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6章 三妙沈友(迪迪卡卡俱乐部打赏加更)
正月初六,孙策起程离开宛陵。初十,进入吴郡境。
陆康收到消息,在郡界相迎。他主要是来看陆议的。一别经年,他非常挂念这个孩子,虽然时常有书信往来,终究不如亲眼所见。见陆议长高了不少,也强壮了很多,谈吐气度都有明显进步,他终于放心了,只是关心孙策什么时候送他去蔡邕门下就学。
孙策笑笑,把杨修推了出来,又对陆康说,陆议在平舆的时候随彭城张昭学经,后来又随广陵张学经,转历多师,将来有机会再去蔡邕门下求学不迟。不过陆议在军事上更有天赋,将来有可能出将入相,只做个儒生太可惜了。
陆康明知孙策是狡辩,不过看陆议很开心,也就不和孙策计较了。他向孙策转达了一个消息,朝廷派来了一个新的扬州刺史,吴郡太守许贡已经去迎接了,不能来与孙策会面,委托他来向孙策致意。他已经安排了沿途的接待工作,但孙策的随从太多,严重超标,可能会供应不周,请孙策体谅。
孙策听出了言外之意,他没和陆康多说什么,只是问他有没有兴趣随他到会稽上任。陆康婉拒了。他已经六十八岁,身体大不如前,晚年得子,儿子陆绩才六岁,他想在家教子读书,不想再出仕了。不过他对孙策说,他的女婿顾雍任上虞长,上虞就在会稽郡治山阴东,如果孙策有需要,随时可以找他帮忙。
孙策很高兴。顾雍不仅是陆康的女婿,还是蔡邕的弟子,有了这个帮手,他在会稽就好办多了。
私事谈完,陆康转身叫来一个少年,很隆重地介绍道:“虽不能身随将军,却可以推荐一个人,此子虽然年少,才能十倍于我,愿将军信之用之。”
孙策很高兴,拱手施礼。“敢请教。”
陆康与孙策说话时,少年一直站在一旁打量着孙策,有些好奇,却没什么激动,反倒有些失望。此刻与孙策见礼,漫不经心地拱了拱手。“吴郡沈友,字子正,见过将军。”
孙策打量了沈友两眼,笑了。这历史真是变啦,陆康居然这么给面子,推荐了这么一个大才。如果史书记载属实,沈友可是吴郡才子,当然脾气也大,孙权不能容他,最后把他砍了。如果此人不死,以他的才干在东吴必有一席之地。很多人都知道鲁肃的榻上对,却不知道沈友也有类似建议,可能还在鲁肃之前。
当然,这也可能是后人记录的夸张,毕竟那不是《三国志》正文,而是裴松之引注张勃所著《吴录》的内容。张勃著《吴录》有强烈的本土意识,夸张的成份很多,记录沈友的内容就有破绽。比如里面说到华歆赏识沈友,但华歆并没有到过吴郡,与沈友见面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吴录》上说沈友三妙:笔妙,舌妙,刀妙,说他文笔好,有辩才,刀法也好,而且三项都冠绝于人。说实话,孙策是不太相信的。沈友的确可能是文武全才,可要说三项都非常厉害,那肯定夸张了,至少在他面前,沈友没这资格,别的不说,刀法一项,他手下就能找出好几个高手,足以碾压沈友。
孙策一边拱手还礼,一边笑道:“敢问沈君贵庚几何?”
“熹平五年生人,十八。”
孙策点点头。“那我痴长一岁。沈君,我为你介绍几个同龄英俊。”他叫过杨修、马超。“这位是弘家杨家的子弟,司徒杨公的嫡子,杨修杨德祖,文章写得非常好。这位是扶风马家子弟,马超马孟起,伏波将军后人,武功一流。他们都与我同年,熹平四年生人,以后可以多亲近亲近。”
沈友看了看陆康,心中狐疑。孙策这是什么意思?他在吴郡号称三妙,孙策一下子拉出两个人来,一个文章写得非常好,一个武功一流,这是要挑战吗?
陆康也有点不高兴。他好心向孙策推荐人才,孙策这么做,等于不给他面子。
“将军,你这是……”
孙策笑着摆摆手,示意陆康不要着急。“沈君别误会啊,我并无他意。陆公是我敬佩的人,他能推荐沈君来见,是我的荣幸。说实话,我也是吴郡人,平时没少被他们欺负,早就想报仇了,只是自己没这本事。今日想请沈君一展才学,帮我教训教训他们,让他知道我们吴越之地也是有人才的。”
沈友将信将疑。这应该是孙策的面试。不过吴越之地不为人重视也是事实,这两人一个出自四世三公的弘家杨家,一个出自世代贵勋的扶风马家,看不起吴越人也不奇怪。孙策是武夫,最多能和马超较量武艺,和杨修比文才肯定要吃亏。身为吴郡人,他当仁不让,必须为吴越正名。
沈友向杨修拱手施礼。“请指教。”
杨修很郁闷。前几天刚刚被孙策大庭广众之下嘲讽没文化,今天又被孙策推出来当刀使,这些吴郡人怎么这么讨厌?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不客气,让你们这些蛮夷看看究竟是谁没文化。
“不敢,请指教。”
“杨君第一次来吴郡吗?”
“第一次来。”
“对我吴地风光感觉如何,可有诗兴?”
杨修傲然一笑,伸手相邀。“诗乃小道,何不作赋?沈君,舱中带有上好的南阳纸笔,不如我们各自作赋一篇,以助雅兴。”
“恭敬不如从命。”沈友欣然应战。“杨君请。”
“沈君请。”
孙策正中下怀,立刻派人铺上坐席、案几,备好笔墨纸砚,杨修和沈友入座,互相看了一眼,提笔就写。庞统、向朗等人纷纷围了过去,蒋干也想过去,却被孙策拉住了。
“子翼,你别只顾着看热闹,等他们比完了,你也露一手。”
“我?”蒋干很惊讶。“我比什么啊?”
孙策看着陆康,笑道:“陆公,这沈子正口才也不错吧?”
陆康苦笑。“将军,你这是何苦呢,一见面就搞得剑拔弩张的……”
孙策扬扬眉,反问道:“陆公,我躲得掉吗?”
陆康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孙策的意思。他点了点头,深有同感。“说得也是,你想躲也躲不掉,倒不如主动迎战。”他又看看孙策,心中不安。“将军这是有备而来啊?”
孙策笑笑。“陆公,多算者胜。”
第737章 民心即天命
郭嘉走了过来,向陆康行礼,请陆康到舱中入座,问起扬州刺史的事。他在江北安排了细作,现在还没收到消息,陆康却说许贡去迎接扬州刺史了,这个信息很重要。
陈温的扬州刺史印绶就在孙策手里,朝廷又任命了一个扬州刺史,就意味着朝廷不肯让孙策控制扬州,又派来了其他人。这个人是谁,有什么样的实力,吴郡人又怎么看,陆康这个在仕途上打拼了一辈子的老人可以提供不少经验。
陆康入座,陆议奉上茶水,然后乖巧地坐在一旁。陆康摆着茶杯,看着袅袅的雾气,沉默了半晌,重新抬起头时,神情凝重。
“将军觉得天命在己吗?”
孙策迎着陆康的目光。他知道陆康特地赶来绝不仅仅是看看陆议这么简单。陆氏是吴郡一等大族,光武帝时陆闳任尚书令开始,陆家世有二千石,到陆康已经是第五代,一百五六十年。相比之下,后世名列吴中四姓的顾家在此之前只有顾雍的曾祖父做过颍川太守,影响力不出吴郡。张家、朱家更是当地豪强,还没正式进入官场那些显赫的家世大多是后人编造的。
陆康的意见对吴郡世家有非常大的影响力,不能掉以轻心。
“陆公说的天命是什么?”
陆康花白的眉毛闪了闪,对孙策的态度有些不悦。孙策看在眼里,却不着急。陆康出名,并不是见识高,也不是学问好,而是义烈,也就是性情刚正。这不是他一个人的特点,而是吴会地区的民风所致。这个时代的江东不像后世的江南那样软弱,民风彪悍,为官的人也大多如此。陆康、朱都是这一类,正在和杨修比试的沈友也是这一类,即将遇到的虞翻也是,反倒是顾雍的绵里藏针比较另类。
“如果陆公说的是三统五德那样的天命,我不信。”
陆康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疑惑不已。“那你信什么?”
“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我信这样的天命。如果民心在汉,我就做个权臣。”
“如果民心不在汉呢?”
“如果民心不在汉,我就坐守江东,守一方平安,看看谁能代汉。如果没有人能做得比我好,天命在我,我也不敢辞其责。”孙策含笑看着陆康,不紧不慢地说道:“陆公,你对我这个答案还满意吗?”
陆康闭口不答,过了片刻,又道:“天子定都长安,杨公推行变法,关中一派新气象,你觉得他们不能成功,无法中兴大汉?”
孙策摇摇头。“陆公太抬举我了,我又不能预卜未来,怎么知道他们能不能成功。不过我会看,他们能成功,我乐见其成。他们不能成功,我也不意外。变法嘛,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都很正常。”
“那你会听朝廷诏令吗?”
“合理的就听,不合理的乱命自然不听。”
“什么是乱命?”
面对陆康的步步追问,孙策皱了皱眉,耷拉着眼皮,淡淡地说道:“其他州郡不接受,唯独要求我接受的,就是乱命。”不等陆康再问,孙策抬起眼皮,直视陆康。“陆公,如果吴郡太守对你陆家区别对待,单独征收高额税赋,你会接受吗?”
陆康语塞,半晌才点点头。“我明白将军的意思了,希望将军能够言行一致。”
“陆公放心,我言出必践。”
陆康看看孙策,哭笑不得。他希望孙策言行一致,孙策却说言出必践,看起来是一个意思,其实里面区别大了,重心完全不同。可是他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于朝廷中兴有望,孙策还有忠义之心。
陆康换了一个话题,把他了解的情况说了一下,做了一些分析。
扬州刺史是谁,许贡没有说,但扬州刺史州治在九江,新任刺史不去九江,先来吴郡,自然是因为九江已经被吴景占据,丹阳被陈到占据,而吴郡太守许贡与孙策没有直接联系。这也就意味着扬州刺史是敌非友,他要拉着许贡与孙策为敌。许贡虽然没说新任刺史是谁,但刺史由北而来,是青徐人的可能性比较大,换句话说,这人很可能和陈登一样,是袁绍派来的。
如果这些推断是真的,那吴郡很快就会成为战场,吴郡世家豪强面临着站队的问题。扬州刺史有朝廷的任命,但他又是袁绍派来的,有着双重身份,影响力不可小觑,相信会有很多人选择支持他。陆康不是袁绍的拥趸,他又是被陈登赶出庐江的,他不愿意支持袁绍的人,他希望支持孙策,但前提是孙策不能和袁绍一样一心想改立新朝。陆康为朝廷效忠一辈子,可不想最后成了逆臣。他的子孙如何,他不一定管得着,但他本人决心要做汉臣。
孙策理解陆康的决定。如果陆康很积极地支持他改朝换代,他反倒看不起陆康了。
“吴郡世家豪强支持袁绍的多吗?”
