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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不周     策行三国txt下载     策行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51章 积怨(gaolaochou打赏加更)

    许淳扬扬眉。“那就两万石。如果还不够的话,阳羡诸家大半在此,再凑个一两万石也不成问题。只要将军能剿灭这些山贼,我们就算举家食粥也是愿意的。”

    堂下众人听得分明,气得咬牙切齿。许淳要讨好孙策,却拉着他们陪绑。许家拿两万石米没什么大问题,他们要凑出一两万石米就真的举家食粥了。若是平时,他们肯定会想出各种理由来推辞,可面对着四百口寒光闪闪的利刃,又随时可能有与山贼勾结的嫌疑,谁也不敢说不给,只得硬着头皮,一一认捐,或三五百石,或千石,凑到最后也没到一万石,只有七千多石。

    孙策也不着急,让庞统把账簿收好,等明天天亮,再到那些没来的人家募捐。总之一句话,这次一定要阳羡附近山里的山贼灭了。许淳听得开心,连声附和。那些被迫认捐的敢怒不敢言,越发等着看许淳的笑话。

    孙策将这些人的眼神看在眼里,脸上却不露声色,他就是要让许淳尽情表演,一步步的激起这些人的怒气,到时候他把许淳放倒,就没人替许淳说话了。多行不义必自毙,许家是阳羡第一世家,平时肯定没少占人家便宜,只是许家官做得大,州里、郡里都要给三分薄面,这些小豪强惹不起罢了。

    人没有对手久了,往往会有不切实际的自信,许淳就是这种人。若非如此,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蠢事。阳羡许家算个毛,再牛还能比汝南平舆许家牛吗?也不打听打听,许劭都被我整得离家出走了,你一个土鳖居然敢跟我斗,简直是玩火。

    这样也好,干掉你这蠢物,震慑一下吴会的世家,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与世家相处,只示好是远远不够的,还要适当的展示一下武力。左手王道,右手霸道,王道是给人看的,霸道才是看家本领。

    孙策按照预先和郭嘉、沈友商量的计划,一步步地将许淳往坑里引。许淳见孙策话里话外的将山贼当成了主要目标,心花怒放,生怕孙策知难而退,只要他能解决的,他都愿意帮忙,还不住地为孙策打气,只等着孙策在山里损失折将,丢人现眼。讨价还价了一番,孙策不仅得到了足够六千大军吃半年的粮食,还拿到了五千多万现钱,甚至连他那被“烧掉”的四千万都被许淳领头认了。

    许淳这个阳羡第一豪强割肉,其他小豪强也跟着出血,谁也别想跑,一个个恨得七窍冒烟。

    天色将亮,就在众人精疲力竭的时候,杨修和向朗回来了。杨修走到孙策身边,递上一张纸。孙策扫了一遍,眉心微蹙。

    “不会搞错了吧?”

    “不会。”杨修肯定地说道:“几个人的口供一致,确认无误。”

    孙策点点头,示意杨修坐在一旁。他盯着案上的纸看了好一会儿,抬起头,打量着许淳,迟疑了好一会儿。“许公,你认识陈败吗?”

    杨修走进来的那一刻,许淳就绷紧了神经。折腾了一夜,终于要看到结果了。不用说,肯定是那些被抓的山贼供出了陈败。他和陈败的联系很隐蔽,除了有限的几个人知道之外,绝大部分的山贼都不知道。

    “知道有这个人,但是没见过。”

    “你家……会不会有人瞒着你,和陈败勾结?”

    许淳心里一紧。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会供出和许家有关,陈败搞什么鬼,怎么能派知情的人来?他后背惊出一声冷汗,眼睛眯得更细,尽可能将眼中的慌乱藏在心灵深处。

    “怎么,有山贼要攀咬我许家?”许淳强作镇定,露出不太自然的笑容。“将军不可轻信,这些山贼常来阳羡劫掠,我许家有几百部曲,几次交手,他们没占到什么便宜,却吃了不少亏,想报复我许家也是很正常的事。不过将军神目如电,必不会上当。”

    孙策笑笑。“清者自清,既然许公不知情,那我就问问别人吧,就算问出来,也与许公无关。”说着,他举手示意。向朗走到许身边,躬身施礼,两个义从如影随形,赶了过去,一左一右,夹住了许。虽然一句话也没说,自有无形的威压散发开来,寒意逼人。

    许这两天来回赶了上百里山路,身体疲惫,今天又一夜没睡,已经困得不得。许淳和孙策周旋的时候,他已经快睡着了,突然感觉到眼前一暗,激零零打了个冷战,睁开眼睛,却发现面前站着三个人。正面一个年轻人还好一些,一左一右两个武士却有些吓人,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请许君随我来,有几句话想问你。”

    向朗很客气,伸手示意。许原本想拒绝,可是一看那两个武士,又不敢放肆,只得向许淳求援。许淳心里也没底,只好示意许守住口风,千万不要说漏嘴,脸上却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竖子,这两天让你外出联络诸家,筹集资金,你还去了什么地方,一一说清楚。否则就算将军放过你,我也不会轻饶。”

    许会意,起身跟着向朗走到一旁。许淳看向王珍。王珍咳嗽了一声,起身说道:“将军,有什么话不能在这儿问,非要带到一旁?”

    孙策摆摆手,示意王珍稍安勿躁。“王郡丞放心,我心中有数,不会让王郡丞为难。只是对质问几句话而已,不会用刑,但有一点伤都包在我身上。”

    王珍本来也是客套一下,听孙策这么说,他也就顺势接受,坐了回去。孙策又问道:“许公,令郎平时为人如何,经常外出吗?”

    许淳也搞不清状况,勉强敷衍了几句,竖起耳朵听向朗和许说些什么。但向朗引着许出了中院,离得太远,他什么也听不到。过了一会儿,向朗走了回来,附在孙策耳边低语了两句,孙策点点头,抬起眼皮看了许淳一眼,还没说话,先叹了一口气。

    “许公……”

    许淳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长身而起。“将军,那竖子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孙策很为难,满脸的同情。“有一个山贼供出了令郎,令郎……也承认了。”

    堂上下一片哗然,惊呼声此起彼伏,无数双熬得发红的眼睛看了过来,带着幸灾乐祸的眼神。折腾了一夜,最后居然把许家人绕了进来,真是喜闻乐见,大快人心。

第752章 人赃并获

    俗话说得好,做贼心虚。许做了什么事,许淳心里一清二楚,他只是觉得孙策不可能知道而已。见识了孙策的雷厉风行,面对四百口寒光闪闪的利刃,他的自信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击碎,只剩下一点希望,瞒住真相,希望孙策不知道他在其中的作用,把注意力集中在山贼身上。

    之所以慷慨激昂,全是因为心虚害怕。

    被孙策逼视着,许淳心跳如鼓,额头全是冷汗。他想否认,却不知道孙策掌握了多少证据。他想承认,又不知道许究竟交待了多少。一时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他迅速权衡了一下,躬身道:“将军,能否让我亲耳听听犬子说?”

    孙策站了起来,低头头,背着手,在堂上来回走了两趟。众人的目光不知不觉的跟着他来回走去,心中疑虑丛生,有人怀疑他是想陷害许淳,也有人相信他掌握了证据,却不愿和许淳真正撕破脸。毕竟都是吴郡人,毕竟许家还是阳羡第一世家,在朝中还有不少故旧,万一弄僵了,将来也许不好收拾。朝廷上的事,谁知道呢,许官至太尉,可比孙家父子的官大多了。

    就在众人等着看戏的时候,孙策停住脚步,抬起头,眼神凝重,还带着一丝不忍。

    “诸位贤达,我虽然读书少,却也知道父子为隐,子为父隐的道理,人间最令人不忍目睹的大概就是骨肉相残。我之所以不让许当众对质,就是不希望看到这一幕。许公,我先把许这两天的行程说一下,如果我说完之后,你还想与许当面对质,我也只好勉为其难,满足你的要求,你看如何?”

    许淳汗如雨下,站立不稳,慢慢地坐了回去,脸抽搐了两下,想挤出一丝笑容,却未能如愿,看起来比哭难看。听了孙策这句话,他越发相信许出卖了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应该是事实了。孙策只是不想撕破脸,要给他留条生路,这才没让许当众交待。

    这竖子,怎么这么没用?

    见许淳不反对,孙策不紧不慢地说起了许这两天的行程。许出城时,焦仲卿就派人跟上去了,虽然不能一直跟进山寨里,但他这几天去了哪些地方,先去的哪儿,后去的哪儿,大致什么时间,焦仲卿掌握得一清二楚。孙策把这时间脉络一说,不仅许淳心如死灰,就连堂下的众人都觉得许淳完了。

    他们都是本地人,一听这路线和时间就知道孙策没说谎,许肯定是招了,要不然孙策不可能掌握得这么清楚。怪不得他那么困,原来这两天没闲着啊,来回走了上百里山路。怪不得他这么容易就招了,人在精神不济的时候心理防线最弱,最容易说真话。

    许这么做,肯定不是他一个人的主意,他只是具体办事的,主谋必然是许淳。孙策不让许当面交待,要父为子隐,子为父隐,自然是因为这件事涉及到了许淳。他们可被许淳害惨了,折腾了一夜没说,还损失了那么多钱粮,早就恨得牙痒痒,现在见许淳要倒霉,顿时像打了鸡血似的,一个赛一个的精神,揉眼睛,搓面庞,摩拳擦掌,等着看孙策如何揭穿许淳。

    许淳已经瘫在了地上,浑身的肥肉缩成一团。最后一层心理防线被击穿,他已经全无底气,现在能考虑的只有一点,怎么保住性命。许已经保不住了,他却还不想死,许家也不能就这么完了。

    孙策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说道:“许公,令郎的事已经说完了,你的事,是不是也该交待一下了?”

    “我……我有什么事?”许淳抬起头,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厚厚的嘴唇哆嗦着,原本打理得很整洁蓬松的胡须被汗水濡湿,粘在一起。眼神慌乱,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威严和气度。

    孙策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王珍。“王郡丞,发生这样的事,非我所愿。你与许公交情匪浅,还是劝劝他吧。到了这一步,何必再负隅顽抗,大家保留一丝体面不好吧,非要闹得血流五步,鸡犬不留?”

    王珍打了个激零。孙策这句话说得很婉转,但杀气却很明显。到了这一步,许淳再狡辩也没什么意义,只会激怒孙策,大开杀戒。孙策之所以没有这么做,还是不想和吴郡太守撕破脸。为了吴郡,只能牺牲阳羡。为了许贡,也只能牺牲许淳。

    王珍起身,走到许淳面前,低声说道:“许公,都这时候了,还瞒得住吗?还是暂时认了,先退一步再说,真要逼急了孙策,现在就杀了你,就算许太守能为你报仇,还能让你起死回生吗?”

    许淳拽着王珍的袖子。“王君,这件事……”

    王珍狠狠瞪了许淳一眼,杀气凛冽。“你想说什么?”

    许淳倒吸一口冷气,忽然明白了。王珍这是不认账了,要将他抛出去做牺牲。他瞪着王珍,脸庞扭曲。王珍却不着急,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许淳反复权衡,最后还是泄了气。他现在咬王珍也没用,一是没有证据,二是孙策不会急着和许贡翻脸。而他要想活下去,却只能依靠许贡,只有许贡才能救他一命。得罪王珍,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许淳不得不咽下涌到喉咙口的鲜血,换上一副笑脸,向王珍哀求。“王君救我。”

    王珍松了一口气。“先认了吧,就说是一时糊涂,保住性命再说。反正你们和山贼的关系也不是什么秘密,实力越强,孙策反而越不敢杀你。”

    许淳不得已,只好承认自己一时糊涂,因为受了孙策冷落,想要报复,这才与山贼们联络,引他们来烧孙策的船。

    堂下一片哗然。许淳和山贼有关系没什么好奇怪的,大家早就知道,只是心照不宣,嘴上不说而已。但许淳因为一点小事而引山贼袭击孙策,不得不说,这实在是太愚蠢了。这也难怪,阳羡第一世家嘛,可不是他们这些小豪强,心高气傲,目无余子,就连吴郡太守都要给三分薄面的,孙策一个会稽太守又怎么会放在眼里。可惜行事不密,被孙策抓住正着,人赃并获。

    这下有好戏看了。

    没有人再关注许淳,无数双目光落在孙策脸上。

第753章 墙倒众人推(求月票!)

