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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不周     策行三国txt下载     策行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550章 刘晔说虚实

    军中制度,都尉以上配亲卫,都尉以下的曲军侯、都伯之类下层军官不配亲卫,所以一个普通士卒想靠军功升迁,不仅要武艺超卓,还要运气好,才有机会在你死我活的战场活下来。

    等到了都尉这一级,生存率就有了基本保障。一是都尉指挥一营作战,通常不用冲在前面与敌人短兵相接,二是身边有专职保护的亲卫。除非被敌人包围,至少生命安全是有保障的。

    亲卫的数量通常是所领兵力的十分之一。吴太后为孙权配备了超额的亲卫,又由有护卫经验的吴奋指挥,就是要保证孙权的安全。谁曾想孙权还是受了重伤,而且极有残废的可能。

    就算孙策不处罚吴奋,吴奋也没办法向吴太后交待。

    他也委屈。亲卫营虽有攻坚的职能,但那只是权宜之计,不能当惯例。孙权一而再,再而三的派他上阵攻坚,他能有什么办法?

    可是他不能说,至少不能对孙策说。他要说了,孙权会恨死他。

    孙策骂了吴奋一顿,命人召太医来。

    太医查看孙权伤口时,虽然手脚尽可能的轻,但孙权伤势太重,有些地方还必须将他翻过来,疼痛是避免不了的。孙权再也装不了昏迷,忍不住呻吟出声。

    孙策站在一旁,阴着脸,一言不发。

    孙权心虚,连看都不敢看孙策一眼。

    查看完伤口,太医抬起手,用衣袖抹去额头的汗珠,拱拱手。“陛下,大多是皮肉伤,应该不碍事。只是膝盖……有些麻烦,骨头碎了,如果不将碎骨取出来,恐怕……”

    孙权颤声道:“孤的腿……”下面不敢说了,只能一脸希翼地看着太医。

    太医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孙策皱了皱眉。“若是送住长沙,请华佗来医呢?”

    太医躬身道:“华佗医术出神入化,尤其是外科,堪称当世第一圣手,或许有救也说不定。臣虽无能医治长沙王的伤,用药稳住伤势几日,却也没什么问题。”他顿了顿,又道:“当然,长沙王这几日要忍着些,尽可能不要动,免得碎骨摩擦筋肉,加重伤势。”

    孙策沉吟片刻,转向孙权。“仲谋,你觉得呢?”

    孙权心如死灰。这次离开战伤,以后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只是腿伤严重,如果有人能保住他这条腿,恐怕也只有华佗。让华佗来巫县肯定是来不及的,只能回长沙,顺水而下,也就是三四天的时间。

    “臣弟遵旨。”孙权哽咽道。“臣弟无能,请皇兄贬爵降罪。”

    孙策坐在榻边,拉过孙权的手,轻轻拍了拍,欲言又止,一声长叹。

    “准备快船,送长沙王归国。”

    ——

    中午,由张玄执笔,刘晔联署的军报送到行在,详细描述了昨天的战斗过程和结果,并报告了当前采取的措施。

    刘晔、张玄率部撤出阵地后,清点了伤亡。

    此战损失不可谓不大,伤亡近两千余人,阵亡及重伤员近三百,虽然不致命,却丧失了战斗力的也有五六百。更大的麻烦是遭受蜀军反扑,重弩手损失近半,大量重弩被毁。

    虽然张玄没有明确指责谁,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孙权轻敌,在没有确保安全的情况下登上刚刚夺得的阵地,遭遇对方有预谋的反扑,是失利的关键。

    孙策气得无语。亏得孙权已经在一个时辰前被送走了,否则他真想问问孙权是怎么想的。

    战斗还没结束,你跑到战场上去得瑟啥,摆造型吗?

    孙策有种感觉,孙权可能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否则黄权不会挖个坑专门等他。从整个战斗的过程来看,孙权一直被黄权牵着鼻子走,主动跳进了坑。

    生气亏生气,战事还没结束,孙策随即召集文武议事。

    得知孙权惨败,身受重伤,几乎所有人都很意外。身为万人将,身边有千余装备堪比武卫、武猛营的亲卫部曲,孙权怎么可能受伤,而且是重伤?这不是意外,这是作死啊。

    不过没人指责孙权。不管怎么说,孙权毕竟是陛下的亲弟弟,尊贵的长沙王。

    众人默契的将重点放在了后续安排上。

    一场意外的惨败,让众人都谨慎了许多。如果说之前黄忠在宣汉一带受挫因为太远,很多人没有直观感受,这次身在战场,绝大多数人都亲眼看到了地形的影响,如今军械、装备堪比中军的长沙郡国兵又遭受重创,没人敢再不把战争当回事。

    但是也没人认为应该放弃,撤军是不可能的事。围攻益州之势已在,这时候撤军岂不是看着别人立功。

    反复商讨后,沮授拿出一个方案:全面对峙。

    具体而言,就是将大军沿摩天岭阵线铺开,选取多个进攻点,由不同的将领负责。

    摩天岭后面就是鱼复城,曹操不会轻易放弃,他又有足够的兵力,可以不留任何空隙的防守。但这近十万兵大部分是大族部曲,虚有其表,很多将领就是家主,并没有真正的战场经验,也不可能每个人都像黄权一样善战。

    论将领的整体水平,吴军的优势很明显。一旦有人试出薄弱点,取得进展,立刻调整重心,加大攻击力度,争取突破一点,进而击溃整个蜀军战线。

    沮授的这个建议取得了一致认可。

    孙策的目的就是练将,尽可能地让更多的将领实战,学习掌握这种不利地形下如何作战。沮授的方案无疑是最贴合他心思的。从整个形势来看,这个方案也是充分发挥了己方的优势。

    诸将不愿轻退,都想克敌制胜,至少要有个尝试的机会。沮授的方案很公平,按战绩轮换,能者上,不能者下,打赢了,立功受赏。就算没打赢,至少也能积攒一些实战经验。

    兵练得再好,也要不时的见见血。总不见血,练不出真正的精锐。

    将领同样如此。久不临阵,有些感觉会钝化,也容易沦为纸上谈兵。

    首战的任务落在了前将军朱桓的肩上。他将主持摩天岭的战斗,以一月为期,一个月后由右将军纪灵轮替。主持战事的期间,随营军师要每天撰写战纪,报送行在,由军师处审阅,然后分发诸将,共同参考学习,从中借鉴,同时也是一种督促,让每个人都提高警惕,不要再出现孙权那样的低级失误,留下笑柄。

    接受任务后,朱桓迅速起程,带着五千中军将士赶往摩天岭。

    孙策本人也没闲着,命令中军水师逼近瞿塘峡,寻找战机。

    ——

    黄权反击得手,重创孙权,吴军被迫暂时后撤,在蜀军中引起了不少的轰动。

    尤其是黄权将吴军俘虏和缴获的甲胄、军械、旌旗送到中军时,更是观者如堵,各种羡慕嫉妒恨。

    在此之前,诸侯与吴军交战,能取得类似战绩的唯两人而已,故魏国之将张郃,今蜀国之太子曹昂。如今再加算上黄权,一共三人。

    三人之中,两人在蜀,这不是蜀国命不当绝的象征吗?

    蜀军士气大振,曹操却是有苦说不出。

    胜利固然能振奋士气,却不是双方实力的真实体现。黄权是蜀军年轻将领中的佼佼者,孙权却早已证明了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万人将,如果他不姓孙,根本没有机会指挥这样的战斗。德不配位,任过其能,受挫是迟早的事,只不过遇到黄权,这一跤摔得狠了些。

    如果其他蜀军将领认为自己也能像黄权一样击败吴军,那就太天真了,最后的下场未必能比孙权好。

    让曹操无奈的是,轻敌情绪一旦滋生,凭言语是解决不了的,只有战场上的挫败能够让他们头脑重新清楚。吴军训练有素,能在孙权受挫的情况下稳住阵地,有序撤退。蜀军能不能做到,他却没把握。

    一旦出现溃败,摩天岭防线有可能因此崩溃,孙策就能绕过瞿塘峡,直逼白帝城下。

    曹操找来法正商议。

    法正也担心,但他担心的不是诸将轻敌,而是孙策撤离。

    孙权从来不是目标,孙策才是。

    廖立多次传来消息,孙策并没有决战的计划,这次来也只是为孙权掠阵,看看形势。如今孙权被击败,孙策也看过了地形,很可能因此撤回秭归,甚至是撤回南郡。

    如果是这样的话,击败甚至拖垮孙策的计划就无疾而终了。

    唯一的希望就是彭羕及时找到了合适的地点,制造出一场山体崩塌,借天地之力重创孙策。

    怎么看,这都不太现实。

    没让他们担心太久,斥候传来消息,吴国前将军朱桓率部赶来,看样子是要接替孙权指挥作战。

    法正欣喜若狂,几乎是冲进了曹操的中军大帐,将这个好消息报给曹操。

    曹操抚着胡须沉吟了片刻,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对法正说,我怎么觉得这是个阴谋,就是想借我们的手教训一下孙权,同时骗我们让步?孙策是不是早就做好了进攻的准备,只是知道廖立是细作,故意说不想打,以便让我们先是放弃了巫县,接着又放弃了牛马岭?

    法正觉得曹操说的有些道理,却不肯承认。他想了好久,对曹操说,不管是不是阴谋,孙策想攻下摩天岭都没那么容易,拖的时间越久,我们的机会越大。

    至于廖立,那也简单,看他以后还有没有情报送过来就知道了。如果真如大王所说,孙策早已识破廖立的身份,只是想利用廖立传递一些假情报,那廖立现在就是一枚失去价值的棋子,孙策就算不杀他,也不会再让他自由活动。

    有一句话,法正闷在心里没说。到了这时候,廖立已经不重要了。就算有情报送来也没什么价值,要么是垃圾情报,要么是假情报。

    ——

    朱桓行动很快,孙权战败后的第四天,他就赶到了摩天岭,接管了指挥权。

    在刘晔的陪同下,朱桓巡视了阵地后,赞不绝口。

    “仆射若为将,当与五大都督比肩。”

    刘晔笑笑,没说什么。人各有命,无法强求。朱桓能成为前将军,是因为他是江东人,早在天子渡江时便依附天子,受到天子栽培。而他却因一念之差,选择了长安天子,成了降臣。

    能有今天的地位,他已经很意外了,不敢奢望太多。

    “仆射对接下来的战事有何高见,能否赐教一二?”

    朱桓性情高傲,却不傻。刘晔接管军权的时间虽短,却能迅速稳定军心,又将阵地守得严实,可见他对当前的形势有着极为清晰的判断。不趁着这个机会请教,那太浪费了。

    孙权是天子的亲弟弟,可以越级请求刘晔协理军事,他却没有这个资格。交接军权后,刘晔很快就要返回行营,想请教都没机会。刘晔返回行营后,天子一定会问他相关的情况,如果知道刘晔有想法,他却没有向刘晔请教,说不得便会低看他一等,觉得他骄傲自负,难成大器。

    刘晔转头看看高耸入云的摩天岭,沉吟了片刻,又收回目光。

    “指教不敢当,倒是有一点粗浅的意见,不知前将军有没有兴趣听?”

    朱桓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请仆射指点。”

    “前将军来之前,想必已经对摩天岭的形势了如指掌。在你看来,有几处可攻?”

    朱桓略作思索,伸手提了指,说了几个地名。诚如刘晔所说,摩天岭的地形已经刻在他的脑子里,蜀军防线虽长,但大多易守难攻,真正有进攻可能的也就是那么四五个地方。

    “前将军打算分兵几路?”

    朱桓愣了一下。他本来是打算每个地方都安排一些人进行攻击,只是兵力会因地形不同有多有少。可是听刘晔这个意思,显然并不支持这么做。

    见朱桓不说话,刘晔又道:“几路虚,几路实?”

    朱桓灵光一闪,哑然失笑。他再次拱手,语气越发热情。“仆射,我打算分兵六路,五路虚,一路实,五虚出击,一实在手。这五个战场,一个个的试过去。如何?”

    刘晔哈哈一笑。“前将军不愧是跟随陛下多年,深谙虚实之道。五路虚指,一路实掌,虚随时可以化实,如握拳伤人。实亦随时可以化虚,如弹指要害。甚善。既然如此,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等着喝将军的庆功酒吧。”

    朱桓只是灵机一动,其实并没有太明确的方案。刘晔看似什么也没说,其实却为他点出了要害,他一下子明朗了很多,对接下来该怎么做有了大致的方向。

    朱桓越看刘晔越崇拜,越觉得孙权脑子有问题。

    有这样的人做军师,居然还会败?就算打不赢,至少也不会败啊,而且还败得那么难看。

    当晚,朱桓设宴为刘晔送行,抓住机会向刘晔请教。如果不是担心别人说闲话,他真想向天子请旨,将刘晔留在军中。张玄虽然也不错,可是和刘晔相比差得太远了。

    朱桓亲笔写了一封奏疏,盛赞刘晔。

    ——

    次日一早,刘晔起程,返回南陵滩行营。

    廖立随行。

    孙权重伤,被连夜送往行营之后,廖立没有了依托,连进入大帐的机会都没有了,只能在自己的大帐里看书、发呆。没人拦着他,但他却没有尝试离开。为什么不走,留下来又能干什么,他心里也不清楚。

    当刘晔来通知他,他却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走了一天的山路,刘晔也没和廖立说一句话。夜幕降临时分,回到南陵滩行营,进了中军大营,在中军大帐等候通传时,刘晔挪了一步,与廖立并肩而立。

    “公渊是武陵临沅人?”