“不少,但不如会稽多。”陆康提醒道:“吴郡地势平坦,除了太湖里的岛屿可供藏身外,几乎没有能让大批人马隐匿的地方。会稽多山,占山筑坞的人很多,讨不胜讨。周氏兄弟三人身故,其亲戚故旧已成你的死敌。前任吴郡太守盛宪也是党人,大概也不会支持你。”
孙策点点头。“多谢陆公提醒。”对会稽世家的反对,他早有心理准备。那些人不是陆康,不是他想化干戈为玉帛就能如愿的,除非他向袁绍投降。不过他也没太当回事,一些自以为是的书生而已,再牛逼还能比许劭牛逼?汝南我都能摆得平,区区会稽哪能挡得住我。
跳出来好,跳出来才好杀,都像许劭一样软抵抗,反而不好下手。
“陆公,除了沈友,吴郡还有些俊杰可用?我现在是求贤若渴,多多益善啊。”孙策笑眯眯地说道:“你的长子陆在家干什么,我听说他还没出仕,不如过来帮我吧。”
陆康抚着胡须,打量着孙策,露出老谋深算的微笑。“如果沈友能在你麾下得到重用,不用我再费口舌,其他人自然会接踵而至。如果沈友今天扫兴而归,就算我说得再好也没人会理你。将军,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文章难分高下,比武却是要死人的。那个马超戾气很重,我怕他出手不知道轻重。”
孙策笑了。陆康这句话说得很明白了,沈友武功是不错,但那要看跟谁比。
郭嘉说道:“将军,让仲康出战吧,他有分寸。”
陆康看着孙策,不说话。孙策明白了。“行,我亲自应战。”
第738章 一刀即胜
陆康很满意。
外面传来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庞统拿着两张纸走了进来,笑容满面,刚准备递给孙策,孙策冲他使了个眼神,庞统会意,转身送到陆康面前。
“陆公请看,这两篇文章都堪称佳作,难分伯仲。”
陆康也不和孙策客气,拿起来读,一边读一边点头。他虽然文笔一般,但好文章和坏文章还是分得出来的,看到妙处,不由得啧啧称赞。孙策起身走了出去,正好叫住马超。
“孟起,我来试试沈君的刀法。”
马超应了一声,接过孙策的大氅。孙策拔出佩刀,将刀鞘也扔给马超,双手持刀,来到沈友面前,摆出了架势,朗声笑道:“沈君,请指教。”
沈友打量着持刀而立的孙策,心里一阵强烈的不安。如果说马超像一头呲牙咧嘴的豹子,充满爆发力,那孙策就像一头卧虎,感觉到了敌人的到来,却没有起身比试的意思,只是淡漠地看了对手一眼,就足以让挑衅他的敌人知难而退。
他与人交手无数,还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气势,心脏不争气的猛跳起来,将一股股血液推向全身,不仅头皮一阵阵发麻,太阳穴跳动,就连指尖都有些麻酥酥的感觉,能感觉到血液在身体里的脉动。
他当然不能不战而退。遇强则强,这样的对手太难得了,就算不敌,就算受伤甚至送命,他也要全力以赴,一较高下,见识一下真正的刀法。沈友深吸一口气,缓缓拔出长刀,将刀鞘扔在一旁,双手握刀,置于身侧,身体缓缓下蹲,做好了进击的准备。
“吴县沈友,请指教。”沈友沉声道。
孙策不由得赞了一声。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沈友分明被他的气势所迫,感觉到了恐惧,却没有一丝动摇,反而激发出了更加旺盛的斗志。这年轻人看似文弱平静,但他的骄傲渗入血液,绝不是那种玩票的书生,他是真能上战场杀人的。
孙策也收起了笑容,沉声道:“请!”
沈友大喝一声,往前一纵,双手舞刀,长刀呼啸而至,刀光如水一般洒了开来,将孙策笼罩在其中。
孙策暗自叫好,举刀相迎,与沈友战在一起。“丁丁当当”一阵脆响,沈友一口手连劈十一刀,向前逼了十一步,每一刀都全力以赴,宛如狂风暴雨,势若奔雷。即使是孙策也不敢掉以轻心,全神贯注的避让招架,将沈友的攻击一一化解。
沈友砍完十一刀,气势已竭,脸已经憋得通红。他暗自叫苦。他自知实力可能不如孙策,所以一上来就抢攻,打算以势取胜,不给孙策反击的机会。没想到十一刀砍完,依然没能击败孙策,反把自己逼入了绝境。此刻正是新旧交换的当口,如果孙策反击,他很可能连一招都接不住,会输得很难看。
但孙策没有进攻,他换了个姿势,双眼紧紧地盯着沈友,沉声道:“沈君,该我进攻了,你准备好了吗?”
沈友脸上泛起了潮红。他又不傻,岂能不知这是孙策给他机会。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将军,我虽然不是你的对手,但我很想见识一下你的刀法,还请将军不要留手,让我一睹为快。”
“一定!”孙策点点头,非常满意。他给了沈友机会,沈友也很磊落,不待比武结束就直接认输,之所以坚持下去,就是想看看他的刀法。
这才是真正的武者,这才是真正的骄傲。
孙策原本是想留一点手,给沈友一个面子,免得下不了台。听了沈友这句话,他知道自己想多了,沈友虽然骄傲,却不是输不起的人。如果他不能全力以赴,反倒会让沈友觉得丢脸。
孙策再次调整了一下姿势,眯起了眼睛,绕着沈友转起了圈子,缓缓逼近。他走得很慢,脚离地也不高,几乎贴着地面向前滑行,一点声音也没有,就像一头猛虎,虽然身躯沉重,却能悄无声息地逼向对手。
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孙策的杀气。就连马超、阎行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在孙策身边这么久,也经常和孙策切磋,但第一次看到孙策如此凝重。许褚和典韦交换了一个眼神,许褚做了一个手势,一个义从会意,返身向后面的辎重船奔去。
沈友身在风暴中心,感受最深。他觉得自己就像被压在山底,又像是潜水时潜得太深,胸口被水压得透不过气来。汗水不知不觉的渗出身体,衣服都粘在了身上,掌心更是湿漉漉的,他却不敢动一下。
陆康在舱内看文章,忽然感觉到外面气氛不对,抬头一看,顿时吓了一跳,纵身而起,奔出船舱,举手欲呼。就在那一刻,孙策向前迈了半步,手中长刀倒卷而起,划出半道圆弧,像一阵清风掠过沈友身边,两条身影一触即分,沈友一步不动,手中的长刀颤了一下,半截雪亮的刀刃突然晃了一下,“当”的一声脆响,落在地上。
“嗤啦!”沈友肋下的锦衣忽然炸裂,撕开一个大口子,由腰际直到肩头。
“好刀法!”沈友惨笑一声,嘴角溢出一丝殷红,向后就倒。
孙策就在沈友身后,长刀一闪,割下一片衣幅,“唰!”长刀入鞘。他转过身,单手跪倒在地,一手托住沈友的后背,将他靠在自己腿上,一手将衣幅按在了沈友的肋下。
“放松。”
沈友脸色苍白,眼睛却非常亮。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孙策。“将军好刀法,友佩服之至。”
孙策淡淡地说道:“因为我身边高手很多,不敢有丝毫懈怠。”
“沈友不才,愿随将军左右,时时精进。”
“荣幸之至。”
这时,辎重营的医匠提着药匠夺了过来,从孙策手中接过沈友,拿开孙策的衣摆,看了一眼,鲜血涌了出来,医匠却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没有伤着心脉,只是皮肉伤,将养个十天半月就好了。”
陆康赶了过来,见沈友肋下鲜血淋漓,衣服染红了一大片,吓了一跳。“将军,你这是干什么,我不是……”
沈友笑道:“陆公,不妨事,能见识如此精妙的刀法,别说受点伤,就算是送了命也是值的。从今日起,我这刀妙不能再用了,免得有井底之讥。”他想了想,又笑道:“好在这一妙仍在吴郡,吴人失之,吴人得之,幸哉幸哉。”
陆康哭笑不得,跺足道:“你们这些竖子,少年轻狂,为了这点虚名赔上性命,值得吗?真正的士应该为国为民,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第739章 刘繇(真。龙之暴炎打赏加更)
丹徒。
刘繇负着手,站在船头,看着滚滚东逝的江水,神情凝重,面皮紧绷。他身高七尺五寸,体格健壮,方脸大口,气势威猛,两眼闪烁间如有利剑,寒光凛冽。
太史慈站在刘繇身后,他比刘繇还要高一点,不如刘繇这般威猛,肩很宽,腰却比较细,显得更加矫捷,手臂比一般人长近一掌,指尖可达膝盖,左挎弓,右带箭,背后插着两柄手戟,腰间还横着一口长刀,威风凛凛。身后站着一匹马,鞍辔整齐,马鞍上还挂着一柄长戟。
濯辑士摇着橹,大船渐渐靠岸。
太史慈看了一眼岸边,向刘繇靠了一步。“使君,岸上有人迎接,大概有六七十人,其中一个短须,相貌凶狠,四十上下,当是吴郡太守许贡,他旁边有一个老儒生,白面长须,大概有五十岁左右,当是许靖。”
刘繇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远处的江岸,又看看太史慈,眼角露出满意地笑容。“子义好眼力,这么远也能看清相貌,不愧是神射手。”片刻之后,他又恢复了严肃。“子义,虽说朝廷有尚武之意,但许靖与许劭一样,都以品鉴人伦著称,对武人怕是没什么好的印象。待会儿如果有什么不动听的,你且忍耐一时,不要与他计较。”
太史慈闷闷地应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大船渐渐靠岸,许贡和许靖站到码头上,远远地冲着刘繇拱手。刘繇还礼。太史慈打量着岸上诸人,一声不吭。船靠了岸,有人拉上缆绳,刘繇一个箭步上了岸,来到许贡面前,拱拱手。
“府君太客气了,繇感激不尽。”
许贡满面笑容,深施一礼。“扬州危急,吴郡世族都盼着明使君早日到来,解万民于水火。今天明使君终于来了,太平可期,我们终于可以放心了。”
“府君言重了,孙策凶猛,要想恢复太平,还需诸君大力协助。我刘繇孤身到此,纵有一腔热血,又能有多大作用呢。”他转身许靖。“这位想必就是汝南月旦评的评主文休先生吧?”
许靖含笑点头,与刘繇见礼。目光扫过刘繇身后的太史慈,看到太史慈身上的武器,不禁皱了皱眉。“使君,这位勇士是……”
刘繇连忙为他介绍,将太史慈介绍给众人。许贡很高兴,拉着太史慈寒喧了几句,许靖却颇冷淡,连一句话都没和太史慈说,忙着向刘繇介绍一起来迎接的吴郡名士。
“这位是无锡名士高岱高孔文,其父高义方曾问道马扶风,先帝画其像于东观。这位是孝廉妫览仲儒,家学渊源,精通三礼……”
刘繇一一见礼。
一群人寒喧了一阵,一起上车,来到不远处的神亭岭,许贡在岭上安排了酒席,准备为刘繇接风。许贡与刘繇同车,一上车,刘繇就问起了孙策的情况,当他得知孙策此刻可能已经进入吴郡境界时,他不免有些着急。“既然孙策至此,府君可有戒备?”
许贡胸有成竹。“使君但请宽心,我已经安排好了,不仅吴县兵精粮足,湖中也安排了重兵,若孙策敢轻举妄动,必让他有来无回。”
“吴县有多少人马,湖中又有多少船,多少人?”
“吴县有五千人,湖中有战船三百余艘,水师四千余人。”
“府君可曾派人去迎孙策?”
“郡丞王珍,吴县名士陆康。”许贡得意地耸了耸眉。“我还安排了一个少年名士去见孙策。”
“少年名士?”
“是的,一个吴县少年,姓沈名友,不仅文才好,口才好,刀法也好,人称三妙,是吴郡世族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年轻人嘛,文武全才,难免傲气。他和孙策见了面,只怕会很热闹。”许贡压低声音,狡黠地笑道:“如果他能杀了孙策,那当然更好,如果杀不了孙策,反被孙策杀了,也不错,这吴县世族见识了孙策的凶狠,就不会三心二意了。”
刘繇瞅了许贡一眼,沉默不语。许贡很尴尬,连忙收起笑容。“使君,扬州六郡,孙策已得四郡,眼下只剩下吴郡和豫章,使君打算如何着手?”
刘繇轻咳一声:“府君,你知道我这个扬州刺史是谁任命的吗?”
许贡眼神闪烁。他不知道刘繇这个扬州刺史是谁任命的,但他知道刘繇是袁绍的人,要不然袁绍不会专门派人通知他,让他配合刘繇的行动,他也不会特地赶到丹徒来迎接刘繇。刘繇兄弟与袁绍关系匪浅,他不会有什么其他想法吧?
