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阵前论治
关南站在将台上俯视全军,立刻发现一个问题,前阵、后阵都有武刚车,但前阵的武刚车数量远远不及后阵多。后阵用三重武刚车列阵,武刚车左右还有手执刀盾长矛的将士掩护,武刚车后面有抛石机,前阵却只有一排武刚车,稀疏得多,绝对不超过百辆。
“将军,为何前阵的防护这么简陋?还不如后阵严密?”
“后阵都是后勤人员,没什么战斗力,当然要重点保护。前阵都是精锐战士,不需要那么多保护。”
“这……”关南很无语。这算什么逻辑?
“休思,你是太学生,熟读经典,我是文盲,你能不能帮我解一个疑惑?”
“将军还有心典籍?”
“有心典籍算不上,你也知道,我对夫子一向没什么敬意的。”孙策笑道:“夫子为什么说,足食足兵足信,可去兵去食,只留下一个信?”
关南也笑了。“夫子不是说了吗,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那你说说,如果我现在没有兵,也没有粮食,然后我说我可以保护南阳,你们会信我吗?”
关南沉默了片刻。“将军,夫子并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说三者之中信最重要,并不是说兵与食不重要。如果可能,当然足食足兵足信,从顺序来看,足食在前,足兵居中,足信最后。不得已,去兵,再不得已,去食。兵食已去,必死矣,唯信不可失。将军,你注意到了没有,夫子说为政时足食在前,足兵在后,迫不得已时却是去兵在前,去食在后。”
孙策扬扬眉,也有些意外。他心中紧张,本想和关南聊聊天,缓解一下,顺便开导开导关南的,没想到被关南开导了,这顺序的细微区别已经表明夫子对三者不同重要性并非不了解,轻重缓急分得很清楚。他想了想,又道:“我听说黄巾之乱时,有人建议读孝经退敌,这事是真的吗?”
“是真的,倡议的人河内向甫兴,他啊……”关南叹了口气。“将军,我明白你的意思。向甫兴这样的读书人是有,但坐能论道,起能行之的更多,比如李元礼,不能因此说儒家学问不好。就像将军麾下,固然有一往无前,死不旋踵的勇士,也有贪生怕死,畏敌如虎的懦夫,总不能因此说将军治军无方吧。”
孙策哈哈大笑。“关休思,难怪你入太学两年就能拜郎,的确与众不同。可惜像你这样的读书人太少了,三万太学生中,能如你者有几百?”
关南傲然一笑。“南虽不才,太学三万生,如南者不足十人。”
“三万人才出了十人?”
“将军,朝廷建太学本是养士,不为选才,这制度一年比一年严苛,就算你再用功也很难通经出仕,谁还愿意读书?有这时间,不如呼朋引伴,坐养名声。一旦出了名,公府征辟交至,岂不比死读书好。我家境一般,又不善交际,只好读书,这才闭门苦读。即使如此,如果不是业师怜我,我也不可能补郎的。”
“你业师是谁啊?”
“东海缪君文雅。”
孙策没听说过此人,想来是太学的一个老博士什么的。正说着,前面战鼓声响起,徐荣开始进攻了。孙策立刻收起笑容,凝神观看。关南也不再说话,一面打量前面的战情,一面观察孙策的神情。短短几句交谈,他觉得孙策虽然不通经传,对夫子也没什么敬意,但是对治道却有自己的思考,并能付诸实践,和他的父亲孙坚一心用蛮力镇服不同。
号角声响起,一屯士卒以大盾当前,长矛两翼掩护,弓箭手居中,小心翼翼地出了阵,缓缓逼了过来。及近百步,他们开始张快速度,大声吼叫着给自己打气,成冲锋阵型,撞向两架武刚车之间的间隙。
前军的强弩都尉一声令下,正对着他们的武刚车开始射击,一蓬箭雨射出,挡在最前面的大盾立刻中了数十箭,持盾的士卒都被冲击得摇晃了一下,露出间隙,身后两个弓箭手被箭中,倒在地上。但大盾手很快就调整了位置,防守得更加严密,继续向前冲击。
武刚车持续射击,箭矢如雨,大盾上密密麻麻的钉满了箭矢,又有数人中箭倒地,但西凉军士卒还是成功的冲到了阵前,四下散开,打算从武刚车之间挤过来。
刀盾手上前堵截,长矛手将长矛举过头柄,隔着同伴捅击,武刚车上也站了人,居高临下的阻击西凉士卒。武刚车更是近距离的射击,箭如雨下。也就是一顿饭的功夫,攻击的西凉士卒就倒下了三十多人,剩下的十余人迅速撤退,在撤退的过程中又被射倒几人。
打退了敌人的一次进攻,前军将士振臂欢呼,神情激奋。
“你看我的部下怎么样?”孙策扬扬眉。
关南摇摇头,忧形于色。“不怎么样,虽然赢了,但消耗太大,恐怕不能持久。为了射倒这几十人,用了不下五百枝箭吧?”
孙策微怔,哈哈一笑。“希望西凉军将军和你一样聪明。”
关南愣住了,转头看向孙策。孙策笑而不语。
樊稠站在前阵,听完刚刚撤回来的屯长报告交战情况,不由得轻笑一声:“败家子,就知道弄些华而不实的玩意。我倒要看看你能有多少箭矢。”他随即叫来传令兵,吩咐了几句,传令兵领命,飞奔而去。
片刻之后,号角声响起,十屯西凉士卒走出战阵,依次排开,逼了过来。开始的时候,他们和第一次试探攻击的士卒没什么两样,到了百步左右,武刚车开始射击,他们却慢了下来,只是举着大盾,像乌龟似的缓缓移动。
武刚车连续射击,弩箭如雨,频频射穿大盾,却无法射伤大盾后的西凉将士。他们虽然很慢,但一直在前进,慢慢逼到了五十步左右。有将士中箭倒地,阵势出现了一些松动,西凉将士干脆停了下来,将大盾叠起,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关南见状大急。“将军,西凉人这是诱敌之计,他们是为了消耗武刚车的箭矢。”
孙策眨眨眼睛。“是吗?”
“当然是,你准备的箭矢再多,又能维持多久?总有消耗一空的时候,到时候西凉人就会冲上来了。”
话音未落,一辆武刚车耗尽了箭矢,停止了射击,又有一辆武刚车停下,正对的西凉将士见状,突然大吼,扔了大盾,队形散开,像一群马蜂一样冲了过来。
武刚车后正在上箭的弩手见状,转身就跑,刀盾手、长矛手上前阻击。可是没有武刚车的弓弩助阵,西凉将士可以肆无忌惮的攻击,很快就掀翻了一辆武刚车,突入阵中。
对面号角声再次响起,更多的西凉士卒压了上来。
第257章 兵不厌诈
武刚车毫无节制的射击提前耗空了箭矢,杀伤却非常有限,很快就难以为继。樊稠部的西凉士卒抓住箭矢青黄不接的空档,突然强攻,一下子冲到阵前,接二连三的掀翻了好几辆武刚车,将防守阵型撕开了一道缺口,蜂拥而入。
更多的西凉士卒像狼一样扑了上来,大砍大杀。
前军将士虽然全力阻击,还是被杀得节节败退,缺口越来越大。
战鼓声响起,前军主将董聿一边击鼓调兵遣将,一边带着亲卫营赶了过去,阻击突入阵中的西凉将士,想将他们挤出去,重新列阵。亲卫营装备好,武艺高,远比普通士卒战斗力强,突入阵中的西凉将士见状,立刻吹响了求援的号角。
樊稠收到消息,再次派上二十屯一千人,集中突破。
双方两三千人搅杀在一起,一时间难分难解。
关南急得汗都出来了,忍不住喊了几声,却发现孙策并不着急。他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敢大声叫嚷,只能强压着快跳出喉咙的心脏,屏住呼吸,看着战局发展。
西凉军将士渐渐突入前阵,将前军一分为二。董聿调集前军全部两千人,两面包抄,奋力阻击。双方僵持了一会,董聿凭借着兵力优势,慢慢地取得了优势,缺口又慢慢缩小。战鼓声更响,士气复振,喊杀声震天。
西凉军将士再次吹起求援的号角,悠长的号角声在战场上空回荡。
樊稠仰着头,眯着眼睛,听着号角声,心情畅快。
他已经试出了孙策的成色。武刚车是利器,但是没有段煨说得那么夸张。只要用点心思,还是可以应付的。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保持压力,诱使对方连续射击,射击时间一长,不仅箭矢会消耗一空,弩机本身也会出现问题。一旦出现供箭不及,武刚车就成了摆设,充其量是面不能移动的大盾。
听着求援的号角,他并没有急着派援兵,他要让僵持再持续一阵,等对手的体力和士气消耗得差不多了,再派人压上去,争取一下子打垮对手。
就在董聿眼看着要将突入阵中的西凉士卒全部挤出去的时候,樊稠再次举起手,下令攻击。两千等待已久的士卒狂奔而出,全面压向董聿的阵地。
董聿部恶战已久,体力消耗严重,面对这些如猛虎下山的西凉将士,快要收拢的缺口再次突然变大,而且不是一处被突破,接连数处被突破,已呈溃败之势。
董聿竖起双兔大旗,向中军求援,战鼓声一阵紧似一阵。
孙策下令变阵,由中军压上接替,董聿部撤向两翼,不准阻挡中军。
战鼓声响起,前军迅速散开,撤到两翼休整。西凉将士眼前压力一空,士气大振,再接再厉,杀向中军。
迎接他们的是一排武刚车和漫天箭雨。
这些西凉将士厮杀已久,体力不足,而且又没有大盾护身,面对这些武刚车的集射,顿时损失惨重,一排排地倒了下去,一下子损失了好几百人,第一批上阵的一千多人几乎损失殆尽。
樊稠接到消息,并不紧张。虽然中军还有武刚车有些意外,但他已经达到了既定的目标。一千人冲阵,不仅撕开了孙策前军的战阵,冲到了中军的面前,还试探出了中军的阵型,消耗了一部分箭矢,接下来就是最艰苦的攻坚战了。
中军是主将所在,实力最强,兵力也最雄厚,深入战阵,还会面临被两翼包抄的危险,已经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完成的任务,必须徐荣支援。他一边戴上头盔,准备亲自上阵,一边吹响号角,向徐荣请示。
徐荣收到樊稠的消息,也有些惊讶。他搁下笔,站起身,走到将台边举目远眺。
樊稠的前锋已经深深楔入孙军的战阵,孙策前军的战旗已经不在原本的位置,挪到了两翼,验证的了樊稠的报告:孙策的前军已经崩溃,樊稠已经将战线推进到孙策的中军。
徐荣有些疑惑。孙策的战阵被樊稠迅速突破,是华而不实还是经验不足,又或者是一计?樊稠所部的战斗力的确很强,樊稠又爱惜将士,能得将士死力,将他放在前军也正是希望能利用他的冲击力先胜一阵,鼓舞士气,可是这胜利来得也太快了些,让他心中有点不安。
兵不厌诈,战场上互相欺骗的事太多了。
徐荣思索片刻,下令樊稠谨慎一些,可以增派援兵,但樊稠本人不准上阵。
旌旗摇动,号角长鸣,传兵令猛踢战马,穿过中军战阵,来到樊稠面前。樊稠虽然觉得徐荣过于谨慎,却还是执行了命令,再次压上一千人,只留下包括亲卫骑在内的一千精锐,准备做最后的冲击。
