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6章 贺齐
贺辅大喜。他去固陵迎孙策,多次听人说起太史慈。相比于其他诸将,太史慈的经历近乎传奇,孙策将他的儿子贺齐与太史慈并列,就算有客气的成份,这个评价也是非常高的,将来传出去,贺家很有面子。
贺齐也很惊讶。他不像贺辅那么开心,反倒有些疑惑。“府君过奖,齐愧不敢当。”
“敢当,敢当。”孙策从内心深处露出愉快的笑容。他这句话一点也不夸张,贺齐大概算得上会稽诸将中实力最强的一个,绝非董袭、全柔等人可以相提并论。但他被贺家连累了,因为会稽世家与孙策、孙权兄弟不配合,被杀得太狠,一直没能恢复元气,而且一直受压制,贺齐虽然屡立战功,后来还被封山阴侯,但他并没有得到全面发挥的机会,大部分时间都和山越打交道,和魏蜀交手的机会不多,直到后来江淮诸将陆续离世,他才有独当一面的机会,可是那时候他也老了,过了巅峰期。
做为将领,年龄很重要,老将经验丰富,但精力跟不上了。
没有足够强大的对手,就算立再大的战功,贺齐也发挥不出真正的实力。现在他改变策略,尽可能和会稽世家搞好关系,无须压制贺齐,大可放手使用,给他一个更广阔的舞台。山越当然要打,但那只是开胃菜,不是真正的大餐。
孙策与贺齐寒喧了几句,径直问起贺齐对当前形势的见解。
贺齐清楚,这就是考试了,考试的结果好不好,直接关系到他在孙策麾下的起点高低。他不敢怠慢,组织了一下语言,侃侃而谈。今天这场宴会就是贺辅为他准备的,他是当然的主角,自然不会不做准备。但他更清楚,孙策不是郭异那样的书生,他是战功赫赫,少年成名的名将,绝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糊弄的,如果没有真知灼见,他很难得到孙策的认可。
“明府是吴会人,自然欲以吴会为根基。吴会之长在水,吴会之短在马,欲逐鹿中原,明府需以守代攻,以待其弊。欲守吴会,当守大江。欲守大江,当北守彭城、睢阳,兵临大河,西守江陵、南昌,扼守三峡。外固其境,内壮其心,然后率江东子弟,横行天下……”
孙策听得很认真。从战略上而言,其实并没有太多新鲜的东西,山川形势千年不变,有心人都明白,所以贺齐的战略分析和郭嘉、张的观点没有太大的区别,甚至论述上还有所不足,但在是战术上,贺齐的意见有独到之处。他立足于吴会而观天下,提出了更切乎实际的观点。
吴会缺马,这是事实,不管孙策是从凉州、辽东买马,还是夺敌马以自用,都无法改变他在骑兵上的短板。但吴会多水多山,骑兵的用处有限,所以不必急于一时。在经营吴会时,应该发挥吴会人的水战优势,大力发展水师。拥有了强大的水师,就能控制长江。控制了长江,就能力保吴会不失。即使将来争夺中原,水师也能起到运送粮草、兵力的作用,大大减轻后勤补给的压力。
水师之外,贺齐又建议孙策招抚山越。除了正常的征讨之外,他还建议孙策在群山之间开荒垦地,设乡立县。他多年征战,对会稽以南的山区比较了解,别看群山连绵,看似蛮荒之地,实际上山岭间分布着不少耕地,有百越之民耕种。那些人还处于刀耕火种的原始状态,产出有限,又不知礼仪,如果予以教化,教他们如何耕种,提高产量,也能提供不少粮赋和兵力。
孙策赞同贺齐的意见。虽说东南地带山多地少,但那只是总体形势而言,这一带还大有潜力可挖,别的不说,浙江那几个小型的山间盆地就还没有得到充分的开发。永嘉之乱,靖康之乱,中原王朝的两次覆灭之后,东晋、南宋偏安一隅,还能苟延残喘百年余,凭借的正是东南的经济实力,更别说到了明清时,东南占据天下财赋之半。
贺齐看不到那么远,但他身为会稽人有强烈的乡土意识,也有切身体会,比中原人带着偏见的雾里看花来得更实际,提出的建议也有更大的可操作性。
孙策随即将他引荐给郭嘉、庞统,郭嘉和贺齐交流之后,也赞成孙策的意见,贺齐的个人武力不如太史慈全面,但他作为将领的能力不亚于太史慈,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将才。尤其是他在山越战上的特长,在接下来的豫章战事中可以发挥重大作用。不过这只是见识,实际统兵能力如何还需要实战考验,否则诸将可能会有意见。
孙策也有这样的担心。贺齐的确有用兵天赋,但他只是自己摸索,对手又是一些山贼,战绩的含金量不足,骤然提升到高位,其他人会以为这是因为贺家的影响力所致,反而对贺齐不利。况且他一直以来致力于削弱出身对将领的影响,贺齐能领多少人,要和他的能力挂钩,统一调配,而不是贺家能养得起多少人就领多少人。贺齐能否融入他营造的这种氛围还是个未知数。
贺齐可是个很骄傲的人。他有才也有财,而且从不掩饰这一点,部下的兵器、旗幡、船只都是上等货,搞得富丽堂皇,唯恐别人不知道他有钱似的,拽到没朋友。
这样一个人,说得好听一点是特立独行,有个性,说得难听一点是标新立异,不合群。如何用好这样的人很考验领导水平,不重视,他委屈,太重视,别人又会有意见,影响整体团结。
孙策看着周旋于宾客之间,脸上带着三分傲意的贺齐,盘算着是不是该安排一场演习,杀杀他的威风。庞统扯了扯孙策的袖子,提醒他看孙权。孙策转头一看,孙权已经不在席中,站在院门口,探头探脑的,不知道在看什么。
孙策皱了皱眉。隔壁院子里是女眷,冯宛、黄月英都在那里,贺家和其他客人的女眷也有,这小子跑那儿去干什么?他给陆议使了个眼色,让他把孙权叫回来。过了一会儿,孙权回来了,蹑手蹑脚地走到孙策身旁,附在他耳边说道:“大兄,谢家女儿是个美人,我喜欢她。你帮我提亲好不好?”
孙策扭过头,瞅瞅他,忍不住笑道:“你才多大,就要提亲?”
孙权一梗脖子。“我已经十二了,庞士元看中了张子夫的时候和我差不多大。你能帮他,就不帮我?”
孙策撇了撇嘴角。孙权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央求道:“大兄,帮帮我嘛。那女孩和我差不多大,如果不早点提亲,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抢走了。他们现在有求于兄长,兄长去提,肯定能成。”
第857章 出师不利
回到太守府,孙策说起孙权的事,冯宛一听就笑了。她说,席间的确有一个谢家的女儿,叫谢宪英,是和她叔母一起来的。谢宪英的叔母很客气,向她和黄月英敬了三次酒,还请她们到谢家做客。听那个意思,如果孙策为孙权提亲,应该没什么问题。
孙策明白了。这是谢的女儿,与孙权倒是命中注定的夫妻,只是不长久。孙权后来喜欢上了姑母的孙女,也就是徐琨的女儿,就把这位谢夫人搁一边了。不用说,这是主动送上门的亲事,只要他同意,谢家巴不得和孙家结亲,好把谢救回来。
谢家不如贺家有底气,谢只做过尚书郎,外放后做过一任县令,在官场上没什么人脉可言,到了长安也未必能脱罪,所以只好寄希望于婚姻了。但孙策不打算就这样放过谢,他还要看荀怎么应对这件事呢,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小姑娘就错过一场好戏。就孙权那性子,也就是三天热度,过两天说不定就忘了。
第二天一早,孙策把情况转告孙权,提亲可以,现在不行,要等朝廷做出决定之后才能定。
孙权倒也能理解。不过他并没有就此罢休。他叫上几个卫士,出了太守府,直奔谢家而去。看到一群甲胄整齐的骑士策马而至,人如虎,马如龙,谢家的仆人吓坏了,脸色苍白,连忙让前问候,腰一躬到底。
“敢问是哪位将军,所为何事?”
孙权翻身下马。他几乎天天骑马,骑术相当不错,上下马很利落,一跃而下。他扬扬马鞭,打量着谢家大门,举步上前。“去报与你家主母,就说孙将军来访。”
听说“孙将军”三字,谢家仆人更紧张了,连忙转身入内。孙权也跟了过去,谢家仆人回头看了一眼,却没敢拦,只是加快脚步向后院奔去。孙权进了门,背着手,晃晃悠悠的进了中庭,谢的夫人孟氏匆匆走了出来,见孙权已经进了中庭,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不请自入,与强盗何异?
孙权一眼看到了跟在孟氏后面的谢宪英,咧嘴一笑,欠了欠身。谢宪英眨着眼睛,看了孙权片刻,想起来了。“是你?”
“是我。”见谢宪英记得自己,孙权美滋滋的,手里的马鞭越发摇得欢畅。
孟氏很奇怪,连忙问谢宪英是怎么回事。谢宪英把昨天的事说了一下。她昨天就注意到孙权了,但她对孙权的印象并不好,在贺家做客,却擅自离席,偷窥女眷,这是很失礼的行为。只不过她昨天并不知道孙权是谁,只当是孙策身边的少年卫士,也没放在心上。此刻看到孙权闯入家门,更添了几分厌恶,只是碍于孙策的势力和谢家眼前的形势,不敢发作。
孟氏也很生气,但一想到丈夫在槛车里受罪,随时都有可能送命,只得强颜欢笑,请孙权上堂就座。昨天让女儿去贺家,就是想与孙家结亲,好把丈夫救回来,只是没想到孙策这么失礼,派一个少年卫士来谈。人在矮檐下,不敢不低头,明知不合礼仪,也只能忍着。
“敢问将军是……”
“孙府君是我的胞兄,我叫孙权,今年十二岁,尚未有字。不过快了,明年我就十三岁了。”
孟氏吃了一惊,重新打量了孙权两眼,更加客气。“不知将军光临寒舍……”
孙权摇摇马鞭,打断了孟氏的寒喧。“我直说吧,令爱昨天出现在贺家宴上,我兄长已经知道你们的心意。不过尊夫附逆,槛车征送长安,朝廷如何定罪尚未可知,所以眼下不宜提亲。”
孟氏脸色微变。谢宪英也觉得很丢脸,起身离席,躲进了内室。她虽然小,却知道母亲孟氏昨天让她去贺家的用意,现在被孙权当面拒绝,实在太丢人了。
孙权不慌不忙,接着说道:“夫人明白谋逆是什么罪吗?”
孟氏打量着孙权,神情渐渐地冷了下来。“还请将军指点迷津。”
“谋逆,哪怕是从犯,也是族诛的大罪。纵使朝廷赦免了死罪,也不可能一点惩处也没有。轻则髡钳,重则流放。你们作为直系亲属,也会成为官奴婢。”孙权说着,意味深长的打量着孟氏。“看夫人这般气质,想必家世不低,一定没见过官奴婢是什么样子吧?”
孟氏沉默不语。她的出身门第的确不差,也算得上一方豪强,自然知道官奴婢是什么样子。她当然也清楚,谢哪是什么谋逆,只不过是一时糊涂,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眼下落下孙策手下,生死由人。不过她并不担心,从刚才孙权看女儿的那一眼,她就猜到了孙权的来意。
她只是不清楚孙权是奉孙策之命而来,还是擅自行事?孙权与女儿同岁,年龄倒是比孙策更合适,但眼前这小子上半身长,下半身短,按相法上说这是不能久居人下之相。他若是长子,那倒没什么问题,但他偏偏又是次子,不居人下只会惹来祸事。看他这般轻佻粗鄙,把女儿嫁给他岂不是害了她?