“我是盟主派来的,但我的任命诏书是由长安下达的。”
刘繇放慢了语速,让许贡有充足的时间理解这其中的区别。吴郡一直是袁绍的势力范围,许贡的前任盛宪是党人,接受的是袁绍的命令,而袁绍的命令在不久前还是以诏书的名义下达。他特地说明诏书是长安下达的,就是告诉许贡一个重大信息:袁绍向朝廷低头了。扬州要争,但是要控制好节奏,不能给袁绍带来麻烦。如果不是形势严峻,袁绍是不会向朝廷低头的。
许贡的眼角抽了抽。他听懂了刘繇的提醒,却感到由衷的愤怒,还有说不出的失望。
袁绍究竟是怎么想的,造反这种事还能回头吗?那么多人跟着你,听你的命令,接受你的诏书,为此不惜和孙策杀得死去活来。你倒好,嘴上喊得凶,腰杆子却软得很,脸一转,居然接受朝廷的诏书?
你以为这样就能回去,重新做你的四世三公?
“为什么?”许贡的声音变得沙哑,像粗砺一样刺耳。
“具体是什么原因,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扬州丢得太快了。几个月内,庐江、九江、丹阳三个郡先后失守,扬州刺史陈温、周氏三兄弟及陈登阵亡,扬州六郡只剩下两个郡,我这个扬州刺史居然无法到历阳上任。不缓一缓,恐怕我还没站稳脚跟,吴郡、豫章也会被孙策收入囊中。”
许贡脸色涨得通红,咬着牙,一言不发,只有眼角不住的抽动。
第740章 胜负手
太史慈手挽缰绳,轻踢马腹,跟在车旁,目光扫过许贡的脸,又看了刘繇一眼,眉心微蹙,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刘繇会意,微微颌首,和声道:“府君,汝南是袁盟主的乡里,吴会是江南繁华之地,人才荟萃,皆是盟主臂膀,接连折损这么多的豪杰,盟主如折肱股,哀痛之至。不过他相信府君,相信吴会俊杰不会为孙策的淫威所慑,绝无猜忌之心。这只是一时的困难,只要你我同舟共济,一定能扭转颓势。”
许贡打了个激零,挤出一丝很勉强的笑容。“敢问使君方略。”
刘繇客气了几句,把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丹阳失守,对江东的形势有莫大的影响。一是失去了兵源,二是吴郡与豫章被隔开,陷入孙策的包围之中,随时可能被击破。当务之急自然是要夺回丹阳。丹阳得手,吴郡与豫章才能重新联为一体,反过来隔断江南江北,将孙策困在会稽。
要攻丹阳,就需要吴郡与豫章同时并力。这两个郡是扬州六郡中实力最强的两个郡,人口加起来按近全州六成。运作得当,夺回丹阳并不难。不过吴郡与会稽毗邻,境内又没什么地利可守,一旦孙策先下手为强,占吴郡为已有,形势将彻底崩溃,仅凭豫章一郡是很难逆转形势的。周瑜已经拿下江夏、南郡,很快就会渡江,长沙是孙坚旧郡,很可能不战而降,届时豫章将遭受三面夹击,就算有地利可用,也会左右支绌,疲于奔命,起不到应有的牵制作用。
吴郡的得失已经成了扬州得失的转折点,容不得一点疏忽。
许贡听了,觉得有理。吴郡确实没什么地形可用,一旦交战,短时间内就可以分出胜负,不存在什么对峙的可能。“那使君打算与孙策妥协吗?”
刘繇笑道:“缓兵之计而已。只需几个月,等孙策进入会稽,被会稽诸家缠住,我们或出兵丹阳,或出兵会稽,无往而不利。”
许贡如梦初醒,连连点头。“还是使君高明,有如国手落子,只是一个先后手,却有云泥之别。”
“这都是子义的谋划,我只是坐享其成罢了。”
许贡赞叹不已。“我只当子义英武,没想到他还有这等谋略,使君有子义相助,大事可成。”
刘繇哈哈大笑,拍拍许贡的手,面有得色。许贡又咂了咂嘴。“照这么说,的确是我孟浪了。吴郡人才虽多,文武兼备、堪与子义相敌者唯有沈友。他去见孙策,不管是伤了孙策,还是被孙策所杀,都是莫大的损失。”
“现在还来得及吗?如果可能,府君可派人急报沈友,让他莫与孙策发生冲突。”
许贡点头答应,连忙安排人赶到阳羡传令,取消原先的计划。
沈友受了伤,流了不少血,身体有些虚弱,但精神却很亢奋,和孙策、郭嘉等人畅谈天下形势,说到得意处眉飞色舞也不足以表达,还要手舞足蹈。
孙策笑着按住沈友。“子正,你躺着说就行,别再扯破了伤口,陆公又不知道要怎么责怪我呢。”
沈友也被陆康骂得不轻,只得收敛一二。他看看左右,见陆康不在,这才低声说道:“将军,依我之见,事不宜迟,当先取吴郡,再取会稽。会稽多山,且周氏兄弟败亡,其亲戚故旧必然与将军为敌。将军神勇,阵而后战自然无所畏惧,可若是他们潜匿山中,据险而守,将军逐个攻破,没有几年时间怕是难以得手。不若先取吴郡,快则一两个月,慢不过半年,吴郡可下。届时赖吴郡人力、物力,大可慢慢周旋。”
孙策笑道:“吴郡豪杰如果都像子正这般,我有何忧?不取吴郡,吴郡亦是我的。我只怕子正曲高和寡,虽得吴郡之土,不得吴郡之人,岂不可惜?”
沈友有点失望,正准备再说,郭嘉摇摇羽肩。“子正,将军人才不少,但像你这样文武兼备,还写得一手好文章的还没有。你受了伤,暂时不宜轻动,不如留在将军身边,为将军掌军机,如何?”
沈友看向孙策。孙策笑道:“你看,我还没来得及说,他们就要呼朋引伴了。子正意下如何?”
沈友哈哈一笑。“能与诸君共处,是我的荣幸,求之不得。痛快,痛快。此刻当有酒。”
孙策笑了。“好酒很多,但你现在不宜多饮。不如这样吧,奉孝,你把形势为子正解说一二,也请他参谋参谋,共商大计。”
郭嘉让蒋钦取来一卷文书,递给沈友。沈友接过一看,顿时眼前一亮。这是一份关于当前形势的分析,应该是孙策近期行动的方针。他刚刚投效,孙策就将这样的机密文件给他看,对他的器重可见一斑。他刚才建议孙策取吴郡,孙策不置可否,他还以为自己太急了,孙策看不起他呢。现在看来,孙策不攻吴郡应该是另有不得已的原因。
文章不短,大概有三千多字,内容更是繁杂,不仅分析了孙策自身的形势,还从整体上分析了天下的形势。沈友关心天下形势,也留心收集各方面的信息,但他毕竟只是布衣,没有官方身份,接触不到朝廷的诏书,又偏居江东,了解的情况有限。看了这份分析,他的眼界一下子由江东扩展到整个天下。
沈友轻轻放下文件,思索片刻。“所以将军当下对吴会的方略是攻心为先,以待天下之变?”
孙策点点头。“子正觉得可行吗?”
沈友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陆议,嘴角微挑。“不仅可行,而且已经初见成效,用不了几年,吴郡将成为将军之长安。将军深谋远虑,施政如国手,信手拈来,无迹可循,深得治道精髓。若非亲眼所见,谁人能信?有将军这样的英才,是吴郡之福,江东之福,天下之福。”
孙策连连摆手,表示不敢当。“子正言重了,我不敢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曹,奉孝、士元等人也在其中,远在南阳的张子纲、周公瑾也贡献良多。没有他们,我就是一匹夫。子正,有你相助,我们又多一份力量,还请子正畅所欲言,不要有什么顾忌。”
沈友笑道:“得遇明君,复有良朋,正当一展所学,岂能藏拙。以愚计,将军赴任会稽一定会遇到麻烦,与其如此,不如在吴郡稍作停留,太湖虽小,却是操练水师的首选之地。”
第741章 作秀高手(书虫小6打赏加更)
孙策到会稽来,不仅仅是要做会稽太守,而是要经营江东,把江东变成他的根据地。南阳虽好,毕竟是前线,没有足够的纵深,可以成为伸出去的拳头,却无法成为腹心。
江东四郡之中,不管是从地理还是经济来看,吴郡都是最适合发展的。大片的平原,丰富的物产,能够提供足够的粮食,供养更多的人口,也让更多的人脱离农业。水网纵横,交通又方便,偏安江南的朝廷大多会以吴为都,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孙策不想偏安东南,但吴郡的确很合适做后方基地。暂时不取吴郡,也只是想缓一缓,让朝廷先把注意力转到袁绍身上,不想在根基还没有稳固的时候成为众矢之地。
沈友领会了他的意思,不再劝他取吴郡,转而劝他驻兵太湖。
太湖是吴郡的腹心,东岸就是吴郡郡治吴县,驻兵太湖,什么时候想取吴县,旦夕可至城下。对于水运发达的江东来说,太湖就是所有水道的汇流地,占据了太湖就是控制了四通八达的水道。东可入海,南可入会稽,北可至长江,西行可入丹阳腹地,直入巢湖孙策这次来走的就是这条水道。
扬州六郡,孙策得其四,剩下的只有吴郡和豫章。新任扬州刺史不去九江上任,却跑到吴郡来,显然是要反攻,而反攻的第一目标应该就是丹阳。丹阳的得失对双方都至关重要,控制丹阳,不仅能掌握最好的兵源,还能掌握扬州的枢纽。以目前的形势看,争夺丹阳关键就是吴郡。
孙策留在太湖,许贡就不敢轻易离开吴郡,威胁丹阳,而孙策要支援丹阳却很容易。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孙策想争取吴郡人心,自然要与吴郡士人接触。吴郡士人最集中的地方就是吴县,驻兵太湖肯定比在会稽方便。有周氏兄弟在前,会稽士人已经与孙策交恶,短时间内很难改善。而吴郡士人与孙策没有直接冲突,却有同郡之谊,更有陆康这个前辈从中撮合,可得事半功倍之效。
孙策欣然从命。他之前和郭嘉就讨论过类似的方案,只是没有打算驻兵太湖。现在得到沈友这个土著的支持,他乐得更近一步,把重心放在吴郡。他也清楚,沈友之所以提出这样的建议与他是吴郡人有很大的关系。他不希望吴郡易手时发生战事,如果能不战而胜,他也算是积了阴德。
孙策也这么想,毕竟是故乡,能不流血当然再好不过。历史上的他因为杀人太多,引起吴会世族的激烈反抗,不仅自己遇刺身亡,还留下了深重的隐患,耽误了大量的时间。这一世有机会改变,他求之不得。
孙策随即向太湖进发。在阳羡(今宜兴市),他遇到了奉许贡之命前来迎接的郡丞王珍和阳羡世族代表。
阳羡地处太湖西岸,是山地与平原的交接处,又与丹阳接近,在整个吴郡来说,算是比较落后的地方,人口、经济、文化都不能和太湖东岸的诸县相比。阳羡本地出名的世家不多,只有许家独占头,随王珍前来迎接的就是许家的家主许淳。
见面之前,沈友向孙策介绍了阳羡许家的情况。沈友不说,孙策还真没什么印象,听沈友说完,他忽然想起来了,这个阳羡许家还真不是一般人。之所以不一般,倒不是许家出了什么大人物,而是许家的发家史就是汉代荐举制弊端最鲜明的例子,在史书上都留了名的。
阳羡许家发家比较早,几乎和吴县陆家一样,在东汉初就异军突起,不仅有人入仕,而且做到了九卿级别。这个人就是作秀高手许武。
许武年轻时父母早亡,只留下他们弟兄三人。阳羡就在太湖边上,耕地少,饿是饿不死,想发家却也不容易。许武有头脑,不仅自己读书,还让两个弟弟读书。光读书也不行,没人知道啊。他就特立独行,白天耕地的时候,让两个弟弟在旁边看,晚上教两个弟弟读书,书声朗朗,直到半夜,邻居想不知道都难。一旦弟弟读书不用功,他就跑到家庙里哭,搞得人人皆知。
于是许武很快成了名,被举为孝廉。在东汉初,孝廉还不算太多,举为孝廉就意味着能够做官了,对于很多人来说,这已经是鱼跃龙门,光宗耀祖了。但许武不满意,他一个人被举为孝廉还不够,还想带着两个弟弟一起飞,于是他想出了一个主意,把家产分为三部分,最好的那部分给自己,差的坏的给弟弟。
这当然是不公平的,立刻有人出来打抱不平,鼓动他的弟弟去告。他的弟弟得了他的吩咐,却摆出一副兄不友、弟必恭的模样,多番谦让,坚决不肯告,一下子成了名,被称为道德典范,很快也得到了选举的机会。这时候,许武才表明心意,表示自己当初那么做是为了让弟弟成名,现在弟弟已经成了名,他愿意重新分配家产,不仅将亏欠弟弟的还给他们,还要将他这几年辛苦赚来的钱一起分掉。
于是,许家三兄弟一起成了名,仕途亨通,最会作秀的许武在官场上如鱼得水,官至长乐少府。许家也成为阳羡首屈一指的大族,即使是整个吴郡也是赫赫有名。当然了,许武成名的故事也广为传播。有人羡慕,一心想效仿;有人鄙夷,视之为丑类。但不管别人怎么说都影响不了许家的实力。许武的孙子许荆官至桂阳太守,许荆的孙子许官至太尉,千石、二千石代不乏其人,在郡县为吏的更是数不胜数。
唯一可惜的是许家虽然长袖善舞,但真没出什么杰出的人才,似乎所有的聪明才智都用来作秀了,学问也好,理政能力也罢,都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离一流世家总缺那么一口气,官做得不小,威望却始终无法和陆家相提并论。
沈友说完许家的发家史之后,他又提醒孙策。
“将军见到许家人时,最好能以礼相待,以免节外生枝。”
孙策听出了沈友的话外音。“怎么了?”
