小霸王全文阅读.策行三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策行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策行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