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1章 倾盖之交
太史慈心如死灰,下意识地后退,不料脚下一滑,扑通一声坐倒在地。
霸王杀从他耳边刺过,劲风逼得他眯起了眼睛。
孙策一击落空,下意识到手腕下沉,将刀刃压在太史慈的肩上,霸王杀兼有矛的刺杀功能和刀的劈砍功能,回手割杀也是基本动作,不像长矛单纯的只是撤回。他正准备抽刀,却看到太史慈紧闭双目,不由得一惊,从酣战中清醒过来。
目为神之户。高手决斗不仅是手脚的比较,眼神的较量丝毫不弱,如果实力差距太大,仅是眼神就足以让对方败退。交手过程中注意得最多的也是对方的眼睛,并不是自己要攻击的目标。这么做,既是要从对方的眼神中分析他的下一个动作,也是避免被对方看出自己的攻击意图。
生死决斗时闭着眼睛,这是不合常理的。没有了眼神的接触,孙策瞬间错愕,随即跳出了一心求战求胜、不及其余的忘我状态,在最后一刻停止了纯粹出乎本能的动作。
孙策吁了一口气,胸中快意之极。“太史子义,服了没有?”
太史慈本来以为必死,半天没动静,又听到孙策的声音,他才缓缓睁开眼睛,看了一下当前状况,淡淡地说道:“将军武艺高强,又有神兵利器助阵,慈甘拜下风。”
孙策瞅了太史慈片刻,忍不住放声大笑。他收起霸王杀,伸出左手。太史慈迟疑了片刻,还是拉着孙策的手,借力站了起来。孙策伸手揽着太史慈的肩膀,低声笑道:“子义,你和人比武,假如对方用木棍,你会也用木棍吗?”
太史慈脸涨得通红,尴尬无比。输了就是输了,说对方武器当然是借口。况且孙策并没有在兵刃上占他便宜,用铁戟来克制孙策的兵刃是他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孙策。
“将军武功高强,慈佩服。”
“行了,我说过,步战我优势更大一些,你能战至百合,已经很让我意外了。”孙策拍拍太史慈。“骑射你比我稍胜一筹,步战你输我三分,综合而论,各有千秋,不分胜负。走吧,我们去喝酒,看看酒量谁更好。你若不服,等你吃饱喝足,休息好了,我们再比拳脚,看我怎么虐你千万遍。”
太史慈哭笑不得,却又莫名的觉得有一种亲近感,仿佛相知多年的好友,而不是刚刚还在拼命的敌人。这大概便是倾盖之交吧,命中注定,避无可避。太史慈心里叹了一口气,心里最后一丝犹豫不知不觉的烟消云散。
见胜负已分,虞翻松了一口气,便人铺席设座,准备酒宴。太史慈见岭上的同伴已经被孙策招来,也没说什么,让人回去将山里的同伴全部叫来,向孙策投降。
在等候的时候,孙策与太史慈入座,把酒言欢。虞翻入座相陪,一边赏着风景春光,一边天南海北的闲扯。刚刚化敌为友,这时候谁也不会谈正经事,以免对方尴尬,只说一些闲话以拉近距离。孙策很关心辽东的情况,太史慈便将自己在辽东的经历说了一遍。
辽东现在是公孙度的天下。
初平元年,公孙度成为辽东太守,一上任就杀了襄平令公孙昭,而且是笞杀于市,也就是当众活活抽死,一下子让人见识了他的凶残。这还是刚刚开始,接着他又大开杀戒,屠灭郡中豪强百余家,杀得人心惶惶,一提到公孙度三个字,连小孩子都不敢哭。
杀完了豪强杀胡人,公孙席又大肆拓张,东伐高句丽,西击乌桓,眼下他已经不仅是辽东太守,玄、乐浪都被他控制,连辽西都有一半落入他的手中。他就是辽东土皇帝,没人敢惹。不过他杀人杀得太多,名声太坏,虽然敢和他做对的人不多,愿意支持他的人也非常少,像太史慈这样从青州渡海而去的难民都不愿意支持他,宁可躲进深山。
辽东多山,比丹阳、会稽这一带的形势还要复杂,几百人往山里一躲,找个地方自耕自种,再建起坞堡自守,不要太自在。迁过去的中原人大多以宗族为单位,心特别齐,不管是种地还是筑堡都是小事一桩,轻车熟路。不仅当地的土著不是他们对手,就连公孙度也不敢轻易挑事,反要卑词礼请,被拒绝了也不敢有意见。
所以在辽东形成了一个很奇怪的形势:中原去的流民最威风,标准的外来强龙,而且是跨海龙。太守公孙度居其中,而辽东本土的豪强却做不成地头蛇,被公孙度压得死死的,连头都不敢抬。至于那些胡人,更是被公孙度打得鼻青眼肿,望风而逃。
孙策颇有些不解。“公孙度用兵如何,短短几年时间,如何能东拒高句丽,西逐乌桓?”
太史慈笑了。“将军有所不知,胡人虽然擅长骑射,来去如风,屡次击败朝廷的大军,正面作战并不是中原对手。公孙度用兵并无过人之处,但他麾下骑士既有骑射之利,又有胡人不及的突击之长,所以战无不胜。”
孙策大感兴趣。“愿闻其详。”
太史慈擅长骑射,又能持矛而战,对骑兵应用颇有心得。他到辽东后,不仅见识了辽东郡兵,还有机会与胡人接触,对双方战法优劣一清二楚。新投孙策,他也想展露一下个人武艺之外的能力,当下也不推辞,为孙策详细解说其中要害。
“将军,这话说来就长了。”太史慈呷了一口酒,慨然道:“为使将军明知其中因果,慈不揣妄陋,愿为将军解说骑兵战史。”
孙策大笑。他一直想系统了解骑兵战史,所以才把这个课题交给了马超,没想到马超这货有勇无谋,这么久了,一个字也没憋出来。现在太史慈主动要为他讲骑兵发展史,他当然求之不得。
“欲建骑兵,必有战马,所以骑兵战法由草原而起,由胡人发端。胡人男子都要练习骑射,儿时骑羊射兔鼠,长则骑马猎虎豹,马就是他们的双腿,骑射于他们而言是与生而来的技能,不能骑射者,在草原上无立锥之地,比骑射,中原人纵有个别人能技惊四座,论整体实力,与胡人相去不可以千里计,所以卫霍之前,中原纵有名将如李牧、李广,也是败多胜少,总体上处于守势。无他,骑射不如也。”
第842章 见识
骑兵发源于拥有大量优质马匹的草原,这一点毋庸置疑。中原早先以车战为主,虽然也有骑兵,但都是作为辅助兵种。战车的冲击能力很强,可是对地形要求高,而且需要大量步卒配合,面对草原上的骑兵时,战车几乎无用武之力,除非诱胡人上当,围而歼之,否则很难取得实质性的意义。
转折点发生在汉武帝时。为了对付来去如风的匈奴人,汉武帝改变了以前的战法,基本放弃了战车,以骑兵对骑兵,有一段时间甚至放弃了步卒,以纯骑兵出击。为了克服中原骑兵骑射能力总体不如匈奴人的现实,汉军干脆放弃了骑射,采用强行突击,近距离肉搏的战术。
相比于骑射,近距离肉搏对骑士的要求更低,杀伤力却更强。想想也能明白。策马冲到跟前,用矛戟刺杀,总比在起伏不定的马背上射中几十步外的目标容易一点,被矛戟洞穿身体,肯定也比中箭更严重。只要不是要害,中箭通常不会死,对于普通装备铁甲的汉军骑士来说,中箭甚至不影响战斗,但是被矛戟刺中,就算不死也要重伤,当时就有可能丧失战斗力。
有了这两个优势,汉军的战斗力有了质的飞跃。
既然这个战术并不难,杀伤效果又好,为什么胡人不用?原因很简单,近身格斗比骑射更危险。在将对手刺下马去的时候,骑士也很容易落马,而且近距离的短兵相接更考验战士的勇气和技巧,这都是胡人不具备的条件。他们更习惯于远距离射击,不习惯贴身肉搏。
但是战术因形势而变,汉军可以变,为什么胡人不能变?在汉军的打击下,他们已经快亡种了,为什么还固守骑射的战术?太史慈以前不解,这次去辽东,与胡人接触,才知道其中原因。
汉军出征是奉命行事,有军法管制,违令则斩,所以作战时不管有利没利都必须一往无前,舍生忘死。而胡人是部落制,部落首领对属下战士控制能力有限,无法像中原将领一样逼着部下冒险冲锋。胡人打仗的就是为了利益,战胜了,他们可以得到战利品,战败了,他们一无所有,如果战死了,他们连妻儿财产都会成为别人的,所以他们会尽可能的避免伤亡,一旦形势不利就逃跑。
改变了战法之后,汉军就占据了主动,只有要足够的马匹支持,只要指挥的将领不蠢,几乎都能取胜,区别只在于是大胜还是小胜。如果是霍去病那样的天才将领,率领三五万骑兵就可以横行草原。公孙度不如霍去病,但乌桓人、高句丽人现在也没有冒顿、伊稚邪那样的英雄,所以公孙度见谁灭谁,短短几年就雄霸辽东。
所以不是公孙度强,而是乌桓人、高句丽人很弱。
同样是乌桓人,他们在中原将领麾下作战,有军令钳制,就是所向无前的精骑,渔阳突骑是光武帝赖以夺天下的名骑。可是一旦回到草原,与汉军交手,他们就是逐利之徒,乌合之众,战斗力大打折扣。
“将军应该小心袁绍。我听说袁绍与匈奴人、乌桓人的关系都非常好,早从袁安起,袁家就主张对胡人友善,胡人对袁家印象非常好。而公孙瓒却一意用强,匈奴人、乌桓人都恨他,时叛时服,仇怨很深。这些胡骑在公孙瓒手中很难发挥出真正的威力,一旦到了袁绍手中,万余精骑驰骋中原,无人能当其锋。”
孙策恍然大悟。这算是遇到明白人了,原来中原骑兵和胡人骑兵的区别在这儿,果然还是政治决定军事。马超武艺和太史慈不相上下,论见识可差太远了。人果然还是要读书的,不仅是知道几句子曰诗云,更重要的是开拓眼界,养成思考的习惯。做为将领,仅仅有勇武也是不够的,还要有大局观,有战略意识,否则就是匹夫之勇,斗将而已。
孙策越听越对太史慈感兴趣,主动说起了与当前形势有关的话题。“子义在铜官山数月,能让祖郎无可奈何,对山地作战想必也有自己的见解,能否为我解说?”