    “是。”廖立很谨慎地回了一句。

    “认识零陵刘子初吗?”

    廖立迟疑了刹那,便应声点头。“认识。”

    刘晔笑笑。“我曾与刘子初同殿为臣,甚是投契。论军事,我略逊一筹。论经济,子初风格卓然,非等闲可比,我甘拜下风。至今想起当年辩论之事,仍然记忆犹新,宛如昨日。”他叹了一口气,又道:“只可惜子初去成都后便失去了联络,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天子重贤臣,以他的才华,当大有用武之地。”

    廖立微怔,随即变了脸色。他正想说着什么,里面有人出来,传刘晔入帐。刘晔笑着点点头,举步进帐,廖立独自一人站在帐外,心跳如鼓,面赤如火。

    自以为谋划周密,天衣无缝,哪知道破绽如此明显,一开始就被人识破了,简直是丢人丢到家了。

    廖立在帐外站了很久,一直到帐中有人出来,通知他入帐见驾。他左右看了看,没看到刘晔的影子,鼓起勇气,问了一下来传旨的郎官,才知道刘晔已经见驾完毕,走了多时。

    廖立自知失态,更加窘迫。入了帐,见孙策坐在案后,正与郭嘉说话,迟疑了一下,上前跪倒在地,大礼参拜。孙策起身,从案后绕了过来,走到廖立面前,背着手,打量着廖立。灯光从他背后照来,身影像无形的威压落在廖立背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廖君,朕将弟弟托付给你,你却辜负了朕啊。”孙策幽幽地说道。

    廖立再拜叩首。“立愧对陛下,愧对长沙王,请陛下给立一个机会,将功赎罪。”

第2551章 半年为期

    朱桓有本部中军将士五千,又接管了长沙郡国兵、沈弥、李异等人的降卒,总兵力有一万两千多人,与岭上防守的蜀军兵力大致相当。

    娄发在牛马岭之战中被俘,生死不明。沈弥被孙权连累,意外战死。几名降将只剩下李异一人,多少也有些不安。朱桓到任后,与李异交换了意见,让他暂时撤回牛马岭休整。

    至于沈弥残部和孙权留下的长沙郡国兵,朱桓进行了整顿。从自己的亲卫营中挑出一百多人,到各营担任都尉、曲军侯等中下层军官。又根据之前的军功记录,对原本立了战功,却还没得及嘉奖、提拔的将领进行了调整,该提拔的提拔,该嘉奖的嘉奖。

    寇英就是典型的例子。他原本只是一个楼船都尉,指挥两艘楼船作战。几个月前的水战时,他率部击败李异、谢旌,却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未能全胜。又因出言不逊,惹恼了孙权。孙权勉强气消之后,也只是赏了他一些财物,却没有升他的官。半个月前,他奉命弃舟登陆,奔袭牛马岭之后,牵制了黄权的兵力,却没有斩首之功,同样没能升迁。

    朱桓综合了他的前后战功,提拔他为校尉,指挥一营千人作战。

    寇英大喜,士气高涨,积极献言献策。

    经过一番整顿,朱桓将孙权留下的烂摊子收拾好,以千人为单位,分为五部,各负责一个点,进行试探性进攻。又从中军抽调两个营,为左右两部,一部负责两三个点,轮番替换。一旦哪个战场出现战机,负责的中军将士就立刻赶去增援,寻求突破。

    朱桓和几个校尉反复解释,明确他们的战术目标,一定要保持节制。没把握的时候,宁可放过机会,也不可轻敌冒进。没有中军的增援,任何人不得与超过本部人马数量的蜀军硬拼,否则就算胜了也没有功劳,败了倒是必须承担责任。

    沈弥、娄发的残部也就罢了,长沙郡国兵多少有些不服气。他们觉得大树岭之败是长沙王一个人的问题,不是长沙郡国兵的责任。这么做,有点太小看他们了,简直是把他们当作与降卒一样的废物看待。

    朱桓清楚他们的心思,却没说破。只是指示与他们对接的中军校尉看紧点,别让他们乱来。

    战斗展开。

    最开始的几天,吴军的进攻并不猛烈,只是逼近蜀军阵线,查看地形,大部分时间都在射程以外,偶尔进入蜀军射程以内,也只是对射几箭就走。但他们来得很频繁,白天来,夜里也来。有时候前面的还没走,后面的又来了。

    蜀军烦不胜烦,一面提高警惕,加强防守,一面向曹操汇报。

    不过大多数人都没当回事,汇报也只是例行公事,并没有请求增援的意思。在他们看来,这些不过是蜀军的斥候罢了,最多算疑兵。在黄权击败孙权率领的主力后,他们对吴军的畏惧大大减轻,不少人甚至希望吴军发起真正的进攻,也好让自己展示一下实力。

    他们很快就如愿了。

    熟悉了地形之后,寇英指挥吴军在一个战场发动了试探性的进攻。进攻虽然并不猛烈,持续的时间却很久。正当蜀军以为是又一次骚扰时,吴军突然大举进攻,数百全副武装的吴军弓弩手从藏身处涌了出来,逼到蜀军射程以内,弓弩齐发,对蜀军进行压制,其中还包括两名手持六石强弩的甲级射手。

    蜀军措手不及,临阵指挥的曲军侯第一时间被射成重伤,倒在血泊之中,两名都伯一死一伤,蜀军将士突遭袭击,又失去了指挥,慌作一团,只能各自为战,拼命反击。

    寇英抓住机会,全军压上,迅速突破了蜀军的第一道阵地。

    蜀军收到警报,立刻派兵增援,进行反击。双方在方圆不足两百步的战场上反复厮杀,谁也无法取得决定性的胜利。蜀军既无法将寇英等人赶下岭,收复阵地,寇英也无法继续突进,抢占高地。眼看着蜀军的援兵不断赶到,自己的伤亡骤增,寇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一个迟疑,就被蜀军抄了后路。

    就在寇英后悔之际,中军援兵及时赶到,撕开蜀军的包围圈,反包围了一曲蜀军士卒。没等蜀军援兵赶到,就将这一曲蜀军击溃,砍倒了他们的战旗,斩杀了曲军侯。

    趁着这个机会,吴军又夺一道阵地,成功楔入蜀军防线,站稳了脚跟,迅速转入防守。

    一直很自负的寇英看着中军将士砍瓜切菜般的放倒对手,势如破竹的突进,又行云流水般的转攻为守,组织防线,惊得目瞪口呆。

    他见识过吴奋率领的亲卫营将士,知道他们装备好,训练精,战斗力也强。但那毕竟是长沙王的亲卫部曲,比他们强的大概只有许褚、典韦率领武卫营、武猛营,普通的中军将士应该没那么强。

    可是看过来援的中军将士作战,他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论装备,长沙王部曲的确更好一些。论战斗力,中军将士绝对碾压长沙王部曲。

    双方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

    曹操登上山岭,眺望前面的阵地。

    三天之内,吴军接连在两个战场取得突破,成功楔入蜀军防线,双方已成犬牙交错之势。靠得最近的双方将士几乎可以看清对方的脸,连走路都不敢直起身子,生怕遭受对方的暗箭狙击。

    这对蜀军将士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这种猛虎在侧的感觉太难受了,夜里睡觉都不敢闭着眼睛,生怕对方乘黑摸上来,割了自己的脑袋。

    蜀军大举反击,想夺回阵地。但他们的战斗力太弱了,不仅没能得手,反而遭到吴军痛击,损失了数百人,连现有的防守都出现了兵力不足的问题。一旦吴军出击,能不能守住阵地,没人敢保证。

    无奈之下,负责指挥的将领向曹操求援,请中军出击。

    查看了吴军的阵地后,曹操也很头疼。吴军的阵地很规范严谨,几乎找不到什么明显的弱点。要想拿下这样的阵地,除了用足够的兵力强攻,没有什么捷径可走。

    对付这样一个守军不足五百人的小阵地,他既有兵力,也有把握。但他担心这只是开始,不是结束,这个阵地夺回来也只是暂时的。

    他将为此疲于奔命,直到他累死。

    明知如此,曹操也无可奈何,只能部署攻击。

    得知曹操亲至,指挥重兵反击,打算夺回阵地,朱桓也亲自赶到阵前,查看形势。与临阵指挥的校尉沟通之后,他命人送来足够守军一个月的粮草、箭矢,然后退出了阵地,就附近的岭上掠地,同时下令其他各部加紧攻击,寻求新的突破。

    双方接战,曹操遇到了难啃的骨头。虽说岭上只有五百人,防守却极为严密,刀盾手、长矛手、弓手、弩手,互相配合,几个人也能成阵,十几个人也能成阵,随地形而变,极其灵活。蜀军却没这样的能力,即使是最精锐的中军,也做不到以什伍为单位的密切配合,大多数时候只能靠中军的旗鼓指挥,应变不及,每次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蜀军兵力虽多,攻击却迟迟未能得手,哪怕是反复用硬弓强弩进行覆盖式射击也无济于事。吴军总能及时找到掩护,也总能在弓弩的打击之后抢先发起攻击。

    连续数日攻击,蜀军损失两千余人,消耗箭矢近十万,还是无法夺回阵地。

    趁着曹操指挥中军强攻阵地的机会,朱桓又在其他的地点取得了突破,随即集中兵力,强行突击,威胁曹操的侧翼,有将整个摩天岭防线一切为二的可能。

    曹操不敢大意,只得调集兵力,加强防守。

    双方反复争夺,一时难分胜负。

    摩天岭打得激烈,偏坡以北的曹洪又传来警报,娄圭到达战场,即将发起攻击。

    曹操深知这位老朋友的手段,非曹洪能敌,派张任率部前去增援。

    ——

    孙策每天都会收到战报。他的大部分时间也用来分析、讨论这些战报。

    最为上心的是纪灵,带着几个亲信校尉、偏将,每天赖在军师处不走,恨不得在军师处搭个行军榻。

    按照计划,朱桓将在摩天岭指挥一个月的战斗。一个月后,纪灵将接替朱桓,成为前线将领。这是难得的机会,他不想出乖露丑,就要提前多做准备,不放过任何一个熟悉战场的机会。

    天天听沮授与军师们商讨军情,分析可能的发展,再以实际战场的形势进行验证,有时候还能听到孙策的意见,他收获匪浅,感觉自己就像进了讲武堂的精英班,回炉重炼了一回。

    一月之期将近,纪灵提前几天申请,带着一部分亲卫赶到前线,与朱桓并肩作战,准备交接。

    孙策同意了。

    从每天传回来的战报看,朱桓稳重了很多,战绩也可圈可点。能和曹操打得不分胜负,至少没有露出明显的破绽,他已经是一个合格的方面之将了。

    纪灵比朱桓年长,缺的不是稳重,而是系统的战略、战术思维训练。在军师处大半个月,他的进步也是可见的。再到战场上历练一下,相信成绩也不会差。

    在陈矫、刘晔的协助下,麋芳对瞿塘峡的进攻也保持着一个不错的节奏。虽然还没有取得实质性的进展,却让将士们熟悉了水情,也消耗了蜀军的大量箭矢和精力。眼下只在等一个机会,一旦蜀军露出破绽,他们就可能取得突破性的进展。

    其他战场暂时还没有捷报传来,但形势和这里差不多,双方全面接战,拼的不仅仅是兵力或者将领个人的能力,而是全方面的实力,将领是否合格,士卒是否精练,经济能否支持,都在考验之列。

    左都护孙尚香进入汉中战场,将乐进包围在南郑,正在清除外围。

    右都护孙翊进入贵州犍为,攻取了郡治朱提,正在向僰道进军。

    天竺大都督周瑜完成了对南中的夹击,回到牂柯郡,正在猛攻娄关。

    中领军黄忠率部与曹昂交战,牵制了曹昂的大部分兵力。一旦孙尚香夺取南郑,挥师翻越大巴山,曹昂即将面临夹击之势,北部防线土崩瓦解几乎是必然之势。

    唯一不好的消息是孙权的腿没保住。即使是当世第一外科圣手华佗,面对碎成几块的膝盖骨也只能表示无奈,孙权此生注定与拐杖、轮椅为伍。

    让人意外的倒是那个巫山神女,居然不离不弃,一直留在孙权身边,每天为孙权祈福。

    新年临近,各郡县的上计吏、大族代表齐集岳麓书院,讨论今年的财政收支,以及这场大战的后勤供应。虽然最后的结果还没出来,首相张纮也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可是孙策还是能从他那平静从容的语气后面感觉到争论的激烈,以及数字后面代表的巨大消耗,汹涌民意。