见孟氏不说话,孙权有些不安起来。他想唬孟氏,让孟氏主动把女儿送给他。可是看孟氏这样子是没唬住,接下来该怎么办,他没有心理准备。他跟在孙策身边,军事学了不少,也听郭嘉等人说过一些律令,但谢究竟会是什么罪,他其实并不清楚。
孟氏将孙权的神色看在眼里,忍不住暗自发笑。孙家果然是粗鄙的武夫,子弟都是一般的荒悖无礼,一个小儿居然也敢来虚言恫吓。如果不反击一下,他还不知道要猖獗成什么模样。
孟氏心中一定,反问道:“将军到我家来,尊兄孙府君不知道吧?”
孙权眨眨眼睛,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孟氏接着说道:“拙夫虽然不够聪明,但从小读书学礼,知道事君以忠的道理。孙府君未曾到任,郭元平便是会稽太守,他有什么命令,拙夫不敢不从。这谋逆二字,实在无从谈起。说来惭愧,拙夫虽然没做过什么高官,倒也在朝廷做过几年尚书郎,尚书台还有一些旧日同僚,总会有人仗义直言。朝廷有杨公主政,想必也能明辨是非,不会冤枉了好人。孙将军,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孙权阵脚大乱,尴尬无比,只得讪讪地点点头。
第858章 有心无力
孙权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卫士不敢怠慢,向孙策汇报。孙策把孙权叫了过来,详细询问了事情的经过,忍不住笑出声来。孙权尴尬地站在他面前,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嘴里嘟囔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孙策曲指一弹孙权的脑门。“你这就叫画虎不成反类犬啊。想学阿翁,阿翁也是什么人都能学的?”
“那我该怎么办?”孙权很委屈。父亲、兄长抢女人都那么轻松,怎么到自己了就这么难?居然被一个女人吓回来了。“大兄,你帮帮我嘛。”
孙策来回转了两圈。“真喜欢谢宪英?”
“真喜欢。”孙权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非她不娶。”
孙策打量着孙权,越看越想笑。这古人也太早熟了,才十二三岁就非她不娶,你毛长齐了没?他正想吐槽孙权几句,近侍刘斌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人。孙策一看,不免有些诧异。这人是袁家旧部,是袁权身边的卫士,一直留在平舆,只有袁权、袁衡可以指挥。他到这儿来自然是奉袁权的命令。
难道平舆出了事?
信使奉上书信,孙策打开一看,这才知道自己虚惊一场。信是袁衡写的,字迹娟秀整齐,用词也很典雅,只是语气实在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少女,倒像是袁权。消息倒是好消息,先是庆贺孙策抚定吴会,然后说尹平安诞下一子,孙家又多了一代人。最后是说她将不日起程前往吴郡,请孙策准备好住处云云。
孙策看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用说,这肯定是袁权的主意,由袁衡出面写家书,彰显嫡妻的存在感。不过话又说回来,这门户不同还是有区别的,冯宛、尹也算是官宦人家,见识却无法和袁权相提并论。谢的夫人能让孙权碰一鼻子灰,也绝不是什么也不懂的人能做到的。不知道谢的女儿是不是像妈,如果是的话,倒适合做孙权的正妻,能管住这小子。
“过些日子阿母要来,到时候让阿母出面为你提亲吧。”
孙权犹自不放心。“那谢家会不会先许了别人?”
孙策淡淡地瞅了孙权一眼。“只要你真喜欢,许了别人也可以抢过来。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我觉得这孟夫人不是好相与的,你娶谢宪英不难,将来想再纳妾可就有些麻烦了。”
“只要能娶她,我就算无子也绝不纳妾。”孙权拍拍胸脯。
孙策嘿嘿一笑。“就怕你现在说得好,过几天就后悔了。好在阿母还有一段时间才来,你不用急着发誓,可以好好想想,到时候再做决定不迟。”
孙权撇撇嘴,一脸的不以为然。
刘巴挟着一卷文书,匆匆走进尚书台。脚步太快,一旁的油灯被他的衣风带得摇摇晃晃。
荀正与几个胡子花白的尚书郎说话,看到刘巴走进来,他摆摆手,对那几个尚书郎说了几句什么,尚书郎们连连拱手,千恩万谢的走了。
“为谢求情的?”刘巴一边将手里的文书放在荀面前的书案上,一边说道。他从杨修送回来的书信中已经知道了郭异、谢等人的事,听杨彪说起过谢的事,知道他做过尚书郎。
“是啊,这人还没到南阳呢,求情的就来了一批又一批。”
荀很头疼。他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知道没好事。孙策奉诏赴任,郭异发兵阻止,说得重了是抗诏,诛三族,说得轻了也是擅自发兵,死罪一条。孙策不杀他们,不是不敢杀,而是给他出难题。他恨不得遂了孙策的心愿,杀了郭异。这无能之辈留着干什么?两万人被孙策五六千人堵在固陵,瓮中捉鳖。这得多蠢的人才能干得出来。袁绍靠这样的人争扬州,难怪会输得这么彻底。
见刘巴面带笑容,荀没好气的说道:“司徒府没有求情的?”
“怎么会没有,比你这儿还多呢。”刘巴忍着笑。“贺纯还是杨家故吏呢。杨公和你一样,也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这三千多里路,贺纯能不能坚持到长安都说不准。”
“他一定能坚持到长安。”荀揉着眉心。“如果他们死在半路上,孙伯符的心愿岂不落空了。如果我猜得不错,他肯定是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坐视诸家派人沿途服侍,好让他们看看南阳的新政,一路平安到长安,然后看我们如何处置这些人。”
刘巴叹了一口气。“令君对孙伯符知之甚深。”
“知之甚深又有什么用,如何处理,我现在是束手无策。杨公经验老到,可有妙计?”
刘巴转到荀对面,手指在案上轻叩了两下。“杨公倒是有一个办法,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说说看。”
“让郭异反告孙策,再请天子下诏,征孙策入京,廷前对质。”
荀一愣,转了转眼睛,又抚着胡须想了好一会儿,无声地笑了起来。“这是你为杨公出的计吧?计是好计,只怕孙策不肯来。”
“不肯来,就是理亏了?”刘巴说道:“我倒不担心他不肯来,我担心他要来,我们不敢让他来。”
荀眉心微蹙。“子初觉得他肯来?”
“为什么不肯?他来长安,谁敢伤他,还是说你觉得他会一个人来?”
荀脸上的笑容散去,只剩下深深的无奈。孙策敢来长安,朝廷敢让他入关吗?长安看似风平浪静,实质暗流涌动,孙策不来,长安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团结。孙策一来,长安很可能分崩离析,那些隐藏在暗中的力量都会跳出来兴风作浪。所以刘巴这一计看似完美,其实根本不能施行,朝廷根本没有控制局面的实力。韩遂、马腾都在和孙策做生意,他们在重利诱惑之下,很可能作壁上观,真正会听朝廷号令与孙策为敌的人只有皇甫嵩,仅凭他的部下是没有把握击杀孙策的。
荀心里很苦涩。没有实力,再好的计也不敢用。
“令君,别急着生气,我这儿还有一些东西,恐怕你看了会更生气。”
“什么东西?”荀看了一眼刘巴抱过来的那些纸,心头掠过一丝强烈的不安。“这些是什么?”
“一篇文章。”
“一篇文章?”荀看着那厚厚的一摞纸。“这是谁的大作,有几万言吧?”
“倒没有那么多,文章只是三千言,但足足一百份,一模一样的一百份,这儿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第859章 分歧
荀吃了一惊,连忙拿起两页纸,一左一右的铺开。
文章标题是《文武论》,作者叫盛宪,会稽人,荀似乎有点印象,但此刻他的注意力并不在作者或者文章内容上,而是在笔迹。然而他并不需要如此谨慎,纸面有星星点点的墨迹,而且位置基本相似,早已说明这不是抄写所致。
一颗颗汗珠从荀额头沁出,浸湿了鬓发,沿着脸颊往下滑,又湿润了胡须。汗水越聚越多,最后顺着打理得很清爽的胡须滴在纸上,洇开了墨迹,化作一团污渍。
荀抬起头,脸色苍白,唇边的胡须不由自主的轻颤。“会稽……来的?”
“吴郡。”刘巴摩挲着手指,同情地看着荀。刚刚看到到这些文章时,他的心情和荀一样震撼。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们的预料,不管他们怎么追赶,他们都不上孙策的步伐,只能疲于奔命。
荀忽然明白过来,不禁苦笑一声:“我终于明白孙策为什么不重视经学了。”
刘巴静静地看着荀。荀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可能有无数解释。荀看着案上的文章,又看看刘巴,拿起那张纸抖了抖。“这应该是与拓碑相仿的技术,只有工匠想得出。”
刘巴很意外。他本来以为荀会说这种技术对以经学为根基的世家有什么影响,没想到荀首先想到的却是什么人才能发明这样的技术。看来荀这段时间经常出没于工坊,又和将少府的工匠接触得太多,满脑子想的都是技术、技术,不知不觉间已经是满身铜臭。
刘巴有些担心,荀最后会不会和孙策一样,变成唯利是图的人?他不反对商人逐利,但荀身为执政,如果他的眼里只有利,那就是舍本求末了,朝政必然败坏。
刘巴咳嗽了一声,提醒荀。“令君,是谁发明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什么样的后果。吴会这些年来学术渐丰,可是比起中原来依然大有不如,当初调孙策任会稽太守正是希望他无人可用,现在有了这样的技术,吴会文化不昌的劣势反而成了优势,用不了几年,吴会的读书人就会多得惊人。如果他们都是研习圣人经典,推行德政王道,那还没什么问题。如果他们都像孙策一样研习百工之技,恐怕……”
刘巴没有再说下去,但脸上的神情已经表现得很明显。君子德风,小人德草,孙策本人就不喜欢经学,他在吴会主政怎么可能推行德政王道,他只会行霸道。
他是小霸王嘛。
荀深有同感,却不想附和刘巴。他心情很烦躁,这时候轻易发表意见容易有失误。他重新拿起一张文稿,强迫自己读文章。文章很长,展开来有一丈长,但文章的间距得当,看起来并不觉得拥挤,每列之间还用竖线隔开,一目了然,书法也很工整。荀看得很快,越看越高兴,最后竟笑出声来,拍案叫好。
“这文章好,说理清晰,文辞典雅。盛宪……”荀以指节叩案,沉吟片刻。“我想起来了,会稽盛宪章,我听孔文举提及过他,称他器量雅伟。咦,他怎么会做这样的文章?”
刘巴又好气又好笑。他就知道荀会喜欢这篇文章。论文武之辨,提倡文武并重,正是荀想说的,现在有人帮他说出来了,还复制了这么多份到处传发,无形中也是帮了他一个大忙。更何况是盛宪这样得到孔融称赞的名士执笔,影响力更大。
“令君是不是越来越觉得和孙策是知音,堪当神交?”刘巴调侃道。
荀笑了起来,心情莫名的大好,打趣道:“你不是说我邯郸学步嘛?既然已经学了,多学一步又何妨。这个技术我也用,早一天用,就能早一天赶上他,就算赶不上,也不会被他落下太远。”
刘巴摇摇头。“恐怕这次你还真学不了。”
“为何?”
“长安不缺读书人,缺的是黄承彦父女那样的读书人。从南阳木学堂回来的那些人水平都有限,做做事还行,让他们写文章,传播经验,恐怕什么也说不出来。各作坊敝帚自珍,是不会把经验外传的。少府的技术他们倒是想要,可是你舍得给么?”
荀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幽幽地一声叹息。这么好的技术,难道只看着孙策用?他瞅瞅刘巴,忽然灵机一动。
“子初,你也做一篇文章吧。以你的文笔,一定不会弱于盛宪。”
刘巴眼神警惕。“做什么文章?”