太史慈躬身施礼。“敢不从命。慈在辽东,身无积储,为维持生计,常常入山狩猎,对山地作战原本有一些了解。山地作战与平地最大不同者在于地形,似近而实远,目可及而足难至,是以短兵无用,弓弩为雄。平地战弓弩多不过三五成,山地战当增至六七成,且应多配能射远的强弩。即使是短兵,也当重刀盾轻矛戟。何也?树高深密,矛戟不如刀盾灵便。同是山地,南北又有不同。北方林疏,可以乘马,南方林密,唯有步行。北方干冷,可以穿袍披甲,南方湿热,当以轻便为务……”
太史慈侃侃而谈。孙策听得入迷,连连点头。太史慈在辽东呆过几年,他了解北方的山地战情有可原,但他到扬州不过数月就能有这样的见识,能和祖郎这个宿贼打成平手,与他善于思考分不开。由此可见,这次冒险还是值得的。再给他一点时间,真正融入山贼这个角度,有祖郎给他做陪练,悟到游击战精髓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到了那一步,他的麻烦就大了。
太史慈在史书中与刘繇、士燮同传,与吕布、公孙瓒差不多,算是割据一方的亭雄。但他与那些人其实不一样,他归顺孙策之后,曾为孙氏据有江东立下汗马功劳。只是他的功劳都是在孙策时代立下的,到了孙权继位,太史慈就沉默了。说是委南方之事,实际上是闲置了,孙权即位后的几次大战,他都没有参与的机会,或者参加了也是打酱油,看着吕蒙、董袭等人立功。壮年而死,可能与此有关。
是孙权不看好太史慈,还是因为太史慈没有乡党支持,这就说不清了。如今他成了孙策,当然不能再让太史慈这颗将星埋没。
“子义,你身兼南北之能,南征当为马伏波,北伐当为卫霍,是难得的全才。不过青州近北,你未必能适应南方的气候,还是用力于北方比较好。将来有机会,率万骑横行草原,驱逐胡虏,封狼居胥。”孙策举起酒杯,向太史慈致意。
太史慈刹那愕然,随即举杯还礼。孙策这句话就是一个承诺,一个可以看得见的未来。
第843章 借刀杀人
沈直勒住坐骑,看着不过处戒备森严的大营,嘴角露出一丝自得。
他能猜到为什么如此。太史慈转战钱唐,又引严白虎等人为助,孙策紧张很正常。不管是谁,被几倍于己的敌人围攻都会小心些。
不过他已经为孙策解决了这个麻烦。他匹马入山,与严白虎一席谈,就让严白虎改弦更张,弃暗投明。
沈家是乌程一带的大族,严白虎能在这里生存下去,背后离不开沈家的支持。沈友、沈直先后依附孙策,严白虎如果不听劝,那就是和沈家为敌,以后不仅不能得到支持,还会和沈直刀兵相见。严白虎没这底气,所以乖乖地投降了。
这对他和沈家都有好处,有沈家支持,他可以继续做宗帅。有他从中斡旋,沈直也能顺利平定附近宗贼,稳住局势,完成孙策的托付。
李怀一直没能解决的问题,沈直几句话就解决了。为了表示诚意,严白虎派弟弟严舆随沈直来见孙策。除了示诚之外,严白虎还愿意助沈直一臂之力,围攻太史慈。没有他的帮助,太史慈就是一支孤军,其他宗帅想帮他都不敢出手。
所以沈直底气很足,迫不及待的想见到孙策。
还没走到营前,他们就被巡逻的士卒拦住了。见是沈直,士卒不敢怠慢,立刻进营通报。留守大营的全柔自然知道沈直是谁,亲自出营,将沈直接了进去。
见大营里将士如临大敌,沈直一脸轻松的问起近况,当他得知孙策正在部署围歼太史慈的战事时,他有些不以为然。区区一个太史慈,何必如此兴师动众,甚至还要亲身搦战。匹夫之勇,非大将所当为。
傍晚时分,有传令兵来报,孙策回来了。沈直振衣而起,抖擞精神,准备给孙策留下一个好印象。他与全柔一起出营,在营外站定,不大一会儿,前面出现了孙策的队伍,马超率领一百余骑导行,后面是典韦率领的武猛义从,然后他们就看到了孙策。
孙策身边有两个人,左边一个是儒生,右边一个却是身穿甲胄的骑士,看他的位置,应该与孙策很亲近,但他的衣甲又不像孙策的近侍骑士。沈直正准备问全柔这两人是谁,身后的严舆突然惊声低叫。
“太史慈。”
沈直一愣,回头看看严舆,又看看那骑士。这一次,他注意到了太史慈的胡须,想起了严舆提及过的事,知道了这是谁,不免有些尴尬。严舆也很尴尬,他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看到太史慈,连忙低下了头,躲在沈直身后,心中涌过一顿强烈的不安。他和太史慈约好出兵,却食言了,本以为太史慈会败走,或者被杀,没想到太史慈投降了孙策,而且看起来还很得孙策器重。
孙策看到了沈直,打了个招呼,但他不认识严舆,只不是沈直的随从,也没理他。太史慈却认识严舆,但他什么也没说,既没打招呼,也没有发怒,脸色平静得像是没看到严舆一般。
进了大营,孙策让人安排太史慈驻扎,就安排在他的大营旁边。太史慈去忙了,孙策抽空接见了沈直。看到太史慈归降,沈直的得意已经去了一半,收起轻狂之心,把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
得知沈直说降了严白虎,孙策夸奖了两句,没有多说什么。对他们之间的利益交换,他心知肚明。山越背后有宗族支持不是什么秘密,江东的部曲制就是这么慢慢形成的,诸将都有私兵,只听调,不听命,有利可图,大家都抢着上,无利可图,个个向后缩,和太史慈说的那些匈奴人、乌桓人一个德性。孙吴后来守则有余,攻则不足,部曲制是根源之一。西晋灭吴,长驱直入,和江东世家没有抵抗之心也密不可分。
从孙策眼下的这个位置来说,他当然不会纵容这样的事成为现实。只不过这种事不能急,要小刀子割肉慢慢来,逮着机会就割一块,急则生变。
孙策把盛宪写的文章给沈直看。得知盛宪已经安全离开大营,返回山阴,沈直松了一口气,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放下了。他最怕的就是盛宪转不过这个弯来,不仅害了会稽盛家,也会连累他。至于吴郡沈家,倒不会受什么大的影响。有沈友在,吴郡沈家很安全。
“伯平,既然你来了,帮我做个说客吧。”孙策笑道:“此刻再见郭异、王晟,我想他们会客气很多。”
孙策这句话算是挠到了沈直的痒痒肉。上次被郭异、王晟鄙视,这次有机会回去打脸,他岂能放过。
“将军放心,我一定不负使命。”沈直眉飞色舞。
“不急。”孙策示意沈直稍安勿躁。“他们犯的都是谋逆大罪,我就算想放他们一马,恐怕也力不从心。槛车我已经准备好了,他们要是愿意去长安,我就留他们一条命。他们要是不愿意去长安,那我只能赶尽杀绝了。其实呢,我觉得只要他们认罪态度好,到了长安也未必会死。天子圣明,一定会赦免他们的。”
沈直的嘴角抽了抽,神情很尴尬。槛车征送长安?除非郭异、王晟脑子坏了,否则肯定不理我啊。就算天子圣明也未必会赦免他们,谋逆是不赦的。不亲自杀人,看起来是孙策守规矩,其实是给朝廷出了一道难题。杀了这些人,就等于替孙策杀人。不杀这些人,就有纵容之嫌,难免留下口实,以后想管孙策就没更没理由了。
他权衡了好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说道:“将军,这么做……是不是太重了些?”
孙策斜睨着沈直,皮笑肉不笑,一字一句地说道:“伯平,这可是谋逆。”
沈直识相的闭上了嘴巴。郭异、王晟触了孙策的逆鳞,这次是非下死手不可了,是不是谋逆并不重要,反正他们活不成了。如果不是孙策给沈友面子,盛宪也在劫难逃。
沈直有点后悔。如果不是他拦住了严白虎,致命太史慈孤立无援,太史慈也未必会投降,孙策左右支绌,固陵之围未必不能解。现在太史慈降了,固陵内无储粮,外无援兵,非降则死,不管孙策提什么样的条件,他们都只有接受的份,否则就算孙策不攻,再围上一段时间,固陵城中粮绝,他们必死无疑。
孙策让他去劝降,他明知这个任务不容易也只能接受。吴会一体,尤其是于他而言,有盛宪这层关系在,总不能看着这些人饿死在城中。
见沈直应了,孙策转身看着严舆,露出灿烂的笑容。“听说你能坐跃?”
第844章 百步穿杨
孙策是三国时代的少年英雄,在后世人气很高,但孙策性格缺陷也不少,好杀就是其中之一。他最后遇刺身死和这个毛病有很大关系。有很多人其实完全可以不杀,但他却杀了,引起了不少人的反抗。
严舆就是其中之一。
严舆是严白虎派来求和的,本来已经谈成了,但是严舆却被孙策杀了。固然严白虎不是孙策的对手,不仅无法替严舆报仇,自己也被孙策杀得落花流水,杀严舆并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却不得不说孙策这个举止近乎儿戏,不够稳重。
人家都投降了,为什么还要杀人?完全没必要嘛。
此刻看到严舆神情窘迫,孙策能猜到他是因为什么。无颜面对太史慈啊。这时候提起坐跃能让他觉得舒服一点。严舆武功不错,坐跃就是他的绝技之一。汉人跪坐的姿势不利于战斗,由跪坐而战斗会有一个挺身换腿的过程,需要时间,遇到偷袭时常常来不及应对。所谓坐跃就是从跪坐的状态直接跃起,和武术中的鲤鱼打挺是一个概念。
所有人提到自己擅长的事物时都会变得健谈。一提坐跃,严舆来了精神,不仅谈笑风生,而且主动给孙策表演了一下。孙策觉得很有意思。三国刺客很多,本尊又是遇刺而死,所以他对这些事非常关注。虽说身边有不少高手保护,但技不压身,多学两招总是没毛病的。
坐跃就是一个不错的技能。
“严君能否将此许相授?”孙策笑嘻嘻地说道:“我不白学你的,必有重礼相报。”
严舆求之不得。孙策身边那么多高手,自身的武艺也是一等一的,愿意向他学艺,这是多好的机会啊,礼不礼的倒不重要,态度是关键,至少说明孙策看得起他。他连忙拱手笑道:“将军武功高绝,愿意学我区区小技,岂敢藏私。”
孙策请严舆讲解其中关键,有模有样的练习。他练拳最多,下盘力量比一般人好,练了几次就能有模有样地跃起,只是不如严舆那么熟练。他派人取来一口新刀,当作谢礼送给严舆。严舆大喜,爱不释手,立刻取下自己的佩刀,换上新刀。
见孙策和严舆说得热络,坐在一旁的沈直觉得很不自在。他和严家兄弟相识这么久,严舆都没这么热情过,怎么孙策和严舆第一次见面就说得这么开心,而且是在这么尴尬的情况下?
只能说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武夫就是和武夫谈得来。
虞翻坐在一旁喝酒,饶有兴趣地看孙策和严舆学坐跃,却没兴趣和沈直聊天。沈直几次主动搭腔,虞翻烦了,干脆趴在案上装醉,不理沈直。沈直自觉无趣,借口累了,早早退席。他一出帐,虞翻就翻身坐起,还故意大呼小叫,让刚刚出帐的沈直听到。
沈直站在帐外,气得咬牙切齿。
孙策看在眼中,暗自发笑。虞翻这臭脾气果然是天生的,狂得没边啊。
第二天一早,孙策渡江,来到大营,将太史慈介绍给郭嘉等人。见孙策无恙,郭嘉松了一口气,随即提议派孙策乘楼船巡视探查固陵,震慑敌胆,再派沈直去劝降,肯定能事半功倍。孙策觉得有理,命凌操率一部分水师进入固陵湖,他带着太史慈、沈直等人登上楼船,来到湖中,就近查看固陵的防务。
楼船进入固陵湖的时候,郭异、王晟就看到了,见楼船抵侦察,更是如临大敌。郭异出了城,来到湖边的阵地,登上敌楼远眺。他不认孙策,但他认出了沈直,不禁拍打着栏杆,扼腕叹惜。
孙策站在楼船上,看着远处的郭异,问沈直道:“那是谁?”
“前任会稽太守郭异,字元平,南阳顺阳人。师从故太尉弘农刘宽,中平末出任会稽太守。”
孙策很好奇。“刘宽很有名吗?”
杨修咳嗽了一声:“刘文饶是高祖子孙,城阳王之后,是知名长者,为政宽仁,平易近人,即使是对家中奴仆也非常注意礼貌,倒是与将军有几分相似。”
孙策瞅瞅杨修。杨修这是拐着弯的替郭异求情。杨修是主簿,当然清楚辎重营打造的槛车,知道他打算怎么处置这帮人,不忍看着这些人坐着槛车去长安,想替他们说说情。不过他并不想打算给杨修这个面子。郭异是南阳人,不可能不知道他在南阳做的事,不仅不支持,反而聚兵抵抗,摆明了要和他对立,他岂能轻易放过他。不合作,井水不犯河水,他可以忍一忍。明着对抗,如何能忍,这要是都不处理,以后还有人把他当回事吗?