    这场大战动用的人力、物力、财力超过了很多人的承受能力,尤其是荆楚大族,他们急切的想知道这场大战能不能取胜,什么时候能胜。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孙策与沮授、郭嘉等人商量了一番,最后决定由枢密院祭酒朱儁出面牵头,拟定一份为期半年的作战计划。如果半年之内不能平定益州,亲征就暂时告一段落,维持对峙局面。

    但是这半年内的物资、钱粮必须保证,一粒粮,一枚五铢钱都不能少。

    战争不是过家家,想打就打,想停就停。启动也好,停止也罢,都需要一个缓冲期。

    粗略的估算了一下所需的物资后,孙策相信,不仅荆楚大族看到这些数字会肉疼得流泪,其他各州也会倒吸一口冷气。

    近二十万大军的消耗就是一个黑洞,足以吞噬掉无数人,甚至整个天下。

    即使是经过两个五年计划,吴国取得了惊人的进步,积累了雄厚的实力,也经不起这样的长期消耗。半年不仅是作战必需的时间,也是国民能够承受的极限。相信经过这一战,以后任何人再也不敢轻易言战,开战之前先要考虑有没有足够的收益。

第2552章 不是我无能

    吴军临阵换将,让曹操意识到自己处境不妙,前途堪忧。

    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不到万不得己,一般不会这么做。孙策分明是胜劵在握,拿他当磨刀的砺石用,锤炼诸将。

    摩天岭成了中军诸将的演武场,就像整个益州是左右都护和几个大都督的演武场一样。

    近二十万大军三面围攻,这摆明了就是要仗势欺人,以天下十二州的实力碾压益州。孙策固然有压力,要面对不少非议,但相比于他,孙策也仅仅是有压力而已。

    别说天下十二州,仅是荆州的经济实力就足以碾压益州。荆州世家支撑不住,孙策还可以让豫州、扬州分担一部分,他却找不到更多的人来提供钱粮物资,只有现在的这么多。

    如果不能在短期内解决问题,最先支撑不住的肯定是他,而不是孙策。

    法正也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有些恼羞成怒。

    如果真如曹操所担心的那样,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从一开始,他就误判了双方实力。孙策利用他的误判,轻取巫县,直接将战线推进到摩天岭,让他们退无可退。

    若非有意诱敌,拖住孙策,巫县、牛马岭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失守。

    如巫县在手,形势对蜀军要有利得多。

    可惜没有如果。

    一想到这些,法正就有一种要吐血的强烈冲动。

    就在这时,廖立来到摩天岭,带来一个消息。孙策的压力也不小,初步决定在半年内解决益州。如果不能达成目标,就停止进攻,暂时休兵。

    听到这个消息,曹操和法正开始还有些怀疑,会不会是孙策故布疑阵。毕竟廖立已经暴露了,孙权又因伤返回长沙,廖立无法打听到机密,要么道听途说,要么是孙策故意通过他散布假消息。

    很快,辛评、秦宓也送来消息,荆楚大族齐聚岳麓书院,也在讨论这个问题。虽说还没有定是半年还是一年,但时间肯定不会长。从各种迹象分析,半年的可能性比较大。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吴军兵制与以往不同,开支太大。不管是军械还是军饷,或者是家属的安置,吴军的标准都绝非蜀军能比,一个吴军将士的开支都数倍于蜀军,二十万大军一年的开支接近四百亿,已经超过了每年的收入,肯定支持不了太久。

    换句话说,吴军之所以战斗力强,是因为每一个吴军将士都是用钱堆出来的。

    这一点,曹操、法正深有体会。别的不说,吴军射出的每一支箭都要比蜀军的好,比蜀军的贵,那可全是钱。

    曹操与法正反复权衡,又与几个重要诸将通气,最后还是决定再坚持一下。益州的压力虽然大,半年还是能支撑的。如果半年之后,孙策力尽退兵,很快就能迎来秋收,益州就可以喘过这口气。

    当然,如果能主动击败孙策,甚至重创孙策,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个念头在很多人心头盘旋,却没人说出口。毕竟这一个多月的战斗就在眼前,吴军的攻击太犀利,他们守得太辛苦,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人自信到可以主动出击,还能击败吴军,只会被别人笑话。

    曹操也试图反击过,但他很快就放弃了。一来吴军很谨慎,不会轻易上当;二来吴军反应极快,一旦发现情况不对,不是立刻撤退,就是召唤增援,留给蜀军的时间非常有限。

    总之一句话,双方各方面的差距都太明显,除了依靠地利坚守,没有更好的办法,弄巧只会成拙。

    ——

    月照山岭。

    阵地上一片静谧,双方的阵地靠得很近,有些地方甚至能听到对方说话,黑暗中也不知道有多少强弓硬弩像张开血盆大口的野兽,等着致命一击。

    “现在还不是最危险的时候。”法正指着远处的点点火光。“到了下半夜,吴军会摸营,有时候甚至不是为了攻击阵地,就是想吓唬我们一下。有好几个山岭,我们就是被他们吓得崩溃,自己放弃的。”

    法正说着,用力挤了挤眼睛。连续一个多月的征战,让他面容憔悴,两颊深陷,沙哑的声音也被夜风吹得飘忽不定。原本合体的锦衣松旷了很多,轻轻作响。

    廖立转头看着法正,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郭嘉。法正一直将郭嘉当作对手,但他根本不清楚,他们实在不对等。法正在苦苦坚持的时候,郭嘉却轻松得像度假。

    他甚至连前线都不来,每天在行营听报告就行了。

    法正的对手是张玄。

    论个人能力,张玄绝对不及法正。可张玄不是一个人,他身边有一个至少包括三名参军的参谋团,很多琐事都不需要他亲力亲为,集中精力处理军务即可。

    “祭酒,你要注意休息,身体要紧。”

    法正缓缓转过头,打量着廖立,嘴角扯了扯。“我能休息吗?”

    廖立欲言又止,叹了一口气。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劝法正。

    “公渊,孙策什么时候知道你的事的?”

    廖立苦笑,沉默片刻。“孙权进言时,刘晔闻出了刘子初的味道,便有所警觉了。郭嘉派人查了与孙权接触过的人,很快就知道了我的存在。”廖立皱了皱眉,回想着与孙策第二次交谈的经过,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为什么。

    法正吸了一口气,好半晌才缓缓吐出来。“原来如此,那倒是我疏忽了。”他随即又问道:“刘晔现在何处?”

    “瞿塘峡,水师大营。”

    “水师大营?”法正一惊。“你确定?”

    “基本可以确定。”

    法正眉头紧皱,心脏像是被人猛地攥住一般,半晌没说出一句话。吴国中军水师都督是麋芳,军师是陈矫,一向配合默契。按理说,不必再派一个军师去协助作战。现在孙策不仅派了人,而且派了身为仆射的刘晔,说明他有大动作,绝不是牵制兵力这么简单。

    他几乎立刻想到了刘晔的真正任务:协调中军水师与左将军吕范、后将军张燕部。吕范、张燕已经到达夷水上游。有水师相助,他们可以渡过长江,进攻赤胛城。

    他本能的想怀疑这个消息的准确性,但他心里很清楚,孙策没必要骗他,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事。

    吕范、张燕率领万余人马,溯夷水而上,当然不是去欣赏风光的。

    法正头痛欲裂。果真如此,曹操麾下找不到能与刘晔对阵的谋士。

    法正强按着立刻回去向曹操汇报的心急,又问道:“公渊有何打算?”

    廖立一声长叹。“不知道,先四处转转吧,等战事结束再说。”

    法正没吭声。眼下这形势,谁信得过一个失败的间谍。他也不信,否则不会用廖立说这些了。眼下曹操急需用人,而廖立正是难得的谋士。比起其他人,廖立还有一个明显的优势,他在孙权身边很长时间,熟悉吴军的作战方式。

    可是谁能信他?

    法正没耐心和廖立细谈。见廖立主动求退,他便应了,答应给廖立一些钱,让他先回成都,等候消息。如果半年之后孙策没能攻克益州,说不定还有用他之时。

    廖立点头答应。离开吴营的时候,他就估计到了这个结果。

    而这也是孙策希望他去做的。

    ——

    法正回到中军大营,在帐中坐了好久,将廖立所说的话翻来覆去的想了几遍,渐渐生出几分疑虑来。

    孙权受伤致残,多少和廖立有些关系。孙策既然识破了廖立的身份,就算不杀廖立,又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松的放他走了?

    这里面必有蹊跷。

    法正很想立刻去找廖立,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有必要。现在去找廖立,廖立也不会说,反倒不如将计就计,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法正叫来两个舍人,让他们明天护送廖立回成都,然后留在成都监视廖立,看他做些什么。

    舍人出去了。法正又坐了一会,起身拿起一些今天刚收到的军报,来到曹操的大帐。

    曹操正在帐中看地图,一手提着笔,一手端着酒杯。见法正进来,他只是抬了一下头,指指对面的坐席。法正行了礼,落了座,将手中的军报推到曹操面前,顺便瞟了一眼案上的地图。

    这是益州地图,围着益州有几个红圈,正是已经开战或即将开战的战场,看起来触目惊心。

    “大王运筹帷幄,镇定自若,臣自愧不如。”

    曹操眼皮一挑,打量了法正一眼,嘴角一丝笑意一闪即没。他放下笔,伸手拨了拨案上的军报。“可有好消息?”

    法正伸手取出一封。“狐笃率部反击,小胜一场,斩首数级。”又取出一封。“张任率部进攻得手,又攻占了一岭,逼退娄圭在即。”

    曹操点点头。“总算有点能让开心的事。孝直,你太累了,饮些酒,早点休息吧。”

    “谢大王。”法正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捧在手心,却没有喝。他还有正事要说,必须保持头脑清醒。这些天太累,酒量大减,稍微喝一点就会上头。

    “还有事?”曹操瞥了法正一眼,笑道。

    “臣刚刚和廖立谈过。”

    “哦?”

    “他有些灰心,臣打算让他回成都休息一段时间。”法正将与廖立交谈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又道:“臣以为,孙策可能还没死心,还想劫走皇长子和伏贵人,甚至包括刘子初。”

    曹操十指交叉,置于腹前,思索片刻。“安排人跟着他。另外,嘱咐成都那边看紧些。”

    “喏。”

    曹操坐了一会,见法正没有告辞的意思,眼神微闪。“孝直,还有什么事?”

    “大王,臣……自大,延误军机,致益州于险地,万死不能辞其咎。”法正说着,从席上移开,匍匐在地,额头贴在交叠的双手上。“请大王降罪。”

    曹操看着法正,过了片刻,起身绕过大案,来到法正面前,弯腰将法正扶起。“孝直,你的计划没有错,我们都没有错。谁能想到关东这几年发展得这么快,一年四百亿的军费,居然……”

    曹操咂了咂嘴,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一声叹息。

    法正也是欲哭无泪。遇到这样的对手,真不是自己无能,而是运气不好。

    “大王,刘晔在瞿塘峡,可能会合吕范、张燕部,渡过大江,从陆路攻我赤胛城。赤胛城有我军的全部辎重、钱粮,不容有失。”

    “赤胛城……没那么容易攻取吧?”

    “赤胛城的确易守难攻,可是刘晔机敏,未必不能找到破绽,还是做些准备为好。曹都护虽稳重,身边却没有称职的谋士,一旦肘腋有患,怕是应变不及。”

    曹操很挠头。他想了半天。“孝直,你回赤胛城去。这里么,孤应付得来。”

    法正躬身答应。摩天岭的战斗已成僵持,短时间内很难分出胜负。相比之下,还是赤胛城更需要他,曹洪更需要他。曹操身边还有曹真、曹休等年轻人协助处理军务,本人又精通兵法,曹洪身边的曹馥除了捞钱,真想不出还能干什么。

    法正起身出了帐,曹操回到席上,沉思了好一会儿,派人叫来曹真,让他去找法正交接。法正回赤胛城期间,他的事务由曹真暂时接管。

    曹真回来后,曹操交待了他一个任务,让他找出与彭羕有关的军报,估算一下彭羕可能的位置,安排斥候给彭羕传递命令,命彭羕不要等孙策的座舰了,一旦发现合适的地形,立刻下手,能否击沉几艘吴军的船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要阻断长江航道,让孙策无法顺畅的运输辎重。

    曹真不解。“大王,这么做,是不是可惜了?这可是我们不多的机会啊。”

    曹操瞅了曹真一眼。“就算击杀孙伯符,我们就能击败吴国吗?孙伯符死了,嫡子继位,袁公路女为太后,必然要为袁公路报仇。你可别忘了,若不是我劫走了袁伯阳,袁公路不会死在南阳,更不会将基业传给孙伯符,天下形势也许完全是另外一番模样。”

    曹真恍然大悟,随即明白了曹操的用意。“那……孙伯符能体会大王的深意吗?”