    孙策阴着脸,眉心紧蹙,似乎不敢相信许淳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堂上堂下一片寂静,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看孙策如何处置许淳。这可是阳羡第一世家,不仅有实力,而且人脉很广,姻亲故旧很多,还有不少门生故吏,牵一发而动全身。孙家本来就不受乡里待见,犯了众怒,以后更没人愿意搭理他们,会稽、吴郡原本是一体,孙策能不能在会稽站稳脚跟也成了问题。别的不说,杀了许淳,山里那些宗贼就不会放过孙策,肯定要为许淳报仇。

    孙策看向王珍。“王郡丞,像许家这种情况,按律该如何处置?”

    王珍拱手道:“按律,抄没家产,主事者收监,秋后问决。”

    许淳也松了一口气,腰杆挺直了几分。看来孙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不敢杀他,要按律处置,这条命算是保住了。进了监狱,这件事就不归孙策管了。几个月后,孙策剿匪受挫,只能灰头土脸的离开阳羡,离开吴郡。尽管出了一些意外,引孙策入山的目的还是达到了,他是有功之人,许贡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放了他,阳羡许家还是阳羡许家,最多损失一些钱粮,土地、宅院还是他的。

    孙策思索片刻,点了点头。“那这样吧,葛县长,麻烦你将许淳收监,许家的家产就充当军资。来人,立刻清查许家的产业,如果够用的话,其他各家的捐献就暂时放一放。许家既然是阳羡第一世家,我想实力应该不弱的。”

    杨修领命,带着人去找许家的账簿,查验许家的粮仓。他对许家没什么好印象,办起这些事来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当初听许淳夸耀土地众多时,他就很不爽,等着收拾这个兼并土地的豪强,现在如愿以偿,他干劲十足。

    堂下众人也很高兴。抄没了许家,孙策荷包鼓了,就不要他们的捐献了,这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许家自作自受,活该倒霉,没理由拉着阳羡父老一起破财啊。刚才他帮着孙策强捐的时候肯定没想到这一刻吧,哈哈,真是报应。

    孙策随即又向众人表示歉意,原本是一片祥和的上元节,结果闹成了这样,连累大家一夜没能休息,心中很是过意不去。他决定请大家吃朝食,朝食结束,估计统计结果也出来了,到时候就让大伙儿安安心心地回去。

    众人又冷又饿,自然不会有人反对,纷纷表示同意,还有人大赞孙策宅心仁厚,是非分明。许淳听了,气得差点昏厥过去。墙倒众人推,这些人昨天还是他请来的贵客,现在看许家要倒了,翻脸不认人,转身又去吹捧孙策,当真是墙头草,随风倒,一点原则也没有。平时怎么没看出这些人的真面目呢,居然把他们当成至交,还请他们来赏灯猜谜,我真是瞎了眼。将来如果有机会翻身,一定要让这些人付出代价。

    就在许家,由许家的厨妇庖丁,用许家的食材,准备了丰盛的早餐,院子里摆开了案几、坐席,众人各自入席,大快朵颐,热腾腾的粥下肚,浑身的血脉都暖和起来,情绪也渐渐高涨,有说有笑,七嘴八舌的发表着自己的看法。有人对许淳的做法表示不解,有人对孙策的克制表示赞赏,有人自承当初对孙策有些误会,以为孙策是个武夫,现在看来,这个观点完全不对。

    王珍也在场,听到这些看似私语,实则有意让孙策听到的议论,再香的粥吃到嘴里也没了味道,勉强吃了半碗就放下了。虽然他如愿以偿,但许淳却栽了,孙策罚没许家产业,实力更强,他不知道许贡知道这个结果会是什么态度,心中很是忐忑。

    许家已经放弃了抵抗,非常配合,将库房敞开,由杨修清点。杨修很快得出了初步结论,许家仅稻仓就有十个仓,有稻米五万石,库房里有钱四千多万,基本能满足孙策的近期需求。

    孙策当场宣布,之前各家认捐的钱粮全部取消。

    众人正中下怀,一片赞颂声不绝于耳。

    孙策随即又提出一个请求。他本来想和许家做生意的,结果许家勾结山贼想坑他,烧掉了他四千多万的货,这生意自然是没法做了,只好拿许家的家产赔偿。现在有一个问题,他昨天晚上送了三千多万货到许家来,现在没办法处理,想请阳羡诸贤帮忙,把这些货消化掉。为了表示诚意,他愿意减价出售,保证接收了这些货的人有利可图,不会吃亏。

    别说有利可利,就算是亏一点也没人敢反对。孙策刚刚免了他们那么多强捐,他们还不能帮孙策分忧?孙策话音刚落,便有人大声响应,你三百万,我一百万,片刻之间,就将孙策送到许家来的货抢购一空,并且派人立刻回家筹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钱不到,人不走。

    孙策感激不尽,满面笑容,连连拱手致意。

    孙策让杨修、向朗去处理这些事,他将王珍引到堂上,还没说话,先叹了一口气。

    “王郡丞,你看这件事,搞成这样,我都不知道向许府君交待。对了,许府君不会和许淳都姓许,不会是同族吧?”

    王珍笑容满面,摇摇头。“将军不必自责,这是许淳自作自受,将军仁至义尽,许府君绝不会对将军有意见。他们都姓许,也许祖上有什么关系,但现在绝对没关系。许府君是汝南人,和许子将倒是同族,只是远了点。对将军与许子将的恩怨,他略知一二,时常赞赏将军仁义呢。”

    “是这样啊。”孙策如释重负,哈哈大笑。“那我就放心了。请王郡丞回报许府君,我明天就安排人进山打探情况,这次不把这些山贼连根拔起,还乡里太平,我绝不罢休。兵凶战凶,山贼狡猾,将来免不了请许府君、王郡丞帮忙,还请王郡丞在许府君面前多多美言。我备了一些薄礼,还请郡丞不要推辞。”

    “不敢当,愿为将军效劳。计算时日,许府君应该快回来了,我马上就起程赶回吴县,向许府君转达将军的美意。”

    两人相视而笑。

    太阳出来了,金光灿烂,温暖的阳光照遍大地,阳羡城一片和谐。

第754章 替天行道(刀刀口打赏加更)

    魏腾走进阳羡城,仰起头,看着城头随风飘摆的战旗,看着持矛扶刀而立,英气勃勃的将士,暗自叹了一口气。

    他看不起许家,所以没有来参加昨晚的宴会,留在船上,只看到了船上起火,却没能亲眼目睹许家的一场大戏。一觉醒来,阳羡已经被孙策控制,他随众人一起到城里,看到城墙上突然多出来的将士,总有一种没睡醒,还在做梦的感觉。

    他有一丝丝失落。这么大的行动,孙策没向他透露一个字。他只知道孙策要对许家下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准备如何做。他就是个局外人,与孙策身边的那些年轻人格格不入,若即若离。沈友刚到孙策身边几天已经成为孙策心腹,全程参与了整个行动。他到孙策身边一个多月了,还是一个看客。

    是我老了,还是这些少年太轻狂?细想起来,孙策身边年纪最大的都没超过三十岁,孙策本人连二十岁都没到,全是不知天高地厚、肆意妄为的年轻人。这些人心中没有忠义,功利心强,做事根本不计后果,只看到眼前这点利益。他们以为许家就是那座宅院里的人吗,他们以为打翻了许淳一家人就是掀翻了许家吗,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根本不知道惹了多大的祸,激怒了多少人。

    风雨欲来,我是不是该早点离开,免受池鱼之殃?反正我还没有会稽太守府任职,与孙策也没有任何君臣之义,这时候走,不算不义。

    魏腾一边想着,一边缓缓走过街道。阳羡是县城,没有内外城之分,县寺与普通民宅混在一起,魏腾一路走来,看到不少百姓,开始还没在意,越往城里走,街上的人越多,而且神色兴奋,一边走一边呼朋引伴,像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魏腾不解,拉住了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老丈,你们这是去哪儿?”

    老头跑得气喘吁吁,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的,一边将魏腾推到一旁,一边说道:“小子,别挡道,县廷出了告示,要分地了,小老儿要赶过领地呢。”

    魏腾加快脚步,和老头并肩而行。他很快就发现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老头跑得一点也不慢,跌跌撞撞的,随时都可能摔倒在地,他不得不伸手扶着。不过这样也有好处,老头态度好了很多,多说了几句。魏腾这才知道,阳羡县长一大早就派人全城通告,要悬赏抓拿山贼,从通风报信到应募作战,从召回家人到斩杀贼首,都有不同的赏格,少的赏钱,多的还能分地,比如抓住铜官山贼首陈败的赏格就是三百亩地。

    江南地少,阳羡也不例外,号称三山二水五分田,比会稽好一些,但也好不到哪儿去。但阳羡依山傍山,土地肥沃,特殊的地理形势让阳羡土地的产量比其他地方高,良田的亩产高达六石,三百亩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不仅一家人衣食无忧,还能跻身小富之家。

    怪不得全城人都疯了,连这走路都成问题的老头都想去碰个运气。

    魏腾扶着老头来到县寺前,这才发现县寺前已经人山人海,到处是兴奋莫名的人,水泄不通,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响成一片,就像一群鸭子,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老头急得直跳脚,睁着一双老眼,到处寻找认识的人。魏腾没时间和他折腾,奋力挤开人群,来到县寺前。虽然只有几十步路,他却挤出一身臭汗,还被人踩了几脚,刚换的丝履都被踩脏了。

    魏腾表明身份,进了县寺,来到中廷,孙策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和县长葛生说话,旁边站着杨修、庞统等人,还有几个阳羡县吏。见魏腾进来,孙策停住了话题,将魏腾介绍给葛生。葛生倒是知道魏朗的,连忙和魏腾见礼,表达仰慕之情。魏腾却没时间和葛生说话,他把孙策拉到一旁。

    “将军要去铜官山平定山贼?”

    “对啊。你进来的时候,没看到告示。”

    “看到了,还有好多人想立功领赏的人,我就想知道一点,你哪儿来的那么多赏钱和土地?”

    孙策笑了,笑得意味深长,还有一丝调侃。“先生知道我把许家放倒了吗?”

    “听说了。”

    “那你知道许家有多少钱,有多少土地吗?”

    魏腾看着孙策,心里升起一阵寒意。孙策说过要整治许家,他当时提醒孙策要小心许家背后的力量,尤其是山里的宗贼。现在孙策用许家的土地做悬赏,招募百姓征讨山贼,说明孙策早有计划,并非一时起意。宗贼在山里据险而守,但山里土地有限,他们需要靠山外的宗贼接济,否则就算不会立刻崩溃,也会遇到危机,生活水平会明显下降。孙策这么做,还真是直击要害,一下子抓住了宗贼的软肋。

    “不算物品,现钱就有八千余万,三百五十七顷有余,阳羡最好的田有一半是许家的。三十亩田就能供一家五口安居乐业,三百亩换一个贼帅的首级,你说这一带有几个贼帅以后睡觉会不会害怕?”

    魏腾的嘴角抽了抽,稀疏的胡须颤了颤。“将军睡觉会害怕吗?”