“许家是阳羡第一世家,人口众多,历任县长上任都要先拜会许家,侵占土地、偷税避赋是必然的事。阳羡东靠太湖,南倚铜官、伏虎、石门诸山,入湖为寇,入山为贼,都很方便。”
孙策明白了。这就是宗贼的典型范例啊。
第742章 发飚
从孙策开拓江东到孙皓亡国,东吴一直被山越困扰。但正如所谓的农民起义一样,主体是农民,核心却往往和农民没什么关系。山越也是如此,真正的越人最多是被人利用的蝼蚁,宗贼才是病根。
顾名思义,宗贼就是以宗族为基础的山贼,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这其实就是地方宗族势力的一种表现形式,与特殊的地理形势结合,就成了一个顽疾。一般的宗族最多把持当地政权,间接影响太守、县令长,真遇到狠的也不行,毕竟民不与官斗,官府手里有郡兵做为武力后盾,实在不行朝廷还能征发更多的人马,再大的庄园也给你踏平了。可是宗贼不同,他们往山里一躲,据险而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朝廷再多的兵也不好使。
别看中原世家威风,居庙堂之高,呼风唤雨,声名显赫,一旦失势,随时可能被连根拔起,论生命持久力远不如这些依山傍水的宗贼。只不过他们处江湖之远,名声不显,不够资格在正史上留下姓名,最后化为一个个抽象的标签。
孙策在汝南时就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但汝南地处中原,地理形势远不如吴郡、会稽恶劣,沈友提醒得非常及时,孙策马上要面对的也许不是什么四世三公的大家族,却也不能掉以轻心。
王珍只是吴郡郡丞,孙策没打算亲自接待,他把蒋干找来,让他去和王珍接洽,引王珍来见。
蒋干领命,出了舱,见码头上站着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年约五旬的官吏,身边站着几个小吏。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正和王珍说话,个子不高,身体很胖,肚子挺得高高的,说话时一只手背在后面,一手的去着肚子,显然没有把王珍这个郡丞当回事,反倒是王珍微躬着腰,态度很谦卑。
蒋干走上前,报上姓名,寒喧了几句,请王珍上船。王珍连忙向蒋干介绍许淳,并特地点明这是阳羡首善,特地来迎接孙将军的,而且将由许家负责接待。
蒋干打量了许淳两眼,哦了一声,依然没有请许淳上船的意思。许淳脸上的笑容慢慢冷了,挥挥手。“既然如此,那王郡丞自去吧,我就不上去打扰将军了。家里还有些杂事,先行告退。”
王珍也不坚持,拱拱手。“那许君先走一步,我见过孙将军后,再去贵府商议。”
许淳哼了一声,拂袖而去。蒋干一脸茫然。“王郡丞,这吴郡的民风这么彪悍?”
王珍心中暗笑,却不点破,摆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蒋君有所不知道,吴越向来难治,这已经算是好的了。孙将军就是吴郡人,他应该能体谅吧。”
蒋干同情地点点头。“许府君先做吴郡都尉,又做吴郡太守,这几个一定很辛苦吧。”
王珍连声附和,连声叹息。“可不是么,前任太守盛君孝章就是被这些刁民气病的。许府君为人强力,但也烦不胜烦。这蛮夷之地,着实难治啊。对了,沈友怎么样,没有冲撞将军吧?”
“冲撞倒不至于,他向将军挑战,不是将军对手,受了点小伤。”
王珍大喜。许贡派沈友来的目的就是要挑起吴郡士人和孙策的冲突,现在算是如愿了。他装出一脸不安,跟着蒋干上了船,一边走一边抱怨吴郡难治。郡丞是太守的副手,也是外地人,没必要为吴郡人说什么好话,言里言外地把吴郡人一顿损。如果不是考虑孙策也是吴郡人,还不知道说成什么样子呢。
孙策在舱里听得明白,忍不住想笑。等王珍一进舱,见了礼,他便皱起了眉头。
“吴郡治安不好吗?太湖里有没有湖盗?”
王珍拱拱手。“敢教将军得知,虽然二位府君都很用心,但实在难治,不尽如人意。湖中岛屿甚多,湖盗盘踞,多的三五百人,少的也有几十人。”
“这样啊……”孙策连连咂嘴,面露难色。
“将军不用担心。将军手握强兵,纵使有人为盗,也不敢来将军的虎须。”
孙策向蒋干使了个眼色。蒋干便把情况说了一下,孙策收了一些商人的货物,现在手头没有现钱可用,想在吴郡把这些货卖了。他本来打算安排几个人去吴县交易,自己赶往会稽赴任,现在吴郡治安不好,太湖里还有湖盗,安全得不到保证,怎么能放心。
“王郡丞,要不这样吧,我们派水师护送商船过去,货卖完了再走,没问题吧?”
王珍的额头就冒出了冷汗。他又不傻,怎么能听不出孙策的意思,他这是要赖在吴郡不走啊。这怎么能行,太湖对岸就是吴县,许贡又去迎新任扬州刺史了,如果孙策突然攻城,吴县一点准备都没有。他很想拒绝,但他又没理由,刚才夸大其辞,把事情说得那么严重,现在想改口都没法改。
“将军,这……不太合适吧?”
“怎么不方便?”孙策沉下了脸,手指摩挲着刀环,语气也变得蛮横起来。“吴县是东南最大的都会,我收了那么多货,除了吴市,哪儿有这么大的市场吸纳?我又不是要去抢吴市,只是去做生意,这也不行?是不是许府君对我有意见啊,我这也算是衣锦还乡,他居然都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对了,扬州刺史跑到吴郡来干什么,他是不是有事要和许君府商议?”
孙策一连串的罪名砸了过来,吓得王珍一身冷汗。他心里很清楚许贡要和刘繇商量什么,最怕孙策因此生疑,要趁虚而入。现在是怕什么来什么,孙策真要去了吴县,他可怎么向许贡交待啊。
“将军,你有多少货要卖啊,要不……我来想想办法?”
“你?”
“是啊,将军赴任要紧,不能耽搁太久,如果货不算太多的话,我可以先接下来。”
孙策想了想,连连点头。“这倒也是个办法。子翼,你带王郡丞去看看,让德祖报个价。王郡丞帮我们这么大一个忙,我感激不尽,让德祖准备一份谢礼。”
蒋干会意,带着王珍出舱。被凉风一吹,王珍遍体生凉,头脑突然清醒过来了,看着后面一眼看不到头的船队,心里咯噔一下。“这些……不会都是吧?”
蒋干云淡风轻,哈哈一笑。“当然不全是,最多三分之一。其他的船上都是士卒,我们有五六千人呢。”
王珍腿一软,差点一头栽进河中。
第743章 各怀鬼胎
王珍听完杨修报价,犹豫不决。
他倒不怀疑孙策在骗他。他是郡丞,对物价并不陌生,这么多货物,的确只有吴市能够容纳,除此之外还真没哪个郡县的市场能够有这样的购买力。可问题是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孙策去吴县,请神容易送神难,孙策要是赖着不走了,他的麻烦可就大了。
但他又不能明说。孙策刚才已经发火了,如果他现在一口回绝,说不定孙策一怒之下现在就去吴县。他想来想去,使了个缓兵之计,说要和许家商量一下,许家家大业大,说不定能解决一部分,就不需要送到吴县了。蒋干倒也好说话,一口答应。他还说,只要王珍能帮着处理掉一部分,孙策手里有了现钱,他也不就着急了,剩下的货或是留在吴县,或是带去会稽,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王珍如释重负,不敢怠慢,立刻上岸赶往许家。
许淳碰了一鼻子灰,回到家中,看到正在准备宴席的奴婢仆役,心里那团火烧得更旺,气得暴跳如雷。许家也算是吴郡数得上的世家,阳羡响当当的第一世家,没想到今天被一个卖瓜儿羞辱了,他好心好意地跑去拜见,想一尽地土之谊,结个善缘,居然吃了闭门羹,连面都没见着。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过孙策也不是良善之辈,许淳听过一些风声,不久前又听王珍说了一些,还亲眼看到了孙策的船队和数以千计的部下,知道这不是普通人,甚至不是普通的官员,这是手握重兵的大将。与他做对,随时可能流血,甚至连整个阳羡许家都会被连根拔起。
这样的事,孙策在南阳、汝南可没少干。
许淳想来想去,一时竟然找不到对付孙策的办法,正在恼火,王珍赶来了。见王珍满头是汗,许淳很惊讶,等王珍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他顿时心中一动。许家对付不了孙策,吴郡太守许贡可以啊,反正他们迟早要交手,不如趁现在。有许贡撑腰,孙策就没什么优势可言了。
“郡丞,这孙策不是要做生意,是要讹诈吧?”许淳故意提醒道。
王珍倒也不敢肯定。孙策态度蛮横,蒋干却不咄咄逼人,而且很通情达理,也许孙策真的只是想把那些货物处理掉,换成现钱。毕竟他有这么多人要养,到了会稽也要花钱,那些东西又不能吃不能穿的。孙策是武人,武人嘛,难免粗疏失礼,如果他因为这个引发战事,显然不是明智之举。当务之急是收下一部分货物,将孙策平安送出吴郡。再不济也要拖一段时间,让他有机会通知许贡做准备。
“许君啊,话也不能这么说,孙将军毕竟是吴郡人。少年得志嘛,难免骄横,目中无人。不过我看了一下,他带来的那些货物的确不错,如果能收一些过来,再送到吴市出售,还是有利可图的。”
许淳见王珍盯着自己,立刻明白了王珍的意思。他倒不担心会亏本他这是帮王珍的忙,王珍怎么能让他吃亏但他不想帮孙策的忙,那口恶气不吐出来,他心里难受。
“郡丞,他收那些货的时候是年前,现在已经是年后,马上都快到上元节了,怎么能还按年前的价格算?他分明是讹诈。况且你知道这些货是怎么来的,说不定是他抢来的呢。我们这么做岂不是帮他销赃?万一在吴市被人认出来,不免郡丞清名尽毁,就连许府君都难逃干系。”
王珍听出了许淳的怨气,略作思索,反问道:“许君有何妙计?”