    曹操挥了挥手,苦笑不语。“尽人事,听天命吧。”

第2553章 势若雷霆

    孙尚香指挥大军包围了南郑。

    曹昂带走了大部分兵力,乐进没有足够的兵力防守外围,只得放弃了褒口等要地,集中兵力守南郑及通往剑门的关城。

    在孙尚香围城之前,金城督阎行已经率领凉州诸郡兵包围了下辨,分兵攻克了阳平关,夺取了通往剑门的要道。一旦攻克下辨,就可以挥师向蜀地进军。

    下辨依然在严颜控制之中,却已经成了孤城,正如眼下的南郑。

    孙尚香命从凉州赶来增援的马岱驻兵沔水以南,来回游弋,阻击可能从宕渠、阆中或蜀郡方向来的援兵。马岱以骑兵为主,攻城时无用武之地,阻击援兵却是绰绰有余。

    攻城的战斗主要在东、西两门展开,吕蒙在西门,高顺在东门,两人除了本部人马,还有不少汉中郡兵。周边诸县被攻克后,孙尚香第一时间下达了推行新政的命令,计口授田,将大族侵占的土地全部分掉,然后征兵。

    汉中大族要么人在城里,要么被俘虏,全无还手之力,只能看着自家的良田被瓜分干净。见机快的还好一些,多少留下一些耕地,得以自给自足,除了土地外的大部分不动产如宅院得以保留。那些依附蜀军,协助乐进守城的大族就惨了,城外所有的产业都被没收,瞬间赤贫。

    如果蜀军不能取胜,他们破产无疑。

    百姓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土地,参军热情高涨,踊跃从军。

    之所以这么积极,除了分田带来的兴奋之外,还有生存的需要。乐进为了能多守一段时间,同时不让吴军得到补给,秋收一结束,就将百姓的收成全部劫走,连口粮都没留多少。等吴军进入汉中,大部分百姓已经快断炊了,只能倚仗吴军的救济。

    一人参军,全家吃饱。加入吴军成了活命的最大保障。

    为了解除这些百姓的吃饭问题,孙尚香不得不放慢了进攻的速度,想方设法筹集粮食,运往汉中。在陆逊的协助下,她下令在汉中建设了大量工坊,为大军制造军械,又征发了大量民伕,让他们为大军运送粮草,同时解决自己的生存问题。为了筹集足够的口粮,孙尚香甚至从凉州调来了大批的牛羊。

    虽然难度不小,不过倚仗荆州、关中、凉州的全力支持,问题最终还是解决了。

    吴蜀两国对百姓的不同态度,也为孙尚香围攻南郑提供了帮助,不少百姓主动为大军提供线索,帮助伐木、修路,打造攻城用的器械,围城的准备工作进行得异常顺利,还抢回不少工期。

    一个月后,南郑城外多了五十多架巨型抛石机,还有堆积如山的石弹、土包,小型抛石机更是数以百计,密密麻麻的梢杆如林,看起来就让人心惊胆战。因为数量太多,辎重营不得不临时征发了大量百姓,协助作战,做一些力气活,而专业的操作手则集中精力,负责定距、瞄准等技术活。

    攻城战从一开始就没什么悬念,连劝降的步骤都省了,两百架抛石机全力抛射,带着汉中百姓的怒气,一口气攻击了两个时辰,石弹、土包不仅将南郑的城头砸得一片狼藉,靠近城门的民舍也被夷为平地,找不到一间还能看出原形的房子。

    铁了心要死战的乐进也没有等到发挥的机会。在吴军狂风暴雨般的打击下,守城蜀军被打得伤亡惨重,剩下的人也面色如土,两腿打颤,连站起来都难,更别说迎战了。

    吕蒙、高顺率部登城,连汗都没有流一滴。

    乐进带着几个亲卫发起垂死反击,却被高顺的陷阵营轻而易举的击溃,乐进本人重伤被俘。

    数千蜀军弃械投降。

    孙尚香下令搜城,没收城中大户的产业,民愤较大的斩首示众,口碑尚好的留条命,分一块田,让他们自食其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美好生活一去不复返。

    乐进之前收刮来的大量粮食也成了孙尚香的战利品。至少半年之内,她不用再从关中运一粒粮。

    有了粮食,有了军械,孙尚香再接再厉,稍作整顿后,下令翻越米仓山,进军巴西。

    曹昂收到消息,率部赶往汉昌(今四川巴中市)阻击。

    黄忠抓住战机,率部经由燕子坡,急速前进,一举切断了曹昂的后路。

    曹昂率部反击,希望能击退黄忠,重新打通与阆中、宕渠的联络。双方在汉昌南的黄梅溪一带遭遇,反复冲杀,一时胜负难分。

    趁着曹昂与黄忠交战的机会,高顺、吕蒙顺利击溃米仓山一带数量不多的蜀军,进入巴西郡,与黄忠合力,将黄昂围在汉昌。

    紧接着,徐晃离开占据一年之久的八濛山,北上攻击宕渠县城。数日后,宕渠城破。紧接着,徐庶也击溃了士气不稳的蜀军,夺取滚龙坡,与徐庶会师。

    留下张鲁镇守宕渠,收罗船只,筹备钱粮,徐庶、徐晃合兵一处,奔袭阆中城。

    蜀军主力都被曹昂带走,阆中只有千余郡兵。面对突如其来的徐庶、徐晃,城中的大族大惊失色。在短暂的挣扎,得到性命可以保全的承诺后,阆中城门大开,向徐庶、徐晃投降。

    徐晃留下王平守阆中城,主力回援黄忠。

    腊月初,曹昂被孙尚香、黄忠两部共五万大军包围,内无粮草,外无援军。

    ——

    曹昂坐在山头,神情颓丧。

    陈宫站在一旁,低着头,脸色疲倦,眼圈发黑。

    这些天战况激烈,形势瞬息万变,让他应接不暇。偏偏还没有一个是好消息,每一个消息都让形势更加恶化。为了能及时处理,他已经有好几天没能睡个囫囵觉了,精神差得不能再差,脑子都转不动了。

    他只想躺下睡一觉。哪怕没有床,有一片稍微平坦些的地就行。

    “公台兄,奈何?”曹昂慢慢抬起,面带苦笑。他没有再称陈宫为陈相。形势至此,蜀国必亡,已经没什么悬念了。

    陈宫沉默了片刻,抬起手,用力抓了抓头皮。头屑飞落如雪。连续多日激战,沐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他现在脏得自己都忍受不了,只是实在没力气处理。

    “子修,你已经尽力了。”陈宫长叹一声。“此乃天意,非战之罪。请降吧,毋须再造无辜杀戮。”

    “父亲尚在坚持,我……”

    “他坚持不了太久。”陈宫摇摇头,笑容苦涩。“吴国势大,孙策谨慎,不会给他反败为胜的机会。即使法正用险,最多也只是一时胜负,改变不了结果。”

    他长叹一声:“益州虽然有江山险固,却只能偏安一时。一旦中原安定,益州注定是支持不住的。令尊明于军国大势,岂能不知。他只是骑虎难下,不得不然尔。”

    曹昂转了转眼珠,欲言又止。虽然曹操没有明说,但是他也早有警觉。曹操竭益州之力与孙策对峙,与其说是希望反败为胜,不如说是顺水推舟,借战争消耗益州大族的实力。这等于是变相的配合孙策,只是不能宣诸于口。

    他也不想打,不仅是现在不想打,从一开始就不想打。

    对他来说,投降不难,难的是父亲曹操还没降,他这个做儿子的先降了。

    不过,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其他选择。他只有一万人,又没有足够的粮草,根本不可能是孙尚香、黄忠的对手。孙尚香攻南郑的经过,他已经知道了,那根本不是交战,而是摧枯拉朽般的碾压。

    汉昌只是一个县城,不是南郑,更没有瞿塘峡那样的天险。

    他拦不住孙尚香的步伐,就连阻滞一下的可能都没有。双方实力差距太大。一旦开战,最多三天,孙尚香就能全歼他。

    为了这三天时间,白白牺牲一万多人,这是罪过。

    曹昂站起身,摘下腰间的印绶和战刀。他抚着战刀的刀鞘,心中五味杂陈。这口刀还是孙策送的,如今又要送回去了。

    陈宫向鲍勋使了个眼色。鲍勋会意,上前一步,接过印绶和战刀,躬身一拜。

    “委屈叔业了。”曹昂一声长叹,神情却莫名的轻松了起来。

    ——

    曹昂请降,孙尚香没有为难他。

    毕竟是自家亲戚,以后还要相处的,做得太难看了不好。

    孙尚香甚至没有举行纳降仪式,双方协商好相关的事务后,她派人将曹昂、陈宫请到中军大帐,以礼相见,置办酒宴款待曹昂等人。

    她甚至将曹昂的战刀还给了曹昂。当然,蜀国太子的印绶是不能还的。

    孙尚香对陈宫也很客气,向陈宫请教了不少问题。虽说礼仪的成份很重,陈宫还是惊讶于孙尚香的学识和气度。几年前,她还是一个顽劣的孩子,经常带着几个小伙伴横冲直撞,招摇过市。一转眼,她居然能够指挥几万大军作战,而且有模有样,丝毫不露怯态。

    这大概就是天赋。

    考虑到曹昂的脾气,孙尚香没有安排曹昂继续统兵,甚至没有让他留在军中。她和曹昂商量了一番后,安排人护送曹昂去长沙。孙尚英和曹琬都在长沙,他们可以先团聚,然后等孙策班师。

    反正也就是几个月的事。

    曹昂答应了。不过他决定先回一趟老家谯县,与养母丁夫人见一面。他离开兖州之后,一直没见过丁夫人,也不知道她这几年怎么样。相比之下,孙尚英和曹琬有天子和太后照顾,倒是毋须他担心。

    孙尚香也没说什么。大汉重孝道,曹昂这么做也可以理解。

    曹昂走了,陈宫、潘璋等人却被留下了。用不用他们再说,首先要削去曹昂羽翼,免得他再有什么多余的心思,节外生枝,另外也是重贤求才的表现。

    对人才的起码尊重还是要有的,否则会留下不好的印象。

    安排完了宣汉的事,孙尚香和陆逊、黄忠商量下一步的行动,最后决定,由黄忠率部向江州进发,截断曹操的后路,配合孙策对曹操形成合围。孙尚香则进驻阆中,继续清扫残敌,打通汉中通往成都的通道。

    除此之外,还有以重兵坐镇阆中,彻底清除世家不切实际的想法,贯彻推行新政的用意。

    根据陆逊的建议,推行新政的事就落在了陈宫的肩上。

    陈宫明知是这是得罪人的事,却无法推辞。他当然可以拂袖而去,可是那样一来,东郡陈氏子弟的仕途就会受到严重影响,至少他在世的时候不会有什么起色。此外,他不做这件事,孙尚香还会安排其他人做,手段只会比他更严厉。

    那些曾经相信他们、支持他们的人都会遭遇不幸。

    更重要的一点是他觉得新政并非恶政,甚至可以说是难得的善政。虽说对大族苛刻了一些,可是从关东这几年的发展来看,新政对大族也是有利的。只不过前期为了蜀国的利益,他们在宣传时隐瞒了不少真相,让巴蜀世家觉得新政对他们有害无益。

    如何形势不同了,孙尚香要推行新政,难免有人坚信他们的宣传,阻挠新政推行,甚至闹出流血事件。

    解铃还需系铃人。要纠正这个观念,自然还是由他来做最好。

    就当是赎罪吧。

    陈宫深受曹操父子器重,委以国相之任。他是名士,学问、气度都是一时人杰,在与巴蜀世家的交往中深得士人拥戴。如今曹操还有鱼复作战,陈宫却投降了吴军,反过来协助吴国左都护推行新政,一石激起千层浪,说什么的都有。

    尤其是孙尚香坐镇的阆中。

    阆中大族投降是迫不得己,并非心甘情愿,很多家族的子弟还在曹操麾下为将呢。只是阆中兵力不足,面对徐晃、徐庶的突袭,有力杀贼,无力回天,这才委曲求全。忽然间见陈宫为孙尚香奔走,推行吴国新政,不少人都怒了,大骂陈宫,甚至有人威胁要起兵反抗。

    这一点早在孙尚香、陆逊的预料之中。他们以静制动,坐等阆中大族起兵。

    最着急的是陈宫。他最清楚双方实力。孙尚香有近三万精锐在手,若还是让阆中大族翻了盘,那才是笑话。阆中大族举兵只会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被孙尚香名正言顺的杀得血流成河。

    他心急如焚,四处奔走,即使被人当面唾骂也不肯放弃,苦心婆心的劝说,又举冀州世家为例,保证他们将来的产业只会比现在更多,长期利益肯定有保障。这次作战,双方实力悬殊,就是新政最好的证明。

    陈宫毕竟有威望。在他的坚持下,阆中大族也冷静下来,放弃了武力反抗的打算。

    这时,陈宫又提出一个建议:暂缓新政推行,由阆中大族派出代表,到荆州走一走,看一看,让他们放下顾虑,坚定信心。

    阆中大族觉得这个办法好,欣然答应。

    孙尚香也答应了。

第2554章 蒋钦战于禁

    孙翊立于竹筏之上,顺水而下。

    眼前渐渐开阔,山势渐缓,陡峭的山峰不知不觉变成了延绵的丘陵,连天空都变得明亮起来,令人心情为之一畅。

    走了一个多月的山路,辛苦自不用说,更让孙翊担心的却是遇伏。山地交通不便,视野受限,斥候传递消息的速度大受影响。大军沿着河谷前进,逶迤如长蛇,一旦中伏,前线很难相救。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宁可走得慢一些,也不能让敌人伏击得手,对粮草、辎重的保护更是重中之重。

    这些粮食都是从山里蛮夷手中收购来的,价格要比关东高不少。可是算下来,还是比从楚州运来更合算。诸葛亮早早做了准备,从楚州运来了几十船的布匹、武器,送给当地的头领,从他们手中换取粮食,花钱少,效果却极佳。

    楚州屯田十余年,平地种稻,山地种桑,纺织业发达,布价一直很便宜,质量又好,比起山里的土布,更能满足那些头领们的审美。再送上几口装饰华丽的战刀、盔甲,头领们就将他们当成了朋友,热情招待,尽可能满足他们的交易需求。

    当然也有不识相的,打算做无本买卖。可惜在武装到牙齿的吴军面前,他们不仅没捞着好处,反而让吴军有了反杀的理由。几个回合下来,大部分人都明智的选择了交易。除了留下必要的口粮,秋收的大部分收成都卖给了孙翊。

    孙翊买到了粮食,只是数量有限,毕竟山里人的粮食也不多。一旦被伏击毁去,再想买都没地方买去。而要毁掉这些粮食实在太简单了,直接用刀划开草袋,推到江里就行。

    这一路走来,孙翊就像保护自己的眼睛一样保护这些粮食,没给曹仁一点机会。几次小规模接战,蜀军都吃了亏,就连出动号称无当飞军的青羌兵都没能得手,反折损了不少人。

    曹仁意识到吴军谨慎,索性放弃了真正的伏击,只是一路骚扰,延缓吴军的前进速度,然后将主力撤到僰道,扼守必经之路,以逸待劳,等孙翊来战。

    孙翊也为这一天准备了很久。

    “都护,想什么呢?”诸葛亮从后面走了过来,看看孙翊,笑道:“想做诗?”

