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兆头
张辽无功而返,徐荣震怒,免去了张辽的军职,贬为普通骑士,留在中军效力。
李蒙等人虽然知道徐荣有意偏袒张辽,但张辽已经成了一个普通骑士,对他们没什么威胁,他们也懒得再计较。他们加紧时间围攻析县,争取尽快破城。
进入南阳半个多月,携带的粮草早已耗尽,从乡野间劫掠来的粮食并不能完全解决问题,只有攻破县城才能得到有效的补充。除了粮草,吸引他们的东西还有很多,女人,钱帛,精美的房子,柔软的床。南阳富庶,比不上洛阳,却比长安强,对于他们这些大半生都在凉州度过的人来说,这里充满了诱惑。
析县正当武关道东端,又是南阳通往伊洛三川的要道,城池也比普通的县城大一些,一看就知道富户不少,油水很足,谁先入城就意味着可以分到更多的战利品,所以人人争先,顾不上关心张辽这点破事。而段煨远在冠军,短时间内还不可能知道。
析县已经被围攻了十多天,但前几天并没有攻击。析县人虽然不知道西凉兵会来,但他们知道宛城正在打仗,袁术抓了很多人,抢了不少庄园,他们担心袁术会对他们不利,所以及时加固了城防,有钱人都躲到了城里。这导致西凉兵在城外的劫掠所得有限,徐荣不得不下令攻城。
攻城就要准备攻城器械,而西凉兵并不擅长这些,耽误了好几天。等他们准备好了,析县人又据城死守,李蒙、樊稠等连续几日猛攻,虽然杀伤不小,损失也不小,却一直没能得手。
不过析县毕竟是县城,防备力量有限,面对一万多西凉兵的猛攻,损失惨重,特别是精壮伤亡很大,士气也迅速低落。如果不是担心西凉人杀红了眼,会屠城,他们说不定已经放弃了。
就在析县人快要绝望的时候,突然传来了好消息:孙策率军来援,已经击破了攻击郦县的西凉人,解了郦县之围。病急乱投医,析县人也顾不上孙策是善是恶,再恶也应该比西凉人好一点吧,立刻派人出城,向孙策求援。
派出十个人,八个人落入徐荣手中,被逼出情报之后斩首,一个坠河而死,一个生死不明。
对失踪的那个人,徐荣不以为然,西凉人也没当回事。孙策只有一万步卒,击败段煨只是意外,他如果敢来析县,他们求之不得,还省得跑路了。
太阳升起,李蒙费了好大力气才从热乎乎的被子里钻出来,劫来的女人乖巧的送上衣服。李蒙半睁着眼睛,张开手臂,享受着南阳女人温柔的侍候。南阳好啊,女子个个像水一样温柔听话,不像凉州女子,动不动就骂人,说不定还会拿刀砍,性子烈得像野马一样。
就是这鬼天气太糟心。李蒙搓着手上的冻疮,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这么冷的天,就应该躲在长安城里烤着火,喝着酒,吃着肉,搂着漂亮的女人睡觉,干什么要出来打仗。不过也没什么,打下析县,除了这该死的冻疮暂时好不了,其他该有的都有了,不比长安差。
吃完早饭,李蒙漫不经心的跨上战马,赶往阵前。站在城下,他看着远处破败的城墙,仿佛能看到析县人绝望的眼神,不禁笑了一声。最多两天,也许只要一天,就能攻破析县,进城吃饭睡觉了。我一定要找一幢析县最好的房子,找一个析县最漂亮的女人,喝析县最好的酒。至于今天那个女人,就赏给今天最先破城的部下吧,做肉羹也不错。
正在李蒙畅想着进城后的美好生活时,身后突然响起了急促而尖厉的铜锣声,透着让人极度不舒服的不安。李蒙回头一看,只见数十骑从远处飞奔而来,迎上去询问的骑士接连被一阵乱箭射倒,显然是敌非友。李蒙大怒,下令骑兵拦截。亲卫骑士们呼喝着,翻身上马,迎了过去。但他们迟了一步,那些骑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护城河边,将一件什么东西射进了城,又拨转马头,飞奔而去。
李蒙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他想到了那个下落不明的析县人。他转头向析县看去,不出所料,过了一会儿,城头响起一片欢呼,有人沿着城墙飞奔,大声地喊着什么。离得太远,李蒙听不清楚,但是他已经猜到了。
援兵来了,孙策来了。
李蒙恼怒异常,立刻下令攻城。但让他沮丧的事,析县人像是发了疯似的反抗,接连打退了他的几次进攻,就在他下令准备再一次进攻的时候,徐荣的命令来了。
各部停止攻城,立即回中军议事。
李蒙不敢怠慢,一边下令副将收兵回营,一边带着亲卫匆匆赶往徐荣的大营。等他赶到时,樊稠、李方已经到了,正围着火塘说话,看他们的脸色似乎不太高兴。他凑过去,听了两句就明白了。
徐荣居然要放弃析县,退往顺阳。
李蒙很不解,有这个必要吗?虽说段煨等人正分兵攻打顺阳、冠军,析县只有一万五千余人,兵力依然比孙策多,而且有骑兵三千多人,这可是西凉人最强的优势,孙策的骑兵只有几百人,根本不是对手,为什么要撤?这一撤,析县岂不是白打了。
和李蒙抱同样心思的人不少。他们都舍不得快要到手的析县,觉得击败孙策不成问题,完全没必要撤退。徐荣既不生气,也不着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争论。等他们不说话了,才指指地图。
“有谁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李蒙等人面面相觑。他们哪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古名丹阳,秦军曾在这里大败楚军,斩首八万。”
李蒙等人一听,立刻转怒为喜。打仗嘛,总要取得好兆头。既然这里是秦军大破楚军的地方,那他们这些秦人在这里迎战孙策当然大吉大利,一旦斩杀孙策,南阳唾手可得,又岂是析县区区一个县城可比。
见众将没有异议,徐荣这才调拨人马,安排各部行军秩序,如何互相掩护,如何控制速度,只言片语就安排得妥妥贴贴。张辽在一旁看着,竖起耳朵,将徐荣说的每一句话都刻在心里。
第242章 诱饵
得知徐荣主动撤离了析县,孙策很惊讶。你跑这么快干什么?我离你还有八丈远呢。
面对徐荣和拥有骑兵优势的西凉兵,孙策不敢有丝毫大意。他走得很谨慎,一天三十里都不到,日上三竿才拔营,太阳刚刚偏西就扎营,根本不给徐荣一点偷袭的的机会。按照计划,他走到析县至少要三天,甚至可能要四五天。相比之下,徐荣撤得有点太快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本着有备无患的原则,扎营之后,孙策习惯性的找诸将来议事。
听完庞统综合斥候情报做出的简报。娄圭当仁不让的开了口。虽然他也没来过这里,但是对这一带的地形,他还是最熟悉的那一个。
“如果我猜得不错,徐荣应该会在丹阳古战场迎战将军。”
“丹阳古战场?秦军大破楚军的那个地方?”
“没错。”娄圭咂了咂嘴,有些为难。“我虽然知道那个地方,但是对那里的地形不熟悉。猜不出徐荣会怎么布阵。他在这里这么久,方圆三十里之内适合作战的地方应该都了解过了,这么重要的古战场更不可能遗漏。”
孙策很好奇。“娄子伯,你一心想领兵,又读过不少兵书,为什么这么近的古战场都没有实地考察过?”
娄圭非常尴尬。“以前……以为读读兵书就行了,谁会想到统兵这么复杂,有很多事兵书上根本不讲。”
黄忠、文聘等人都忍不住笑了。不过笑完娄圭,自己也有些尴尬。他们武功好,能统兵,但也不是真正合格的大将。同样是南阳人,他们对近在咫尺的古战场也不熟悉,还不如娄圭呢。相比之下,他们都不如孙策用功,一有时间就看地图,找熟悉地形的当地人询问地形。不仅如此,孙策还建立了讲武堂,请尹端给中下级将领上课,连他们在内都受益匪浅。
“这只是一种可能,还有没有其他的可能?”孙策一边笑一边说道:“徐荣选了那里,我们未必一定要听他的,也可以自己选择战场嘛。你们想想看,我们有没有更好的选择?”
众人收起笑容,冥思苦想,不时的低声交换一下意见。没一会儿,赵俨又和娄圭杠了起来,开始两人还只是小声争论,很快就吵出了真火,争得面红耳赤。自从上次赵俨说娄圭没有自知之明后,这两人就一直不怎么对付,私下里常打嘴仗。
孙策处之泰然。不吵不闹不是一家人。“别吵了,有什么意见就说出来,大家一起听听。”
“将军,我觉得徐荣在丹阳古战场等我们只是看起来可能性最大,实际上却最不可能。”赵俨慢悠悠地说道:“这更像是一个陷阱,他之所以向南撤退,就是希望我们往那个方向想。我们一旦真的按这个思路去应对,不用去古战场,就已经中了他的计。”
娄圭很不服气。“如果不是在这里迎战,那他会怎么做?”
赵俨不理会娄圭,提起挂在火塘上的铜壶,添了半杯丹参汤,接着说道:“将军,你想想,如果我们不追,或者追虽然追了,就是不与他接战,他会怎么办?在丹阳等我们,还是转而攻击顺阳?等,他很快就会断粮,攻顺阳,我们就在他身后,他根本不可能放手攻城。”
孙策想了想,觉得有理。他示意娄圭不要着急,听赵俨往下说。赵俨似乎也没想好,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徐荣打析县打了这么多天,析县应该残破了吧?他会不会希望我们进析县,然后将我们困在城里?析县背后就是武关道,我们等于被他堵在了武关道中,他派一部截住我们,然后从容的攻击各县?”
娄圭一怔,若有所思,喃喃自语。“这么说,倒是有可能。”没等赵俨得意,他又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不管我们进不进析县,结果都是一样的,他完全可以派骑兵绕到我们身后,截断我们的退路。”
说着,他起身拿过地图,在地图上勾画了一下。
他这一说,所有人都明白了。郦城、析县和顺阳是一个三角形,两两之间的距离差不多,孙策如果先赶到析县,再由析县赶到顺阳,他就要赶近三百里的路,大概要走十天。有了这十天时间,徐荣可以从容布好阵地,等他上钩。如果他去顺阳,就留在析县,甚至连析县都不会,就停在当前的位置,徐荣也可以派骑兵切断他的后路,再赶上来与他决战。
对徐荣来说,唯一的麻烦是这里山陵是西北东南走向,截他后路的骑兵要绕一些路,而且有被埋伏的危险。可是如此考虑到段煨就在冠军、穰县一带,其实已经在他的身后,这件事就容易多了。也许,段煨现在就在赶来,最迟明天中午就能出现在他身后。
“这阴险的老东西,差点上他当。”秦牧啐了一口,猛地站了起来,眼睛瞪得溜圆。“那还犹豫什么,赶紧撤啊,再迟就来不及了。段煨上次吃了我们亏,这次逮着机会,还不和我们拼命?”
孙策等人一个也不动,集体无视了秦牧。秦牧挠挠头,讪讪笑道:“怎么,我……说错了?”
赵俨摆摆手,示意秦牧入座。“放心吧,就算是我们想的这样,段煨也不会来得这么快。徐荣要把消息送到段煨手中,段煨再出发,至少也要两天时间,说不定时间会更长。段煨正在掳掠诸县,舍不舍得放下眼前的利益立刻行动,现在还说不准。徐荣退得这么快,也是希望我们向析县多走两天,争取一点时间。”
秦牧坐了回去。
赵俨接着又说道:“况且,这次驰援析县,原本就是士气的较量。徐荣不战而走,为的是等我们入彀,如果我们还没看到析县就撤退了,在士气上已经落了下风。可是如果我们进逼到析县,造成我们逼退徐荣的事实,那我们就赢了半子,占了先手,除非徐荣包围析县,否则他很难赢回这半子。”
娄圭频频点头赞同,接着说道:“没错,如果我们再解武关之围,那就又赢了半子。截断弘农方向的援军,又得一子。”
秦牧茫然地眨着眼睛。“那……我们去析县?”