“你精通经济,可以写写通经致用、经国济世嘛。”
“不写。”刘巴一甩袖子,起身就走,走到门口又停住,转身看着荀。“你不如走得更远一点,写法家的富国强兵吧。我想这可能才是你现在最想要的。”说着,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荀扬起手,想叫住刘巴,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他听得出刘巴的意思,刘巴不赞成他的做法,觉得他走得太远了,又要走回法家的老路上去了。他对此早有准备,只是没想到刘巴的反应会这么强烈。他原本以为刘巴能够理解他的呢。
看来天子研习荀氏学的事要暂时缓一缓了,荀子教出了两个法家弟子,荀氏学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法家,而法家是儒门的死敌,读儒家经典的人可以研习老子,可以研习庄子,甚至可以研究墨家学说,唯独不能沾染法家学说,否则便有文法吏的嫌疑。
荀想了想,突然灵机一动,嘴角露出一丝浅笑。“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这件事,非曹孟德不可。”他铺开一张纸,打开砚盒,放进两粒墨,注了两滴水,捏起研子,慢慢研起墨来,一边研墨一边打着腹稿。待墨研浓,他提起笔,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他写得不快,但是几乎没有停顿,一行行文字从UU小说流淌而出,整篇文章一气呵成。
他将写好的文章放在一旁,又写了一封书信,这封信写得比那篇文章难,他不时的停下来思考,有时候还要抹掉一两行,费了大半天时间才写好,又仔细修改了一遍,再誊写清楚,连那篇文章一起收在一只青囊中,细麻绳扎好口,用封泥封上,趁着封泥未干盖上了自己的私印。
一切准备妥当,荀抬起头,东方微亮,一缕阳光越过墙头,照了进来,落在书案上。荀眯着眼睛,看着阳光,一时出神,半晌才惊醒过来,阳光已经消失。他匆匆起身出门,走下台阶,仰头而望。
天空依旧乌云笼罩,只是中间多了一条缝隙,被朝阳照得发亮。
第860章 天子的担当
荀回到室中,看着已经封好的青囊,忽然有些迟疑。他知道曹操不像杨彪、刘巴,不会瞻前顾后,接到他的信就会照计行事。但这不是普通的技术,这是能影响思想的重大变革,他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
益州与扬州相似,曹操也与孙策相似,抛弃了经术,他会不会也像孙策一样成为朝廷的心腹之患?
荀拿着青囊走进自己当值的庐舍,拿起枕头,打开端盖,将青囊放了进去。他坐着仔细地想了一回,起身整理好衣服,准备去拜见天子。贺纯等人已经在路上,如何处理这些人,对朝廷来说是个麻烦。谢都有尚书台的同僚求情,贺纯身为老臣,朝中故旧的份量绝非几个尚书郎这么简单。刘巴刚才也说了,贺纯是杨家故吏。
出门之前,荀揽鉴自照。一夜未睡,他看起来有些憔悴。他又坐了下来,解开衣服,叫来侍者,让他打水。用凉水冲冼一番,再换上一套干净衣服,整个人便精神了很多。他又取出粉,仔细地敷在脸上,掩去黑眼圈,又在腮上点了一些脂肪,仔细的抹匀,看起来神采奕奕,精神焕发,这才起身出门。
出了尚书台,荀就觉得有些异样。连日来阴雨绵绵,除了天子上朝,很少有人会来宫里。天子年幼,将政务交给了司徒杨彪和司空士孙瑞,有什么事,直接去司徒府、司空府就行,不需要来见天子,加上天雨路滑,长安民生凋弊,宫里连地砖都铺不起,更没人愿意来。
可是今天宫门外站了几个人,不住地向尚书台方向张望,看样子不像是求见天子的,倒是来见他的。荀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这些天经常熬夜,目力衰退得利害,他看不清那些人的脸,只得走进些再看。等他看清对方是谁时,心里便有些后悔,想退回去已经迟了。
站在宫门外的是王凌,王允的从子。
荀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王凌迎了上来,拱手施礼。荀还了礼,问道:“太傅安好?”
“多谢令君关心,太傅安好,感激令君时常关照,特派我来致谢,请令君得闲时过府一叙。”
“太傅邀我,可有什么事?”
王凌非常恭敬。“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听说有几个故友出了事,犯了法,想请教令君。”
荀转身看了看,见不远处停着一辆四轮马车,装饰很朴素,但车厢上的太傅府标志很醒目。他知道推辞不掉,只得说道:“那劳烦你稍候片刻,我进宫面见天子,说几句话就出来。”
“无妨,令君请便,我在这里等着便是。”
荀向王凌点头致意,转身向天子住的偏殿走去。太傅王允已经很久不问事了,今天突然静极思动,点明要见他,自然是因为郭异的事。郭异敢阻止孙策,自然是受了袁绍的指示,现在郭异被槛车送往长安,袁绍自然不能不管,通过王允来施压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这不正是孙策希望的结果么?
荀来到殿中,天子正和唐姬说话,两人隔着两臂距离,但神态很轻松,天子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唐姬含笑点头。看到荀走来,天子招了招手,等荀走到面前,天子端详了他片刻。
“又熬夜了?”
荀很尴尬。天子又道:“如果不是疲倦得很,你不会敷粉的,这就叫欲盖而名章。”
“陛下圣明。”
“王凌在宫外,是等你吧?”
“是的。”
天子抬头看看天。乌云卷舒不定,虽然算不上晴朗,却比之前的阴雨绵绵好多了。“太傅养病这么久,朕一直没去探望他,难得今天天气不错,朕去看看他。”不等荀说话,天子又道:“可以蹭王家的车马,不用宫里派人,又能省一笔开销。”
荀吓了一跳,连忙摇头。“陛下不可,这有失天子体统。”
“高皇帝初定天下,天子不能具钧驷,将相只能乘牛车,何尝有体统。朕现在不过比他们略穷一些而已,有什么大碍。当此危难之际,更应该君臣同心协力,共度难关,而不是互相指责。你说对吧?”
荀听得懂天子的言外之意,鼻子一酸,险些落泪。他连忙忍住,向天子躬身施了一礼。
“走吧,你陪朕去,路上正好说些事情。”
王允躲在床上,看着青色的屋顶出神。
许攸坐在一旁,神情有些不耐烦。屋子低矮,通风不畅,除了潮湿的霉味还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味,让人联想到腐朽二字。他几次想起身告辞,出去透透气,王允却像死了似的,一动不动。没得到王允的答复之前,他不能离开。
郭异是他的故友,郭异起兵也是他居中联络的,现在郭异被槛车征送长安,他不能有坐视不理。
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许攸抬起头,发现进来的是王允的长子王盖,不由得一愣。王盖在宫里做侍中,今天又不是休沐,他怎么回来了?
王盖看到许允,也有些意外,匆匆拱了拱手,便赶到王允榻边。“父亲,陛下来看你了。”
王允一惊,随即坐了起来,掀被下床。“在哪里?”
“还在路上,我是赶回来报信的。”王盖又低声说道:“陛下坐的是我家马车,由荀陪同。”
王允雪白的眉毛颤了颤,看着王盖。王盖微微点头。王允坐在床边,双手扶着床沿,身体弯得像一张弓。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看着许攸,眼神讥讽。
“子远,你知道天子为什么来吗?”
许攸下意识地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王允要见的是荀,结果天子亲自登门,坐的是王允家的车,陪同的却是荀,这里面有太多的含义可以解读。哪一种才是真相,他搞不清楚。王允和天子的关系究竟怎么样,王允还是不是曾经的王允,他也不了解。几年时间完全可以改变一个人,两年前的王允生龙活虎,可不是躲在床上等死的老朽。他初到长安,对长安的情况也不熟悉,需要王允的帮助和指点,否则什么事也办不成,只能看着郭异人头落地。为了能救出郭异,他只能忍气吞声。
“还请王公指点。”
“文若的家人还在邺城,你们要相信他,不要逼他太紧,否则别人就会趁虚而入。”
第861章 南北两王佐
许攸对天子的造访没有准备,王允也没有,但他养病的这段时间置身局外,想了很多,所以很快就知道了天子的用意,不失时机的敲打了许攸一下。
他不喜欢荀,也不喜欢荀的做法,但他同样不喜欢袁绍的做法。荀的家人还在邺城,他目前的所作所为虽然未必全部符合袁绍的利益,但总体而言,荀没有与袁绍做对的可能。袁绍不知道体谅荀的难处,只知道步步紧逼,这让王允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当初杀袁隗一家时,他就承受过同样的压力。
如果连家人还在邺城的荀都怀疑,那没有家人在邺城的他,袁绍会相信吗?如果不相信,将来袁绍如果得了天下,会不会和他算袁隗、袁基之死的旧帐?
这让王允不寒而栗。
王允让王盖帮他更衣,穿上朝服,赶到门外相迎。他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仅仅是换衣服就让他气喘吁吁,额头全是虚汗。但天子来得也不快,他站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马车才姗姗来迟。
王允上前施礼,口称万岁。荀先下了车,天子跟着出现在车门口,扶着荀的手,缓缓下了车,来到王允面前,伸手扶起,亲热地说道:“观太傅之形,闻太傅之音,便知太傅康健,朕心甚悦。”
“承蒙陛下关怀,老臣感激不尽。”
“家有一老,便是一宝。国有老臣,政不荒悖。”天子抚着王允的手臂,与王允并肩而言,温言软语,面带浅笑。“太傅是河北王佐,令君是河南王佐,朕何其有幸,得二位王佐相辅,就算国事再难,朕也有信心度过难关。许久不见太傅,朕心里想得很,早就想来探视,又怕打扰了太傅休养。得知太傅康复,便急急忙忙地赶来了,还请太傅莫怪朕鲁莽。”
王允脸上泛起潮红,一时竟不知如何说。他们进了门,来到堂上。钟繇等人站在廊下,几个虎贲郎在王越的指挥下,将几个箱子抬了上来,一一打开,让王允过目。箱子里面有灿若云霞的蜀锦,有色泽浅黄的新纸,有镶金嵌玉的竹杖,虽然数量不多,却非常用心。王允看在眼中,心中泛起一阵暖流,忍不住老泪纵横。他虽然由司徒升任太傅,但他自己清楚,他其实是被罢免的,心里难免有怨言,觉得天子忘恩负义。现在看到天子这么敬重他,那点儿怨气已经散了大半。
“这位是……”天子眼睛一扫,就看到了与王盖等人站在一起的许攸。王允的几个儿子、从子他都认识,却没见过许攸。
王允正准备介绍,许攸上前一步,整顿衣冠,拜倒在地,行了个大礼。“南阳许攸,见过陛下。”
“原来是帝乡人。”天子沉吟片刻,笑道:“朕知道你,你字子远,是个智勇双全的义士,没想到今天会在王公府上看到你,也是机缘。”
许攸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天子居然知道他,还称他为义士,一时倒有些紧张起来。他可做过不少大逆不道的事,比如废立天子。而且他的名声也不怎么好,看得起他的人不多,称为他义士的更是罕见。
“你和故会稽太守郭异熟悉吗,他是何等样人?”
见天子问起郭异,许攸连忙收回心神,小心回答。他想了想,却发现这个问题不怎么好回答。说郭异好,是忠臣,那怎么解释他抗拒孙策入境的事,总不能说是袁绍指使的吧?说郭异不好,那还怎么救郭异,我来长安又有什么意义?