    孙策眨眨眼睛,笑了起来。“先生是说有人悬赏取我的首级?嘿嘿,我求之不得啊。许淳想要我的命,结果被我要了命。如果还有谁想我的命,我欢迎他们来取,来一个,我就多几千亩地,用不了多久,这阳羡的土地兼并问题就全解决了。至于那些普通百姓,别说他们没这本事,就算有这本事也不会来取我的命吧?我这是替天行道,老天都要帮我,更何况这些百姓。”

    魏腾一时无语,心里却又说不出的焦灼。他本能地反对孙策的做法,但他又没有合适的理由。儒家信奉重农抑商的政策,抑制土地兼并是一贯不变的理念,从西汉初年到现在,几百年前不知道有多少人主张抑禁土地兼并,但都没能取得效果,反而惹出了不少麻烦,眼睁睁地看着土地一天天的集中到少数人的手上,大量的农民失去了土地,成为流民,或者依附豪强,成为豪强的私人部曲,朝廷的税赋一天天减少。

    孙策也要解决土地兼并,用意是好的,但他的手段太暴戾了,和抢劫没什么区别,固然可以暂时解决一些问题,引发的矛盾却更大。他这是要和所有世家、豪强为敌,王莽就是这么干的,结果如何?他还是儒家支持的天子呢,一旦触及世家豪强的利益,立刻被弃如敝履,引发一场波及整个天下,持续十几年的大乱,白骨盈野,血流成河。

    “将军,兹体事大,轻忽不得啊。”

第755章 战前准备

    孙策同意魏腾的原则,但他不同意魏腾的对策。正如他支持儒家的仁者爱人,却不赞成儒家以德治国一样。治国和治家不一样,单纯的推崇道德行不通,君权神授更是一句误人误已的屁话。同样,小心谨慎是好事,但也不能因此什么都不干吧。

    他不知道魏腾是真的思想僵化还是立场不同,但他知道魏腾眼下还没有转变态度,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太勉强,说了几句客气话,就开门见山委托他与葛生配合,统计应募者的名单。本来也不是非魏腾不可,只是他们都一夜没睡,就魏腾休息得比较好,而且这事也不难,他应该做得来。

    魏腾心中怏怏。堂堂名士居然成了替补,真是扫兴。

    孙策看在眼里,暗自发笑。在历史记载中,魏腾性情直率,刚正不阿,办事坚持原则,不以上司的意旨为转移,为此触怒了孙策,气得孙策要杀他,一副正人君子的表率。这几天接触下来,他有不同的看法。魏腾也许不是什么恶人,但也算不是什么正道而行的君子,他触怒孙策大概还是有底气,不把孙策放在眼里。他不是原先的孙策,不会气得要杀魏腾,但他完全可以不用魏腾,省得相看两厌。

    道不同,不相为谋,会稽又不是只你一个名士。

    “先生入仕多年,可曾治理一方?”

    魏腾有点窘。“先父是党人,禁锢多年,我习惯了闭门读书,没有入仕。”

    孙策哦了一声,党锢都解了七八年了,你还没入仕,说白了就是人走茶凉,没人提携,或者前面几任会稽太守知道惹不起你,干脆躲着你。“那有没有兴趣试守一县,一展多年所学,教化百姓?”

    魏腾不解地看着孙策。孙策笑笑,转身走了。等孙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葛生立刻拱手道贺。魏腾没有入仕经历,一出仕就是县令长,这起点可不算低。魏腾也反应过来,心中暗喜,却不肯表现在脸上,再说与陈到相比,他这起点也不算什么,只能说孙策没有排斥他,还愿意给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那我就证明给他看。

    孙策休息了两个时辰,中午左右就醒了,让庞统将郭嘉、沈友等人请了过来,一起商议进山征讨的事宜。沈友伤还没好,孙策让他斜靠着,郭嘉从来就没有正形的时候,和沈友靠在一起,有说有笑。只有马超一本正经,腰背挺得笔直,双臂撑开,双手扶在大腿上,像个上课的小学生。

    地图摆在案上,几道山都不算很高大,孙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山越是东吴的心腹大患,必须谨慎对待,铜官山这一战不仅要胜,而且要胜得干脆利落,真要打成持久战,那就丢脸了。

    这几座山都不高,但有个大麻烦:溶洞。后世在这里建有风景区,溶洞就是特色之一。其中的善卷洞还被称为世界三大奇洞之一,就开放的区域而言,藏千余人是绰绰有余。现在还没开辟为风景区,大部分还处于原始地貌,除了山贼或者进山讨生活的人,对里面的情况知之甚少。

    “将军,等彦明吗?”见迟迟没有开始,马超有些坐不住了。

    “不是等彦明,等祖郎。”孙策说道:“孟起,这次进山作战,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没有遇过的问题,山里的路不好走,骑兵能不能发挥战斗力,现在还不好说。不过这是一次难得的经历,你和彦明可以亲眼看看江南的山水和西凉的山水有什么不同,对作战又有什么影响,如果能找到合适的战斗方式,就算有所收获。”

    马超连连点头。“多谢将军提醒,我们会留神的。”

    正说着,祖郎快步走了进来,一进门就搓着手道:“将军,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我听说你们昨天一夜没睡,把阳羡的大户们整得鼻青眼肿,收获颇丰啊。”

    孙策示意祖郎入座。“收获是不小,麻烦更大。祖郎,兵练得怎么样?这次进山讨贼,你们可是主力。”

    祖郎靠着马超坐下,放声大笑。他早有准备。孙策在攻取吴会,山越是他必须面对的对手。攻城野战,他不如其他人,论山地作战,他有绝对优势。如果不是看中这一点,他也不会跟着孙策。

    “行,没问题,将军就坐守阳羡,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你要独自进山?”

    “那当然,这才多大一片山,人太多了,反而周转不开,我自己去就行了。只要将军给我两个月的粮食,准备好军械,随时准备接应,我一个人就能把那什么陈败摆平。听那名,陈败,这晦气东西,他自己都承认败了,我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孙策等人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沈友不敢笑,用手掩着伤口,强忍笑意。“祖校尉,将军相信你的能力,陈败等人肯定不是你的对手。可是你想过没有,将军要征服的不仅仅是铜官山、伏虎山和石门山这一片地方,还有故鄣以南的一大片山区,你一个人能摆平吗?总不能所有人都留在城里,等你回来庆功吧?”

    祖郎觉得有理,笑道:“沈军谋说得对,是我疏忽了。这么说,将军也要进山?”

    孙策凑趣道:“是啊,进山看你祖大将军作战,长长见识,偷学两招。”

    祖郎嘿嘿笑了两声。“将军可别拿我开玩笑,败军之将,不敢言勇。不过,这山里作战与平地不同,不是我说大话,如果上次不是在平原,谁胜谁负,还真说不定。”

    “如果不是进山作战没把握,我要费那么大劲,把你诱到石城来?”

    祖郎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对于败给孙策这件事,他一直耿耿于怀,想来想去,觉得最大的问题就是离开了山区,来到了他们不适应的平原,打不赢,走又走不掉,逃出上百里还是被孙策追上了。如果是在山里,根本不会是这个结果,最多几十步,转个弯,人就不见了。只不过败就是败,再后悔也不能重来一次,最多半夜想起来的时候抽自己两个耳光。现在孙策当面说他进山作战没把握,占了便宜,他心里舒坦多了。

    “将军,那我说说山地作战与平原的不同之处吧。”

    孙策点头同意。“今天是商量方略,你先跟我们几个说,开战之前还要请你给都伯以上的将领授课,你做好准备,就当今天是练习吧。”

    祖郎又惊又喜。他知道孙策麾下有讲武堂,由宿将尹端授课,颇得军中将士尊重。他想过有机会去讲武堂学习,却没想过孙策会请他一个山贼给军中将士授课,而且孙策本人也要听课。这可是天大的面子,以后和人说起,也有吹牛的资本。

    祖郎挺起胸膛,尽可能摆出一副为人师表的模样。“将军这么给面子,那我祖郎也不能藏着掖着。山中作战,口耳相传有三要七不要,大小禁忌十二条。这三要就是人要瘦,腿要长,弓要强……”

第756章 制度优势(随野星痕打赏加更)

    到目前为止,孙策所知的军事著作中,几乎没有涉及山地作战的。古代兵法起源于中原,秉承的一直是适应平原的战法,开始是车战,后来是大兵团作战,几乎没有人会在山区作战。山区地形复杂,交通不便,首先对辎重给养运输就是个大麻烦。山中没什么土地,养活不了多少人口,也没什么财富可以争夺,就算发生冲突也是村庄、家族之间的械斗,很少牵涉到官府。

    所以山地作战一直是薄弱环节,并不是没有人擅长山地作战,而是没有形成体系,没有留下相关的记载,全在负责战斗的将领脑子里,人死了,这些知识也就没了。

    扶风马家的先祖马援就是山地战专家,两次南征,积累了丰富的山地战经验。但是他人一死,马革裹尸,这些经验就清零了,没有留下一个字的记载。后来的将领也只能在实践中慢慢摸索,能有多大成就,全看个人天赋。

    孙策比他们好一点,孙坚有山地作战的经验,给他讲过一些,但也是只言片语,谈不上系统。祖郎是山贼里的聪明人,要不然也不能让孙策吃那么多苦头,险些连命都丢了。他有很多实践经验,怎么让他把这些经验传授给更多的人,这是孙策最近一直在考虑的问题。

    好在他们年岁相当,志趣相投,没有什么保守的想法。孙策军中有授课讲武的习惯,祖郎也没打算做一辈子山贼,互相交流起来也没什么障碍。孙策给他戴了一顶高帽子,祖郎就痛痛快快的把山贼的看守本领一一说给孙策等人听,说到得意处还顺便讲了一些故事,生动形象。

    孙策等人受益良多。这些经验虽然不成系统,甚至粗俗肤浅,但都是山贼们用命换来的宝贵经验,值得重视。孙策不仅让庞统等人做了记录,还让他们用心整理,分发给各级将领做教材,等以后到了战场上再进行验证提高,逐步完善。

    任何一件事,由个人经验积累总不如系统研究效率高,哪怕是两个人互相切磋也能发挥出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他建讲武堂、木学堂、本草堂,自己并没有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真知灼见,但他搭好了平台,自然会有人上台表演,慢慢就看到了效果。黄承彦、黄月英父女就是典型,那么多新技术接连涌现,不仅是他们的聪明才智,还有其他人的触发、刺激的功劳。黄承彦这两天在冶炼技术上的进步比他之前十几年的经验都要多。

    讲课是理论,离实际作战还有一定距离,孙策决定组织针对性的训练。山中作战有一系列的特殊性,不能什么准备也没有就进山开打。郭嘉等人也觉得有理,你一言,我一语,商量起哪些环节需要进行训练。祖郎有实践经验,又有指挥才能,以他为主,其他人一旁参谋,很快拟出了一个训练计划。

    一天后,孙策留下甘宁、李术守城,又安排了一个营给蔡瑁、向朗,让他们负责辎重转输,剩下的五千步骑进了山,展开山地战训练。

    陈败趴在一块卧虎形的大石头,悄悄探出头,打量着远处的人影,恨恨地咒骂了两句。

    “天杀的许淳,这次可把老子害苦了。虎没打着,反把虎招到山里来了,老子怎么这么倒霉。”

    “大帅,那不是老虎,那是凤凰。”一旁的张仲说道。他是派往阳羡打探消息的斥候,是眼下最了解情况的一个人。“老子才是虎,这次来的是儿子。”

    “就你知道。”陈败骂了一句,踢了张仲一脚,催促道:“还知道什么,一次说干净,吞吞吐吐的,你学龙下蛋呢?”

    张仲拍拍屁股,掸去上面的灰尘。“这只凤凰,不,孙策,孙策总共有七八千人,这次进山的有五千人左右,骑兵不多,只有两三百匹马,而且大部分驻扎在山口,应该是和城里联系用的。那马真好,大帅,不是我说,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那么漂亮的马,你肯定也见过……”

    陈败没好气的喝道:“有多漂亮,要不要抢一匹来给你做婆子?”

