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虚张声势
统一了意见,但困难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成倍增加。这也是孙策要取得郭嘉支持的原因。没有郭嘉的精细入微的策划,这件事只能是纸上谈兵。
首先,要想出入关中,必须考虑西凉兵,但仅仅考虑西凉兵是不够的。河内的张杨,兖州的袁谭,陈留的张邈,都必须拉拢过来。最好能提供支持,再不济也不能让他们在背后捣乱。
其次,粮草怎么解决?几万大军西行千里,光是行军来回就要两个月。因此少了不能少,至少要准备三到四月的粮草,如果可能,最好有半年储。一个士卒每天六升米,半年要十石出头,如果准备五万人,就要五十万石。如果算上战马和运输牲畜的消耗,还要准备大量的刍。
最后,即使稳定了四周,准备好了粮草,大军能够成行,也未必能够达成目标。天子也不是坐在长安等着你去接,能不能从王允手上把天子抢过来,这依然是个疑问。
即使是首倡者张,也不觉得成功的机率能超过一半。
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们去实施。四人坐在一起,一边纳凉一边讨论。你一言,我一语,先想困难,再想解决方法,谈了半宿,终于拟出了一个计划方案。按照这个方案一步步的去实施,就算最后不能接回天子,也要取得阶段性成果,总不能白忙一场。
用郭嘉的话来总结,这个方案就是狐假虎威,借鸡生蛋。用迎回大驾为理由,说服朱接受这个方案,再用太尉府的名义发布命令,游说各部人马,争取和他们形成统一战事。此为狐假虎威;以筹集西征的粮草为名,命孙坚攻取庐江、九江,周瑜攻取南郡、江夏,把孙策这个秋天本该的事做了。此为借鸡生蛋。
到了这一步,不管最后能不能成,孙策都不会亏。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与朝廷进行联络,待机而动,有机会就出兵,没机会就等机会,创造机会。
大计商量已定,各人回帐,抓紧时间补觉。
第二天一早,孙策没有急着去见朱,而是把最新计划向孙坚做了通报。见既不违背朱的意愿,甚至有机会救回天子,又不影响孙家的利益,孙坚求之不得,自叹不如。为了这件事,他纠结了很多天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只能打着舍生取义的念头。孙策一来就想出了如此精妙的方案,的确如他所说,要谈坑人,他是自学成才,而且出类拔萃。
因为要准备的时间很长,孙坚又负有攻取庐江、九江的任务,孙策决定将程普、韩当、黄盖、孙贲都拨到孙坚帐下,先摆平陈登、周昂再说。等粮草筹措完毕,庐江、九江的战事差不多也该结束了,再赶回洛阳参战不迟。留下吴景在洛阳负责后勤,协助孙策处理一些营中事务也就够了。
孙坚非常满意,满口答应。
孙策随即写了两封信,一封给留在颍川的蒋干,让他尽快赶到洛阳,有很多出使的任务需要他去完成,同时命令郭暾等人同洛阳进发;一封给周瑜,向他通报计划,让他做好准备,同时将何等人驱离南阳,并做好蔡邕等人的保卫工作。
三天后,蒋干赶到洛阳。孙策向他通报了计划,蒋干马不停蹄地赶往洛阳,拜见朱。
孙策到洛阳的当天,朱就知道了。他不知道孙策的来意,却又不好主动来问,只能在洛阳等着孙坚、孙策去拜见。一等也不来,二等也不来,他既不高兴,觉得孙坚父子失礼,又隐隐不安。如果孙坚置道义于不顾,拂袖而去,他除了谴责几句之外,还真没什么办法可想。
他是太尉不假,但他这个太尉其实虚得很,眼下除了孙家父子之外谁听他的命令?如果孙坚不理他了,别说勤王,能不能守住洛阳都是个疑问。
就在朱患得患失的时候,蒋干来了。
换作平时,朱根本不会把蒋干放在眼里,可现在形势不同,蒋干又是孙家父子的使者,他不能怠慢,免得进一步激怒孙坚、孙策。不过,他又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弱势,便召集麾下将领,摆出一副议事的模样,这才召蒋干入见。
蒋干在太尉府前庭等着接见,见一个个将领顶盔贯甲,行色匆匆,不禁会心一笑。朱越是折腾,他越是从容,津津有味地欣赏着院中的花草,直到朱派人来请他上堂。
蒋干伸手折了一枝栀子花插在冠上,背着手,大摇大摆地随着太尉府的掾吏来到中庭。
中庭堂上堂下全是人,堂上坐满了文吏武将,堂下站满横眉冷目的执戟卫士,目不斜视,杀气腾腾。堂上首席的位置空着,蒋干瞥了一眼,负在背后的双手换到身前,拱在胸口,来到阶下,大声报进。
“讨逆将军从事,九江蒋干,拜见太尉朱公。”
堂上一片寂静,堂上无一人说话,也无一人看蒋干,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似的。过了片刻,屏风后一声清咳,朱背着手,从后面走了出来。刚才还像泥胎木偶的文武立刻起身,向朱施礼,齐声呐喊。
“恭迎太尉!”
朱微微颌首,施然入座,又将衣摆整理得一丝不苟,这才慢吞吞地说道:“堂下何人?”
太尉掾文云走到廊下,大声喝道:“太尉有令,堂下何人?”
蒋干一本正经地再次报名。文云应了,回报朱,朱这才点头,让蒋干登堂。蒋干来到朱面前,一丝不苟的行礼。朱见了,心中大快。这阵势摆得有必要啊,要不然蒋干能这么恭敬?
“蒋子翼,讨逆将军在豫州,为何突然派你来洛阳?”朱装出一副不知道孙策就在洛阳的模样,语气不紧不慢,却充满太尉的威严。
“天子西播,朝廷远徙,讨逆将军想念朝廷威严,特派我来见太尉。”
朱皱起了眉头,摇摇头。“想念朝廷威严,自当派人去长安,为何来洛阳?”
“自从王莽之乱,长安为乱军焚毁,不为京师已近两百年。天子年***于权臣,哪里还有什么朝廷威严可言。洛阳虽然也被乱军焚毁,有太尉在,朝廷威严不失。”
朱立刻沉下了脸。蒋干这句话说得太阴险了,话里有话啊。天子在长安,没有朝廷威严。他朱在洛阳反而有朝廷威严,又拿王莽说事,这不是说他要学王莽吗?
文云起身喝道:“蒋子翼,小心你的言辞,不可引喻失当。这里是太尉府,不是朝廷。”
“是吗?”蒋干收起笑容,哼了一声:“文东武西,传喝而进,我本乡野之人,两股战战,方寸兢兢,以为上殿见天子也不过如此,不想倒是误会了,还请太尉见谅。”
朱顿时窘迫不堪,老脸发紫。
第437章 虚太尉(亚拉那一卡打赏加更)
蒋干的意思是说:你吓唬乡下人吗?
朱是太尉,但他出身寒微,又没什么学问底子,提到礼仪之类的事,他多少有些心虚。他名重天下,却没什么读书人投效他,摆出这般阵势,他其实并不清楚会不会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被蒋干当面指责他逼于朝廷已经让他不安了,现在又被蒋干直指为乡下人,他又羞又恼,却不敢发作。
文云见状,连忙岔开话题。“讨逆将军现在何处?”
“在洛阳。”
朱哼了一声:“既在洛阳,为何不来见,还要派个使者来?讨逆将军年纪不大,排场却不小,比他父亲孙征东还要威风。”
“讨逆将军不是不想来,而是不敢来。”蒋干不慌不忙,环顾一周。“太尉聚集文武议事,连孙征东将军都没有座位,又怎么会有他区区一个讨逆将军立足之地。”
朱再次大窘,掩饰地咳了两声。孙坚官居征东将军,是他麾下军职最高的将领,既然聚将议事,孙坚理应参与。就算他有事来不了,也应该给他虚设一个座位。现在堂上坐得满满的,却没有给孙坚离座,这是一个重大失误,又被蒋干当场抓住,实在尴尬得很。尴尬也就罢了,如果这话传到孙坚耳中,惹得孙坚生气,这误会就大了。
见朱不说话,文云只得再次挺身而出,为朱解忧。“从事误会了,这并非聚集文武议事,只是交待一些日常事务,所以没有请孙征东来。”
“原来如此。”蒋干点点头,再次环顾四周。“敢问哪位是丹杨许眈,哪位又是彭城曹豹?”
武将中有两人长身而起,粗豪一些的是曹豹,面色青白的是许眈。蒋干向他们拱手施礼。“讨逆将军托我向二位问好。他在萧县拒击刘备时曾与陶使君父子并肩作战,陶使君提及二位,甚是推崇。”
曹豹和许眈一听,顿时觉得脸上有光,连称不敢。
朱听了却是心中一惊。董卓撤出洛阳后,他就负责洛阳一带,但他曾经被董卓的部下击败,士卒伤亡很大,一度退到兖州躲避。现在能有这样的威势,先是得益于陶谦的支持,后是得益于孙坚的支持。曹豹、许眈都是陶谦的部下,他们率领的三千丹杨兵是朱最初能够在洛阳站稳脚跟的中坚力量,即使现在也是仅次于孙坚的实力派。
孙策和陶谦并肩作战,又特地派人问侯这两人,用意很明显。真要和孙策撕破脸,许眈、曹豹帮谁不帮谁,谁也不好说,反正帮朱的可能性不大。如果这两股力量都产生了离心力,那朱这个太尉可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朱懊悔不已。本想威慑蒋干的,没想到却让蒋干抓住了机会连挫锐气。再被他说下去,还不知道会有谁见风使舵,要向孙家父子示好呢。他连忙以会议推迟为名喝令众将退下,只留下太尉掾文云陪在一旁,又请蒋干入座详谈。
蒋干这才把来意说了一遍。孙策入仕时间太短,经验不足,在豫州与士族多有冲突,难以担当豫州牧的重任,想请示太尉府,和孙坚对换,由孙坚去豫州牧,他到朱麾下听命。
朱听得懂蒋干的言外之意,孙策这是专程为勤王而来,他不希望孙坚西进。但朱没有点破,一来孙坚才是真正的豫州牧,孙策本来就是代理,他不想干了,让孙坚回豫州是天经地义的事;二来这件事只能和孙家父子商量着办,不是他一个人能说了算的事,闹掰了对他没好处。
“孙讨逆……愿意去勤王?”
“当然,君忧臣辱,君辱臣死。天子为权臣所逼,流落西京,天下正义之士皆为切齿。如果能迎天子回驾洛阳,重整河山,讨逆将军愿为太尉前驱,万死不辞。”
朱将信将疑,但孙策不反对勤王总是一个好消息。比起孙坚,孙策也许年轻些,善战却不遑多让,几个月间,接连战胜刘表、徐荣,入主豫州才几个月,又在豫州北部建起一道防线,这样的手段大有名将之资,就连他也是叹为观止。有他协助,这勤王的可能性又大了几分。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这些年轻人究竟对朝廷有几分忠诚。就孙策在南阳、豫州干的那些事而言,可看不出他对朝廷的制度有什么敬畏。不久前他还派张来,要求以太尉府的名义征讨庐江、九江。一代人与一代人不同,孙坚虽然粗猛,终究比孙策对朝廷有感情得多。
朱犹豫不决,不知道是答应孙策的要求好,还是不答应的好。
“讨逆将军有个计划,想请太尉指正。”
朱精神一振,示意蒋干快说。蒋干便把孙策的计划粗略地说了一遍,大意是集结河东的西凉军,河内的黑山军、张杨部,兖徐豫州荆四州,总之一句话,集结一切可能的力量勤王,迎天子回都洛阳。
朱刚听的时候觉得蒋干空口大言,但仔细一想,又觉得并非远全不可能。豫州、荆州不用说,这些孙策自己就能做主。河内黑山军、张杨也有可能,毕竟他们都还接受朝廷的任命。兖州有些困难,先是刘岱,后是刘备,现在又是袁谭,已经不在朝廷控制范围以内。西凉军也有些悬,董卓刚死,韩遂、马遂还有威胁长安。但西凉军生路断绝,只要朝廷肯赦免他们,就算不出兵相助,至少也能让他们不要惹事。
就在朱犹豫的时候,屏风后面传来一声轻响。朱眼珠一转,托言要考虑一下,让文云带蒋干下去休息。蒋干也不坚持,跟着文云走了。他刚刚出了中门,一个须发如雪的清瘦老者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坐在朱左手边的上位,正是太仆赵岐。赵岐年近逾八十,是老一辈的名士,即使是朱也不敢轻慢。
“卿公,你看孙策这计划如何?”