“郭异字元平,南阳顺阳人,是显宗朝司徒郭丹后人,与臣有数面之缘。”许攸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原来是义士之后。”天子微微颌首,若有所思。
许攸心中一动,突然有了主意,立刻接着天子的话往下说。“郭异与张咨以道义相交,张咨为孙坚所杀,郭异为之切齿,常言孙坚父子凶逆,恨不得为张咨报仇。此次兴兵阻孙策入境,当是担心孙策欲行南阳故技,杀戮会稽英豪……”
“是这样?”天子看着王允。王允心中暗喜,没想到许攸有急智,本来是一件很棘手的事,就这么解决了。他抚着雪白的胡须,不置可否。“臣对郭异不太了解,但南阳并不远,陛下可派人行文南阳查访,再让廷尉问询郭异本人,以辨虚实,以正视听。”
天子点点头。“这件事涉及征东将军孙坚父子,不容疏忽,需有稳重之人处理。太傅,不如就让侍中去吧,正好看看南阳新政,将来出任一方,也能有所借鉴。”
王允还没说话,王盖已经心动了。他这个侍中只是虚衔,除了天天陪着天子,没什么实际权力。天子要安抚他的父亲,让他出去做地方官,少了不能少也是一个县令,甚至有可能是太守。他盯着王允,生怕王允一时意气,拒绝了这个好机会。
王允暗自感慨。天子为了保护荀不惜代价。同是王佐,自己的运气比荀差太多了。生不逢时啊。自己运气不好,可不能再耽误了儿子的前程。他们可和袁绍没有关系,天子应该不会防着他们。
“陛下有诏,焉敢不从。只是犬子愚钝,恐怕难荷重任。许攸是南阳人,又足智多谋,不如让他与犬子同去,亦有兼听之意。”王允按捺着心情起伏,淡淡地说道:“征东将军杀张咨是不当,但郭异动用郡兵,以公器报私仇,纵使不是谋反,也是有错在先。相比之下,讨逆将军没有当场击杀他,而是槛车征送廷尉,方是守礼之举。孙将军父子虽然读书少,常有小节不谨之失,但心中有朝廷法度还是值得嘉奖的。”
许攸微微皱眉。他不知道王允为什么会为孙策解脱,非要致郭异于死地。动用郡兵,以公器报私仇,这个罪名如果坐实了,郭异还能活吗?他看着王允,王允却没看他,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天子。许攸眼珠一转,忽然明白了。
投桃报李,礼尚往来,王允这是为天子着想啊。孙策把郭异他们送到长安来,自然是要给荀出难题,如果不能安抚住孙策,就算郭异无罪,朝廷也不能轻易放了他。想到这里,许攸不免嗤之以鼻。朝廷空有虚名,没有实力,面对小小的孙策都要瞻前顾后,投鼠忌器,又怎么能面对实力强横的袁绍,如此苟延残喘,又能维持多久。
第862章 姜是老的辣
就郭异的事达成默契,把这件任务交给许攸和王盖,天子此行的目的已然达到,又和王允交流了一些当前政务的看法,便起身告辞。
送走了天子,王允已经累得不行了,勉强回到堂上,靠在凭几上,冷汗直流。
许攸没有走,他冷冷地看着王允,等王允喘匀了,这才问起王允的用意。他对王允主动为天子解脱非常不满。王盖和袁绍没有君臣之义,让他和王盖一起去处理这件事,等于把责任又推到了他的身上,而他偏偏又没有左右天子的能力,根本没把握保住郭异的性命。
“王公,恕攸愚昧,难解王公深意,还请王公指教。”
王允斜睨着许攸,突然想笑。袁绍狂妄,他手下的这些谋士也狂妄,真以为袁绍天下无敌?真要是天下无敌,袁绍何必向朝廷低头,承认天子的血脉。
“你知道孙策为什么会将郭异等人送到长安来,而不是就地杀死吗?”
“他不敢。杀死郭异容易,杀死贺纯等人,只怕会稽世家会群起而攻之,处处生乱。”
“没错,这正是孙策与孙坚的不同之处。孙策知道轻重,知道谁才是他真正的敌人。郭异、贺纯之流死与不死,对他影响并不大,这只是他给朝廷出的一道难题罢了。郭异谋逆的证据是不足,但他却有别的证据,一旦拿出来,不仅朝廷没法面对,恐怕本初也难以自圆其说。”
许攸茫然不解。
王允幽幽地说道:“本初没有给周昕、郭异等人下过命令吗?他的命令是不是以诏书的名义下的?这些命令现在在谁的手中?”
许攸恍然大悟,随即懊悔得直拍脑门。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联络郭异的人就是他自己,“诏书一封”四个字就写在青囊上,无遮无掩,唯恐别人看不见。这封诏书现在就在会稽太守府,就在孙策的手中。不仅会稽有,吴郡也有,丹阳、九江都有,而且有些还是袁绍向长安朝廷称臣之后的事。
如果仅仅以证据不足驳回孙策,那孙策拿出这些证据的时候,朝廷又该如何面对?朝廷杀不了袁绍,威严扫地,袁绍的名声也臭了。所以郭异死不死并不重要,安抚孙策,让他不要再闹了,这才是关键。他只顾着救郭异,却险些把火烧到袁绍本人身上,实在是见识有限。
见许攸面露惭色,王允接着提醒他,短短两年多的时间,孙策已经控制了整个豫州、半个荆州、大半个扬州。如果不加以遏制,东南很快就会成为孙家的地盘。荀派曹操入益州,为什么?还不是为了牵制孙策,配合袁绍?朝廷不是袁绍的敌人,至少现在不是。袁绍的敌人是孙策,不要因为一点细枝末节误了大事。袁绍和朝廷发生冲突,只会让孙策得利。
许攸面红耳赤,唯唯诺诺。
初平四年六月,东冶船官。
孙策站在高台上,俯视船坞中排得整整齐齐的新船,心情愉悦之余,又有些无奈。
能顺利拿下候官,贺齐功不可没。候官长商升之所以投降,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久仰贺齐威名,连一丝战意都没有,直接派人请降。这就是世家的影响力。贺齐能有这样的威名,一是他的确有用兵天赋,二是贺家真有钱,养得起人,要不然就他那奢侈浮夸的风气,能养几个兵。
东冶就是后世的福州市。后世这里是大都市,现在这里还是蛮荒之地,东冶作为县治,小得可怜。船官稍微好一点,但也很有限。
在商升的陪同下,孙策视察了船官,改变了主意。他让黄月英和冯宛将船官的文件打包带走,跟他一起回姑苏城,在太湖建木学堂,或者钱唐也行,反正不能在东冶,这里太乱了,万一来一伙山贼将两个媳妇祸害了,哭都没地儿哭去。
要想开发南方,没有足够的人口是不行的。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以当下的形势来看,吴郡、会稽沿海还有不小的开发潜力,暂时没有必要强行开发东冶这样偏僻的地方,还是等将来坐了天下再说。加速开发就需要大量投入,他现在根本没这么多本钱。
虞翻对孙策的务实非常满意。他认为孙策此时不宜分心,应该将注意力放在中原。
追随孙策几个月,虞翻和孙策时常有争论。矛法不如孙策,他认了。易学不能压孙策一头,他一万个不服,总想扳回一城。但两人说不到一起去,他说的象数易学,孙策不懂。孙策说的易学不成体系,他同样不能认可。
常言说得好,理不辩不明,两人虽然基本说不到一起去,常常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却常有启发,互相之间加深了理解。
看着这些新船,孙策忽然心中一动。“仲翔,我们出海吧。”
虞翻皱起了眉头,以为孙策心血来潮,要学秦始皇出海求仙。“将军,世上没有神仙的,那些不过是方术骗人。海上风浪大,船只容易倾覆,太危险。”
“不是访神仙,是问道。”孙策轻轻地跺了跺脚,笑道:“我有办法证伪天圆地方之说。”
虞翻疑惑地看着孙策。他和孙策论易时曾指责孙策画的太极图,孙策却说圆是最完美的形状,日月包括脚下的大地都是圆形。虞翻对此表示不屑,日月是圆的,这有目共睹,大地怎么可能是圆的。他一直觉得孙策是推论,现在听孙策说有办法证实,倒是颇感兴趣。
可是,他又有些隐隐的不安。他和孙策辩了这么久,一直未分胜负,其中有一点就是孙策说脚上的大地是圆的不合常理。如果孙策真有办法证明他的论点,那很可能孙策所说的易虽然简陋,却更接近真相。
“怕了?”孙策看了虞翻片刻,忍不住想笑。“仲翔,其实你早就知道我是对的,只是嘴上不肯承认,对不对?”
虞翻没吭声。
“仲翔,道是本,学术是末,学术的目的是阐述道,或是明其体,或是得其用。你死抱着学术不放,却置真正的道于不顾,甚至掩耳盗铃,自欺欺人,这可不是做学问的态度。”
虞翻剑眉轻颤。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像是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
“出海就出海。”
第863章 引路人(求月票!)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海面上一片平静,碧玉般的海水轻拍船腹,长长的木楫搅起雪白的浪花,楼船缓缓向大海深处驶去。没有风,但帆升到最高处,由上到下漆成了红黄蓝三种颜色。孙权爬到了桅杆顶,一手抓着绳子,一手搭在眉上,盯着渐行渐远的海岸。
岸边停着两艘一模一样的楼船,杨修、马超等对大海有天然恐惧的人在那两艘船上。
飞庐上摆着案几、坐席,案上摆着瓜果。孙策和郭嘉并肩而坐,郭嘉捧着一只菠萝大快朵颐,吃得汁水淋漓,一边吃一边点头。“好吃,好吃,真甜。这南方就是好,一年四季吃不完的瓜果。等天下平定,我要迁到交州去。”
孙策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正值盛夏正午,虽然有麾盖遮阳,海上也比陆地凉快,但他还是觉得闷热,很想脱了外衣打赤膊,或者干脆跳到海里游一会儿。但船上人太多,不能太放肆,即使是一向洒脱的郭嘉也只是将衣襟拉开一些而已。
虞翻没有入座,他扶着栏杆,死死的盯着远处。他手心有些发麻,心脏不争气的怦怦乱跳。虽然结果还没有出来,可是看孙策那胜在握的模样,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天圆地方是人所共知的常识,如果连这都不是真的,大地真像孙策所说是圆形的,他研习了很多年的易学证明只是闭门造车,那该怎么办?
“噫。”一旁的太史慈忽然一声轻呼,随即转头看了一眼虞翻,眼中闪过一丝同情。
虞翻的脸色已经白了。他的目力虽然不如太史慈,虽然巨大的楼船此时也只是一点,但他还是能看得清楚,离海岸最近的一艘船就像是沉入水中一般,正在慢慢消失。先是船体,然后是飞庐,再然后是漆成三色的帆。
蓝色先消失,然后是黄色,最后是红色。
一切正如孙策所言,毫厘不爽。
虞翻闭口不言,举起手臂,用袖子擦了一下额头的汁珠。
孙权高声叫了起来。“胜捷号的船体消失了,只剩帆了。”
楼船上沉寂了片刻,然后响起一阵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将士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甚至有人紧紧的身边的东西,生怕自己会突然飘到空中。
孙策听到议论声,环顾四周,露出得意的浅笑,又看看虞翻。虞翻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石化了一般。黄月英踮着脚尖,也想亲眼目睹这个神圣的时刻,但她看书太多,视力不如太史慈、虞翻,早已看不清远处的楼船,只能郁闷的跺脚。
“怎么会这样?”冯宛凑在孙策身边,推推孙策的手臂。“如果大地是圆形,那我们一直往前走,岂不是要滑下去?”
“这个我不知道,但我希望有一天能和你们亲眼验证这个推论。”孙策挑挑眉。“你们早点研究出更大更稳的船,到时候我们就能纵横四海了。这楼船不安全,真要遇到风浪,一个浪头就能打翻了。”
冯宛若有所思,一双妙目露出向往的神采,有点天然呆。
“要多大的船才能到球的那一边?”