    张仲嘿嘿干笑两声,收回话题。“这五千人里面有孙策的义从营,大概四五百人,全是百里挑一的勇士,个个是彪形大汉,身高八尺,腰粗十围,像个石墩子似的。那天晚上在许家,就是他们制住了许家的部曲,听说个个能以一当十,许家部曲连一个合回都挡不住,唉唉,别打,大帅,别打。”

    陈败收回手,指着张仲,咬牙切切的骂道:“你再不管好这张碎嘴,老子就用刀给你切碎了。”

    张仲见陈败真的急了,不敢再贫嘴,简明扼要的把情况说了一遍。陈败越听脸色越难看。孙策麾下有精锐也就罢了,怎么还有祖郎?他没见过祖郎,却听过祖郎的名字,知道那是丹阳有名的大帅,实力比他强多了,麾下据说有三五万人,在泾县一带是土霸王,没人敢惹,连丹阳太守都要给他三分面子。

    丹阳的土霸王怎么投降了小霸王?就因为打了一场败仗?山贼打败仗很正常啊,怎么能输了就投降,这多没出息啊。不过也可能是诈降,山贼都这样,实在打不过又逃不掉就暂时投降,喘过这口气再叛,说不定还有机会反咬一口报仇。

    祖郎说不定就这么想。

    就在陈败揣测着祖郎投降孙策的用意时,一个山贼猫着腰走了过来。“大帅,万帅请你过去。”

    “什么事,没看乃翁忙着吗?这孙策都快打到门口了,还有心情管那些破事?”

    “不是,来了一个客人,说是新刺史派来的,要封大帅们做官。”

    “新刺史?做官?”陈败愣了一下,翻身靠在大石山,转了半天眼珠,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扬州什么时候来了一个新刺史,还要封他们这些山贼做官?他这几十年遇到五六个刺史,有恶的,有善的,有廉洁的,有贪的,唯独没有愿意招安的。他们可不是普通的山贼,甚至不是普通的黄巾,他们是阳明皇帝的旧部,犯了谋反大罪,就连皇帝大赦都不包括在内的。

    这新刺史要唱哪一出?

第757章 不幸之幸

    太史慈站在一道缓坡上,看着一泓溪水从山坡上流下,落入方圆丈余的小潭中,溅起一串串晶莹的水珠,不知不觉的平静下来。他蹲了下来,双手掬起水,在脸上扑了扑。水微凉,让人精神一振,说不出的舒畅,连刚刚那个坏消息都变得不那么令人懊恼了。

    他星夜赶来,刚刚到阳羡就听说许淳失手了,家产被孙策抄没,连整个阳羡城都被孙策控制了。现在孙策手里有足够的钱粮,带了五六千人进山,随时可能发起攻击,可铜官山的山贼们却因为这意外人心惶惶,士气低落。万秉连听他把话说完的兴趣都没有,直接让他来找陈败。看他那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太史慈非常担心他会不战而降。

    必须振奋一下山贼们的士气。

    太史慈蹲在潭边,看着倒影中晃动的脸,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年华易逝,壮士易老,从弱冠仕郡到现在已经有七八年了,几年来辗转周折,转眼间年近三十,功业未立,当初的雄心壮志一点实现的希望也没有。本想奉母终老,以全孝心,又蒙刘繇信任,特地去请他随行,老母也劝他不要放弃,他这才鼓起勇气,随刘繇出镇扬州。

    但许靖、许贡的傲慢让他再次失望。本以为吴会乃是偏僻之地,不会像齐鲁之间那样重视出身,没想到吴会也被中原士族占据。许靖看不上他,连和他说话的兴趣都没有,许贡稍微好一点,但也只是欣赏他的武力,就和之前的太守一样,只想利用他,把他当鹰犬一样,却不会给他独当一面的机会。

    好在刘繇给了他这个机会。

    一念即此,他就感到幸运。他与刘繇同郡,很早就认识,只是双方出身差距太远,他根本没有和刘繇结交的机会。这次刘繇亲自上门礼请是因为长安的一道诏书。朝廷感于乱世,重振尚武之风,计划举行比武大会,召集天下俊杰齐聚京师比武较技,选拔人才,他就是收到这个消息才从辽东返回的,如果不是刘繇去请,他现在应该正在赶往长安的路上。

    以儒家六经治国的朝廷忽然重提尚武之风,还要像选拔读书人为郎一样举行比武大会,这是一个让人无法相信的机会。在辽东时,他就听到了很多怀疑的声音,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直到在东莱看到诏书,他才相信这是真的,在感慨国家不幸的同时又不禁一阵窃喜。

    如果不是天下大乱,朝廷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呢。

    想到当时的兴奋,太史慈的脸有些发烫。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可耻了,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是多么可悲的事,他却因为一已私利有了实现的可能而感到幸运,实在是太自私了。

    “你就是那位使者?”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

    太史慈下意识地转身,左手在袖角一抹,擦去水渍,便握住了刀鞘,右手则抓住了刀环,眼神也瞬间变得凌厉起来,转身出声处。

    陈败被太史慈看了一眼,莫名的打了个寒战,向后退了一步,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好在张仲扶住了他,才没有出丑。他打量着太史慈,暗自警惕。这人不仅身材高大矫健,而且带了这么多武器,有长有短,有刀有弓,一定是个武艺精湛的勇士。

    见陈败并无敌意,太史慈在放松的同时又有些鄙夷。这人太懦弱了,怎么能成为几千人的首领,怪不得这些山贼士气低落,根子都在这些无能之辈身上。不过这样也好,如果太强势,我的任务反倒不好完成了。太史慈将佩刀推回原处,拱手施礼。

    “在下东莱太史慈,字子义,敢问足下可是陈大帅?”

    陈败心有余悸地点点头,打量着太史慈,悄悄地示意部下保持警惕。这人背着强弓,带着箭,很可能是个射箭高手。山中地势不平,不利于奔跑,威胁最大的武器就是能够远距离攻击的弓弩,一个神箭手要比几十个刀盾手、长矛手还要危险。

    “我是陈败,你是……刺史派来的?”

    “正是。”

    “我等为官府所迫,虽然落草,却耕种自食,从不为非作歹,也不敢伤害百姓,与官府更无来往,刺史派你来干什么?”

    太史慈笑笑。“大帅放心,我奉刘使君之命前来,并非与大帅为敌。刘使君听吴郡太守许君说起大帅,得知大帅虽然无奈落草,却是义贼,很是钦佩。得知孙策以强凌弱,特派我来助大帅一臂之力。”

    得知太史慈是友非敌,又提及许贡,陈败总算松了一口气。他当然知道许贡与许淳的关系,他也经常派人给许贡送礼的,否则许贡早就派人灭他了。不过这人口气不小,匹马前来,就想与孙策为敌?这姓刘的刺史也太小气了。

    “刺史准备怎么帮我们,给钱还是给粮?你知道许淳已经被孙策灭了吗?没有钱粮,我们不是孙策的对手。”

    太史慈想了想。“我来得匆忙,没法携带钱粮,不过我可以和许府君联系,请他支援一些。大帅还能支撑多久?”

    陈败转了转眼珠。“一两个月吧。”

    “一两个月足够了。”太史慈拍拍胸脯,信心满满。“大帅刚才是去侦察敌情了吗,可有收获?”

    被太史慈的自信鼓舞,陈败的心情刚刚好了点,想起近在咫尺的孙策,顿时又没了精神。他连连摇头,把刚刚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其实他离得很远,甚至没敢接近到孙策的警戒圈内,也没有亲眼看到孙策的战旗,但他还是很紧张,仿佛孙策马上就要杀到他面前似的。

    太史慈问了几句,见陈败吱吱唔唔,语焉不详,知道他没敢靠近,打探到的情况也有限,便主动请缨,要到前面去了解一下情况。陈败也想看看太史慈的本事,正在琢磨着怎么开口,见太史慈主动要去,正中下怀,一口答应,让张仲为太史慈引路,陪太史慈前往。

    太史慈将坐骑和长矛留下,托付给陈败,只带了弓箭和环刀,跟着张仲走入山林,步履从容,给人莫大的信心。陈败看了,兴趣大增,又返回刚才侦察的地方,等着亲眼看看太史慈的本事。

第758章 刺客(求月票!)

    孙策坐在一块大石上,打量着王珍,笑容热情如春风。

    但王珍却浑身发冷,连头皮都有些发麻。他刚刚从吴县赶来,太守许贡已经回到吴县,得知许淳算计孙策不成,反被孙策算计了,家产被孙策霸占,人也被关在阳羡狱里,勃然大怒,险些拔刀杀了王珍。王珍好说歹说,他才放了王珍一马,让王珍立即赶到阳羡,将许淳一家接到吴县去。

    王珍本来以为这没什么问题,孙策又没打算杀许淳,要不然当时就杀了。他赶到阳羡,和葛生一说,葛生却连连摇头,说孙策吩咐的,如果有人来提许淳,必须得到他的同意才行。王珍问葛生是归吴郡太守管还是归会稽太守管,葛生无言苦笑,只是不肯答应。王珍也没办法,只好来找孙策。

    听完王珍的来意,孙策的态度很好,各种解释,但放人不行。不管王珍怎么说,孙策就是不放人。不管谁来要人,等我打完仗再说。我现在刚刚开始练兵,你们把许淳要走了,到时候再放回来,找我麻烦,我怎么办?出了事,你们负得起责任吗?

    到这时候,王珍知道上孙策当了。从一开始,孙策就没打算走,也没打算放过许淳。

    这可怎么向许贡交待?

    王珍束手无策,孙策却很开心,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王珍闲扯。郭嘉安排的细作已经收到消息,新任刺史是刘繇,刘繇身边还有一个武者,身上带了好几件武器,很是惹眼,但不知道名字,正想办法探听。孙策想从王珍这儿打听打听,说不定能了解一些情况。王珍现在心乱如麻,正是刺探消息的好机会。只是他语无伦次,孙策要反复追问才行。

    许褚忽然抬起头,看身后的密林看了一眼,然后不动身色的横移一步,站在孙策的身后。孙策也感觉到了,但他没动,只是给一旁的谢广隆、郭武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一先一后,悄悄的离开,绕了一个大圈,向孙策身后的山林深处摸去。

    孙策继续和王珍闲扯,但这时候他也没什么心情了。本尊是遇刺身亡,他不想重蹈覆辙,所以特别小心,不管在哪儿,义从营都会在视线以内,许褚、典韦至少有一个在身边,现在在山里,他更加小心,周围安排了不少暗哨,百步之内更是严加防守,未经允许,一个陌生人都进不来,怎么会有敌意出现?

    孙策有超越千年的见识,练武也很刻苦,但他毕竟军务缠身,不如许褚、典韦等人能专心练武,普通人也许看不出来,他自己心里清楚,论直觉,他还差不少火候。

    孙策捻着手指,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腰间的长刀,调整到随时可以拔刀的位置。王珍看在眼里,吓坏了,以为孙策动了杀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将军饶命,我一时糊涂,上了许淳的当,并非有意与将军为敌啊。我当时去找许淳,真的只是想请他帮忙,收下将军的货,没想到,没想到……”

    孙策摆摆手,示意王珍闭嘴。王珍实在太吵了,吵得他耳膜疼。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王珍刚才说什么,不禁发笑。王珍真够蠢的,真以为他到现在才知道,其实这件事一开始,他就知道王珍在里面是什么角色了。不过这并妨碍他继续演戏。

    “既然如此,那你也不能走了。”孙策沉了脸。“许贡有没有份?”

    “我……”

    “拿下!”孙策一声厉喝,拔出长刀。王珍吓得面无人色,直接瘫在了地上,但孙策却没心情看他,转身看向不远处的森林,全神戒备。

    两枝羽箭飞驰而至,一枝射向许褚,一枝射向他,但后面那枝箭后发先至,如果许褚下意识地避箭,哪怕只是一瞬,孙策就会暴露,就有可能被射中。不过对手显然低估了许褚,他根本没动,左手举起钢制小圆盾,右手拔出腰间长刀,刀光一闪,两枝羽箭被先后切断,长刀已经还鞘。他其实出了两招,但实在太快,看起来只是一闪。

    远处的树林里响起厉喝声,郭武和谢广隆各领数名义从,一左一右包抄了过去,两个身影从半人高的草丛中跃起,其中一人像兔子一样狂奔,另一人断后,一口气连射数箭。谢广隆猝不及防,躲过两枝箭,却没能躲过第三枝,被一箭射倒。郭武厉喝着,左手举小圆盾,右手持长刀,飞扑过去。那人一边跑一边射箭,箭箭不离郭武要害,虽然都被郭武用小圆盾挡住,却还是影响了郭武的步伐,缓了一缓的瞬间,便消失在密林之中。

    郭武和十几个义从追了过去。

    孙策看得真切,眉梢轻轻扬起。

    虽然前后不到几个呼吸的时间,但对方射箭、伤人、逃跑,一气呵成,身手不是一般的好。即使孙策见过的高手数不胜数,也觉得后心有些凉。能穿过数道警戒线,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到百步左右,失手之后又从容不迫的逃走,还射倒了谢广隆,可谓是艺高人胆大,冷静之极,简直是天生的刺客。

    许贡派来的?