赵俨和娄圭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转向孙策,异口同声的说道:“将军,我们建议进驻析县。”
孙策捻着手指,沉吟半晌。“这个诱饵的确很诱人,我决定吃掉他。”
“诱饵?”
孙策笑笑。“你们能看到进驻析县的好处,徐荣能看不到?他费了这么多心思布一个局,又下了这么大本钱,我不配合一下,多冷场啊。”
第243章 赌博(盟主加更IV)
娄圭和赵俨面面相觑。
析县是诱饵?嗯,的确有可能,而且越想越有可能。进驻析县,对孙策来说不仅可以展示自己的勇气和实力,而且可以重新打通武关道,危险则是有可能被徐荣堵在析县。接下来,能不能守住析县甚至形成反杀就成了胜负手。如果孙策被徐荣堵住,脱身不得,析县就是徐荣设下的诱饵,不仅孙策的名声、实力会化为乌有,连整个南阳都是徐荣的。如果徐荣堵不住孙策,那孙策就成了一个诱饵,足以把徐荣噎死。
徐荣是不是这么想的已经不重要的,这是孙策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对决难以避免,区别只在于是在宛城还是在析县。宛城有宛城的好处,析县同样有析县的好处,利弊五五开,剩下的就看各自的发挥了。
孙策反复权衡,决定接受这个赌局。
对于孙策把自己当诱饵这个决定,众人意见不一,基本上赵俨、文聘反对,娄圭、黄忠赞同,其他人则在两可之间。两种意见分歧很大,但谁也没有足够的把握,无法说服对方,最后还是孙策拍板。
就这么定了。
从来没有一种方案是万无一失的。有位名将说过,有七成把握就可以打。六成太少,风险太大。八成太多,可能延误战机。
孙策定了案,所有争论停止,接下来就是商量如何调兵遣将,将风险降到最低。
孙策决定,文聘和娄圭回郦城,尽最大可能保证郦城安全,以免郦城成为徐荣的补给点。同时送信给宛城,让邓展、杜畿守好宛城的同时密切注意郦城、析县的情况,做好救援的准备。
文聘和娄圭的责任很重,万一徐荣舍弃析县,先取郦城,或者围城打援,他们将承担极大的压力。为此,孙策再三叮嘱娄圭,让他再回郦城是希望他能协助文聘守住郦城,希望他能发挥出聪明才智,配合文聘担负起重任。娄圭感激莫名,拍着胸脯向孙策保证,誓与郦城共存亡。
主意一定,孙策立刻行动,他下令起营,全军以急行军的速度奔向析县。在做这个决定时,他着实捏了一把冷汗,总觉得黑暗中有一双眼睛盯着他,等他露出破绽。这双眼睛是徐荣的,如果这是徐荣希望的结果,西凉骑兵就在暗中窥伺,在他最疲惫的时候冲出来,他将蒙受灭顶之灾。如果在徐荣赶到之前进入析县,他就占了先机。
这是一场赌博,他没有任何把握,纯粹的赌博。
为了在意外发生时有一定的还击能力,孙将将五百辆武刚车分成五十组,每组十辆,分配到各曲,一旦意外发生,由各曲军侯指挥立阵,就地反击,等待救援。在行军过城中,每具弩都必须上弦待发,随时准备战斗。
与此同时,秦牧率领所有的骑士在前面打探消息,尽一切可能斩杀对方的斥候,迟缓徐荣得到消息的时间。万一遇到大规模的西凉骑兵,就用火把传递信号,以便做好应战的准备。
一切准备就绪,一万将士在官道上急行。
张辽冲进大帐,还没来得及说话,徐荣已经翻身坐起,一手掩上衣襟,一手抓起一旁的战刀。
“什么事?”
张辽愣了片刻,随即清醒过来。“将军,刚刚收到急报,孙策突然加速赶往析县。”
徐荣松了一口气,笑了一声:“看来他还是没忍住啊。”他在帐内来回转了两圈,又在床上坐了下来。“文远,你说,我们该怎么做?”
张辽不假思索。“当然是立刻出兵奔袭,将孙策截在析县城外。”
“现在把他们叫起来,告诉他们计划有变,让他们急行三十里去袭击孙策?”
“当然,兵形如水,瞬息万变,哪有一成不变的事?孙策不顾用兵常识,连夜行军抢占析县,这是多好的机会?只要我们出击,必能一击而中。如果延误了战机,孙策进了析县,正在攻击武关的王方部腹背受敌,必败无疑。没有他的策应,胡轸部孤掌难鸣,再想拿下武关就难了。武关道断绝,我们怎么办?”
徐荣盯着张辽看了片刻,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那好,击鼓聚将。”
张辽转身出帐,敲响了战鼓。战鼓声蓦然响起,打破了宁静,各营骚乱起来,询问消息的战鼓声不绝于耳,张辽虽然反复击响聚将鼓,诸将还是姗姗来迟,大半个时辰之后才聚齐,一个个呵欠连天,倦容满面,毫无顾忌地发着牢骚,有人甚至对张辽恶语相向,责骂他扰人清梦。
面对这群骄兵悍将,张辽的心一阵阵地往下沉。
徐荣升帐,冷峻的目光扫过诸将的面庞。李蒙等人感觉到了徐荣的严厉,渐渐闭上了嘴巴,却依然一脸桀骜不驯,自顾自地打着哈欠。
徐荣咳嗽一声,慢慢地开了口。“诸位,一个时辰前,我收到斥候的消息,孙策正连夜急行,赶往析县。半夜叫大家来,就是要奔袭孙策,阻止他进入析县。”
“将军,这大半夜的,什么也看不清,消息准不准啊?”李蒙第一个站了起来,不耐烦的质问道:“会不会是孙策的诱敌之计?”
“消息是真是假,目前我也不能肯定,但是孙策没有来追我们,反而赶向析县,对我们非常不利。元启,王方部还在攻打武关,你攻打析县多日,对析县的地形非常清楚。一旦析县被孙策抢占,王方腹背受敌,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李蒙翻了翻眼睛,犹豫了。他攻打只有县民防守的析县不成,已经很丢脸了。如果让孙策进驻析县,析县兵力充足,那就更难攻了。拿不下析县,就无法增援王方,王方腹背受敌,凶多吉少。王方是他的好朋友,他不能坐视王方有危险。可是对于徐荣半夜将他们叫起来,他还是很有意见。
徐荣提高了声音,厉声道:“诸位,我们奉命突入南阳,进易退难,这才安排胡轸和王方夹击武关,打通退路。如果让孙策进驻县,武关道就很难夺回,不仅退路断绝,而且和长安断了联系,后果会是什么,你们应该很清楚。”
第244章 稍纵即失
李蒙不敢大意,很勉强的拱拱手。“将军,我们知道了,你下令吧。”
徐荣看向其他人,樊稠等人听了,也只好拱手请命。
徐荣随即下令,诸将依次出发,注意掩护,以免中了孙策的埋伏。诸将凛然,纷纷应诺。张辽在一旁听了,心生疑惑。孙策又没有骑兵,怎么可能设伏?这些人本来就不愿意半夜出战,已经耽误了时间,再有这样的顾虑,岂不是更慢?
诸将出帐,各归本营提点人马,乱了一阵之后,才陆续出营。
张辽绝望了。孙策为了抢占析县,不顾遇伏的危险,星夜急行。这些人却拖了半天才动身,等他们赶到析县,孙策大概都进城了。
徐荣却很淡然,挥挥手。“行了,回去休息吧,明天再说。”
张辽急道:“将军,现在正是截击孙策的好机会,等他进了析县,我们再攻城就难多了。诸将行动如此缓慢,如何能成事?”
徐荣说道:“尽人事,听天命,静观其变,等孙策进了析县再说吧。”
张辽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徐荣不是不想派人去截击孙策,但南阳不是洛阳,董卓远在长安,李蒙等人没有什么紧迫感,消极怠战,徐荣指挥不灵。就像高手过招一样,如果对手是个平庸之辈,就算手脚慢一点也没事。可如果双方水平差不多,刹那间的疏忽都有可能致命。比起孙策的令行禁止,雷厉风行,徐荣的命令没那么高效。
张辽很想请令率领自己的千余骑去截击孙策,哪怕是争取一点时间也好,可是一看徐荣闭上眼睛准备睡觉的神情,他又把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来。徐荣教了他很多,但他还是觉得看不透徐荣,不知道徐荣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张辽退出大帐,掩上帐门,在帐门外站了片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低着头走了。
帐内,徐荣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青黑色的帐顶,听着帐外的夜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铁铸一般的脸上露出无法掩饰的疲惫。
孙策占了析县,武关道彻底封闭,长安的消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来,传来的又会是什么样的消息。
董公,你在长安还好吗?
徐荣拥被而卧,却久久没能入睡。他原本睡眠极好,即使是年岁渐长,还是一碰枕头就能入睡。可是这一年多来,他常常失眠,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做噩梦,一闭上眼睛就看到漫山遍野的尸体,肆意横流的鲜血,梦见自己像颍川太守李一样在沸水中痛苦的尖叫,锅下面烧的不是柴,而是烈焰升腾的洛阳城。
白马寺的胡僧说杀生的人会下地狱,经历种种折磨,消赎了生前犯下的罪孽才能超生,罪孽越重的人受的苦越多,时间越长。我大概会下到地狱最底层,永世不得超生吧?
董公呢,他麾下的那些西凉将士呢?
那些祸乱朝廷的阉竖呢?
那些高谈阔论,坐享大名,无理政之才却占据高位的清流名士呢,他们会成佛还是下地狱?
放下屠刀,是不是真能立地成佛?我想放下,可是我还能放下吗?
徐荣昏昏沉沉,脑子里乱成一片,直到天明才勉强闭上眼睛,直到再次被张辽的脚步声惊醒。
“将军,李校尉送来消息,他们追赶不及,孙策已于天明进入析城。”张辽的声音沙哑而平静,掩饰不住失望。
“知道了。”徐荣慢慢睁开眼睛,声音疲惫。
走进析县,孙策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算真正放了下来,这时才发现后背全是冷汗,浸湿了金丝锦甲。
这次急行军就像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虽然安然无恙,但其间的紧张却让他心悸不已。行军时,每一阵马蹄声都让他窒息,生怕是西凉人从黑暗里呼啸而至。幸好西凉人来得比他预想的慢得多,当秦牧送来消息说西凉骑士正在迅速接近时,他已经到达析县,否则就是一场灾难。
析长关南迎了上来,对孙策一揖到底。他形容憔悴,两个眼圈黑得像熊猫,身上的札甲不太合身,却血迹斑斑,箭痕隐约可见。看得来,他这些天很煎熬。
“将军,你终于来了。”关南还没说话,眼泪就下来了,连连拱手作揖。“析县父老盼将军来援盼得好辛苦啊。”
看到关南流泪,孙策忍不住开了句玩笑。“明廷此言不实。半个月前南阳太守行令各县,你析县可没回复。那时候,你大概不希望我来吧。”
关南有些尴尬,随即说道:“将军若是为劫掠而来,就算是现在,我们也是不欢迎的。”
“放肆!”林风喝了一声,拔出半截长刀。“竟敢对将军无礼,你以为西凉人的刀利,我的刀就不利嘛?”
“行了,行了。”孙策笑道:“别吓着他。对了,明廷相貌斯文,这身甲胄明显不合身,应该是位读书人吧?还没请教尊姓大名。”
关南客客气气地拱拱手。“下官关南,字休思,新野人,曾在太学读过两年书,因学业授郎,又熬了十年才做了这析长,没想到刚上任不久就遇到这等事,着实窘迫。”
“得知西凉人入境的时候,没想过逃跑?”