    孙翊哈哈一笑,扬扬手。“军师说笑了,我哪有那样的诗情。只是眼前景色喜人,有些感慨。在山里走了这么久,总算出来了。”

    诸葛亮看看前面。“都护,我们还没出山。只有击败了曹仁,夺取僰道后,我们才算真正出了山。”他伸手一指。“相比于这些不会动的山,曹仁才是真正的障碍。当年战浚仪,这个曹仁就曾大显身手,连陛下都赞他善战,有勇有谋。”

    孙翊心领神会。“多谢军师提醒,我不会大意的。”他想了一会,又道:“僰道城当三江之口,倚山为城,强攻怕是不易。我们何不绕过僰道,直奔成都。益州主力都在鱼复,腹地空虚,正是好机会。”

    诸葛亮笑了。“都护是想与左都护争功,先取成都?”

    孙翊眨眨眼睛,哈哈一笑。“军师以为可否?”

    “可以当然可以,只是不够稳妥。由僰道而成都,逆水而上,都护想靠这些竹筏吗?”

    孙翊叹了一口气。“是啊,要是有战船就好了。曹仁谨慎,除了在僰道设防,江上必然有水师,用这些竹筏迎战,无异于求死。没办法,成都只好让给小妹了。军师,委屈你了,又让伯言一合。”

    诸葛亮斜睨了孙翊一眼,微微一笑。看来孙翊早就明白了这一点,故意这么说,只是试试他的心意,欲擒故纵而已。虽然略显稚嫩,却是一个可喜的趋势。经过一年多的战事,这个少年不管是心志还是能力,都有了几分陛下的模样。

    “来日言长,让他一合也无妨。”诸葛亮笑道:“逆水而上不易,顺水而下却可行,我们去抄夏侯惇的后路,接应周都督入关,然后再合兵一处,与曹仁战一场。”

    孙翊略作思索,抚掌而笑。“军师好计。制人而不制于人,正合用兵之道。”

    诸葛亮微微颌首,心中欢喜。孙翊答应得这么爽快,自然是早有这个打算,但他居然一直没说,而是等他说,免得侵夺他的职权,丢了面子,也是想得周到。

    两人正说着,前面有人来报,蜀军在前面雁岭设障,前锋蒋钦准备接战,请中军停止前进,免得江面聚集堵塞,成为蜀军抛石机攻击的目标。吴军没有船,用的是竹筏,无法携带大型军械,对攻坚极为不利。一旦过于聚集,很容易成为对方抛石机等重器的杀伤目标。

    孙翊下令,全军停止前进,中军两营弃筏登岸,占领制高点,寻找进军路线,准备策应蒋钦,夹击蜀军。后军潘濬则做做好警戒,以防蜀军声东击西,前面佯攻,吸引注意力,突然在后面来一下。

    即使有战船,还是顺水而下来得容易。

    孙翊有条不紊,一一安排妥当,然后将中军事务交给诸葛亮,自己带着亲卫营,来到阵前观战。

    雁岭在江水以西,岭如其名,像一只俯首饮水的大雁,俯瞰江面,长颈伸向江面,两翼展开,迫使江水在这里接连转了几个弯,前后不能相望。在沿江的山岭上,蜀军架起了几十架抛石机,还安排了弓弩手,居高临下,封锁江面。

    面对这种地形,蒋钦明智的放弃了水战,弃筏登岸,命人攻取东岸的制高点,设立指挥阵地。

    ——

    守雁岭的蜀军将领是于禁。

    看到蒋钦弃筏登岸,派人攻取设在东岸的制高点,他暗自冷笑了一声。

    在交趾与太史慈、甘宁交锋近两年,他算是蜀军将领中最了解吴军战法的人之一。依仗着精良的装备和训练,吴军敢于同任何数量相当的对手正面硬捍,即使一时受挫,也能挽回局面,最终取得胜利。

    对岸的制高点并不险峻,只要给吴军一天时间,失守是必然的。

    于禁当然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也没指望部下能守住那个阵地。他只希望部下多能守一阵子,不要败得太容易,最好能将时间拖到晚上。

    他在那道山岭的背后安排了重兵,只等吴军将领入伏。如果能击杀吴军的前军大将,这一战就可以夺人先声,牢牢控制住这道防线,将吴军堵在山里,为曹仁争取一些时间。

    如果能够击杀孙翊当然更好,只不过从之前的战斗来看,孙翊虽然年轻,却极谨慎,诱他入伏的可能性太小。于禁只能退而求其次,将目标设定为蒋钦。

    蒋钦本是孙策身边的小将,是孙策重点栽培的将领之一。他被安排到孙翊麾下,就是孙策对孙翊的期望,正如吕蒙被安排在孙尚香麾下一般,是孙翊的左膀右臂。

    如果能击杀蒋钦,或者生俘他,对双方的军心士气影响自然不小。

    于禁在西岸岭上看着东岸战事时,蒋钦也在东岸看着西岸岭上的于禁。负责攻击岭上蜀军的校尉成当派人来说,岭上蜀军不少,但也不算多,最多一天时间,他肯定能拿下阵地。

    听完这句话,蒋钦抬头看了看天色,就觉得有些不对。成当作战很勇猛,他如果说一天就能拿下阵地,绝不会拖延半个时辰,只会提前,甚至提前很多。也就是说,如果让他连续攻击,他很可能会在上半夜就拿下阵地。

    即使吴军擅长夜战,夜间作战依然是尽可能避免的选择,尤其是在陌生的地形。

    这个时间点未免太巧。

    按理说,东岸的阵地虽然不如西岸重要,但东岸失守,雁岭防线残缺不全,威力大减,以于禁的经验应该看得出才对。他在交趾作战多时,太史慈的战报里对他的战绩描述很多,蒋钦并不陌生,前几天还特地拿出来复习过。

    于禁当然有可能是一时疏忽,或者兵力不足,但蒋钦更愿意相信他另有计划。

    取出地图,蒋钦仔细研究了一番,有了一些发现。

    东岸这个阵地不仅在河湾之中,三面受敌,背后还有一道被称作仰天窝的南北向山岭。这道山岭与临江的山岭隔着一道不足五十步的深沟,却高出不少,粗略估计,至少有一百丈。

    有了这一百多丈的高度差,便可以衍生出多种攻击方法。

    蒋钦叫过亲卫,让他通知斥候营校尉,安排人摸到仰天窝上看一看。

    斥候营的行动很迅速,下午未时,斥候营送来消息,仰天窝上有不少大树被人砍了。虽然分布很散,又被人精心掩饰过,还是能看得出一些问题。附近的百姓上山伐木烧炭,这是很正常的事,但砍那么粗的树,而且大小差不多,又与制作抛石机所需的木材相近,未免过于巧合。

    斥候们担心上面有伏兵,不敢轻举妄动,先送回消息示警,再寻机潜入深处。准确的消息要晚一些,很可能要到明天上午。

    斥候们还没侦察到准确的消息,蒋钦心里却有了准备。他有七八成的把握判断,于禁在岭上安排了伏兵。他随即进行了安排,准备打于禁一个反伏击。

    入夜时分,成当提前拿下了阵地。蒋钦带着亲卫营,大张旗鼓地登上了阵地,随即叫来成当,仔细盘问交战的经过。当他得知蜀军的阻击一直很顽强,直到入夜之后才迅速崩溃,不由得笑了两声,随即派人向中军报告,请求夜战。

    ——

    于禁看到了蒋钦登上阵地,却没有看到蒋钦派往中军的传令兵。就算看到了,他也绝不会想到蒋钦要向中军汇报的是什么。

    戍时,于禁率领精锐三千,悄悄地离开雁岭阵地,进入伏击地点。

    在仰天窝上设伏的将领岑白赶来汇报。吴军斥候曾到岭上侦察,有人看到了伐木的痕迹,但是没有生疑。有人一度接近他们埋伏的地点,几乎逼得他们出手。好在他们熟知吴军侦察的习惯,将伏击地点掩饰得极好,这才没有暴露。

    于禁很上心,反复追问,甚至让岑白画出了吴军斥候的路线图。

    他与太史慈、甘宁交锋的时候,对吴军斥候的能力印象极深,知道他们能力出众,思维缜密,稍有破绽,就会被他们识破。相比之下,蜀军斥候的整体水平要差不多,只有个别精锐能与之相比。

    岑白是随他在交州征战的将领,对吴军的实力也是比较了解了。正因为如此,他才特地将这个重任交给他。从岑白的描述来看,吴军虽然没有发现什么,但也不是完全放心,明天很可能会再来侦察。

    不过,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之所以决定今天夜袭,就是怕夜长梦多,不给蒋钦充分侦察的时间。

    于禁让将士们休息,自己也裹着大氅,靠着一棵大树假寐,脑子里反复揣摩形势,分析蒋钦可能的反应。他清楚双方的实力差距,更清楚吴军的作战能力,只能速战速胜,久战必败,弄不好被吴军反咬一口,可能连西岸雁岭上的阵地都丢掉。

    雁岭是僰道的东南大门。丢了雁岭,吴军就可以直入大江。

    于禁想得太久,头皮隐隐地疼,总觉得哪里有问题,却又找不到确切的理由,只能归结于自己对吴军的恐惧。而这偏偏又是不能宣诸于口,就连自己都不愿意面对的问题。

    一旦有畏敌心理,还怎么作战?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吴军是他最不愿意遇到的对手。从初平年间随曹昂征战开始,他遇到的吴军越来越强,渐成不可敌之势,扫平天下也是迟早的事。只算他能取胜一时,也不可能逆转形势。

    将来怎么办?于禁很茫然。

    “将军,丑时了。”一个亲卫摸了过来,推了推于禁,轻声说道。

    于禁浑身一震,连忙收回思绪,暗自汗颜。大战之际,自己居然走神了一个多时辰。

    “吴军情况如何?”