孙策笑而不语。据他所知,其实这不是船大船小的问题,哥伦布发现美洲的船其实并不大,至少比郑和下西洋的宝船小很多,可能和现在的楼船差不多。他如果把海船的特点告诉他们,再让他们到交州去看看夷商的船,最多十几年时间就能造出真正的海船。
但造出海船不等于就能拉开大航海的序幕。像郑和下西洋那样的面子工程,他不想做,他需要大汉的子民主动出海,或是求利,或是求知,最好是两者兼得。他可以推动,但他不能纯粹往里面砸钱,就像开发南方一样,目前还没有这样的动力。
就大汉眼下的经济和技术实力,世界上根本没有实力相当的对手。华夏之所以最后固步自封,不是因为弱,而正是因为太强,强到没有对手,所以就没有向外看的动力了。放眼看去全是蛮荒,鬼才愿意冒着风险去航海呢。
他要做的不是一日之功,求的不是一时之利,他要做的是引导这个时代的精英浴火重生。
比如眼前的虞翻。
虞翻很聪明,也有学问,他是这个时代最聪明的几个人之一,但他引以为傲的象数易学却已经走入了末路。这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象数易学发展到这个层次,注定没有前途,义理易学的异军突起,儒学没落,玄学兴起,这里面既有政治因素,也有学术发展的必然阶段。作为政治理论,儒学发展了三百年后已经积重难返,到了必须自我革新的时候。
很可惜,这个革新没革好。
学术史就是思想史,而思想史是很微妙的,既离不开普罗大众,又需要真正的精英来引导。孙策有思想,但他没足够的学术素养,开骂互怼没问题,建立新的思想体系就力不从心了。
他只能做一个引路人。
孙策原本寄希望于杨修,但杨修是朝廷的人,孙策不想为朝廷做嫁衣。后来他又指望顾雍,可是顾雍性格太保守,这人做道德君子没问题,革故鼎新的魄力欠缺。至于沈友等人,他们的学术又不够顶尖,而且立功心切,未必能心情做学问。至于张,他成名多年,思维惯性太大,短时间内很难改变,一开始就被没有成为他的选择。
虞翻可以完成这样的重任。他刚刚而立之年,有狂士之名,但仅限于会稽,足够聪明,又有深厚的学术素养,口才还特别好,不做思想者太可惜了。孙策花了这么多心思,又特地安排了这么一场实验,就是要扭转虞翻的思维惯性。以他的智商,只要方向对了,很快就能有重大收获。
有了浴火重生、精明务实的虞翻坐镇东南,他才能放心北上,争霸中原。
孙策看着虞翻的背影,就像农夫看着沉甸甸的庄稼,心中充满收获的喜悦。
虞翻一直没有说话,直到两艘楼船相继消失在海平面下,他也没说话。实验顺利完成,孙策返航,回到船港的时候,杨修、马超等人前来迎接。杨修的脸色也不太好,可是和虞翻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他对孙策和虞翻论易的细节了解不多,对他来说,这只是孙策又赢了虞翻一个回合而已。他和虞翻不怎么对付,看到虞翻吃瘪,他心里开心多于震惊,甚至还有一点幸灾乐祸。
上了岸,虞翻离开了喧闹的人群,一个人找了一个地方,面对大海,静静地坐着,任由晚风吹起衣襟,吹拂面庞。
第864章 海上生明月
夕阳落山,灿烂的晚霞照亮了虞翻的背,却照不亮他的眼睛。倦鸟归林,山林间一片热闹,当这些热闹也慢慢消失,海面暗了下来,天地间一片漆黑。
虞翻一动不动,眼睛瞪得更大。
又过了一会儿,天地之间出现了一团淡淡的光晕,如夜色中的萤火,微弱却又分明。光晕越来越大,渐渐露出一道银白色的弧边,月亮升了起来,在海面上照出一条银色通道,一直延伸到山崖下,照亮了海港,照亮了虞翻的眼睛。
虞翻笑了,泪水却夺眶而出。他一动不动,任由泪水沿着脸庞流淌,湿润了胡须,浸湿了衣襟。
过了许久,月亮浮出了海平面,海面吹起了微风,波光遴粼。凉风习习,吹干了虞翻脸上的泪,也吹开了他的心。他缓缓站了起来,转过身,却发现孙策背着手,静静地站在远处。
虞翻迟疑了片刻,走上前,拱拱手。“将军。”
孙策的目光从虞翻的脸上挪开去,看着将圆的明月。“收获颇丰吧?”
虞翻一声轻叹。“醍醐灌顶,只是眼下还有点乱,不知从何说起。”
“不急,慢慢想。”孙策走了过来,与虞翻并肩而立。“仲翔,有人说,易者,上日下月,圣人仰观天地,最容易看到的就是日月,阴晴圆缺,周而复始,看起来简单,但里面却蕴藏着真正的道。真正的学问不在那些残篇断简里,而在我们看到的这天地万物里。但愚夫愚妇为生活奔波,就像在草丛里寻找草籽的鸡,他们无法脱离大地,也就看不到大地。只有真正的智者才能像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大鹏一样,跳出这大地的局限,看到道的真相。”
虞翻转头看了孙策一眼,习惯性地哼了一声,讥讽的话语涌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沉默半晌。“将军所言虽然离经叛道,却能直窥大道,这是生而知之,非后天所学能致。如果真有圣人,非将军而谁?”
孙策斜睨着虞翻,撇了撇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但他没有反驳虞翻,他的确有点像是生而知之,真要解释给虞翻听,虞翻也未必相信,就让保持一点神秘感吧,将来有机会再慢慢解释。
“你虽然不是天而知之的圣人,但你有足够的智慧,可以通过后天的学习成为圣人。不是有贤者说么,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目标再远,只要你一步步地走,总会越来越近。”
虞翻习惯性的抬杠。“就像这月亮,也能走近吗?”
孙策眨眨眼睛。“我不知道能不能,但我可以去试,对吧?”
虞翻终究还是没忍住,“嗤”了一声。“将军,愚公挖山最后还是靠天神帮忙才将山搬走。仅凭他们一家人,不知道要挖到什么时候呢。”
“不管到什么时候,挖一点总会少一点吧?”
虞翻皱皱眉,欲言又止。
孙策又说道:“当然了,我也不赞成挖山,如果仅仅是因为出行不方便,可以有更好的办法去解决,但你不得不说这也是一个办法,在你没有更好的办法之前,还是不要嘲笑愚公为好,解决不了问题,只会站在一旁说风凉话的人最讨厌了。”
虞翻翻了翻眼皮,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笑了两声,又是一声轻叹。“我也觉得只会坐而论道的人很讨厌,只是不知道自己也是这种人。现在看来,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贻笑大方。”
孙策沉吟片刻,伸手拍拍虞翻的肩膀。“你能这么想,总算我没看错人。行了,关于大道的事先放一边,你慢慢去悟。有一些俗事,趁这个机会和你交个底。”
虞翻精神一振。“请将军直言。”
“你文武双全,应该能明白欲外强必先内壮的道理,荆州、豫州就是我的拳脚,吴会却是我的脏腑。蔡瑁好利,但见识有限,顾雍稳重,但能力不足,都不足以主持吴会。豫章未平,袁绍又出兵青州,我随时要出征。我需要一个既有见识,又有能力的人为我坐镇吴会。而这个人,非仲翔莫属。”
虞翻微怔,随即屏住了呼吸,心脏跳得比看到楼船慢慢消失还要快。他知道孙策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这可比牧守一方更重要。他知道孙策会用他,但他没想到孙策会将这样的重任交给他。
“相比于中原、河北,江东不论人口还是财赋都有所不如,战马更是短期内无法解决的痼疾,欲想逐鹿中原,我们能倚重的只有这儿。”孙策抬起手指指自己的太阳穴,目光灼灼地看着虞翻。“我想仲翔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虞翻沉吟片刻,郑重地点点头。“唯道是从,以术证道。”
孙策轻轻捏了捏虞翻的肩头,非常满意。“如果说东南有王者气,那仲翔就是应时而生的江东王佐,堪与张子纲比肩。”
盛宪下了车,走进了沈家大门。
盛氏听到消息,匆匆赶了出来,远远地便躬身行礼。“阿翁,女儿正准备写信回家呢,没想到你就来了,真是事遂人愿。”
盛宪瞅了女儿一眼,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知道女儿为什么这么开心,他向孙策低了头,沈直被孙策委以重任,坐镇乌程、富春一带,统兵数千人,已经是一方重将。虽然这也是他的希望,可是想想被孙策逼着写自省文章,他还是觉得很难忍受。之所以离开会稽,就是因为他无颜面对旧日乡党,生怕他们知道那篇文章而耻笑他。
“伯平可有消息来?他的鸿鹄壮志实现了,最近很开心吧?”
盛氏抿嘴笑道:“他再开心,也不过是统任一方,立功而已。阿翁却是立言,开一代风气。比起阿翁,他要学的还很多呢。”
盛宪心中一惊,眉心蹙起,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什么立言,什么开一代风气,你听到什么了?”
盛氏以为盛宪谦虚,笑着将他请到堂上入座,又派人取来一份文章,摆在盛宪面前。“阿翁的这篇大作如今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几乎家有一纸,就连街头小儿都会吟诵几句,我刚刚正教瑜儿背诵呢。阿翁,阿翁,你……怎么了?”
盛宪拿着文章,脸色苍白,额头全是细密的汗珠,哑声道:“这篇文章,姑苏……家有一纸?”
第865章 被出名
盛宪出了名。
作为曾经的吴郡太守,沈直的丈人,盛宪在吴郡本来就有名,说是家喻户晓可能有点夸张毕竟普通老百姓根本没心情关注太守是谁世家子弟还是都熟悉的,但盛宪这次出名还是因为他的这篇文章。
不管江东人承认与否,吴会人多少都有点蛮夷之风,不仅好武的人多,而且对重文轻武的习气有排斥心理,奈何内部不和,好武的人往往才学又不如专攻经术的,辩不过对方,又不能动武,时常吃瘪,积了不少怨气。
这次盛大名士写文章鼓吹文武并重,吴县子弟喜大普奔,恨不得人人手抄一份,偏偏太守府又非常慷慨,搞了很多份到处分发,连抄写的功夫都省了,自然人手一份,就连不识字的文盲都知道故太盛大名士有这么一篇大作。如果不知道这篇文章,连聊天都被人鄙视。
盛宪怕会稽人知道这篇文章,这才躲到吴郡来,不曾想自投罗网,姑苏城内外已经沸反盈天。
盛宪又急又气。得知这些文章是太守府传出来的,盛宪立刻来到太守府,求见蔡瑁。他做过吴郡太守,太守府的掾吏认识他的不少,一看到老上司来了,立刻通报。蔡瑁非常客气,亲自从里面迎了出来,一见面就拱手作揖,笑容灿烂,开了花似的。
盛宪知道蔡瑁的底细,一点没有和他客气的意思,开门见山的质问蔡瑁为何将他的文章广为散发,搞得人人皆知。蔡瑁很惊讶,不知道盛宪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
“这是讨逆将军安排的。”
听说是孙策安排的,盛宪的气势顿时弱了三分。当初被孙策关进槛车的经历记忆犹新,他从心底里有点惧怕孙策这种浑不吝的少年,而且他还知道,郑平、贺纯等人是真的被孙策槛车征送长安了。一想到坐在那粗糙的槛车里跋涉几千里,他就从心底里犯怵。
见盛宪不说话了,蔡瑁又表功道:“盛君这篇文章写得好,深得将军喜欢,不仅让我将这篇文章在吴郡广为传发,还让我送一些到豫州、荆州去,用不了多久,你这篇文章就不仅是江东人知道,而是天下人都知道了。”
盛宪听了,眼前直冒金星,腿一软,扑通一声坐在地上。蔡瑁莫名其妙,连忙派人将盛宪送回沈直家。站在门口,看着盛宪的马车远处,蔡瑁感慨不已。
“一篇文章而已,至于这么激动么。既然他已经得了名,润笔就不给了吧,最近手头还真是蛮紧的。”
盛宪在沈家住了几天,一直不敢出门,生怕遇上旧日好友,被他们奚落。女儿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也不肯说,只是生闷气。后来憋不过,才把这篇文章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盛氏哭笑不得。她一直以为这是父亲自愿做的文章,现在才知道还有这样的经历,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怪谁好像都不对。不过她告诉盛宪,这篇文章在吴郡风评不错,大部分人都喜欢,就算有不同意见,也算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说盛宪有些迂腐罢了。
盛宪将信将疑,写了封手札,派人送给高岱,约他见面。高岱是他的故吏,又于他有恩,两人关系非同一般。得知盛宪来了,高岱很快就赶来了。一见面,就大夸盛宪这篇文章做得好,说理透彻,又结合实际,颇有见地。
盛宪很意外,向高岱打听了一下情况。高岱说,孙策在吴郡的风评不错,虽然粗鲁少文,但不恃武杀人,对乡党也算客气,特别是一些年轻人,被沈友、沈直、朱桓等人的际遇所鼓舞,都想去投孙策,就像当年江东子弟追随项羽一样,要追随孙策再立新功。盛宪的这篇文章最受他们欢迎。至于他们这些文士,虽然觉得这些少年可笑,却对孙策没什么坏的印象。孙策支持扩大郡学规模,要求对普通百姓子弟进行教化,这都和他们的理念比较接近,只是一直没有得到支持而已。
“盛公,你知道你这篇文章有一项与众不同之处吗?”