许淳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王珍。“郡丞,我冒昧地问一句啊,许府君没有来迎,孙策有没有说什么?”
“倒是问了一下,不过没太在意。”
“太守过境,又是吴郡人,许府君不来迎送,说实话,这有点说不过去。孙策是什么人,你我都清楚,他可不是什么温良恭俭让的君子,嘴上说不在意,只怕心里已经恨得入骨,不知道想着报复呢。这孙家父子可是武人,手里又有兵,杀人对他们来说可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郡丞就不担心他嘴上说没事,背地里拔刀?”
王珍心里一紧。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个,被许淳一挑拨,更加不安。
“还请许君指点迷津。”
许淳故作谦虚地推辞了一番,等王珍急得满头是汗,这才说道:“孙策倚仗的就是他手里的人马,有步有骑,还有水师,就算是吴县,他也有机会攻得下来。可要是进了山,他这几千人还有什么用?”
王珍看着许淳,恍然大悟。许淳这不是为他出主意,他分明是恼怒孙策的无礼,要报复孙策,却想拉许贡做后盾。他迅速权衡了一下,觉得这办法可用。许淳想利用他,他也想利用许淳。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许淳和孙策发生冲突,得利的是许贡。许贡和孙策是敌人,他现在需要的是时间,如果能让许淳牵制住孙策,消耗孙策的实力,许贡自然是乐见其成。
“怎么才能让孙策进山呢?”
许淳无声地笑了,起身走了过来,附在王珍耳边低语了几句。王珍心领神会,连连点头,两人哈哈大笑,握着对方的手用力摇了摇。王珍随即赶回码头,许淳则派人进山,联系山贼。
王珍再次求见孙策,代许淳向孙策致意。许淳身为阳羡首善,得知同郡俊杰路过,想尽地主之谊,请孙策到许家赴宴,同时商量交易之事。许淳有意收下一部分货物,价钱可以谈,绝不会让孙策吃亏就是。
孙策欣然应允,并表示之前疏忽,有所怠慢,并非本意,愿意决定接受许淳的邀请,当面向许淳解释。王珍再次赶往许家,向许淳通报相关情况,让他做好相关的准备。
半路上,他遇到了许贡派来的人,得知许贡让他拦住沈友,避免与孙策发生冲突,越发坚定了与许淳联手的决心。一旦孙策入山征剿宗贼,那可不是几天能解决的,说不定要拖上一年半载,足够许贡准备了。
王珍来回跑了两次,一切商定妥当,孙策带着义从步骑弃船登岸,赶往许家,郭嘉等人随行,沈友有伤在身,留在船上,协助郭暾、杨修留守船队。
第744章 旧仇(随野星痕打赏加更)
看到许家的庄园,孙策着实吃了一惊。他一直以为这个时代的江南还欠发达,而阳羡又是吴郡诸县中比较偏的一个,户不足万,觉得许家也就是一小土豪而已,人来得太多可能招待不起,连义从营都没敢带全,两个营只带了一个。等到了许家才发现,许家比他想象的有钱,怪不得口气那么大,能够吃下他一部分货,看这庄园的规模,如果许淳真想帮忙的话,五千万的货全部收下都没问题。
孙策对亲自出迎的许淳说道:“到底是传承一百余年的世家,底蕴就是不一样。”
许淳陪着笑,脸上的肉都挤到了一起,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将军过奖了,不过是祖上荫德罢了。先父过世,我等无才无德,仕进无门,只能闲归田里。闻说将军父子扬威中原,淳甚是欣慰。兵圣有后,我吴郡又多一英才。”
孙策连连摆手。“惭愧,我这点本事,可不敢以兵圣之后自居,怕是要辱没祖先的。些许微功,能为乡里先贤所知,我也倍感荣幸。”
两人说了一阵客套话,许淳将孙策引入大门,穿过一个又一个院子,来到正堂之上,分宾主落座。堂上已经布置好漆案锦席,满身罗绮的奴婢来往穿梭,笑语嫣然,殷勤侍候,许淳的夫人、儿媳也出来陪着冯宛、黄月英说话,梳着高髻,戴着精美的玳瑁头饰,身上穿着织锦所制的襦裙,金光灿灿,富贵逼人,在她们面前,冯宛和黄月英朴素得近乎寒酸。
孙策暗自感慨,这许家是真有钱啊。
“敢问许公,家里有田几何?除了种地,还做些什么营生?”
许淳将孙策的眼神尽收眼底,暗自冷笑。这卖瓜儿就算做了将军,封了侯,也是卑贱之人,眼神如此直接,一点也不知道掩饰,宛如强盗一般,说话也是如此粗鲁,一见面就问家资,你想干什么,像在汝南、南阳一样劫我产业吗?
“将军这一路走来,目力所及,皆是我许家的土地。除了种地还种葛织布,采铜铸鉴,换点零用钱。”
许淳拍拍手,两个年轻女子走了过来,跪坐在黄月英和冯宛面前,一人奉上一只漆奁。冯宛和黄月英打开一看,里面各有一只巴掌大的铜镜,做工精湛,镜面光滑可鉴,背后却铸着精细的纹样,不是常见的几何花纹和吉祥语,而是仙人骑鹿穿行桂树之下,仙人的脸不过豆大,却眉眼有神,鹿身上的花纹,桂花的枝干皆清晰可辨。冯宛不由得赞了一声:“好铜鉴,不比洛阳的差呢。”
许淳的夫人孙氏笑道:“夫人不愧是见过世面的大家闺秀,吴郡所产铜鉴与洛阳齐名,远销海外,就连夷人也是赞不绝口的。”
孙策很惊讶。“吴郡还有人与海外夷人做生意?”
王珍抚着胡须,微微点头。“看来将军虽是吴郡人,却对吴郡了解不多。海外有夷、二州,乃是秦始皇所派方士徐福所至,虽隔大海,血脉相依,常有人乘船来吴会易货,越布和铜鉴是他们是喜爱的货物,每得一鉴,皆以为宝,甚至听说其贵人女子出嫁,必有吴会铜鉴为陪,死则入棺陪葬,须臾不离。”
孙策立刻想到了孙权派人入海的事,看来这不是孙权的一时性起,民间早有这样的说法。他对此很感兴趣,拉着王珍、许淳请教。王珍在吴郡为官数年,许淳更是本地土著,家里各种作坊都有,生意做得很大,虽然对孙策没什么好感,一心想取他性命,可是此刻却很愿意和孙策聊这些话题。孙策虽然可恶,却是个聊天高手,天南海北,什么都能说两句,而且没什么架子,说到高兴处便开怀大笑,一点也不装。
如果不是阵营不同,他们都有点喜欢这个少年了。
宾主相谈甚欢。趁着兴致正浓,许淳提议孙策在阳羡多留两天,让他和阳羡诸家联络一下,看看能不能将所有的货都接收下来,好让孙策尽快赴任。两天后就是上元节,许淳邀请孙策再来许家,一起过节赏灯,阳羡上元节的花灯还是很有名的,而许家的花灯更是阳羡一绝,不仅灯好看,还有猜字谜、舞龙等各种百戏表演,非常热闹。
孙策欣然应诺。
铜官山。
陈败看着许,发黄的眼珠转来转去,粗糙的大拇指搓着胡须,发出沙沙的轻响。许奉命许淳之命连夜赶来,请他们务必在上元节晚上赶到阳羡做一趟大买卖,他颇有些心动。
倒不仅仅是因为有不少战利品可得,而是因为对手是孙策,孙坚的儿子。
一想到当年阳明皇帝为臧、孙坚等人攻灭,数万人被俘,数千人死于屠刀之下,大好事业转眼间灰飞烟灭,他就恨得牙痒痒。如果不是他们,他又何至于躲在这铜官山里做山贼,为许淳做牛做马,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他做梦都想杀孙坚,但他没有这个能力,他现在连走出吴郡的实力都没有,只能看着孙坚步步高升,由吴郡司马转任外地,又看着他官拜长沙太守,封侯,现在又看着他们父子占据豫州、荆州。
没想到孙策居然来了扬州,而且从他眼前经过。这的确是个大好机会,明知是被许淳利用,他也愿意。他等这个机会已经太久,甚至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机会了,只能带着仇恨入土,去见阳明皇帝,没想到上天垂怜,机会送上门来了。
“孙策有多少人?”
“五千多人。”许抚着膝盖,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不要与他们交战,只要烧掉他们的船和货就行了。上元节晚上,家父会请他们赴宴赏灯,你们混在百姓之中,趁乱放几把火就走,这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放火没问题,船和货烧了,我们找谁要好处?”
“你们烧了船,孙策自然不肯罢休,肯定会进山追剿,到时候按首级计功。孙策的首级一千金,校尉五百金,都尉百金,军侯以下五十金,普通士卒每级万钱,你们有多少本事,就拿多少钱。至于钱从哪儿来,你不用担心。有我许家做担保,不会少你们一个钱。”
许顿了顿,又道:“如果你们想做官,也可以,杀了孙策,你就是将军。”
陈败半边眉毛扬起,语带调侃。“你哪来的底气?我记得你们许家名声不怎么好,和党人挂不上钩啊。”
许静静地看着陈败。“做与不做,请大帅明早给我一个答复。”
“这么忙,你还要见谁?”陈败哼了一声:“严白虎?”
许淡淡地说道:“丹阳、会稽一带的大帅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实力比你强的就有好几个。”
陈败恼怒的一拍案几。“不行,这趟活你不能给别人,我一定要亲手杀了孙策,为阳明皇帝报仇。”
第745章 想多了
酒足饭饱,乘兴而归。
回到大营已是半夜,除了当值的将士,其他人都已经休息了。岸上的大营很安静,河边的船只也一片漆黑,只有一艘船还亮着灯。孙策不免有些奇怪,叫来当值的士卒,才知道是魏腾。魏腾是会稽人,习惯了坐船,又自知不是孙策亲信,自觉的保持距离,不在孙策的中军大营居住。
孙策带着郭武来到魏腾的船上。听到脚步声,感觉到船体晃动,魏腾探出头来看了一眼,见是孙策,很是意外。“将军半夜前来,有何指教?”
孙策嘿嘿笑道:“是你出来说,还是我进去说,总不能隔着窗户说吧。”
魏腾转身看了看。“我出去说吧,舱里灯油味很重,我也想出去透透气,待会儿准备休息了。”
孙策应了,转身来到船头。魏腾在舱里整理了一下,弯腰走了出来,抖抖衣服,来到孙策身边。月到中天,倒映在河中,波光粼粼,自有一番静谧安祥。魏腾呼了吸鼻子,又打量了孙策两眼。
“将军喝了不少酒啊,就不怕有危险?”
孙策笑笑。他知道许淳想对他不利,但不是现在。许淳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知道他家那几百部曲不是义从营的对手,不会轻举妄动。他邀他去参加两天后上元节的灯会,自然是需要时间调遣人马。他也想借此机会对许淳下手,但这些没必要和魏腾说。
“魏君怎么不去赴宴?”
魏腾轻笑一声,将手负在身后,仰起头,欣赏了一会儿将满的明月。“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许家的故事我也略知一二,我虽不成器,也不屑与之为伍。”
孙策笑嘻嘻地说道:“你是说许武发家的故事,还是后来许依附阉竖那些事?”
魏腾转头瞅瞅孙策,哼了一声,转身就要回舱。孙策笑道:“魏君心虚了?”