“那这郭异可真是愧对师门了。刘宽不幸,居然教出来这么一个叛逆门生。”孙策转身对太史慈说道:“闻说子义有百步穿杨之能,昨天蒙你相让,未能见识绝技,今天能否让我们开开眼?”
众人都把目光转了过来。为了安全起见,楼船离岸边百余步,在弓弩的射程之外。要在这么远射中目标,不仅要有超强的臂力,开得硬弓,还要有超人一等的射技,保证射中目标。要是射失了,那就可丢脸了。孙策这么做是让太史慈露脸,还是让太史慈丢脸?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太史慈平静地取出弓,搭上一支箭,盯着远处看了看,突然将弓拉满,随即撒手松弦。箭弦“嗡”的一声响,震颤未绝,众人眼前一花,羽箭消失在众人眼前。没等他们的目光跟上箭,对面的敌楼上传来一声惨叫。孙策定睛一看,见敌楼上乱成一团,郭异正在挣扎,扶着栏杆的手却丝毫不动。仔细再看,才发现他的手似乎被太史慈一箭射个正着,钉在了栏杆上。
孙策眉毛微挑。“高!就算是陈王在此,恐怕也要赞一声好。”
众人也是骇然变色。隔着这么远,太史慈能射中已是不易,没想到他居然选择了郭异扶在栏杆上的手作为目标。这可比射中人的身体难多了,郭异看到箭来,不可能不做出反应,太史慈要抓住一个难得的机会,才能将他的手钉在栏杆上。如果对自己的射艺没有足够的信心,根本不敢这么选。
他不仅有百步穿杨的绝技,更有过人一等的战机把握能力。
第845章 底线
“侥幸。”太史慈淡淡地说道,收起弓,拱拱手,默默地站在一旁。
孙策哈哈一笑,看向一旁的董袭、凌操。“怎么样,你们也试试?”
董袭、凌操连连摇头。董袭苦笑道:“不瞒将军说,我刚才的确是想主动请缨的,不过珠玉在前,我就不献丑了。”
凌操也道:“若是甘兴霸在此,说不定还能和子义较量一番。我们没这实力,还是别丢人了。”
孙策又看向虞翻、沈直。虞翻怪眼一翻,不理孙策。沈直也是苦笑着摇头,不想丢脸。沈家文武并重,他也通晓武艺,没有沈友那么厉害,却也不差。可惜孙策身边全是高手,他连露一手的机会都没有,还是别自找没趣了。
沈直拱拱手。“将军,太史子义神射,郭异、王晟胆寒,正是劝降的好机会。将军,我现在就去。”
孙策答应了,让凌操安排一艘小船送沈直到对面去劝降。他欣赏着湖风山色,听着对面隐约的惨叫,想着郭异、王晟等人此刻的心情,心情非常愉快。拿下固陵,他这个会稽太守终于可以上任了。真是不容易啊,堂堂会稽太守居然被人拦在境外,不让入境,简直是叔可忍,婶不可忍。
沈直上了岸,报上姓名,有人向城内通报,沈直在岸边等待的同时打量着固陵的防务。和他几天前离开时相比,现在的阵已经有较大改变。原本防备重点是北侧的津口码头,防止孙策从水路发起攻击。现在的防备重点却是南侧的妖皋溪。孙策在那里扎营,切断了退路。
没过一会儿,王林匆匆从城上跑了下来,一边走一边打量着湖中的楼船。他来到沈直面前,拱手施礼,未语先笑。“伯平兄,别来无恙?”
沈直拱手还礼,和王林沿着山坡向前走。“郭府君的伤势如何?”
“射穿了手掌,受了些惊吓。”
沈直瞅瞅王林。“知道那是谁吗?”
“正要请教,这是哪来的神箭手?”
“太史慈。刘使君派到阳羡协助铜官山宗帅的大将。”
王林倒不惊讶,只是眼神有些黯淡,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严白虎是不是被伯平兄劝降了?”
沈直也不隐瞒。“严白虎的胞弟严舆就在楼船上,和孙府君一见如故。仲茂,你们是不是还在等你兄长的消息?不用等了,孙府君麾下的水师已经控制了江面,一艘船、一粒粮也进不来,你们除了投降就是饿死,别无选择。”
王林一边走一边打量着沈直。“伯平兄文武双全,沈家又是吴郡著姓,想必孙府君一定授以重任了吧?”
沈直眨眨眼睛,放慢了脚步,回头看着对面的夏架山,想着那天和盛宪刚刚离开固陵就被孙策抓住的情景,感慨不已。一前一后,就差半天时间。早走半天,盛宪不会这么丢脸,被孙策逼着写自省文章。迟走半天,他就会被困在固陵里无法脱身,再向孙策投降,恐怕连现在都不如。
“仲茂,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天时间,形势已然不同。你不能以我为标准,而应该着眼于实际,看看目前还能争取什么样的条件。”
王林脸色大变,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又不傻,岂能听不出沈直的意思。他的口气也冷了下来。“伯平兄才干非我父子所敢比,沈家的门户也不是我王家所能攀附的,不过家父与孙文台毕竟交情一场,孙府君就一点旧情也不念吗?”
沈直转身,继续向上走,只是走得比较慢。王林来迎,说明郭异心已乱,没有别的指望,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王晟与孙坚的交情上。但是很可惜,他们父子不义在先,又怎么能要求孙策还念什么旧情。刚才他故意提醒孙策郭异是南阳世家,又是刘宽弟子,就是试探孙策的口风。孙策连杨修的面子都不给,当众说郭异是有辱师门的叛逆,哪里还有回旋余地。
他就算顾念乡党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为王晟父子说情。但他也不能一口回绝,要不然将来被人说起,会影响名声。他好容易养了点名,可不能一下子全毁了。
“仲茂见过孙府君吗?”
“见过,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孙文台在外地为官,很少回富春,相见的机会并不多。”
“所以啊,你父亲和孙豫州有交情,却和孙府君没什么交情,现在又闹出这样的事,他少年心性,怒气攻心,哪里还顾念什么旧情。要谈旧情,你们应该派人去汝南求见他父亲孙豫州啊。”
王林狐疑地打量着沈直,揣摩着他的意思。沈直不肯为他们说情,又让他们去汝南找孙坚求情。汝南在江北,一来一去至少要十天,固陵城里可没有十天的粮食,自然是先保住命再图后计的意思,换句话说,不要有太高的要求。
沈直也不说话,他要让王林自己多想一想。到了固陵城下,城上放下吊桥,又打开城门,将王林、沈直二人放进去。沈直一边走一边看,这一路走来,士卒的神情都很紧张,看着他们走过,一个个闭着嘴巴,目光跟着他们走,眼神中既有希冀,又有恐惧,明显被郭异受伤的事吓坏了。
这也难怪,神箭手就是高手的代名词,谁也不希望在战场上遇到神箭手,百步之外一箭毙命,这种看不见的威胁最令人紧张,尤其是那些将领。神箭手都是为他们准备的。
王林引着沈直来到府廨,让沈直在前堂等候,自己来到后堂。
郭异坐在榻上,咬牙切齿,疼得满头是汗。手掌已经包好了,切成两段的箭扔在一旁,上面还残留着血迹。整个箭头都射穿了,伤口肯定不会小,说不定会留下残疾。郭异的儿子郭攸之坐在一旁,双眼红肿,应该是刚刚哭过。身为太守之子,他应该是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看到亲人受伤。
王晟、贺纯等人站在廊下,脸色阴沉,看到王林进来,王晟招了招手,将王林叫到跟前。
“沈直怎么说?”
王林摇摇头。“形势不容易乐观,严白虎已经被沈直说降,射箭的那人便是太史慈,我们已经没有援兵可盼,而且……”
“而且什么?”王晟没好气的说道:“都这时候了,还吞吞吐吐的?”
“孙策很生气,我听沈直的话音,恐怕……我们只能保住性命。”
第846章 无路可走
王晟勃然大怒,大骂孙策少年狂妄,不知礼敬长辈。王林面红耳赤,贺纯也觉得王晟老糊涂了,这时候和孙策讲尊老爱幼?我怎么会和这种人共事,简直是耻辱啊。
郭异听不下去了,把王林叫了过去,询问情况。王林被王晟喷了一脸口水,正自郁闷呢,连忙走到郭异身边,把探听沈直口风的经过细说了一遍。郭异倒不像王晟那么自以为是,知道自己没有其他选择,只能投降。按沈直所说,应该还有机会保住命,这总算不是最坏。对他来说,虽然没能挡住孙策入主会稽,但他这么做有功于袁绍,就算丢了官,将来袁绍得了天下,他也不会被当成孙策一党。
郭异与王晟、贺纯等人商量了一下,让王林请沈直上堂。固陵是要塞,本来就不大,他在前庭听不到郭异说话的声音,却能听到王晟的叫骂,当时心里就有些鄙视。不过他知道这些人没有其他选择,让他们突围,他们也没这本事,只能投降一条路可走,所以并不担心。
他唯一担心的是这些人听到孙策的条件时会不会失去理智。毕竟孙策这条件看起来没杀人,其实比杀人还狠,不仅要他们的命,还要让他们背负上叛逆的污名。
站在郭异面前,沈直打量着郭异的手。“府君的手不碍事吧?”
郭异疼得钻心,额头全是冷汗,却不能在沈直面前露怯。几天前,盛宪向他推荐沈直,他当成一个笑话,没理盛宪,结果现在被沈直看了笑话。虽然形势迫人,他却不肯露怯。“多谢沈君关心,些许小伤,不碍事。”他故意扬了扬没有受伤的右手。“右手无恙,尚可拔刀而战。”
沈直嘴角微挑,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视。拔刀而战?你被孙策堵在这儿十来天,都快断粮了,除了第一天攻了一下,以后何尝发起一次攻击?色厉内荏,言高行寡,莫过于此。平时坐而论道,真到了出力的时候,你们一个比一个怂。袁绍如此,你们这些依附袁绍的人也不例外。
“那府君可要抓紧时间,固陵的粮食怕是支撑不了太久。”
郭异冷笑道:“怎么,盛君孝章也变节了,馀暨已然失守?”
沈直笑笑。“府君两万大军都无法击败孙策,又有谁能凭区区数百老卒守住馀暨,还要将粮食运到固陵来?府君,你这可失于严苛,不合长者之风啊。”
郭异尴尬不已。沈直这句话软中带硬,既为盛宪解脱,又指责他眼高手低,苛于待人,有背师门遗风。他无言以对,他的儿子郭攸之却有些不服,插言道:“久闻吴郡沈氏有沈子正者,刀笔舌三者俱妙,不想沈君之舌也攻守兼备,令人叹为观止。”
沈直打量着郭攸之。“小郎君早慧,堪与孙府君身边的庞士元相提并论,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庞家选择了支持孙府君,庞士元出入腹心。小郎君随父直道而行,却要被牵连了。”
郭攸之还要说话,郭异一抬手,打断了他。郭异听出了沈直的言外之音,心中一紧。通常来说,就算战败,一般也不会牵连未成年的家属,郭攸之年幼,又没有官职,孙策应该不会惩处他。除非这是要将郭家连根拔起,将他的妻儿没为官奴婢,才会牵连到郭攸之。但这样株连太广,有悖常理,会引起公愤。
“沈君,我不自量力,自取其咎,祸止我身,何必出言威胁我儿?”