赵岐抚着雪白的胡须。“你犹豫的是兖州吧?我奇怪的却是孙策为什么不提冀州。”
朱没搭腔,袁绍能愿意勤王,迎回天子?他根本不认天子,几次说天子不是先帝的血脉。
赵岐瞅瞅朱,心中暗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太尉,放心吧,我能说服袁本初,迎天子大驾回京。你可以现在就回复孙策,答应他的要求。”
朱很失望,甚至有些愤怒。虽然他是三公之首的太尉,但赵岐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连和他透露一下的意思都没有。我这个太尉就是虚有其表,谁也没我当回事。
第438章 就因为你是党人?
虽然很生气,朱经过反复权衡,最后还是决定接受赵岐的建议,答应了孙策的要求。但是他提出要与孙策见面,亲口听孙策讲述他的计划。
赵岐也想见见孙策,特意留下没走。
蒋干没费多少功夫就打听到了赵岐的存在,随即出城通知孙策。孙策和孙坚一起,带着张、郭嘉、庞统三人来到洛阳城。他也没什么好客气的,命令典韦、许褚和韩当三人带领亲卫步骑入城,在太尉府前列阵,搞得朱很没面子,一见面就对孙坚说,在洛阳城里,你还怕有人对你不利?
孙策话说得很委婉,但一步不让。四世三公的袁家都被人灭了满门,我孙家是武人,不带亲卫不出门,也是出于安全考虑的习惯,请太尉谅解。太尉威镇天下,奈何党人喜欢用刺客,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赵岐的脸顿时变了色。他是正经的党人,党锢时被禁锢十余年,是经过朝廷诏书认定的。面对孙策对党人毫不掩饰的敌意,他忍不住问道:“孙将军年纪虽轻,对党人的成见却很重啊。”
孙策打量了一眼赵岐,佯作不知。“敢问朱公,这位是……”
朱对赵岐也很不爽,见两人一见面就杠上了,乐见其成。“伯符有所不知,这是京兆赵卿,官居太仆,奉朝廷诏书和解关东的。”
“可是著《孟子章句》的赵岐赵太仆?”
赵岐颇有些诧异。“你还知道我的《孟子章句》?”
“看来赵太仆对我成见也很重啊。”孙策嘿嘿一笑。“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很尊重真正的读书人。陈留蔡伯喈先生就在襄阳,颍川邯郸叔礼、胡孔明在宛城,彭城张子布先生在汝南,我可是对他们很尊敬的。赵太仆的《孟子章句》我虽然没有读过,却早有耳闻。不仅如此,我对赵太仆的事迹也略知一二。”
“是吗?”赵岐抚着胡须,露出一丝笑容。
“赵太仆正当壮年时曾经得过一场大病,以为不免,自叹功业不成,以逸士自居,肯定没想到如今年过耄耋还活得好好的,还位列九卿吧?”
赵岐的笑容有些不太自然。孙策是了解他,但孙策并不尊敬他,甚至还有调侃之意。联想到之前的话,他好像是说他已经不是真正的读书人,不值得尊敬。
“那是上苍垂怜,并非岐有什么功德可言。”
“我也这么觉得。”孙策轻笑一声。“要说上苍对赵太仆还真是不薄,这几十年灾害频仍,连皇帝都换了好几个,天下百姓因兵灾而死的人数以万计,赵太仆却能以高寿而登高位,这是何等的恩宠。为了能让赵太仆位列九卿,袁家几十口人死于非命。赵太仆,我很想问一句,你还记得袁家那几十口人葬在哪里?董卓都死了,是不是可以把他们接回汝南安葬了?”
赵岐大怒,拍案而起。“孙文台,这就是你孙家的家教吗?我赵岐虽然无德无能,既未曾奉承阉竖,也不曾西园买官,岂能容你们如此污辱?”
孙坚很尴尬,连连向孙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孙策却不以为然。赵岐是老党人,这时候奉命和解关东,这里面如果没有猫腻才叫怪。反正赵岐也不可能支持他,留在这里只是想打探消息,不如让他给袁绍传个话,见识见识我的存在,好为下一步挑拨袁家父子关系埋点伏笔。虽然未必有用,但闲着也是闲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
“赵太仆何必如此动气,就算小子有所失言,你老人家一把年纪,也不至于和我计较吧。我奉袁将军遗命,为袁家张罗门户之事,想迎袁太仆骸骨回汝阳安葬,难道也不应该?”
赵岐眼神一凛,盯着孙策,心中暗生警惕。
他本来以为孙策出言不逊是没家教,现在才意识到孙策有备而来。孙策曾经大费周章地为袁术请谥,现在又要为袁术的兄长袁基讨个公道,虽说有点孩子气,却也是值得称道的忠义之举,他这么生气的确有些不妥,有**份。
让他警惕地是孙策这么做有和袁绍争夺袁家人脉的意思。袁隗、袁基相继死去,袁家这两支的门生故吏就转投了袁绍,如果孙策迎袁隗、袁基安葬汝阳,而袁绍却无动于衷,肯定会有人抛弃袁绍,转投孙策。袁耀的安国亭侯是传自袁汤的爵位,这才是袁家的大宗。
这次去邺城一定要提醒袁绍,不能再被孙策抢了先。
“我没有说你不该迎回袁基骸骨,这根本就是两回事。”赵岐厉声道:“士可杀不可辱,我赵岐虽然德浅才薄,却也知道礼义廉耻。你既然知道我壮年之事,想必也知道我流浪天下之原由。”
“知道,不就是与唐家的恩怨嘛。”孙策笑得更加阴险。“我听说唐衡的外孙荀就在长安,不知道赵太仆与他可有来往?他现在做什么官啊?”
赵岐眼神微缩,死死地盯着孙策,越想越后怕,后背一阵阵冒凉气。这年轻人看似粗鄙,口才却着实了得。前面扣住迎袁基骸骨的事,现在又不知不觉的引到了荀身上,还真让他不敢轻易回答,一不小心又不知会引出什么麻烦。
“荀虽是唐衡外孙(*见注),却品行高洁,岂可视为阉党!”
“那曹操呢?他可是曹腾的孙子,他父亲曹嵩的太尉又是用一亿钱买来的,他本人也算不上品行高洁,现在却是镇东将军,朝廷还要我受他节制,不知赵太仆又做何感想?”
赵岐倒吸一口凉气,哑口无言。
“好吧,也可能曹操改邪归正了,又或者赵太仆所说的品行高洁标准没有那么高,即使是阉党子孙,只要品行高洁,也可以接受。那么我斗胆再问赵太仆一句:被袁绍杀掉的那几千宦者就都是该死的?袁绍这么做是不是有滥杀无辜之嫌?”
赵岐冷笑一声:“讨逆将军,你太年轻了,你可能不太清楚,当时在皇宫里杀人的不仅有袁本初,还有袁公路。”
“我知道袁将军也在其中。”孙策笑笑,丝毫不以赵岐的质问为意。“可是这能说袁绍无罪吗?难道赵太仆的意思是说袁将军才是主使,袁绍只是奉袁将军之命行事?赵太仆,你如果连这点轻重主次都分不清楚,我真怀疑你这太仆之位是怎么来的了。”
说到此,孙策脸上已经没有一丝笑容,声色俱厉。
“就因为你是党人?!”
第439章 敲山震虎
赵岐满脸通红,须发乱颤,指着孙策,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朱惊讶不已。昨天见识过蒋干的口才,他已经觉得很厉害了,没想到孙策比蒋干有过之而无不及,连赵岐都被他骂得体无完肤。
朱原本对赵岐还有几分敬畏,现在却不以为然。一来孙策说得没错,赵岐凭什么当太仆啊,他就是一个读书人,没什么政绩可言,终归只是一些虚名。如果不是党人互相提掖,他根本没机会;二来赵岐根本不把他当回事,让他很生气。他也算是明白了。不管他对党人多客气,党人都不会把他放在眼里,既然如此,他也没有必要袒护赵岐,与孙策发生冲突。
当务之急是西进勤王,迎天子还都洛阳。
孙策看着随时可能倒下的赵岐,暗自叹息。赵岐是恶人吗?当然不是,他其实还算得上是一个好人。学问不错,《孟子章句》在两千年后还是研究孟子的必读书目。人品也可以,宁可仕途困顿,蹉跎大半生,也不肯与宦官同流合流。但他身上也有典型的党人习气,吹毛求疵,矫枉过正,以为正义在手,天下无敌。
但他终究只是一个书生,惹了祸,除了躲就是逃,惶惶如丧家之犬,根本没有挺身而出,与敌人战斗到底的勇气,最夸张是躲在孙宾硕家里的夹壁里好几年,哪里还有点读书人的骨气可言,比起慷慨赴死的李膺、范滂差远了。
就因为党人,这样的人就可以做太仆?党人当然有求正义、求公理的理念诉求,但不可否认,更多的人结党还是因为政治上的诉求,他们痛恨宦官是因为宦官挤压了他们的仕途资源,在他们看来,这些资源应该由他们这些读书人独占,不管是宦官还是外戚,都不应该染指。
读书入仕原本是一件好事,相对于世卿世禄来说是一个历史性的进步,但任何事过了头都会变成灾难。西汉因王莽而亡,东汉因党锢而亡,悲剧只是开始,却不是结束。读书人的意气用事最终不仅毁了他们自己,也毁了华夏文明,虽然他们最开始的目的是为了维护华夏文明。
每次读到这样的史书,孙策都扼腕叹息,哀其不幸而又怒其不争。
具体到眼前,赵岐是老牌党人,负有秘密使命,而且这个秘密使命很可能就是挖坑让他们父子跳,就算他对赵岐有同情心也必须把赵岐打倒。调解袁绍和公孙瓒?开什么玩笑,他们哥俩好了,袁绍岂不是要把目标放在洛阳,断我的后路。
见赵岐硬撑着不肯倒下,孙策又加了一句。“赵太仆,我劝你还是安心做学问吧,做官真是不适合你。出使冀州,调解袁绍和公孙瓒,你不觉得这是一个陷阱吗?胡毋班等人的血还没干呢,赵太仆就别去凑热闹了。袁绍连天子是先帝的血脉都不承认,发布命令都自称诏书,他会接受你的调解?到了这一步了,但凡有点出息都不肯低头。你赵太仆东躲西藏了那么久,好容易活到如此高寿,熬到太仆,离三公只有一步之遥,最后死在袁绍的刀下,多不值。”
赵岐怒不可遏,须发贲张。“无知竖子,老夫是贪图官爵利禄之人吗?”
“你当年遗憾无功无业,要立石为纪,如今折腾了这么久,不想在墓碑上刻下官爵?”孙策轻笑一声:“你倒是想刻上功业呢,可你有功业可写吗?依我看,真正值得你在墓碑上记一笔的大概只有《孟子章句》了。如果你真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功业,不妨说来听听。蔡伯喈准备著史,我为你转告他,将来好提上一笔。”
蔡邕隐居襄阳要著史,赵岐早就知道,但他没和自己联系起来想过。此刻被孙策逼到墙角里,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面临着一个重大问题:我应该在史书上留下一个怎样的面目?
有功业吗?曾经以为有,现在看来,似乎并没有。正如孙策所说,能提得上嘴的就是《孟子章句》,这太仆之位是怎么来的,有足够的功业支撑,让后人相信实至名归吗?真没有。
赵岐越想越复杂,额头冷汗涔涔,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终于委然倒地,奄奄一息。朱正看戏看得开心,忽然见赵岐倒了,这才知道出了大事。赵岐真要被孙策骂死了,而且是死在他的面前,他也会受牵连。他连忙让人把赵岐扶进去,又请医匠来看。
孙策友情提醒。“朱公,赵太仆一把年纪了,没病没痛的都随时会死,这一气,不知道会气出什么病来,你赶紧送他回长安吧,别死在你的辖区里。”
朱气得大骂。“竖子,你还有脸说,有这么对一个老人家的吗?赵太仆八十多了,比你们父子俩加起来还大,你就不能给他留点面子,非要把他骂死?孙文台,把你儿子领回去好好管教管教,这样的人也能做官?简直是丢朝廷的脸。”
孙坚尴尬得无地自容,孙策却很无辜。“朱公,这跟有我什么关系啊,是他心虚。如果他是像朱公一样凭血战立功,就算是官至太尉,也不怕人说。”
朱突然打了个冷颤,盯着孙策看了又看。“怎么着,你还想骂我?”