一千生力军投入战场,战斗更加激烈。战鼓声、号角声混杂在一起,青狼旗、玄鸟旗交相呼应,箭矢交驰,喊杀声震天。一边有西凉骑士策马奔驰,大声宣布悬赏,斩孙策者赏百金;另一边有南阳将士大呼守土有责,与西凉蛮子血战到底。
数百步的战场上,数千将士搅杀在一起。渐渐的,武刚车停止了咆哮,最后沉寂,西凉将士士气复振,狂呼而进,如狂涛,如巨浪,一次又一次的冲击着中军大阵。
中军阵势坚如磐石,岿然不动,展示出了远超前军的强悍战力。
求援的号角声又一次响起,樊稠心如急焚,再次向徐荣请示。如果不及时压上,很难攻破孙策的中军,进攻将被击退,所有的牺牲将变得毫无意义。
徐荣又等了一会,这才咬咬牙,下令樊稠率部出击,同时命令段煨向前,压制孙策的右翼,掩护樊稠进攻。又命令王方进入樊稠的阵地,随时准备接应。
接到命令,樊稠立刻跳上战马,举起手中的长矛,厉声长啸:“众将士,跟我来”
一千步骑齐声应喝,狂呼而出,如猛虎下山,杀入战场。
将台上,孙策睁开双眼,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打了个响指。
“命令,黄忠阻击段煨,邓展出击,董聿切断樊稠退路,全歼樊稠部。”
第258章 反击
二十名鼓手敲响牛皮大鼓,雄浑的战鼓声一下子压倒了所有的声音,传遍战场。
黄忠、邓展、董聿接到命令,纷纷击鼓回应,迅速杀出。
血鸦战旗摇动,黄忠部的前军前进两百步,数十辆武刚车推到阵前,调转方向,首尾相连,弩手就位,一千刀盾手、长矛手穿过武刚车间的空隙,在武刚车前就位,握紧手中的武器,半蹲在武刚车前,如蹲伏欲扑的猛虎,死死的盯住对面的段煨部将士。
段煨坐在马背上,用手推开不时扑到脸上的战旗旗角,眯着眼睛,打量着对面黄忠的战阵。
他认识那只血鸦,在郦城外,他见过这面战旗,也知道黄忠有什么过人之处。就在他的面前,黄忠射杀了杨整和十余名骑士,箭术精准,是一名难得的猛将,就算遇到吕布也有一战之力。
但现在是两军交战,不是两人比武,段煨与黄忠相隔三百多步,他不用担心黄忠的射艺。他疑惑的是黄忠阵前的武刚车。他知道武刚车的威力,在徐荣面前,张辽曾一再声明。虽然关系恶劣,但段煨相信张辽说的话。张辽是并州人不假,有背主的劣迹也不假,也有可能故意坏他的事,但张辽不是个怯懦的人,他说武刚车威力惊人,应该不会错。
为什么樊稠能迅速击破孙策的前军阵地?难道武刚车真的中看不中用,或者虽然威力强大,却不能持久?这种事倒也不罕见,什么事都有个度,射得猛射得快,往往就意味着不能持久。
可是他不觉得孙策是这种人,反倒觉得樊稠那傻货可能上当了。徐荣没有立刻答应樊稠的请求,而是等了一会儿才下令,很可能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以徐荣的用兵经验,他肯定要比樊稠更靠谱。
徐荣杀了那么多人,应该不会和孙策有勾结吧?可是他为什么要主动放弃武关道,断绝和长安的联系?两次屠城,西凉人已经不可能取得南阳人的支持,只能依靠武力,而要想依靠武力,他们就必须团结在徐荣周围,否则他们很快就会被孙策各个击破。
徐荣应该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吧?段煨一边揣摩徐荣的心思一边命令停止前进。徐荣给他的命令是牵制黄忠,而不是击破黄忠,黄忠压上来了,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没必要主动找麻烦。在真相未明之前,保存实力最关键,有兵在手,不管是谁都不能把他怎么样。
只有樊稠那个傻瓜才会对徐荣言听计从。这一仗就算打赢了,他的嫡系人马也损失惨重,短期内是很难恢复实力了。孙策突然调动那么多人马,说不定正在围歼他,希望他能挺住。
就在段煨胡猜乱想的时候,董聿已经冲了出去,一下子切断了樊稠的退路。
战前会议时,董聿接到的命令是诈败,让樊稠迅速突破他的阵地,直接面对中军,由中军执行真正的阻击任务。董聿接受了命令,但是心里不服。说起来,他也是孙策麾下的旧将,早在孙策组建属于自己的人马时,他就是黄忠的亲卫将。由黄忠推荐,他成了校尉,独领一军,升迁之快曾经让很多人羡慕不已。
但是,他的好运似乎到此为止,接下来的几次战斗,他都没能立像样的功劳,甚至没有捞到主攻的机会。这次好容易成为前军,却又被要求诈败,说实话是有点不乐意的。不乐意归不乐意,违抗军令是不行的,董聿一直憋着一口气,想好好证明一下自己。
孙策说,比起击败对手,诈败要求更高,一不小心就会演变成真败。各部之中,你部下的武学堂学生最多,这不仅是对你的考验,更是对他们的考验,看看他们能不能将尹祭酒讲的兵法结合实践,做到全军上下如臂使指,运转如意,败而不慌,退而不乱,随时可以卷土重来。如果能做到这一点,你们就有无限的上升空间。
董聿觉得有道理,接受了这个任务。事实证明,武学堂的学生素质不错,他们完美的实现了诈败的战术,看起来很打得很惨烈,节节败退,其实有条不紊,损失非常小。士气不仅没有受到挫伤,反而更加旺盛,所有人都憋了一肚子火,等着痛宰西凉兵,为南乡、顺阳的乡党报仇,为自己正名。
现在机会来了。
撤出阵地后,他们休息了好一阵子,喝下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汤,补充箭矢,调整武器,此刻精神抖擞,战意盈胸。一声令下就冲出了战阵,直扑樊稠身后。
“快!快!”董聿举着战刀,连声大叫。
身着重甲、手持千军破的亲卫营紧随其后,狂呼杀入,千军破举起,寒光连闪,几名落在后面的西凉将士就被斩倒在地,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役夫牵着黄牛,拉着武刚车抢入阵地。武刚车还没停稳,车上的弩手就扣动弩机,射出一阵箭雨,将十几名拨转马头,准备抢阵的骑士射倒在地。箭矢呼啸而出,瞬间洞穿了骑士和战马的身体,骑士惨叫着倒地,战马悲鸣声,向前冲出十几步,栽倒在地,庞大的身躯险些撞中武刚车。
“上箭!上箭!”弩手一边吼叫着,一边冲动另一具强弩前,再次扣动弩机。上箭手抓起一把箭,熟练地填入箭槽,上弦手用脚蹬着车臂,戴着牛皮手套的双手拉住弓弦,大吼一声,全身用力,身体几乎腾空,弩机“啪哒”一声响,顺利入位。
董聿部领两千人,配武刚车两百辆。因为要诈败,所以董聿并没有把所有的武刚车都摆在阵前,有一半留在后面。除了被西凉兵掀翻的几十辆武刚车,他现在还有一百三十几辆,突然从两翼包抄过来,迅速切断了樊稠的退路,在樊稠和王方之间形成了一个圆阵。
六七十辆武刚车连续三次射击,射倒百余人。
樊稠听到惊呼,回头一看,不由得一惊。他想停下来反击,随即又放弃了,命令传令兵吹号,向徐荣求援,自己则加快速度脱离武刚车的射程,赶向前方阵地,争取以最快的速度突破孙策的中军。至于董聿这个败军之将,就由王方去应付吧。临阵战斗,宜进不宜退,一旦撤退,其他的将士会因为情况不明,误以为败了,转眼之间就可能影响士气,形成溃败。况且骑兵冲锋也利进不利退,失去速度,骑兵会失去最大的优势,成为弓弩手的重点目标。
人可以有重甲,战马却没有,面对以射击密集著称的武刚车,战马明显不如步卒。
情况瞬息万变,容不得樊稠多想,他带着亲卫骑冲过了董聿的阵地,进入战场,消失在滚滚人潮之中。
第259章 全歼
听到前面传来的号角声,徐荣霍然站起,眉心紧蹙。
樊稠刚刚还说一切顺利,转眼间又求援,这有些反常。虽说战场上意外常常发生,但意外也有大小轻重的不同,有些意外是可能致命的。
徐荣极目远眺,看到了横桓在樊稠与王方之间的战旗。战旗飞卷,他看不太清楚,隐约能看出是一只黑色的鸟,肯定不是西凉将领常用的狼熊之类野兽。
这是孙策的部下。
徐荣心里咯噔一下。这面战旗有点像之前被樊稠击败的董聿部,他怎么又回来了?
徐荣不敢怠慢,立刻派传令兵到阵前查看情况。号声和旌旗可以传递简单的信号,详细的内容还要靠传令兵的眼睛和耳朵。传令兵飞驰而去,徐荣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看到案上写好的简牍,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安。
莫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已经知道此战必败,才要写下这一战的经过?
徐荣愣了片刻,又摇摇头,将这种奇怪的感觉甩出脑海。激战在酣,这种想法要不得,更何况我还有胜负手未出,孙策却即将被突破中军。就算他治军再强,中军一旦被突破,胜负就是定局。
尽管如此,徐荣心里还是一阵阵的悸动,一向沉稳的心境出现了无法克制的波动。
阵前,邓展率部杀出,猛攻樊稠侧翼。
与此同时,中军沉寂已久的武刚车再次开始咆哮,将一阵阵箭雨射向近在咫尺的西凉将士。
这次用的不是单独的箭矢,而是成捆成捆的集束铁箭,箭程不算很远,充其量也就是三五十步,连普通的弓都不如,但是胜在密集,穿透力极强。西凉将士猝不及防,接连被射倒在地,就连那些穿有铁质札甲的士卒都不能幸免,不少人被射穿身体,当场毙命。
号呼酣战的西凉将士遭受重创,顿时懵了,纷纷躲避,但战场上到处都是人,哪里有地方可以躲避。
一时间,惨叫声四起,仿佛应和武刚车的轰鸣,衬托武刚车的威风。
中军,孙策轻拍将台栏杆,问一旁的关南。“休思,问你一个问题。”
关南看着乱作一团的西凉将士,都看傻了。他在中军观战,看到西凉将士一直在猛攻中军阵地,虽然迟迟未能突破,但攻势凶猛,而樊稠又带着亲卫营杀了上来,他担心中军抵挡不住,被樊稠一举突击,紧张得要命,对华而不实的武刚车也是一肚子意见。突然看到武刚车大量杀伤,他一下子糊涂了,根本没注意到孙策说什么。
直到孙策问第二遍,他才突然惊醒过来。
“将军,你……你想问什么?”
“儒家说,君子六艺,射箭和御车都在其中,你驾车驾得那么好,对射箭可有研究?”
“懂一点毛皮,但很有限,主要是没机会学。”
“那你怎么有时间学驾车?”
关南露出尴尬之色。“那……那是先帝所命,不得已才学的,要不然也不会。”
孙策恍然大悟。他知道汉灵帝在宫里搞了很多花样,亲自驾驴车就是其中一项,关南曾经做过郎官,也许就是那时候学的。他没有再追问驾车的事。“你知道什么情况下,弓弩的效能利用率最高吗?”
“将军想说什么?”
“嗯,说得简单些吧,是重箭更实惠,还是轻箭更实惠?”