盛宪心里的紧张去了,心情轻松起来,还多了几分自得,连连催高岱说。
高岱笑道:“你知道你的文章为什么能传播得这么快吗?”
盛宪一想,也觉得很奇怪。短短的时间就传播如此之广,的确有些夸张,难道自己的文章真的好到这个程度,纷纷传抄?
“这是太守府的一项新技术,最适合传写大宗文书,三五十份反倒看不出优势,几百份上千份才叫快。郡学正在编制一本启蒙读本,初步目标是让入学的孩子学会三五百常用字,会一些日常需要的算法,到时候就打算用这技术传写几千、几万份。盛公,有没有兴趣到郡学来做做学问?”
“我?”盛宪心动了。
“不瞒你说,陆公知道你来了,特地委托我来请你,还望你不要推辞。你现在名满吴郡,吴会一体,姑苏原本就是吴会中心,孙将军刚刚送消息回来,还要在太湖建木学堂、讲武堂,到时候这里会成为江东的学术胜地,众多同道济济一堂,朝夕切磋,其乐无穷。”
盛宪很惊讶。“孙将军是会稽太守,为什么会在太湖建木学堂、讲武堂,他不应该常驻山阴吗?”
高岱笑而不语。虽然和盛宪关系好,涉及到这件事,他还是希望孙策以吴郡为重。他也清楚,孙策毕竟是吴郡人,他与吴郡世家之间没有什么冲突,相处和睦,却在会稽闹出了不少事,郑平、贺纯等人还在路上呢,孙策与会稽世家之间多少有些芥蒂,况且会稽世家与山越宗贼多有勾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自然不愿意驻在会稽这危险之地。
这样的好事还是留给吴郡人吧。姑苏才是吴会最重要的核心,岂是区区山阴可以相提并论的。有这样的基础,再加上孙策重利务实的施政理念,要不了多久,吴郡就会像南阳一样成为工坊遍地,学子如潮的繁华兴盛之地。
看着高岱那副得意的模样,盛宪歪了歪嘴,心中有了主意。
第866章 换将
吴郡、会稽常常并称,但两郡毕竟不同,隔海相望,相互之间明争暗斗在所难免,尤其是对世家而言。人因郡而名,郡因人而兴。谁都希望自己的郡望多出人才,谁都希望自己的乡党出人头地,本郡有实力,有名士,自己也会跟着沾光。
孙策名声是不怎么好,但他有武力,和他对抗没什么好处,盛宪对此有深刻体会。既然不能对抗,那就只能合作,而和孙策合作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吴郡子弟纷纷出仕,吴郡郡学也在扩大规模,这都是有目共睹的事实,盛宪总不能看着会稽又被吴郡压一头,白白丧失一个发展的机会。
孙策是会稽太守,而且他说是吴郡人,其实富春离会稽更近,说他是会稽人更合适,所以盛宪总有一种被吴郡人占了便宜的感觉。
盛宪匆匆离开姑苏,返回山阴,与诸家联络。借鉴虞翻的思路,盛宪先找贺辅。贺家是山阴诸家中比较主动的一个,贺齐因为好武事的原因,和孙策一见便得到重用,贺辅已经和孙策合作了。可是有贺纯的原因在前,贺家和孙策的合作还有限,除了贺齐率部曲追随孙策之外,还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盛宪见到贺辅,先把自己的文章给贺辅看了。有贺齐这个儿子,贺辅对文武并重并不反感,带着客气夸了一番。盛宪谦虚了两句,随即提到吴郡郡学正在做的几件事,尤其是编制启蒙书。
贺辅也是个读书人,又做过地方官,知道教化的重要性,立刻听出了其中的机会。
读书人的目标是什么?除去个人私心之外,上辅佐天子,致君尧舜,下教化万民,德泽四方,几乎是每个有担当的读书人都会有的宏伟志向。只要有可能,不管是为了邀名还是做点实事,地方官至任的第一件事都是视察学校,因为这是教化的象征。
吴郡郡学要对普通百姓的子弟进行教化,这无疑是一项德政。吴郡有这样的好事,会稽岂能落后?何况盛宪还带来另一个消息:孙策将俘虏的数万山贼送到吴郡屯田去了。这些人疏导河流,整修水利,完成之后会得到一部分土地。如果不及时跟上,到时候会稽的百姓纷纷迁徙到吴郡去,就不仅是丢脸的事了,还会带来重大损失。私附的农户和部曲是世家的根基。没有人,就算有良田万顷也只能荒着。
如果不和孙策合作,会稽不仅得不到好处,连现有的利益都未必能保住,和吴郡的差距会越拉越大。
贺辅沉吟良久之后,决定接受盛宪的建议,加大和孙策合作的力度,不能满足于维持现状。
世家从来不会单独行动,总是共进退以提增加谈判的筹码,盛宪和贺辅一起行动,游说诸家,商量如何和孙策合作,既要得到更多的利益,又不能丧失主动权,一时间车马交驰,忙得不亦乐乎。
六月末,孙策返回会稽北部,依次巡视鄞县、县,然后到了句章。
句章是东部都尉治所,全柔就驻扎在这里,他亲自到海边相迎。和他一起的还有盛宪。看到盛宪,孙策多少有些意外。他有自知之明,从来没奢望过盛宪会主动来迎他。
盛宪到句章已经有几天了。原本他对武事多少有些排斥,一直劝沈直多读经,少练武,不愿意和全柔这样的人接触,现在思路转换,也愿意和全柔这样的人来往了。对他来说是降尊纡贵,对全柔来说却有些受宠若惊,这些天两人相谈甚欢。
见孙策惊愕,全柔主动说明盛宪的来意。盛宪来句章是劝说句章豪强支持办学的。在此之间,他已经和上虞、余姚的世家豪强商量好了,取得了比较一致的意见。
孙策有点明白了。盛宪说到底是个书生,做官不是他的长项,但教化之心却强烈得很,教书育人的郡学祭酒才是最适合他的职务。他没有直接和盛宪谈,而是让虞翻和他先谈,自己则和全柔商量更重要的事。
会稽东部都尉负责附近诸县的军事主管,相当于别部司马,与没有兵权的县长相比,他拥有仅次于太守的兵权。正因为如此,孙策才非常重视他。
孙策想建成一只能够跨海攻击的水师,就要选择一个基地。这个基地附近不仅要有良港以供水师战舰停泊,还要有一定数量的耕地,能够就近解决一部分粮食供应。他相中了鄞县。鄞县、县都在平原,也就是宁波平原,鄞县南就是一个深水良港后世的象山港。鄞县又依赤堇山而建,有利于防守的地利,可以满足他的要求,他想将东部都尉治所由句章迁往鄞县。在此之前,他要全柔肃清周边的山贼,以确保水师的安全。
全柔很为难。“明府有所不知,山贼击溃易,全歼难,今天大军破之,明日复聚,剿不胜剿,短期内难以清除。”
孙策有点失望。中才就是中才,全柔会做官,识大事,但具体力事能力一般。这是汉代官员的通病,眼高手低。不过他有心理准备,叫来太史慈,把自己的设想说了一遍,然后问太史慈。
“子义可有什么办法?”
太史慈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如果将军给我半年时间,我可以保证鄞县周边一百里之内不会有百人以上的山贼。”
全柔瞅瞅太史慈,显然不相信太史慈所说。孙策见状,问道:“子义有何方略,可以如此迅速解决?”
“无他,恩威并施耳。”
“子义细细说来。”
太史慈指指鄞县、县附近。“这一带有偌大平原,人口却非常有限,按理说不应该有什么山贼。之所以有,无非是两种情况:一是宗族势力太强,强占了大量的耕地,迫使百姓依附,不愿依附者只能入山为贼,这样的山贼一般实力有限,仅能自保,只要分给他们土地,无须征讨,他们自然出山定居。此为施恩;二是宗族养寇自重,擅山海之利,这一类人无法以施恩进行笼络,只能用武力清剿,去其首恶,余众自降。此为示威。俗话说得好,虎不同山,鹰不同林,这一片山地最多容纳三五股有实力的山贼而已,一两月清剿一股,半年足矣。”
全柔不置可否。
孙策见状,做出了决定。“你们交换一下,子义暂任东部都尉。子和,你随我取豫章。”
第867章 立言的大事业
盛宪坐在虞翻对面,耷拉着眼皮,慢条斯理的吃着瓜果。全柔很会享受,句章这地方常年不结冰,全柔就将瓜果浸在井水里,入口香甜而微凉,正是消暑佳品。
虞翻翻看着东部都尉的计簿,看完之后,将计簿合上,沉默了半刻,眼皮一抬,扫了盛宪一眼。“盛孝章,你如果没什么事就先走吧,我还有很多事在处理,没时间陪你闲坐。”
盛宪放下手中的瓜果,慢条斯理的伸出双手,有侍者过来,一个端盆等着,一人舀水浇在盛宪手上,盛宪净了手,又接过布巾,擦去手上的水渍,起身站起,整理了一下衣褶。“既然仲翔这么忙,那我还是和孙将军去谈吧。”一边说,一边向门口走去。
虞翻重新低下头,淡淡地说了一句。“孙将军正筹备豫章战事,没时间处理吴会庶务,这些事暂时由我全权处理。”
盛宪已经走到阶前,一只脚抬起悬空,正准备下台阶。听到虞翻这句话,下意识的停住了。身体由于惯性晃了晃,险些栽下去。他勉强稳住身体,回头看着虞翻。虞翻低着头,奋笔急书,没有搭理他的意思。盛宪想了想,又走回虞翻面前,弯下腰。
“吴会的事,你全权处理?”