    “戍时收拾完战场,亥时就全部熄了灯火。中军的灯火一直亮着,直到子时三刻才熄。从登上山岭到休息,蒋钦一共巡了两次营,一次是查看地形,一次是看士卒安顿情况。他还往这边看了一会,说了些什么,太远,听不清。看样子,应该是要派人查一查什么的。”

    听完亲卫的报告,于禁笑了。蒋钦的行动都在他的计划之中,看来并没有发现什么,只是按照惯例行事罢了。吴军实力很强,也自信,有时候未免自负,想不到他会兵行险着。

    岭上地形受限,驻不下蒋钦所部的全部士卒,只能安置蒋钦的中军,其他人只能在岭下扎营。蒋钦是万人将,他的中军包括一千亲卫,还包括大量的吏员,实际的战士不会超一千五百人。他为此战准备了三千精锐,都是随他在交州征战的老兵,又在仰天窝上安排了抛石机和弓弩手,一击之下,纵使不能阵斩蒋钦,也能挫挫吴军士气。

    于禁深吸了一口气,发出攻击的命令。

    几声鸟鸣,在幽静的夜色中传出很远。

    仰天窝上传来几声闷响,大地为之一振,紧接着几团火球冲天而起,划破夜空,直奔吴军中军而去。于禁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握紧了拳头,眼睛死死的盯住火球的去向。

    这是他此次夜袭的关键步骤,如果能准确命中蒋钦的中军大帐,这一战就胜了一半。

    蜀军虽然能制造大型抛石机,但精准度却远远不如吴军。为此,于禁准备了十架抛石机,事先又经过多次演练,就是希望能一举摧毁吴军的指挥中枢,至少要让吴军出现暂时的混乱。

    火球带着呼呼的声响,越过山谷,落在吴军大营里,“轰”的一声散开,火星四溅,瞬间点燃一片。第一批十个火球,有五个落在了预定的区域,有一个成功落在吴军的中军大帐附近,散开的火苗点燃了吴军的帐篷,然后又点燃了蒋钦的战旗。

    吴军大营顿时报警声大作,刺耳的铜锣声响成一片,无数身影从帐篷里钻了出来。

    仰天窝上的弓弩手开始射击,无数枝利箭呼啸而去,扑向吴军大营中混乱的身影。在火光的映射下,那些身影是哪些清晰,就连中箭倒地的动作都看得清清楚楚。

    于禁侧耳听了一会,没有听到中军的战鼓声,心中升起一线希望。

    蒋钦很可能在第一波的打击中受伤甚至阵亡了,这可是一个好消息。

    于禁下令步卒出击。

    岭上的吴军大乱,也没有注意岭下的动静,几个当值的士卒也被蜀军的狙击手射中,有的倒地不起,有的滚落山谷。蜀军迅速向上攀登,在抛石机完成第二波次的打击,弓弩手完成三次集射后,冲上了山岭,分作左中右三队,冲向已成火海的吴军大营。

    于禁在亲卫的夹侍下,奔上预先选定的山坡,睁大眼睛,极力远眺,近距离观察吴军大营的动静。

    吴军大火光熊熊,声音嘈杂,无数身影往来冲突。

    于禁只看了两眼,就觉得不对,顿时心生警觉,后背一紧。

    他下意识地向四周看了看,正好看见数点寒芒闪现。没等他反应过来,两枝弩箭刺破黑暗,疾射而至,一枝箭擦着他的头盔飞过,射中了身后的一名亲卫,另一枝箭射中了他的胸口,刺破了他的胸甲,强劲的力量带得他飞了起来,摔下山坡,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第2555章 侵掠如火

    蜀军将士兴奋地冲进吴军大营,准备大杀一场,却发现大营里空无一人,只剩下燃烧的帐篷和一些依稀能看出人形的灰烬。

    那显然不是真正的人,而是一些草人。

    就算是反应再慢的人,也知道上了当。

    蜀军将士慌乱起来,一边后撤,一边大声向身后的同伴示警。临阵指挥的军侯、都尉下令敲响战鼓,请求撤退的命令,却迟迟得不到于禁的回音。

    就是蜀军将士疑惑之际,仰天窝上再次传来沉闷的轰响,十几个火球被抛上了天空,只是方向有所改变,不是砸向已成火海的吴军大营,而是砸向挤在一起的蜀军。

    “轰!轰!”几声闷响,火球砸入拥挤的蜀军阵中,火花四溅,落在无数蜀士的头上、身上,点燃了他们手中的战旗,身上的战袍。

    蜀军将士顿时炸了乱作一团,有的拼命扑上身上的火,有的在地上打滚,有的四处寻找藏身之地,更多的人转身逃跑,一边跑一边破口大骂仰天窝上的同伴瞎了眼,打得太偏。

    紧跟着火球而来的是密集的箭雨。由强弓硬弩射出的箭矢如蝗群一般呼啸而至,射得蜀军将士伤亡惨重,哀嚎声此起彼伏,让人不忍卒听。

    在火球和箭雨的攻击下,蜀军彻底失去了控制,没有再顾及军令,只想逃命。

    无数人拥向狭窄的山路,争先恐后的逃跑。兵顾不得将,将顾不得兵,互相践踏,互相砍杀。山岭的南坡是缓坡,北坡是陡坡,在夜色之中,混乱拥挤之下,根本无法从容下坡,无数人从山坡上滚了下去,落入江水之中,被江水冲走。

    西岸的山岭上,蜀军看着火光冲天的东坡,听着隐约可见的哭喊声,心头一阵阵发麻。虽然大部分人都以为这是蜀军攻击得手,追杀吴军,为之兴奋不起,还是有些明白人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北坡的混乱,迟迟没有听到攻击的战鼓声,表明蜀军的攻击并不如预期的顺利,很可能出了意外。

    就在他们惊惧之时,岭下响起了激烈的战鼓声。蜀军大惊,顾不上东岸的战事,连忙组织反击。夜色深沉,看不清对手在哪里,他们也不敢出营,只能依靠阵地,用弓弩拒敌。

    慌乱之下,蜀军将士也顾不得章法、节奏,全力射击,射出一阵阵箭雨,直到箭囊空空。

    岭下的战鼓一直没有停,但吴军也一直没有攻上来。等蜀军将领意识到对方可能是佯攻时,蜀军已经射出了大量的箭矢,大部分弓弩手的箭囊都空了,手臂也因为连续拉弓上箭而酸软无力。

    趁着这个时候,吴军发起了真正的进攻。他们从黑暗中涌出,刀盾手在前排斥,弓弩手抵近射击。箭矢飞驰,惊魂未定的蜀军接连中箭,纷纷倒地,剩下的也四处溃逃,寻找藏身之处。

    于禁带走了中军精锐,守在岭上的大多是当地郡兵和大族的部曲,半夜没睡,本来就困乏无力,如今又遭遇突袭,想向中军求援,中军却一点回音也没有,很快就乱了阵脚。

    趁着蜀军慌乱,几名身披重甲的吴军士卒手持大斧,冒着蜀军零星的箭矢,冲到蜀军营栅前,挥起大斧猛砍,几下就劈开了营门,杀入蜀军大营,大斧抡得像风车一般,几个避让不及的蜀军被砍翻在地,凄声惨叫。

    吴军如狼似虎,如潮水般涌入蜀军大营。

    ——

    战斗持续了一夜,失去中军指挥的蜀军溃不成军,阵地接连失守。

    天亮时,吴军已经攻占了雁岭主阵地以南的所有阵地。

    蒋钦下令清理战场,在战场东北的山沟里找到了于禁。

    于禁死了,不是被箭射杀的,而是被压死的。他穿了一套不太合身的金丝锦甲,挡住了那枝箭,但他被箭的力量推下了山坡,然后又有几个亲卫中箭倒地,砸在了他的身上,将他压在沟里脱身不得,窒息而死。

    山坡上下,江滩上,到处是蜀军的尸体,除去被水冲走的,至少还有五六百人。只有一小部分是被火烧死,或者箭射死的,大部分人死于砍伤、摔伤。还有千余人沿着江滩逃窜,乱石、树丛,处处有惊魂未定的蜀军逃兵,绵延十余里,给吴军抓俘虏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蒋钦将于禁的遗体收拾干净,送到中军。孙翊又命人送到蜀军阵前,同时劝降。

    见于禁战死,大部分蜀军都失去了继续战斗的意志,缴械投降,少部分趁乱撤离阵地,逃回僰道。

    孙翊命蒋琬带着于禁的遗体,赶往僰道,劝曹仁投降。

    ——

    看着于禁苍白的遗体,曹仁的眼角不由自主的抽了抽,随即落下泪来。

    “文则,是我误了你。当初若不举你为将,也不会有今日。”

    蒋琬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曹仁与于禁除了上下级的关系之外,还有其他什么交情。但他能理解曹仁的心情,离家万里,眼看着蜀国又是必亡的局势,不降即死,这心情自然不会好。

    曹仁哭了一阵,拭去眼泪,命人为于禁收敛,将来送回泰山安葬。他向蒋琬拱手施礼。

    “多谢蒋君。也请蒋君谢过右都护,善待于文则遗体。”

    “理当如此。”蒋琬还礼。“于将军虽败,却非无能之将,实在是双方实力过于悬殊所致。右都护也为他可惜。虽说胜负乃兵家常事,可是大势至此,识时务者为俊杰,曹将军何必固执己见,让更多的将士无辜牺牲呢。右都护恳请将军三思。”

    曹仁不语,回了座,双手撑着案缘,思索片刻。

    “右都护的美意,仁心领了。只是蜀王于仁一则君臣,二则兄弟。臣不能负君,弟不能负兄。除非蜀王有诏书至,命仁解甲,仁纵使不是右都护对手,也只有死战而已。”

    他轻声叹息,又道:“仁闻大吴皇帝虽建新朝,却不违其父为汉臣之意,想来也能理解仁之愚钝。蒋君乃聪慧之人,就不必作无用之辞了。还请回告右都护,仁在此恭候,愿决生死,别无他求。”

    蒋琬也没有再劝,躬身一拜,告辞出城。

    于禁的遗体换了一身崭新的战袍,被放进棺木中,神态安祥,双手交叠,置在腹部,长刀置于身侧。曹仁扶着棺木,再次落泪。

    于禁是曹昂旧部,原本是一个小小的军正,是他推荐于禁为将。这些年,于禁一直不离不弃,随曹昂入蜀,又奉命南征,阻击太史慈、甘宁,成为他倚重的大将。派他驻守雁岭,就是希望他能挡住孙翊,为曹操争取一些时间。没曾想于禁夜袭蒋钦不成,反中了蒋钦的计,身死名灭。

    如果他当年没有力荐于禁,于禁怎么会死在离乡千里的益州。

    曹仁很伤心。

    看到于禁,他又想起了弟弟曹纯。之所以拒绝蒋琬的劝降,除了他对蒋琬说的那些理由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弟弟曹纯。曹纯死于武都之战,如今仇还没有报,怎么能投降?

    也正因为此,他对曹昂的选择不敢苟同。他知道曹昂难做,但他不认为曹昂投降了就能轻松。

    比起投降,也许战死才是最佳的解决之道。

    哀悼完于禁,曹仁请来张松、孟达等人商议。

    得知于禁一战而亡,所有人都很惊讶,神情不安。

    于禁人缘不好,除了曹仁,几乎没有欣赏他的人,即使是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张松。不过谁也不能否认,于禁是一个优秀的将领,用兵谨慎而有章法,在与太史慈、甘宁的交锋中,他多次化险为夷,绝非庸将,曹仁安排他守雁岭是明智之举。

    谁曾想过于禁会败,而且败得这么快,败得这么彻底。

    吴军的右都护孙翊竟比太史慈、甘宁善战,僰道还能守得住吗?益州还有希望吗?

    见诸将犹豫,神情各异,气氛压抑,曹仁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也庆幸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公布曹昂向孙尚香投降的消息。虽然这个消息迟早会泄露出去,但延迟一天就有一天的机会。

    如果现在公布,可能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孟达是关中人,法正的好友,与吴国君臣没有任何个人情谊,权衡之下,他不太可能轻易选择投降。

    张松是蜀郡大族,他的兄长张肃是巴西太守,巴西失守,张肃有没有投降,现在还不好说。但大族首先要考虑的是家族利益,他们支持曹操与孙吴对抗,就是担心吴国新政会掠夺他们的产业。如果发现曹操已经无能为力,保护不了他们的利益,为了生存下去,他们随时可能抛弃曹操,选择吴国。

    曹仁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拖延时间。

    他选择了放弃城外的所有阵地,收缩兵力,据城而守。在这种人心各异的情况下,任何在城外的将领都有可能选择投降,不如收拢回城,将所有人都控制在自己手中。

    ——

    曹仁的选择并没有出乎孙翊和诸葛亮的预料。

    劝降只是惯例,孙翊从来没有指望曹仁会举城而降。如果是那样的话,曹仁就不是曹仁了。

    夺取雁岭后,孙翊率部进入长江。

    岷江、金沙江在僰道(今四川宜宾市)汇合后,被称为长江,又称为川江,继续东流。临江据守,曹仁原本安排了水师,虽然不能和吴军水师相提并论,可是相比于孙翊等人的竹伐、木筏,优势无疑还是很明显的。

    可是曹昂战败投降,于禁又一战而亡,军心浮动,曹仁担心部下崩溃,不敢再分兵拒守,只能将水师撤回僰道城下,坐等孙翊来攻。

    孙翊很清楚曹仁的想法,也清楚仅凭木筏、竹筏不可能战胜真正的战船,便采纳了诸葛亮的建议,入江后放弃僰道,顺水而下,直奔江阳。

    江阳是湔水(今沱江)汇入长江之外。由江阳溯湔水上行,可直达广汉。驻守符节,负责牂柯方向战事的夏侯惇不敢大意,委任杨洪为江阳令。

    杨洪原任南广长,在阻击周瑜北上的战事中表现突出,深得夏侯惇器重。周瑜将作战方向调整为南中后,夏侯惇就将杨洪调回江阳,协助自己处理一些后勤事务。孙翊这次进军如此顺利,和杨洪调离南广有不小的关系。如果杨洪还在南广,孙翊多少要费些力气,不会这么轻松。