孙坚连忙说道:“太尉言重了,他若是对太尉不敬,看我不打断他的腿,撕烂他的嘴。”
孙策哈哈一笑,连忙拱手陪罪。“朱公饶命!”
朱这才松了一口气,叫来赵岐的随从郎官,让他们立刻护送赵岐回长安。郎官很为难,却没敢说什么,只得先回驿馆,等赵岐醒了再做决定。
送走了赵岐,孙策等人重新入座。孙策亲自为朱解说形势。总的方略,蒋干已经提过,但孙策说得更细,为什么要这么做,打算怎么做,有几种可能的结果,又准备如何应付,一一说来。朱越听越惊讶,频频点头称是,最后对孙坚说道:“文台,你有一个好儿子,伯符思路清晰,考虑周全,着眼既高,立足亦稳,是个大将之才。”
孙坚美滋滋地谦虚道:“太尉过奖了,太尉过奖了。”
孙策笑道:“朱公,你大概还不知道,我除了跟随家父学习兵法,还有一个师傅。”
朱眨眨眼睛,佯作不知,却难掩窘迫。“又是哪位高人?张子纲吗?”
“太尉的故郡将尹公。”
“哦,原来是他啊。”朱一声叹息。“我有好久没见过他了。伯符若有方便,可以代我向他问安。”
孙策笑得很温顺。“一定带到。”
第440章 大计(佐菲獸打赏加更)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孙策方案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让孙坚立刻返回豫州,加强对豫州特别是汝南的控制,征集粮草。汝南是大郡,如果能将额定的税赋如数征收,足以供五万大军吃两三年,根本不用担心粮草的问题。现在的问题是汝南世家侵吞土地人口,不肯交纳税赋,有必要抓几个典型打击一下。
朱原本不同意孙策用强,但现在为了迎回天子大驾,再束缚孙策手脚的话,勤王就是一句空话,只得勉强点头答应,只是嘱咐孙坚适可而止,不要滥杀无辜。
孙坚满口答应,拿到太尉府的许可就行,以后他想怎么干,朱根本拦不住。
孙策紧接着又提了一件事:陈登奉袁绍之命,驱逐陆康,抢占庐江,这是目无朝廷的狂妄之举。如果不加以惩治,天下人会真把袁绍当成朝廷,勤王还有什么意义?
朱很犹豫,没有立刻答应孙策,只同意向朝廷请诏。他也有理由,毕竟汝南郡属豫州,孙坚想怎么搞是他豫州牧的本份。庐江却属扬州,太尉掌兵事,也不能越权,直接管理扬州,否则必会被人参劾。
孙策同意了。他知道朱不会那么爽快的同意,这个硬骨头得慢慢啃,别指望一口气搞定。豫州那边的事搞定,他建议同时派人联系各州郡,尤其是河东的西凉军。河东正处在洛阳与长安的腰眼上,如果不能保证西凉军的配合,勤王就不是勤王,而是把皇帝往西凉军的刀下送,出了事,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朱同意了。他承诺,如果西凉军愿意配合,他可以上疏朝廷,请求朝廷下诏赦免西凉诸将。
蒋干随即带着朱的承诺,赶往河东,开始了他的出使之旅。
两日后,孙坚率部离开洛阳,返回豫州。
孙策送得很远,一直将孙坚送到辕关。一路上,他把整个方略仔仔细细地讲给孙坚听,连更进一步,建立孙家王朝的宏伟蓝图都说了。
孙坚听得很认真,却不怎么说话,既不意外,也不激动。
这和孙策估计的也差不多。
不意外,是因为按照五德说,汉家气数有定,届时将有新朝革命的谶言从西汉就有,这几十年更是喧嚣尘上,宣称汉家火德已尽,土德当立的人不胜枚举,黄巾起义只是其中之一。孙坚起家就随刺史臧讨伐会稽妖贼许昭,许昭一个会稽小豪强,居然也敢自称阳明皇帝,煽动一帮人造反,正是这种舆论背景下才能出现的荒唐事。许昭可以,孙家当然也可以,至少可以想一想。
不激动,是孙坚有自知之明,没什么信心。在他看来,改朝换代是必然,但谁才能建立新朝,不管怎么数,都不会有孙家。孙策是占据了南郡,是控制了豫州,但这些都不如袁绍。一旦袁绍腾出手来,挥师南下,孙策根本不是对手。割据一方,做个诸侯是有可能的,做皇帝是痴人说梦。
如果不是孙策展现出了他的能力,特别是他的稳重,孙坚恐怕听都不想听,直接以为他疯了。
分别之际,孙坚仰着头,看着远处的嵩高山。“伯符,家天下这种事,不是努力就一定能实现的,有时候还要看祖宗阴德。我家是兵圣之后,数百年间寂寂无闻,也没听说哪位先祖做出什么大有功德之事。你我父子又是武人,杀戮甚重,怎么看也不像是有建立新朝的气象。你现在虽然还没有封侯,却比我当年强多了。不出意外的话,你的成就肯定会超过我,孙家甚至有机会成为开国之臣,你完全可以知足,不必再给自己什么压力。”
孙策躬身领命。
颍阴,高阳里。
荀攸下了车,抬头看了一眼里门,眼神淡漠,转身扶着何下车。半个月的颠,虽然有南阳产的四轮马车代步,何还是疲态尽显,荀攸不得不以回家看一下为由,准备在颍阴休息几天再起程。
马车刚在门前停住就围过来一群儿童,叽叽喳喳地围着看,胆子大的还伸手来摸马车。荀攸看了一眼,发现不少人面生得很,竟是没见过的,不免有些诧异。他扶着何进了里门,来到自家门口,发现隔壁门前站着几个侍者,立刻和何交换了一个眼神。
“去看看。”
荀攸应了一声,先推开自家的门,在廊下找了个地方,拂去灰尘,让何先坐下休息。他转身出门,来到隔壁。侍者立刻看了过来,荀攸笑道:“请问,这家主人还是姓荀吗?”
“是啊,你是谁?”侍者颜色缓和了些。
“我住隔壁,是这家主人的从子,一家人,一家人。”
“从子?”那侍者打量着荀攸,不太相信。“你这年纪可有点大啊,真是仲豫先生的从子吗?”
这时,一个仆人走了出来,听到荀攸的声音,愣了片刻,转身叫道:“主人,主人,荀公达回来了。”侍者见状,连忙让开,请荀攸进去。荀攸进了门,一个面容清瘦的中年儒生快步走了出来,正是荀悦。一看到荀攸,眼泪就出来了,拉着荀攸的手臂,喜极而泣。
“公达,真的是你啊。”
“仲豫叔,是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有谁回来了?”
“没有其他人,只有我一个。”荀悦拉着荀攸向里走,来到堂上,冲着堂上的客人拱拱手。“真是惭愧,本当与明廷畅谈,奈何我家有亲人回来了。请明廷暂回,我择日去县寺拜访,再向明廷请教。”
那人见状,笑着点点头,又向荀攸拱拱手。“在下渤海高深,字如晦,忝任颍阴令。闻说高阳里有贤者,特来拜访。”
荀攸连忙还礼,报上姓名。高深想了想。“荀君最近可是在南阳宛城?”
“的确在宛城小住了一段时间。明廷如何得知?”
高深一拍手,赶上一步,拉着荀攸的手。“哈哈,我今天不仅见到了仲豫先生,还见到了公达先生。何其幸也。二位先生,我能多叨扰一会儿吗?”
荀攸笑道:“明廷说笑了。明廷大驾光临,攸欢迎之至,只是我离家数年,刚刚到家,还没来得及打扫,怕是没法接待明廷。”
高深拍拍额头。“那好,那好,不打扰你们叔侄说话,我先告退,等两日再来拜访。”说完,再三拱手致歉,欣欣然而去。
高深一出门,荀悦就笑道:“公达,不理这等俗人,快说说,你不是在长安吗,怎么又跑去了宛城?”
荀攸拉着荀悦出了门,来到自已家。见何坐在廊下,荀悦又惊又喜,连忙上前拱手施礼。
“颍川后进荀悦,见过伯求先生。”
第441章 回家
“胡闹,胡闹,这等俗士,如何能做颍阴的县令。颍阴人杰地灵,乃是神君故里,只有苑仲真那样的名士才能为令长,这等俗人如何配,庞山民真是有眼无珠。仲豫你也是,这样的人也能进你的家门,你对得起里门上那三个字吗?”
何用手杖击地,连声喝斥,气得脸色发青。荀悦很窘迫,手足无措,只能向荀攸求助。
高深是渤海人,新任颍阴令,之前的颍阴令早就不知去向。这个高深名字很厉害,学问却一点也不高深,也没什么名气,虽说他自称和许劭有交往,还为许劭驾过车,但荀悦真没听说过他的名字。高深任颍阴令刚两个月,官声还好,中规中矩,多次来拜访,荀悦也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就和他说了几句,没想到何如此激动。
“阿叔,我们赶了半天路,还没吃饭,你能不能准备一些清淡的?伯求先生身体不佳,不宜进酒食,只要一些米粥、盐豉即可。”
“好,好。”荀悦如逢大赦,连忙去安排了。辛毗安顿好了车马,正好进门,见何气成这样,不免有些惊讶。“公达,这是怎么了?”
“公达,这个荀仲豫就是一个书生。”何用手杖指着荀悦的背影说道。
荀攸坐在何对面,轻声笑道:“先生何必生气,这高深虽然不是什么名士,但我们一路走来,民生还算安定,算是中人啦。”
何叹了一口气。“我不是说高深,那等俗吏,我懒得说他。我是说荀仲豫。读书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谋生吗,是为了消遣吗?道义,读书是为了学习圣贤的道义,心摹之,身追之,以天下为已任,这才是读书人应该做的事。与这等俗吏往来,简直是耽误时间。”
“先生,也不能这么说。”辛毗劝道:“夫子有教无类,就算那高深是个俗吏,如果肯向学,未尝不能成为循吏。仲豫先生与他来往也是践行圣人教训,没什么大碍啊。”
何瞅了辛毗一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过了片刻,他摆摆手。“罢了,我也不和你们说了。这一路走来,你们虽然避着我,但你们想什么,我一清二楚。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你们想去投孙策就去吧,我不拦着你们,我自去邺城。希望你们将来不要后悔。”
辛毗和荀攸不约而同的摇摇头。进入颍川之后,他们就一直在关注颍川的民生。虽然他们都是在兵灾之前离开家乡,没有亲眼见过西凉兵肆虐颍川,却很关切家乡的消息。现在看到残破的屋舍,看到路边的累累新坟,心里很不是滋味。与此同时,他们又为颍川的复苏感到欣慰,自然而然的关心起沿途诸县令长。
一路走来,几个县的令长大多是不认识的人,既没有名士,也没有大儒,几乎都是无名之辈,有的还是本地的小吏,现在却成了一县令长,这的确让人才济济的颍川脸上无光。开始的时候,辛毗和荀攸也有不少非议,但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这些人虽然不是名士或者大儒,但算得上勤勉,治理得也不错,在百姓中的口碑也不算很差,偶尔还能被人夸两句,便渐渐改变了一些态度。
何对此很不满意,觉得他们太容易满足于眼前的这点蝇头小利,却没注意到那些人几乎没有教化百姓的事迹。又因为他们二人一直不肯去辅佐袁绍,何疑心他们想改投孙策,气急之下,难免有些过头话。他们怕何气出病来,只能忍着。
自从得知马日到南阳之后,何的心情就一直不好,张仲景几个月的辛苦全部付之东流。唯一的好处是何现在有力气骂人,动不动就发火。荀攸担心他熬不到邺城,这才请他在颍阴暂停,没想到又遇到这么一件事。
辛毗给荀攸使了个眼色,走到一旁。过了一会儿,荀攸跟了过去。两人并肩而立,目光透过矮墙,看着远处一间正在整修的茅舍,辛毗轻声说道:“吃完饭就走吧。向北走,取道河南,别从许县那边走了。”
荀攸点点头。“你呢?”