“是的。”
盛宪的眼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虞翻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背后的含义太丰富了。虞翻被孙策付以重任,全权处理吴会的所有事务,这是什么意思?至少有两层含义:首先自然是对会稽人的重视。虞翻可是会稽人,孙策重用他,就是对会稽人的重视,比吴郡人犹胜一筹;其次是孙策对实务的重视。虞翻学问虽好,却不是皓首穷经的书生,他致力于通经致用,否则也不会练就一身武艺。
盛宪意识到,自己虽然才五十多岁,但他已经老了,孙策好用青壮辈,手下全是一些二十上下,最多三十左右的青壮年,身边还培养着一些十几岁的少年。这也难怪,他自己就是少年,当然和四五十岁的人谈不来。自己如果还抱着等孙策来请教的念头,最后肯定是一场空。
盛宪叹了一口气。自己也算是会稽名士了,如今却要向虞翻一个后辈低头,这什么世道啊。可是不低头也不行啊,孙策根本不想见他,而他想做的事又不能再耽搁下去。
“仲翔,这件事是这样的……”
盛宪耐着性子,将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虞翻静静地听着,直到盛宪说完,他才伸手示意盛宪重新入座。盛宪很尴尬,他刚才可是站着向虞翻汇报,和一个下属没什么区别。
“孝章兄是我会稽名士,成名多年,何必着意于启蒙这样的小事?”
“仲翔此言差矣,启蒙怎么是小事呢?教化百姓,这是我辈应尽之责。夫子云,有教无类……”
虞翻抬起手,向下压了压,打断了盛宪的嗦。“我并没有说启蒙不必要,但那些只是普通读书人都可以担任的事,你这样的前辈名士应该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不必浪费时间在这些细务上。你可以参与编写教材,亲自教书就不必了。”
见虞翻同意自己参与编写教材,盛宪的心愿已经满足了大半,又问道:“那仲翔有什么好的建议?”
“你写了《文武论》,反响甚好,可以再写《义利论》、《虚实论》嘛,但凡是有争议的题目,你都可以考虑写文章。孝章兄学问好,文采风流,又有人生仕宦的经验,正是做这些题目的时候。将来结集,流布天下,也是一桩盛事。”
盛宪心动,沉吟不语。他知道自己年纪大了,没有立功的可能性,能否立德也在两可之间,可以考虑的只有立言,《文武论》风靡吴会便是证明。从他个人来说,按照这个路子往下走,这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是他知道陆康等人正在做一件大事,他这些文章的份量未必够,而且他一个人的力量太小,他想集结会稽学者,与吴郡学者对抗。
“仲翔,文章,我可以做,但是这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会稽如我者尚有数辈,胜我者亦不乏其人,如果能集结起来,可以做不少事,难道就看着吴儿齐聚姑苏,大兴郡学,会稽郡学只能几间破屋,一盘散沙?”
虞翻点点头,放下手中的计簿。“会稽郡学当然要扩建,否则如何编书,但是郡学不仅要研究圣人经典,还要研究一些实务,不能再埋首于简帛之中,更应该抬起头,走出书斋,看看这天地。不瞒宪章说,这次随孙将军出海,我很有感触。”
虞翻将出海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语重心长的对盛宪说道:“经为传道而生,重经而忘道,此为舍本求末,南辕北辙,越用力离大道越远,徒耗心血,无益于事。宪章,自董仲舒起,儒门兴盛三百余年,已经误入歧途,再不迷途知返,儒门必亡。”
盛宪目瞪口呆,连虞翻后面说些什么都没听进去。大地不是平的,是个圆球?如果不是知道虞翻是什么人,他几乎要破口大骂。这简直是糊说八道嘛。
但他相信虞翻的学识,也相信虞翻的人品,他绝不会用这种事来开玩笑。
如果大地真的是一个圆球,而不是人们以为的那样,那会引发一系列的问题。而这些问题都是圣人从来没有言及的,随便挑一个题目都是发前人所未见。比起文武之论得到吴会少年的喜欢,这样的题目更容易引起学者的共鸣,即使是中原的大儒也会感兴趣,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这可是学者们最感兴趣的目标,说天说地,向来是人们最喜欢的话题。
盛宪觉得眼前打开了一个新天地,又像是走进了一座宝山,随手一捡就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他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仲翔,既然吴会之事由你全权处理,那吴郡太守也由你节制吗?”
虞翻点点头。
“那我想传写一部书,需要吴郡太守府的新技术帮忙。”盛宪变得兴奋不已,脸上泛起了微红。“这部书是现成的,可以抢在吴郡郡学有所成果之前,开一代风气。”
虞翻却有些保留,他太清楚盛宪这种人对名声的追求有多夸张了。“你的旧作?我怎么没听过。”
“不,是王仲任(王充)的遗作。”
虞翻眉毛微颤,思索片刻,微微颌首。“这的确是一个非常好的建议。孝章兄,你此言很及时啊。这样吧,吴郡太守那边由我来协调,书稿整理校注的事就交给你,如何?”
盛宪正中下怀,哈哈大笑,拱拱手。“多谢仲翔。”
第868章 子弟兵
虞翻向孙策汇报了盛宪的建议,孙策才知道王充这位汉代思想家也是会稽人,而且就是上虞人,与虞翻家邻县。
《论衡》后世被冠以唯物主义的头衔,如雷灌耳,但王充这个人却远不如作品有名。在这个时代更是名声不彰,除了本地人,知之甚少。孙策原本不太清楚这其中的原因,他听说过这部书,但没有读过,更谈不上研究。听虞翻介绍,才知道《论衡》是一部离经叛道的书,其中有很多对儒门、儒学的反思,比如反对厚葬,反对谶纬,更严重的是他反孔子。
严格的说,王充不是反孔子,而是反对神化孔子。汉代谶纬学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神化孔子,孔子不仅是圣人,还是神,比如说孔子当泗水之葬,泗水为之却流。王充反对这样的风气,他力图剥去孔子身上的神性,将他还原成一个人。
这显然与儒门越演越烈的社会风气背道而驰,所以王充的学术不仅无法传播到中原,就连本地人对此都不以为然,知道的人不少,但赞同的人不多,虽然他们都知道王充的很多论述很有说服力,但非圣这点瑕疵足可以将所有的优点抵消。
盛宪在这个时候提出传写《论衡》,很大程度上是意气之争,要与吴郡学者争锋,但有一个背景也不可忽视。孙策本人就喜欢以事实反驳空谈,而且他对儒家经典的评价也不高,在某种程度上和王充的学术观点有契合之处。某种意义上,这是盛宪在思想上向孙策积极靠拢的表现,虽然盛宪本人未必意识到,意识到了也未必肯承认。
虞翻对这个趋势持欢迎态度,认为可以因势利导,大力推动。对中原人来说,吴会是边鄙,学术风气不如中原浓厚,变革的阻力会小一点。如果以此为契机革新儒学,吴会成为新学术的发源地,对孙策、对吴会都有利。
孙策接受了虞翻的建议,让他全权负责,不必事事请示,事后通报一声就行。虞翻感激不尽,随即约见盛宪,让他集结会稽知名学者,齐聚山阴,他要与他们一起研究部署会稽郡学的发展规划。
将民政、教育等事务交给虞翻处理,孙策集中精力做一件事:征兵。
他只带了亲卫营来江东,后来增加了甘宁的旧部近千人,沈友、朱桓的一些部曲。陈到转任丹阳太守,郭暾转为丹阳都尉,他都拨了一些兵力给他们,前后有近千人。到会稽后,他又增加了董袭和贺齐的人马,又击降了黄龙罗、周勃等山贼。人数有数增加,但战斗力却有所不足,必须进行补充。
其实孙策如果只是想补充兵力,问题很容易解决,吴会世家都有部曲,少的几百人,多的上千人,只要他愿意,随即可以征集一两万人。但那些人只认旧主,不会听他的命令,等于他花钱替世家养兵,久而久之,必然会形成部曲制。
所以他一直没有征兵,即使是带着人马来投效的,他也不轻易接受,接受了也要控制人数。太史慈投效,他只给太史慈三百人的名额,董袭、贺齐同样如此。这已经算是较高的标准了,像全柔、凌操等人只有百余人。这些人是他们的亲卫,会一直跟着他们,其余的兵力只是暂时由他们指挥,兵权控制在孙策手中,随时可能调拨给其他人。当他们的职务调整时,手下的兵力组成也会跟着变化,可能更多,也可能会减少,甚至会全部剥夺。
孙策征兵的对向主要有两个来源:一是俘虏,从中挑选强壮的当兵。但这些人比较少,因为他们的旧主还在军中,容易形成小山头;二是从百姓中征发。这些人还只停留在孙策的计划中,一直没有进行。
现在机会成熟了。盛宪的文章在吴郡、会稽形成了影响,激起了一大批少年从军的愿望,这时候发布征兵令,会有大批或者门户寒微的子弟前来投军。与普通招募的士卒不同,这些人不仅仅是为了生存,更多的是为了建功立业,战斗的动机更强烈,也更容易接受严格的训练。
孙策给蔡瑁下达命令,让他印了大量的征兵令,发到里一级,务必让每家每户都有机会看到这份征兵令。一里多的百十户,少的二三十户,两个郡加起来近三十万户,将近一万份,如果没有印刷术,仅是公文的抄写工作就会是一项沉重的负担,皇权不下县,县令长的命令只能到乡亭,不能真正传达到每一个百姓的耳中,固然是官民势力平衡的结果,这种客观条件的限制也是重要因素。
现在孙策有这样的条件,可以将征兵令曾经贴到每一里的里门上,让每一个百姓都有机会看到。
下达征兵令半个月,做好了充分的宣传造势后,按照事先约定的时间,孙策从义从营派出一百余人奔赴各县,从应征的人中挑选合适的对象。这么多人聚集到郡治是不切实际的,即使是到县治也不太方便,所以这些人会到亭一级,让应募的人在家门口就能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通过选拔,免得白跑一趟。
这都是后世征兵的通行做法,可是对这个时代来说却是一件新鲜事,一时间引起不少的轰动。这个时代募兵很常见,但大多是在人流密集之处树起大旗,就地征募,很少能像孙策这样深入亭里精挑细选的,一是没这实力,二是没这意识,他们还没有意识到精兵的重要性。
孙策选择的时机非常重要。选择的时间选在秋收前半个月,选择结束,正是秋收,通过选拔的人也不是立刻赶到郡治集合,而是先回家收割,秋收后先在县集中,顺便将应缴的租税送到县仓,然后再集中到郡治准备集训,节省一部分运粮的消耗。
在兵员到达之前,孙策已经收到花名簿,两郡二十七县,共征发了一万两千余人,全是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的青壮,身体强壮,几乎都已经成家立业,育有子女,既有征战立功的动力,又无灭门绝户的后顾之忧。两郡三十万户,一百二十几万人,只挑出一万多人,真正是百里挑一。
拿着花名簿,孙策很开心。“这就是我的子弟兵啊。”
第869章 将军令(求月票!)