“府君,你忘了吗?孙府君是奉诏上任,按照朝廷制度,你应该交接完公务后就离开会稽,而不是集结人马,阻止孙府君赴任。你这么做不是私仇,而是抗诏。”
郭异的脸色顿时铁青,眼角一阵阵的抽搐。王晟、贺纯等人也傻眼了,脸色大变。他们知道孙策不会放过他们,但他们没想到孙策会给他安一个抗诏的罪名。大家心里有数,谁也不是朝廷的忠臣,孙策他这是借题发挥,要赶尽杀绝啊。
郭异厉声道:“若论抗诏,他攻击丹阳、吴郡,违反朝廷律令在先,已经是逆臣,我阻止他入境是为朝廷尽忠。”
沈直眨眨眼睛,一言不发。都到这时候了,嘴硬有什么用,你们能咬死孙策吗?要是能打败孙策,随便你们怎么定孙策的罪,孙家就在富春,你们把孙家九族诛了都行。打不过,那就老老实实的认命,反正孙策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槛车。
至于我,我就是来传个话,尽份心意,你们爱降不降。
沈直垂帘闭目,宛如老僧入定,任由郭异、王晟等人厉声喝斥,无动于衷。过了一会儿,郑平和谢赶来,见郭异等人情绪激动,吃了一惊,连忙询问情况。王林把情况一说,郑平和谢也傻眼了。他们知道结局不妙,但怎么也没想到孙策会这么做。
他们本来还觉得以他们几家的实力,孙策最多杀他们个人,不会影响家族,说不定有所顾忌,杀都不敢杀他们,最多让他们赋闲一段时间。没想到孙策不仅要杀他们,而且要对他们的家族下手。
抗诏谋逆,那就是要诛三族的意思啊。
刹那间,几个人额头都挂满了汗珠,一个个呆坐在堂上,不知如何是好。
见他们不吭声了,沈直才抬起头,睁开眼睛,带着几分怜悯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通红或苍白的脸。“诸君,实不相瞒,我来之前去过辎重营,看到了那些槛车。孙府君决心已定,恐怕难以挽回。为诸君计,若是能战,则趁粮食未尽之计,全力突击,或是入山,或是入水,能走一人是一人。若是不能战,还是先投降。长安千里迢迢,至少要走两个月。在这两个月的时间内,你们或是求救于亲朋故交,或者变卖家产赎罪,都比现在就送了性命好。”
谢的眼珠动了动。“沈君通晓兵法,又知孙策部署,能否为我们画策,看看突围有几分胜算?”
郭异、王晟等人听了,也反应过来,纷纷注视着沈直,神情仓惶中带着几分恳切。
沈直看看谢,又看看满脸期待的郭异等人,心中暗笑。现在才请教,是不是太迟了?他刻意停顿了好一会,才摇摇头,一字一句地说道:“以我之见,一分也无。”
第847章 自有安排(求推荐票!)
拥兵两万,即使大多是乌合之众,也不会全无还手之力,至少能给孙策找点麻烦,让他不要这么嚣张。
但是很可惜,郭异等人都是太平官,坐而论道还行,对付几个山贼也勉强能应付,面对孙策这种以征战为能事的将领就束手无策了。他们自己不懂用兵之道,还看不起通晓兵事之人,根本就是一个白痴,否则怎么会被孙策从查渎偷渡,抄了固陵的后路。
这些眼高于顶的迂腐之辈平时只知道昂首向天,高谈阔论,何尝认认真真的看一下脚下的路,大难临头,自然也只会徒呼奈何。看着他们这副模样,真是痛快啊。
沈直面色平静,尽量让自己不要喜形于色。事实上,他也摸不清孙策的底细,万一孙策只是坐地起价,吓唬这些人一下,达到目的再放了,这些人岂不是要恨死他了?将来东山再起,绝对不会放过他。
凡事留一线,将来好相见。沈直不想把事情做绝。孙策有孙策的打算,他有他的想法。
郭异等人争论了很久,最后还是接受了沈直的劝降。内无储粮,外无援兵,又没勇气拼命,他们只能选择投降,先保住命,然后再想办法脱身。正如沈直所说,从会稽到长安至少需要两个月,而且朝廷和孙策并不对付,他们被赦免的可能性很大,那么多的亲朋故旧总不能坐视他们被杀。说不定不出扬州,孙策就要放了他们。
毕竟郑贺谢都是会稽的大族,王晟更是孙坚的至交。
沈直返回大营,向孙策报捷。
孙策还在湖中游览,听到沈直的汇报,他忍不住笑了一声。“杨德祖,你看,我又立了一功。你说朝廷会怎么嘉奖我?”
杨修背着手,装模作样的欣赏风景,装没听到孙策的话。嘉奖?朝廷接到报捷文书不知道会怎么头疼呢,骂孙策有可能,嘉奖就别想了。
孙策也没搭理他,随即安排受降。他让凌操用船将槛车装来,运到岸边,请郭异等人自己入牢。他坐在楼船上,鼓乐齐鸣,奏着得胜之乐。顾徽坐在一旁的案上,铺纸挥毫,写就报捷奏疏。郭异等人起行之时,就将奏疏用快马送往长安,先让杨彪、荀头疼一下。
总给老子找麻烦,老子也给你们找点麻烦,看你们是杀还是不杀。
时间不长,顾徽文章写就,呈给孙策过目。孙策草草看了一遍,并不太在意。事到如今,想必顾徽也不敢玩什么花样,除非顾家是想和郭异、王晟一样槛车征送长安。
看到载着槛车的船驶到岸边,湖城山上的将士已经知道是什么意思。数数槛车的数量,各人的心情大有不同。郭异等人不用说,知道那些槛车中有自己的一辆,没什么好盼望的,有官职的脱了官服,去了冠带和袍履,没官职的脱去外衣,一个接一下的下山,走到船上,钻进槛车。他们低着头,羞愧难当,甚至没注意到槛车的粗糙,心里各自盘着怎么脱身,脱身后又如何报复孙策。
众目睽睽之下成为阶下囚,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此仇不报,无以为人。
首恶被缚,接下来就是其他山贼的受降。孙策让董袭、凌操上山,与黄龙罗、周勃等人谈判。孙策的条件很严苛,这些宗帅投降后,按照各自实力不同授以官职,但最多授以都尉之职,只能保留十分之一的兵力,大约五百人左右,剩下的人马全部解散,由太守府进行安置。
孙策宣布了命令,沈直没吭声。他说降严白虎,严白虎除了表示归附之外,其他的并没有任何改变,他的部下还是他的部下,住在山里还在山里。孙策对黄龙罗等人如此处理,显然是对他的不满,并给他立下榜样。如果他不按照这个标准处理,劝降严白虎的功劳还未必是他的。
但他并不打算俯首听命。他觉得这不现实,黄龙罗等人都是手握数千人的宗帅,一下子被削减得只剩几百人,谁能甘心?就算眼下迫于形势,不得不降,等危机解除,他们还会伺机再叛。
不仅沈直不赞成,虞翻也不赞成,当场就提出了反对意见,认定这么做不可行,非长治久安之计。
孙策也不着急。在做这个决定之前,他已经和郭嘉、庞统反复商量过。山贼易叛难安,这是事实,他必须面对,但面对不等于被动接受。如果让这些宗帅保留实力,将来同样会有后患。一个个拥兵自重,谁能真把他的命令当回事?
从接受祖郎投降开始,他就做好了这个准备。祖郎是泾县大帅,手下号称有三五万人,但他只给祖郎两千人的编制。这些会稽宗帅实力不如祖郎,能保留五百人已经是极限。都尉可以拥有自己的亲卫营,已经算于中阶军职,算是给这些宗帅保留一点颜面。如果不考虑他们的情绪,孙策只打算给他们两百人的编制,让他们全部做曲军侯。
沈直保留意见,等着看戏,虞翻却激烈反对,两人的区别已经一目了然。
“仲翔稍安勿躁。”孙策示意虞翻不要着急,耐心的解释了一番。既是解释给虞翻听,也是说给沈直听。“忘战必危,好战必亡,如何取舍,在乎一个尺度。这个尺度就是量入为出。兵太少,无法御敌自保,兵太多,又会加重负担,根本养不起。料简精兵,是在减少负担的同时尽可能地保持战力。那些山贼动辄数千人、上万人,真正能战的精锐有几成?一成已经不错了,九成是虚张声势。与其空耗钱粮,不如让他们去种地,除了养活自己,还能有所产出。”
“哪来的土地?会稽多山多水,唯独缺少土地。”
“缺少土地,就想办法垦荒,或者让他们从事其他行业,做工经商,出海打渔,都可以,总不能因为缺少土地就将青壮征发从军。”孙策幽幽地说道:“再说了,会稽山多,吴郡可不多,只要水利整治到位,数年之内,增加一倍耕地面积是没什么大问题的。区区几万户又算得了什么?你放心吧,如果会稽安置不了这些人,我就把他们转移到丹阳、吴郡,不会让他们闲着的。前两天鲜于程还送消息来,说春耕在即,时间紧张,需要大量劳力,多多益善。”
虞翻会意,沉吟不语。沈直却吓了一跳,惊出一身冷汗。他看了一眼严舆,严舆却没看他,兀自出神,两只眼珠转来转去,嘴角带笑,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好事。
第848章 蜡烛型人才(江山不夜千堆雪打赏加更)
相比于在荆州、豫州大肆抢夺世家土地,孙策在吴郡几乎没有抢到什么土地。这一方面是吴郡世家积极配合,早在孙策入主吴郡之前就表示支持,孙策不能不给他们三分面子。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吴郡土地兼并的情况没有中原那么严重,有大量的荒地可供开垦,根本没必要去侵占普通百姓的土地。
吴郡总体上而言还是地广人稀,只是地势比较低,雨水又比较多,容易形成涝灾,耕地数量有限。而水利又是一项需要大量人力物力的工程,几万甚至几十万民要吃饭,大量的工具需要购买,绝非一家一户能够独立承担,这需要太守府出面,全面统筹规划,投入大量人力物力。
总体而言,整治水利是一项投入大,产出也大的工程。大禹治水的例子太过遥远,比较近的例子是秦国的郑国渠。韩国安排水工郑国入秦,主持修建水利,目的就是让秦国把精力花在水利上,无法腾出手来攻韩。这个目的是实现了,但这只是饮鸩止渴,当秦国完成了郑国渠,并从中得到巨大利益,实力进一步增长的时候,韩国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所以有学者说,农业社会是导致统一和集权的根本原因,没有统一,就会出现以邻为壑的情况。没有集权,就不能集中力量兴修水利。大禹之所以能建立夏朝,将禅让制转变成家族制,正是因为他主持治水十三年,拥有了巨大的权威,已经成了实际意义上的领导者。
孙策要在丹阳、吴郡整治水利,投入的确很大,一旦成功,收益也很大。就像他说的那样,耕地面积增加一倍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用俘虏去开发水利,到时候再把土地分给他们耕种,这些开垦出来的土地和拥有了土地的农夫就是孙策的人,和吴郡世家没什么关系,和他们之前的宗帅也没什么关系。
有地可种,有几个人愿意做山贼,为别人卖命?