    杨洪一直关注僰道方向的战事,早早的做了准备,但他还是没想到吴军来得如此之快。接到消息后,他一面向夏侯惇告急,一面召集县中大族,商量备战事宜,阻击孙翊。

    但孙翊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

    两百多里水路,孙翊只用了三天的时间就赶到了。蒋钦指挥的前锋一到江阳,连大营都没扎,就弃舟登岸,向江阳城发起猛烈的进攻。

    孙翊北上时虽然没有遇到杨洪,但他在南中作战时,研究过所有可能成为对手的人,杨洪也在其列。经过南广时,他特意停了一下,和诸葛亮一起实地走访了解了杨洪当年备战时所建的堡垒、阵地,对杨洪的作风并不陌生,也对杨洪可能采取的措施进行了预演。

    以有备对无备,蒋钦反客为主,打了杨洪一个措手不及。两次试探后,他就摸到了杨洪的虚实,集中兵力,连续不断的攻击,不给杨洪一丝喘息的机会。

    面对吴军潮水般的进攻,江阳城只支持了半天,孙翊率领的中军刚刚到达战场,守军就崩溃了。

    看着被吴军追得丢盔弃甲,鬼哭狼嚎的士卒,杨洪回天无力,匆匆下城,换了一身普通士人的衣衫,乘一艘小船,趁着混乱出城,想赶往符节,向夏侯惇示警。刚出了水门,由湔水转入大江,迎面被几艘船拦住,吴军在此设了哨卡,盘查所有经过的人。

    杨洪本来还想混过去,强作镇静的等候检查,可是到了跟前,他就后悔了。

    吴军手中有画像,画像上的人分明就是他,形神皆备。

    杨洪当场就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吴军会这么重视他,居然连画像都准备好了。正当他哭笑不得的时候,一个身材高大、相貌俊朗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向他拱拱手,面带微笑。

    “季休,来得何其迟也,亮在此恭候多时。”

第2556章 想多了

    杨洪仰着头,盯着诸葛亮看了好一会,微微一笑。

    “诸葛军师对洪如此熟悉,想来也知道蜀王于洪有知遇之恩。”

    诸葛亮点点头,伸手相邀。“季休放心,亮在此等候,并非劝降,只是想与季休一叙。另外,也是想请季休向蜀王及夏侯将军带句话。”

    “哦,带什么话?”

    “虽说胜负必然,却也不要轻易放弃,努力。”

    杨洪愣住了,半天没说出话来。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可是他知道自己没有听错。虽然江面上有风,但诸葛亮的声音洪亮,字字清晰,他听得非常清楚。

    他只是不理解诸葛亮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半晌,杨洪哑然一笑。“愿闻其详。”说着,提起衣摆,纵身一跃,上了诸葛亮的船,顺手挽住了诸葛亮伸出的手。

    船头摆着案席,案上摆着几式干果,一壶酒,两只酒壶。杨洪也没客气。自从吴军将至的消息传来,他已经有几顿饭没能好好吃了。尤其是今天指挥作战,不仅腿跑得酸软,嗓子也喊得沙哑了,正想喝口酒,润一润。

    杨洪入座,一口气连饮数杯,这才放下酒杯,笑道:“不知诸葛军师为何不劝降,反劝夏侯将军坚守?军师读书明理,不像是好战之人啊。”

    杨洪豪饮的时候,诸葛亮一直静静地看着他。听得杨洪此言,诸葛亮笑了。

    “季休可记得我军进入牂柯有多久了?”

    杨洪略作思索。“从周公瑾入牂柯算起,有四年多了。”

    “季休可知这四年多,我军为牂柯战场付出军费几何?”

    杨洪思索片刻,摇摇头。他只知道吴军军费开支数额很大,但具体是哪些方面,他并不清楚,自然不愿意信口开河,被诸葛亮笑话。

    诸葛亮举起一只手指,轻轻晃了晃。“四年来,共支出军费一百亿。”

    杨洪的脸色微变,垂下了眼皮,掩饰心中的震惊。诸葛亮所说的是牂柯战场主要包括两支军队,一是周瑜率领的天竺大都督府所属人马,共约两万余;一是孙翊率领的右都护府所属人马,总兵力近三万。周瑜在牂柯近四年,孙翊进入牂柯只有一年左右,开销军费高达一百亿,这大大超出了他的估计。

    “周都督在牂柯时,每年军费约十亿左右。主要是将士军饷,以及一些必要的军械。原本规划战事时,陛下答应他每年二十亿,但周都督在牂柯屯田,减少了从楚州运粮的消耗,是以费用大减。当然,最大的节省还是作战消耗,周都督在牂柯大战不过数阵,而且战必有利,是以开支有限。”

    杨洪想了想,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周瑜在牂柯几年,看似时间很长,但真正的大战却屈指可数,平均下来,一年也就是那么一两次。小规模的战斗不少,但消耗非常有限,难怪他们开支这么少。

    当然,这也是对吴军来说。两万步卒出征,一年就有二十亿的预算,也只有吴国才有这样的底气。对益州来说,一年的收入不到十亿,哪里有二十亿供养两万步卒,给一亿就不错了。

    从中可见一点,周瑜并不急于作战,他很从容。

    可是为什么呢?

    “季休可知为何?”

    杨洪忍不住拱拱手。“正想请军师指教。”

    “周大都督也好,孙都护也罢,他们将来都是要远征海外的,益州不过是他们的演武场罢了。是以陛下不急,他们也不急,且战且练。练兵四年,如今正是用兵之时,若是夏侯将军降了,岂不可惜?”

    看着笑盈盈的诸葛亮,杨洪的嘴角抽了抽。他很想骂人,却又骂不出来。

    原来在吴军眼里,这场关系着益州存亡的大战不过是一次实战演习?

    又或者说,益州人全力以赴,自以为背水一战,其实根本就是个笑话,吴军从来没有把他们当作对手。

    杨洪忍了又忍,咬牙道:“军师果然大气,将天下玩弄于指掌之中。”

    诸葛亮摇摇头。“益州而已,与天下何干?”他从袖子里抽出一份军报,递给杨洪。“这是我刚刚收到的消息,季休不妨过目。”

    杨洪狐疑地接过军报,看了一眼,便吃了一惊。军报的开头有一段提要,寥寥几语,却让他心惊胆战。

    曹昂投降,孙尚香进驻阆中,陈宫负责巴西、广汉诸郡的新政推行,黄忠率关羽、徐庶、徐晃诸将南下,任何一句都是大事件,足以让他头皮发麻,后背冒汗。

    杨洪顾不得多说,捧着军报仔细的阅读起来,然后颓然而坐,一言不发。

    诸葛亮将军报收起,免得被江风吹走。他也不催杨洪,独自品着酒,让杨洪慢慢体会。

    战事不是重点,陈宫协助孙尚香推行新政才是重点。

    陈宫本是蜀相,是曹操父子倚重的智囊,他对蜀国世族的影响丝毫不亚于曹操父子。

    过了好一会儿,杨洪抬起头,静静的看着诸葛亮。“军师真的希望夏侯将军力战吗?”

    诸葛亮为之莞尔。“如果他有这样的能力。”

    杨洪深吸一口气,屏住片刻,又缓缓地吐出来。他长身而起,拱拱手。

    “受教了,就此别过。”

    诸葛亮拱手还礼。“保重。”

    杨洪下了船,登上自己的小船,再次拱手作别。小船顺滚而下,消失在水天一色之中。

    ——

    诸葛亮回到中军时,孙翊已经登岸,正准备接见被俘的江阳大族代表。

    蒋钦攻克了江阳,城中大族战战兢兢,纷纷赶来求见。不管当初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现在都面临同样的问题:作为战败者,他们不仅可能家破,还可能人亡。

    无奈之下,除了少部人出逃之外,大部分人还是选择认命,赶来向孙翊求饶,希望能有一线生机。

    孙翊没有见他们,就让他们在一旁站着,专心致志的安排大军扎营。

    就在江阳大族的注视下,吴军在城外的江边安营扎寨。几万大军有条不紊,井然有序,各忙各的,连说闲话的人都不多。孙翊在大纛下安坐,从容的处理事务,传令兵来来往往,步履轻快,掾吏们在四周穿梭,虽然穿着像儒生,走路、说话却与武夫不二,透着普通儒生不多见的利索、矫健。

    数十个大营一个接一个的展开,江阳城外迅速变了模样。

    江阳大族看得心惊胆战的同时,又有一丝莫名的轻松。就像传言所说,吴军大部在城外安营,进驻城中的人应该极为有限,城中百姓或许不会受到太多的骚扰。

    最让他们安心的却是孙翊。这个刚刚弱冠的年轻人看起来面相稚嫩,做事却极为沉稳老练。这样的人应该不会轻易大开杀戒,出现屠城这样的事。

    诸葛亮向孙翊汇报了与杨洪见面的事。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一旁的江阳大族们听得清楚。听说杨洪逃走了,江阳大族都恨得牙痒痒。他们之所以现在站在这里任人宰割,都是拜杨洪所赐。如今城破了,他却跑了。

    “这竖子不得好死。”有人悄悄地骂道。

    孙翊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江阳大族们,笑道:“辛苦军师了。”

    诸葛亮点点头,转身走向江阳大族,目光一扫。“听闻江阳有四姓八族,不知是哪几位?”

    众人互相看看,片刻的迟疑后,八个人拖着沉重的脚步陆续走了出来,吞吞吐吐的向诸葛亮问好,自报家门。诸葛亮听完,点点头,又对自称王安的老者说道:“王氏为四姓八族之首,家资几何?”

    王安面色如土,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胡须颤抖,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的说道:“江阳虽有盐井之利,又有水路之便,其实民生不易。所谓四姓八族,也不过是乡里自诩。王氏忝为魁首,家资不过百万而已,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诸葛亮眉头微蹙。“百万?”

    “千真万确。”王安两腿打颤,站立不稳,只得跪倒在地,连连叩头。“不敢有瞒军师,王氏家资的确只有三……五百万。杨洪守城,几次强捐,如今除了田宅,余钱不足百万,愿献与右都护,只求……”

    诸葛亮上前一步,双手抚起王安。“王公请起,不必紧张。亮只是意外,王氏为江阳首富,居然只有三五百万的家资。我本以为至少有两三千万的。”

    王安脸都白了,嘶声叫道:“军师,这是谁在造谣,王氏岂有如此家资……”说着,挣扎着又要跪。

    诸葛亮挽住他的手臂,不让他再跪。“王公,我信你。其实呢,你有百万也好,千万也罢,都与我们无关。我大吴只收田,不劫财。只要王公肯将田地让出,支持新政,其他的都不用担心。”

    “当真?”王安又惊又喜。虽说土地是家族的立身之本,可现在是非常时期。如果只要交出土地就能换取平安,他是绝不会吝惜的。

    “千真万确。”诸葛亮回了一句,又对其他人拱拱手。“诸位或许对我大吴新政有些误会,这才心生惶恐。不过谣言止于智者,时间长了,你们自然知道我大吴新政是仁政还是暴政。”

    他顿了顿,又道:“这么说吧,如果是为了你们这几百万家资而来,那我们就不会打益州了。别的不敢说,楚州就算是中等人家,家资也有百万的,算不得什么大户。”

    众人如释重负,忍不住相视而笑,悬在头顶的乌云终于一扫而空。

    诸葛亮趁热打铁,宣布了相关决定。除了土地要收归官府,统一分给百姓之外,他还需要船,所有的船。不仅现有的船要全部征用,还有征用各家的船坞、工坊。他要利用这些现有条件打造战船,尽快组建右都护府自有的水师。

    没有战船,终究是个短板,总不能一直靠竹筏、木筏运输人马和辎重。

    当然,这些船坞、作坊只是暂时征用,以后还会还给他们,为此所作的改造算是报酬。

    王安等人听了,喜出望外,甚至有些眼红那些有船坞、作坊的家族。吴军要造战船,必然要对船坞、作坊进行改造,以符合战船的制造、停靠。有了这样的基础,以后生意必然再上一个台阶,傻子才会拒绝这样的机会。

    诸葛亮很快和江阳大族谈妥了合作方案。

    江阳大族死里逃生,甚至得到了意外的好处,自然高兴。为表诚意,纷纷出资劳军,牛羊、酒肉,各式物资,尽其所有,源源不断的向军营送,生怕落了后,以后抢不到合作机会。

    真正的战斗只有半日,杨洪积储的大量物资几乎原封未动,全部成了孙翊的战利品。

    诸葛亮随即统计了各家的土地,发布命令,宣布计口授田,推行新政。

    江阳百姓闻风而动,如潮水般涌来。他们没有大族的实力,无法捐钱捐物,就提供劳动,协助吴军修缮县城,改造船坞、作坊,并打造军械。

    数日之间,江阳民心安定,仿佛换了天地。

    孙翊休整了几天后,再次出征,率部顺水而下,向符节进发。

    与此同时,他派人送信给周瑜,准备夹击夏侯惇。

    曹仁原本以为孙翊夺取江阳之后会回师僰道,没敢轻举妄动。听说孙翊向符节进军,这才知道大事不妙。孙尚香攻取巴西后,黄忠率部南下,夏侯惇两面受敌,已经处境艰难,如果再加上孙翊,必败无疑。一旦周瑜突破娄关,益州防线就彻底崩溃,曹操会被吴军包围在鱼复。