一万两千余新兵,孙策计划分为十二营,每营千人,他不打算根据传统按籍贯分营,而是打乱籍贯,按技能、兵种分营,再由派去征兵的义从担任都尉、军侯负责训练、指挥,能力足够的则委任为校尉。
这是他的子弟兵,当然要牢牢抓在自己手中。义从营是他的嫡系,培养了这么久,忠诚、能力都是最可靠的,让他们成为这些人马的指挥官,谁也别想从他手里夺走指挥权。他可以临时指派将领担任指挥官,但所有权永远是他的。
在他的规划中,这就是他的禁卫军,是他的杀手锏。到任何时候,这支部队都不会解散,也不会假手他人。除了他的继承人,谁也别想染指。
时间一晃而过,半个月后,秋收结束,各县新兵赶到姑苏集结,孙策在太湖中大雷山、小雷山立营,准备按计划进行封闭训练,每十天考核一次,成绩优异者可以外出,到姑苏城里逛逛。良好者可以在岛上转转,散散心,其他人只能留在营中补课,特别差的则予以遣返。
九月初一,孙策登上将台,第一次面对全军将士。
在所有人到齐前,孙策就已经入驻大营,天天巡视各营,与各县来的新兵聊天,了解他们的情况,喧寒问暖,拉近关系,很多人都认得他,他也认得很多人。在这方面,孙策本尊有着过人的天赋,只要是见过的士卒,他都会有印象,虽然未必能叫得上名字,却知道他是哪个营的,是谁的手下。
可是当他登上将台,看着一万多年轻力壮的新兵整整齐齐地站在面前,他还是说不出的激动。这是从一百多万吴会子弟中精挑细选的子弟。他们不是强征而来,而是主动应征。他们身强力壮,粗通武艺。他们有父母妻儿,愿意为他们的幸福浴血奋战。他们听说过他的威名,愿意追随他,出生入死。
比起号称天下精锐的丹阳兵,孙策更信仰眼前的这些略显朴拙的新兵。丹阳兵的个人战斗不弱,但他们很难再有提高,叛服不定,兵痞的习气太重,无法接受严酷的训练,更谈不上什么纪律,无法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精锐。战场比较的是集体力量,而不是个人的战斗力,没有严明的纪律和默契的配合,就算个人战斗力再强也不可能成为一支真正的精锐。
戚继光练兵不选无赖儿,而选质朴的矿工、渔民,正是为此。
前汉时,以全民皆兵为主体,编户齐名在种地之余都要进行训练,郡中还要定期进行考核校阅,以保证随时可以征调,称为都试。东汉从光武帝开始推崇儒学,免除了都试制度,除了某些特定地区,郡中不再定期进行校阅,用兵也以临时征募为主,义务兵制名存实亡。募兵都是为了应急,没有充足的时间训练,所以将领们都偏爱有一定武艺基础的士卒,游侠儿、无赖流氓等充斥军中。这样的人别说严格军纪,说得稍微重一点都会翻脸,一言不合就叛变,作鸟兽散。
三国前期,很多将领都都吃过募兵的苦头,曹操、孙策也在其中。
为了改变这种趋势,孙策决心打破这种惯性。他忍了大半年,放弃了唾手可得的丹阳兵,做了很多铺垫,终于完成了这次征兵,实现了自己的目的。看着这些朝气蓬勃的新兵,他已经能看到这些江东子弟兵纵横中原,所向披靡的英姿。
十万大军被张辽八百人击败?对不起,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在我手中发生。
“吴会子弟们……”孙策清了清嗓子,运足丹田气,大声说道。这年头没有扩音器,只能凭一副肉嗓子,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好在今天老天爷给面子,连一丝风都没有,若是刮大风,不管他嗓子怎么好,也没几个人能听得见他说话。
“你们有很多人已经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你们是谁,可是今天有所不同。从今天开始……”孙策抬起手,指指自己的胸膛,又指指将台下肃立的新兵们。“我,是你们的将军,你们,是我的子弟兵。”
台下将士们互相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孙策。
“我们将一起训练,我们将并肩作战,我们将一起创造荣耀,我们将一起面对强敌。训练时,我就是你们的标准。战斗时,我就是你们的方向。冲锋时,我会冲在你们所有人的前面。撤退时,我会是你们最坚实的后背……”
孙权站在将台上,看着孙策高大的背影,听着孙策极具蛊惑性的演说,热血沸腾。他用肩膀拱了拱一旁的陆议,挤挤眼睛。“我大兄怎么样?”
陆议淡淡地说道:“将军不愧小霸王之名。”
孙权撇撇嘴,觉得很无趣,却也没心情和陆议争论,只是睁大眼睛,竖起耳朵,要将这一切记在脑子里,期盼着自己有一天也能像孙策一样,面对上万将士讲话。
杨修皱了皱眉,对一旁的沈友说道:“祭酒,孙将军的这篇文章是谁代笔?不会是他自己写的吧?”
沈友说道:“怎么,你觉得不妥?”
“他身为主将,当运策帷幄,怎么能身先士卒?今天当着这么多人说,将来做不到,岂不是自欺欺人?”
沈友无声地笑了。“杨德祖,将军对这些士卒寄予厚望,不能当作普通部下看待。当他们上阵时,一定是决定胜负的时候,孙将军怎么还会运筹帷幄?自然是跨马持矛,决胜负于两阵之间,不身先士卒,如何能得士卒死力。”
杨修摇摇头。“子正此言,恕我不能苟同。为将者当持重,以智为好。好勇斗狠不是大将所为。”
沈友笑而不语。他理解孙策对这些新兵的期望,却不指望杨修也能理解。杨修是真正的世家子弟,他不需要冲锋陷阵就可以得到荣华富贵,从军从来就不是他的首选,即使号称丞相子也要从军的前汉也没见哪个丞相的儿子亲自上阵搏杀的,更何况是尚文轻武的本朝。
袁绍也是这样想的吧?听说他在战阵之间也不喜欢戴头盔,而以幅巾示人,以示从容儒雅。如果真是这样,那最后的胜利者一定是眼前的孙将军。
此时,孙策的演说也到了最后。他举起手,大声疾呼。
“江东子弟们,我们将逐鹿中原,纵横八荒,我们的铁蹄将踏遍草原,我们的战船将扬帆大海,我们的敌人将会颤抖,青史将写下我们的赫赫战功,子孙会分享我们的荣光,因为我们是无敌的江东子弟。”
将士们热血沸腾,山呼万岁。
第870章 风雨欲来
孙策言出必践。为了激发将士们的训练热情,他以身作则,白天训练,晚上巡营,像关心家人一样关心这些新兵,尽可能为他们排忧解难,帮他们度过适应期。他这么做,其他将领也不敢怠慢,沈友、朱桓等年轻将领更是与士卒同共食,摸爬滚打,不敢以家世自傲。每天训练结束,普通士卒可以回营休息,他们还要聚在孙策的大帐里检讨分析一天的训练成果,交流经验。
军营生活非常枯燥,也非常辛苦,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受,正如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名将。仅仅过了半个月,孙权就忍不住了,旁敲侧击的提出想去打猎。
秋高气爽,正是行猎的好机会。孙家父子兄弟都有行猎的爱好,孙策也不例外,只是他换了一个灵魂,又有郭嘉、张等人劝说,渐渐放弃了这个习惯。最近忙得晕头转向,更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以至于孙权刚刚提的时候,他一下子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等他明白了孙权的意思,他爽快地答应了。
孙权很开心,拉着陆议去打猎,却被陆议婉拒了。他担心只有庞统一个人在孙策身边会忙不过来。孙权觉得有理,便一个人去了。马超正好也闷得慌,孙策便让马超陪孙权去,注意安全,什么时候玩开心了再回来。马超正中下怀,连声答应,生怕孙策反悔似的,话音还没落就往外冲,险些撞翻郭嘉。他笑容满面拱手致歉,一溜烟的跑了。
郭嘉莫名其妙。“发生什么事,马孟起这么开心?”
孙策不紧不慢地说道:“平原放马,当然开心。”
郭嘉眼神微闪,随即笑了,对一旁的陆议说道:“小子,你怎么不去?”
陆议躬躬身,淡淡地说道:“我不喜欢田猎。”
郭嘉笑而不语,却冲着孙策扬了扬眉。孙策心领神会。别看陆议和孙权年龄相当,但他们性格相去甚远。孙权好动,陆议好静,但陆议秉承家风,从来不说人非。面对郭嘉如此明显的挑拨,他也不会指责孙权一句。至于背地里会不会劝谏孙权,那就没人知道了,孙权也许会说,他肯定不会说一个字。
郭嘉走到孙策对面坐下。“蒋子翼有消息来了。”
孙策一听,顿时精神起来。拿下会稽后,蒋干就去了徐州,正常情况下每五天送一次消息,有紧急情况随时通报。“说些什么?”
“徐州形势不妙,陶恭祖可能会派使者与将军商讨。”
孙策没吭声。蒋干去徐州,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想和陶谦结盟,共同对抗袁绍。但陶谦警惕性非常高,即使是在孙策将鲁国白送给他的情况下,他还是不肯让孙策进入徐州。蒋干去了这么久,一直没有获得任何实质性的进展。眼下南方秋收已经结束,北方却还没有完成,战事还没有真正开始,陶谦突然转变态度,实在不太寻常。
“徐州内部出事了?”
郭嘉笑着点点头。“陈派人和袁绍联络,被子翼抓住了。”
孙策却没笑。陈家父子一直不支持陶谦,陈登又死在他手中,眼看着陶谦有可能和他结果,陈和袁绍暗中联系几乎是必然的事,就算蒋干不出手,陶谦也会留神他们。
“徐州世家看好袁绍,那豫州世家呢?”
郭嘉漫不经心地说道:“跳出来未必是坏事,只要控制住局面就好。”
孙策点点头。他和郭嘉有着常人难及的默契。郭嘉既然说了这句话,肯定已经做了相应的安排,他没什么好担心的。
“将军,时间紧迫,我们应该抓住机会进入徐州,以免陶谦再变卦。”
孙策没说话。他知道徐州很重要,但他并不打算现在进入徐州。陶谦不是什么善人,他要结盟只是迫于内外交迫的形势,未必是真心,也许只是做给陈等人看的。他不想成为陶谦的棋子或者虎皮。
“我想再等等。”孙策站了起来,来回踱了两步。“奉孝,对我们来说,豫章更重要。”
郭嘉摇摇头,神情难得的凝重。“将军,最近我从叔没什么消息来,我怀疑要么是他被排除在袁绍的核心之外,不知道袁绍的真正计划,要么是他在故意隐瞒,不想让我知道。不管是哪种情况,这肯定是能决定双方形势的胜负手。”
孙策心中一紧,沉吟片刻。“你担心袁绍想一举拿下豫州?”
郭嘉点点头。“将军,不仅仅是豫州,有豫州世家做内应,袁绍甚至有可能抢占庐江、九江二郡,将战线推至长沙,与豫章联成一片。抢先布局徐州,护住侧翼,可以牵制他南下的步伐。以青州为战场,也对将军最有利。”
孙策走到地图前,目光来回逡巡了良久,还是难以决定。他不想过早与袁绍对决,让其他人渔利。可如果袁绍真的大举南下,非要拿下豫州不可,甚至直抵长江,他也不能拱手相让。孙坚和陶谦对付袁谭、袁熙没什么问题,面对袁绍本人,他们可能会比较吃力。
可是这样一来,豫章就只能先放一放了,这和他的计划不符。他正在练兵,还打算用豫章当演武场,检验这些新兵的训练成果呢。面对刘繇、高干和豫章郡兵,他有较大的胜算。可是一下子就面对袁绍的主力,他没什么胜算可言,伤亡可能会非常大。
孰轻孰重,孰先孰后,孙策一时难以决断。他转身庞统。“士元,你怎么看?”
庞统天天和孙策在一起,对孙策的计划了如指掌。他也不赞成郭嘉的建议,觉得第一战应该选在豫章,就算不能全取豫章,也应该打痛刘繇和高干,让他们无力生乱。至于青徐,袁绍虽然做出挥师南下的态势,但他会不会在公孙瓒实力尚存的情况下全力以赴,眼下还无法定论。
万一他只是虚张声势呢?
郭嘉和庞统相执不下,各有各的道理。孙策见状,决召扩大讨论规模,召集诸将一起议事。
沈友、贺齐、董袭、全柔等人应邀而来,但他们也没能统一意见,甘宁、全柔建议先取豫章,肃清内患,沈友、董袭则支持先赴徐州,众说纷纭,无法统一意见。
孙策决定征询虞翻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