    孙策看向王珍,眼神变得凌厉起来。“王郡丞,你不是一个人来吧的?”

    “啊,还有两个随从。”

    “还有一个随从在哪儿呢?”孙策一声暴喝,他只看到王珍的一个随从。

    “在山口,看守行礼,没跟来。”王珍结结巴巴地说道,一看孙策的脸色,突然明白过来,连忙摇手道:“将军别误会,将军别误会,刚才那刺客绝对不是我带的人,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不是你带来的,那就是许贡单独安排的了。我听说他可有好几百门客,有几个高手也很正常啊。”

    “这……”王珍傻眼了。许贡的确有几百门客,门客里也的确有高手,他现在也的确对孙策很恼火,派几个人来刺杀孙策似乎也很正常。可这么一来,我不是死定了么?

    一看王珍的神情,孙策更加确信,冷笑一声:“许贡好大的胆子,跟我玩阴的。来人,传我的命令,出山,去吴县,找许贡问个明白。”

第759章 劲敌

    “注意隐蔽,保持距离!”郭武一声断喝,举起小圆盾,护住胸腹和面门,目光从盾缘向前看,盯着远处的太史慈,眼中既有愤怒又有兴奋。

    “当!”一声清响,一枝羽箭擦着盾缘飞过,如果不是郭武躲得快,几乎射中他的额头。虽然对这个刺客恨得咬牙切齿,郭武还是对他精妙的箭术叹为观止。在起伏不平的地形上,被十几个人追击,还能从容不迫的射箭,这份自信非常人能及。他见过的高手中只有陈王刘宠和黄忠有这样的境界,其他人都不行,孙策身边的射士不少,没有一个能和眼前这个刺客比。

    但这并不能削弱他的半点怒意。

    身为孙策近卫,居然让一个高手摸到了百步之内,如果不是许褚警觉,孙策险些遇害,这让郭武非常生气,非要抓住这个刺客不可。对方的箭术是好,在这种地形作战有优势,但他孤身一人,带的箭有限,总有箭射完的时候。

    郭武逼得比较紧,其他人则离得远一些,还有几个人已经从前面包抄了过去。虽然有几个义从被射伤,但更多的人正在赶来,有了心理准备之后,他们的防守非常严密,太史慈很难再轻易得手,射出的箭不是被避开了,就是被盾牌挡住,或者干脆被凌空斩断,威胁被降低到了最低。

    郭武连续射过了太史慈四枝箭,虽然每一次都极其惊险,但他还是成功的逼近到三十步以内。

    左手握小圆盾在前,右手拖长刀在后,郭武步步紧逼。

    太史慈暗自叫苦。眼看着孙策就在射程以内,本想一箭射杀,不料孙策身边的那个勇士竟有着猛兽般的直觉,他刚刚露出杀意就惊动了对方,即使使出最得意的绝技燕双飞也没能得手,反让自己陷入了危险。

    一想到那行云流水的拔刀术,太史慈就暗自叫好。出道这么多年,与人交手无数,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精湛的刀法。拔刀、断箭、还鞘,一气呵成,更难得的是没有一点烟火气,信手拈来,堪称神妙。

    孙策身边有这样的高手,几乎没有人可以刺杀成功。

    行此下策,太史慈颇为无奈。若有可能,他也不愿意暗箭杀人,他更愿意当面向孙策挑战,光明正大的杀死孙策,但形势危急,他急需一个胜利来证明自己,提升山贼们的士气,不得不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他很羞愧,只是现在被人追杀,情况紧迫,他没有时间想那么多。

    他不知道能不能逃出去。为了生存,他曾经在辽东的深山老林里射虎猎熊,每次都凭借高超的箭术化险为夷,可是现在,面对这十几个尾随而来的义从,他却没有了那份自信。这些人手里拿着奇怪的小圆盾,在山林间奔走如飞的同时还能及时闪避,身手灵活如猿,又像狼一样紧追不舍,尤其是那个年轻人,步步紧逼,如附骨之蛆,不管他怎么变换路线,始终无法摆脱他,反而越来越近。

    双方距离二十步,已经能感受到对方凌厉的眼神,太史慈伸手取箭,却取了个空。他心中一惊,随即又镇定下来。对这个结果,他早有准备,面对这些对手,箭迟早会射完的。他将弓插到弓袋里,拔出背上的双戟,互相敲击,向郭武招了招,发出挑战。

    郭武直起身子,放松肩肘,垂下双臂,慢慢走了过去。

    十几个义从从四面围了过来,将太史慈围在中间。张仲已经跑了。他武力不行,但逃跑的技能一流,又熟悉地形,一转眼就不知道钻哪儿去了。

    “报上名来,暗箭伤人的匹夫。”郭武走到太史慈面前五步,重新站定,摆开架势。

    “你是曲阿人?”太史慈听出了郭武的口音。他在曲阿住了几天,对这种口音印象非常深刻。曲阿虽然在江南,但与阳羡的口音截然不同,却与江北的广陵口音相近。

    “在下曲阿郭武。”郭武厉声喝道:“报上姓名,莫作无名之鬼。”

    太史慈刚想报出姓名,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一声轻叹。“虽说事急从权,暗箭伤人终究不是大丈夫当为之事,愧对天下英雄。下次若有机会与壮士见面,再报姓名吧。”

    “敢做不敢当,你算什么英雄。”郭武怒喝一声,纵身扑上,小圆盾迎面砸下。这些小圆盾是义从营专属武器,和骑盾差不多大,由钩镶变形而来,纯钢打造,防护面积有限,但方便携带,在近身格斗时非常顺手。平时可以挂在腰间,也可以背在背上,用的时候可以握在手上,也可以套在手臂上,攻守兼备。

    太史慈不敢怠慢,挥戟相迎,一戟挂住小圆盾,向一旁拉开,一戟直刺郭武胸腹。

    “来得好!”郭武不避不让,一刀劈下,竟是两败俱伤之势。太史慈不得不中途变招,横戟招架。

    “唰!”长刀将戟柄劈为两截,又砍中了太史慈的肩膀,肩甲破裂,鲜血迸溅。如果不是太史慈见势不妙,及时避开了头,这一刀说不定会劈开他的首级。太史慈吃惊不已。与人交手,一个照面受伤,在他的记忆中已经有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好刀!”太史慈大叫一声,身体向后一仰,半截戟柄上撩,刺向郭武面门,同时起腿飞踹。郭武立足未稳,来不及避让,勉强偏头让过,气运丹田,硬挨了一记飞踢,被太史慈踹得向后连退数步,痛彻心肺,一时竟无法进逼。太史慈借机跃起,单腿跪倒在地,扔了半截戟柄,将右手戟交到左手,拔出腰间长刀,抓紧时间调整呼吸,准备再战。

    两人相隔五步,四目相对。一个眉梢轻扬,一个嘴角微挑,都被对方的武艺震住,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太史慈摸了摸左肩,赞了一声:“好刀!”

    郭武冷笑:“好拳脚。不过很可惜,都是见不得人的阴招,所以你不配与我公平较量。给我上!”

    太史慈苦笑。他微微侧头,环顾四周,打量着一步步逼过来的义从,暗自叫苦。正在这时,他忽然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定睛一看,原本以为已经逃走的张仲在不远处的草丛中露出头,正在向他招手。太史慈心中一喜,突然暴起,抽身急退,手戟挥出,攻向最近的一个义从。那义从挺千军破,架住太史慈的手戟,用力一挑。太史慈借势跃起,从义从的头顶翻过,反手一刀,由下至上,砍向义从后脑。

    义从来不及变招,只得向前冲了一步,避开太史慈的一击。

    太史慈趁势冲出包围圈,向张仲狂奔而去。

    郭武等人狂追而来,眼看着就要追上,太史慈忽然消失了。郭武追到跟前,这才发现草丛掩映之中居然有一个洞,黑乎乎的不知深浅。郭武气得大骂鼠辈,却无可奈何,只得撤退。

第760章 形势严峻

    太史慈藏在漆黑的洞中,听着外面郭武等人隐隐约约的叫骂声,臊得满脸通红。他自诩英雄,一向不屑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没想到今天不仅做了,还接连做了两次,先是暗箭伤人,现在又借洞逃生,活脱脱就是郭武所说的鼠辈。

    等了一会,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太史慈正想钻出去,却被张仲拉住了。

    “英雄,随我来。”黑暗中“啦”一声轻响,亮起一点火光。张仲点亮了火摺子,照亮了一团黑亮,也照亮了太史慈的脸。火光中,张仲一脸崇拜,挑起大拇指,冲着太史慈晃了晃。“你是我见过的人中,身手最好的一个。”

    太史慈很尴尬。“惭愧,惭愧,若非足下相救,我几乎不免。”

    “嘿嘿,你以前肯定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卫士,对不对?”张仲转身向前走去,太史慈紧紧跟上。洞很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过,有的地方甚至要侧身挤过去。张仲身高不足七尺,又很瘦,还算顺利,太史慈身高七尺七寸,身材健壮,又有弓袋箭囊,走得非常辛苦。张仲见了,帮他解下弓箭,提在手中,又帮他脱下战甲战袍,太史慈这才轻松了些。

    “孙策身边怎么有这么多高手?”太史慈问道。

    “是啊,这位孙将军身边的高手太多了,每一次打探消息都是在鬼门关打转,这才几天功夫,我们就损失了三十多人,三百步以内,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现在不管大帅出多少赏钱,都没有愿意靠得太近。你能摸到百步以内,还能活着回来,绝对是高手。”

    太史慈想起刚才那短暂的交手,没说话。许褚、郭武就不用说了,就连那个义从都不简单,居然避开了他的一击,亏得张仲熟悉地形,及时带他逃脱,如果再慢一步,被他们围住,今天必然凶多吉少。

    “孙策身边那个汉子是谁?”

    “你是说挡住你的箭,还用刀砍断你的箭的那个?”

    “嗯。”

    “孙策身边有两个高手,一个叫许褚,一个叫典韦,都特别厉害。典韦和你一样,喜欢用双戟,这个人应该是许褚。我是猜的啊,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典韦虽然喜欢用双戟,刀法也很好的。不过真要论武功,孙将军才是第一高手,许褚、典韦两个人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孙策的武功这么好?”太史慈将信将疑。他虽然只看到许褚出了一招,却已经将许褚列入一流高手之列。典韦和许褚相当,却加起来也不是孙策的对手,那孙策的武功高到了什么地步?可是从刚才的情况来看,他觉得孙策的武功还不如许褚呢。

    张仲回头看看太史慈,嘿嘿一笑。“最近这个孙将军很受欢迎,阳羡城里男女老少都在谈他,说什么的都有,真的假的满天飞。有的说他能力敌千人,有万夫不当之勇。有的说他聪明绝顶,有鬼神不测之能。有的说他好色贪淫,每天都要夜御百女,看到谁家有漂亮女人就抢走,阳羡城的女人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乱转,盼着被他抢走。”

    “盼着被他抢走?”太史慈以为自己听错了。

    “嘿嘿,英雄你是世家出身吧?听口音是中原人,不知道我们这里的风俗。我们吴楚人没那么臭规矩,男人看中了女人,女人看中了男人,都很正常,只要两情相悦,就可以找人提亲,或者一夕欢好也没什么。连高皇帝都是他老母和龙野合所生,没什么丢人的,他就是楚人啊。这孙将军虽然不是龙,可他是凤凰转世,前世还是霸王项羽,那可是我们江东人的英雄。”

    听着张仲有一搭没一搭的信口开河,太史慈哭笑不得。早就听说吴楚民风淫逸,今天虽然没有亲眼见识,却亲耳听到了。不过孙策在江东这么受欢迎可不是件好事,刘繇就是来与孙策争江东的,如果江东人都把孙策当项羽转世,是凤凰之身,那刘繇还怎么跟他斗。

    “孙策不是劫了阳羡第一世家许家吗,怎么阳羡人还这么喜欢他?”