魏腾停住脚步,没好气的说道:“将军,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人到中年,疏懒成性,怕是改不了了。将军如果嫌恶,大不了老死不相往来,何必这大半夜的跑来消遣我?有这时间,你不如早点休息,我不如再读两节书。”
“你读的什么书?”孙策也不生气,慢吞吞地说道:“你是上虞人,我请教你一个问题啊。听说上虞的虞与舜帝有关,有这回事吗?”
魏腾神色稍缓,转了回来。“故老传说,舜避丹朱之乱于此,是否属实,不太好说。”他思索片刻,又说道:“不过豫章、丹阳等地也多有关于丹朱的传说,典籍中也偶有记载,只是众说纷纭,分歧甚多,难以采信。上古之事,连圣人都说不清楚,我见识浅薄,不敢误人,将军何不向杨德祖请教,这些事尚书中记载较多。”
“他们家研究的是今文尚书,抱着那几篇不放,除此之外,一个字也不肯多认,更何况这些野老传说。”孙策想了想,又道:“魏君,你有没有想过尧舜禹之时没有文字,结绳而定,所有的故事都是口头传说?”
魏腾摇摇头,不屑一顾,连反驳的兴趣都没有。
孙策笑笑,接着说道:“魏君别忘了,文字一直是在变化的,秦以前,六国文字不同,你说哪个是仓颉所造?一个人造出来的文字,会有这么大的区别?依常理而论,这仓颉造字大概是不怎么靠谱的,还不如舜避丹朱来得可信。”
魏腾沉吟片刻,转头打量着孙策。“将军此言虽然离经叛道,却着实有些道理。除此之外,还有证据吗?”
“魏君相信我这个武夫的胡言乱语?”
“我没有信,但是不妨一听。”
“魏君认识圣字吗?”
魏腾哼了一声,没理孙策,过了一会儿,他又若有所思。“圣者,左耳右口,倒是有点口耳相传的意思。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故老传说倒也未必就不可信,至少可以补经籍之不足。圣人有云,礼失求诸野,莫非就是这个道理?”
他突然转身,打量着孙策,寒声道:“将军是要造作谶纬吗?”
孙策一愣,莫名其妙。“什么谶纬?”
“将军举舜避丹朱故事,难道不是想以古喻今?我虽然家传图谶,但研习不精,怕是帮不上将军的忙。”
看着义愤填膺,一副随时准备慷慨就义的魏腾,孙策恍然大悟,不禁哑然失笑。魏腾说得没错,这听起来的确像是阴谋家在这自己的阴谋造舆论。舜避丹朱,他避朝廷,以古喻今,这不就是最常用的手法嘛。可惜魏腾没有这个兴趣,一口就拒绝了,虽然迂腐,倒有些骨气和勇气,换成那些软骨头的文人,此刻只怕已经心领神会,举一反三了。
当然也可能是他的实力有限,魏腾不想跟他陪葬。
孙策笑盈盈地打量着魏腾。“如果这就是造作谶纬,那袁绍那句‘瞻乌爰止,于谁之屋’算不算,还是说出于《诗经》,所以更可信一些?”
魏腾欲言又止,纠结了好一会儿,恳切地说道:“将军,我父子虽然研习谶纬,但谶纬之说并不完全可信,王莽之乱已经证明借谶纬革命只会带来灾难。当年公孙述自以为承天命,与光武皇帝争雄,最后身死名灭,将军当以为鉴,莫作非份之想。愚为将军计,窦融可效,公孙述不可效。”
孙策忍不住笑出声来。“前两天,陆公问了我一个类似的问题,你知道我是怎么回答他的吗?”
魏腾摇摇头。他知道陆康来,与孙策有交流,但他不是孙策近臣,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陆康是老臣,是忠烈之士,但陆议就在孙策身边,他也不知道陆康会不会因为家族的前途改变心意。这样的例子并不罕见,甚至可以说数不胜数。
孙策把他与陆康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最后看着魏腾说道:“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魏腾叹了一口气。“若将军能信守承诺,此诚天下之福。我魏腾虽然不能和陆公比肩,也愿意为将军效犬马之劳,为江东的安定尽绵薄之力。只是这舜避丹朱的故事以后还是不要说了吧。”
孙策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想和你说几句闲话,没想到你想得这么多。好了,不说这些了,你了解山越吗,能不能为我介绍一下形势?”
魏腾伸手相邀。“请将军随我来。”
第746章 书生之见(gzel打赏加更)
孙策随魏腾进了舱,发现案上放了一堆纸卷,床上还有一些,看来魏腾这两天看了不少书。魏腾翻捡了一通,从中找出一卷,在案上铺开,用两块长条形的石头压住。三国以前大部分书籍都是竹简和帛书,摊开时不会卷,纸则不同,卷起来收藏,摊开时就需要压住两端,阅读、书写都不太方便,这时候还没出现后世的镇纸,大多是随手取用,魏腾用的这两块石头也不规则,可能是顺手捡来的。
孙策看在眼中,心里有了主意,却没说。
这张纸是一副地图,画得比较简单,笔墨也比较新,大概是魏腾自己画的,上面标注着一些河流、山丘,能看出是以富春、钱唐为中心,包括丹阳、会稽和吴郡三个郡的形势图。
“先生是有心人。”孙策含笑道。
魏腾脸色微红,有些尴尬。他画这些图原本不是为了孙策,若不是刚才听孙策表明态度,他不会让孙策看到这些地图。他请孙策入座,又让侍者准备一些茶水。孙策喝了不少酒,需要喝点茶清醒一下。
“将军明天需要早起吗?”
“就算一夜不睡,我也一样能早起。”孙策摸摸头,苦笑道:“习惯了,天天要习武,不敢有一日放松。”
“难怪将军武艺这么好。”魏腾赞了一声,坐在孙策对面,在地图上找到阳羡的位置。“将军请看,我们现在就在这里。阳羡向东便是太湖,又称具区泽,向北有一片大泽,过了大泽便是曲阿、丹徒,新任扬州刺史入吴郡,很可能会驻扎在那里,向西取湖熟、江乘,重夺石城。如果是这样,那将军大可安坐,从容应对。”
侍者端来了茶水,孙策取过一杯,捧在手中,看着魏腾。扬州的形势,他已经大致有数,心里的地图比魏腾这个详细多了。相比于地图,他更关心魏腾的想法。他一直以为魏腾是党人,是袁绍的拥趸,现在却意识到未必如此。在魏腾的心里,朝廷的地位并不低,他与周氏三兄弟不同,属于可以争取的一类人。他赶到石城去支持周昕可能更多的是出于乡土意识,而不是为了支持袁绍。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为他解说形势。
“真正的麻烦在这里。”魏腾伸出一根手指,在地图中间画了一条线,东过乌程,中间经过故鄣、宛陵,西到陵阳,又一直延伸出去。“由此向南全是山丘,这里面大大小小的山贼水寇不下百余伙,大者数万人,小者千余人,各据险要,难以深入征讨。如果被人煽动,时时出山袭扰,将军就不能安睡了。”
孙策表示同意。“先生有何妙计?”
“没有好办法,只能预防为主,加强几个重要通道的检查,尽可能的切断南北联系,集中兵力稳住大江沿线,然后行德政,施教化,招抚流民出山定居。”
孙策没吭声。魏腾的办法没什么建设性,只是不知道他有所保留,还是能力有限。见孙策没什么反应,魏腾想了想,反问道:“将军知道这些年会稽出了多少叛乱吗?”
孙策摇摇头。“还请先生指教。”
魏腾掰着手指头说了起来。“安帝永初三年,海贼张伯路等寇掠沿海诸郡。顺帝阳嘉元年,海贼曾旌等寇会稽,杀句章、鄞、郧三县长,攻会稽东部都尉,妖贼章河称将军,寇四十九具,至阳嘉三年才算平定。四年之后,九**蔡伯流寇郡界,吴郡丞羊珍反。永和六年,丹阳贼攻没郡县……熹平元年,会稽人许生自称越王,这场战事你应该知道一些,令尊孙将军力战有功……”
魏腾一口气说了十几条,手指头翻来复去地至少用了两遍,听得孙策头皮一阵阵发麻。他知道江东山贼多,但没想到历史这么悠久,感觉这近百年来就没安生过啊。
“将军有没有注意到,绝大部分的叛乱都是这几十年的事,光武明章三朝鲜有叛乱发生。”
“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那三朝政治清明,守令多循吏,百姓安居乐业。其后阉竖用权,令长多贪浊,赋敛日重,百姓不堪忍受,只能奋起反抗。为了平定反抗,朝廷用兵镇压。用兵就要支付更多的赋税,然后就会有更多的百姓反抗,贼越来越多,民越来越少。再这么继续下去,江南迟早会遍地皆贼。”
孙策呷了一口茶,轻轻地点了点头。他明白了魏腾的意思。对付袁绍派来的扬州刺史,大可以用武力驱逐,对本地人则要行德政,施教化,最好别流血,要不然血越流越多,直到流干为止。这不是他愿意看到的,同样也不是魏腾愿意看到的结果。要世家支持他可以,但要给他们好处,不能来硬的。
这大概就是他和魏腾的共同利益所在,也是他们可以合作的基础。
孙策放下茶杯,手指轻叩案面。“先生所言甚是,我也想行德政施教化,做个循吏,只是担心难以如愿。”
“将军担心什么?”
“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人嘴上仁义道德,背地里却侵地逃赋,欺压小民,又挟民意以自重。先生,我冒昧地问一句,你魏家有侵占百姓田地之类的事吗?”
魏腾哼了一声:“将军上任后可以去查,若我魏家多占了一寸土地,我愿意十倍缴赔。”
“先生高风亮节,我当然相信你。”孙策挑起大拇指,赞了一声,没等魏腾谦虚,他又问了一句。“可其他人家呢?”
魏腾尴尬地闭上了嘴,避开了孙策的眼神。
孙策重新捧起茶杯,浅浅的呷了一口,慢慢地品着,幽幽地说道:“先生,我不是杀人狂,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杀人。你若不信,去荆州、豫州走一趟就知道了。可有些人实不像话,不杀不行啊。比如这阳羡许家,你没去,不知道他家有多豪,我虽然还没有查他,但我看他那德性,就知道他不可能像先生一样清白。像这种害群之马,你说不整治能行吗?”
魏腾缓缓收起地图。“将军说得有理,我只是担心烈火烹油,油不尽,火不灭啊。你想杀许淳,焉知许淳不想杀你?这铜官山里不仅有山贼,还有黄巾,大大小小有七八伙人,你杀得完吗?”
孙策无声地笑了起来。“我会杀人,但我不是只会杀人。”他放下茶杯,站了起来,摊开双手。“我一手扬善,一手除恶。为善者,我扶之助之,不遗余力。为恶者,我屠之灭之,赶尽杀绝。”
魏腾看着笑容满面的孙策,心脏怦怦乱跳,腿有些软。
第747章 心虚
正月十五,上元节。
傍晚时分,孙策如约而至,四百义从营在典韦、许褚的率领下按刀而立,两百义从骑由阎行率领,分列两边。六百人马全副武装,神情严肃,在许家门前一站,连风都冷了三分,附近的百姓纷纷避让,百步之内再也看不到一个陌生人。
许淳父子站在门口,看到这一幕,不约而同的心惊肉跳,相互之间看了一眼。许淳看着许,低声说道:“叔明,都准备好了?”