关南没吭声。看到武刚车的杀伤效果,他已经知道答案了,当然是重箭更能发挥弓弩的威力,但他相信孙策要的绝不是这么简单的答案。他也相信孙策不是在炫耀。他又不是傻子,岂能看不出孙策一直在引导他,对他期望甚高。
如果能达到孙策的期望,区区一个析长就绝不会是他仕途的终点。
关南考虑了好一会儿,还是老老实实地说道:“这个……未曾研究,不敢胡乱猜测。”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孙策很满意关南的回答。“别急,有机会去辎重营看看,你就知道了。”
“喏。”
两人说话间,一直压着中军打的西凉将士已经被武刚车近距离集射摧毁大半,形势瞬间逆转,刚刚还士气如虹的西凉将士迅速崩溃,樊稠赶到阵前,接连砍倒十几溃兵,还是没能扭转形势,无数人转身逃跑。樊稠及亲卫骑遭到了溃兵的反向冲击,不仅无法前进,连转身都变得异常困难。
樊稠也紧张起来。他征战多年,太清楚西凉兵的弱点了。打顺风仗很容易,堪称精锐,可是一旦形势不利,遇到了硬骨头,极易形成溃败。西凉名将辈出,兵力动辄数万,一直没能平定羌乱,最后还是靠段率领一万多精锐出击才平定羌乱,就是最好的例子。
此刻,溃败在他没有一点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发生,令他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就陷入了困境。控制住部下都不可能,更别说组织进攻了。樊稠心急如焚,连声下令吹号求援,急促的号角声一声紧似一声,传向中军。
中军做出了反应,命令王方部向前挤压,击破董聿部,接应樊稠。
但是樊稠没能等到王方。邓展率领四千将士从两翼杀入,迅速控制了局面。溃兵冲到了董聿的阵前,眼看着王方部就在两三百步外,却逃生无望。他们遭到了武刚车的无情射击,纷纷倒地,阵势乱成一团,根本挡不住邓展。
邓展率领亲卫军如风杀入,一口气冲到樊稠面前。千军破一闪,樊稠连人带马被斩为两截,鲜血飚溅,热气腾腾的内脏涌了出来,流了一地。樊稠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半截身躯,眼中的神采迅速散去,化为一片虚无。
斩将的战鼓声骤然响起,邓展身边的亲卫上前扯下了樊稠的战旗,扔在地上。他麾下的将士兴奋不已,一边奋勇杀进,一边齐声大呼。
“破!破!破!”
西凉兵被千军破的杀伤力惊得魂飞魄散,面对邓展和他身边的亲卫,就像看到了厉鬼一般,有的转身就跑,有的瘫软在地,体如筛糠。
转眼间,樊稠部全军覆没。
第260章 自作孽,不可活
战鼓声在战场上空回荡,节奏舒缓,但每一个鼓点都非常有力,就像敲在每一个人的心眼上。
整个战场沉静下来。
风停了,战旗纹丝不动。武刚车停了,箭矢破风声不见。喊杀气停止,浴血奋战的将士停住了冲锋的脚步,垂下了手中的武器,屏住了呼吸。只剩下战鼓声一声接一声的响着,清晰入耳。
庞统、娄圭、关南握紧了拳头,用力晃着,满腔的激动,却什么也没说。
无数人抬起头,看向中军那面血字大旗。
有南阳籍将士泪水横流,却笑容满面。
后阵,役夫拉住了黄牛,放下了担架,炊夫放下了手中的薪材,就连医匠都停止了包扎,而担架上的伤员有的仰起身子,侧耳倾听,有的静静的躺着,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有人捂着脸,瘫坐在地上,轻声抽泣起来。
“阿爹,报仇了。阿母,报仇了。”
决定加入战斗之前,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孙策对非战斗人员的保护如此严密,但他们却义无反顾。原因无他。他们大部分是周边各县的百姓,不少人更是顺阳、南乡的幸存者。他们恨徐荣,恨西凉兵,他们要报仇,即使不能亲自上阵杀敌,只要能为杀死西凉兵尽一份力,哪怕是冒着战死的危险,他们也愿意。
经过半天的苦战,全歼西凉军一部,报仇的愿望露出了曙光。
听着隐隐约约的哭声,孙策眯起了眼睛,露出沉醉的神情。打了这么多仗,他还是第一次如此满足,杀了那么多人,唯独这一次杀得心安理得,毫无愧疚感。
杀人者,人恒杀之。屠城的禽兽,这是你们应得的下场。
“击鼓,再战!”孙策举起手臂,再次下达命令,落地有声。他原本还想再玩点手段,离间一下徐荣和西凉诸将,突然之间,他觉得没有必要了。
用什么计?就这么打,包围他们,击溃他们,全歼他们。
战鼓声一变,节奏变得激昂起来。宁静的战场再一次沸腾,无数将士握紧手中的武器,跺足大吼。
“破!破!破!”
吼声如雷,泪落如雨。吼声中,将士们迅速行动起来,邓展率部清理战场,将瘫软在地的西凉兵一一斩首。没有人下命令,但每个人都知道该怎么办。役夫拉着牛车赶了过来,将斩下的首级扔进牛车,尸体堆在一起,倒上油,准备焚烧。有西凉兵想反抗,但是面对杀气腾腾的南阳将士,他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甚至有役夫捡起地上的兵器对他们痛下杀手,一刀一刀,砍得他们血肉模糊,七零八落。
余敌很快就被清剿干清,十几辆牛车来到阵前,大车倾斜,将满满的首级倾倒在王所部的面前。含着泪水的役夫们卸完车,也不退去,恶狠狠地看着西凉将士,看着他们身后的将旗,看着远处中军将台上的徐荣,目光如箭,直刺人心。
王方打了个寒战,脸庞抽搐了两下,脸上的血色渐渐散去,不安地扭了扭脖子。
徐荣双手按着栏杆,凝视着阵前那几个倔强的身影,一动不动。虽然看不清牛车里装的是什么,但是他猜得到。下令屠城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战力最强的樊稠部全军覆没?
这个结果大出徐荣的意外。西凉诸将中,樊稠最爱惜部下,作战也最勇敢,自从跟着董卓起,他一直是西凉军中最善战、最能攻坚的将领之一,徐荣安排他打头阵,就是希望他能展示一下西凉军的战力。孙策的部下以南阳人为主。南阳富庶,民风奢侈软弱,一旦受到重创,士气受挫,接下来就好办了。
徐荣万万没想到,樊稠全军覆没了,无一生还。
孙策是用了手段,诱敌深入,左右包抄,又有威力强大的弩车助阵,但这一切都不是根本原因。软弱的南阳人被西凉兵的屠城激起了勇气,他们为了报仇奋勇杀敌,这才是最根本的原因。
屠城是暴行,必受天谴。樊稠只是先走一步,我们都难逃一死。
徐荣坐了回去,重新拿起笔,顿了顿,下令道:“命令,各部死战;再令,骑兵准备突击。”
“喏!”传令兵惊醒过来,有些手忙脚乱的举起手中的令旗,用力挥舞,险些连旗号都打错了。
徐荣眉毛一挑,本想下令斩杀传令兵,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低头奋笔急书。
呜呜的号角声响起,唤醒了被樊稠阵亡噩耗惊呆的西凉将士。不安的气息从每个人的心底泛起,悄无声息的凝结在每个人的头顶,如乌云一般,迟迟不去。
不知什么时候,北风吹了起来,越吹越猛,刮得大旗呼呼作响,刮得面北立阵的西凉将士睁不开眼睛。徐荣抬起头,一片雪花缓缓飘落,落在砚中,沾在墨水上,过了好久也没有融化。更多的雪花落了下来,渐渐挡住了视线,眼前白茫茫一片,只有战鼓声、号角声在不断交鸣。
“上苍啊,这大汉的炎火真的要灭了吗?”徐荣长叹一声,搁下笔,仰天长叹,心如死灰。
决战之际,天降大雪,北风劲吹,对北向立列的西凉将士来说,这绝不是一个好兆头。
段煨除下羊皮手套,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细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露出一丝不安。听人说,南阳很少下雪,可是从他们进入南阳以来,南阳已经下了两次雪,这次雪尤其大,即使是凉州也很少能看到这么大的雪。
这是什么意思?是天意吗?
下了雪,不仅天会冷,路也会更湿滑,对骑兵非常不利。如果不能赶在积雪影响战马之前分出胜负,形势将他们非常不利。骑兵还在对岸,还在穰城的另一边,他们能赶得及吗?
手中的雪花突然颤动起来,紧接着,大地也跟着颤动起来。段煨眉毛一挑,突然笑了。
骑兵来了!李蒙等人不等徐荣下令就发起了进攻。
中军将台上,徐荣侧耳倾听,眼神微缩,随即又释然一笑。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想靠这些桀骜不驯的西凉人保护大汉就是个笑话,他们只会杀戮,不会保护,留着也是祸害,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第261章 杀手锏
几匹快马冲出雪幕,骑士翻身下马,冲上中军将台。
“将军,西凉骑兵!”
孙策心中一紧,随即一阵狂喜。徐荣藏起来的西凉骑兵终于出现了。这本应该是最后的胜负手,现在提前出现,说明西凉人被樊稠的阵亡激怒了,放弃了原有计划,提前发动了攻击。
如果考虑到徐荣刚刚做出反应不久,这恐怕还寓示着另一个可能:徐荣已经失去了对这些西凉将领的控制,这些人并不是奉命出击,而是擅行其事。哈哈,老子精心准备了那么久的离间计最终还是发挥了作用。徐荣,你再能打,现在成了光杆司令还怎么打?
这就是你的宿命!
孙策立刻下令全军防守,邓展与黄忠联成一片,中军郭暾则向后移,随时准备接应后军文聘。
背河为阵节省的兵力,同样也节省了孙策的兵力,他可以不用顾忌身后,将更多的兵力用来防守西侧。
战鼓声响起,所有的将士都行动起来,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又有几十匹战马冲出雪幕,马背上的骑士一边挥舞着手中的三角小旗,一边大声喊着约定的口令。他们用的都是南阳话,西凉人就算知道口令是什么,也学不来这种口音。听到口令,中军和后阵之间的士卒冲上去,将首尾相联的武刚车拉开几个缺口。骑士飞驰而入,进入留出的空地,纷纷勒住战马,重新立阵。
一群民拉着大车赶了过去,大车上装着热气腾腾的牛肉汤,一个中年女人抱着一摞木碗,每人发一只,后面的大师傅则举起大勺,舀起香喷喷的牛肉汤,在每个骑士的木碗上倒上大半碗。骑士们捧着木碗,吸着香气,眉开眼笑。
更多的骑士鱼贯入阵,秦牧是最后一个,武刚车在他身后依次合拢。秦牧也不下马,接过半碗牛肉汤,一边喝一边向中军将台驰去,到将台下正好将牛肉汤喝完。他翻身下马,将木碗扔给亲卫,自己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将台。
“将军,我回来了。”
“说。”
“喏。三千骑兵,一直藏在穰城附近养精蓄锐,就在河对面十里左右。我们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在渡河。将军,刚才那阵得胜鼓是怎么回事,斩了谁?”
孙策瞪了秦牧一眼。“还有多远?”