当然也不能说和吴郡世家一点关系也没有。现在看孙策笑话的人,到时候也别想从中分一杯羹。沈直之前已经慢了沈友一步,如果这次再失去机会,他这辈子也别想再追上沈友了。况且看严舆的神情,他显然也赞同孙策的看法,有支持孙策的可能。
孙策说得没错,山贼就是乌合之众,吃干饭的多,能打仗的少,把精锐集结起来对战斗力并没有什么大的影响,却会减少大量的钱粮消耗。这些精兵成了孙策的部下,孙策自然会提供钱粮和装备,他们可以跟着孙策征战立功,毋须再依赖世家的支持。到了那一步,就算沈直不赞成,严白虎也会想办法和孙策联络,向孙策效忠。
这是釜底抽薪之计,也许慢一点,但迟早会来。孙策已经表明了态度,如果他再没有任何表示,很可能就要被孙策排除在外。沈直迅速权衡了一下,起身说道:“将军高瞻远瞩,非我等能及。直以为不仅会稽宗帅当作如此处理,吴郡、丹阳宗帅也当依此而行。”一边说一边对严舆使眼色。严舆心领神会,连忙起身表示赞同。
孙策笑了。别看沈直名声不错,能得到盛宪认可,但那是虚名,论见识,终究逊沈友、虞翻一筹,属于蜡烛型人才不点不亮。
黄龙罗等人虽然对人马被剥夺九成很不甘心,但迫于形势,不得不从,只能忍气吞声的接受了孙策的条件。大小七八个宗帅,从各自部下中选了又选,最后挑出三千多人。孙策将他们分配到太史慈、董袭、全柔、凌操等人麾下。太史慈领实力最强的黄龙罗、周勃两部,一千人,其他诸将各有数百不等。
精锐都挑走了,剩下的大多是老弱,孙策安排一部分人回山阴,由顾雍安排;一部分赶往丹阳,由鲜于程进行统一调度,准备进行水利工程,就地屯田。
这些人起程离开的时候,孙策为整编的将士发放了准备好的军械,整顿军令,宣布训练标准及考核程序。青壮只是成就精兵的基础,训练必不可少。勇武也只是将领的一方面,知道如何练兵和用兵更重要。
看到太史慈等人干劲十足,如火如荼,沈直坐不住了,告辞返回乌程,按照孙策的既定章程对严白虎部进行整编。作为对沈直的嘉奖,孙策给了他一千人的编制。和沈友没法比,却也是方面之将的级别,起点不算低。
孙策在固陵整编的时候,虞翻赶到山阴,与郡丞顾雍联络相关事宜。郑平、谢等人与郭异一起被征送长安,会稽郡太守府就缺了几个重要大吏,作为功曹,虞翻负责的就是人事,选择官吏是他的职责范围。这不是简单的提拔几个人的问题,孙策唱黑脸,要敲打山阴世家,把几个大家族的人送往长安,他就要唱红脸,与各家联络,试探他们的态度。
顾雍二十七岁,中等身材,白面短须,性格沉静儒雅。得知孙策将郭异等人槛车征送长安,他半天没说话。虞翻等得不耐烦。
“郡丞有什么顾虑?”
顾雍打量着虞翻,苦笑道:“功曹为什么不劝劝府君?槛车征送长安,出发容易,再撤回来可就难了。府君难道不打算与郑谢贺诸家和解,一定要杀得血流成河?他们知道这个消息,岂能善罢甘休?”
虞翻也有些头疼。孙策只顾自己开心,却把这个麻烦交给他处理。但他也清楚,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法再退,孙策要将这几家作为典型,不可能半途而废,否则诸县豪强都会看不起孙策,后面的工作也无法推行。
“施政以宽猛兼济为要。诗云:予其惩而毖后患。郑谢贺诸家依附郭异,起兵阻止府君入境,府君如果不示以猛,如何能治会稽?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果不识时务,那也怨不得府君痛下杀手。”
顾雍只是叹惜。虞翻见了,不禁暗自冷笑,不再和顾雍多说,让他准备安置即将遣返的山贼,自己直奔贺家。
第849章 虞翻出马
与郑谢相比,贺家在山阴定居的时间相对短一些。但贺家徙来山阴之前已是大族,实力雄厚,家传礼学,绝非会稽本地土著可比。因为有较高的儒学素养,贺家仕途比较通畅,尤其是东汉,贺纯早在安帝时便官至两千石,与李固、杨厚等人为友,与李膺的关系也非常好。(注*)
贺纯不在家,虞翻没有去找贺纯的儿子,而是去了贺纯的弟弟贺辅家。贺辅六十多岁,身体却很好,耳不聋,眼不花,腰杆笔直,声音洪亮。比起贺纯,他在官场上的时间很短,也没有做过高官,性格更随和。一见虞翻就笑道:“听说仲翔欲与孙将军比武论易,战况如何?见仲翔这番凝重,莫非是遇到了劲敌。富春孙氏有这样的子弟,还真是家族当兴呢。”
虞翻摇摇头。“多谢贺公关心。我虽然遇到了劲敌,却毋须凝重。我之所以如此为难,是为贺家。”
贺辅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他知道贺纯在固陵。“仲翔,出了什么事?”
虞翻也不掩饰,把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听说贺纯被槛车征送长安,贺辅当时就变了脸色。“家兄年逾古稀,如何能受得起这千里奔波。仲翔,他们走了几日,可还追得上?”
虞翻斜睨着贺辅,不紧不慢地说道:“贺公虽然年高,身体却强健得很,要不然怎么不在家中养老,还要随郭元平披甲上阵,执桴而战,阻孙府君入郡。如今战败,待罪于途,你就算追上去也无法救他。我倒有一计,只是不知你敢不敢做。”
贺辅打量着虞翻。虞翻提及郭异时直言其字,提到孙策时却称之为府君,轻重不均,分明偏向孙策,却又为贺家献计,这听起来颇有些诡异。“仲翔入职太守府了?不知所任何职?”
“敢教贺公得知,翻暂任功曹。”
贺辅眉毛轻挑,露出一丝客套的微笑。“那可要恭贺仲翔了,从此一飞冲天。”功曹是大吏,主掌一郡人事,举足轻重。孙策能将功曹之职授与虞翻,可见对虞翻很是器重。贺辅坐直了身体,增加了几分警惕。“不知功曹有何计教我?”
虞翻假装听不出贺辅的戒备心理,不紧不慢地说道:“郭元平兴兵阻孙府君入境,有抗诏之嫌,孙府君不敢擅自处理,槛车征送长安,沿途有士卒保护。抗诏是大罪,说情怕是与事无补。如今之计,欲救尊兄,唯有劫囚。会稽多山,孙府君虽善战无前,却无法穷搜千山,想必贺家可以逃过一劫。且公苗擅长兵事,即使孙将军麾下人才济济,能胜公苗者也屈指可数,筹措得当,还是有机会的。”
贺辅气急反笑。他虽然官做得不大,还听得懂虞翻的意思。劫囚,然后躲进深山里,贺家和亡族有什么区别?郭异兴兵阻止孙策入境,贺纯最多只是从犯,纵使抗诏罪名成立,那只是他一人受戮,贺家不会受到太大影响,他更不会受影响。他和贺纯早就分家了。
况且虞翻也说了,孙策善战无前,麾下人才济济,就算儿子贺齐擅长兵事,又有几分胜算?为了一个未必会死的贺纯,搭上儿子的前程,绝不是明智之举。
很显然,虞翻不是来献计的,是来劝和的。在贺纯被孙策抓了,而且判了一个谋逆罪名的情况下,贺家如何能与孙策合作?如果没有足够的理由,他无法向宗族解释,也无法立足于世。
贺辅反复思考了很久。虞翻也不着急,耐心地等待着。之所以先来找贺辅,自然是因为贺辅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儿子。贺家儒学底蕴深厚,是庆氏学的正宗,偏偏出了一个好武事的贺齐。太平时通经入仕是正途,所以贺齐的仕途就不怎么顺利,入仕数年,做来做去,一直在县长这个层次转。哪儿有叛乱,他就被派到哪儿,立功、升迁却和他没什么关系。
贺辅自己的人脉有限,止步于永宁长,可是贺纯人脉很广。贺纯如果愿意帮贺齐,贺齐现在至少是大县的县令,甚至可能出任一郡太守,反正不可能是三四百石的县长。虽说是亲兄弟,可是看着儿子仕途不顺,兄长有能力却不帮忙,贺辅心里不可能一点疙瘩也没有。
兄弟情再重,还能重过父子?
不出虞翻所料,贺辅没有再提贺纯,而是问起了孙策击败郭异的经过。虞翻便把孙策由查渎奇袭固陵,又与太史慈交战,再逼迫郭异投降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重点提到了孙策对太史慈、董袭、凌操等人的器重和信任。
贺辅听懂了虞翻的意思。太史慈是降将,董袭、凌操新附,但他们都得到了孙策的重用。如果贺家能够支持孙策,以贺齐的能力,孙策肯定不会亏待他,前途一片光明。当然,如果贺齐选择与孙策对抗,有太史慈等人相助,孙策也有足够的实力击败贺齐。
贺辅主意已定,长叹一声。“家兄一时糊涂,犯此大错,我心何忍。仲翔既受孙府君信任,还请从中缓颊,施以援手。”
虞翻笑道:“贺公放心吧,尊兄宿儒名臣,一时为人所误,朝廷不会不体谅他的。此去长安,说不定还有机会辅佐天子。你要担心的只是舟车劳顿,不要让他受太多苦。”
贺辅明白,立刻请人去请贺纯的儿子来。贺纯受苦,他的儿子岂能在家安坐,当然应该随行侍候。这件事如果由虞翻去说,不知道要费多少口舌,现在有贺辅出面,贺纯的几个儿子都不敢有什么意见,立刻收拾一番,带上财物,追赶贺纯去了。
搞定了贺家,虞翻再接再厉,请贺辅协助,又说服了郑家、谢家等大小家族,派上代表,赶赴固陵,迎接孙策入境。新太守入境,郡中著姓大族都要出面迎接,这是官场惯例,涉及到面子问题。孙策之所以现在还留在固陵,没有到山阴上任,就是在等人去迎。
虞翻用两天时间完成了一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顾雍只能表示佩服。约好了时间,一行百余人,数十辆马车,浩浩荡荡地出了城,赶往固陵。
第850章 心急
孙策戴着斗笠,穿着蓑衣,站在山岗上,静静地观看山坡下正在缠斗的将士。
黄龙罗已经被围,他被董袭中路突破,一直杀到将旗之下,除了五十名亲卫之外,其他部下已经溃败,即使他还没有被缚,作为统军将领,他已经败了。山贼就是山贼,三心二意,平时训练不用心,演习也不认真对待,逢战必败。
但孙策也不打算处理他。到了真正的战场上,这样的人活不长的。
“噫,又要败了。”孙权撇撇嘴,抬起手,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
雨太大了,风又刮得紧。斗笠也挡不住,领子里面全是水,衣服也湿了大半,即使是四月初夏,还是有些凉。孙接连打了几个喷,脸色泛白,嘴唇也被冻得发青。但他们都不敢打退堂鼓,将士们演习,在泥浆里拼杀摔打,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干的地方,他想从军征战,如果这点苦都承受不住,孙策会直接将他送回富春。
而且孙权、陆议都没叫苦,他也不好意思叫。他比他们还大两岁呢。
“你说谁败了?”孙策看看孙权。
“当然是黄龙罗。呸,山贼就是山贼,贼性不改,就知道逃跑。”
“董袭的对手是黄龙罗吗?”
“呃……”孙权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戴上斗笠。孙策皱皱眉。孙权的头发都湿了,那些演习的将士更不用说,回去都要洗头,要不然很容易生虱子。军中辛苦,不注意卫生很容易生病,处理不及时就会发生疫情。雨季训练是个大问题,这样的演习还是要尽可能的减少。训练很重要,但过犹不及。
“太史慈到现在还没出现,他损失的只是黄龙罗一部,周勃部去哪儿了,你有没有想过?”