“我先走一步,赶到兖州,请袁显思到浚仪接他。”
荀攸看看辛毗,默默地点点头。辛毗脾气比较硬,这些天被何骂得怕了。辛毗拍拍荀攸的肩膀,欲言又止,最后长叹一声。“辛苦你了。”
周瑜手持长剑,翩翩起舞。
蔡琰抚琴,曼声而歌。
一群幼稚园的孩子围在一旁,喜滋滋地看着,有的拍手,有的交头结耳,一张张小脸上洋溢灿烂的笑容,两个年纪稍大的小姑娘看着周瑜英俊的身影,脸色泛红,却舍不得挪开片刻。
“行了,行了,别看了,看到眼里就拔不出来了。”其中一个笑道。
“我就看,我不仅要看到眼里,还要记在心里。”另一个小姑娘捂着脸。“毕了业,以后就没机会看到先生和周郎弹琴舞剑了。”
“嘻嘻,你毕了业,又不离开宛城,以后还是能见到的。”
“我也想啊,可我家是流民,秋后就要搬去南郡,说不定还要去长沙,再想见到先生可不容易呢。”
“那你还有机会见到周郎啊,他秋后不是要去南郡讨伐刘勋?”
“他在军中,我哪有机会看到。唉,我若是个男儿身就好了,可以从军,只要能时常见到周郎,哪怕做个书佐也行。”
“可不是呢,孙郎让我们女子读书,却不肯让我们从军,真是偏心。”
一个小男孩凑了过来。“谁说孙将军不让你们女子从军的?我可听人说,孙将军有个妹妹,和我们男儿一样骑马射箭,将来要做大将军呢。”
“真有这事?”两个小姑娘狐疑地看着小男孩。“魏延,你一定是又在骗我们。”
魏延得意洋洋地晃着脑袋。“我真没骗你们,我听我们县的李唯说的,他在县里做小吏,前段时间刚去过平舆。他亲眼看到孙将军的妹妹骑马,还被赏了一块饼呢。”
两个小姑娘互相看了一眼,又不约而同的说道:“我如果也有这样的兄长就好了。”
“你们当然不会有这样的兄长,可是你们可以有这样的将军啊。”魏延趁势挤进两人中间,笑嘻嘻地说道:“秦夫人入主木学堂,要招助手,你们有兴趣吗?”
一个小姑娘警惕地说道:“魏延,你是不是也要去木学堂,所以骗我们去?”
魏延摸摸鼻子,不屑地哼了一声:“我才不去木学堂做匠师呢,从这儿毕业之后我就去讲武堂,我将来要做个将军。”
第442章 一切皆有可能(罗格里奥打赏加更)
一个身着皮甲的年轻卫士悄悄地出现在门口,静静地站在一旁,与旁观者无异,只是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周瑜。周瑜的步伐不变,依然行云流水,挥洒写意,几个漂亮之极的击刺之后,他倒持长剑,隐于身后,一手竖掌立于胸前,向围观的孩子们微微颌首,温润如玉。
“多谢诸君捧场,献丑,献丑。”
“彩!”孩子们兴奋地拍着巴掌,大声喝彩。
年轻卫士走了过来,接过周瑜手中的长剑,悄悄地说了一声:“孙将军军令。”便退了下去。
周瑜转身,用手绢擦擦汗,环顾四周,朗声说道:“诸君,我很快就要出征,恐怕不能参加你们的毕业典礼。于我而言,这是我今年最大的遗憾。为诸君舞剑一曲,以示歉意。身为南阳幼稚园的第一期毕业生,你们的优秀有目共睹。假以数年,你们之中会出现多少名匠,多少名将,多少名医,我暂时还不敢断言,但我相信你们的人生一定会非常精彩,几十年后,当你们垂老之时,也一定会记得今天,记得你们在幼稚园的时光。”
“我一辈子都记得。”魏延举起拳头,大声说道:“周将军,我想随你征战,可以吗?”
“当然可以。”周瑜微微欠身。“等你三年讲武堂毕业,成为优秀毕业生,我的军营大门会向你敞开。”
“太好了,太好了。”魏延雀跃不已。
“周将军,我们也可以吗?”一个小姑娘怯生生地说道,声音发颤,脸蛋红得像桃花。
“都可以,只要你们足够优秀。”
小姑娘转过身,与同伴四目相对,宛如明星。“我们也可以唉!”另一个小姑娘不敢相信,再一次问道:“周将军,女子也可以从军吗?”
“可以,为国效力,不分男女,军中也从来不乏女子。孙将军说过,凡事只问能与不能,不问是男是女。只要你们愿意付出努力,达到那个职业的要求,你们就可以做你们想做的事。不管是名医还是名医,名臣或是名将,一切皆有可能。”
“哦”女孩子们都兴奋地尖叫起来,互相击掌助兴。
周瑜静静地站着,等尖叫声慢慢平息,这才接着说道:“诸君,这是一件移风易俗的大事,亘古未有,可以想象,将来会遇到很多困难,很多麻烦,甚至会付出鲜血和牺牲,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放眼长远,敢为天下先,立足当下,积跬步而致千里,披荆斩棘,成就一番事业,这是孙将军对你们的殷切希望,愿与诸君共勉。”
周瑜抱拳,环顾施礼。
孩子们收起笑容,一本正经的拱手施礼,神情肃穆。蔡琰也站了起来,一起行礼,然后将孩子们引了出去。周瑜目送他们离开,这才向卫士点点头。卫士快步走来,从怀里抽出一支铜管。周瑜接过,查看了封泥后,敲碎封泥,取出里面的纸卷,一边走一边看。
过了一会儿,蔡琰走了进来。“什么时候走?”
“马上。”
“这么急?”
“伯符去了洛阳,征讨江夏、南郡的事可能要全部交给我,我要提前做些准备。”
“交给你一个人?”蔡琰黛眉微蹙。“兵权这么重,会不会是个试探?”
“伯符慷慨,不会有这样的心思。”周瑜淡淡地说道:“他要在洛阳居中调度,无暇他顾。孙征东要定庐江、九江,也忙不过来。荆州的事自然要交给我,与其说是试探,不如说是考试。如果我能担此重任,后面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我。”
蔡琰嗔道:“你啊,就是太信任人了,你欲效管鲍之交,却不知君臣有别,还是谨慎一点的好。孙将军虽然年轻,城府深着呢。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这样的例子还少吗?就算他信任你,别人也能信你?你们都这么年轻,想共事一生却无猜忌就要时时谨慎,善始还要善终,别毁了这份情谊。”
周瑜应道:“多谢夫人提醒。”他想了想,又道:“回师之日,我会在襄阳暂留,向大人请婚期,你看……行吗?”
蔡琰红了脸,低下头。“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能有什么意见。”转身进里室去了。
周瑜站在堂上,痴痴地看着蔡琰的背影,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挠挠头,嘀咕道:“我还没说完呢,怎么就生气了。唉,唐突了,唐突了。”转过身,踯躅而去。
室内,蔡琰一脸愕然,几步迈到梳妆台,拿起一面铜镜,仔细端详自己羞红的脸。
“我这是……生气吗?”
一连数日,孙策天天来洛阳城,与朱商量事务。
朱性情刚直,有时候还有点不切实际的天真,但他毕竟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武将,不是喜欢高谈阔论的书生。孙策举止轻佻,又喜欢开玩笑,离他心目的大臣有一定的距离,可是孙策能做事,特别是与出身同样低微的将领很谈得来,短短几天时间就与诸将打成一片,朱非常欣赏。
但朱对孙策迟迟不肯出发表示费解,开始还只是不悦,后来便有些生气。孙策见状,热情地提出邀请,我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请太尉检阅人马,提升士气。
朱觉得孙策小题大作,准备好了就出发吧,检阅什么啊。
孙策坚持,这是军中规矩,不能省的。
朱拗不过他,只得同意,召集太尉的掾吏和各部将领,来到城门,观看孙策部操练。
朱是太尉,当然不能让他等人,只能让人等他。他来到大营,在孙策的陪同上走上检阅台时,孙策麾下的四千亲卫营将士们已经顶盔贯甲,在太阳下站了半个时辰。火红的甲胄,雪亮的兵器,反射着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虽然已是七月初秋,天气依然炎热,朱入座时,坐席已经被晒得发烫。朱看着台下横竖成行,纹丝不动的将士,再看看那边不住撑汗、灌水的将领,忽然明白了孙策的意思。西行勤王,千里迢迢,每一个人都要耗费无数粮草,如果人马不够精练,等于浪费粮食。可是他麾下能称得上精锐的有几个,台下站着的就是全部,其他各部入夏之后就没有操练过,几个月歇下来,骨头都懒了吧。这样的人哪能出征,能走到长安的都没几个。
朱脸上火辣辣的。
第443章 黑山军来使
朱以军功起家,特别是中平元年征讨黄巾,让他一跃成为大汉帝国最后的名将之一,与皇甫嵩、卢植等并肩,名望甚至超过了董卓。出道比孙坚晚,成名却比孙坚快,官职爵位也比孙坚高很多。
但平心而论,朱这个名将的水分有点大。他之前在徐州、交州对付一些地方叛军还算得心应手,中平元年征讨黄巾时就有些吃力,如果不是皇甫嵩这个神队友,他能不能完成任务都不好说。后来董卓作乱,他拥兵洛阳,名节当然不亏,可是战绩就有些惨不忍睹,几次被牛辅、董越击败,一则逃荆州,再则逃中牟,直到孙坚率部来援,击退牛辅、董越,才算在洛阳站稳脚跟。
他不是将门出身,用兵是自学成才,天赋有一些,但算不上优秀。他的成名既与东汉末叛乱四起的形势有关,又与清议风潮有关。他不是读书人,但他是孝子,加上山东人难得出几个能打的,几个因素一结合,他就脱颍而出了。
论战功,他既比不上之前的滕抚、臧,也比不上比他年轻的孙坚。但是他有名啊,符合这个时代的舆论标准,所以他是三公之首的太尉,孙坚只能做他的手下。
对付这样的老人家,硬顶是不行的,只能让事实说话,让他自己明白。好在他也不是完全不讲理的人,不至于为了面子死扛。真要是那样的话,孙策就不跟他玩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一次检阅,不仅打消了朱急于勤王的念头,也让其他诸将见识到了孙策这个后起之辈的手段。孙坚在洛阳的时候,他们对孙坚就很羡慕,甚至有些嫉妒,但那毕竟是同龄人,情有可原。现在被孙坚的儿子比了下去,对他们触动不小。他们大多还是校尉、中郎将之类,裨将军、偏将军都没几个,孙策却已经是讨逆将军了。再不努力,以后说不定就要听孙策指挥了。
朱与诸将一拍即合,就在校阅台上统一了意见,利用秋收之前这段时间抓紧训练,争取早日出征。
孙策很满意,在营中设宴,招待朱等人。大家推杯换盏,正说得开心,文云快步走了进来,附在朱耳边说了几句。朱脸色一变,放下了酒杯,推说更衣,起身离席。
众将喝得正开心,没注意朱的脸色变化,只当他们有什么话要说话。过了一会儿,庞统走了进来,附在孙策耳边,轻声说道:“朱公请你出去一趟,有话要说。”
“知道是什么事吗?”