关南沉默了片刻。“想过,可是后来迟疑了一下,就跑不掉了,只好留下来与析县父老一起守城。”
孙策忍俊不禁,这关县长不仅是个学霸能因学业授郎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还是个实诚人,怪不得能坚持到现在,真是不容易啊。“为什么迟疑了?”
“下官有三怕:一怕回乡后无颜见乡亲父老,二怕百年后不敢面对郭林宗,三怕千年后骂名留青史。”
孙策想了想,点点头。“夫子有三畏,明廷有三怕,相比之下,明廷的三怕更实在些,我喜欢。”
关南脸上泛起激动的红云。“将军过奖了,关南岂敢与圣人相提并论。”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很是投机。关南引着孙策上了城墙,一面查看城防,一面介绍析县的情况。
析县依地势而建,大致成长方形,但并不规整,东西略窄,南北略宽。四面城墙长度不一,总长五里有余。北面依山而建,没有城门,东西两面全是十余丈高的断崖,只有南面是一道缓坡,直抵河谷,可以进攻。均水从城西流过,被引入护城河。现在已经被西凉兵填上了,城下散落着无数箭矢的兵器,尸体已经被搬走了,血迹还在,城墙上更是千疮百孔,到处可见战争留下的痕迹。
第245章 白羽城的小土豪(盟主加更V)
关南介绍道:“析县本是楚邑,又名白羽城,大姓以谢氏为首。谢氏相传出自后羿,世代以射艺传家,所制之弓号为析弓,小有名气。虽然现在已经没什么精通射艺的传人,可是习射的习惯还在,下官能守住析县,这析弓和谢氏所出射手为首功。这位便是谢氏家主,县丞谢祥谢君健。”
等待一旁的谢祥上前见礼。
孙策打量了谢祥两眼。此人四十左右,中等身材,微胖,相貌一般,唯独两只眼睛还算有神。身上没穿甲,背后负着一只箭,满满的一壶箭,腰间有弓囊,放着两张弓。身后十余名青壮俱是一般打扮。孙策觉得其中一个年轻人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他指着那年轻人对谢祥说道:“谢县丞,这位是……”
谢祥招了招手,示意年轻人过来给孙策见礼。“将军,这是我兄长之子谢宽,字仲广。在我谢家子侄辈中,他的射艺还算过得去。”
孙策拱拱手。“谢兄,我们见过面吗?”
谢宽摇摇头。“将军,你可能认错人了,我长这么大,从未离开过析县,连宛城都没去过,应该没有见过将军……”话音未落,谢祥脸色一变,抢过话题。“将军是不是见过与他相貌相似的人?”
“对啊。”
“将军可知他现在何处?”
孙策苦笑。“我就是想不起来他像谁,只觉得眼熟。怎么,你们谢家有子弟在外的?”
一旁的庞统突然说道:“将军,他长得很像谢广隆,就是刘辟身边的那个亲卫将。”
孙策恍然大悟,一拍脑袋。“没错,就是谢广隆,两人长得太像了,你们不会是亲兄弟吧。”
谢宽一脸茫然地看向谢祥。谢祥按着他的肩膀,轻声说道:“回去再说。”又急急地对庞统说道:“能否请足下说说这谢广隆的模样,年岁几何,现在身在何处?他过得还好吗?”
庞统把谢广隆的情况说了一遍。谢广隆是刘辟的亲卫将,现在在襄阳。他们之间交往不多,也没听说谢广隆擅长射艺,但是看谢祥这神情,这谢广隆很可能是谢嵩的兄长。他的父亲是谢祥的兄长,弄不好原本就是谢家的家主,只是不知怎么的被这谢祥占了。
孙策暗自发笑。不管这析县谢氏是不是传说中大神后羿的血脉,现在他们只是一个小土豪,出了析县就没人知道,为了一个家主之位也能争得兄弟失和,真是坐井观天,可笑之极。
听完庞统的话,谢祥拱手向天,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念些什么,眼圈也红了。过了一会儿,他含泪而笑。“多谢将军,将军不仅是我析县的救星,更是我谢家的福星。我有一个请求,请将军务必答应。”
“你说。”孙策不以为然。
谢祥将谢宽拉了过来。“请将军允许他跟随将军。此子虽然年轻,却小有聪明,从小习射,射艺也算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若能得将军提携,将来谋一官半职,也是光宗耀祖的事。”
孙策上下打量了谢宽两眼,叫过黄忠。“汉升,你试试他的射艺。”
黄忠将谢宽引到一旁。孙策继续往前走,谢祥陪在一边。孙策笑道:“谢家主,你们家有故事啊。”
谢祥叹了一口气。“让将军见笑了,说来说去,还不是那点虚名小利。年轻时气盛,为与兄长争这谢家家主之位比射,失手误伤了兄长,致使兄长英年早逝,现在追悔莫及,什么也不想要了,只想尽力弥补过失。如果上苍垂怜于我,将军所说的谢广隆应该是我兄长的嫡长子谢嵩谢伯隆。他是恨我恨得紧了,连名字都改了,只剩下一个隆字,却将他弟弟的广字补了进去。”
谢祥说话的时候,关南一直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但是孙策看得出来,他对谢祥很厌恶,从心底里生出来的厌恶,而且不加掩饰。谢祥很尴尬,还有一些恼火,只是不好意思当着孙策的面发作。话不投机,不知不觉地就中断了话题,沉默地跟着孙策巡视城防。
析县的位置非常好,易守难攻,不需要多,只要有一千人防守,武器、粮食充足,就算徐荣的兵力再多一倍,这座城也不可能攻克。析县有七千余户,城里就有近千户,入城避难的又有近千户,招集两千人守城应该一点问题也没有。析县的攻防战打成这样,与其说西凉兵凶残,不如说关南无能。
他很努力,但他对军事基本上一窍不通,如果不是谢祥领着谢家射手五十余人助阵,析县也许等不到今天。谢祥对关南不屑可能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城里拥挤,容不下新来的一万多人。孙策也没打算全部进城。看完城防,又询问了析县的存粮,孙策决定留下黄忠守城,他自己赶往武关解围,肃清析县与武关之间的西凉兵,重新打通这一段武关道。
经过黄忠考校,谢宽的射艺中上,比一般的弓箭手略强一些,但离一流射艺还有一段距离,原因并不复杂,训练强度不够,又拘泥古法,实际上他们家的古法已经残缺不全,是不是原貌谁也说不清楚,至少黄忠本人是不以为然的。但是谢宽本人的资质尚可,如果能强化训练一下,做个军中狙击手还是可以胜任的。其他人嘛,哈哈,就是那么回事了,只能在析县称雄。
谢宽很沮丧,但是见识了黄忠的射艺之后,他无话可说。艺不如人,只能怪自己。
孙策没有立刻收留谢宽。他让谢宽及七名谢家子弟随黄忠习射,什么时候黄忠认可,什么时候把他们收入亲卫营。即使如此,谢祥还是很感激,不仅捐助了两千石粮食,还决定亲自为黄忠专门打造一张好弓。相比于射艺,谢家制弓的技艺更有名,就像关南所说,析弓是析县最著名的特产,白羽城最后的招牌。
孙策找来关南,要求征用析县所有的黄牛和役夫。南阳的黄牛很有名,身躯高大,耐力持久,性格还温顺,后世被称为五大良种黄牛之首。析县地处交通要道,运输业一直很发达,黄牛就是最常用的畜力,数量极多。一头黄牛拉一辆武刚车或者辎重车绰绰有余,能日行六七十里。有了这些黄牛和熟悉武关道的役夫,孙策可以携带充足的辎重和军械,行军速度可以大大提高,
关南一切照办。准备了一番后,孙策踏上了征程,直奔武关。
第246章 凤临武关
作为秦汉史的资深爱好者,孙策对关中四塞之一的武关并不陌生,但在史学界,秦汉时的武关究竟在什么位置却是有争议的,这次亲临武关道,孙策算是解开了谜底。此时的武关并不在后世的武关镇,而是在丹水岸边一个东西不足五公里的小盆地。据说这里曾经有一只凤凰飞过,在武关的关城上短暂停留,所以又有人称武关为过凤楼。
不论是本尊还是穿越者,孙策本质上都不是什么守礼的读书人,也没有看不起普通人的书生气。就连走路,他都和牵着黄牛的役夫们谈笑风生,打听武关道的地形地貌、风土人文,听到有趣的地方就很开心的放声大笑,还让庞统记下来,并注上是谁说的。那些连大字都不识一个的役夫见孙策这么重视他们说的闲话,一个个乐得皱纹都开了,对这个相貌英俊的少年将军赞不绝口。
很快,役夫中就流传开了一个传言,孙将军战旗上的那只喷火的大鸟就是老人们说的凤凰。多少年过去了,这只凤凰再一次飞临武关,太平要来了。
对此,孙策听之任之。凤凰涅,浴火重生,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虽说历史上常把黄巾之乱作为汉末乱世的开始,其实对汉人自己来说,乱世早在几十年前就开始了,天下太平是无数人的渴望,不仅仅是信奉谶纬,认定汉朝天命已绝的读书人,还有无数的普通百姓,否则张角也不会用“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为口号。天下大吉,就是天下太平,巧合的是张角的革命理论依据就叫《太平经》,他的教派也被因此称为太平道。
宁为太平犬,不作乱世人。这些普通人不懂那些大道理,他们只想安稳的过日子。当这个最基础的愿望都无法实现时,他们只有奋起反抗。谁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他们就拥护谁。
走在这些役夫之中,孙策觉得很轻松,比起和世家豪强勾心斗角的日子,他更喜欢这种简单的生活。
孙策并没有遇到像样的麻烦,长驱直入。两日后,他到达武关城东十余里的峡谷,迅速抢占丹水河口,堵死了西凉兵沿丹水河道南逃的退路。
奉命从东侧攻击武关的王方部只有三千余人,以步卒为主。得知孙策从背后杀来,他们顿时傻了眼。他们一直以为徐荣的主力就在析县,没有人能够抄他们的后路,现在孙策突然出现,大出他们的意料。在一片混乱之中,有人开始逃跑,王方弹压不住,也只好翻山越岭跑了。
人可以翻山越岭,战马却很难,孙策轻轻松松的缴获了两百多匹战马,发了一笔小财。
西凉兵退去,桥蕤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亲自出关相迎。一看到孙策,他就抢先上前行礼,礼节恭敬。孙策很满意,连忙扶起,宽慰了几句,又一起为袁术流了几滴眼泪,感慨了一会。
徐庶静静地站在一旁看孙策和桥蕤表演,很是不屑,而且连一点掩饰的意思都没有。孙策见了,暗自叹息。到底还是年轻啊,你实在不想看又何必来,躲在武关城里眼不见为净不就行了,非要来展示一下你的梗直?什么心态嘛。
一句话,欠揍!