秦牧讪讪地摸摸头,转身一指。“喏,这不就来了?这些西凉狗真够狡猾的,要不是老子小心,险些中了他们的圈套。”
孙策没搭理秦牧,转身向西北看去。雪太大,他什么也看不到,但是能听到马蹄声。数千匹战马奔跑时的马蹄声很惊人,就像闷雷一样,不是很响,却绝对震撼,挟带着说不出的力量滚滚而来。
他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听到,心里很紧张,不知道黄月英设计的那些东西能否真的挡住这些骑兵,后军布置的那些阵能否克制骑兵的冲杀。
马蹄声越来越响,战鼓声越来越急,号角声也变得高亢起来。为配合骑兵的突击,段煨、王方都发动了进攻。大雪越下越紧,挡住了视线,五十步之外什么也看不见,所有人都只能靠耳朵来判断情况,都处于半盲状态。
一匹战马冲进了无数人的视野,更多的战马迅速逼近,马背上的骑士有的高举着战刀,有的拉开弓箭,战马四蹄腾空,极速狂奔,风驰电掣地冲向后阵。
很显然,他们打算利用战马的强大冲击力突破后阵,然后再猛攻中军,直接冲击孙策本人。
五十步转眼即到,马背上的骑士张大了嘴巴,射出手中的箭,然后紧紧揪住马鬃,准备跳过武刚车,冲进后阵。就在这时,战马突然马失前蹄,摔倒在地,将骑士扔了出去。骑士虽然有心理准备,却还是来不及反应,被抛出十几步远,撞在武刚车,被一柄长矛洞穿了身体,又轰的一声撞在武刚车上,沉重的武刚车被他撞得剧震,险些倾覆。
更多的战马摔倒,一匹接着一匹,像是传染一般,几乎无一幸免。骑士们猝不及防,一个个摔得晕头转向,像抛石机抛石的石块一样,接二连三的撞在武刚车上。如果不是上箭手、上弦手和力用肩膀顶着武刚车,说不定真有武刚车会被他们撞翻。
即使如此,此起彼伏的撞击声还是让人很紧张。
转眼之间,数百匹战马倒在了阵前,悲鸣声,挣扎着,有的被压住,爬不起来,有的虽然爬起来了,却站立不稳,又倒在地上。骑士们更惨,他们连滚带爬,想逃脱被战马踩踏或者压死的命运,却发现地上有什么东西扎手,一扎就是一个血窟窿。有人百忙之中捡起一个,这才发现是一个铁藜棘,四个尖刺,长度正好能扎穿马蹄,刺穿人的手掌或者脚掌就更不在话下。
骑士们转头四顾,这才发现武刚车阵前五十步的宽度上密密麻麻,到处都是这种铁藜棘,闪着凄冷的寒光。他们惊恐不已,想大声喊叫,提醒后面的同伴注意,但是马蹄声、马嘶声、惨叫声混在一起,根本没人能听得清他们喊什么。大雪遮住了他们的眼睛,没人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向前冲。前面的骑士倒下了,后面的骑士跟着冲上来,等他们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冲锋停止了,再也没有骑士能够撞到武刚车,他们已经被同伴拦住了去路,又被后面的同伴挡住了退路,挤成一团,脱身不得。
这时,文聘下达了攻击的命令,抛石机开始怒吼,一团团黑影被抛上了天空,飞出数百步远,落在骑士之中。不少骑士被砸中,有的当场毙命,有的头破血流。随着一声声闷响,无数陶罐破碎,流出黑色的液体,沾得骑士身上、脸上,到处都是。
没等骑士们明白这是什么东西,一阵箭雨破风而至,武刚车开始射击。与普通的箭阵不同的是,这些箭绑着引火物,呼呼作响,一碰到那些黑色的液体,立刻燃烧起来。骑士们拼命的拍打着火苗,却发现这些黑色的液体又粘又稠,一沾在身上就去不掉,烤得皮肉滋滋作响,连铁甲都被烧红了。
三千骑士被阻在后阵外二三百步的空地上,正好是抛石机和武刚车的射程覆盖范围以内,随着一枝枝箭落地,星星之火迅速扩散,很快就联成一片火海。火势之烈,连天上的雪花都无法承受,在落地之前就化为乌有,又被黑烟染得漆黑。
第262章 人在做,天在看
看着隐约可见的火光和黑烟,听着西凉骑士的惨叫和战马的悲鸣,孙策松了一口气。
最大的威胁终于解除,胜负已定。武刚车结阵,铁藜棘扎马蹄,石油作燃料,最后再用武刚车射火箭,这一套组合拳打出去,别说西凉骑兵没有准备,就算他们有准备也未必能防得住。
后阵是弱点?想用西凉骑兵突破老子的后阵?哈哈,老子最强的就是后阵,接近三分之一的武刚车,所有的抛石机,最擅长防守的将领文聘,全部安排在后阵,就是为了等你这招胜负手。
胜负手对胜负手,最终是我胜你负。徐荣,我赢了。你再强,只有一个人。我虽然年轻,但是我身后有一群人,还有整个南阳。
这是天意。如果不是突降大雪,挡住了西凉骑兵的视线,战果可能会大打折扣。西凉骑兵视线受阻,只闻到了牛肉汤的香味,却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地狱,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向前冲。
这是他们应得的。
孙策抬起头,闭上眼睛,任由雪花落在脸上,化作一片冰凉。
他有点相信天意了。不是他击败了徐荣,而是南乡、顺阳的无数冤魂在向西凉人索命。
天意不可负,小民不可欺。
孙策突然打了个激零,胸中涌起无限战意。他从庞统手中取过千军破,拔刀出鞘,喀嚓一声组合起来,用力拧紧,举起手中,厉声长啸。
“出击!”
战鼓声猛然炸响,二十名鼓手用力挥舞鼓桴,将牛皮大鼓击得山响,连雪花都被震动,在空中跳跃。
各部收到命令,立刻转变阵型,由防守阵型转为攻击阵型。
黄忠跳上一辆武刚车,举刀怒吼。“复仇”
四千将士齐声应和。“复仇!复仇!复仇!”
武刚车开始怒吼,弩手不断射击,上箭手、上弦手双手如飞,将一捆捆箭填入箭槽,将弓弦拉起。嗡嗡声不绝于耳,一枝枝铁箭飞射而出,射得对面的西凉将士伤亡惨重。箭阵刚刚告一段落,黄忠就带着亲卫营冲了出去,如风般杀入段煨阵中,千军破一挥,迎上来的三名西凉士卒被斩为两截,鲜血飞洒。
黄忠大发神威,一口气连进十三步,斩二十一人。
西凉将士吓得腿都软了,没人敢和他对阵。俗话说得好,什么人带什么兵,段煨多疑,他手下的将士也会算计,凡事都要权衡一下利弊,什么事都可以做,亏本的事不做。一看黄忠如此凶猛,他们不等段煨下率,立刻做出了撤退的决定,转身就跑。
一触即溃!
段煨张大了嘴巴,还没明白什么情况,黄忠已经杀到了跟前。再一次看到黄忠,段煨猛然惊醒,大叫一声,拨马就走。黄忠冷笑一声,用力将千军破插在地上,摘下谢家家主谢祥送的析弓,搭上谢家依古法而制的白羽箭,一箭射出。
弓弦嗡的一声轻响,白羽箭箭尾一颤,瞬间消失。
下一刻,白羽箭出现在段煨身后,段煨听到破风声,下意识回头,被一箭射中咽喉。段煨“扑通”一声落马,登时断气。亲卫们惊呼着去抢,黄忠手不停挥,弦声连响,一口气射空了箭囊,二十余名亲卫被他射杀,无一落空。
中军正前方,邓展、董聿两人一左一右,齐头并进,迅速突入王方阵中。邓展所部以南阳人为主,虽然未必是南乡、顺阳人,但他们被西凉人的暴行所激怒,杀起人来一个比一个狠,即使是面对人数更多的西凉兵,他们也毫不畏惧,有进无退。俗话说得好,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西凉人很快就被他们杀怕了,纷纷撤退。王方连声喝止不住,转身想逃已经迟了,憋了一肚子怨气的董聿带着亲卫营杀到他跟着,一口气连杀数人,砍下了他的首级。
将旗一倒,中军迅速溃败,无数西凉将士转身向中军将台冲去。他们顾不上徐荣,从将台边冲过,一口气跑出百十步,这才发现横亘在面前的是一条大河。他们惊恐万丈,想停住脚步,却被身后的人推着,踉踉跄跄的冲进了河里。
后军,武刚车散开,役夫们纷纷套上牛轭,扬起鞭子,赶着牛,拉着武刚车向前急行,文聘率领将士冲出了阵地,就连一些医匠役夫都拿起了武器,狂奔而出。他们没有看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尸体,不在乎焦臭的味道,闷着头向前跑,直插段煨的西侧,切退了西凉军唯一的退路。役夫们挥舞着鞭子,抽打着黄牛,拉着武刚车迅速立阵,不等黄牛停稳,弩手就开始射击,将扑上来的西凉士卒射倒一片。
一向沉稳的文聘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圆睁双目,举刀狂呼。
“复仇”
将士们狂吼着杀向西凉军。段煨部的溃军一看形势不对,转身就向东跑,正好遇上邓展部,再次遭受重创。董聿第一个杀上了中军将台,却发现将台上空无一人,根本没有徐荣的影子。将旗还在,令旗也在,案上的砚台和笔墨都在,却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董聿气得一脚踢飞了书案,趴在将台边大声下令。
“杀,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数千将士齐声应诺,掀起一阵阵进攻的狂潮,将更多的西凉人砍倒在地,赶入河中。
徐荣立了个死阵,想置之死地而后生,可是现在,西凉军被堵在两河夹角之处,有死无生。
中军将台,孙策吁了一口气,还刀入鞘。
胜负已定,就算徐荣有天大的本事,就算他能再变出几千精锐,也挡不住这群杀红了眼的南阳将士。天下哪有什么天生的精锐,谁说南阳民风软弱,不能出精兵?被仇恨激红了眼的南阳人战斗起来不比任何人差,就算对方是西凉精兵也一样能踩在脚下,碾为齑粉。
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复仇之战,正义之战,连老天都帮我。
民心可用。世家又如何,你们瞪大眼睛,看我如何发动群众,把你们一个个制得服服贴贴。
击败了徐荣,这南阳是我的了,万里长征终于走出了第一步。孙策心中快意,将栏杆拍遍,踌躇满志。
大雪纷纷,尸体也好,鲜血也罢,慢慢都被大雪覆盖,除了西北的阵地还在燃烧,黑烟滚滚,星火点点,天地间一片雪白,圣洁无比。
罪恶已被鲜血洗净,人间自有公道。
徐荣,你在哪里?
第263章 南阳我做主
徐荣不见了。
花了两天时间,发动几万人,将战场来回梳理了三遍,每具尸体都经过确认,最终还是没找到徐荣。
曲指可数的俘虏也说不清徐荣的去向,他们只知道徐荣在中军,身后就是河,应该无路可逃。但溃败之际只顾着逃命,谁也没注意他,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除了徐荣,张辽也不见踪影。湍水对岸发现过骑兵,是不是张辽,不好说,有一部分西凉骑兵在河对岸游弋,徐荣大败后,他们都逃之夭夭,现在去了哪儿,谁也不清楚,就连秦牧也分辨不清哪些是西凉骑兵留下的痕迹,哪些又是并州骑兵留下的。
徐荣和张辽就像一片雪花,融化了,消失了。
孙策觉得这事很诡异。不会是作孽太多,被老天收了吧?