    张仲张了张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了。“英雄,我就跟你说啊,你千万不能告诉别人。要是让大帅知道了,我会掉脑袋的。”

    “你放心,我一定不说。”

    “嗯,我相信你,虽然今天是第一次见,但我觉得你是好人,不是那些说一套做一套的伪君子。”张仲唠唠叨叨的说了一通,太史慈几次提醒,他才回到正题,把阳羡城里的情况说了一遍。

    孙策搞倒了许家,但他没有将许家的产业占为己有,他把许家的三百多顷良田都拿出来分了,不管是愿意出去自首的山贼,还是愿意应募征讨的百姓,都可以拿到数量不等的赏钱或者土地,如果能杀死像陈败、万秉这样的大帅,能赏三百亩地。三百亩什么概念?能做一个小地主了,吃喝不愁,所以现在阳羡城里很多人都想割陈败、万秉的脑袋,消息暂时还没有传到山里,但这是迟早的事。如果说有山贼想回家,或者想戴罪立功,挣那三百亩,张仲是一点也不意外。

    张仲说得眉飞色舞,太史慈却听得一身冷汗,心情沉重。情况比他想象的更严重,孙策也比他预计的更难听对付。三百多顷良田就这么分了?怪不得山贼们士气低落,他们都想回家种地吧,或者等着杀了陈败、万秉去领赏。就算他能用官职利禄鼓起陈败、万秉的信心,那些普通山贼怎么办?刘繇可没有土地分给他们。

    太史慈越想越不安,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他跟着张仲在山洞里转了半天,也不知走了多远,眼前豁然开朗,多了好多火把和人,陈败、万秉笑嘻嘻地看着他,大步迎了上来,拱手行礼,一左一右的挟着他,亲热无比。

    “子义真是神勇,信手一击而孙策溃逃。子义辛苦了,来来,我们略备薄酒,为子义接风庆功。”

    太史慈连忙推辞。“二位大帅,慈愧不敢当,虽然抵近侦察,但寸功未定,不敢受赐。”

    陈败、万秉相视而笑。陈败说道:“子义,你还不知道,孙策撤走了。”

    “撤走了?撤哪儿去了?”

    “不知道,反正他出山了,现在该到山口了吧,应该是回阳羡城。”

    太史慈愣了片刻,将信将疑,但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也没有,只有懊悔。孙策跑了,这可不是他的目标啊。“大帅,这会不会是疑兵之计,欲进先退,诱我们追击?”

    陈败、万秉如梦初醒,连连点头表示同意。“还是子义谨慎,我们可不能大意,中了孙策小儿的诡计。”

第761章 变计(求保底月票!)

    孙策捏着手指,沉默不语。

    蹄声特特,脚步声杂乱,将士们在山道上急行,两侧的山坡上有斥候营的士卒在警戒,不时发出安全的号角声。山贼们没有追来,他们也许在庆贺,庆贺孙策撤出了铜官山,庆贺从天而降的盖世英雄。

    能从郭武、谢广隆和几十名义从的包抄下逃脱,还射伤了谢广隆等七八人,这位猿臂善射的英雄还真是厉害啊。如果再联系到那一部漂亮的胡须,听出了郭武的曲阿口音,孙策已经猜到了可能是谁,只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仓促下结论。

    有本事却没能成名的人太多了,郭武便是一例。不过说起来也是造化弄人,如果不是因为他,郭武也许就是太史慈部下那个曲阿小将,不会成为敌人。

    刘繇不是在准备对丹阳的战事吗,太史慈不在曲阿帮刘繇,跑到阳羡来干什么。专门跟我捣乱?

    “将军,想什么呢?”郭嘉赶了过来,和孙策并肩而行。“还在想那个刺客?”

    孙策点点头。“你有什么发现?”

    郭嘉瞅瞅孙策。“将军是不是猜到了是谁?”

    面对郭嘉,孙策也不隐瞒。“从外貌特征和武功来看,他应该是刘繇身边的那个武者太史慈。”

    郭嘉笑着摇摇羽扇。“他叫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干什么,他又能干什么。从他的武艺来看,刘繇派人来阳羡应该是要整合山越,在我们背后生事,好让刘繇能够安心攻击丹阳北部,甚至于收复庐江、九江。将军,既然刘繇主动挑衅,我们有足够的理由控制吴郡,还以颜色。至于山越,反正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急也没用,不能因小失大。”

    孙策笑了。“我不急。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越有利。山越虽然麻烦,但毕竟在山里。大山可以保护他们,也限制了他们,成不了气候。”

    郭嘉哑然失笑。“将军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你把这太史慈的情况和我说说,我来想办法对付他。”

    孙策把自己对太史慈的了解说了一下。太史慈有传,但记载比较简略,他只记得大概,有些细节不太清晰了。尽管如此,郭嘉听完之后还是觉得很有用。“这么说来,这人倒是个劲敌。看他行事风格,与将军倒是有几分相似,随机应变,敢于冒险。”

    孙策表示同意。太史慈和孙策的情况的确很相似,只不过太史慈的起点太低,没法像孙策一样纵横江东。孙策毕竟有父亲孙坚打下的基础,而江东又是偏居东南,不受中原人的重视,袁绍、曹操都把目光放在中原,没人关注江东,他才有机会趁势而起。青徐却是中原,各方势力反复争夺,根本不会给太史慈一个毫无根基的寒门子弟机会。

    寒门也分三六九等的,孙策、公孙瓒和袁绍这样的顶级世家不能比,比太史慈却是强太多了。

    郭嘉忽然笑了一声:“照这么说,刘繇让太史慈来阳羡也是迫于无奈。他带太史慈来江东,自然是想用太史慈,可是太史慈出身这么差,做事又不择手段,恐怕难入名士之眼,说不定是许靖说了些什么,刘繇不想被太史慈连累,干脆让他独领一部,与山越打交道。想用又不敢用,为人言语左右,被虚名所累,刘繇难成大事。将军牵制住许贡,让陈叔至对付他吧,这可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

    “我正有此意,想让士元去帮帮他。”

    “士元智谋出众,自然是极好的人选。不过刘繇太蠢,不用他出手。还是让子明、公奕去吧,他们不仅能帮叔至出谋划策,还能帮他打探消息,一举两得。”

    孙策权衡了片刻,接受了郭嘉的建议,庞统是聪明,做军师绰绰有余,但他武力一般,没有自保能力。吕蒙、蒋钦身手好,也有丰富的生存经验,培养了这么久,可以放飞了。

    郭嘉随即叫来吕蒙、蒋钦,吩咐了一番,吕蒙、蒋钦大喜,立刻带上十来名斥候营的伙伴,赶往丹阳。

    回到阳羡,孙策召集众将议事,调整部署。甘宁带水师同行,赶往吴县,宋盖领一千刚刚招募的新兵亲卫营守城,与还在山里的祖郎保持联系,其他人一起赶往吴县。

    在离开阳羡之前,孙策又宴请了阳羡诸家家主,说明情况。他不是不想打山贼,是吴郡太守许贡太不像话,不仅要为许淳开脱,还勾结山贼,派人刺杀他。相比于铜官山里的山贼,许贡为害更烈,不除掉他,其他的事都不好做。

    孙策说的是真是假,其实并不重要。对于这些豪强来说,只要孙策不动他们的利益,一切都可以接受。到目前为止,孙策做事还是有分寸的,不像传说中的那样乱来,有了意外还主动向他们说明情况,很有诚意。许家是倒了,但他们没受损,多多少少还分了点油水,当然不希望许淳起死回生。许贡就是许淳的靠山,孙策要对付许贡,他们乐见其成,纷纷表示支持孙策。

    安抚了阳羡豪强,孙策派人把许淳父子提了出来,带到船上。时隔数日,许淳又一次见到了王珍。不过他并没有看到一点希望,反而更加绝望。王珍和他一样成了阶下囚,孙策要带他去吴县兴师问罪,要将吴郡太守许贡连根拔起,最后的一线希望彻底破灭了。

    求生无望,许淳反而镇定下来,咬牙切齿。“孙将军,你根本没打算放过我们,从一开始就想赶尽杀绝。不管我有没有犯错,你都会想办法对付我,就因为我许家是阳羡第一大族,对不对?”

    许淳咬牙切齿,双目血红。仅仅几天牢狱生活,他就变了模样,原来的傲慢不见了,原来的富态也不见了,现在的他瘦了一圈,头发蓬乱,衣衫不整,脸上还有瘀青。狱卒都不是什么好人,敲诈勒索是例行惯例,许家现在什么油水也没有了,免不了挨一顿揍。

    王珍低着头,面如死灰。魏腾阴着脸,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孙策笑了,笑得很开心。“你太自恋了。”

    “请将军指教。”

    “我的确需要你的土地,但你如果不是这么蠢,我不会用这种方法。你有田三百余顷,在阳羡首屈一指,放在汝南、南阳,你算个屁啊?你不惹我,我们自然有商有量,绝不会让你吃亏。可是你想要我的命,我当然不会放过你。这和你有没有土地,是不是阳羡第一世家有什么关系?”

第762章 太湖

    许淳瘫作一团。他已经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只能任人宰割。

    魏腾没兴趣为许淳说情,倒是对孙策刚才一番话有些感触。他原本也以为孙策整许淳是要夺许家的产业、土地,现在却觉得未必如此。孙策在南阳、汝南收了不少土地,也没听出引发多少反弹。不管他是不是有意设计陷害,终究师出有名,不落人话柄。

    他有一种感觉,孙策这些话是说给他听的。许淳已经是俎上鱼肉,根本不值得他如此解释。杀鸡儆猴,许淳充其量是那只鸡,他和会稽世家才是那只猴。换句话说,如果他们不像许淳一样犯蠢,孙策愿意和他们合作,不希望两败俱伤。

    孙策曾说过,愿意让他试守一县。他这些天配合葛生招募新兵,孙策基本上还是满意的。这次去吴县带上他,也许就是要给他机会做个县令长什么。

    他不会是想让我做吴令吧?魏腾忽然一惊。按照惯例,孙策是吴郡人,不能做吴郡太守,就算拿下吴郡也要安排其他人做吴郡太守,或者以郡丞的身份行太守事。孙策麾下勇士很多,能理政的却不多,拿下丹阳,他只能让刚刚二十出头的陈到做太守。如果拿下吴郡,他就需要一个吴郡太守或者郡丞。孙策和陆康等人关系不错,但陆康他们是吴人,既不能做吴郡太守,也不能做郡丞或者吴令,只有他魏腾合适。

    魏腾瞅了孙策一眼,正好迎上孙策的目光。看到孙策微微挑起的嘴角,魏腾知道自己猜中了。他一阵兴奋,随即又觉得很丢脸。一个吴令而已,大不了一个吴郡太守,至于如此激动吗?

    魏腾调整了一下心情,尽量以平和的口气说道:“将军,虽说你也许府君有些分歧,可那个刺客是不是许府君派来的还不能定论,也许只是一个误会,你因此发兵攻击吴县,怕是不太好吧。”

    孙策翻了个白眼,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就算刺客的事暂时没有定论,那他庇护许家总是事实吧?许家勾结山贼,欲对我不利,我把许淳拿下,他居然派人来讨要。他想干什么?”

    “将军生气情有可原,但也不至于发兵攻击,这要是传出去,对将军名声不利。”

    孙策心中暗笑。魏腾能为他着想,说明态度有所松动了,这是个好的开始,应该鼓励。他是想拿下吴郡,却不能急于一时,尤其是太史慈可能就在铜官山的情况下。撤出铜官山只是虚晃一枪,祖郎还要山里等机会呢,如果太史慈、陈败等人想出山夺回阳羡,祖郎会趁机端了他们的老窝。

    这时候,他需要一个人去吴县见许贡,魏腾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先生以为该如何处置?”