话音未落,对面的山坡上响起激烈的战鼓声。孙策举目望去,雨幕遮掩,看不太清楚,但听鼓声,应该是董袭的本阵被太史慈给端了。他重新看向山下,董袭已经停止了攻击,举着刀,指着对面,破口大骂。孙策听不清他骂什么,估计是骂凌操不顶用,又没挡住太史慈的奔袭。
正在这时,山坡上出现了一群人,战旗被雨水打湿,看不清旗号,但旗下将领却非常醒目。太史慈坐在马背上,单手绰矛,意态安闲。董袭一看,知道大势不妙,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喊。
“太史子义,你太过分了。”
孙权“噗哧”一声笑出声来。孙策也笑了。几次演习,董袭都败给了太史慈,他都被打出心理阴影了。董袭武功好,作战很勇猛,排兵布阵也可圈可点,奈何他遇到的是太史慈,不管怎么折腾都占不到一点便宜。这次更惨,居然在这时候被太史慈打了伏击,不跑就要被生擒了。
主将被生擒是完败,最丢脸的事,没有之一。
太史慈没有追,静静地看着董袭跑了。他摇了摇手中长矛,示意收兵回营,又转向孙策,躬身致意。孙策向他还礼,拍拍手。“胜负已定,回营了,回营了。回去洗个热水澡,然后来听点评。”
孙权嗷的叫了一声,撒开腿跑了。陆议和孙跟了上去。孙策摇摇头,转身向大营走去。观战的诸将一边议论着演习的过程一边回营,尤其是亲卫将林风非常紧张,一路走一路和麾下几个校尉争论,气氛很激烈。今天是董袭、凌操被太史慈虐了,下次和太史慈对练的很可能就是亲卫营,林风压力非常大。郭暾外放之后,他升任亲卫将,可不想刚上阵就打败仗。
“将军,林风最近情绪很不稳定,胜负心太重了。”庞统提醒道。
孙策抬起头,看了林风一眼。“你找机会和他聊聊,胜负不是关键,能从中汲取经验才是重点。太史慈是难得一遇的高手,就算输给他也不丢人,只是要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输,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我知道了。”庞统顿了顿,又提醒道:“将军,亲卫营是最精锐的力量,林风资质不足,恐怕无法发挥亲卫营的优势,找个机会,还是将他外放比较好,另选合适的人统领亲卫营。”
孙策微微颌首。他也知道林风的能力有限,不足以统领亲卫营。他的能力最多只能统领千人,四千人的亲卫营对他来说太重了。不过他现在还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只能为林风多配备几个校尉,减轻他的负担。亲卫营是他的嫡系力量,交给其他人,他不放心,林风是他的旧部,从襄阳之战就跟着他,信得过。
回到大营,冯宛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孙策脱了衣服,泡在热水中,冯宛解开他的头发,用梳子帮他理顺,再用热水冲洗。“虞功曹刚刚派人送了信来。郭祭酒收到了丹阳的消息,待会儿要来和将军商议。”
“虞翻说什么?”
“一切顺利,他们已经起程来迎。不过人很多,估计要两天才能到。”冯宛顿了顿,又道:“下了雨,说不定两天也到不了。”
听说虞翻说服了山阴世家,孙策原本很高兴,一提到雨水,他又高兴不起来了。这两天雨水有些多,什么时候能放晴,谁也说不准。下这么大的雨,很多事都不好办,他的计划很可能会受影响。不知道中原的气候如何,是不是也有这么多的雨水。从关中的消息来看,关中今年雨水比往年多。
心里有了心事,孙策恨不得立刻洗完,但头发是个大问题,急不来,只能耐着性子等,真不知道为什么男人也要留这么长的头发,板寸多方便。好容易洗完了头,没等头发干,他就披上衣服,披散着头发,来到郭嘉的帐篷。郭嘉正在帐里看书,一手拿着文卷,一手拈着零食。会稽的梅饯非常不错,有止咳生津的药效,是郭嘉最爱的零食之一,几乎每天都要吃一些。
见孙策进来,郭嘉抬头打量了他一眼,笑道:“将军最近太心急了。”
孙策瞅瞅他,在他对面坐下,拈起一颗梅饯扔进嘴里。“哪来的消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有好的,有坏的,你想听哪个?”
“先听好消息的吧。”
“袁绍派袁熙出青州,就算田楷支撑不住,陶谦也能支持一段时间。”
“坏消息呢?”
“刘焉与益州豪强冲突加剧,巴郡发生叛乱,朝廷有可能派曹操任巴郡太守。”
第851章 长孙
孙策嘴里含着梅饯,一时忘了嚼。他看着郭嘉,郭嘉嘴角带笑,慢条斯理的嚼着梅饯,不时吐出一颗梅核,笑容满面,神态轻松,仿佛说了一句无足轻重的闲话似的。
孙策回过神来,将还没嚼完的梅饯吐了出来。“消息准确吗?”
“基本准确,而且可能性极大。有张则相助,汉中已经落入朝廷之手。但汉中太小,朝廷只有把益州控制在手中才有更多的钱粮,而且……”郭嘉又将一颗梅饯扔进嘴里。“将军的实力扩张太快,朝廷不能不防,抢占益州无疑是一着妙棋。”
孙策笑了两声,却特别苦涩。一个个不按套路出牌啊,就不能让我顺顺当当的拿下江东?他思索着,又重新拈起一颗梅饯放进口中,慢慢地嚼着。梅饯微酸带甜,满口生津,越嚼越有味道,就像这时局的变化,越想越觉得凶险,却又有无穷的乐趣。
孙策瞟了一眼郭嘉,想起郭嘉当初的方略,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有什么好担心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当前的形势变化并没有超出郭嘉之前的分析,遗憾只有于他还有拿下整个荆州。不过曹操要控制益州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等他控制了益州,周瑜早就拿下荆州了。
只是益州之主换成了曹操,由荆州仰攻益州就更难了。不过问题也不算大,有周瑜守在荆州,曹操想东出也没那么容易。
袁谭在兖州,袁绍又派袁熙取青州,就算田楷能支持一段时间,也撑不了太久。接下来就是徐州。老古惑仔陶谦面对袁氏兄弟联手,不知道能扛几天。他一把年纪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挂,看来要做好接手徐州的准备,要不然豫州守不住。这么大一个粮仓,总不能拱手相让,让袁绍捡便宜。就算要退,也要打烂了再退。
当务之急是拿下豫章,将荆州、扬州联成一片,然后才能关上大门,拒敌于境外,安心发展。
孙策靠在凭几上,仰头着,让头发散开,又拿起郭嘉的羽扇扇风。“曹操入益州,恐怕不仅仅是抢位这么简单,或许还有逼我尽快和袁绍决战的意思。驱狼吞虎,这一招用得高明啊。”
郭嘉嗤了一声,有几分不屑。“高明倒未必,反倒有几分怯意。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当此之时,就算不打算从中取利,也不应该置身事外,将制衡之权拱手相让。一旦将军与袁绍分出胜负,胜者岂能止步关东?抢占益州,难道等着避难吗?将军,这一进一退之间,大有文章。”
孙策思索片刻,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明白郭嘉说的意思。关东大战在即,朝廷不想着趁机取利,却派人抢占益州,看似避实就虚的妙计,可是从心理上看,其实是不敢参与角逐,也就是郭嘉所说的怯。这个怯不是装给人看的,而是从内心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郭嘉这种好行险的人当然看不上。
“联络周公瑾,看他准备怎么样了。”孙策闭上了眼睛。“如果可能,秋收之前,拿下豫章。”
郭嘉点点头。“我在等子纲先生的消息,估计三五天时间也就该到了。”他抬头看看帐外。“这雨下得真烦人啊,人都快发霉了。”
“梅雨季才开始,早着呢,至少要持续到夏末,你耐心一点。实在不习惯的话,就先回平舆吧。”
“这么多雨?”郭嘉吃惊地撇撇嘴,又摇摇头。“我不去平舆,和张子布聊不来。”
孙策一笑。张昭为人太严肃,和他聊得来的人真不多。他想了想,忽然有些出神。
尹该生了吧?
平舆,镇东将军府。
吴夫人坐在堂上,不停地转头看侧院的门。孙尚华安慰道:“阿母,你别着急,不会有事的。”
吴夫人瞅了她一眼,嗔道:“你懂什么,你又没生过。”
孙尚华笑道:“你看你看,怎么又说起我了?我没生过,可是看你生过啊,放心吧,我们孙家的女人生孩子都方便,不会有事的。”
吴夫人叹了一口气,双手合什,默默地向祷告。尹这次生产不太顺利,原本比预期的时间就晚了大半个月,好容易临盆了,肚子疼了两天,却一直没能生下来,现在连叫都没力气叫了。吴夫人非常担心,不仅是为尹担心,更为她肚子里的孩子担心。这是孙策的第一个孩子,如果不顺利的话,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不过孙尚华说得也对,她生了五个,丁氏生了三个,都非常顺利。孙家的女人生孩子还没有过难产的情况。尹身体不错,只是以前没生过,应该只是一时的困难。
这时,后院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吴夫人蓦然睁开眼睛,不安地看着孙尚英。孙尚英也有些慌了,起身道:“阿母,我去看看。”
“不能去!”吴夫人伸手拽住孙尚华,连连摇头。“女人临盆时除了稳婆,不能见外人,否则不吉利。你若是去了,反而不妥。这是她的命,能不能闯过去,要看她自己。”
孙尚华听着那一声高似一声的惨叫,脸色苍白,两只拳头握得紧紧的,指甲扎进了掌心。她嫁给弘咨的时候还小,并未及时圆房,现在又聚少离多,所以一直没有怀孕。听到尹叫得这么惨烈,想到自己将来也可能会遇到这种情况,她就一阵阵害怕。
正在这时,尹的惨叫声嘎然而止。母女俩面面相觑。就在她们忐忑不安的时候,一个婢女从侧院奔了过来,满脸喜色。“贺喜夫人,贺喜夫人,尹夫人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夫人有了长孙。”
吴夫人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连忙问道:“尹夫人如何?”
“夫人放心吧,母子平安。”婢女笑着伸出手。吴夫人嗔了婢女一眼,示意孙尚华拿准备好的赏钱。婢女接在手中,掂了掂,又伸出手。“夫人,这么大的喜事,你可得赏一份大的。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呢。”
“还有什么好消息?”
“尹夫人说,她刚刚生不下来,疼得要死要活的,突然梦到了少将军,说少将军打了胜仗,从会稽赶回来了,然后就生下来了,而且这孩子长得和孙将军一模一样,壮实得很,也不哭,生下来就笑,就像为少将军打了胜仗开心似的。”
吴夫人将信将疑,不知道这是吉是凶。正在这时,弘咨从外面走了进来,走到吴夫人面前,又向孙尚华拱手,笑嘻嘻地说道:“阿母,夫人,好消息,刚刚收到军书,伯符拿下会稽了。”
第852章 大妇难为
袁权吁了一口气,轻轻拍着胸口,丰腴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平安就好,平安就好。虽然迟了些,总算生下来了。”
袁衡弯着脑袋,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似笑非笑的盯着袁权。袁权白了她一眼,嗔道:“姊姊在你心里就这么小门户?”
袁衡咯咯笑道:“谁敢说我袁氏小门户?我只是觉得奇怪,没想到姊姊会这么高兴,倒像是你自己生了儿子一般。姊姊,你说,再过几个月,你是生个儿子,还是生个女儿?”
“这个是我能说了算的吗?”
“我就说你希望是什么。”
袁权歪着头想了想。“女儿吧,有了儿子,再有个女儿,也就算平衡了。”她捏捏袁衡的小脸。“我生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快点长大,将来成了亲,生个嫡子,继承夫君的门户。”
袁衡嘻嘻地笑道:“我还小呢。等我生了孩子,你的孩子怕是要开蒙了。姊姊,如果你生的是儿子,最好像夫君。如果你生的是女儿,最好像你。”
“看你都说些什么废话,我和夫君生的孩子,当然男的像他,女的像我。”
“这可不一定,孙匡就不像镇东将军,尚香也不像她姊姊,想来和她生母也是不像的。”
袁权忍俊不禁,觉得袁衡说得也有道理。孙尚香虽是女儿身,性格却和孙策一模一样,行为举止也学孙策,最喜欢舞刀弄剑,除了学射就没有安静的时候。孙匡虽是个男孩,偏偏文静,不太喜欢武事。
一个婢女从外面跑了进来,报告了捷报到达平舆的好消息。得知孙策已经拿下了会稽,袁权却不怎么高兴,摸着袁衡的头发,一声叹息。袁衡抱着袁权的手臂,轻轻地摇了摇头,嘟起了嘴,央求道:“姊姊,我不去行不行?我不想离开你。”
“说什么傻话。”袁权嗔道:“夫君拿下会稽,以后就要以吴会为根基,你是他的嫡妻,怎么能留在这里陪我。豫州地势平坦,没有足够的地利可守,迟早会成为战场,我们都要去,只是早一些迟一些而已。”
“可是我想陪着姊姊。你马上就要生孩子了,我不想让你一个人。”
“我怎么会是一个人?”袁权横了袁衡一眼,伸手点点她的鼻子。“女诫抄写十倍,不准有一字讹误。”
“不要啊……”袁衡双手捂脸。“姊姊,我错了,你别罚我抄书行不行?我都倒背如流了,还要抄吗?”