虽然很不甘心,但孙策也顾不上太多。西凉步卒被斩杀一万三千余人,骑兵被杀死、烧死两千余人,还有四五千步骑逃脱,成了散兵余勇,在南阳境内游荡。这些人原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现在穷途末路,又没有将领约束,杀烧抢掠之类的恶行自然难免,如果不及时肃清,对他控制南阳极为不利。
孙策一边调派人马分头追击大股的西凉溃兵,一边派人到各县组织追剿。按照旧制,各郡只有郡治有郡兵,郡以下的县乡亭里都没有正规部队,但是有负责治安的亭长、求盗之类的小吏,就连里都有里正、监门,把他们组织起来,追捕小股溃兵,或者收集信息,提供线索,也是不小的助力。
这时候就体现出汉代基层制度的优势。东汉虽然不如西汉尚武,不仅撤销了都尉,停止了都试,但百姓有权持有普通兵器,只要不是强弩这类武器就行。随着西凉兵屠城的消息传遍各县,百姓同仇敌忾,自发的组织起来追捕溃兵,不断有好消息传来。
但孙策并不敢掉以轻心。百姓是百姓,豪强是豪强,人的身份不一样,考虑事情的思路也不一样。普通百姓只想着追杀西凉溃兵,保证自身的安全,豪强们却可能利用自身的财力招揽西凉人为部曲,壮大自己的实力。为此,他让阎象行文各县,严令任何人收留西凉溃兵,否则便是南阳公敌,格杀勿论。
杜畿比孙策更激进,亲自赶到涅阳,向孙策请令巡视各县,行使刺史的职能。为了保证有足够的威慑力,他要求孙策安排人马随行。宗承提出异议,指责杜畿弄权,挟兵自重。孙策对此不以为然,命董聿和秦牧二将统领两千步骑随杜畿出行。不仅如此,他还把袁术留下的鼓吹给了杜畿。
宗承识相了闭上了嘴巴。孙策的意思很清楚,杜畿要干的就是我想干的,谁反对他,就是反对我。
击败徐荣,先后歼灭西凉兵近两万,孙策名声大噪,特别是他为南乡、顺阳死难者复仇的举动深得人心,比征收豪强土地分给百姓还能占据道义高地,南阳百姓都支持他,此时此刻,没有人敢轻易和他翻脸。
趁着这股春风,孙策自然要加大征收豪强土地的力度,尽可能控制更多的土地。杜畿主动任事,他当然要全力支持,总不能让他亲自去办这种事。整治宛城豪强的行动已经证明了杜畿的能力,现在是该让他大展拳脚,扩大业务范围了。
孙策的新年是在新野过的。新野处于湖阳和穰城、涅阳之间,坐拥南阳两大产粮基地,不仅方便大军就食,还能为杜畿提供声援,震慑诸县豪强。水在侧,船只可以畅通无阻地来往于宛城和襄阳之间,物资转运方便。历史上,刘备流落到刘表治下的时候,刘表就让他驻扎在新野,自然是看中了这些便利条件。
不过比起刘备,孙策没什么防务负担。汝南现在在孙坚治下,不会有敌人从汝南来。相反,他倒是很快要去一趟汝南。他承诺过袁权,击败徐荣,就去送袁术入土。
暂驻新野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黄猗去南郡、江夏这么久,刘勋等人一直没有消息来,如果他们不肯称臣,孙策随时要南下征讨,驻扎在新野也是为了保持军事压力,必要时迅速出击,以免跑来跑去耽误时间。
省下时间,孙策总结经验教训,休整部队。
前后几次战斗已经证明了讲武堂的重要性。训练有素的基层将领增强了战斗力,特别是在战局不利的情况下也能控制属下,不至于溃败。董聿能在面对樊稠的战斗中成功诈败,后来又强势出击,为全歼樊稠部立下大功,就得益于他部下大量讲武堂出身的都尉、军侯甚至屯长,没有这些人的指挥,要在两军交战之际上演一场诈败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战后论功行赏,进入讲武堂深造就成了一个比赏钱还受欢迎的选择。孙策趁热打铁,特地派人将尹端接到了新野,就地开讲,为各级将领分析刚刚结束的这场战事,加深理解。
与尹端一起来的不仅有尹,还有黄承彦父女。讲武堂的学生大放异彩的同时,木学堂毫不逊色,武刚车、抛石机、铁藜棘,都是黄家父女和木学堂匠师的发明创造。除了黄承彦和黄月英之外,匠师莫择因守武关之功表现突出,被授予辎重营假校尉之职,成为黄承彦的副手。
蔡邕也跟着来了。周瑜不在宛城,邯郸淳又研究南阳古碑去了,他一个人闲得无聊,干脆赶到新野来过年,顺便搜集一些史料,为以后著史作准备。不过,对这一战如何评价,他很纠结。从道义上说,徐荣屠城太残暴,理应谴责,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说,徐荣是朝廷平叛的大军,而孙策正是朝廷要平定的叛逆。该怎么记,他无法定夺。
最后,孙策给了一个建议:先抛开道义,你就如实记载整个战役的经过,细节越丰富越好。哪怕以后无法记入正史,你单独写一本战史也行啊。
蔡邕觉得可行,兴致勃勃的周旋于各营之间,与参战的将士聊天,了解战场经过和细节。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喜事:秦牧的姊姊秦罗在得知黄忠已经娶妻,并且坚决不肯休妻再娶的事实后,不顾阎象和秦牧的反对,亲自赶到黄忠家中,征询了黄忠之妻胡氏的意见,毅然决定嫁给黄忠为妾。
此举获得了无数人的称赞,就连蔡邕都非常欣赏,自荐做主婚人,操持整个婚礼。
正月十五上元节,在胡氏的要求下,黄忠打破常规,以娶妻的礼节迎秦罗,纳秦罗为庶妻,数千人到贺,各种礼物堆满了走廊。
在一片欢腾的气氛中,新的一年不知不觉的开始了。
(第一卷完)
第264章 凤鸟
初平三年,春正月,新野。
孙策带着典韦和几个义从骑着马,出了大营,沿着官道走了一段路,来到梅津渡口。刚刚收到消息,庞山民奉孙坚之命从颍川赶来。按理说,孙策不用迎接庞山民,但庞山民现在身份变了,孙坚任他为长史,他就成了孙坚的使者。当此特殊之时,孙策非常小心,不能让孙坚有任何想法。
这时候,他深刻体会到了“名不正则言不顺”的重要性。
为了避免拢民,孙策没有穿甲胄,只是一身常服,头上戴着武弁,也没有带千军破,只在腰间佩了一口长刀。这是南阳铁官新出的战刀,采纳了孙策的建议,改变了佩带方式,不是直接插在腰带里,而是挂在腰带上,活动范围变大,拔刀时也方便得多,很受欢迎。不仅军中将士喜欢,爱追时髦的年轻人也趋之入骛,有的托关系买新刀,有的自己改装,街头巷尾随处可见昂首挺胸、扶刀而行的少年。
渡口很忙,大大小小的船只陆续靠岸,车辆行人来来往往,行色匆匆。孙策赶到的时候,正好有一大群人正在准备登船,将渡口堵得严严实实。庞山民乘的官船一时靠不了岸,孙策也只能在路边等着。
“等人?”旁边一个年轻人主动打招呼。他身材修长,几乎和孙策不相上下,皮肤白晰,长相斯文,只是眼睛不太安份,上下打量着孙策。双手背在身后,手里还拿着一卷简策。看起来二十多岁,唇边留着一抹胡须,不算浓密,但是很黑。
“是啊。”孙策笑道:“兄台也是?”
“我不是。”年轻人摇摇头,回头看了一眼新野城。“我逃难去。”
孙策有些意外,不过他随即又释然了。虽说南阳保卫战打赢了,但民心并未安定,特别是对那些世家豪强而言。袁术在世的时候还有些顾忌,现在他当政了,又刚刚打赢了一场恶战,声望正隆,趁机让杜畿出手整治世家豪强,不少人选择惹不起躲得起,纷纷举家搬迁,眼前这个年轻人应该也是其中之一。
不过孙策并不打算阻止他们。打击豪强,他的目的是土地,这些人选择搬家正中他下怀,更方便他接收土地,还能避免发生冲突,各取所需,所以他收到消息的时候并没有反对,顺其自然。
“逃难之际还有心情读书,看来兄台是真喜欢读书。”
“是啊,可惜偌大的南阳已经放不下一张书案了。”年轻人叹了口气,用竹简敲了敲掌心,感慨了一会,又说道:“足下面生得很,神态自若,想必是新贵吧?”
“新贵?”
“追随孙将军,升迁如骑青龙,乘飞黄,一日千里。”
孙策忍不住笑了。他听得出年轻人语气中的调侃和讽刺,戏谑之心顿生。他点点头。“兄台好眼力,堪和许子将并称。兄台有兴趣赐我一个评价吗?”
年轻人也笑了,歪歪嘴,并不生气。“足下少年得志,意气风发,对许子将都不以为然,又何必多此一问。不过,得意而不忘形,以你的年龄来说实属难得,没想到孙策军中还有你这样的人物。可惜我马上就要上船了,否则真想和你聊一聊。”
孙策扫了一眼河中的船只,有些船已经出发,顺水而下。“兄长欲往何处去?南下么?”
“益州。”
“益州啊。”孙策摇摇头。“益州也不是什么读书的好地方,兄台这个选择可不太好。”他这可不是说了玩,占领了南阳,下一步就是控制整个荆州,再接下来就是益州。这年轻人抛弃祖业赶去益州和留在新野可没什么区别。
年轻人叹了一口气。“千好万好,不如家好,逃难哪里还有什么好地方。选益州只是因为益州有亲友可以投靠罢了。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凤鸟虽至,太平却未可期。王道隐,霸道见,这天下大乱刚刚开始,正是足下驰聘之时,却不是我们这些读书人的佳音啊。”
庞统翻了个白眼,忍不住想反驳,却被孙策制止了。他觉得这年轻人很有趣,也许对他有偏见,但总的来说不是什么恶人。他殷殷挂念的只是想读书。如果不是看到族人众多,一看就是大族,他说不定会劝他留下来。
“益州也好。益州虽然偏僻了些,文化不如中原昌盛,但与天竺相接,风土人情与中原不同,说不定还有一些中原看不到的域外之学,能拓展你的眼界。”
“天竺乃蛮夷之邦,能有什么学问?”年轻人不以为然的摇摇头,摆摆手,举步而行。“好了,我的同伴在找我,我要走了,不和你聊了。如果有缘,将来再见。”
孙策笑笑。“如果兄台能够学有所成,我们应该还会见面的。”
年轻人停住脚步,转头打量了孙策一番,笑了一声:“敢问足下尊姓大名?”
庞统忍不住喝斥道:“真是有眼无珠,连将军都不认识,枉你读了那么多的书。”
年轻人挑起眉,看着笑盈盈地孙策,眼中露出一丝惊讶。他刚想说话,两个年轻人匆匆走了过来,拉着他就走,一边走一边埋怨道:“敬达,我们到处找你,你却在这儿和一个小兵闲聊,待会儿告诉夫人,有你好受的。”
年轻人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了孙策一眼,见孙策笑容满面,并未因同伴的无礼而生气,眼中露出一丝异色。他挣脱同伴,举起手中的简策挥了挥,大声说道:“有缘再见。”
孙策举起手挥了挥。
年轻人上了船,两个同伴也上了船,命令船夫解缆起帆,大船缓缓驶离码头。年轻人站在船头,看着岸上的孙策,眼神闪烁。一个年约四旬的中年妇人从船舱里走了出来,看看岸上的孙策。
“那是谁啊,怎么从来没见过?”
年轻人眨眨眼睛,低头钻进船舱。“那只凤鸟。”
妇人愣了一下,也跟了进来,盯着年轻人看了半晌,眼中有些不安。“你是说……那少年是孙策?”
“是啊。”年轻人叹了一口气。“大姊,我觉得姊夫会不会弄错了,这孙策……可不是大恶之人,况且他还刚刚击退了徐荣,守住了南阳。”
“可是你别忘了,徐荣是朝廷派来平叛的将军。”妇人推开窗户,远远地打量着孙策。“如今董卓已诛,朝廷诸公重新主政,你觉得孙家父子会听从天子诏命,放弃南阳吗?南阳的战事啊,这才刚刚开始呢。”
第265章 福兮祸兮(求推荐,求月票!)
庞山民的船靠了岸,庞山民快步上了岸,紧赶几步,来到孙策的面前,躬身行礼。
孙策上下打量了庞山民两眼,笑道:“见庞兄心情不错,我就放心了。怎么样,家父那边没人欺负你吧?”
庞山民忍不住笑了。“多谢将军关心。我是犯过错的人,就算有人说两句,我也应该反省自己,岂敢有什么不满。况且有将军父子照应,没人欺负我。”
孙策哈哈一笑,示意卫士牵过马来。庞山民上了马,和孙策并肩而行。除了庞统之外,其他人都自觉地离得远远的,不经意的将行人隔开。说了两句话家常话,庞山民迅速转入正题。
“得知将军击败徐荣,令尊很满意,为将军感到自豪,还大宴诸将,醉了一场。两天后,正月初二,牛辅就撤了,撤得非常快。我离开颍川的时候收到的消息是他已经撤出了整个洛阳,走得非常急。”
“为什么?”
“不知道,朱车骑说,可能是长安有了变故。具体什么情况,他没说。”
孙策心里一紧。长安出了变故,西凉军迅速撤军,连整个洛阳都放弃了,会不会是王允得手,董卓挂了?王允谋划了那么久,现在又借着南阳的战事将五万西凉精锐调离,他成功的概率更大,提前几个月也是完全有可能的。正月朝贺就是一个最好的机会,董卓再嚣张,大年初一给皇帝拜年总是要去的。
孙策打量着庞山民。庞山民在笑,但笑得很勉强,显然有难言之隐。他迅速品味了一下庞山民刚才的话,立刻明白了问题所在:朱。朱应该知道内情,但是尘埃落定之前,他不能透露太多。也可能是他认为这样的事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了解的,所以含糊其辞。
不用怀疑,朱是大汉朝的忠臣,而且他辈份威望极高,就连老爹孙坚都是他的故吏。就算袁术在世,在朱面前也不敢放肆,后将军要归车骑将军管的,更何况孙坚那个杂号将军。
这事儿麻烦大了。庞山民是知道他的,对大汉基本谈不上什么忠诚,否则也不会对刘表下手。可是现在形势突变,董卓死了,朝政回到王允手中,也就是回到了天子手中,朱无疑会遵从长安的诏令,以他的身份和威望,就算孙坚有什么想法,也不可能在明面上反对。
我怎么办?是做个听话的乖宝宝,交出南阳,还是干脆撕破脸,扯起反旗?