    “有冲突可以调解嘛,如果将军信我,我愿意去一趟吴县,面见许府君,表明将军心意。”

    孙策故作犹豫,沉吟了良久,才勉强点了点头。“那就麻烦先生了。我亲自送你去,如果许贡肯讲理,先生就和他讲理。如果许贡想动武,我就跟他动武。先礼后兵,勿谓言之不预也。”他恨恨地说道:“我也是个讲道理的人,他不要逼我耍狠。”

    魏腾强忍着反胃,躬身领命。

    一日后,孙策横越太湖,在大雷山下安营扎寨。

    魏腾带一个小童,乘一叶扁舟,赶往吴县。他很自信,也很从容,孙策却有些担心,不知道魏腾能不能活着回来。别看许贡出自平舆许氏,和许劭、许靖同族,但他可不是什么许劭、许靖那种只会动嘴皮子的书生,他可是个狠角色,一言不合就有可能砍了魏腾。这对他没什么坏处,许贡真要杀了魏腾,魏家也不会把仇记在他的头上,他杀许贡的理由反而更充足。只是借刀杀人,良心多少会有些痛啊。

    唉,我本善良,奈何这世道太乱。

    “德祖兄,这就是大雷山,对面那座就是小雷山。对对,你仔细看,能看到一点影子,离此大概有六十里。”沈友热情地做起了导游,向众人介绍太湖的风光和悠久历史。“故老传说,这是舜避丹朱时的渔猎之处,这可比太伯奔吴早多了,比大禹治水还早几十年呢。”

    “真的假的?”杨修不以为然。“都是口耳传说吧?”

    “口耳传说怎么了?圣字古文怎么写,左耳右口,下面是个王,这么明显的证据你都看不见,不是我说你,德祖兄,你啊,就会猜字谜,根本不明白圣人造字的要旨。”

    孙策转头看着沈友,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不过沈友只是为了挤兑杨修,并没有意识到这里面蕴含的秘密。相比于后世以证据说话的考古学,这个时代的读书人还没有考古的概念,书上说的都是真的,文字就算不是仓颉所造了,也是某个圣人创造的,不存在慢慢演变这一说。所以两千年来,古史就在这些各执一词的典籍里打转,汉人尤甚,不仅信古,而造古,后世很多神话就是汉人造出来的。

    比如盘古化天地。

    盘古是很早就有的大神,但盘古化育天地却是后来才有的事,三国时代才真正成型。在这个时代的知识分子心里,世间一切都是某个神造的,文字也不例外。他们当然不相信文字有个慢慢演化的过程,也不相信他们所向往的尧舜禹时代还没有文字,真是结绳而治。

    即使是这个时代最博学的古文字学家也只知道金文,不知道甲骨文。在一些古代青铜器上可以看到金文,而刻有甲骨文的那些甲骨还沉睡在殷墟地下,要等一千八百年后才能横空出世。他们当然不会知道除了古籍之外还有其他的记载方式,不知道二重证据法,更不知道四重证据法,而四重证据法却是神话时代考古的重要方法。

    孙策暂时还不打算说这些,他知道自己的学问一般,他只能做个引路人,做不了大师。具体的事还是留给真正的聪明人去做,没必要事必躬亲,把自己搞得非常累。伏笔他早就埋下了,到时候自然会起作用。

    杨修忽然说道:“子正,你是吴县人,知道吴县有什么古玉吗?”

    “古玉?有多古,吴王夫差时的算不算?你如果想看的话,我倒是……”

    “春秋时代的古玉有什么好看的,你不是说舜避丹朱吗,我想看那个时代的。”

    沈友哑口无言。杨修哼了一声,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孙策。孙策笑笑,不屑分辩。沈友看得分明,眨眨眼睛,若有所思,嘴角挑起一抹得意。

第763章 貌合神离

    “放屁!”没等魏腾把话说完,许贡抄起案上的耳杯就砸了过去。魏腾躲避不及,被砸个正着,淋得满头满脸,浅绿的茶水沿着魏腾的脸往下流,胸前**的,连洁白的越布都初染上了绿色。

    “你”魏腾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一时有些点懵。

    “你什么你?”许贡一跃而起,拔出长刀,直指魏腾面门。魏腾下意识的退了一步,随即大怒,又往前冲了两步,胸口顶着许贡手中的长刀。许贡眼睛一瞪,挥刀就要砍,许靖连忙大声喝止,上前抱住许贡,用力将他向后拖。“伯献,万万不可。”

    魏腾横眉怒目,冷笑一声:“堂堂平舆许氏竟有如此蛮横之人,我今天倒也是开了眼界。许文休,告辞!”

    “站住!”许贡奋力挣扎,却被许靖死死抱住,脱身不得。他破口大骂。“你们这些吴越儿,血口喷人,还敢来反咬一口?想夺吴郡,便痛痛快快来夺,先赖在阳羡不走,再诬陷我派刺客,我杀他孙策还要派刺客吗?两军相争,被人潜到身边,不怪自己防卫不周,反怨我派刺客,真正可笑。”

    魏腾也不理他,转身就走,将许贡的咆哮扔在脑后。他被许贡当面羞辱,愤怒已极,脚步匆忙,出门的时候险些与人撞上。他连忙停住脚步,定睛一看,正是高岱。高岱拉住魏腾,正打算说话,听得里面许贡的咆哮,吃了一惊,连忙把魏腾的拉到一旁,询问原委。魏腾心中有气,便将事情大致经过说了一遍。

    高岱听了,吃了一惊。“猿臂善射,美髯修身,武功精湛?”

    魏腾打量着高岱。“你也认识?”

    “认识,不过不是许府君的门客,是新任扬州刺史刘繇的侍从,叫太史慈。周林,这是个误会。”

    魏腾抖抖**的衣襟。“就算是刺客的事是误会,这也是误会?两国交兵,尚不斩来使。我虽不才,蒙孔文等吴郡英俊不弃,引以为友,与许文休也多有往来。许贡如此待人,实在令我失望。”

    魏腾说完,拱拱手,转身就要走。高岱连忙拉住。“你要去哪儿?”

    “当然是出城,回复孙将军。”

    “千万不可。”高岱左右看了看,将魏腾拉到隐蔽处。“许府君生性强忌,不能容人。你和他当面冲突,他岂能容你安然离去?必派人追杀你,以免遗人口舌。”

    “他敢?”魏腾虽说嘴上说得硬气,心里却有点虚。姑苏城广大,他要出城还要走一阵子,出了城,离大雷山还有好远的距离,许贡如果派人追,他根本逃不掉。

    高岱也不和他争辩,让他去找张允。张允是他的朋友,重义轻财,名重州里,是吴郡有名的豪强,一定能帮他。魏腾不敢怠慢,连忙跟着高岱的侍从赶往张家。高岱赶往太守府,正听到许贡在与许靖争论,见高岱进来,许贡闭上了嘴巴,脸色却更加难看。许靖直叹气,强笑着向高岱行礼。

    高岱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样。“明府这是怎么了,为何事生气?”

    许贡怒气冲冲,也不说话,转身往里去了。许靖暗自叫苦,却不能将高岱一人晾在堂上,连忙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听说孙策已经驻兵大雷山,高岱也不安起来,刚才魏腾可没说这事。

    “府君打算如何应对?”

    许靖只知道叹气,拿不出主意。高岱安慰道:“文休也不必着急,姑苏城坚,户口众多,绝不是那么容易攻破的。况且这是个误会,派人说清楚就行了,何必如此发怒?”

    “何尝不是呢,可是……”许靖苦笑不已。

    听了魏腾的描述,他和许贡都明白那个刺客可能是谁,他们不明白刘繇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许贡和刘繇是盟友,刘繇要攻丹阳,许贡肯定不能闲着。孙策来攻吴县,和他们的计划正相符。据城而守总比带着大军去丹城攻城好,所以许贡便有在姑苏城和孙策一见高下的意思,这才小题大作,当面羞辱魏腾。在许贡看来,魏腾是孙策派来的,羞辱魏腾就是羞辱孙策。

    计划不错,但魏腾拂袖而去,并且辱及平舆许氏,让许贡非常不高兴,动了杀机。如果不是许靖拦着,刚才真可能一刀砍死魏腾。现在他很可能是安排门客追杀魏腾去了。许靖和魏腾是好朋友,自然不能看着魏腾遇害,但他拦不住许贡,只好向高岱求援。

    “孔文,赶紧想想办法,迟了,周林就会有危险。”

    高岱倒不着急,魏腾没有出城,就算许贡派人去追,魏腾也不会有危险。姑苏城里上万户人家,就算许贡想一家家的搜,没半个月也搜不出来。相比之下,倒是孙策手段更狠,直接将阳羡许家连根拔起。

    虽然阳羡许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孙策这么对许家,会不会对其他人也这么干?魏腾这么热心的帮孙策,究竟是什么目的?刚才匆忙,没能说清楚,待会儿可得和他好好谈谈。刘繇和孙策争夺扬州,姑苏城作为吴会中心,地位举足轻重,这时候可不能掉以轻心,更不能成为两家争夺的战场。

    “文休,太史慈去阳羡干什么,刘刺使和府君是不是有什么计划?虽说太史慈不是府君派去的,可是府君与刘刺史刚刚会面,又派人去索许淳,孙策有所怀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许靖叹气,恨不得骂刘繇几句,却又碍于面子,说不出口。他也觉得刘繇这事办得不地道。刚刚答应让许贡招抚山越诸帅,授以官职,转身就让太史慈去了,这算怎么回事?

    许靖转念一想。既然刘繇这么不仗义,那就不能怪许贡不仗义了。“孔文,当务之急是要向孙将军解释清楚,这太史慈和许府君一点关系也没有。你看,你能不能辛苦一趟,去大雷山见见孙将军?”

    高岱想了想。“我愿意为府君效劳,但最适合做这件事的人不是我,而是陆季宁(陆康),沈子光(沈)也行。你别忘了,沈子正(沈友)现在就在孙策身边。”

    许靖点头赞同。他告别了高岱,匆匆走进后堂。许贡刚刚安排完门客追杀魏腾,听完许靖的话,他冷笑一声:“文休,你也是主持过月旦评的人,怎么就看不出这些吴儿的险恶。高岱是盛宪所举的孝廉,我与盛宪不睦,他一直与我若即若离,今天怎么这么热情?不管是不是误会,我与孙策都势不两立,魏腾既然依附孙策,那我就不能饶了他,要不然吴会人眼中只有孙策,哪里还有我许贡。”

第764章 虚样文章(求推荐票!)

    许靖再三苦劝,许贡只是不依。

    许靖很绝望。孙策兵临城下,虎视眈眈地欲夺吴郡,许贡却只顾着斗气,不仅想杀很魏腾来威慑吴会世家,还惦记着高岱的旧怨,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许贡倒是很从容。“你放心吧,孙策才多少人,他能攻下姑苏才怪。他这是在山里吃了亏,想到这儿来讹我,我难道还不如那几个山贼?我就不理他,看他能把我怎样。只要我按兵不动,城里就没人敢轻举妄动,谁想策应孙策,我就杀谁。”许贡想了想,突然笑了,来回转了两圈。“我要派人去讨许淳。”

    “讨许淳?”

    “是啊,孙策贪图许家的产业,抓了许淳,我为许淳出头,吴郡世家不能坐视不管吧?孙策要是放人,那他就是承认理亏。如果不放人,那就是孙策不给他们面子,要对吴郡世家不利,这可就惹了众怒了,吴郡世家还能支持他吗?唉,文休,你说孙策那性格,他能放人吗?”

    许靖抚着胡须,反复权衡,觉得许贡这办法还真不错。对孙策来说,放人也不好,不放人也不好,左右为难。以孙策目前的兵力,要攻姑苏城的确不太容易,便何况还有太史慈在铜官山牵制他。

    “那刘繇那边怎么办?孙策在姑苏,你可就走不开了。”

    许贡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刘繇想阴我,我还帮他?我为他牵制住孙策就行了,让他自己去取丹阳吧。文休,你说刘繇行不行啊,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太史慈?不过你也别说,这人做事不择手段,倒是和那些山贼差不多,也许能给孙策找点麻烦。文休,现在是乱世,你们那些道德仁义不顶用,要靠权谋,要靠武力,你当初幸好没回来,要不然肯定和子将一样被孙策赶出来。”

    许靖阴着脸不说话。他当时就觉得这是许劭给他挖的陷阱,现在看来果然如此。他不想谈论这个问题,转而问道:“让谁去讨要许淳?”