“不太清楚,可是帐外来了使者,风尘仆仆,从服饰和口音看,像是从北面来的。”
听说是北面,孙策不敢大意,连忙起身出帐。文云在帐外等着,见孙策出来,连忙伸手相邀。朱在隔壁大帐里,对面坐着一个黑瘦中年人,虽然穿着儒衫,却没有戴冠,稀疏的头发扎成一个小髻,用一块黄布包着。孙策一怔,停住了脚步。
这是黄巾军啊。刘辟、龚都等人都这么打扮,他见得太多了。
“伯符,进来吧,这是平难中郎将的使者,五鹿道长。”
孙策进帐,打量了五鹿两眼。这人看起来像个农夫,一点也不像道长,比俭可差远了。他在朱一旁入座,向五鹿点头致意,还没等他说话,五鹿先说道:“孙将军,蒋子翼去过黑山了。”
“哦。”孙策心中暗喜,脸上却更加冷淡。这个五鹿没见过什么世面,更不通谈判的技巧,要不然不会这么急急忙忙地搬出蒋干。按行程推算,蒋干现在应该在河东和牛辅、贾诩等人会谈,然后才去黑山,现在就去过黑山,应该是中途收到邀请,这才改变计划。而他又没有送回什么消息,说明当时并没有谈出什么结果。五鹿突然赶来,自然是黑山军出了状况。
结合郭嘉陆续收到的消息,应该是侵入兖州的于毒、苦酋遇到了麻烦。袁谭在历史上名声不显,实际上水平却不差。他是袁绍的长子,袁绍很多战事他都有参与,不久前的界桥之战,他也是重要将领,现在有兖州士族的支持,有刘备对付东线的青州黄巾,他对付这些黑山军自然手到擒来。
“道长远来辛苦,可曾用餐?”
五鹿还没说话,肚子先不争气的吐噜了两声。孙策笑了,转头对朱说道:“朱公,你还是先回席吧,诸将都等着你呢,使者也饿了,让他先填饱肚子,然后让文中流与他先谈。”
朱不解其意,正准备说话,见孙策冲他挤眼睛,只好把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中流,你安排一下。”
文云应了一声,伸手对五鹿说道:“道长,请,我带你去用餐。”
五鹿张口结舌,看看朱,又看看孙策。朱面无表情,孙策笑容满面,却不说话,只是示意他跟着文云走。五鹿无奈,只得起身跟着文云走了出去。他很沮丧,走路都有些打飘,几次停下来,转身想和孙策说些什么,却还是没能说出口。
等五鹿出帐,朱说道:“伯符,这五鹿分明有急事,为何不先谈一谈?”
“朱公,我来之前,你已经派家父与黑山军、白波军都联系过了吧?”
朱点点头。他的确派孙坚联系过,但无功而返。白波军、黑山军都无意听从他的命令,虽然张燕有平难中郎将的身份,有举孝廉的权力,但他还是愿与朝廷若即若离,互不干涉。
“前倨而后恭,何也?必是有求于人。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晾晾他?”
朱自失一笑。他最近着急勤王,恨不得早一天得到各方的消息,真的有些乱了。一听说张燕的使者来,他就急急忙忙的接见,哪里还有一丝太尉的矜持。在这种情况下谈判,肯定要吃亏啊。
朱起身,轻拍孙策的肩膀。“伯符,这件事交给你来谈吧,文中流写文书有些文采,这种讨价还价的事他也做不来。”
“喏。”孙策起身,送朱出帐,随即又去了郭嘉的帐篷。论察颜观色,谁能比郭嘉更擅长。
第444章 此一时,彼一时
五鹿看着丰盛的酒菜,却一点食欲也没有。他日夜兼程地赶到洛阳来不是为了吃饭,而是为了救命。他每耽搁一天,被朱灵截断退路的苦酋、于毒就离全军覆没更近一步。本来以为朱急于勤王,会对黑山军大加礼遇,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孙策拉走了。
孙策一定是记恨张燕不给他父亲孙坚面子,拒绝了他们的招揽。当然也可能是他和袁谭有勾结,听说前段时间他有颍川,和袁谭使者来往,很是密切。不过这个可能性并不大,他应该还不知道苦酋、于毒被袁谭、朱灵包围的事。
什么样的条件才能让他出兵救援?
五鹿患得患失,食不下咽,他的随从却饿坏了,狼吞虎咽,一会儿功夫就将案上的饭菜吃得精光,连呼好味道。五鹿看看眼前还没动几筷子的食物,推了过去。
“你们吃吧,我没胃口。”
五鹿的随从都出身寒微,不懂温良恭俭让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加入黄巾军就是为了吃饭,生与死都是难以预料的事,吃完这一顿,还不知道下一顿在哪儿,只要有机会,他们就算饱了,也会尽可能的多吃几口。更何况赶了几天路,难得碰到一顿这么丰盛的,不吃都对不起自己。
几乎在一眨眼间,五鹿的食物就被他们分光了。
郭嘉迈着方步走了进来,摇着手里的羽扇,笑盈盈地说道:“道长还是吃一点的好,空着肚子上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得上饭。”
五鹿吃了一惊,警惕地直起身体,按上了腰间长刀,随从们也吓了一跳,争先恐后的起身。郭嘉笑笑,摆摆羽扇。“诸位不必紧张,我这身子骨,一看就没什么武功,哪能对你们不利啊。在下颍川郭嘉,在讨逆将军麾下讨口饭吃。讨逆将军正陪太尉饮宴,我不能喝酒,来陪诸位说说话。”
五鹿上下打量着郭嘉,见他的确不像孔武有力之人,也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作,连忙示意随从放松些。
“敢问先生在讨逆将军麾下任何职?”
“军谋。就是出出主意,卖嘴皮子的。哈哈,惭愧,惭愧。”
五鹿哈哈一笑,觉得郭嘉有趣,神情又放松了一些,多少还有点不屑。读过几天书,会说几句子曰诗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又做不了官,只能依附于人混生活,这样的人有什么好尊敬的。说是军谋,他知道打仗是什么样子吗?
“刚才先生说空着肚子上路,是什么意思?”五鹿努力扮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眼角却不住的抽搐。刚才朱是被孙策拉走的,现在孙策的幕僚又来说这句话,这是要赶人吗?
“意思嘛,很清楚,黑山军余日何多,能吃一口是一口。”郭嘉摆摆手,吩咐人再上一些酒食。随从很快又端来一些饭菜放在五鹿面前,还有一尊酒。郭嘉拿起一柄素勺,为五鹿添了一些酒。“怎么,张大帅以为天下大乱,朝廷播迁,黑山军可以号令天下,连朱太尉都要俯首听命吗?”
五鹿端着酒杯,却一口也喝不下去。他听出了郭嘉的意思。郭嘉连张燕的平难中郎将官职都不提,明摆着要将他们当贼看待,怎么可能还去救他们。不用说,这是孙策怀恨在心,要坚决阻挠朱救援黑山军了。事到如今,如果不低头,这可能真是在洛阳吃的最后一段顿饭。
“先生言重了,张将军哪敢如此狂悖,这不是……来向朱求援嘛。”
“求援?”郭嘉佯作不解。“黑山军不是和公孙瓒联手攻击袁绍,又要和青州黄巾会盟于兖州吗?孙将军奉朱太尉之命前去联络,你们连接待的时间都没有,形势一片大好,何需求援?”
五鹿咬了咬牙,将一杯酒全倒进了嘴里。酒是温的,入口香甜,但他却觉得非常苦涩。郭嘉对黑山军的近况一清二楚,要想瞒他是不可能了,不说实话,就等着被赶出去吧。
“先生……知道界桥之战吗?”
“不知道。”郭嘉笑得更加得意,羽扇轻摇,凉风习习。
“唉,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先生了。敢教先生得知,公孙瓒大败,如今袁绍回师邺城,恨我军曾袭邺城,大举进攻,犯我黑山……”
公孙瓒大破青州黄巾之后,声势大振,进逼冀州,打算与袁绍决战。当时别说张燕等人,就连冀州不少豪强都觉得公孙瓒这次赢定了,不少人都背叛了袁绍,改投公孙瓒。
张燕也不例外。为了争取首功,他还特别积极,趁袁绍率领主力出击,与公孙瓒对峙,邺城空虚的机会,他派于毒等人偷袭邺城,一举攻克,把袁绍麾下文武的家属全给抓了,只等着袁绍全军崩溃,公孙瓒随后掩杀,占领整个冀州。
所以几个月前,就是孙坚去联络张燕、杨凤、张白骑等人的时候,张燕正是一生中最得意的时候,的确没什么兴趣理会孙坚。眼看着就要和公孙瓒一起分享河北,谁愿意去江南屯田啊。
谁也没想到,最后的结果居然是袁绍胜了,公孙瓒败了。
张燕更没想到,黄巾军内部出了叛徒,陶升把袁绍部将的家属带出了邺城,还给了袁绍。
如此一来,袁绍没有后顾之忧,全力进攻,不仅收复了邺城,还反攻黑山。他战胜公孙瓒之后士气旺盛,各郡为了将功赎罪又纷纷出人出兵,实力猛增,反观黑山军内部却是人心惶惶,叛逃者前仆后继,一败再败,前后损失数万人,元气大伤。
迫于无奈,张燕只得派人与青州黄巾联系,希望得到支援。青州黄巾倒是响应了,迅速挺进兖州,接连取胜。眼看就要与于毒等人会师,没想到袁绍派长子袁谭出击,与刘备一东一西,硬生生的掐断了青州黄巾西进之路。于毒、苦酋发现形势不对,想退回黑山,却被朱灵切断了退路,眼下粮食断绝,随时可能全军覆没。张燕南下策应,又被河内太守张杨拦住,寸步难移。不得已,只好向朱求援。
郭嘉听完,还是摇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们既然拒绝了朱太尉的命令,就是叛逆。对付叛逆向来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斩尽杀绝。你们得罪了袁绍,朱太尉不用一兵一卒就能将你们除掉,何乐而不为?道长,多喝两杯,等会儿好上路。”
五鹿哪里喝得下啊,连连央求。他很清楚,现在的问题不是朱,而是孙策。朱想要黑山军支持他勤王。只要孙策不反对,朱肯定会派援兵。
“这个,我真帮不了你。”郭嘉笑了笑。“不过,我可以推荐一个人。”
“谁?”
“汝南黄巾大帅,龚都。”
第445章 各抒己见
五鹿很窘迫。
孙坚和黑山军联络的直接执行人就是龚都,龚都不仅多次与张燕会面,而且带着刘辟的亲笔信,可谓是诚意满满。但是张燕没见他,让他很没面子。
五鹿进一步怀疑孙策之所以横加阻挠,起因就是龚都,他肯定在孙策面前说了张燕不少坏话,所以孙策一听说黑山军的使者,立刻把朱拉走了。要不然的话,他至少应该听听他想说什么吧。现在郭嘉建议他去求龚都,自然是要让龚都扳回面子,折折黑山军的锐气。
可是如此一来,张燕就尊严扫地了。
五鹿很纠结,久久没有说话。
郭嘉也不多说,拱拱手,摇着羽扇走了,风度翩翩,只是腿上伤还没好,走路的时候要叉着腿,步子迈得比较开,看起来有点像横行的螃蟹。他回到大帐,孙策正和张、庞统说话,俭准备好了药,等着给他换。孙策说过,郭嘉伤好了就给他那十六字真言的解释,所以他非常用心。
换完药,郭嘉回到前帐,在一旁入座。
“走路没问题吧?”
“没事了。”郭嘉笑嘻嘻地说道:“再过几天,最后一点痂脱落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将军,那十六字真言真不错,我看不止值十六锭金,简直是金不换。”
孙策笑而不语,俭却竖起了耳朵。怪不得郭嘉恢复得这么快,原来他已经开始修炼十六字真言啦。
“五鹿怎么说?”
“将军,我们还真是小看袁绍了。”郭嘉笑着摇摇头,把他五鹿那儿打听来的事说了一遍。
自从张入幕,孙策出于经济平衡和他的精力考虑,让他减少了细作的人数。现在他对河北的事以了解大事和监控一些关键人物为主,对一些内幕细节并不清楚。袁绍与公孙瓒交战之际,黑山军攻破邺城的事,他知道一点大概,却没有五鹿说得这么详细。现在回想起来,袁绍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击败公孙瓒,这份坚毅也是难得。
孙策也很意外,只有张不以为然。
“黑山军又不是突然出现在那里,他们与公孙瓒勾结也不是意外,袁绍出征之前为什么不做好防备?若非有陶升,他就算击败公孙瓒也难以维持胜果。这只是侥幸。与其说是他的坚毅,不如说他有勾践之忍,这种人可共患难,却不能共富贵。”
郭嘉点头说道:“先生说得有理。要说起来,袁绍的确和勾践有些相似。勾践事吴三年,身为奴,夫人为婢,卧薪尝胆。袁绍为党锢事守墓六年,都是刻忍之人。勾践灭吴之后,范蠡隐,文种亡。如今袁绍尚未成功,先杀桥瑁,再杀韩馥。他如果能成大事,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遭殃。”
孙策很惊讶。“袁绍守墓六年,是为党锢事?”