都不可行。交出南阳肯定不可能,这么重要的地盘,又费了那么多心思才拿下,怎么可能白白的交出去。撕破脸皮也不行,这不是请人来围殴吗,比历史上的袁术还要犯二。袁术多少还有袁家的背景呢,他孙家有什么啊。真要扯起反旗,估计老子孙坚第一个要反对。
孙策迅速分析了一下形势,觉得这事情很棘手。“家父派你来,有什么计划?”
“令尊让你去汝阳送葬。”
“送葬?”
“是的。”
孙策没再说话,他明白了孙坚的意思。这事情很棘手,他太年轻,连出面处理的资格都没有,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躲起来,去汝阳给袁术送葬是最合适的理由。既表示孙策是袁术指定的继承者,又避免和朝廷发生直接冲突。如果有什么事,孙坚会一力承担,全权处理。
说实话,孙策觉得孙坚未必能处理得好。可是除此之外,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这是孙坚对他的保护。从另外一个角度说,孙坚变相的承认了袁术的乱命。对孙坚来说,这也是一个很不容易的决定。
“行,我把手头的事交待一下,明天就起程。”
“将军还有什么事,可以交待给我。”
孙策转头看着庞山民,眼神疑惑。孙坚这么急着催他去汝南,有点不太正常啊。原来庞山民不仅仅是来送信的,还是接管他的人马的?老爹这是什么意思?
庞山民苦笑一声:“将军,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你不要有任何担心。如果你知道令尊现在面临着什么样的压力,你就知道他这么做是万不得已了。你去汝阳奔丧期间,大军由周公瑾统率。他正在赶来的路上,可能会耽搁一两天,所以将军也不要那么急,可以再等两天。”
孙策没有再说什么。把大军交给周瑜大概是孙坚能做的最大努力了,的确没什么好怀疑的。
父子终究是父子。孙坚未必想割据一方,但是自家父子打下来的地盘,别人休想插手,这个态度非常坚决。听庞山民的这个意思,弄不好他还要放弃一部分自己的利益。
“令尊说,你去汝阳奔丧时,将令堂接来随军。”
孙策思索良久,点了点头。
见孙策同意了孙坚的提议,庞山民也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个任务不容易,这个要求太容易引起争议了。他原本以为要费很多苦舌,现在知道多虑了,孙策很清楚眼前的形势。
回到大帐,庞山民拿出孙坚的亲笔信,孙策接过来,仔细读了两遍。孙坚没什么文化,文字很简单,甚至粗陋,但意思说得很明白,正是庞山民已经传达的那几点意见。他之所以写亲笔信,应该是担心孙策不相信庞山民,否则他不需要自己写信,由庞山民代笔就行了。
孙策仔细考虑了很久,派人请来了赵俨,请赵俨拟一份功劳簿。赵俨是军正,不仅管军中的纪律,还负责记录核实各部军功,这些事都记在他的脑子里,根本不用回大帐去核对,提笔就写。他很快就写好了。孙策看了一遍,暗自称赞,这赵俨是个人才,脑子真好使,一笔一笔的记得分毫不差。
不过,孙策却不同意赵俨写好的这份功劳簿,他拿起朱砂笔,“唰唰”两笔,先把黄承彦的名字删掉了,又在里面打了几个圈,标出几个名字,写上序号。赵俨第一,杜畿第二,娄圭第三,其他一仍其旧,依次是他、周瑜和立下斩将夺旗大功的黄忠、邓展诸将。
赵俨大惑不解,这和孙策之前提的相去甚远。“将军,这是为何?”
“伯然,这份功劳簿如果能为你们谋一官半职,不需要再从小吏做起,也不枉我们并肩作战一场。”
赵俨低下头,看着那份被孙策改得面目全非的功劳簿,苦笑道:“多谢将军,只怕诸将……”
“诸将那边不会有事,我会亲自解释。”
赵俨心中一暖,忍住涌到眼眶边的热泪,躬身一拜。
“喏!”
第266章 区别对待(书友佐菲獸万点打赏加更)
虽说都曾是并肩作战的同僚,但不同的人之间还是有区别的。
对孙策来说,一旦长安能够恢复和平,天子重新掌控朝政,哪怕只是名义上,必然有人会离开南阳,返回家乡,或者接受朝廷的征召,成为天子任命的官员,前者以杜畿为代表,后者以赵俨为代表。比起黄忠、文聘等武人,他们的仕途机会更多,对他的忠诚度自然也最多。他不可能抹杀他们的功劳,不让朝廷知道他们,索性将他们拔为首功,给他们一个好的前程。
能留下,当然更好。不能留下,买卖不成仁义在,将来再见面,至少还有一份故吏之情。
至于黄忠等人,他相对来说更有把握。同是武人,黄忠、文聘等人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又在他的指挥下取得了保护南阳的大捷,感情绝非赵俨等人能比。况且他们有兵在手,这就是最大的实惠,朝廷赏不赏,赏什么,不会有质的区别。
至于黄承彦,他是最放心的一个,黄承彦跟着他是长期投资,不会因为一时的得失而变心。相比之下,把黄承彦隐藏起来更稳妥,省得有人来找麻烦,挖墙角。
赵俨是聪明人。他和黄忠等人不一样,他始终觉得自己还有更多的选择,眼下跟着孙策只是形势所迫,有更好的机会肯定还是要走的。孙策知道这一点,却不给他设置障碍,反而主动提拔他为头功,只为他入仕途的起点高一些,将心比心,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不多。
以这场战事的规模而论,除非朝廷一定要将孙策定为叛逆,否则头功至少是个县令,说不定还能更高。对世家子弟来说,县令不值一提,可是对他这样的门户来说,除非有贵人提携,一入仕就是县令的可能性极低,更可能是郡吏、县吏,慢慢积功升迁,快的话三五年,慢的话十来年,才有机会成为县令。
现在,孙策就是他的贵人,赵俨岂能不感激。
孙策没有再找娄圭、杜畿谈话,等结果出来,他们自然知道。他把黄忠等人请来,将修改过的功劳簿亮给他们看,而且直言这是自己的决定,不提赵俨半个字。
正如孙策所料,黄忠等人虽然有些意外,但看到孙策决定了,黄承彦更是连名字都没有,他们也没说什么。他们相信孙策这么做有这么做的道理。而且对他们来说,赵俨、娄圭等人虽然没有亲自上阵杀敌,功劳却一点也不小。没有他们帮孙策运筹帷幄,这仗不会胜得这么酣畅淋漓。
孙策随即任命赵俨为新野令。南阳诸县中,新野是世家豪强影响最大的一个县,阴氏、邓氏、来氏都是东汉前半程赫赫有名的家族,如今虽然在朝的影响力不足,在新野的影响力却一点也不小。赵俨手段狠辣,用他来治理新野最合适不过。从另一个角度说,现在任他为新野令也是为他提高基础,将来朝廷赏功,总不能比新野令还小。
与此同时,孙策任命娄圭为穰令,邓展为湖阳令。这两个重要产粮地必须掌握在手里。邓展与黄忠、文聘不同,他有很好的文化素养,做一个县令不成问题。他又出自新野邓氏,任命他为湖阳令,并统本部人马驻守湖阳,也是对新野邓氏的安抚,避免冲突升级。
在庞山民到达半天时间内,孙策对部下做了相应的调整。其他人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深谙内情的庞山民却看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这是孙策自己做出的决定。即使他一路上考虑了很久,做出的方案也没有孙策半天时间内做得周全。
安排妥当后,孙策起程赶往宛城。他带上了蔡邕。这次去宛城,除了安排一些人事之外,他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祭拜张衡。张衡在后世以科学家著称,但是现在,他却以是通儒名世,能帮孙策理解张衡成就的人非蔡邕莫属,连黄承彦都无法和他相提并论。
蔡邕起程,两个女弟子同行。秦罗已经嫁了人,暂时留在新野陪黄忠,尹要留下来陪尹端,冯宛和张子夫跟着蔡邕一起返回宛城。她们正忙着搜罗织机资料,需要蔡邕帮忙检索典籍。在没有计算机检索的时候,读书巨多而且不挑嘴,儒道兼通,连诸子百家都不放过的蔡邕无疑是一个人形书柜,帮助最大。
孙策陪着蔡邕说话,冯宛、张子夫坐在一旁听。见庞统心神不属,孙策给庞统使了个眼色。
“士元,你去把郦县父老送我菊潭水拿来,让蔡先生润润口。”
庞统还没反应过来,张子夫立刻听出了孙策的言外之意。“将军,只给先生润口,就不让我们尝一尝?”
孙策眉头微皱。“晒好的野菊可以送你几朵,这菊潭水却是稀罕物,不敢随便送。今天让你们喝了,秦罗和尹知道了,岂不说我偏心。”
张子夫小巧的鼻子一皱。“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尹姊姊就不说了,秦罗姊姊成亲时喝的合卺酒就是用菊潭水酿的吧?”
孙策很“惊讶”。“你连这都知道?”
张子夫一脸得意。
“既然被你说破了,少不得要给点封口的好处。这样吧,我着实存货有限,不能敞开供应,你跟着士元去尝一尝,再带一点给你冯姊姊。可不能多,我还得带点回去给阿楚呢。”
“好呢,好呢。姊姊,我们走吧。”张子夫伸手去拉冯宛,冯宛却笑着摇摇头。“我就不去了,不喜欢那个味道,一起给你吧。”
张子夫大喜,兴致勃勃起身,庞统还在犹豫,张子夫急了,拉着他就走。庞统这才如梦如醒,一溜烟的跟着张子夫跑了。蔡邕抬起手,指指孙策,笑骂道:“你啊,把庞士元带坏了,居然干起这等勾当!等到了宛城,见到张元功,我一定将今天的事告诉他。”
孙策嘿嘿笑道:“蔡先生,你说你也真是,一把年纪了,怎么就见不得人好呢?”
“你这么做,对士元是好,对子夫呢,公平吗?”
“我可没强迫她。”孙策一摊手。“士元虽然相貌一般,可是他天资聪颖,将来必成大器。子夫虽说有些小脾气,可她不是以貌取人的俗人。再说了,这丑啊美的也就是那么回事,看多了,习惯了,也没太大区别。琉璃倒是亮,毕竟不是玉,你说对不对?”
“这倒也是。”蔡邕点头赞同。“士元是块荆璞,细心雕琢,将来必是难得的美玉。”
冯宛眼珠一转,突然说道:“将军,我怎么听人说将军对琉璃的评价还在美玉之上?难道是因人设言,为事立意?”
第267章 信心
孙策想不起来和谁说过琉璃的事,但他肯定说过。
琉璃就是玻璃。
后世很多人好奇中国人为什么那么早就掌握了玻璃的制造技术,却一直没能造出望远镜、显微器,走上现代科学发展之路。有很多种解释,有的说是原料不同,无法制出真正的光学琉璃,有的说是自从儒学成为主流,读书人视望远镜、显微器为奇技淫巧,不能说没道理,都有一定的合理性,但这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
中国人制琉璃,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当作工具,而且为了仿玉,作为玉器的替代品。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玉器是身份的象征,使用玉器有严格的等级制度,玉料和能够加工玉器的工匠都掌握在朝廷手中,其他人除了得到赏赐是不太可能得到玉器的。即使是在三国时代,孙权称帝,因为没有玉匠,吴国就一直没有玉印,只有金银材质的玺印。
没有真玉器,就用琉璃代替。琉璃二字从玉,就是这个原因,从一开始,琉璃就是作为玉器的替代品,最好的琉璃就是拥有近似玉器的温润,而不是透明如水晶。方向错了,自然不会往那个方向努力,就算偶尔造出了清澈透明的水晶也会被认为失败。弃之不顾,自然谈不上去把玩,去发现。
孙策如今是南阳之主,不缺送礼的人,玉器不能随便送,琉璃却少不了,但他对那种模糊不清的琉璃真没什么兴趣,评价不高。只是不知道怎么就传到冯宛耳朵里,现在又用来戳他的软肋。
孙微微微一笑,面不改色。“这就是姑娘你的不对了。我只是说张子夫不是俗人,可没说我不是俗人啊,我怎么能和她比?张子夫不以貌取人,我却最喜欢以貌取人。”
面对孙策的坦诚,冯宛无言以对,只得调皮地翻了个白眼。
“既然姑娘说起这事,那我就多说一句,姑娘以貌取人吗?”