许用力地点头。“阿翁,你就放心吧,都准备好了,万无一失。孙策再聪明也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到时候把准备好的证据往现场一扔,让孙策找陈败、万秉算帐去吧,没有几个月,他出不了山。”
许淳也用力点头,给自己打气。为了不让孙策抓住把柄,他这次特意由陈败等人出手,而不是让与许家有关的人出手。陈败等人有造反的历史,后来又做了黄巾,见不得光,知道的人并不多。又和孙坚有生死之仇,偷袭孙策名正言顺,无非他人唆使。就算孙策怀疑他们,也找不到证据。
这时,孙策穿过义从们的队伍,来到门前。许淳连忙提起衣摆,快步上前,抓住孙策的马缰,满脸堆笑。“将军别来无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淳率全家恭贺将军多时了。”
孙策翻身下马,拱手施礼。“许公太客气了,小子如何承受得起。”
许淳一边谦虚,一边示意几个儿子上前拜见。孙策上次来没看到许,只这次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许心中不安,笑容便有些勉强。许淳见状,连忙上前插话,将孙策引入大门。孙策摆摆手,示意许淳不要着急。许淳不解,却见孙策转身招了招手,数十辆牛车被引了过来,每辆车上都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蒲包,大车吱吱作响,拉车的牛看起来都有些吃力。
许淳不解。“将军,这是……”
“上次承蒙许公盛情款待,今天又来打扰,实在过意不去。来而不往非礼也,略备薄礼,还请许公不要嫌菲。还有一些是准备转让给许公的货物,也不算多,大概两三千万吧。许公,你这么大的家业,两三千万应该没问题吧?”
许淳暗自叫苦。王珍说了,孙策的货物总价在五千万左右,要转给他两三千万,再送他一些,这可就去了一大半了,还能留多少给陈败烧啊?这损失太小了,孙策会不会不在意,干脆就算了?可孙策已经把货带来了,他也不能让孙策再拉回去,要不然孙策一生气,掉头就走,今天的准备可就泡汤了。
“老朽尽力而为,尽力而为。”许淳叫过长子许景,让他去接收货物。
“多谢许公。”
孙策与许淳并肩向院内走去。庞统、向朗等人随他进门,典韦等人却原地不动,不管许如何招呼,他们理都不理。许淳听了,停住脚步,看向孙策。
孙策笑着摆摆手。“许公不必在意,这些都是粗人,就知道打打杀杀,连字都不认识,哪会猜什么灯谜啊。他们进来只会坏了气氛,吓着其他客人。就让他们守在外面吧,我们也好放心赏灯。”
“可是这些勇士站在门口,哪里还敢有人来?”许淳故作爽朗,开了个玩笑。“将军不会是怕猜谜的对手太多,担心不敌吧?”
孙策哈哈一笑。“你放心,待会儿会有懂灯谜的人来助兴,而且是高手。许公,我可事先提醒你,那可是四世三公的杨家子弟,聪明绝顶,你家灯谜够不够猜,我心里可是很好奇的。”
许淳虽然这辈子都没离开过吴郡,但他父亲许为官多年,对弘家杨家并不陌生。得知有杨家子弟随孙策来,倒是松了一口气。这人如果留在船上,被陈败等人误伤了,可是个大麻烦。他再三请孙策让典韦等人入院,不要站在门口,以免惊吓了其他人。孙策从善如流,下令义从步骑进门,典韦、许褚各负责一边,将主院团团围住,连许家的部曲都被隔离了。阎行则率义从骑在门前巡逻,保持警戒。
看到孙策接管了自家院子,许淳倒也不紧张,反倒暗自鄙视。他邀请孙策做客,孙策没有理由对他不利,这只能是孙策做恶太多,心里虚,怕有人对他不利,这才走到哪儿都带着这么多人。带的人多好啊,这儿人越多,留守的人越少,陈败他们才容易下手,也更容易逃命。
许淳陪着孙策来到正堂,一起坐下说话。时间不长,王珍也赶来了。经过正门的时候,他看到一车车的货物拉进了许家,以为许淳和孙策谈妥了。许淳哭笑不得,把情况告诉王珍。王珍也有些懵,不知所措。他刚想退出来,被孙策一把拽住。
“王郡丞要去哪儿?”
“我去看看货。”
“那有什么好看的,让他们处理就行了,我有事要向你请教。”孙策不由分说,将王珍按在座位上。“许府君去了几日了,什么时候能回来?我想走之前拜会一下他,你看方便吗?还有啊,新任扬州刺史会到吴县来吗,如果来的话,我顺便也拜见一下他,看看他是何方贤达。”
听说孙策要见许贡和刘繇,王珍也顾不上其他的事了,连忙和孙策解释。孙策倒也通情达理,得知许贡还没回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便没有再追问。王珍还惦记着货物的事,抽了个空,问道:“将军,你手上还有多少货物?”
“还有四千多万吧。怎么,王郡丞又找到买家了?”
王珍又惊又喜。“怎么会有这么多?”
孙策笑笑。“之前和你说的只是我手头的货,没有算已经赏赐给将士的。年前不是在丹阳打了一仗么,军功总是要赏的,七七八八也有两三千万。本来打算带到会稽让他们自己去卖,如果有买家收购,我当然愿意换成现钱了。换成粮食也行,几千人马,每天的粮食消耗也是个不小的数目啊。”
看着为钱粮犯愁的孙策,王珍和许淳相视而笑,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放下了。
“将军放心,给我两天时间,一定找到买家,为将军解忧。”
孙策也笑了,拍拍王珍的手肘。“那我就多谢王郡丞了。”
第748章 自作聪明
曲阿。
刘繇登上神亭岭,一眼就看到了草亭中的许贡和许靖。他转身给太史慈使了个眼色,太史慈会意,停住脚步,站在坡上,警惕地目光打量着四周。刘繇快步走到亭中,老远就拱手和许贡、许靖见礼。
“二位怎么有这样的雅兴,不在城里赏灯,跑到这儿来赏月?”
许贡伸手托着刘繇的手臂,故作亲密。“使君,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刘繇很惊讶。“愿闻其详。”
许贡却不说,冲着许靖直挤眼睛。许靖抚着胡须,笑了两声,把情况说了一遍。许贡前些天派往阳羡的人赶回来了,带来一个消息:吴郡郡丞王珍与阳羡第一世家许淳联手,准备联络山贼袭击孙策的船队,诱孙策进山。他们之前的计划可以提前实现了,只要孙策进了山,没有几个月别想成功,损失肯定不会小。不仅暂时无法威胁吴郡,刘繇攻击丹阳的计划也会顺利很多。
许贡哈哈大笑,眉飞色舞。“使君,这阳羡许氏和我们汝南平舆许氏很近的。许羡虽然没有出仕,但他一片拳拳之心可嘉。”
刘繇心里一沉,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许贡根本没有意识到他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对手,以为区区几千山贼就能把孙策打发了。铜官山再险,能险过牛渚矶吗?山贼再强,能强过周昂麾下的近万丹阳兵吗?他们这是什么脑子,怎么会觉得这件事能成功?
刘繇强忍心中鄙夷,附和了几句,随即问起了铜官山的地形和山贼的情况。许贡正在兴头上,也没多想,一五一十的介绍起来。
铜官山只是阳羡到故鄣之间诸山中的一座,位于丹阳和吴郡的交界处,可以算是界山。铜官山虽不甚高,但树木茂盛,行走不便,还有很多洞穴,深不知几许,曲径通幽,几千人往山里一躲,别说孙策只有几千人,就算他有几万人也未必能把人找出来。
铜官山就在阳羡县城西南,离县城只有十来里。再往南还有伏虎山,向西有石门,情况和铜官山差不多,也都有山贼占据,或数千人,或百余人,或占立寨,或据洞为窟,大大小小七八伙,加起来两万多人。虽然没经过什么正规训练,列阵而战未必是孙策对手,但他们常年隐匿山中,熟悉地形,又善于逃命,孙策别想一下子击败他们。
刘繇听了,稍微宽心了一些,随即又问道:“那铜官山里的山贼都是些什么来路?”
许贡收起笑容,假咳了两声。“大部分是蛮夷,还有一些逃赋的刁民、潜逃的罪人之类。”
刘繇心中有数,那些山贼肯定和阳羡世家有关系,阳羡许家也有份,许贡知道他们的底细,还和他们有来往,要不然不会为他们打掩护。不过他也没打算追究这些事,他太清楚这些事了。
“虽是蛮夷、罪人,只要有功于国家,当赦免的要赦免,当嘉奖的要嘉奖,若有才识,也可以授以官职,诱其弃恶从善,为国家效力。府君,既然你与阳羡许家有联系,就请你给他们传话吧。”
许贡正中下怀。他这么着急的告诉刘繇这个好消息,不就是等这句话嘛。刘繇正是用人之计,他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有的只是官职和名义。那些山贼没见过什么世面,随便授个什么官都很开心,感激涕零。
趁着这个机会,刘繇提出了就近招募人马,准备攻击丹阳的事。许贡兴致正高,满口答应,同意刘繇先在曲阿、丹徒征发一部分人,再筹措一些钱款,供刘繇募兵。丹阳不缺兵源,只要有钱就能招募到足够的兵力。许贡带了一些钱来,刘繇又联系了广陵太守赵昱,筹了一笔钱,很快就能到。
说完事,许贡又拉着刘繇说了一阵闲话,兴尽而散,和许靖一起走了。
刘繇一个人站在亭中,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声长叹。太史慈走了过来,静静地站在刘繇身边。刘繇让他坐下,把刚刚收到的消息说了一遍,太史慈很担心。
“使君,如果孙策借着剿灭山贼的名义赖在吴郡不走,这可怎么办?他有水师战船,可以控制太湖,随时攻击吴县。如此一来,许太守难以脱身,使君就只能孤军奋战了。”
刘繇拍着大腿,连声叹息。“我们不能指望许贡了。这是个自作聪明的蠢物,就让他留在吴县牵制孙策吧,我们自己募兵攻丹阳。子义,我想让你去故鄣。阳羡的那些山贼恐怕不是孙策对手,有你居中调度,我才能放心。许靖等人自恃高门,看不起武人,你留在我这里也难有用武之地,倒不如去收服那些山贼,与孙策交交手,建一番功业,让这些书生看看。”
太史慈感激不尽,躬身下拜。“多谢使君,我明天一早就走。”
孙策站在许家的楼阁上,看着下面庭院内外穿梭来往,忙着猜灯谜的男男女女,笑容满面。
汉代男女之防不严,严守礼法的不多,就算是大户人家,节日时也会放松管制,让女子一起出来活动。阳羡地处偏僻,与越人杂居,夷风很浓。今天是上元节,算是新年的最后一次活动,又是在许家家里,外客也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所以不仅许家的女眷大多在场,就连受邀赴会的客人也带了女眷。
有异性在场,男子会彬彬有礼,女子会温良贤淑,谁也不想落下一个坏名声。对年轻人来说,这还是一个相亲的好机会,如果看上哪个少年或者女子,打听到名字,回头请人去提亲,便是一桩美好姻缘。
今天最耀眼的无疑是杨修。四世三公的出身,正当青春的少年,集合了杨家和袁家优秀基因的相貌,出类拔萃的才华,他想低调都低调不起来,更何况他原本就不是一个低调的人。有机会展现才华,当然不能轻易放过,而那些灯谜对他来说更是小菜一碟,信手拈来,应声而解,很快就成了众人的焦点,许家几个未出闺的女儿也看中了他,纷纷打听。
许淳凑到孙策身边,捌弯抹角地打听杨修的情况。孙策心知肚明,将杨修的情况和盘托出。得知杨修还没婚配,许淳心花怒放,正自盘着如何运作,又有几分可能,孙策忽然“咦”了一声,伸手一指远处。
“那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走水了?”