孙策来到武关城,命人将王方的旌旗送到武关城西的西凉军大营。见孙策的战旗在武关城头迎风飘扬,凤凰浴火,烈焰升腾,中郎将胡轸大惊失色,迅速拔营,撤往关,并派快马将紧急军报送往长安。武关道被孙策控制,突入南阳的徐荣已成孤军,形势非常不利。
武关围解,孙策论功行赏。桥蕤是主将,功劳最多。他原本就是袁术手下的大将,孙策不能再让他做一个区区武关都尉,便请他随军参谋。经过这一战,桥蕤也知道自己没有领兵作战的本事,没必要因此惹孙策猜忌,索**了兵权,跟着孙策左右参谋。
徐庶守城有功,特别是他孤身一人穿过西凉兵的封锁,独行四百余里赶到武关。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大家都清楚他这一路有多危险。到达武关之后,他协助桥蕤守城,有勇有谋,大家都很服气。孙策提拔他为武关都尉,没有一个人提反对意见。
在徐庶赶到之前,桥蕤能守住武关这么久,莫择率领的工匠打造的守城器械功劳最大。工匠归辎重营校尉黄承彦管辖,孙策不好直接下令嘉奖,先赏了一顿牛肉大餐南阳黄牛不仅是上好的畜力,肉质同样出众,有牛有酒称为牛酒,不仅是口腹之欲,更是难得的荣誉具体的赏赐回去按辎重营章程办事。
除此之外,参与守关的将士各有赏赐不等,人人欢喜。
安排妥当,孙策休息了一天,又踏上了归程。新任武关都尉徐庶将孙策送到关外。由一介布衣一跃成为统领三千人的武关都尉,徐庶很满足,对孙策很感激,虽然他一句好听的话都没说,脸还是那么臭,说话还是那么冲,但孙策知道他心里很爽,只是不肯放在嘴上。
临行之前,孙策与徐庶并肩站在丹水河边,看着奔涌的丹水,说道:“元直,把家人接到南阳来吧。颍川四战之地,不太平。”
徐庶不假思索。“好,我立刻给舍弟送信,让他带着老母来宛城。”
“还没成亲?”孙策有些意外。汉人成亲早,十六七岁结婚的比比皆是,徐庶都二十出头了,怎么还没结婚?
徐庶倒也坦然。“谁家女子愿意嫁给一个亡命徒?再说我家还那么穷,经常连隔宿之粮都没有。前两年倒有安定了些,但我一心读书,将浪费的光阴补回来,也没心思顾得上。现在功业小有所成,的确该考虑成家了,要不然对不住老母。”谈到老娘,徐庶眼中多了几分温暖,嘴角也多了三分笑意。“我常年不在家,欠缺老母太多了。这次把她接到南阳来,等战事结束,我要好好侍候她老人家一段时间。”
孙策回头看看他,笑笑。“不用等战事结束,我派人把她送到武关来,你收拾好屋子等着。”
徐庶愣了片刻,仰起头,指着远处山崖上的一块巨石。“将军,那块巨石就是人们常说的凤鸟。凤鸟见,太平可期。诗云:瞻乌爰止,于谁之屋。金乌在哪里,我不知道,但是凤鸟飞临武关,我已经看到了。”
孙策瞥了一眼远处的巨石,的确有些像。他拍拍徐庶的肩膀。“凤为百鸟之王,如果我是凤鸟,元直,我希望你能成为镇守武关的雄鹰。”
徐庶躬身施礼。“敢不从命!”
第247章 反客为主
大帐内鸦雀无声,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李蒙、樊稠等人坐在帐内,低着头,谁也不敢说话。数日之内,形势突变。李蒙、樊稠行动迟疑,错过了奔袭孙策的大好战机,眼睁睁地看着孙策抢占析县。进入析县之后,孙策又迅速西进,王方不战而逃,武关已经重新被孙策控制,他们后路断绝,已成孤军。
“来人,将王方推出去斩首示众,以明军法。”
徐荣一声低喝,如同怒虎,虽然声音不大,但蕴藏的气势却让人心惊胆战,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王方一下子就软了,瘫在地上,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连连叩头。
两个亲卫赶了过来,挟起王方就往外走。王方两腿发软,根本站不稳,只能在地上拖行。他泪流满面,无助地看着李蒙等人,嘴唇颤抖,泣不成声。
“元启,救我”
李蒙咬着牙,脸色发白。他和王方是好友,但此刻徐荣震怒,他也不敢轻易说话。王方之所以落败,和他们奔袭孙策失利密不可分。如果他们当时不是延误战机,奔袭成功,根本不会有现在这种事。
“行酒!”帐外一声大喝,有人端过酒,让王方喝一碗断头酒。王方捧着酒碗,双手抖抖簌簌,就是送不到嘴边,反倒洒了一大半。行刑的亲卫冷眼看着他,眼神讥讽,这些西凉人平时趾高气昂,连徐荣都不放在眼里,现在死到临头却怂了。
“快点!再不喝,就全洒了。”一个亲卫厉声喝道,缓缓抽出长刀,刀锋刮着刀鞘吞口,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王方打了个激零,突然惊醒过来,扔了酒碗,转身扑进大帐,连滚带爬的冲到徐荣面前,紧紧的扒住徐荣面前的案几。
“将军,将军,这责任不在我啊。”王方急声道:“我怎么知道孙策会进入武关道,你们……你们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拿下析县,为什么,为什么?”
徐荣哼了一声,冷笑不语,目光扫过帐内诸将的脸。
李蒙等人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不敢看徐荣一眼,更不敢看王方。只有张辽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一点徐荣的用意。如果不是犯下如此大错,别说杀王方,就算是骂王方两句,这些西凉人都不肯罢休。此刻身陷绝境,他们感受了死亡的威胁,再也不敢嚣张了。
徐荣冷笑道:“王方,我杀你,不是因为你不是孙策的对手,而是因为你不战而走,没能为我们重新夺取析县争取时间。武关道丢失,你应该明白后果,别说你一个人,就算我们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承受不起。后果如此严重,不杀你,如何服众?”
“将军,既然如此,那我请将军给我一个机会。”王方急了,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嘴唇不住的发抖,白色的唾沫堆在嘴角。“请将军让我戴罪立功,加入敢死士。我宁愿死在战场上,也不愿意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徐荣沉吟不语,神情有些松动。
李蒙见状,连忙站起施礼。“请将军开恩,给王方一个机会,我李蒙愿以身家性命为王方担保。”一边说一边冲樊稠等人猛使眼色,示意他们都来为王方求情。樊稠等人无奈,也只得陆续起身,恳求徐荣开恩。
徐荣面色一冷。“诸君还不知道形势吗?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视军令如无物?当初若是你们肯听我命令,何至于有今日?现在武关道断绝,我们已成孤军,粮草断绝,全军覆灭指日可待。到时候不仅是王方死,我们所有人很快都会死,一个也跑不掉。”他向后靠了靠,长叹一声:“想想真是可笑,一年前,我们还大破孙坚,一年后,我们却被孙坚的儿子逼得走投无路。”
李蒙突然灵光一现,立刻大声说道:“将军所言甚是,我等曾经在将军的指挥下连破曹操、孙坚,所向披靡,区区孙策如何是将军对手?之前是我等骄傲轻敌,辜负了将军,现在我等明白了,愿听将军指挥。恳请将军再给我等一次机会,率领我等大破孙策,斩其首级。”
樊稠等人也反应过来了。此时此刻,再不听徐荣的命令,大家都死定了,绝不是王方一个人的事。
“愿听将军指挥。”
徐荣浓眉微耸,又慢慢放平。“既然诸君这么说,我就勉强试一试。首先,我要重申一下军令,即日起,违我军令者,定斩不饶。”
“喏!”
“来人,将王方拉出去,重责二十杖。免去军职,帐前效力。”
王方愣了一下,咬咬牙,不用亲卫来拉,主动走出大帐受刑。听着军棍打在王方的身上,李蒙等人脸颊抽搐,却没人敢吱一声。行刑完毕,王方已经昏迷不醒。徐荣随即下令,将王方的部下编入中军,由他亲自指挥。即日起,全军攻击南乡、顺阳,期日必克,违令者,斩首示众。
众将轰然应诺。
两日后,徐荣攻破南乡,屠城。五日后,再破顺阳,屠城。
接连攻击得手,西凉军缴获了大量粮食钱帛,暂时解决了补给危机,血腥的杀戮也激起了他们的士气,在徐荣的指挥下一路杀向冠军、穰城,所到之地,鸡犬不留。与此同时,徐荣传檄附近各县,奉命平叛,降者免死,反抗者皆视同叛逆,夷三族。
数日后,徐荣包围冠军,并派骑兵到穰城、安众一带劫掠,强征民。
一时间,南阳人心惶惶,冠军、穰城的百姓担心被西凉军屠杀,纷纷举家逃亡,有的就近逃入县城或豪强的庄园,有的向北逃往宛城,有的干脆向南,逃往襄阳。
面对残忍的西凉军,一直无动于衷的世家豪强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他们一边加固庄园防守,一边派人向宛城求援,而离郦城最近的冠军、穰县则派出使者直接赶往郦城,恳请孙策派军支援。早在段煨攻击两县的时候他们收到消息,这位姓段的西凉将军不久前刚刚在郦城被孙策击破,杀得大败。
孙策从武关赶回,正在析县等徐荣来攻,没想到等到的却是各县赶来的求援使者。听完使者们七嘴八舌的哭诉,孙策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屠城?这徐荣够狠啊。
第248章 穰城的重要性
要不要救冠军、穰城?毋须讨论,肯定要救,而且必须要救。否则那些人很快就会屈服于徐荣的屠刀之下,整个南阳都会望风而降。有了足够的后勤补给,他不找徐荣决战,徐荣也会找他决战,除非他主动放弃南阳。
而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怎么救?意见不一,而且分歧很严重。
赵俨强烈反对驰援,以免中计。
一个很明显的事实是徐荣拥有绝对优势的骑兵。徐荣放弃攻击析县,转而攻击冠军、穰城,绕了一个大圈子,目的就是发挥西凉军机动性强,擅长野战的优势,避免攻城。他能够攻克南乡、顺阳,不是因为他们的攻城能力强,而是因为这两个县相对较小,防守力量弱,之前又没有准备。冠军、穰城现在有了准备,徐荣再想破城就没那么容易了,他围而不攻,并不是仁慈,而是力有不逮,只是想逼孙策前去解围。冠军、穰城一带是平原,最适合骑兵奔驰,那里是徐荣选定的战场。
换句话说,冠军、穰城两县被徐荣吓破了胆,而这正是徐荣屠城的目的。用民意裹胁孙策,逼他主动求战。如果孙策上了当,主动行军三百余里赶到穰城,师老兵疲,正好被徐荣一击而中。就算孙策守得严实,行军这么久,粮草也会是个大问题,如果徐荣派骑兵骚扰粮道,不用打,拖就能把孙策拖垮。
因此,赵俨的建议是救,但不是急急忙忙赶去穰城、冠军救,而是按部就班,不跟着徐荣的计划走。先令各县自救,消耗徐荣的实力,等他从南乡、顺阳抢来的辎重消耗得差不多了,被屠城鼓起来的士气衰弱了,孙策差不多正好赶到,与他决战,可一战而胜。
但关南强烈反对。他认为赵俨太冷血,坐视南阳人被徐荣屠杀。穰城、冠军都是县城,没有宛城那样完备的城防设施,甚至没有析县这样的有利地形,在西凉兵的攻击下很容易被突破。如果再次被屠城,其他诸县就有可能被徐荣的残忍慑服,望风而降,孙策正想收拾残局就难了。
关南还有一个理由,穰城、冠军富庶,远不是南乡、顺阳可比,特别是穰城,那里是南阳最好的良田所在,粮食产量仅次于以金湖阳著称的湖阳县。一旦被徐荣攻占,徐荣就能坚持更长的时间。穰县为什么会取这个名字,就是因为这里水利完善,土壤肥沃,是重要的粮食产地。
听到这里,孙策忽然想起一件事:董卓死后,西凉军互相混战,张绣占据南阳,他并不在南阳郡治宛城,而是在穰县,后来一直驻扎在那里,应该就是因为穰城有粮。换句话说,徐荣之所以放弃析县不攻,转攻冠军、穰县,他的目的同样可能是为了穰城的粮食。占据了穰城,他就可以长期驻守。
孙策有种上了鬼子当的感觉。他一直以为徐荣的目的是攻占武关,打通武关道,没想到徐荣虚晃一枪,直接奔穰城去了。关南是新野人,新野就是湖阳和襄阳之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穰城的重要性,为了逼他救穰城而故意误导他的可能性有,但是并不大。对徐荣来说,这的确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选择。
真是防不胜防啊。千算万算,还是没算到这一招,就连本地人娄圭都没料到。换句话说,谁会想到徐荣不想回长安,而是想在南阳长住了呢。他不会是想占据南阳自立,做一方诸侯吧?穰城千万不能落入他手中,他可比张绣难对付多了。
孙策对关南说,麻烦你一件事,这析县你先别管了,立刻赶回新野,告诉周边各县,我正在赶往穰县救援,与徐荣决战,请各县务必坚守,不要放弃。
关南直视孙策的眼睛:“将军,我可以相信你吗?”