冯宛眨眨眼睛,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孙策。孙策可以坦然承认自己是俗人,她却做不到这么无耻。可是让她自认不是俗人,似乎又有些自矜,不合为人当谦逊为本的准则。她妙目流转,浅笑道:“我和阿楚妹妹的眼光一般。”
孙策拍拍手,哈哈大笑。冯宛这句话回答得漂亮,和黄月英一般,你说我是俗人,就等于说黄月英是俗人。你说黄月英不是俗人,她看中了相貌出众的你,我也可以像她一样选一个相貌出众的夫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冯宛的确遗传了冯方的口才,而且青出于蓝胜于蓝。
“可惜你是个女子,要不然令尊一定会很欣慰后继有人。话又说回来,令尊去长安这么久,可曾有书信回来?”
冯宛摇摇头,笑容散去,灵动的眼神也变得黯淡起来。冯方去长安为使,结果好处没讨来,徐荣、牛辅却带着五万大军来了,险些将南阳毁掉。现在他在长安是生是死,谁也不清楚,要说不担心肯定不是事实,但是冯方差使办得不好,孙策心里怎么想,她也不清楚,不能轻易替冯方解脱。
“你别担心了,令尊应该不会有事。提前告诉你们一个消息吧,长安可能要变天了。”
“变天?”蔡邕吃了一惊。冯宛也吓了一跳,抬起白玉一般的手掩着唇,眼神惶惶不安。
孙策把庞山民带回来的消息说了一点,没全说,只是露出了一点口风。牛辅突然撤退,而且一下子放弃了整个洛阳,自然是关中出现了对他们极为不利的事情。虽然还不清楚是不是董卓死了,可能性却极大。原本西凉兵在侧,王允还把这件办成了,如今西凉兵精锐俱出,王允没道理反而失手。
孙策虽然说得含糊,但蔡邕却猜到了,不由得一声长叹。
孙策没吭声,心里却是咯噔一下。蔡邕果然还是为董卓叹息了,不过他运气好,现在坐在他面前的不是王允,要不然他这颗脑袋肯定保不住了。
“先生是为董卓感到担心吗?”
“担心倒不至于,他做了那么多恶事,是不可能善终的。我只是……觉得他有些可惜了。”蔡邕自知不妥,立刻为自己解释。“他原本有机会成为中兴之臣的。”
孙策沉吟半晌,突然问了一句:“先生觉得大汉还有机会中兴吗?”
蔡邕眉头微蹙,抚着胡须,似乎很为难,几次张口欲言,却又最终没有说成。他盯着孙策看了好一会儿,反问道:“你以为呢?”
“我以为可以,但是绝不是几位党人名士登朝就行的。”
“你是说王允吧?”蔡邕轻笑一声,眼神意味难明。“他可是郭林宗称许的王佐之才。”
孙策笑笑,不以为然,又加了一味猛药。“不仅是他。”
“那你说谁行?”蔡邕挑起了眉,有些怒了。“你?”
孙策笑而不语。他知道蔡邕不信,但他想在理论上辩倒蔡邕是不可能的。蔡邕读了一辈子书,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书生,又名闻天下,自视甚高,想让他这连儒家经典都没有通读过的文盲武夫凭几句大白话说服蔡邕,简直比再穿越一回都难。
“先生,空口无凭,我们还是拭目以待吧。”孙策说道。话一出口,他心里突然平静下来。因为历史走向与预期不同带来的焦躁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算西凉兵实力不行,王允掌握了朝政,他就能中兴汉朝吗?不可能的。大汉走到今天,外戚、宦官之流固然无法推脱责任,这些以清流自居的党人何尝就没有责任?蔡邕最多是书生气,写两篇文章,无法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王允却是把一手好牌打烂的王佐之才。他们其实是两种典型,要么是百无一用,要么是意气用事,吹吹牛逼还行,真让他们治理朝政,结果未必就比外戚、宦官好。
别人不清楚,他还能不清楚吗,且不说眼前的党人,后世的宋朝、明朝哪个是书生误国的典型。两千年的历史证明,武夫治不了国,书生同样不行。武夫治国毁于内忧,书生治国亡于外患,很难说哪一个结果更惨。如果一定要选的话,他宁愿选择武夫治国,自相残杀、胜者为王总比亡国亡种的好。
老子有的是时间,何必急于一时,且坐高台,赏潮起潮落,春花秋月,看名士粉墨,英雄登场,唱一出轰轰烈烈、荡气回肠的大戏。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大浪淘沙,乃知顽石非金。
吾有何惧哉?
自信的人最有魅力,更何况孙策原本就是相貌出众的美男子。冯宛看着孙策眼中淡淡的笑意,忽然心跳加速,仿佛怀里揣了两只小白兔,不停的挠着她的心房。
第268章 求变
孙策来到这个时代几个月,接触到的人不少,像黄忠这样因他而改变了命运的人不在少数,但受他影响最深的无疑是庞统。庞统跟着孙策还不到三个月,开始还对孙策不太感冒,但朝夕相处,孙策待他如兄如父,他不知不觉的已经把孙策当成了偶像,从思想到行动都在不自觉的向孙策学习。
他的天资禀赋依旧,但他的思想已经悄悄地变了。
他知道孙策让他取菊潭水是给他创造机会追求张子夫,所以他很敏锐的把握了机会,上船下船时细心体贴,走路时前后照应,说话时轻声慢语,说起这次征战的经过来绘声绘色,说到菊潭水时更是引经据典,妙语如珠,张子夫听得入迷,不知不觉的接受了庞统的照顾,享受了一回公主的待遇。
就算她出身不差,也没有这样的经历。在家里,疼爱她的人很多,但如此尊重她的人太少。在奴婢面前,敬畏她的人很多,如此博学风趣的又绝无仅有,现在这些优势全集中了庞统身上,立刻发生了难以想象的化学反应,渐渐地,连庞统那张相貌普通的脸都多了几分质朴可爱。
庞统跟着孙策多时,深谙用兵之妙,并不刻意拖延时间,见好就收。就在张子夫刚尝到甜头的时候,他嘎然而止,捧着菊潭水回到舱中。
菊潭在析水上游,是伏牛山深处的一段山谷,因两岸野菊极多,落入水中,形成著名的菊潭水。郦城也盛产菊花,但菊潭水却以析县最有名,用来泡茶、酿酒或者单纯地煮沸饮用都不错。
看到菊潭水,蔡邕鼻子一酸,眼泪下来了。
孙策没吭声,只是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庄重肃穆。蔡邕伤感是因为他的老师胡广生前就喜欢菊潭水,睹物思人,心里难免酸楚。这是人之常情,理应得到尊重。不仅孙策如此,就连一向爱笑的张子夫都收起笑容,不苟言笑。
“曲指而数,先师辞世已经二十年了。”蔡邕抹着眼泪,叹息道:“这二十年来,朝政荒悖,灾异四起,民变如星火,最终酿成黄巾之祸,乱世之象越来越明显,中兴却变得越来越渺茫。孙伯符,你真的觉得你能拯救大汉吗?”
孙策微微欠身,淡淡地说道:“先生不妨拭目以待。”
“我已经近过花甲,身体也一直不太好,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先生兼通儒道,博学多才,又有一腔浩然之气,有长寿之相。之所以身体不好,还是早些年受苦太多。到襄阳之后,生活安定了,先生安心著史,闲来泛舟,游山玩水,再加以细心调理,身体自然会好,比令师多活几年不成问题。”
蔡邕抚着胡须,笑着摇摇头。“先师终年八十有二,我岂敢奢望如此高寿。能让我再活二十年,完成汉史,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咦”孙策摇头。“先生,不是我放肆,我实在忍不住要批评你两句。”
“你批评我?”蔡邕忍不住想笑。
“是啊,先生此言太没有志气了。人们都说青出于蓝要胜于蓝,一代更比一代强。令师八十有二,你就不能比他强?你应该争取九十二才对。要我说啊,你们儒者最大的毛病就是太谦虚,谦虚到变成懒惰,所以一代不如一代,只知道修修补补,却没有自己的建树。”
蔡邕眉梢轻挑,若有所思。“你继续说下去。”
“我虽然读书少,但是我听人说,从孔子到孟子,再到荀子,虽然都是儒者,却不断有新意产生,所以儒门才越来越强。以荀子而言,兼通儒法,两个弟子一个是大秦帝国的建立者,一个是法家理论的集大成者,多厉害啊?入汉之后,先有陆贾,后有贾谊,都是勇于任事之人,董仲舒更是创立天人一统,将儒家立于官学。且不论他的学说有没有道理,就说他敢于创新这一点就值得称道。可是后来呢,你看儒门都在干什么?寻章摘句,微言大义,几个字就能扯上一辈子,全是古人嚼烂的那点东西,可曾有所发明?”
“微言大义有什么不好?书云:人心惟危,道心惟精。不精研圣人经义,如何能得圣人心法?”
“圣人治个鲁国都没治好,他有个屁心法?鲁国才多大,有南阳大吗?”
“你……”
孙策也瞪起了眼睛。“先生,史家著史,欲通天人之变,成一家之言,可不仅仅是记一些制度文章、名人逸事。你如果是这态度,我怀疑你的汉史就算写成了也流传不广。”
蔡邕被孙策噎得直翻眼睛,气得大叫:“水来,水来,我且降降火气,再与这狂妄的小子辩论。”
冯宛忍着笑,一边端上水,一边说道:“将军慎言,真要气着先生,将来难免在史书上留下一笔,于将军大不利。”
孙策悻悻道:“笔杆子杀人么?公道自在人心,总有明理之人为我辩诬的。二位姑娘,你们可要做个证人,将来他要是敢在史书里诬蔑我,我可是不依的。”
“你也配入史?”蔡邕连灌两大杯水,余怒未消,眼睛瞪得溜圆,花白的头发也掩饰不住他的战意。
冯宛掩嘴笑道:“先生,别的不说,仅是这十七岁就统兵两万,大破名将徐荣、西凉精锐,为南乡、顺阳百姓复仇,孙将军也应该在史书里有一席之地。先生若是不记他,怕是南阳百姓不答应呢。”
孙策抚掌大笑,冲着蔡邕扬了扬眉。“看到没有,这就是公道。”
蔡邕也忍不住笑了,瞅瞅孙策,又瞅瞅冯宛,话中有话。“唉,与你这少年郎相比,我这老朽不受欢迎了,白教了几个弟子,吵起架来连个帮手都没有。等着,待小女昭姬来再与你们计较。唉,还是与周公瑾说话有趣,知音难得啊。”
冯宛红了脸,低下头,装作没听懂。
孙策暗自叹了一口气。周瑜、蔡琰这一路走来,应该已经勾搭上了吧。看蔡邕这语气,大概早已把周瑜当成了准女婿。人与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周瑜才是真正的高富帅、国民老公啊。
第269章 一对璧人(随野星痕万点打赏加更)
船行两日,孙策到达宛城。
周瑜已经到达宛城,得知孙策回城,他第一时间赶到渡口迎接。一个月不见,周瑜黑了些,壮了些,稚气消失不见,已经是一个意气风发的美周郎,即使是站在人群中,他也是最亮眼的那一个。
一看到周瑜,蔡邕就把孙策扔在后脑勺后面了,拉着周瑜的手,眉开眼笑地说个不停,比看到亲儿子还开心。孙策撇了撇嘴,什么也没说,目光扫过人群,本想看看那位惊才绝艳的才女蔡琰在不在,却看到了一张久违的面孔。
冯方。
孙策有些意外。冯方怎么突然回来了?不用说,肯定有长安的消息带回来了。他很想立刻问个清楚,可是看看这么多人,他还是抑制住了。这多么多人看着呢,万一消息对我不利,岂不是乱了人心。
“冯姑娘,你看看那是谁?”孙策给冯宛使了个眼色,指指人群中正和张勋、阎象说话的冯方。冯宛见了,抚着胸口,长出一口气,欠身向孙策致谢,快步跑了过去。
张勋、阎象等人迎了上来,向孙策施礼。孙策一一还礼。桥蕤上前和他们叙旧,短短几个月便物是人非,他们这些袁术旧臣感触最深,唏嘘不已。
一个少女走了过来,中等身材,五官精致。她穿得很素净,形容有些消瘦,虽然比不上冯宛的娇艳,却也算得上是个美少女,更多了几分书卷气,眉眼之间也沉稳得多。腹有诗书气自华这句话在她身上体现得最为完美。她虽然没有和周瑜并肩而立,但放眼看去,数十人之中,无论是从外形还是气质,她和周瑜都是最佳组合。往那儿一站,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一对璧人。
孙策又一次自惭形秽。
孙策走到周瑜面前,掰开蔡邕的手。“行了行了,你们待会儿慢慢聊,我先说点正事。”
蔡邕翻了个白眼,孙策却没理他,揽着周瑜的肩膀走到一旁。蔡琰好奇地看着两人的背影,走到蔡邕面前,行了礼。“阿翁,那就是孙将军吗?”