“当然,袁绍的发妻是李元礼之女,李元礼是党人领袖,袁绍今天能得到党人的拥护,大半人脉便来自李元礼。要不然以袁家的名声,怎么可能得到党人的支持。在袁绍之前,袁家与党人一向保持距离,反倒是与外戚、阉党更近一些。袁绍之父袁成便是大将军梁冀的亲信。袁绍与袁隗、袁基分道扬镳也是有脉可循。只不过当初袁隗、袁逢爱护袁绍之时,恐怕没想到袁绍会如此报答他们。”
郭嘉摇摇头,眼中露出鄙视之意。“亲亲贤贤,人不爱其亲,焉能爱人。如果让这等人成了天下之主,那可真是苍天无眼了。”
张眼神欣慰,抚须而笑。
孙策看在眼里,暗自松了一口气。郭嘉投曹操大概也是迫于无奈,只能求一个发挥才智的机会。张比他要求更高。他看不上曹操,即使曹操有意留他,他也弃之如敝履,一心要回江东。只可惜孙策死得早,孙权的性格却近似勾践,他们也一直若即若离,不像他与孙策那样亲密无间。
孙策也残忍,杀起江东世族来毫不留情,但他对家人极好。孙坚死,他将孙坚的爵位乌程侯让给了四弟孙匡,自己再挣一个吴侯。相比之下,还算符合儒家亲亲的标准。
你以为是你选择他?对真正的人才来说,是他选择你。
“二位,你们说说,我们要不要去救黑山军?”
张和郭嘉交换了一个眼神,张首先发言。“将军,黑山军虽说也是黄巾,但他们坐视公孙瓒灭青州黄巾而不顾,割据之心已经很明显,自与汝南黄巾不同,很难像汝南黄巾一样招降,甚至不如青州黄巾容易驱使。依我看,让他们吃点苦头也未尝不可。但是黑山军与袁绍仇怨已深,短期内难以化解。有黑山军在一旁牵制,袁绍两线作战,对我们非常有利,不宜坐视他们被袁绍剿灭。”
孙策点点头,又看向郭嘉。郭嘉让五鹿去救龚都说情,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郭嘉说道:“子纲先生说得不错。救还是要救的,但怎么救,什么时候救,又救到什么程度,这个主动权要掌握在将军手中,不能由朱说了算,更不能由黑山军说了算。依我看,这也许是和袁谭做交易的大好时机。帮袁谭控制好兖州,让袁绍将注意力放在公孙瓒和张燕身上,对我们有利。朱灵这个人忠于袁绍还是袁谭,眼下情况不明,我们可以试探一下。如果他忠于袁绍,我们就帮袁谭一个忙,除掉此人。”
孙策忍不住笑了,又看向庞统。“士元,你有什么建议,说说。”
庞统正听得入迷,见孙策咨询他的意见,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道:“二位先生都说有道理,我非常赞同。”
张说道:“士元,你尽管直言,不要有什么顾忌,既然是议事,就是要各抒已见,供将军参考。偏听则暗,兼听则明,不管是谁,不可能面面俱到,总有疏忽之处,因小而大也是有可能的。”
庞统看着孙策,孙策鼓励地点点头。庞统跟随他的时间比较早,最开始是跟着他这个半吊子学习谋划,起点不高,现在有张和郭嘉两位大师级的同僚,他难免有些压力。不过这样成长起来的庞统,应该比历史上的凤雏更强吧?
“士元,说说看,说错了也没关系,请子纲先生和奉孝指点指点,也是一件好事嘛。”
庞统应了一声:“我觉得这是一个以战代练的机会。太尉麾下诸将都比较懒散,又以为兵多者强,恨不得将能走的人都招揽过来,滥竽充数的人不少。让他们精简人马,他们肯定不愿意。让他们上阵争功,为勤王做准备,他们无法拒绝。有他们冲锋在前,将军居中调度,也可以减少一些不必要的伤亡。”
“有理。”庞统话音未落,张便点头赞道:“将军有识人之明,士元如此年轻便有这等见识,将来又是一个奉孝。”
第446章 小人喻于利
五鹿考虑了很久,尝试着再次求见朱,但孙策事先提醒过朱黑山军贼性难改,不能太轻易松口,所以坚决不答应,后来干脆扔下五鹿回洛阳去了。五鹿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好去求龚都。
见五鹿开口相求,龚都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不知道五鹿怎么会求到自己面前。他虽然在孙坚麾下为将几个月,不久前还升了官,现在是偏将军,但这只是随例而已,并非积功升迁。在孙坚面前,他很少说话,没什么存在感。如今划归孙策指挥,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龚都婉言拒绝,你还是去找别人吧,我帮不了你。
五鹿更急了,苦苦哀求,为当初的失礼表示歉意,并抬出了同为黄巾的身份。不提同属黄巾还好,一提龚都更生气,破口大骂。你们还知道你们是黄巾,我去和你们结盟,你们都不正眼看我一眼,让我灰头土脸的回来。青州黄巾准备和你们会师,被公孙瓒杀得血流成河,你们干什么了,你们和公孙瓒结盟。这时候跟我提黄巾之义了?
龚都性格一向温和,此刻也是憋得太久了,突然发泄出来,着实威猛霸气。看着五鹿被自己骂得体无完肤却不敢吭声,心中别提都痛快了。他忽然明白了,这是孙将军给我报仇的机会啊。若非如此,五鹿怎么可能求我。
骂完之后,龚都才有心情问起当时的情况,得知是郭嘉让五鹿来的,他心里有数了,却依然不肯答应五鹿,只是说,我帮你说说看,不一定有用,你别抱太大希望。
五鹿感激涕零。
龚都没敢直接找孙策,先去求见郭嘉。郭嘉一看到他就笑了。
“出气了?”
龚都大喜,连声道谢,又说道:“多谢先生,这口气我可是憋了很久了,今天总算出了。”
“不要谢我,这是将军的安排。”郭嘉笑笑,幽幽地说道:“我们的将军就是喜欢护短。听说你被张燕冷落,气得要去找张燕麻烦,好不容易才劝住。”
龚都感激不尽。他没想到孙策会这么在意他的感受,还特地找个机会让他找回面子。他再三致谢,又去见孙策。孙策早就知道郭嘉用意,顺水推舟的安慰了龚都几句。龚都出身黄巾,能力又一般,孙坚打心眼儿里看不上他,对他一直很冷漠。龚都已经习惯了,突然被孙策如此重视,大有得遇知音之感。
回到大帐,他让人叫来五鹿,很牛气的说,行了,我向将军求过情了,你去吧。
五鹿将信将疑,来见孙策。孙策果然换了态度,很客气的请五鹿入座,又问起战况。五鹿不敢怠慢,把这几个月的形势变化好好解说了一遍,最后恳请孙策向朱求情,派兵支援于毒、苦酋。
孙策扯过地图看了好一会儿,很勉强地答应了。他告诉五鹿,眼下朱太尉正为勤王筹集兵力粮草,并不想节外生枝。用兵不仅会有伤亡,会有军械的损耗,钱粮更是问题。人要吃,马要嚼,这都是少不了的。战马平时可以放牧吃草,战时吃的可是半粮半刍,甚至全是粮食,消耗惊人。阵亡的将士要抚恤,立功的将士要赏赐,这些钱从哪儿来,现在朱太尉正头疼呢。你去求他,他未必肯答应你,你要有心理准备。
五鹿被孙策说得六神无主,心里发慌,无法可想,只得唯唯喏喏的答应了。
孙策带着五鹿去见朱,来到太尉府,让五鹿在外面等着,他进去见朱。
朱也正在着急,看到孙策,顾不是行礼客套,直接问起了与五鹿交流的情况。孙策把了解到的信息大致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朱公,袁绍也就罢了,反正指望不上,张杨首鼠两端,依附袁绍,这却不是什么好现象,洛阳很危险。”
朱同意孙策的看法。张杨原本是何进的部下,后来又流寇上党,又与袁绍联合,再后来又接受董卓的任命,现在又与袁绍眉头眼去,这人太不可靠了。本来还指望他一起去勤王,现在别说勤王,不被他偷袭洛阳已经不错了。
“你有什么的建议?”
“渡河攻击河内,敲打敲打张杨。如果他识相,愿意勤王,那就让他保留半个河内。如果他执迷不悟,干脆将他赶出河内,直接派人镇守。”
朱沉吟良久。“那样的话,就和袁绍面对面了。”
“公孙瓒还在冀州蠢蠢欲动,袁绍很难全力南进。只要我们不咄咄逼人,他应该不会急着和朝廷撕破脸。就算他亲自率领大军南下,我们只要坚守诸津,也足以拱卫洛阳。到时候他西南、东北两线作战,再加上黑山军在他侧翼骚扰,他疲于奔命,非常不利。”
朱考虑了一会儿,觉得这个方案可行。勤王固然很重要,可是如果洛阳不够安全,迎天子回洛阳就是置他于险地,这是万万不可的。
朱接见了五鹿,狠狠的训斥了张燕一番之后,很“勉强”地答应了出兵河内,打通于毒、苦酋撤退的路线。五鹿欢喜不禁,连夜赶回河内,向张燕汇报。
朱随即召集众将议事,一听要出征河内,诸将都有些畏难。一来行军作战是辛苦事,洛阳虽然物资贫瘠,没什么油水可捞,毕竟安逸啊,至少平时不用穿甲。秋老虎可厉害呢,穿着厚厚的甲胄、战袍作战,想想都冒汗;二来作战难免有伤亡,现在洛阳人烟稀少,征兵很难,死一个就少一个。更重要的还有一点,去河内很可能会碰到袁绍。袁绍刚刚击败公孙瓒,威镇河北,没人愿意和他碰面。
朱大怒,指着诸将说,平时你们一个比一个能耐,现在真要上阵了,都往后缩。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太尉吗?不管是谁,都必须出征,否则以军法从事。
诸将苦着脸,谁也不说话,以沉默对抗。
朱气得要杀人,孙策站了起来,拱拱手。“太尉,我能说几句吗?”
“你说。”朱气得脸红脖子粗,越看这些将领越生气,恨不得立刻把他们拖出去砍了。
“诸位,我说句不太好听的啊,你们除了统兵征战之外,还有什么机会加官进爵?是通晓哪一部经书,还是能吟诗作赋?之所以坐在这里,无非是想像朱公一样用战刀砍出一点功劳,告诉那些看不起我们的读书人我们一样可以封侯拜将,光宗耀祖。现在机会来了,勤王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功劳,只要成功了,官升三级是妥妥的,增加几个封君也不意外,以后就可以告老还乡,解甲归田了,有的是时间享受。这样的好机会你们不抓住,你们还想什么样的机会,等你们家生个漂亮女儿,嫁进宫里做皇后吗?”