孙策郑重地点点头。这事不能不郑重,他可不想让徐荣在穰城扎下根来。“十天,请他们坚守十天。十天之内我一定会赶到穰城,与徐荣对阵。”
关南点点头。“既然如此,我就信将军一回。就算被西凉军抓住烹了,我也在所不辞。”
赵俨冷笑,却无言以对。颍川太守李被徐荣烹了这件事已经成了全颍川人的耻辱。娄圭拿这事糗他,现在关南又拿这事怼他。
孙策心中一动,笑道:“我给一件东西,万一你被徐荣抓住了,说不定能救你一命。”
得到孙策的承诺,关南很快离开了析县。他不会骑马,却会驾车,驾着一乘由两匹马拉的轺车出了城,狂奔而去,连孙策安排保护他的骑士都没他快。御为儒家六艺之一,看来他在太学的时候不是书呆子,而是德智体美劳全方位发展的学霸。
送走了关南,孙策命谢祥暂时代理县长,负责析县的安全,并留下都尉田弘成和五百士卒协助他。田弘成是讲武堂最优秀的学生之一,屡战有功,在郦城外首战有功,斩首俘虏逾百人,刚刚升任都尉。由一个统领五十人的屯长升到独立统领五百人的都尉,只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这个升迁速度绝对令人艳羡。
孙策这么做就是要为讲武堂的学生树立一个榜样,只要肯用心学习,实以致用,升迁速度从来不是问题,论资排辈在他这里不存在,一切都以战功说话。而真要真正的战功,靠匹夫之勇是没用的,更关键的是会带兵。
讲武堂的主要学习内容就是怎么带兵。
孙策离开了析县,赶往郦城。他走得很快,一百多里路,只用了两天就赶到了。文聘和娄圭已经等得很焦急。他们的意见和关南相似,穰城是重要的产粮地,如果被徐荣占据,对孙策极为不利。
比起关南,娄圭还有一个担心,他觉得徐荣屠城只是从权之计,是为了威慑各县,迫使他们投降,坐取不战而胜之功。过了这段时间,他肯定会改变策略,改用怀柔之策,恩威并施。如果孙策不抓住机会赶上去,坐实他屠城的恶名,等他改变了策略,那些被他吓坏的世家豪强就会倒向他,就算孙策想学徐荣下狠手也没有意义了。人性就是欺善怕恶,一直行凶的恶人突然给点小恩小惠比一直行善的善人更容易得到人心,所以恩威并施才会百试不爽。
孙策觉得有理,更不敢怠慢,仅在郦城休整了一天,就再次踏上征程。
这时,宛城方面传来消息,接到各县的求援后,邓展率领五千人离开宛城,正在赶来与孙策会合。孙策大喜,为安全计,他决定先渡过均水,与邓展会师,然后一起赶往穰城。穰城离宛城和郦县都不过百里左右,对拥有骑兵优势的徐荣来说,他们的位置几乎是透明的,分别行军很容易被各个击破。
第249章 真真假假
接连攻破南乡、顺阳两县,劫掠、屠城,大量的战利品和鲜血激起了西凉将士的热情,也巩固了他们对徐荣的信心。转战冠军、穰县,李蒙等人本来也指望着再来一次势如破竹的攻坚战,然后痛饮美酒,大肆杀戮,却被徐荣制止了。
徐荣说,攻城不是目的,获取粮草才是目的,我们已经有了足够一个月的粮草,就不必再急着攻城了。围而不攻,保持压力,孙策必然赶来解围,我们以逸待劳,击破孙策,穰县不攻自破,又何必费心费力的攻打呢。
李蒙等人将信将疑。徐荣见状,便让他们去试一试,结果两万大军围着穰城攻了一天,损失超过千人,愣是没能攻下穰城,反而战死了两个都尉,连李蒙本人都受了伤。他们这才服了,不敢再放肆,围城而不攻,耐心地等候孙策。
徐荣将斥候一直放到宛城和郦城附近,孙策刚到郦城,邓展刚出宛城,他就收到了消息。他判断说,孙策为求安全,必与邓展合兵一处,按照他们的位置来判断,他们应该会沿涅水而下,经涅阳、安众而至穰城。涅阳有城,眼下还没有攻克,所以不是一个合适的战场,安众城已经残破一百多年,一直没有修复,这时又有碣坡,正合适防守。
李蒙等人虽然长着眼睛、耳朵,但他们都对看地图没什么兴趣,徐荣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反正听徐荣的命令就是了。徐荣说得再细致,他们也没心思听,受益的也只有张辽一人。
随着孙策越来越近,斥候送来的消息也越来越密集。正如徐荣分析的那样,孙策和邓展合兵一处,沿涅水南行,两天后,他进入涅阳,就像是徐荣安排好的一样,毫厘不爽。李蒙等人无动于衷,张辽却叹为观止,佩服得五体投地。
徐荣说,其实这没什么,这只是最稳妥的路线而已,换了我,我也会这么做。用兵须奇正相倚,正是确保自己不错,让敌人无隙可乘,是为不可胜在我。奇是找对方的破绽,如果对方没有破绽,那就诱导对方犯错,是为可胜在敌。双方都想找对方的破绽,掩饰自己的破绽,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既要找到对方的破绽,又不能被对方欺骗,这才是高手较量,最考验将领的智慧和决断能力,有时候还要靠一点运气。
张辽受益匪浅。
两人一个解说一个请教,正说得投机,外面有人来报,抓住一个细作。
徐荣收起案上的地图,张辽起身出帐,见李方正在帐外来回踱步,身边站着一个中年人,戴着进贤冠,穿着儒衫,看起来像个书生,只是风尘仆仆,眼窝深陷,一副赶了很远路的样子。
“你是……”
“我是析长关南。”关南打量了张辽一眼。“你是徐将军的爱将张辽吧,请带我去见徐将军。”
张辽心里咯噔一下。析县的县长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而且指名道姓地要见徐荣。李蒙攻击析县多日,李方是他的族弟,也曾亲临前线,他很可能见过这位关南,怪不得他一脸狐疑,在这儿打转呢。
“你找徐将军什么事?”
关南一脸不耐烦,还有些急躁不安,绕过张辽就想闯进去。“你说那么多干什么?徐将军在不在里面,我有重要的事要见他。”
张辽更加不安。他上次吃孙策的离间计苦头太深,到现在还只能在徐荣身边做亲卫骑士,不能独立统兵。凡是从孙策那边来的人,他的戒备心都非常重。看到关南,又看到李方,他心里的那根弦立刻绷得紧紧的。他拦在帐门口,不让关南进去。帐门一掀,徐荣从里面走了出来。
张辽连忙站在一旁,同时使了个眼色。徐荣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打量了关南一眼。
“我就是徐荣,你来见我,有什么事?”
关南盯关徐荣看了好一会儿,又看看一旁的李方,正要上前一步说话,徐荣抬手拦住了他。“就在那儿说,声音大一点。如果你不想说就算了,我也没什么兴趣听。”
关南欲言又止,再次看了一眼李方,神情非常着急。李方的眼神也有些诡异。徐荣见了,皱皱眉。“李方,有什么话就说吧,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李方应了一声,走到徐荣面前,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递给徐荣。徐荣接在手中抖开,上面却是一片空白,一个字也没有,只有角落里绣着一只朱雀,周围有火焰围绕。从形制来看,应该是男子所用的手帕。
看到那只朱雀,张辽眼神一缩。他认得这只朱雀,这是孙策战旗的战徽,这方手帕是孙策的私人物品。
他瞅瞅李方。“这是什么?”
“从他身上搜出来的,贴身藏着,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问他是什么,他又不肯说,只说要来见将军。”
徐荣瞅瞅关南,笑了一声:“看你像个读书人,却鬼鬼祟祟,使这等鬼域伎俩。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要不然别怪我不给你机会。”
关南叹了一口气,拱拱手。“将军,我是新野人,在附近几个县小有名气,穰县也有几个朋友。”
徐荣眉毛微耸。“那又如何?”
“将军大兵围城,不就是想取穰县、新县以为根基吗?我来做说客,将军难道就站在这里说话?”
徐荣犹豫了。如果关南是来投降的,他的确不能无礼。新野、穰县一带土地肥沃,但世家豪强也多,真要敞开了杀,激起众愤,他的计划就很难实施了。但关南是析长,几天前应该还在析县,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实在可疑得很。看李方的神情就知道,李方已经怀疑这件事和孙策有关,而他背后,李蒙等人肯定也在密切关注这件事的进展。
是真是假,是为新野人做说客还是为孙策行计,他一时还真没办法判断。
“既然是说客,进帐说话吧。”徐荣犹豫半晌,还是决定问个清楚再说。“李方,你也进来听听。”
关南露出为难之色,又看了徐荣一眼,却什么也没说,低着头,准备跟着徐荣进帐。李方一个箭步抢了上来,挽着关南的手臂,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先生,请。”
张辽看在眼里,心不由自主的拎了起来。李方这是不相信徐荣,连一点独处的时间也不给徐荣和关南,西凉诸将对徐荣的戒心太重,哪里还有一点信任可言。这可比他和西凉人之间简单的不和严重多了。
这关南究竟对李方说了些什么?
第250章 无中生有
其实关南真没对李方说什么,他只是按照孙策的吩咐,一被李方截住,立刻说要见徐荣,他是新野人派来和徐荣谈判的。就连那方手帕上有没有写东西,写了些什么,他一概不知道,只知道是孙策让他交给徐荣,还有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还没有机会说出来。他能猜到孙策是想离间徐荣和西凉诸将,但是怎么离间,他一点也不清楚。
圣人经典不教这些,太学的经师也不教。
进了帐,关南按照孙策之前的吩咐,一本正经地和徐荣谈判,劝徐荣不要再屠城。只要徐荣不屠城,其他的都好商量,要钱有钱,有粮有粮,要人有人。反正对南阳人而言,孙策也是外来人,他虽然没有屠城,杀起人来也不眨眼。与徐荣合作也是合作,与孙策合作也是合作,只要不再死人就行。
关南是新野人,又刚从新野的方向来,说起新野的人和事头头是道,并无差错。新野人要投降看起来也是真的,合情合理,并没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徐荣、李方都听不出半点破绽,但有一个疑点最终必须面对,那方空白的手帕是怎么回事?
直到此时,关南才很无奈的开了口,这方手帕是孙将军让我带给你的,具体什么内容,我真不清楚。他说,你看到就能明白了。
徐荣沉下了脸。“关君,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如果不说实话,你必死无疑。”
关南苦笑。“徐将军,我真的不清楚。好吧,我承认,我是奉孙将军之命回来劝诸县坚守的,只是被将军抓住了,做不成孙将军的使者,只好扮做新野诸家的使者,看看能不能脱身。”
“那这方手帕是怎么回事?”