“可不就是他。”看到宝贝女儿,蔡邕心情大好,也顾不上和孙策治气了,拉着蔡琰的手,眉开眼笑。“昭姬,这一路可辛苦?”
“不辛苦!先是坐车,还有些颠簸,后来坐船,顺水而下,身不动而山水变换,野有残雪,树有孤鸦,景致与陈留大不同。”
蔡邕皱了皱眉。“你只看到了残雪和孤鸦,就没看到点别的?”
“还有很多啊,方城之风烈,光武之台壮,墨子之湖静,温泉之水润,各有风味,五百里丹霞更是一绝。阿翁,我做了好几首诗赋呢,要不要吟给你听听?”
蔡邕眉头皱得更紧。“这一路风光固然美,你不会只看了风景吧?岂不闻山水不移,韶华易逝?”
蔡琰眨眨眼睛,脸突然红了,嗔道:“阿翁,你想说什么啊?”
蔡邕拉着蔡邕,凑到她耳边,转头看向勾肩搭背的孙策和周瑜。“看见那两人没有?别人都觉得他们是一般无二的少年俊彦,但一个是琉璃,一个是美玉。琉璃似玉而刺目,咄咄逼人,贪求无厌。美玉温润自守,君子不争。你要是不抓住美玉,很可能就被琉璃觊觎了。”
蔡琰低下了头,搅着手指,声如蚊蚋。“阿翁,你都说些什么啊,仲道丧期未过,我怎么能……”
“怎么还没过?”蔡邕的声音大了起来,一下子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就连正和周瑜说话的周瑜都被吸引了过来。蔡邕尴尬不已,连忙一本正经的喝斥道:“过来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不要庸人自扰,著史乃是经国大业,岂能儿戏。从现在开始,你应该一心向学,助我完成此事,不得有须臾懈怠。”
众人听了,如梦初醒,纷纷为蔡邕一心著史的精神点赞。
孙策莫名其妙。“过去什么事?”
周瑜沉默片刻,神情有些落寞。“蔡先生说的应该是指蔡夫人之前的婚姻。”
“之前的婚姻?卫仲道还没死?”
“死了,但还没满三年。”
孙策眨眨眼睛,明白了。他来早了,卫仲道是死了,但还没满三年,蔡琰还在为卫仲道服装期间。汉代法律有规定,夫死,妻应为夫服丧,丧期比照子为父母服丧,为期三年。普通人家一般要求没这么严,可是蔡邕是个守礼之人,所以三年是一天也不能少。不过听蔡邕刚才这句话,他似乎对卫家很不爽。
“公瑾,你觉得这位蔡夫人怎么样?”
周瑜瞅瞅孙策,半天才说道:“蔡夫人才貌双全,自是极好的。只是她在丧期……”
“你懂个屁!”孙策低声说道:“河东卫家枉为大族,其实很不是东西,蔡夫人都被他们赶回家了,还守个毛的孝?不跟他们家翻脸就不错了。”
周瑜很惊讶。“有这事?”
孙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怀疑周瑜到底有没有和蔡琰说过话。“你连这都不知道?”
周瑜胀红了脸。“她……她为亡夫守丧,我……我……”
孙策叹了一口气,心里平衡多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原来周瑜也不是什么都很强啊。那就让我来开导开导你吧,谁让你是我好兄弟呢。看你们这么般配,连我都舍不得拆散。
“那你跟我说实话,喜欢不喜欢她?”孙策指着周瑜,很严肃。周瑜吓了一跳,不敢大意,很慎重地想了想,用力点点头,声音却很小,孙策不注意听都听不清楚。
“喜……喜欢。”
“有多喜欢?”
“呃……一见之后,寤寐思服。”
“说人话。”
周瑜的俊脸憋得通红,咬咬牙。“我想娶她为妻。”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非她不娶。”
“对嘛,这才像个男子汉。”孙策拍拍周瑜的肩膀。“搞定她,别被人抢了去。”
周瑜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想去一趟洛阳,请家父来提亲。”见孙策一脸鄙视地看着他,又连忙说道:“这是终生大事,必须有父母之命,媒灼之言,要不然……是对她的不敬。”
第270章 夫人
孙策眨眨眼睛,觉得有理。周瑜不是他,蔡琰也不是尹,不能明抢。不过周异远在洛阳,远水解不了近渴,就算婚礼暂时没法办,这意思也得很定下来。要不然蔡邕和他去汝南,然后就要去襄阳,会不会再到宛城来都说不定,不知道又得拖到什么时候。
当然这也没什么大问题,周瑜相中了蔡琰,蔡邕也相中了周瑜,别人想插脚也不容易。
说起来多少有些伤自尊,敢和周瑜抢老婆的没几个,敢和他孙策抢老婆的却一大把,不主动点还行吗?孙家这家风必须发扬光大啊。
“行了,既然你有主意,我就不多嘴了。回城吧,等会儿有事跟你说。”
周瑜点头,心里松了一口气,多了几分感激。得知孙坚让他回来接手孙策的兵权,他是有些担心的。关系再好,这也是很敏感的事,如果孙策因此怀疑他,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不料孙策不仅毫无芥蒂,还这么热心的鼓动他去追蔡琰,堪称坦荡。相比之下,他倒是有些戚戚了。
和来迎接的人聊了一阵,一起回城。阎象、杜袭等人聚集一堂,向孙策汇报情况。按照孙策的要求,周瑜一直在旁边听着。在他去汝阳奔丧的时候,宛城的大小事务都要由周瑜负责,他自然要了解情况。
徐荣没有攻城,宛城幸免于难。内城已经修复完毕,城里的废墟也基本清理干净。因为大量豪强被杜畿绳之以法,剩下的人有的主动献出土地,谋求与孙策合作,有的则交纳了大量赎金,卖房卖屋,濒临破产。虽说一时间人心惶惶,但形势一直控制在阎象等人手中。
该处理的已经处理完毕,现在该施恩了。这件事自然只有孙策能做决定,其他人都没这权力。
孙策带着庞统,一人抱着一坛菊潭水来到木学堂后院的小屋。黄月英正坐在那张又宽又大的书案前发呆,冯宛等人刚刚回家,和家人团聚,这里只有黄月英一人,颇有些冷清。她的小脸瘦了一圈,眼睛显得更大,却又黑又亮。
孙策推门而入,将菊潭水放在案上,挥手示意庞统去请黄承彦。黄月英瞪着眼睛,茫然地看着门口,一动不动。孙策有些意外,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却被她“啪”的一下子打开。孙策吃痛,以为黄月英又犯了小性子,正想开个玩笑缓和缓和气氛,黄月英举起手。
“别说话!”
孙策立刻变成木头人,一动不动,生怕打扰黄月英。黄月英站了起来,四处看了看,从一堆简帛中找出一幅空白的素帛,拿起笔,伸到砚台里去蘸墨。屋子里比较暖和,时间可能有点长,砚台里的墨已经干了。黄月英蘸了几下也没墨,干脆把笔伸到嘴里舔了舔,迅速在帛书上勾画起来。
孙策忍着笑,打开陶坛,在砚台里倒了点水,又拈了一小块墨放进去,用研子压住磨了起来。黄月英头也不抬,奋笔急书,片刻功夫,一副草图绘就。她扔了笔,一跃而起,勾着孙策的脖子,就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放声大笑。
“哈哈,成了,成了。”
“什么成了?”孙策一脸茫然。
“四轮车啊,你要的四轮车啊。”黄月英拿起草图用力抖动着,双眸如星。“我想了这么久,突然想出来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孙策大喜,连忙放下研子,接过黄月英手中的草图。草图上画了一个门轴一样的托盘,具体如何运作,他并不清楚,可是看黄月英这副模样,再想到刚才黄月英盯着门出神,她应该是真的解决了这个问题,至少是迈出了很重要的一步。
“来人,来人!”黄月英冲到门口,大声叫道。
话音未落,一个中年木匠从前院奔了出来,快步走到黄月英面前。“夫人,有何吩咐?”
“把这拿去,立刻制模。”
“喏!”木匠接过看了一眼,用力一拍额头,大叫道:“夫人,这不是门枢吗?我们天天看这东西,居然没想出来,还是夫人聪明。”
黄月英突然明白过来,小脸通红,连连挥手。“快去,快去。”
木匠连连点头,捧着草图,一溜烟的跑了,根本没注意到屋里的孙策。黄月英关上窗户,吐吐舌头,嘿嘿笑了两声,贴着墙,慢慢地往后面挪。孙策强忍着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黄月英被他看得无地自容,喃喃说道:“我……我……”
“坐吧,夫人。”孙策坐了下来,指指身边的坐垫,搬起陶坛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析县最有名的菊潭水,有病治病,没病养生,女子喝了还能美容。这是我特地给你留的,算是谢你这些天的辛苦。”
“真的?”黄月英凑了过来,啜了一口,皱皱眉。
“不好喝?”
“好喝,好喝,就是有点凉。”
“哦,忘了,应该煮一下的。”孙策连忙拿过水壶,用洗涮了一下,倒进大半壶水,搁在炉子上。这时,他才有空打量屋子。屋里有些乱,还有很浓的墨臭味,一点也不像闺房。书案占去了一半地方,床反而被挤在角落里,床上的被子也没叠,胡乱堆在一旁。
孙策走了过去,将被子抖了抖,被子有些湿,应该有些天没晒了。他索性揭了被褥,挟在腋下拿到屋外,晾在立好的架子上。黄月英趴在窗前,看着孙策来回忙碌,眼睛弯得像月牙儿。
黄承彦走了进来。见孙策晒被子,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阻止。“将军,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孙策拍拍手。“怕我辜负阿楚?”
“呃……”黄承彦一时语塞。
“我知道,有袁将军的遗命在前,阿楚做不成正妻,终究是委屈了她。可是在我的心里,她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我会好好待她。”孙策转头看去,黄月英已经不在窗口,也不知道躲哪儿去了。但是他相信,他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黄月英都听得见,而且听得清清楚楚。“你放心,等她年满十六,我就以正妻之礼迎她过门。”
黄承彦叹了一口气。“袁将军虽逝,袁夫人却在,这事没那么容易,将军有这份心就够了,不必勉强。”
孙策迟疑了片刻,语气很坚定。“我会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