许淳顺着孙策的手一看,心花怒放。
孙策的大营起火了。
第749章 火起(刀刀口打赏加更)
“放大点,再放大点。”郭暾按着刀,在飞庐上来回走动,一边喊一边骂。“你们这些废物,连放个火都放不好,平时少练啊。多放点草,火小了,将军看不到。”
沈友坐在轮椅上,看着郭暾抱怨,想笑又不敢笑。刚才看得开心,不小心扯动了伤口,一动就疼。伤口热乎乎的,好像有血流出来了,他悄悄地用手按着。
郭暾眼尖,看得分明,连忙说道:“先生,你坐着别动,区区几个小贼,兴不起什么浪。我都安排好了,一个都跑不掉。”
沈友笑着点头。这一点他不怀疑,安排伏击也有他的功劳,他只是没料到亲卫营的将士这么训练有数,行动效率这么高,那些扮作普通百姓来放火的山贼刚刚靠近船就被放倒了,干净利落得岸上赏灯的百姓都没注意到任何异常,直到船上火起,百姓才知道出了事,大声惊呼起来。
没有人知道那些船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一船的干柴和枯草。船上的货物都被转移了,大部分被孙策带去了许家,剩下的分散到了别的船上,那些船就是留着烧的,准备了充足的燃料,为了火烧得旺一点,能让远处的孙策看到,还在上面浇了一些油。
上船的山贼被抓住了,火也烧起了,剩下的就看孙策怎么表演了。
王珍、许淳还想设计陷害孙策,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自信。以孙策的身份,就算是许贡也未必有资格做对手,这两个蠢物居然一头撞上门来了,真是不知死活。他们肯定不知道,早在孙策见王珍之前,这个局就已经铺开了,焦仲卿率领的细作分散在阳羡城内外,许家和王珍的一举一动尽在孙策的掌握之中,许从山里回来,还没到家,孙策就知道了。
亏得当初没到太守府任职,要不然就要和王珍一起为许贡卖命了,和郭嘉做对手绝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治世君择臣,乱世臣择君,选择跟随什么样的人很重要。沈友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快意非凡。这第一步就走对了,还担心什么前程?青紫俯拾!
沈友咳嗽了一声:“郭校尉,该派人给将军送信了,时间隔得久了,就不像了。”
郭暾应了一声。“明白,我现在就安排。”
“可能是放灯走水了吧。”许淳一本正经地说道:“天干物燥,小民们不留神,烧了野火也是常有的事。不过没关系,阳羡多水,县里也安排了人手戒备,灭火不难。”
“是吗?”孙策将信将疑,伸长脖子,踮起脚尖,又看了一会儿,坐立不安。“许公,不对啊,那怎么像我的大营方向,不会是我的辎重营起火了吧?”
许淳大笑。“将军太会开玩笑了,谁不知道你治军严整,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故,除非是铜官山里的山贼倾巢而动,闯到将军的大营里放火,否则绝无可能。”
“不不不,还是小心点好,我还有不少货在船上呢。”
孙策的脸都变了。许淳看在眼里,更加开心,一面吹捧孙策治军有方,断言不会有问题,是孙策看错了,一面又不动声色的把话题往铜官山的山贼身上引。孙策被他说得没主意,一副想下楼又不好意思自认治军无方的模样,犹豫不决,看得许淳心里乐开了心。
就在这里,有士卒匆匆上来,快步走到孙策面前,附在孙策耳边低语了几句。孙策的脸当时就沉了下来,目光如刀锋一般凌厉。许淳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他连忙拱手。
“将军,怎么了?”
孙策眼珠一转,没和许淳说话,却对郭武做了个手势。郭武会意,走到转角处,拍拍手掌。两边巷子里的义从们听到声音,齐声大喝,一部分涌进了主院,千军破出鞘,寒光闪闪,原本热闹祥和的许家顿时充满肃杀之气,正在猜谜的才子佳人们都愣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杨修、等人心里有数,迅速退出人群,各就各位。
许淳看到这番模样,更是心跳如鼓。他一边拭着额头的冷汗,一边强笑道:“将军这是何意?”
孙策歪了歪嘴,冷冷地看了许淳一眼,转身走到栏杆前,拍了拍手。等众人的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他才朗声道:“诸位,不好意思,打扰诸位的雅兴了。承蒙许公盛情,邀来我参加灯会,我感激不尽,本想借此机会与阳羡诸贤亲近,不过刚刚出了一些意外。在弄清真相之前,请诸位耐心一些,不要急着离开。”
王珍赶了过来,连连拱手。“将军,究竟出了什么事,搞得杀气腾腾的。”
许淳也沉下了脸,附和道:“孙将军,这上元佳节,与民同乐,拔刀舞剑的,不太好吧。”
孙策不为所动。“王郡丞,许公,我无意冒犯,但我有上百艘船被人烧了,船上的货物损失一尽,这么大的损失,这么大的动静,恐怕不是不小心走水这么简单,我怀疑有人在故意针对我。”
“有这样的事?”王珍和许淳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王珍说道:“将军,如果真是这样,那的确应该查清楚。可是你不去现场,却在这里戒严,却是为何?这里可都是阳羡本地士绅,他们与将军无冤无仇,总不会去烧将军的船吧?就算有谁与将军结了仇,以他们的能力也无法做到一下子烧掉几百艘船啊。”
孙策点点头。“没错,我并不是怀疑他们,我只是想请他们做个见证。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烧了我的船和货,伤了我的人,这个仇不能不报。请诸位做个见证,知道我孙策也是迫不得已,并不是刚刚小有成就就横行乡里,为非作歹。王郡丞,许公,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王珍微微颌首,许淳更是义愤填膺,拍着胸脯,大声说道:“将军说得有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将军的确应该这么做。如果有人以讹传讹,对将军不利,我许淳第一个不答应。虽然人微言轻,也要为将军说句公道话。将军,你想怎么查,我等一定全力配合。”
“那就先谢过许公了。”孙策露出一丝笑容,随即一声大喝:“杨修,向朗。”
杨修、向朗应声出而,拱手施礼。
“立刻赶往辎重营,查验情况,接管阳羡城,把阳羡长给我带来。”
王珍脸色大变。
第750章 请缨
王珍之所以极力推动这件事,并不是想为许淳出气,他是想让孙策进山剿匪,免得他对吴县不利。没曾想一出事,孙策的第一反应却是接管阳羡。
阳羡是县城,没有正规的驻军,如果有事,需要临时调派县吏上城,还需要各家部曲支援,所以阳羡诸家都有数量不等的部曲,实力比县长还强。可是县中大户大多在这里,脱身不得,阳羡几乎是一座空城,就凭县长和那几个县吏,哪里是孙策的对手。
王珍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船被烧了,货被毁了,孙策也被激怒了,看似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唯独最后的结果失控了。孙策暴跳如雷,谁敢惹他,弄不好挨他一刀,再被栽赃成纵火同党。
王珍用眼神向许淳求援,许淳却胸有成竹,悄悄地给王珍打手势,示意他不要着急,露了马脚。王珍转念一想,这件事的主谋是许淳,他当初来找许淳只是希望许淳能出钱收下孙策的货,并没有让他对付孙策,是许淳主动要求的。联络山贼也是许淳一手安排的,他并没有参与其中。眼下孙策又在许淳的家里,真要杀人,那也是杀许家的人,跟他没什么关系,他大可做个看客。
王珍镇定下来,静观其变。
院子时的花灯还亮着,灯谜还有不少未解,但是被四百口千军破指着,院中的宾客再也没有赏灯猜谜的胆气,自觉地散在院子里,相互之间隔着一定的距离,用目光互相交流,连话都不多说,免得引起无端的猜疑。他们与孙策第一次见面,但多少都听说过一些,知道这位将军少年成名,没什么学问,手却狠,谁也不想惹祸上身,平白丢了性命。还有些人等着看笑话,一个是少年新贵,一个是百年世家,本来是一场互相捧场的宴会,现在却弄成这副模样,就算最后没事,许淳这个面子也丢得不轻。
本来嘛,已经是阳羡第一世家了,还不满足,非要攀附孙家,六十多岁的人了,在一个少年面前如此谄媚,实在有损阳羡乡绅的脸面。武人是讲理的么,前一刻还推杯换盏,一转眼就翻了脸,拔了刀。
过了小半个时辰,李术带着阳羡长赶到许宅,向孙策报告。火已经灭了,但货物和船都烧了,纵火的人在逃,郭暾正在安排人追捕。他奉命接管了阳羡城,阳羡长也被带到。
孙策看看那个衣衫不整,面色苍白的中年官员,咳嗽一声,抽出腰间装有印绶的革囊,走到他面前。“足下便是阳羡长?”
中年官员慌乱地点点头,半白的头发瑟瑟发抖。他听到报告,听说城外火起,正准备安排人救火,县寺就被人包围了。李术破门而入,不分清红皂白,拖着他就走。如果不是李术穿着官军的制式甲胄,他还以为自己被山贼劫了呢。
孙策递过革囊。“在下讨逆将军领会稽太守孙策,这是我的印绶,请明廷检视。”
中年官员见孙策说得客气,稍微放松了些,接过革囊,取出里面的印综检查了一遍,又还给孙策,拱手行礼。“见过将军,下官葛生,阳羡县长,丹阳溧阳人。”
“溧阳人?认识曹豹吗,在陶徐州麾下为将的那个曹豹?”
葛生连连点头。“认识,认识,一个县的,年轻时有过数面之缘。将军,这是我的印绶,请检视。”
“原来是这样啊。”孙策收回自己的印绶,示意人给葛生安排坐席,又看了葛生的印绶。这是官场规矩,做什么事之前都要先亮明身份,就像后世警察问询前要出示证件一样。有了曹豹这个中间人,孙策和葛生聊得还算和睦。他说明了一下情况。他的船和货被烧了,纵火的人现在还没抓到,根据许淳的提醒,他觉得很可能是铜官山的山贼。为了追查情况,不得不接管阳羡,请葛生见谅。
葛生命都在孙策手上,哪里说半个不字,连声附和,表示配合,又主动介绍了一下这附近的山贼的概况。他读了十几年的书,还曾到洛阳太学求学,后来入宫为郎,苦熬数年,好容易外放为官,却发现做官并不容易,实权都被当地豪强掌握了,他这个没根没底的县长根本没人放在眼里。许淳宴请孙策,请了那么多的人作陪,不少人还是县里的掾吏,他这个县长却没有收到邀请,对许淳自然没什么好感,虽不至于当面戳穿他和山贼的联系,却也不会为许淳打什么掩护。
“许公乃是本县第一世家,他对山贼最为熟悉,将军可以向他请教,必能有所收获。”
许淳一声不吭。他听得出来葛生在提醒孙策,可是孙策没有证据,又能拿他怎么样呢。
征得了葛生的同意,孙策摆摆手,示意李术可以走了。李术躬身领命,大步流星的走了。周围的人看在眼里,暗自称赞,气氛也缓和了一些。孙策虽然是武夫,做事却算周全,不像他们以为的那样动不动就要杀人。卫士训练有素,有点精锐的模样,孙家父子能以军功富贵,倒也不是浪得虚名,的确有用兵之能。
孙策一边等待消息,一边和王珍、许淳等人说话,还派人画了一副地图,标明各个山头的位置,又有哪些山贼,脸色不好,态度却很温和,不时表示感谢和歉意。画完图,他双手按在腿上,思索片刻。
“明廷在阳羡为官几年了?”
“三年有余。”
“可曾向许太守汇报过山贼的情况,请他派兵征剿?”
葛生苦笑。“王郡丞在此,他最了解情况了,将军不妨问问他。”
王珍连忙说道:“将军有所不知,吴郡这几年虽然大体安定,但前任太守盛孝章身体一直不佳,常常不能视线,许府君之前任吴郡都尉,并不负责阳羡一带,上任之后励精图治,平定铜官山山贼已在计划之中,只是还没来得及实施。”
“既然许太守事务繁忙,不如我为他代劳,剿了这些山贼,如何?”
王珍正中下怀。“将军用兵如神,如得将军相助,自然求之不得。”
孙策一边捻着手指,一边说道:“我很愿意为许太守分忧,也想为本郡父老出一份力,可我毕竟不是吴郡太守,越郡征讨,这钱粮得吴郡为我出吧?”
王珍和许淳互相看了一眼,露出会心的微笑。许淳拱手道:“若能得将军出手,剿灭这些山贼,我愿出钱两千万,稻米一万石,助将军一臂之力。”
孙策欠身施礼。“多谢许公慷慨。不过山贼盘踞山中,征讨不易,没有两三个月解决不了问题。一万石米虽然不少,恐怕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