    “陆康。”许贡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陆康就算了,还是……”

    “不,就陆康。”许贡很坚决。“他是吴郡名士之首,又和孙策关系好,孙策如果不给他面子,嘿嘿,这吴郡名士的脸可就丢光了。”

    沈友走进船舱,将一卷纸递到孙策面前,笑盈盈地说道:“刚作了一篇文章,请将军指教。”

    孙策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沈友虽然有些年少轻狂,但他还不至于拿学问来消遣他。“什么文章,怎么不去找杨德祖?我听说他做一篇《太湖赋》,怎么没听说你的,是不是被他比下去了?”

    沈友笑而不语,只是催孙策看文章。孙策打开文卷,瞅了一眼。文章写得很考究,大概是沈友熬夜写的,怪不得眼圈有点黑。孙策品味不出那些字眼的精妙之处,但他能看懂大意,还没看完他就明白了沈友的意思。这和他之前和魏腾说的事差不多,都是关于舜避丹朱的事,说白了就是以古喻今,为他造势,还提到了秦始皇东巡,掘断东南龙脉的事。魏腾反对孙策借古喻今,沈友却是极力影射,恨不得把他说成舜,把长安的天子说成丹朱。

    孙策看完,轻轻放下文章,十指交叉,握在身前,静静地的打量着沈友。沈友被他看得不自在起来,神情有点尴尬。

    “子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对谶纬怎么看?”

    沈友沉吟片刻。“将军,谶纬之说虽属虚妄,与谣言等同。常言道,谣言止于智者,但天下人愚者众,智者寡,谶纬、谣言还是有用的。”

    “王莽失败,是因为谶纬不够吗?”

    “将军,事不能一概而论。王莽能成功和谶纬有莫大的关系。天下人皆知汉为尧后,又言五百年当有王者兴,新王当是舜之后也是人所共知的事,袁氏因此为天下盟主,如果舜避丹朱故事能让天下人知道天命在将军,何乐而不为?”

    孙策咂了咂嘴。他当然知道舆论的重要性,而舜避丹朱于吴会也的确和他眼前的情况相适应,是一个绝佳的炒作机会。但他一心想改造人心,如果现在图一时方便,利用了这件事,将来再反对这件事就等于挖自己根基了。就像光武帝刘秀利用谶纬造势登基,大兴所谓内学,最后又发现谶纬是柄双刃剑,不得不禁绝图谶,等于自打耳光。

    他不想开这个头,但他一时无法说服沈友。沈友有三妙,其中一妙就是舌妙,这口才也的确是好。

    孙策重新拿起文章看了看,思索片刻,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子正,凭心而论,你觉得你的文笔和杨德祖比,怎么样?”

    沈友眼珠转了转。“应该在伯仲之间,不过他用词更典雅,才思更敏捷,我略逊一筹。”

    “儒家经典中的那些微言大义呢?”

    沈友眨眨眼睛,摇摇头,没再说话。他的确很聪明,但微言大义却是有师法、家法,要靠传承的,吴县是东南都会,但学问比起中原还是有距离的,顶尖的大儒基本都出自中原,吴会非常少,就算有,那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学得到的。在儒家经典上,他没法和杨修比。

    “所以这些虚样文章,由那些大儒们去做。我们做点实在的事。”

    沈友有些怏怏。他辛苦了一夜才写出这篇文章,没想到却被孙策说成虚样文章,难免扫兴。

    “什么才是实在的事?”

    “你帮我写份奏表,刘繇和山贼勾结,许贡庇护豪强为非作歹,请朝廷进行下诏切责,给我讨伐之权。怎么样,没问题吧?”

    沈友抚掌而笑。“没问题,我这就写,写完就请将军过目,保证让刘繇、许贡无言以对。”

    “这就对了嘛。”

    “什么对了?”门外响起一个声音,陆康走了进来,看看沈友,又看看孙策,眼神疑惑。“你们又在算计谁?”

    沈友一见陆康,连忙伸手去拿案上的文卷。他反应很快,但还是快不过陆康的眼睛。陆康盯着沈友的眼睛,伸出手,手指勾了勾。

    “拿来。”

    “这……”沈友有些心虚,连连向孙策使眼色,示意他别说漏嘴。孙策却很坦然,取过文卷,起身递给陆康。“子正新作的一篇说史文字,正好请陆公过目。”

    沈友苦笑一声,耷拉下了脑袋。

第765章 理直气壮(gaolaochou打赏加更)

    陆康看完文章,将文卷丢回案上,眼神扫过沈友,却没说话,淡淡地对孙策说道:“将军以为如何?”

    “有新意,也算是一种新的治学思路吧。”

    “治学思路?”陆康冷笑一声:“不就是牵强附会,哪有什么新意可言?几百年来,这样的故事看得太多了。这种文章写得再好,还能超过刘歆?”

    沈友臊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他纵使再有口才,在陆康面前也不敢放肆。孙策却很淡定,不紧不慢地说道:“陆公,你言重了,你只看到了容易被人误解的部分,却没看到其中的真知灼见。我觉得你这近乎买椟还珠,有偏执之弊。”

    陆康沉下了脸。他虽说不是什么大儒,但这文章里的意思还是看得一清二楚,分明是为孙策言说天命。这也很正常,沈友新投效孙策,立功心切,做事出格一点也没什么好意外的,与孙策本人没什么关系。他教训沈友两句,让他收敛一点,不要蛊惑孙策就行了。但孙策为沈友辩护,这说明孙策赞成沈友的意见,甚至可能是孙策示意沈友写的,这就不行了。

    几天前,孙策还信誓旦旦的说他要静观其变,现在却迫不及待的要为自己造舆论,这是对他的愚弄。如果是这样的话,吴郡陆家就必须和孙策保持距离,不能被孙策利用,坏了名声。

    “还请将军指教。”

    “指教不敢当。”孙策不紧不慢地说道,仿佛没看到陆康铁青的脸色。“在回答陆公的问题之前,我想先问陆公一个问题,可否?”

    陆康的气息有些粗重,花白的眉毛颤了颤,却还是强忍着怒气,很勉强地点了点头。“将军若能坦诚以对,康感激不尽。康虽德浅才薄,若能为将军解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公相信舜避丹朱这件事吗?”

    见孙策依然掩饰,陆康实在忍不住胸中怒气,脱口而出。“信与不信重要吗?将军年未弱冠,却以大舜自居,不觉得太过了?即使是王莽也不过是周公自居而已。”

    沈友骇然变色。陆康把孙策比作王莽,这太过份了。他刚想反驳,孙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激动,又亲手倒了一杯手,递给陆康。

    话出了口,陆康也有些后悔。他虽然生气,却不想与孙策翻脸,还想尽可能的劝谏孙策,不要一意孤行。孙策身边全是年轻人,年轻人的优点是意气风发,前途无量,但缺点也不少,冲动就是其中之一。如果不能好好引导,看着他们在错误的道路上一路狂奔,那就太可惜了。见孙策不生气,看样子并不像他担心的那样,才松了口气,暗自提醒自己不能再冲动。

    等陆康喝了两口水,渐渐平静下来。孙策接着说道:“陆公,我虽然自负,却不敢以大舜自居,也没这兴趣。几天前,我与陆公所言皆是发自肺腑,现在没有变,将来也不会变,这一点请陆公大可放心。”

    陆康一时辨不清真伪,将信将疑。

    “陆公,学术就是学术,尽量不要与政治扯在一起。对舜避丹朱这件事,我更关心的是真假,而不是谁是当世的舜。我对陆公说过,真正的天命是民心,得民心,虽匹夫亦可为天子。失民心,虽尧舜亦可失天下。所以,我想问陆公的是,舜避丹朱这件事,你觉得是真是假?”

    见孙策并无以古拟今之意,陆康正中不怀,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将军不信汉为尧后?”

    “不信。”

    “那你觉得高皇帝为什么能得天下?”

    “这不是我们今天要讨论的问题。”孙策咧嘴一笑。“我们今天不讨论天命这种玄乎的问题,我只问陆公,你信不信舜避丹朱这件事?”

    陆康盯着孙策看了好一会儿,见孙策眼神清澈镇定,不似作伪,心中闪过一丝懊悔,觉得自己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有失长者风度。他眼神闪烁的良久,摇摇头。“不信。”

    “那你的意思是说,吴会一带的相关传说都是谎言?”

    “我不敢说都是谎言,但没有典籍佐证,我不敢轻信。”

    孙策笑了起来,眼神中透出几许狡黠。陆康不是不信,而是不想他利用这个故事来造势,这才故意说不信。“陆公严谨,诚为难得,但所谓典籍又有几部是从上古传下来的?照陆公这个说法,六经皆伪,因为他们的传承都没有典籍佐证。就算传承有序,其先也不出秦末汉初。我也可以说这些都是那些人编出来的。”

    陆康哑口无言,抚着胡须思索片刻,反问道:“将军信么?”

    “我和陆公一样不敢轻信,但我觉得可以研究,寻找证据,比如说遗碑或者古墓之类,而不是草率地信或是不信。陆公以为呢?”

    陆康若有所思。孙策又解释了一下考古学的基本理念。“比如说,我们发现一片墓地,就可以知道这里曾经有人居住,还能从墓里的陪葬品知道他是穷人还是富人。如果我们发现了一座旧城,哪怕这座城只剩下残基,但只要能分辨出城的大致范围,也能基本推断出这里曾经有一座城,又是什么样的规模。如果发现了大量的玉器,也许就能证明这里曾经有过文明,而不是茹毛饮血的蛮夷。”

    陆康微微颌首,觉得孙策说得有理。“将军说沈子正的文章有可取之处,只是为此?”

    “陆公,这篇文章虽然粗浅,却可以抛砖引玉,只要言之成理,或赞成,或反驳,都可以,总比说那些虚无缥缈的天命好。学问就是学问,不必总和朝堂联系起来。陆公,邯郸淳、胡昭用发现的古碑校正楚史,吴会多才俊,难道就不能做同样的事,也许我们能找到证据证明吴会早有圣人涉足,并非野蛮之地?”

    陆康怦然心动。他已经六十多了,做了一辈子官,太累了,不想再受案牍之苦。但他也不想就此归隐,如果能做点学术研究,增加一些对家乡的了解,甚至于编一部比《吴越春秋》、《越绝书》更完美的史书,那也可以留名青史。古人云三不朽,他不敢奢望立德、立功,却可以立言。

    “将军说得有些道理,吴会虽然不如中原文化昌明,名家辈出,不乐仕途,乃心向学的人也不少,如果能像南阳郡学一样拨以专款,让他们安心治学,应该对文化有所帮助。”

    见陆康心动,沈友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看孙策。他本来以为要被陆康臭骂一顿,没想到孙策真把陆康说服了。孙策笑笑。辩论不仅要有技巧,更重气势,理直才能气壮。沈友口才虽好,奈何是陆康晚辈,心里又有鬼,理不直,气焉能壮,他以前就怼过陆康,现在心里也不虚,没什么好怕的,从气势上就胜沈友一筹,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蛊惑陆康筹办郡学,拉拢吴郡读书人。陆康性子刚直,一旦发现自己错了,心中愧疚,必有补偿之意,更好说话。

    “陆公,你今天突然赶来,不会就是为了教训我们这些后生吧?”

    陆康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一拍额头。“我特地赶来,是奉许太守之命,来提许淳父子进城受审。”

    孙策皱了皱眉,很客气,也很坚决。“陆公,这恐怕不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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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孙策,雄霸三国! 刘表占荆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曹操取兖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备要益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表、曹操、刘备大怒:孙策,你也太霸道了,还能不能给我们留条活路? 孙策摇头。我们的口号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各位书友要是觉得《三国小霸王》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三国小霸王最新章节,三国小霸王无弹窗,三国小霸王全文阅读.策行三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策行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策行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