“我真不知道,孙将军说,万一被你们抓住,就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也许能保住性命。”
徐荣死死地盯着关南。他看得出来,关南说了实话,他可能真的不知道这方手帕上有什么。但是李方能信吗?看李方的眼神就知道,他根本不相信孙策和他之间真的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可真是说不清了。就算杀了关南也没用,只会让新野人打消和他谈判的念头。
轻轻的一方手帕,在徐荣的手里却像山一样重。他可以猜到孙策行军的每一个步骤,但他猜不到孙策的心里在想什么,不经意之间,他就陷入了两难境地。
徐荣很无力。当初他能一眼看穿孙策用在张辽身上的离间计,现在他明明知道这是一计,却无法解脱。杀掉关南很容易,让李方和李方身后的西凉诸将相信他却是天大的难事。说白了,他和西凉诸将之间的猜疑天生无解,孙策并不需要用什么诡计,只要稍微暗示一下,他就有口难辩。
徐荣反复权衡,最后做出了一个决定。让李方把关南带出去,好好看押,但是不准伤害他,那方手帕也还给关南。这样他至少可以让李方放心,他和关南说的每一句话,李方都听到了。至于手帕,他看到的和李方看到的一模一样,并没有任何更多的信息。
李方一脸狐疑,带着关南出去了。
张辽站在一旁,看着沉默无语的徐荣,心里一阵阵地揪紧。谈起用兵,徐荣很自信,可以说是算无遗策,可是论阴谋诡计,徐荣显然不是孙策的对手。看来徐荣警告他的那句话同样适用于他自己。他只适合战场,不适合朝堂。
“将军,那方手帕……”
“那方手帕怎么了?”
“应该是孙策本人的。”
徐荣眉心一皱。“你怎么知道?”
“孙策的战旗就是浴火的朱雀,和这手帕上的刺绣一模一样。”
徐荣捻着手指出了一会儿神,一声叹息。“小小年纪,怎么会有这样的心计,恐非朝廷之福啊。”
“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部署好阵地,杀掉他,所有的问题自然迎刃而解。”徐荣摆摆手,像赶走一只苍蝇。“这里毕竟是战场,不是朝堂。”
张辽想了想,觉得似乎只有这个办法。击败孙策,甚至杀了孙策,一切疑问都将烟消云散。
李方带着关南来到李蒙的大帐。不仅李蒙在,樊稠、王方、段煨等人都在,一个个眼神阴郁,杀气腾腾,不知道刚才在商量些什么。见李方带着关南进来,他们立刻闭上嘴巴,看了过来,眼神凶恶如狼,看得关南抑制不住心头的恐惧,脸色接连变了几变。
李方将手帕递了过去,还没说话,李蒙、段煨就认出了那只朱雀,异口同声的说道:“这是孙策的标志。”
李方点点头,把刚才关南在徐荣面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李蒙不相信,又问了关南一遍,关南还是一样复述。李蒙抽出刀威逼,关南也急眼了,对着李蒙吼道,你杀了我,还是这些话,孙策就是这么说的,手帕究竟代表什么,我不知道,你有本事问他自己去。
见关南不像作伪,李蒙只好让李方把他带出去关起来。几个人围着手帕研究来研究去,还是想不通这上面有什么玄机。但是要他们相信这里面没问题,孙策就是送一方手帕给徐荣用用,就算是傻子也不相信。
几个人商量了很久,段煨忽然一拍大腿。“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李蒙等人立刻围了上来,眼巴巴地看着他。
段煨咬牙切齿,既得意,又凶狠。“这还用说吗?孙策之前就和徐荣有什么约定,不,应该是徐荣和孙策有什么约定,让张辽带给孙策的,如果孙策同意,他就带一个信物,如果他不同意,又带一个什么信物,什么也不用说,一个字也不用写,看到这东西,徐荣就知道孙策是答应了还是不答应。你们说,要不然徐荣为什么让张辽去挑战孙策?挑战完了,不胜不负,张辽又屁事没有?”
李蒙、樊稠等人互相看看,将信将疑。王方突然骂了一句:“干他老母,徐荣放弃析县是故意的吧?他从一开始就想放弃武关道,切断我们和太师的联系,要不然怎么会做出不夺武关,孤军深入这种蠢事?”
帐内的所有人如梦初醒,不约而同的倒吸一口凉气。
第251章 小霸王
孙策进驻涅阳,受到了涅阳百姓的热烈欢迎,比析县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析县虽然险些被徐荣攻破,但那时还不知道徐荣会屠城。南乡、顺阳被屠的消息传来,各县百姓都吓傻了。袁术是浑,孙策是狠,攻破庄园数十,杀了不少人,可是比起徐荣来,他们都是小巫见大巫。如果考虑到他们抢了豪强的土地并没有中饱私囊,又分给了失地百姓,记恨他们的人就只有被抢的世家豪强了,对他们有好感的大有人在。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面对一言不合就屠城的徐荣,即使是被孙策抢了的世家豪强也觉得孙策更容易接受一点,毕竟他只要钱,不要命啊。
所以孙策一进涅阳就看到了一个老熟人宗承宗世林。宗承是安众人,安众也是一个县,但县治已经没有了,他家常住宛城。这次听说徐荣围攻穰县,他也赶到涅阳来了,作为乡绅代表求见孙策,请孙策务必击退徐荣,救诸县百姓于水火。
看到娄圭在孙策身边,宗承在尴尬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孙策能接受娄圭,应该还有商量的余地。
看到此情此景,孙策深深感到娄圭的建议及时。这些人都被徐荣吓破了胆,如果他还不来,只要徐荣给他们一点好脸色,他们很可能会立刻投降,献上一切徐荣需要的东西,只要能活命就行。现在他来了,徐荣就算转变策略也来不及了,残暴不仁这个标签已经贴在他身上,没有机会再改。
这就是谋士的价值。赵俨说得没错,娄圭不适合统兵,他就适合做谋士。
孙策从谏如流,慷慨激昂的表示一定与徐荣血战到底。有解救郦县、析县的成功在前,再加上除了孙策也没有别的选择,涅阳人相信了孙策,纷纷送上厚礼,犒赏大军,甚至不惜昧着良心大唱赞歌。这时,有从析县一起跟来的役夫说起了凤临武关的传奇,立刻得到了无数人的拥护,孙策是火凤转世的神话一下子传播开来。
很快,有人又把火凤和楚霸王项羽联系起来。项羽是楚人,楚人以鸟为图腾,羽这个字本身就和鸟有关,项羽的祖父又叫项燕,也是鸟。和孙策一样,项羽也是起自江东,八千江东子弟横行天下,顺理成章,孙策就是楚霸王项羽再世,他这么年轻,可称为小霸王。
也不知道是哪位学贯五经的高人完善了这项理论,总之小霸王的名头很快就在百姓口中流传开来。有政治经验的读书人如果赵俨、宗承等人还觉得小霸王这个外号有些不妥的时候,普通百姓已经说得热火朝天,不少人赶到大营周边,想一睹小霸王的风采。
当值的士卒不知道费了多少口舌才劝退了那些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的百姓。在得知孙策成为小霸王,而他们就是小霸王麾下的勇士时,顿时觉得与有荣焉。再加上涅阳百姓感激他们守土有责,免不了送上赞美之词,更让他们充满了自豪感,胸脯挺得老高,走路带风,比孙策还要像小霸王。
全军士气高涨,甚至有些亢奋。
孙策请宗承等人入帐说话。一群涅阳土豪陪坐,但他们只是谦卑地笑,没几个人敢在小霸王面前乱说话。宗承作为名士,当仁不让地成了代表,和孙策交涉。其实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宛城,很少回安众,这些土包子想见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换作几个月前,孙策想见他也不容易。时过境迁,现在改成他求见孙策也要预约了。在大帐外等了大半个时辰,孙策终于把他们请进了大帐。
“军务繁忙,怠慢诸位了,见谅见谅。”孙策很客气地拱着手,一脸不好意思。
宗承有苦说不出。明知孙策是故意的,也只能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徐荣残暴,大战在即,将军日理万机,我们本不该来打扰将军。只是涅阳父老感激将军的大恩大德,想当面向将军致谢。”
孙策很沉痛地叹了一口气。“为将者,守土有责,我既承袁将军遗命,入主南阳,虽然德浅才薄,也不敢有稍许懈怠。虽然接连小胜,但能力有限,兵力又寡,一直未能擒杀徐荣,真是愧对南阳父老,愧对南乡、顺阳两县的死难百姓。世林先生,宛城诸君还好吗?”
宗承在心里骂了一句。好个屁,你是不在宛城了,可那个杜畿比你还狠,行刺史事,与南阳太守阎象、宛令杜袭一起清点南阳豪强的家底。身为世家,哪家没点见不得人的阴私事,哪个没有做过点违法犯禁的事,不查没事,一查肯定有事。杜畿把这些事查清楚,一一公诸于众,将一大半刚从南阳狱里放出来的世家豪强又抓了进去,而且名正言顺。荆州刺史的名头一下子就响了,找他告状的人络绎不绝,宛城的世家豪强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但这些话,宗承不能对孙策讲,只能捏着鼻子,把满口的苦水往肚里咽。
“好,好,很好。”
孙策很满意。杜畿这个能吏果然不是说着玩的,手段够狠,终于完成了最后一击,彻底制服了宛城的世家豪强。以前杀人是耍横,是抢劫,现在杀人是行法,是除暴安良,效果完全不一样。他提供目标,杜畿负责执行,比他直接杀人更好。
法家不就是干这个的嘛。曹操、诸葛亮不约而同的采用法家手段治国,行霸道,建霸府,不是没有道理的。儒家太迂缓,东汉的世家豪强威风了百十年,正需要法家的苛猛来对症下药。曹丕后来改弦易张,行九品中正,向世家低头,这才让司马懿登上舞台,掘了自家根基。
当然司马家也没落着什么好。王与马,共天下,司马家的皇帝没有几个不窝囊的。
“那就好,后方稳定,我才能安心作战啊。”孙策下了个结语,立刻把话题转到了当前的要务上来。“徐荣善于用兵,西凉兵凶残,这一仗不好打。世林先生,你是安众人,又是南阳名士,能不能给我一点建议。”
宗承暗自叹了一口气。“敢为将军解说形势。承不解兵法,以常理计,徐荣转战穰城,应该是为粮食而来。若几万西凉兵得到了粮食,控制了穰城,对将军非常不利。”
孙策早就知道这个道理,不需要宗承再提醒,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宗承,看他究竟能说出个什么来。这是他给宗承的最后一个机会。如果他还三心二意,不肯合作,那就怨不得他手黑了。
“依愚计,将军可进逼穰县,与徐荣对峙,集结周边诸县,围攻徐荣。”
孙策很满意。“那世林先生愿意为我游说诸家吗?”
“敢不从命。”
第252章 一盘散沙
由宗承出面,先是集结涅阳、安众的民众于涅阳城,又将粮食集中管理,实行战时配额。在城外已经先后被段煨、徐荣洗劫过一番的情况下,孙策还是收集到了足支半年的军粮,不需要费心费力的从宛城转运。大批壮丁被征招入伍,作为后勤部队,协助孙策运粮、守城。
接着,宗承马不停蹄地赶往新野、阳诸县,告诉他们孙策已经赶到涅阳,不日即将与徐荣交战,让他们不要放弃,不要向徐荣屈服,守好县城庄园,等待救援。
与此同时,孙策向安众进发,在故城北扎营。
收到消息,徐荣击鼓聚将。半个时辰后,李蒙等人鱼贯入帐,在两侧入座,一言不发。
一看这架势,徐荣就明白了。孙策的那方空无一字的手帕已经达到了效果,甚至远远超出他本人的期望。关南还被关在李蒙的大营里,杀与不杀,区别都不大。西凉将领的敌意已经形成,只是引而未发。对于这些西凉人来说,有什么意见当面叫骂出来反而好解决,这种藏而不露的敌意更伤人,他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徐荣心里苦。他现在是内忧外患。孙策一方手帕挑起了西凉将领的杀机,又来得太快,根本没给他改变策略的机会,被屠城吓坏的百姓把孙策当成了救星,全力支持孙策。就连暂时无法和孙策取得联系的穰城、冠军两县也有了底气,坚决不肯投降。
要想破局,他没有其他的办法,只有击败孙策,而且越快越好。孙策得了人心,有充足的补给,他却是人人喊杀的屠夫,没人给他送粮食,就算抢也不敢再像之前一样肆无忌惮了。
决战,是唯一的选择。这不仅是他的唯一选择,也是孙策的唯一选择。还有两天就是新年了,春耕在即,误了农时,孙策要想占稳南阳也不容易。
待诸将坐定,徐荣咳嗽一声,示意张辽掀开挂在地图上的布,准备解说形势,排兵布阵。在以前,他根本不需要这么做,谁在哪个位置,有什么任务,他说就成了。现在形势不利,他必须以诚相待,把一切都做在明处。
“诸位,孙策已经到了安众,很快就会来穰城,决战的时机已经成熟。击败孙策,我们不仅能占领穰城、冠军,还能迅速进占宛城,控制整个南阳。”
“将军,我们什么时候回长安?”王方突然打断了徐荣,不阴不阳地说道:“将士们出征太久了,这南阳又冷得很,不少将士都生了冻疮,想家了。”
见王方发难,徐荣反而松了一口气。“王方,丢失武关道可是你的责任。”
“没错,丢失武关道是我的责任,可是将军如果不放弃析县,我会腹背受敌吗?”