“你是倒背如流了,但你没往心里去。阿衡,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你身份特殊,岂能信口妄言?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若是有心人再从中添枝加叶,就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了。你如果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干脆不要说。老子云:多言数穷,不如守中。这一点,你要向阿耀学学。”
袁衡撅着嘴,神情沮丧。袁权看了,心中不忍,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袁衡偷偷地看着袁权,竖起小手。“姊姊,要不……五遍?”
袁权瞅瞅她,一言不发。袁衡扁扁嘴,起身默默地走到一旁,摊开纸,握起笔,写起女诫来。她已经背得透熟,根本不需要看原文,而且一笔一画一丝不苟,字迹娟秀。
“鄙人愚暗,受性不敏,蒙先君之余宠……”
袁权走了过来,歪坐在一边,看着袁衡写了几行字,又说道:“阿衡,夫君战捷,尹生子,双喜临门,你写封家书吧。现在姊姊还能指点你,等你到了会稽,你就只能靠自己了。大妇难为,不能有一丝疏忽,否则不是被人看轻,就是得罪了人而不自知。”
袁衡应了一声,新过一张新纸,略作思索,洋洋洒洒地写了起来。
袁权歪着头看着,嘴角挑起浅浅的弧。
孙坚居中而坐,张昭坐在他的左边首席,一人独占一席。秦松与弘咨并席而坐。黄盖、韩当坐在对面。他们刚刚收到孙策的捷报,得知孙策已经掌握了吴会,心情都很愉快。孙翊、孙匡坐在孙坚身后,一左一右,一动一静。
孙坚掩饰不住喜悦,眉宇间满是得意。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孙策就拿下扬州江南四郡中的三郡,成绩喜人。尹诞下一子,他有了长孙,比起当初他得孙策时还早了两年,眼看着孙家前景喜人,人丁兴旺,他没法不高兴。
与此相比,袁绍挥师南下的威胁都没那么危险了。
孙坚看向张昭,尽可能让自己显得平静些。张昭心情也不错,但他脸上看不到笑容。“府君,袁绍大兵压境,梁沛危急,我打算沿着睢水走一遭,看看形势。这粮草和军饷的事,就要拜托府君了。”
张昭抚着胡须,还没说话便是一声轻叹。孙坚一听,眉梢便不由自主的挑了挑。根据他和张昭相处的经验,这一声轻叹后面通常就是连篇累牍的进谏。他倒不是反对张昭提意见他很尊重张昭的意见,几乎算得上从谏如流他不喜欢的是张昭提意见的方式。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搞一大堆子曰诗云?
“魏文侯问政于李悝,国何以亡?李悝对曰:数战数胜。数战数胜何以亡国?曰:数战则民疲;数胜则主骄。以骄主治疲民,此其所以亡也。”
张昭说得很慢,说完后,静静地看着孙坚。孙坚眨了眨眼睛,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虽然不知道这故事出自哪儿,但他觉得这道理是对的。作战要消耗大量钱粮,打赢了也不一定就能得利,当然打输了更不行。
“府君的意思是慎战,对吧?”
张昭点点头,难得的露出一丝微笑。“君侯所言甚是。”
孙坚忍不住笑出声来。能得到张昭的夸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他只笑了两声就收了起来,解释道:“府君所言,我非常赞同。我此次巡边,只是查看防务,并无作战之意。如果袁谭不越境攻击,我是不会主动挑事的。天下易动难安,扬州、荆州都还有战事,豫州保持稳定很重要,能不交战是最好的。”
张昭再次点头。“君侯能这么想,那是百姓之福。依我之见,诸郡国皆有驻军,事情若紧急,还有屯田兵可用,君侯不必带太多人马,这样也能减少一些沿线郡县的供应负担。”
孙坚没吭声,目光转向秦松。秦松轻声笑道:“府君用心良苦,松佩服之极。不过人马还是要带的,所谓上兵伐谋,若欲不战,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对方觉得无可乘之机,不敢起觊觎之心,此乃孝武皇帝六十万边军巡边……”
没等秦松说完,张昭就沉下了脸。“文表,身为谋士,岂可陷主君于不义之地。”
第853章 风雨欲来
秦松很尴尬,引喻失当的确是他的错,被张昭当场指出,也够丢脸的。他连忙解释道:“多谢府君提醒,我的意思是说用兵当以戒慎为上,有备无患。君侯身负豫州之任,岂能轻行?汝南虽安,梁沛却与兖州接壤,袁谭时常兴兵侵扰,若有不测,奈何?”
张昭没有再咬着秦松不放。他的意思只是尽可能减少开支,不希望孙坚轻易发动战事,兵少了就小心,兵多了就胆大。但秦松说得也有道理,兵太少,万一出了意外,谁负得起这个责任?
“备豫不虞,善之大者。但慎在心不在外,若内无自省之意,又无忠谨之臣,纵有雄兵百万,不异独行中原。君侯,春耕虽过,雨季又将至,中原河流纵横,突然水涨,平地便成大泽,行军不易,今年雨水似乎又特别多,还是小心为上。”
孙坚连连点头,示意秦松不要和张昭争辩。他和张昭商量的目的就是要张昭行文各乡县,提供大军所需的粮草,其他细务并不需要张昭插手,他再和秦松等人商议便是。既然张昭答应了,就没必要纠缠细节了。他随即说到袁绍入青州的事。他担心田楷不是袁绍对手,青州很快就会落入袁绍手中,到时候徐州就会成为交战前线,因此还是要早做准备,准备好支援徐州的粮草。
张昭对此倒不反感。如果徐州成为战场,百姓肯定要遭殃,再富庶的地方都禁不住几年战争。他答应立刻清点各县的存粮,做好统计工作,以便一旦徐州有需要,立刻可以起运。他只是提醒孙坚,汝南经过整顿,的确有点实力,但凡事都有个度,逼得太紧了,会将持观望态度的汝南世家推向袁绍,豫州可就保不住了。以当前的形势来看,能不打最好不打,等上几年,孙策在吴会有了一定根基,钱粮更加充足,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紧张了。
孙坚赞同张昭的建议。别看他们父子占的地盘不小,但根基不牢,不宜轻举妄动。特别是豫州,万一前面正在交战,汝南却乱了,整个豫州都有可能易手。谁让豫州是袁氏的本州呢。他们父子经营几年,也许还不如袁绍几封书信有用。
商量已定,孙坚留下徐琨坐镇平舆,自己带着黄盖、韩当等人起程,先去洛阳与朱见面,然后再沿睢水一路东进,直到徐州。
历城。
曹昂举起袖子,挡着飘飘扬扬的牛毛细雨,连跨几步,越过几个浅浅的水坑,来到一个大帐前。
军正于禁站在大帐门口,身体挺得笔直,青白色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像一块石板。他的战袍已经被雨水打湿,绛红色的战袍颜色更深,看起来像是浸透了血一样。
“文则,怎么了?”
“府君请看。”于禁伸手撩起帐门,曹昂头一偏,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不禁苦笑。“文,怎么又是你?”
潘璋盘腿坐在大帐中,手里握着樗蒲棋子,面前摆着棋枰,旁边坐着两个士卒,一个抱着头,一个捂着脸,手指间还有鲜血,显然是刚刚斗殴吃了亏,而行凶之人正是潘璋。看到曹昂,两个士卒就像盼到了救星,连滚带爬地冲出帐篷,躲在曹昂身后。
潘璋唾了一口,将棋子扔在地上,弯腰出了帐,又瞅瞅于禁,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刚走了两步,看到一双沾满泥泞的战靴,再抬头一看,见曹仁站在面前,身后跟着几个膀阔腰圆的亲卫,顿时变了脸色。他刚要解释,曹仁飞起一脚,将他踹倒在地。潘璋仰面摔倒在地,疼得脸都扭曲了,却不敢吱一声。
“拿下,军法处置。”
“喏。”亲卫冲了过来,将潘璋按住,解下他的腰带,将他反绑了起来。曹昂见状,刚要说情,曹仁冲他使了个眼色。曹昂恍然,立刻闭上了嘴巴。亲卫将潘璋绑好,拖着走了。曹昂对于禁说道:“文则,你做得对,从现在开始,不管是谁,都不准聚赌,更不能逼赌。”
“喏。”于禁拱拱手,声音干巴巴的。
曹昂点点头,转身离开,曹仁看了于禁一眼,什么也没说,赶上曹昂,低声说道:“这个于禁有点意思,做个军正太可惜了,让他统兵吧。”
曹昂应道:“叔父,我也有这个想法,只怕他得罪的人太多,不能服众。”
“不服,杀几个就是了。”曹仁满不在乎的说道:“子修,潘璋太过份了,你不能再纵容他,知法犯法,不仅逼人赌博,输了钱还打人,不严肃处理的话,以后还有谁把军法放在眼里?”
曹昂苦笑着摇摇头。“叔父,潘璋就是好赌,忠诚无虞,作战又勇猛,正是用人之际,不可求全责备。你想用军法,我不反对,但适可而知,不要伤了士众之心。处理得太狠了,对于禁也不好。”
曹仁看看曹昂,没有再说什么。于禁是泰山人,虽然也算兖州,却和东郡人不怎么合拍,加上他执法严苛,不少东郡郡兵都吃过他的苦头,对他有怨言的人不少,潘璋只是一个代表而已。曹昂是东郡太守,重用于禁,严惩潘璋,会引起东郡人的反感。
两人并肩走了一会,曹昂突然说道:“叔父,我想去益州。”
曹仁吃了一惊,不解地看着曹昂。曹昂也不说话,引着曹仁来到中军大帐,拿出一封家书,递给曹仁。曹仁擦干手,接过家书一看,眉梢立刻颤了两下。曹操转征南将军,领巴郡太守,已经起程,这封信是出发的时候写的,按照时日计算,现在应该已经在路上。
曹仁沉吟了好久。“陈公台怎么说?”
“我还没跟他说,我担心他们舍不得离开故土。毕竟益州那么远。”
曹仁转了转眼珠,又道:“你不看好袁显思了?”
曹仁握着手腕,缓缓地摇摇头。“袁公南下,要取青州,我怎么办?是放弃既得的战果,将青州拱手相让,还是改归袁公麾下?夹在他们父子之间,我左右为难,不如去益州帮父亲。他孤军深入益州,肯定需要人帮忙。”
曹仁同意曹昂的看法,但他还是建议曹昂听听陈宫的意见。
第854章 待臣以义
曹昂接受了曹仁的建议,曹仁的担心有道理,真要去益州的话,愿意跟他们走的人可能没几个,包括陈宫在内。没有这些人,他去益州的意义就不大了。
曹昂派人请来陈宫,将曹操的信给陈宫看了,然后静静地等着。陈宫反复权衡了很久,最后还是摇摇头。他不同意曹昂的做法,理由有几个:
其一,曹操是去了益州,但为什么要去,而且又这么急,他没有说,也没说让曹昂去找他,可见他本人并不希望曹昂去;
其二,曹昂现在有一些实力,像潘璋、乐进之类,但这些实力都因为他是东郡太守,他们之间还没有固定的君臣之分。如果曹昂现在就离开东郡,远赴益州,这些人跟随曹昂的可能性有限。毕竟益州不是青州,离得太远了。
其三,袁绍要取青州,他打算如何处置兖州,现在还不清楚。如果他们父子之间有冲突,不管是明争还是暗斗,袁谭都要培植自己的势力,有曹操作为外援,曹昂会是他首先考虑的人选。曹昂留在袁谭麾下发展的机会更多,比去益州更强。
曹昂觉得陈宫说得有道理,随即又向陈宫请教。袁绍要取青州,我怎么办?平原郡已经拿下大半,是让给袁绍,还是干脆转投袁绍?陈宫说,你不用做决定,让袁谭做决定吧。他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你听命令就行了。他们父子之间的争斗,你插不上手。
曹昂恍然大悟,随即请陈宫写信,向袁谭汇报工作。
陈宫写信的时候,曹昂走出大帐,仰着头,看着潘璋。潘璋浑身泥水,脸上青了两块,身上的战袍也被抽破了,裂了好几个口子。曹仁执行军法甚严,潘璋屡犯禁令,肯定要严加惩处,这一顿鞭子可不轻。
“文,赌博就这么有意思吗?”