诸将一听,怦然心动。对啊,打河内只是小试牛刀,勤王才是重头戏。这时候不能惹朱,要不然他就不带我们玩了,反正他已经是太尉,食邑五千户的钱唐侯,勤不勤王的关系不大,我们却不同,这次错过了,这辈子都别想遇到第二次。
“愿听太尉调遣,踏平河内。”诸将起身,慷慨激昂。
第447章 无颜见旧人
朱麾下现有大军三万多人,大小将领数十位,实力最强的是孙策,有步骑一万,装备好,训练严格,是真正的精锐。其次就是曹豹、许眈率领的三千丹阳兵,再然后就是大大小小的偏将军、裨将军或者中郎将、校尉,手下多的一两千人,少的只有几百人,装备一般,训练也懒散,跟着壮壮声势还行,真要上阵交锋,能不能顶住对方一次冲锋都是个问题。
朱心里也有数,这次出征能顶大用场的就是孙策和曹豹、许眈,其他人都是摆设。与其说是出征,不如说是拉练,要不然这些人能不能走到长安都不好说。长途行军是个苦差事,不管是将领还是士卒,肯定都不如呆在家里舒服。即使是避开中午最热的时候,依然是对体力和毅力的一种考验。
从一开始,抱怨就没有停止过,但朱发了狠,每天三十里,不到达指定的目的地不准休息,就算是爬也必须要爬到扎营地点。在他的威逼利诱之下,三万大军逶迤前进,队伍前后相望,足足有二十里地,传令兵传达一个命令都要骑着马跑半天。
孙策身为前锋,任务最重,不仅要探路,要铺路搭桥,还要安排营址。好在他有家传,又有统兵作战的实践经验,做得很完美,即使是朱这个老将见了也赞不绝口,越发倚重他。
趁着朱高兴,孙策提了一个建议。于毒、苦酋在兖州,离洛阳有三四百里,军粮断绝,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不如派一些骑兵前去打探消息,放出大军即将到达的消息,既吸引朱灵的注意力,让他不能全力以赴,也让于毒、苦酋有个喘息的机会,鼓舞一下士气。
朱同意了。孙策随即派秦牧和麋芳带着亲卫骑赶往兖州,侦察敌情,同时与张邈、袁谭取得联系。
中牟,何拄着手杖,看着官道上急驰而过的骑兵,用手掩住了嘴巴。即使如此,不少灰尘还是冲进了他的口鼻,让他呼吸困难,咳嗽不已。
“这是哪来的人马?”
“从战旗来看,像是孙策的亲卫营。”荀攸眯着眼睛,若有所思。
“孙策要攻兖州?”何吃了一惊,连灰尘都顾不上挡了。“公达,我们快一点走,抢在他们前面。”
荀攸摇摇头。“先生,你不要紧张,这些骑兵只是疑兵,不会攻坚的。孙策骑兵很少,这些亲卫骑大概是他仅有的骑兵,每一个都是宝贝。再说了,佐治已经到了兖州,有他在,袁显思不会有危险的。”
何松了一口气,又有些遗憾。“公达,虽说佐治也通晓兵事,但论行军作战,还是你比较擅长。若是你辅佐袁耀,绝不会出现佐治这样的失误。”
“先生,如果是我,我就不会让袁耀回汝南。区区两百骑兵能顶什么用,曹孟德将袁耀送到邺城,原本就是要将他留在邺城,掣肘孙策,让他投鼠忌器。将他送回汝南就没用了。这不是佐治的错。”
何又是一声长叹,转头看着荀攸,眼神闪了闪。荀攸低着头喂马,平静安祥。
等骑兵过去,他们继续向前走了不久,在曲遇聚附近遇到了前来迎接的曹昂和辛毗。看到何,曹昂非常激动,行了大礼。何坦然受了,打量了曹昂很久,赞道:“孟德有佳儿,幸甚幸甚。”
曹昂很不好意思,又向荀攸行礼,然后问起了曹操在长安的情况。荀攸简略的说了一些,曹昂且喜且忧,关切溢于言表。辛毗却不敢怠慢,请何立刻起程。他们刚才也遇到了那些骑兵,辛毗觉得他们很可疑,急着回报袁谭。
“袁思显在哪儿?”何问道。
“在平丘。最近东郡太守刘备和朱灵夹击黑山贼,接连取胜,黑山贼走投无路,有南下之意,袁显思屯兵平丘阻击他们。”
“张孟卓呢?”
“他还在陈留,许县有不少屯田兵,他担心孙策会对陈留郡不利,在扶沟、尉氏一带设防。”
何哼了一声:“黑山贼入陈留,他不协助袁显思防守黑山贼,却跑去防什么屯田兵。这是故意的吧,屯田兵自己的田还忙不过来,哪有时间来陈留抢收。”
辛毗没吭声。
何对辛毗中途离开本来就有些不悦,现在见他遮遮掩掩的不痛快,心里更不舒服,一句话也不说,躲在车里,自顾自的生闷气。他到兖州来,一是要见袁谭,搞清楚袁绍为什么要派袁谭出镇兖州;一是要见张邈,看看他究竟和袁绍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搞得这么生份。当年他和张邈一起辅佐袁绍,是亲密无间的朋友,现在张邈知道他来了陈留却避而不见,甚至没派人迎接,这实在不正常。要说辛毗没告诉张邈,这实在不怎么可能。如果真是如此,那就说明问题更严重,张邈和袁谭之间甚至不通消息。
究竟是什么原因,他不得而知。
傍晚时分,他们进入浚仪。因为不久前骑兵的突然出现,浚仪城已经戒严,城门紧闭。辛毗担心安全,不敢赶夜路,叫开了城门,准备在城里休息。刚进城,张超便出现在城门口,远远地向何行礼。
“伯求兄,好久不见。”
见到张超,何的心情好了很多。张超能和辛毗、曹昂站在一起,至少说明他和袁谭的关系不算太恶劣,没有和袁绍撕破脸。
“令兄孟卓呢?”
“嘿嘿,家兄惭愧,无颜见故人,躲起来了。”
“他做了什么事,如此惭愧,连我都不肯见?”
张超苦笑,却不说话。何会意,将张超拉上车,又关上车门,两人促膝而坐。何抚着张超的膝盖,盯着张超。
“现在可以说了吧?”
张超一声轻叹,露出悲愤之色。“伯求兄,其实岂止是家兄无颜见你,就连我,也是惭愧得很。如果不是我首倡讨董联盟,桥文节(桥瑁)现在还是东郡太守,怎么会突然死在王肱的手里?韩文节(韩馥)让出冀州,为避嫌疑,来到陈留暂居,却死在陈留太守府中。伯求兄,我们兄弟一世名声毁于一旦,如今是千夫所指,哪有脸面见你啊。”
第448章 戏精
何张口结舌,脸色涨得通红,随即又变得苍白。
张邈名列八厨。厨者,能以财济人,张邈救助的人不计其数,因此号为长者,是有名的忠厚之人。韩馥让出冀州,本该被袁绍奉为座上宾,现在却要来张邈处避难,这本身已经违背道义,又死在张邈处,不管是不是张邈所杀,张邈都逃不脱干系。
这是坏张邈名声,陷朋友于不义。
张邈不肯见他是对的,见了又能说什么?当初是他把袁绍介绍给张邈的。张邈兄弟帮袁绍做了那么多事,袁绍现在却这么待他们,他这个引荐人脸上很无光。
“仲卓,我先是在长安养病,后又在宛城隐居,对山东的事了解不多,你跟我说说。”
张超听蒋干说过,知道何在宛城,辛毗也在,而且每隔几天就有消息送往邺城,却没和他们联系过,本身就有些怨气,现在何还装做不知情的样子,他更加生气,就把袁绍出奔洛阳之后事的一件件的说给何听。
荀攸牵着马,和辛毗并肩而行,两人谁也不说话。后面车厢里的窃窃私语声隐约可闻,不时夹杂着一声声闷响,那是有人捶击案几的声音。
“公达,将先生送到邺城后,往何处去?”
“不知道。”荀攸慢吞吞地说道:“如今天下大乱,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荀家人在邺城的不少,你从叔荀文若又奉使去了长安,你留在邺城也没什么意思。袁显思入主兖州,求贤若渴,对公达仰慕已久,你如果愿意来兖州,他肯定会欢迎的。”
荀攸转头看看辛毗,轻声笑道:“佐治收声,切莫被先生听见。太子不将,先生对袁显思入主兖州之事很有意见,这次去邺城,少不得要向袁本初进谏。”
辛毗暗自叹了一口气。何会不会向袁绍进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荀攸拒绝了袁谭的邀请。他想干什么,去投孙策吗?按理说,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应该闭嘴了,但他就是不死心。
“公达,你我相处数月,也算谈得来,就没什么肯教我的?”
荀攸沉默良久,见辛毗还是不死心,只得说道:“佐治,袁本初正当壮年,身负党人魁首、袁氏宗主、游侠三重身份,海内归心,他的影响力何人能及?这是时势所然,非人力可及。别说袁显思,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完全代替他。袁显思身为嫡长子,只可顺守,不可逆取,否则必遭反噬。”
辛毗瞅瞅荀攸。“那你是要留在邺城了?”
荀攸微微皱眉,沉吟片刻。“如果可能,我想去益州。如果益州不能成行,我想去交州。我做不了隐士,但是我可以找个平静点的地方做一县之长。”
辛毗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何赶到平丘时已经是两天后,袁谭亲自出营三十里相迎。大热天,他依然穿着全套甲胄,汗流满面,沾上了灰尘,看起来就很辛苦。何的马车还没停稳,他就快步迎了上来,打开车门,向何行礼。
“袁谭见过先生。有一些骑兵突入兖州,形势紧张,我身在军旅,未能解甲,还请先生见谅。”
看着满面尘土的袁谭,何心里越发着急。袁绍这是发了什么失心疯,这么好的继承人,非要往外赶。他伸手搭在袁谭的手臂上,缓缓下了车。论年纪,他比袁绍还长十几岁,比袁谭足足长两辈人,袁谭几岁时,他就见过袁谭,可以说是看着袁谭长大的,有一份与普通人不一样的感情。
“那都是一些什么骑兵,可曾造成什么破坏?”
“还好,他们只是穿郡过县,招摇而行,扰乱人心而已,并没有发动什么攻击。只是他们行动速度很快,我们骑兵数量不足,跟不上,只能调动步卒四面围堵,难免影响了对黑山贼的攻击。”
何想起荀攸的话,恍然大悟,又自愧不如。“这是孙策的部下吗?”
“是的。”袁谭露出为难之色。“黑山贼是黄巾余孽,但张燕已经向朝廷称臣,朱太尉出兵援救倒也说得过去。只是如此一来,愚民难免为人所惑,疑心我们与朝廷作对,征募兵员、收取赋税都会遇到麻烦。秋收将至,如果不能及时收取钱粮,我们很难稳定兖州。伯求先生,你可得帮帮我们。”
袁谭儿时就喜欢粘在何身边,此刻向何求援,何自然不忍心推辞。但他一时半会的也帮不上忙,只能代袁谭转告袁绍。这件事的根本原因就是袁绍不承认天子是先帝的血脉,形同与朝廷决裂,所以当初荀攸建议袁绍入朝主政时,他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因为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入朝主政,就等于承认天子的权威,那袁绍之前做的那些事算什么?以袁绍的性格,这和自打耳光有什么区别,他根本不可能答应的。
但现在不答应也不行,袁绍如果坚持和朝廷对抗,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公孙瓒、孙策、张燕都会在朱的指挥下包围袁绍,让他四面受敌,疲于奔命。依附他的那些人当然有信仰坚定的党人,但更多的是趋炎附势之辈,一旦他们发现袁绍成了公敌,而力量又不足以支撑他的野心时,他们会一哄而散。
“显思,你对你父亲派你来兖州,有何看法?”
袁谭眨眨眼睛,露出几分茫然。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像个委屈的孩子。
“伯求先生,我也不太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失了父亲的欢心。不过既然父亲让我来兖州,我就竭尽所能,为父亲守护兖州,哪怕是战死沙场也在所不惜。界桥之战时,父亲都能亲冒锋矢,我身为人子,岂敢贪图安逸,坐享其成。”
袁谭抬起头,看着何,两眼含泪,嘴唇颤抖。“先生,我这么做……行吗?”