徐荣转向王方。“李蒙,你觉得呢?”
李蒙慢腾腾地站了起来。“将军,未能攻克析县是我的责任,可是当初撤往丹阳,坐等孙策,却是将军的安排啊。”
“那孙策抢占析县,我命诸君奔袭,诸君又是怎么做的?”徐荣的脸色变得严厉起来。“从击鼓到出击,你们耽误了多少时间?如果你们能令行禁止,迅速出击,孙策能进析县吗?李蒙,你告诉我,你追到孙策的时候,他是不是刚进析县?”
李蒙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王方依然梗着脖子,肆无忌惮。“敢问将军,当初为什么不强攻武关,而是选择异道突入南阳?”
“这句话,你应该去问太师。”徐荣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你们还有机会活着回到长安的话。”
王方一下子跳了起来,扯动了伤口,疼得呲牙咧嘴。这让他更加愤怒,指着徐荣喝道:“说实话了吧,你从一开始就不想回长安了,对不对?”
徐荣笑了,身体向后靠,扬起一边眉毛,轻蔑的目光从帐内所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李蒙低下了头,不敢和徐荣对视,段煨自顾自的出神,对徐荣的眼神视而不见。王方有些气短,却依然梗着脖子,怒视徐荣,不肯退缩。
“你们是怀疑我和孙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难道不是?”
“孙坚是被我击败的,险些连命都送在我手中,我和孙策做交易?如果不是你们疑神疑鬼,我早就取他性命了。你们自己无能,反过来怀疑我,不就是因为我是幽州人,不是凉州人吗?行啊,我也不想和你们争辩了,一群征战多年的悍将,被孙策小儿一方手帕骗得离心离德。一盘散沙,我真为你们感到耻辱。这不是孙策聪明,而是你们太愚蠢。你们谁愿意接掌兵权?我让贤,看你们怎么一个个死在孙策手上。”
徐荣一通大骂,骂得西凉将士目瞪口呆。他摆摆手,示意张辽把将旗将令拿了出来,又取下腰间的平南将军印绶,摆在案上。
“谁愿意,别客气。段煨,这些人里面,你最有智谋,你来吧。”
段煨一直在装傻,突然被徐荣点明,顿时有些慌,连连摇手。“将军,我可没这么意思。”
徐荣又看向李蒙。“你来?”
李蒙欲言又止,涨红了脸,连连摇头。徐荣一一看过去,所有人都不敢接。能做平南将军是好事,但他们都清楚,诸位不和,谁也没有足够的能力统领全军。没有了徐荣,不需要孙策打,他们自己就能打起来。况且眼下形势严峻,后路断绝,万一战败,连退回长安都不可能,只有死路一条。
张辽站在一旁,看着刚刚还杀气腾腾的西凉诸将转眼间垂头丧气,无人敢应,暗自感慨。这些没脑子的西凉人,正如徐将军所说,不过是一盘散沙,不值一提。徐将军想靠这些人击败孙策还真是不容易呢。
徐荣哼了一声,拔出腰间长刀,连鞘拍在案上。一声闷响,吓得李蒙等人一哆嗦。
“诸位,如果我现在下令将你们全部推出去斩首,你们跑得掉吗?”
李蒙等人脸色大变,有人吓得汗都出来了。徐荣的确没什么嫡系人马,但现在张辽和他率领的千余骑兵就是徐荣的亲卫骑,张辽的武功之好,有目共睹,他们几个加起来都未必是张辽的对手。徐荣真要有歹意,他们一个都活不成。
“行了,我现在要部署战事,和孙策决战。想听的人就留下,不想听的人就出去,带着自己的部下离开,自生自灭,以后永不相见。”
李蒙等人面面相觑,垂头丧气,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段煨见状起身,笑道:“将军,他们都是粗人,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你说吧,怎么才能击败孙策,砍下他的首级?我可是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第253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徐荣立了一个死阵。
安众在涅水西,南临湍水。穰城在湍水南。如果在穰城应战,那就只能在穰城南交战,或者直接逼到涅阳城下,逼孙策决战。可是无论如何,在湍水之北,涅水之西立阵,等于断绝了右翼和后退,绝不是一个合理的选择。
但徐荣说了一句话,西凉将领深以为然,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答应了。
徐荣说,你们对我不信任,军心必然动摇。我立于中军,右边是涅水,后边是湍水,有骑兵来回游弋,不用多,千余骑就可以控制得严严实实。你们只要有一部驻扎在左侧就可以挡住我的去路。除了奋力向前,我无路可走,只有这样,你们才能放心,才能集中兵力,心无旁骛的作战,击破孙策。
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先把自己置于死地,你们该放心了吧?
李蒙等人最担心的就是徐荣出卖他们,听说徐荣将自己先置于死地,要死也是徐荣先死,他们当然乐意,一口答应。
徐荣这么做还有一个好处,右翼、后翼全是河,只要在对岸安排一些骑兵来回游弋,基本就不用考虑被孙策偷袭的问题了,可以省下布阵的兵力,集中到左翼和前阵。他们现在总共有两万多人,骑兵五千余,步卒一万五六千。用步卒步阵,骑兵待命机动,兵力更充裕。
孙策有诸县豪强支持,兵力迅速增加,已经接近三万,如果不背河立阵,就必须用骑兵做侧翼,浪费了骑兵的速度优势,变成了拼消耗。就目前的形势而言,他们最不能承受的就是拼消耗。
任务分配完毕,诸将分头准备。张辽留下,对徐荣的安排提出了疑问。
“将军,为什么这么做?”
“我还能怎么做?”徐荣苦笑:“文远,于公于私,这一战都只能胜不能败。孙坚勇猛,孙策狡诈,父子各拥雄兵,一旦占据南阳,荆州、豫州非朝廷所有,扬州、交州也将成为孙氏后院,天下三分去其一。于私,我烹了李,屠了南乡、顺阳,罪孽深重,就算别人可以原谅我,我也不能原谅自己。战败之日就是我命绝之时。我只有击败孙策,收复南阳,为朝廷尽最后一点力,也许能减赎一些罪孽。”
张辽沉默不语,他能体会到徐荣的心里有多大压力。烹李是迫不得已,屠南乡、顺阳同样是迫不得已,他要借屠城来刺激士气,要借屠城来威慑南阳百姓,减少抵抗,他原本是计划迫降之后就改变战术,以抚为主,可是现在孙策赶到,南阳人心倒向孙策,他没机会了。
这恶名会跟他一辈子,甚至会跟到坟墓里,刻在墓碑上,写进青史中。
“文远,你率部去新野吧,看着点襄阳方面,别让孙辅支援孙策。蔡家供应孙策的军械,又有船,我不希望任何一艘船突然出现在我身后。”
“将军,派别人去吧,我留在将军身边。”
“你留在我身边?哈,我身边人越少,他们越放心,他们越放心,我们取胜的可能性越大。”徐荣抬起手,示意张辽别坚持了。“万一战败,有你在湍水之南,我至少还有机会渡河。”
张辽躬身领命。
朝阳东升,两军对垒,双方将士在战鼓的指挥下依次进入战场。
到了这时候,一切阴谋诡计都没用了,剩下的就是实力的较量。
安众这个县还在,但县城却早没有了,只剩下一座残城。涅水绕城东而过,冲刷河道,半边城墙倒塌。城里还有一些旧屋,有人住,还垦了地,不过现在是冬季,没有庄稼,大战在即,主人也举家逃亡,连个鬼影都没有。原本的夯土城墙经过一百多年的风吹雨打,大部分坍塌,成了几个大土堆。
孙策登上一个土堆,将这里作为中军指挥台。将旗之外,他竖起了一面纯白的大旗,大旗上只有两个字:复仇!字用鲜血写成,已经干涸,红中带黑,凝结着深深的仇恨。每一个看向这面大旗的士卒都咬牙切齿,眼神凶狠如狼。
徐荣背水立阵,大出所有的意外,对于任何一个稍有军事常识的人来说,这都是用兵大忌。但孙策却很快就明白了徐荣的苦衷,应该是关南带去的那方手帕生效了。
手帕上有什么?除了那个标明他身份的朱雀标志,什么也没有。关南不是擅长说谎的人,他玩不来复杂的反间计,但西凉将领和徐荣之间的猜疑无法弥补,而徐荣放弃武关道,攻占穰城的行为又太过反常,两者结合,他想解释清楚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人逼急了会赌咒发誓。徐荣被逼急了,也只有先把自己立于必死之地,向死而生。只有如此,他才能消除西凉将士的疑心,孤注一掷,做生死之战。
人心隔肚皮,越猜越可疑。孙策就是要让他们猜,他们心里的猜疑有多大,可能性就有多大。他之所以忍宛城豪强一直忍到现在,就是不希望在外敌未除之前发生冲突。虽然他们未必把他当南阳之主,可是就驱逐徐荣,避免被西凉兵屠戮这一点而言,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就算有什么分歧,在危险消除之前都不会演变成剧烈的冲突。
所以现在徐荣要拼命,而他却很滋润,后援充足。可他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徐荣。谋划了这么久的离间计,怎么能就这么浪费了。不管徐荣和西凉诸将之间是不是有猜疑,不管他们之间的猜疑有多大,本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原则,他又为徐荣准备了一点惊喜。
但麻烦也不小。孙策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对方渐渐成型的战阵。隔得太远,他看不清各个位置的将领是谁,但他分得清步卒和骑兵,眼前看到的西凉骑兵寥寥可数,最多不超过两千骑。按照几次战斗得出的经验,徐荣至少藏起了两千骑甚至更多。
这些骑兵在哪里?徐荣准备用他们来干什么?
孙策心生警惕,叫来秦牧,让他把所有的骑兵都派出去警戒,尽可能找出西凉骑兵的位置。几次缴获,加上秦牧原有的战马,亲卫骑现在已经近千人,和西凉骑兵对战还不够,做斥候却绰绰有余。穿上精甲,配上三石弩,就算是遇到规模相近的西凉兵斥候,他们也有一战之力。
秦牧领命而去。
第254章 换俘
樊稠坐在马背上,看着对面阵地上一辆辆大车,心中隐隐不安。
他隐约记得,张辽在为自己擅自撤退解释时曾经提到,孙策军中有一种威力强大的弩车,不仅射程远,而且射速比一般的弩快,三番连射,比一般的弩要快上一半。近距离能洞穿木盾,甚至能射穿身体。他就是看到这种弩车威力太大,为避免重大伤亡,才决定先撤退的,没想到演变成了溃败。
樊稠不敢怠慢,立刻向中军汇报,请求徐荣派人来确定。如果属实,他需要加强士卒的防护,否则伤亡肯定会比较惨重。时间不长,段煨亲自赶来了,到阵前远眺了片刻,神情有些犹豫。樊稠赶到他身边,催促道:“段忠明,是还是不是,你给句准话啊。”
段煨心里打鼓。他其实并没有亲眼看到那些弩车,看到那些弩车的士卒大部分都死了。
“子淳,我看着有点像,但是又不完全一样。那些支楞在外面的是长矛吗?”