潘璋睁开眼睛,瞅瞅曹昂,咧嘴一笑。“明府没赌过,不知道赌钱的乐趣。不如你放我下来,我和你赌一回,你就知道了。这雨下得没完没了,又不能操练,天天闷在帐里,人都快霉了,不如赌钱。胜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胜负将明未明之时的那种兴奋,就和登城杀敌一样,或生或死,只在一线之间……”
看着潘璋着迷的模样,曹昂哭笑不得,让人将潘璋放了下来,又让人拿来一些钱交给潘璋,让他去赔给那两个被他打的士卒。潘璋掂掂钱袋,嘿嘿笑道:“要不……明府再借我一点,索性将赌债都还了,从此两清。”
“还欠多少?”
“一百多金吧。”
曹昂瞪大了眼睛,盯着潘璋。潘璋憨笑着挠挠头,却看不出半点窘迫。“明府不用担心,等我富贵了,我加倍还你就是,连本带利,绝不拖欠。”
曹昂忍俊不禁。“你这么好赌,不如我跟你赌一次吧。你要是赢了,这一百多金我就不要了。你要是输了,以后就跟着我,什么时候把钱还清了,什么时候才还你自由。”
“行,怎么赌?”潘璋兴奋地连连点头。
曹昂一字一句地说道:“一年之内,不准再与人赌博,任何形式都不行。”
潘璋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两只眼睛瞪得溜圆,讪笑道:“明府,你这赌法,可真是要了我的命啊。”
“敢不敢赌?”
“这……”潘璋很犹豫,用力的挠着头,头发上的泥浆被雨水打湿,顺着脖子往下流。他看看曹昂那张犹带三分稚气,却非常严肃的脸,忽然有些羞愧。他何尝不知道这是曹昂想帮他。他一咬牙。“好,以一年为限,绝不与人赌博。”
“大丈夫言出必践。”曹昂拍拍潘璋的肩膀,命人去取钱。钱太多,是卫臻亲自送来的。卫臻带着两个侍从,抬着一个大箱子。打开箱子,上面是摞得整整齐齐的一百金,金光灿灿,让人挪不开眼睛。下面是大半箱子五铢钱。
卫臻慢吞吞地对曹昂说道:“府君,我们手头现钱不多,这物价一天一个样,我们可不能这么花钱。”
曹昂说道:“多谢公振提醒。不过季布一诺千金,潘文只要百金,我还是占了便宜的。”
卫臻瞅瞅潘璋,不屑一顾。他主管军市,太清楚这个潘璋是什么德行了。潘璋被卫臻那一眼看得满面通红,抱起箱子,夺门而去。卫臻吃了一惊。他清楚这箱子有多重,所以才让两个人抬,没想到潘璋一个人就能抱起来,还真有把力气。
潘璋抱着钱箱,回到自己的帐篷,打开盖子,拿起一块金锭,举在眼前,眯着眼睛细细打量,过了一会儿,又拿起一把钱,在掌中轻轻摩挲。金子很亮,反射着他的脸,只是有些扭曲,连眼神都变得有些怪异,仿佛带着鄙视,看得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潘璋放下金子,双手抱在脑后,躺在地铺上,想着曹昂刚才说的那些话,感慨万千。过了一会儿,他翻身坐起,背着钱箱,挨个帐篷地去还债,把所有的债都还完,箱子里已经只剩下十来金,薄薄的一层五铢钱。他来到曹昂的大帐,将箱子放在曹昂面前,又向曹昂深施一礼。
“明府,即日起,我就是明府帐前一卫士,愿为明府效犬马之劳。”
曹昂连忙离席,扶起潘璋。“文不必如此。你勇武过人,只是好赌,能改掉这个毛病,将来富贵可期。我怎么能让你做一个卫士呢。”
“明府不必推辞,我担心自己意志不坚,不能履约。在明府帐前做卫士,也是为了提醒自己。”
曹昂想想,接受了潘璋的效忠。“你就暂且做我的帐前督吧,身家性命,托付给文了。”
潘璋大声应诺,随即出帐,换了衣甲,持刀立在曹昂帐前。他刚刚站定不久,贼曹乐进快步走了过来,见潘璋站在帐前,不由得多打量了他两眼。潘璋拦住他的去路,伸手指指自己左肩表示身份的徽标,扬扬眉,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乐进忍不住笑了,连连摆手。
“行行,我不闯帐,麻烦文通报将军,袁使君来了,请他出营迎接。”
曹昂在帐中听得清楚,和陈宫互相看了一眼。陈宫笑道:“看来袁使君比府君还心急。既然如此,这事就好办了。走吧,去迎他,记住一句话就行:待臣以义,事君以忠,此为君臣相处不易之道。”
第855章 镜湖
袁谭由鲁县而来。
他攻鲁县已经有半年之久,却一直没能攻破鲁县。鲁相纪灵守得很严实,而且骁勇善战,屡次击退他的进攻。无奈之下,他只好围而不攻,等城里粮尽。
原本这也没什么,攻城难,鲁县又是由兖州入徐州的必经之地,城池坚固,比普通的城池更难攻打,慢慢围就是了,等城中粮尽,不攻自破。但袁绍要派袁熙取青州,他坐不住了。取青州原本是他的任务,曹昂正是奉他的命令攻击平原郡,现在袁绍要把这个任务交给袁熙,有不信任他的嫌疑。
他不反对袁熙负责青州战事。他和袁熙的关系还不错,而且袁熙也不会威胁他的地位。如果袁熙入主青州,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但他不能让曹昂成为别人的部下,不管是袁绍还是袁熙。
曹昂已经拿下了大半个平原,这时候让他退出平原显然不太合理,所以袁谭决定,他和曹昂交换防区,由曹昂去攻鲁县,他来攻平原。鲁县被围了那么久,很快就能破城,这等于是送曹昂一个功劳,补偿他放弃平原郡的损失。
除此之外,袁谭还向曹昂承诺,将来拿下徐州,他会推荐曹昂出任徐州刺史。一切正如陈宫分析的那样,袁谭现在急需曹昂的支持,开出了非常高的价码。如果曹昂不是豫州人,他甚至可能推荐曹昂出任豫州刺史。因为三互法的限制,袁谭本人无法亲临豫州,只能安排亲信出任豫州刺史。沛国也属豫州,所以曹昂也不能出任豫州刺史,让他出任徐州刺史是袁谭能给的最好条件。
曹昂欣然从命。他非常庆幸,亏得有陈宫为他出谋划策,否则他就要失去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了。
两人一拍即合。曹昂设宴为袁谭接风。曹昂向袁谭透露了曹操已经奔赴益州的事,袁谭大喜。他一直在鲁县征战,还没有收到相关的消息。曹操如果能控制益州,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拿下豫州之后,他就可以与曹操夹击荆州,有曹昂在他麾下听命,袁绍不能不予以考虑。
袁谭随即也向曹昂透露了一些消息:一是高干已经去了豫章,本来是打算和刘繇并力,阻止孙策控制扬州。但孙策速度太快,一战击杀许贡,拿下了吴郡,现在又攻克了固陵,将郭异等人槛车征送长安,会稽也落入他的手中。扬州只剩下豫章,高干能不能守住,实在不好说。袁绍在这个时候攻击青州,有吸引孙策主力北上,为高干减轻压力的战略意图。
不占领豫章,扬州和荆州就无法联成一片,对孙策为说,那可是腹心之患。一旦曹操控制益州,荆州又将左右支绌,孙策此刻一定很抓狂。
袁谭很高兴,也很自信,不管是道义上还是实际形势上,他都有不小的优势。对他来说,当务之急就是抓住兖州的同时抢占徐州,袁绍想进攻豫州,就不能不参考他的意见。没有徐州和兖州的支持,豫州战事无法进行,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将攻击豫州的任务交给他。三州在手,就算袁绍想废长立幼也要考虑考虑后果。
两人一拍即合。曹昂随即率军南下,赶往历城。
在会稽世家的簇拥下,孙策到达山阴,正式接任会稽太守。
各县县长接到消息,纷纷前来拜见,即使是忙得走不开,也会派亲信带着厚礼前来。大家都清楚,这已经不是顶头上司的事,这很可能是真正的君主。得罪了孙策,孙策找借口赶他们走是轻的,栽他们一个叛逆的罪名就麻烦了。会稽各县的县长有一半是吴会人,家乡都在孙策的控制之下,想走都走不掉,除非进山做山贼。
软硬兼施,孙策控制江东的进程比历史上还要快。人没杀几个,效果却不错。虽然那些世家心里未必真的拥护他,至少没人敢明的和他做对。兔子不吃窝边草,吴会就是他的根据地,能经营得好一点当然是好事,杀人只是迫不得已的手段,能不杀,尽量不杀,以和为贵,大家一起发财。
郑贺谢诸家没有向孙策请求赦免各自家主,孙策也没有大肆株连,双方很默契地忽视了郑平、贺纯、谢等人被孙策槛车送往长安的遭遇。他们一面想办法救人,一面和孙策谈合作,孙策装作不知道,礼尚往来,你好我好大家好。
这一日,贺循请孙策赴宴,地点在山阴城外的镜湖。
镜湖原名庆湖,是贺家的产业,贺家原本是庆,姜姓庆氏,算是姜太公的后人。贺纯原本就叫庆纯,后来因为避汉安帝生父清河王刘庆的讳,才改为贺。这庆湖也就改叫镜湖,后世还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字:鉴湖,鉴湖女侠秋瑾的故事有一段时间可是家喻户晓,孙策读中学时,民国文化热闹了一阵子,他对此并不陌生,还多次到过鉴湖。
只是此刻的镜湖还不是鉴湖,也没有后世的鉴湖那么大,更重要的是山阴还没有迎来发展的高峰,在很大程度上还是一块待开发的处女地。不过这样也好,他可以发挥优势,从容规划。
孙策站在湖中的假山上,极目远眺。“贺公,这片湖好啊。常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山阴有山有水,是天然宝地,难怪舜禹这样的圣人都要来山阴。”
贺循笑道:“山阴的确是宝地,不仅有山有水,尤多梧桐,要不然哪能引得凤凰来呢。”
孙策大笑,连连摆手。“贺公谬赞,愧不恨当。凤凰乃是神鸟,非太平不出,眼下天下大乱,哪里会有凤凰呢,那不过是无知小民以讹传讹罢了,我岂敢自认,贻笑方家。”
“府君所言差矣。凤凰不轻出,出则天下太平。府君临会稽,兵不血刃,百姓万民俯首,即为明证。”
孙策回头,看着缓步而来,一身华丽锦衣的壮年男子,再看看一脸欣慰的贺循,已经知道了是谁。
“如果气度,非贺公苗而谁?”
贺齐在孙策身前停住,躬身施礼。“太末长贺齐,见过府君。”
孙策上前扶起贺齐,上下打量了贺齐一番,转身对贺循说道:“贺家扬名天下,当自公苗起。”又转身对贺齐说道:“有公苗在,必不让太史子义独擅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