何鼻子一酸,抬起手,摸着袁谭的脸。“孩子,你做得很对。你放心吧,等我到了邺城,我会对你父亲说的。你小心些,战场凶险,不要太逞强,大将之勇,不在冲锋陷阵,而在承担责任。”
“喏。”袁谭破涕为笑,拱手称谢。
辛毗站在远处,神情漠然,嘴角却微微挑了一下,一丝得意一闪而没。
第449章 教你做人
秦牧、麋芳率领千骑突入兖州,虽然没发生什么激烈的冲突,但他们的到来还是对兖州的形势产生了重大影响。袁谭派出重兵四面围堵,围堵黑山军的包围圈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一个重大缺口,于毒、苦酋趁机突出重围,转而向南进入陈留郡,四处掳掠。
功亏一篑,陈留郡一片骚然。
黑山军进入陈留,如蝗虫过境,迅速掳掠了封丘、平丘、小黄等县,然后又攻占了浚仪。此时,他们已经摆脱了窘境,不仅获得了粮草补给,而且进可攻,退可守,对酸枣的朱灵部形成了夹击之势,一旦形势不对,或者南下南入颍川,与在许县一带屯田的汝南黄巾会合,或者西进退入河南郡,向朱投诚。
比起袁谭、朱灵率领的大军,这些黑山军装备很简陋,甲胄不全,武器不精,战斗力很一般,遇到数量相等的对手基本不打,转身就跑。如果遇到落单的小股部队,就像疯狗一样冲上去咬,迅速把对手撕成碎片,然后又寻找下一个目标。
这也给袁谭、朱灵造成了极大的困扰,领教了流寇的难缠。这些黄巾军太能跑了,几乎一刻不停,而且没什么明显的目的性,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又向西,反正他们没什么辎重和负担,跑到哪儿抢到哪儿,有粮食就吃个撑,没粮食就饿两顿,实在跑不动了,就一头栽倒在地,等着被野狗吃,或者被同伴吃了。
何在军中两天,袁谭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人不解甲,马不卸鞍,连续作战,辛苦异常。难得有休息的时候,脱下来的战袍都被汗浸透了,一层层的盐霜。袁谭又黑又瘦,双眼布满血丝,却一声苦也不叫,在何面前时还特意表现出精神抖擞的样子。
这更让何心疼。
两天后,袁谭成功将那千余骑兵赶出了陈留,又与朱灵一起,将黑山军堵在了浚仪城里。但攻城不比野战,难度系数更高,而且有消息传来,朱的大军正在逼近,前锋孙策已经到达中牟,随时会接战。
袁谭对何说,我要去与孙策交锋,生死难料,请先生尽快起程,免受兵灾危及。
何应了。他再三关照袁谭不要逼匹夫之勇,要清楚大将的职责。袁谭感激不尽,将何送出百里,挥泪而别。何上了车,走出几百步远,见袁谭还站在路边遥遥相望,不舍离去,不禁泪流满面,对袁绍的安排更加愤慨。
这么好的继承人为什么要废掉?真是糊涂。
孙策脱下头盔,交给蒋钦,又挠了挠头,抠出一块油泥。几天连续行军,没时间洗头,他已经臭得能薰死自己。行军作战之苦,真不是人能够忍受的。相比之下,前世的大学军训简直是小儿科。
名将难为啊,有几个人能吃这样的苦,不如读几本书,拽几句子曰诗云,再呼朋引伴,炒作一下名声,然后三公并辟、五府共请,多风光啊。
五鹿坐在孙策对面,既敬且畏。他来往于浚仪和孙策的大营之间,一边是衣甲不全、难民一般的黑山军,一边是盔明甲亮、纪律严明的精锐,就算他再不懂兵事也知道这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对手。黑山军要想和孙策较量和找死没什么区别。
“于毒、苦酋的伤亡怎么样?”
“伤亡接近两成,不过士气还好。”五鹿舔了舔嘴唇,说道:“我们过惯了苦日子,能活着就行。”
孙策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对五鹿的乖巧,他并不在乎。黑山军现在乖巧,是因为需要他去救命,等他们安全了,他们还会和以前一样嚣张。黑山军与汝南黄巾不一样,他们可以躲在太行山里,袁绍想赶尽杀绝没那么容易。这一次损失大,是因为他们太大意了,完全没料到公孙瓒会输给袁绍。
“我只有一万人,袁谭、朱灵有近四万人,众寡悬殊,我不能轻易进攻。”
五鹿明白孙策的意思。孙策已经实现他的承诺,将于毒、苦酋从袁谭、朱灵的嘴里捞了出来,现在该张燕实现承诺的时候了,否则孙策会看着于毒他们死在浚仪。
“将军有何吩咐?”
“我要见张燕。”
“这……”
“我只见他本人,其他人没兴趣。”孙策打断了五鹿,很直接。“你们要想活下去,就得有活下去的价值,否则我没必要费这么大力气。”他向后靠在凭几上,将两只脚架在案上。蒋钦准备上前帮他脱靴,却被他拦住了。他也不说话,就看着五鹿。五鹿的脸抽搐了两下,对孙策对视了一会儿,见孙策一点让步的意思也没有,只得捏着鼻子,膝行上前,替孙策脱下了战靴。
浓烈的脚臭味喷涌而出,差点将五鹿薰吐了。五鹿强忍着愤怒和羞辱,又脱下了另一只靴子,才退了回去,低着头,一声不吭,牙齿却咬得咯咯响。
“这是接应于毒、苦酋跳出包围圈的报酬。”孙策又解下了湿透的足衣,扔在五鹿面前,看着被汗水泡得发白的脚,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想和你们做朋友,你们不把我当回事。今天你还有机会给我脱靴,下次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太行山是险,但你们躲得了一时,还能躲得了一世?”
五鹿倒吸一口冷气,差点晕倒。孙策这是赤果果的威胁啊。如果不答应他的要求,别说于毒等人救不出来,朱说不定也会彻底放弃张燕,看着张燕被袁绍打得头破血流,从此龟缩在山里不敢出来。
孙策站了起来,赤着脚,走到五鹿面前。五鹿不敢抬头,只觉得背上的压力越来越大,身体越伏越低,几乎趴在了席上,眼前就是孙策那一双臭哄哄的脚。头顶传来孙策的声音,声音不大,但威压极重。
“张角自称大贤良师,说什么‘苍天以死,黄天当立’。他懂个屁的天命?经营数十年,煽动八州,号称百万,结果不到一年就被人从棺材里拖出来砍了脑袋。张燕更怂,就知道躲在山里自己骗自己。就你们这点德性也敢妄言太平?回去告诉他,如果不想怂一辈子,亲自来见我,我告诉他该怎么做。否则……”
孙策抬起手,指向浚仪方向。“于毒、苦酋就是你们的榜样。”
第450章 一举两得
五鹿连一句话都没敢说,匍匐而出,带着随从向河内方向奔去。
他出使多次,从来没见过像孙策这么不讲理的。这哪里是谈判,这根本就是威胁。他不清楚张燕会不会答应,但他为自己的生命安全考虑,离孙策越远越好,最好这辈子都不要见这个人。
孙策赶走了五鹿,摆摆手,蒋钦会意,正准备收走孙策脱下来的战袍、甲胄和战靴、足衣,却被孙策拦住了。他不解其意。“将军,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我就算焚香沐浴,他们也不会把我当回事,索性就臭臭他。”
蒋钦忍着笑,转身出去。过了一会儿,路粹走了过来,站在帐门口就闻到了浓烈的汗臭味,立刻抬手掩住了鼻子,停住了脚步,皱起了眉头,一脸鄙夷地看着蒋钦。蒋钦很尴尬,低着头,不说话。
孙策却无所谓,赤着脚来大帐内来回走了两圈,没好气的说道:“你要么进来说话,要么滚,站在门口算怎么回事?挡风啊?”
路粹很不高兴。“孙将军,你这是什么待客之道?”
“你算什么客人?”
“呃……”路粹登时变了脸色,大有一言不合就准备拂袖而去的意思。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孙策,以前都是很客气的,现在却如此粗鲁,实在让他无法接受。
孙策显得有些焦躁,来回踱着步,不时的嘀咕两句,眼神一会儿凶狠,一会儿焦虑,眉头拧成了疙瘩。偶尔看路粹一眼,总让路粹莫名的感到一阵寒意。路粹心中忐忑,态度不知不觉地软了下来。他是奉秘密使命而来,如果惹恼了孙策,无功而返,袁谭不会原谅他。
想了半天,路粹还是捏着鼻子走了进去,向孙策躬身行礼。孙策示意他入座。路粹看了看席上的大脚印子,喉咙里一阵阵的翻涌,却还是强忍着坐下了,尽量挑一个没被孙策踩过的地方坐。
“袁显思有什么打算,欲战,欲和?”
“欲战欲和,全在将军。”路粹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些,但这实在是一个很艰巨的任务,他总不能不呼吸,可是大帐里的味道实在太重了,每一次呼吸都自杀啊。这次回去,一定要向袁谭多讨点赏,要不然太亏了,这得少活好几年呢。
“在我?哼!”孙策冷笑一声:“袁显思最近胆气很壮啊。”
“还行,袁将军与黑山军大小数十战,每战必克。如果不是为了配合将军,于毒等人早就授首了。”
“那行啊,你回去吧,告诉他不必配合我,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我就看着不动手,看他什么时候能拿下浚仪,砍下于毒、苦酋的脑袋。他要是有种的话,也可以来攻击我,看看究竟谁能笑到最后。”
路粹闭上了嘴巴,一声不吭。孙策情绪不对,这和他的预料相去甚远。孙策的亲卫骑入陈留郡,袁谭配合的撤开了包围圈,放黑山军一条生路,孙策应该感激才对,为什么会是这般模样?
难道有什么新的变故?
路粹百思不得其解。陈留的情况现在不仅有袁谭、朱灵、刘备的大军,有陈留太守张邈兄弟,还有黑山军,现在又来了孙策,敌友关系交错复杂。如果说因为实力的变化,某一方要变卦,改换阵营,这是最常见不过的事。如果不能及时把握机会,很难说什么时候会被人捅一刀。
身为使者,路粹不仅要负责通报双方的消息,还有收集情报的作用。使者可以见到对方将领,这是普通细作难以接近的目标,也是心腹才能担当的重任。
路粹仔细想了想,忽然明白了,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不久前,辛毗来了兖州,成了袁谭的心腹。辛毗是颍川名士,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与他齐名的杜袭现在是沛国相,赵俨是新野令,都得到了孙策的重用。辛毗护送袁耀回汝阳,结果差事办砸了,跑到宛城呆了几个月,现在却突然来到袁谭身边,和孙策进入洛阳的时间同步。
辛毗会不会是孙策埋在袁谭身边的内应,孙策想让辛毗代替他,成为他和袁谭之间的联络人。这完全有可能,他曾经拒绝过孙策的邀请,孙策记恨在心,太正常了。而辛毗在宛城停留那么久,要说他和孙策一点关系也没有,任谁都不会相信。
路粹强忍着不适,挤出一丝笑容。他掌握了袁谭和孙策联络的秘密,如果袁谭要换掉他,绝不会让他离开这么简单,说不定会找个理由将他处死。这很可能就是孙策这么做的另一个理由:借袁谭之手杀他。
“将军言重了,袁将军如果有和将军交战的意思,又怎么可能让黑山贼突围,直接在野战中灭了他们,再回师与将军交手岂不是更好。”
“嘿,他倒是敢啊。”孙策不屑一顾。“你们袁将军依托袁家门户,让你们这些名士俯首称臣没什么问题,说几句空话就行。要想让统兵的将领低头,没点拿得出手的战绩,恐怕没那么容易吧。刘备易于反复,随时准备开溜,朱灵倒是能打,可正因为能打,他会将你们袁将军放在眼里?嫡长子统兵出征,这是失宠啊,你看不懂,别人也看不懂?”
路粹脸色大变,随即又强笑道:“将军何必如此危言耸听。将军莫要忘了,你也是嫡长子。”
孙策哈哈大笑。“我是嫡长子不假,可是我能打啊。我一战歼灭两万西凉精锐,再战逼得刘备连夜逃跑,就算家父也觉得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再说了,我孙家又没有谋朝篡位的打算,父子相忌有意义吗?一个乌程侯而已,让就让了。袁谭能像我这么大方,把继承权让给别人?”
路粹眼珠来回转了两下,忽然笑了起来。“将军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袁将军为什么不能?盟主这么年轻的时候不过是一介濮阳令,而袁将军现在已经是统领数万人马,手握一州的重将。有子如此,袁盟主怎么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废长立幼。孙将军,你就不用说这些话了,就算我愚笨,被你蛊惑,袁将军父子英明果断,也不会中你计的。”
孙策冷笑一声,挥挥手。“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回去吧,让袁谭准备好,我们两个嫡长子打一场,看看是我为袁绍解此心头患,还是袁谭能打出比界桥之战更好的战绩,证明他青出于蓝胜于蓝。嘿嘿,我可不是公孙瓒,你让他小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