樊稠眯起眼睛,运足了目力,还是看不清楚,双方接战之前,相隔两百多步,眼力再好也不清。段煨又道:“这些南方人胆子就是小,还没打就摆出防守的架势。子淳,你不用急,待会儿派人上去试探一下就知道了。”
樊稠沉下脸。“派人试探一下就知道了?将士的性命就这么不值钱,由着你用来试?”
段煨撇了撇嘴。“樊子淳,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你要是这么心软,回家奶娃子去算了,打什么仗啊。”他看看四周,又压低了声音。“你看到张辽了吗?”
樊稠瞪了他一眼。“我要是看到张辽了,还要请你来?”
段煨也不见气。“那你就没想想张辽去哪儿了?”
樊稠很不耐烦。诸将之中,段煨疑心最重,而且出了事,他第一反应就是把责任推到别人肩上。上次郦城战败,他就是把责任推到张辽身上。樊稠对此很不以为然。就算张辽和孙策是旧识,那张辽才多少人,段煨自己又有多少人,打了败仗,他这个主将不应该先找找自己原因吗?
樊稠没有吭声,段煨碰了一鼻子灰,有些没趣,拨转马头就想走,又停住了。他回头看着樊稠。“子淳,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你别嫌我嗦啊……”
“我就是嫌你嗦。”樊稠没好气的喝斥道:“王方手下就有四千人,徐将军身边只有百十亲卫,他能有什么心思?我在前军,你在左军,王方、李蒙在河对面,只在他有一点轻举妄动,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灭了他,你还担心什么?好好守住你的阵地,别再打逃跑的心思才是正理。”
段煨气得鼻孔冒烟,一踢战马,带着亲卫走了。樊稠冲着段煨的背影唾了口唾沫,骂了一句:“真是替段太尉丢人,都是段家的种,怎么生出这么一个窝囊废,胆子小,心眼儿倒多,哪一点像我们西凉人,倒和关东鼠子一个德性。”
他身边的亲卫轰笑起来,充满了对段煨的不屑。
樊稠掐着腰,来回转了两圈,叫来假校尉周彬。“让先上阵的兄弟披上两重铁甲,我看得不得劲,要小心些,别白白坏了兄弟们的性命。”
周彬应了一声,转身去了。西凉军中铁甲数量有限,做不到人人有份,更别说身穿重甲了。樊稠爱惜将士,这也是他能得将士死力的根本原因。也正因为如此,他和段煨很不对付。
樊稠背着手,来回转了两圈,不时的抬头看一眼远去,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可是最让他不安的却不是阵前那些古怪的弩车,而是段煨刚才说的话。
张辽去哪儿了?
张辽和孙策有没有勾结?谁也说不准。并州人德行不好,有背主的习惯,吕布如此,王允也是如此,张辽也不例外。他们能背叛以前的主公,就能背叛董太师,这让凉州众将对他们非常警惕。
如果说张辽和孙策是旧识,现在孙策占据了南阳,在军中混得不顺心的张辽想去投奔故友,樊稠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樊稠不反对张辽去投孙策,人往高处走嘛,这很自然。可是大战之际,张辽突然失踪,这不能不让他警惕。
樊稠很想去中军问问徐荣,可是几次抬腿,又收了回来。
算了,等会儿再去吧,先试试孙策的成色。樊稠自我安慰道。
就在樊稠纠结的时候,对面走出一个人,举着小旗,慢慢地走了过来。樊稠很诧异,不知道孙策这是搞什么鬼。他示意部下戒备,密切注意对面的行动,不要中了圈套。不过对面一直很安静,没有任何异常。那人走到面前,看了一眼,直接冲着樊稠走了过来,报上姓名,自称张博。
“我是奉孙将军之命,来交换俘虏的。”
樊稠一头雾水。这还没打呢,交换什么俘虏。不过,等张博报出一串名字,他就明白了。这些俘虏大部分是段煨的部下,郦城之战时被俘的,还有一部分是王方的部下,他们一直被孙策关着当苦力,现在孙策有各城百姓支持,不缺苦力了,打算将他们放回来,换一个人回去。
关南。
樊稠没多想。他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虽然不是他的部下,但段煨、王方应该都不会反对。他本想让人带着使者去见徐荣,可是鬼使神差地,他决定亲自去。他有一种感觉,段煨肯定有话说。
来到中军,听完张博转达的意思,徐荣让人把段煨请了来。不出樊稠所料,段煨并没有为自己的部下可以生还而兴奋,他盯着张博看了半天。
“你们打算用多少人换关南?”
张博说道:“我家将军说了,关南是析县长,又是个读书人,值二十人,名单你们可以自己选。”
“二十人太少了,至少五十。”
樊稠心中有气,刚要说话,段煨给他使了个眼色。樊稠不解,却还是忍住了。
张博笑笑,拱拱手,转身就走。等他快要走出中军范围,段煨才扬声叫道:“三十,不能再少了。”
张博回头看着徐荣。徐荣看着段煨。段煨躬身施礼。“将军,我觉得可以换。”
徐荣点点头,提起笔,铺开一片削好的木板,写下几个字。“那就换吧,你通知李蒙,让他把人送来。就不要带到我这儿来了,你酌情处理即可。”
“喏。”段煨躬身施礼,带着张博走了。
樊稠看看徐荣,又看看段煨,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第255章 战前准备
徐荣闭目养神,樊稠几次想问他张辽的事,话到嘴边,还是放弃了。他出了中军阵地,正准备回自己的前阵去,有人低声叫他。他转头一看,段煨站在一面将旗下,正向他招手。
樊稠皱皱眉,本不想睬理段煨,想想还是过去了。段煨看着他,唇边花白的胡须颤了颤,眼中闪过一抹轻蔑,却很快掩饰好了。“子淳,特地跑到中军来,是不是不放心?”
樊稠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默认了段煨的猜测,他的确不放心。
“行了,你说得也有道理,徐将军身边只有百十人,有王方看着,动不了什么手脚。我们还是集中精力打赢这一仗,灭了孙策再说。这仗要是败了,我们可就死无葬身之地啦。徐将军狠啊,连屠两个县,把我们逼到绝路上了,不得不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
樊稠心中微凛,忍不住顶了段煨一句。“你不担心张辽了?”
“我已经派人通知李蒙了,他会留意张辽。区区千余骑,张辽不敢怎么样。充其量,徐荣是让他置身事外,万一我们败了,张辽的手是干净的,还可以去投他的故友。袍子割了又怎么样,还可以再缝起来嘛。”段煨沉默了片刻,苦笑站摇摇头,一声轻叹。“徐荣老谋深算,我们都上他当了。”
樊稠没有再说什么。在他们这些人中,段煨算是最谨慎的人,既然他放心了,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虽然他真搞不懂段煨在搞什么鬼。他拱拱手,大步向前阵走去,步履轻快。
段煨斜睨着樊稠的背影,无声而笑,向不远处的王方打了个手势,回自己的战阵去了。孙策派人来换俘,显然是想从关南口中得到什么,但关南一直被关在李蒙的大营里,没有和徐荣独处的机会。就算徐荣和孙策之间有什么约定,现在也没什么意义了。
相反,俘虏换回来,他不仅多三十个部下,还能打听到一点消息。
孙策阴险啊,明明知道这里面有问题,却不得不换。老谋深算如徐荣也只能尽力撇清自己,不能拒绝。这一仗如果不能赢,剩下的日子就曲指可数了。有屠城的劣迹在前,就算孙策愿意放他们一马,南阳人都不能饶了他们。
退路绝矣,唯有努力向前,杀出一条血路。
段煨回到自己的阵地,和张博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张博很客气,但基本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过来大概半个时辰,李方押着关南来了。被关了几天,关南瘦得皮包骨头,身上全是污垢,但他衣冠整齐,连头发都一丝不苟。
确认关南无恙,张博返回本阵,时间不长,他带着三十名西凉俘虏来到阵前,换回关南,各回本阵。
站在孙策面前,关南躬身施礼,身如折磬,标准的儒家礼。
“关君受苦了。回去洗漱一番,吃点东西,好好休息吧。”
关南站着没动。“将军,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孙策点点头。
“将军不想问问徐荣看到我时的反应吗?”
孙策指指对面的战阵。“看到这个,我已经猜到了结果,过程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那……手帕上究竟有什么?”
“手帕就是手帕,还能有什么?”孙策笑得很神秘。关南太迂腐,迂腐得甚至有些可爱,他不愿意和关南讲这些阴谋诡计。“回去休息吧,有什么话,等战事结束再说。”
关南无奈,揣着一肚子的疑惑回到后阵去了。一路上,他经过几个阵地,发现将士们虽然都在忙碌,有的搬运物资,有的调试弓弦,有的活动身体,却没有什么紧张的气氛,秩序井然,神情轻松,就像是进行一次阅兵,而不是与以凶残著称的西凉兵厮杀。关南心生疑惑,不由得紧张起来。孙策治军如此松懈,能打赢徐荣吗?
来到后阵,关南大吃了一惊。在三重武刚车组成的防卫圈和近百架抛石机、数千将士的包围下,后阵中心像一个规模庞大的宴席现场,数百顶帐篷扎得整整齐齐,几十口大釜热气腾腾,每一口大釜里都煮着东西,有的是牛肉,有的是药材,有的却是麻布,牛肉香和药味混在一起,平添一种温暖感,不少人正在忙碌,有男有女,个个手脚麻利,行动敏捷。
看到关南走来,立刻有人迎了上来,护送关南前来的卫士说明情况后,便有人引着关南进了一个帐篷,吩咐了两句,便有两个女子迎了上来,侍候关南宽衣。
关南吓了一跳,一手掩着衣襟,一手捂着眼睛。“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一个年轻女子掩嘴笑道:“大人毋须紧张,脱了衣服,让医匠为你检查一下身体,有伤冶伤,无伤沐浴,然后再来一碗热腾腾的牛肉汤,好好睡一觉,保证你明天精神抖擞。”
关南将信将疑。“你们这是……”
“这里是医帐,专门为军侯以上将领及受了重伤的士卒疗伤的地方。大人这些天受了苦,孙将军特地关照优待你。”
“那外面的牛肉?”
“那是为将士们补充体力用的,受伤的将士都可以吃,到时候会有人送上去。”
“这么浪费?”关南心疼得脸都变了。春耕在即,黄牛既是运输畜力,又是耕地的大畜,怎么能这么浪费。这孙策真是年轻,一点也不知道节俭。不过他说什么也没用,只得脱了外衣,让医匠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严重的外伤,这才送进内帐洗浴。躺在热气腾腾的浴桶里,关南算着帐,越算越觉得肉疼,比受了伤还难受,简直是剜肉啊。
这一仗打下来,至少要杀两百头牛,杀掉几万斤石炭吧?虽说南阳牛多,也不能这么浪费啊。
不过,他现在明白为什么刚才遇到的将士都泰然自若,神情兴奋,丝毫没有战前应有的紧张和不安了。就算受点伤又有什么关系,跑到这儿来有吃有喝,比在家里还舒服呢。普通人家哪舍得这么吃肉。
忽然之间,关南有些心动起来。他不想呆在帐里休息,他想看看孙策究竟怎么击败徐荣,击败西凉军。他草草的洗了一下,换上一身新布衣,喝了半碗热呼呼、香喷喷的牛肉汤,匆匆来到阵前。
孙策很意外。“还有事?”
“将军,我想观战,可以吗?”
孙策想了想,笑了一声:“行啊,难得你有这份心,就留下来看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