    曹仁明知麾下军心不稳,不宜轻动,面临此等局面,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兵追击。为了减少临阵反戈的可能,他命孟达为前锋,又再三叮嘱孟达,与吴军保持距离,不要轻易接战。只要能牵制住吴军,让他们不能全力攻击夏侯惇即可。等他率领主力赶到,再战不迟。

    其实不用曹仁关照,孟达也不敢轻易接战。他与于禁一起在交趾作战多时,知道于禁是什么样的人。于禁一战而亡,他也强不到哪儿去。他又不是曹操父子嫡系,实在没有必要为他们卖命。

    孙翊攻取江阳,益州的防线已经被击穿,胜负已定,这时候与吴军死战,无疑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孟达率部赶到江阳,被潘濬拦住去路。

第2557章 临阵换将

    孙翊出兵一年多,潘濬与蒋钦便是不可或缺的大将,或为前锋,或为后拒。进攻益州,蒋钦便成了铁打不动的前锋,破于禁,取江阳,接连建功,威名日盛。

    潘濬却连一点油水都没捞着。

    要说不着急,那是骗人的。

    不过潘濬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自己无论是经验还是资历,都无法与蒋钦相提并论。与蒋钦争功无疑是自讨没趣。对孙翊来说,益州之战就是练手,将来出征海外,天地广阔,作战的机会很多,不可因小失大。

    所以,他一直很安静地接受命令,尽可能将每一次任务都完成得尽善尽美,让孙翊没有后顾之忧。

    这一次,孙翊前往符节,进攻夏侯惇,就将留守江阳的任务交给了他。

    战船数量有限,绝大部分都被孙翊带走了,潘濬手里只有几十条民船,自然无法在江面上与孟达交战。不过江阳(今四川泸州市)地处贵州、益州交界,有不少山地,长江两岸都是山,水就山势,接连拐了好几道弯,江阳城外正是江面最窄之处。

    潘濬理所当然地在长江两岸架起了抛石机和重弩。

    刚刚分到了土地的江阳百姓热情高涨,积极为吴军提供协助,男子构建阵地,运送物资,女子为将士洗衣、做饭,以便吴军将士能安心作战,击退来敌。

    他们都清楚,曹操是依靠世家支持的,如果曹操胜了,以王安为首的四姓八族肯定会翻脸,不仅会将土地夺回去,说不定还会加倍报复。

    有了百姓帮助,数日之内,潘濬就在长江两岸完成了部署,在江面上架起了几道浮桥,严阵以待。

    孟达本无死战之意,见潘濬守得严密,立刻下令停止前进,命人向曹仁报告,同时不紧不慢地在南岸立阵,试探性进攻南岸的吴军阵地。

    潘濬没给他留面子,迎头痛击,杀死杀伤近百人。

    孟达识相的收兵回营,紧守营栅。他知道潘濬求战之意甚浓,不想成为潘濬功劳簿上的一笔战功。

    曹仁收到孟达的消息后,率部赶来,查看了形势后,决定利用自己的兵力优势,同时进攻南北两岸。孟达进攻江南的吴军阵地,他本人则进攻江北的吴军大营,力争尽快收复江阳,增援夏侯惇。

    救兵如救火,曹仁顾不上休息,第二天一早就发动了攻击。

    潘濬据守阵地,寸步不让。

    ——

    夏侯惇心急如焚。

    吴军三面来袭,他分身乏术。

    杨洪赶到后,向夏侯惇汇报了江阳失守的经过,以及诸葛亮与他会面的事,一五一十,原封不动。夏侯惇听了,更是头大。吴军来势汹汹,连谈判都不想谈,一旦遭遇,必然是一场恶战。

    从雁岭、江阳两次战斗可以想见,吴军的战斗力极中,非蜀军可敌,符节县城比江阳强不到哪儿去,怕是守不住。

    左右权衡之下,他决定放弃符节,收缩兵力,退守江州。

    江州(今重庆市)是益州东部门户,是平原与山地的转换处。江州向东,以山地为主。江州向西,则以平原、丘陵为主。曹操在鱼复作战,一旦江州失守,曹操就被封在了山区,再无回旋余地。

    黄忠正在率部赶来,江州是必争之地。相较于江阳、符节,江州的城池要坚固得多,更利于坚守。

    夏侯惇退守江州,娄关就成了孤城,腹背受敌,旋即告破。

    周瑜率部翻越娄山,沿安乐水(赤水河)而下,到达符节,与孙翊会师。

    孙翊由武陵入牂柯,原本就是同一战区,只是孙翊在牂柯南部作战,直入南中。周瑜一直在牂柯北部作战,两人军书往来,却没有见过几面。相互之间只是配合作战,不存在统属关系。

    如今在同一个战场作战,谁指挥谁就成了一个必须面对的问题。

    将来进攻江州,与黄忠会师,也有同样的问题。

    在攻取雁岭,由僰道东进江阳时,诸葛亮就建议孙翊主动上疏天子,请求天子下诏,由周瑜负责益州南部的战事指挥。

    孙翊不太理解。

    他倒不是看不起周瑜——对他而言,周瑜就和孙策一样,是他的兄长——而是觉得他是右都护,要比周瑜这个天竺大都督高半级,就算不顾及他的面子,也要顾及麾下文武的想法,至少会让他与周瑜各负责一块,不会让他反过来要听周瑜的命令。

    但是诸葛亮坚持他的理由。早在初平年间天子征战南阳时,周瑜就是副将的不二人选。他之所以没有成为都护,只有一个原因,他不姓孙。因为牂柯的战事,周瑜错过了很多机会,但他什么也没说,天子都记在心里,一定会给他补偿。

    益州之战就是最好的机会。

    可是对于孙翊来说,这个机会却不怎么合适,风险太大。与其让他承担战败的风险,不如由周瑜全权指挥,孙翊还可以借这个机会学习周瑜的用兵之道,并与周瑜麾下诸将处好关系。毕竟将来出征海外,孙翊大概率要和周瑜、太史慈、甘宁同路,长期合作是避免不了的。今天抢了他们的功,落下了恶名,将来可能要加倍偿还。

    孙翊将信将疑,但他一向信任诸葛亮,还是接受了建议,上疏行在。只是路途遥远,而且江州、鱼复还控制在蜀军手中,斥候来往不便,要等到诏书还需要一段时间。

    得知周瑜将至,孙翊亲自出营迎接,逆水而上,直到十里之外的凤凰山,在山坡上设宴,为周瑜接风。

    孙翊先见到的是贺齐。

    见孙翊亲自来迎,贺齐不敢怠慢,立刻派人向中军汇报。他自己没有下船,就在船上等着,等周瑜、祖郎来了之后,才一起登岸,与孙翊见面。

    见了面,没等周瑜说话,孙翊就快步迎了上来,大笑道:“兄长,别来无恙?”

    孙翊当年随母兄一起住在周家,一直将周瑜当作兄长看待。在孙策身边见习的时候,每逢周瑜回朝,他也是围着周瑜请教各种问题,周瑜倒是习惯的。只是如今孙翊身为右都护,又统领大军作战,身份比周瑜还高半级,周瑜岂能还像以前一样安之若素。

    周瑜赶上两步,抢先拱手施礼。“天竺督瑜,拜见右都护。”

    孙翊连忙托住周瑜的手肘。“兄长,你这就见外了。于公,你我皆直属枢密院都督处,都是陛下的爪牙,你任都督时间更长。于私,你我都是陛下的手足,你又年长。于公于私,都应该我向你行礼才对。你这么做,让我以后如何面对陛下,如何面对其他都督?”

    周瑜含笑拱手。“正因为如此,瑜才要以身作则,不能放肆,坏了礼仪。”

    两人互相谦让了一番。周瑜正式向孙翊介绍荀攸、贺齐、祖郎等文武,孙翊与他们一一见礼,又隆重介绍诸葛亮、蒋钦及蒋琬等人。诸葛亮、蒋钦都是孙策身边的人,与他们并不陌生,很快就熟悉起来。

    周瑜受阻于娄关,慢了一步,被孙翊抢了头功,贺齐、祖郎等人心里多少有些想法。如今又因孙翊逼走了夏侯惇,他们才得以进入益州,又欠了一份人情,心里更别扭,一直担心见了面之后如何相处,在围攻江州的战事中如何分配任务,多少有些防备心理,只是碍于孙翊的身份,不能摆在脸上。

    如今见孙翊姿态放得很低,心里的疙瘩也化解了些许。

    当然,战场主导权还是要争,总不能在牂柯练了四年,最后却只能看着别人斩将夺旗,攻城拔寨。

    他们可不是荀攸,对什么都不在乎。

    孙翊与周瑜说话,诸葛亮与荀攸坐在了一起,执子弟礼,向荀攸请教用兵为政之道。荀攸连连谦让,不肯多言。

    诸葛亮话锋一转。“闻说荀君有山林之志,已经在牂柯选好了隐居之地?”

    荀攸诧异地看着诸葛亮。这是他和周瑜的体己话,怎么传到诸葛亮耳中了?转念一想,又觉得很正常。诸葛亮是天子近臣,或许是周瑜透露给天子时,诸葛亮就在一旁,凑巧听到了呢。

    况且他也是求个清静,倒也不怕人知道。

    “诸葛军师消息灵通。”荀攸淡淡地说道。

    “不敢。”诸葛亮同样报以浅笑。“益州之战眼看着就要结束了,荀君很快就可以功成身退。只是荀君珠玉在前,这后来者实在不好选。周大都督远征天竺,将以何人为智囊?”

    荀攸笑笑。“新人辈出,才能逾于攸者数不胜数,诸葛军师多虑了。”

    “纵有这等人,若没有经过真正的战事历练,没有立下战功,恐怕也担不起这样的重任。到时候能不能让诸位将军信服,也在两可之间。”诸葛亮转头看看对面正在蒋钦等人说笑的贺齐、祖郎。“虽说周都督在牂柯练兵四年,可是益州之战集结大军十余万,这可是之前未曾有的机会。”

    荀攸没说话,但他明白了诸葛亮的意思。他可以淡泊名利,可以功成身退,但其他人不行。周瑜之所以能忍耐这么久,是因为有远征天竺这样的宏伟计划等着他。其他人同样如此。他们大多二十出头,三十上下,最少还能征战二十年。让他们现在就解甲归田,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但他们之前的历练是远远不够的,尤其是大战经验的缺乏是他们的短板。益州之战是一个好机会,他可以不在乎,但周瑜不能不在乎,周瑜麾下的武将谋臣不能不在乎。

    一直在一旁倾听的邓芝等人也明白了这一点,立刻将目光投了过来,透着期盼,透着渴望。

    “诸葛军师有何高见?”

    “请荀君为我等后生演示用兵之法。”

    荀攸看着诸葛亮,无声地笑了。“诸葛军师谦虚了。你在陛下身边多年,什么样的大战没经历过,何必让我献丑。再者,有右都护在,周都督也要听令行事,该是我等听诸葛军师调遣才对,哪有我越俎代庖的道理。”

    “荀君莫非忘了,陛下曾对左都护有明诏,二十年之内,左都护在后,安西大都督在前。二十年之后,左都护在前,安西大都督在后。”

    荀攸笑了两声,没有再说什么。诸葛亮拿孙尚香的事比较,其实并不合适,孙尚香正主持益州北部的战事,而安西大都督鲁肃却坐镇关中。只不过他没必要纠结这些细节,既然孙翊愿意让出主导权,让周瑜来指挥这场战事,他也没有理由代表周瑜推辞,妨碍贺齐、祖郎等人立功。

    露一手就露一手吧,反正这一战结束后,自己也该退隐了。

    “既然如此,那攸就献丑了,还请诸葛军师多多襄助。”

    “愿为荀君拾遗。”诸葛亮又对邓芝等人拱拱手。“能与诸君并肩作战,三生有幸。”

    邓芝等人心中欢喜,连忙起身还礼。荀攸看在眼里,暗自称奇。早就听说这诸葛亮极善与人相处,就连甘宁都逢人便赞他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诸葛亮与荀攸商量已定,向孙翊使了个眼色。孙翊会意,主动提出由周瑜来指挥这场大战,自己跟着学习。周瑜多少有些意外,却也并非一点准备也没有。孙翊亲自来迎,本身已经有这个意思。他与孙策虽是君臣,亦有兄弟之义,带孙翊一程也不是不可以。

    孙策以孙翊、孙尚香攻益州,本来就有锻炼他们二人的意思。

    周瑜没有立刻答应,说要上疏天子请诏。但他心里明白,孙策大概率会让他来指挥这场大战,不会让孙翊担当这样的重任。

    孙翊虽比孙尚香年长,但他用兵天赋不如孙尚香。诸葛亮也是个奇才,可是他不像陆逊,一开始就是从武,战场经验丰富,而是先从文数年,中途转为军谋,在临阵指挥——尤其是这种规模的战事——孙策未必会放心。

    不出周瑜所料,数日后,天子诏书到,任命周瑜为益州南部战区总指挥,孙翊为副将,从旁见习。

    诏书宣布之后,贺齐、祖郎等人大喜,又觉得有些愧疚。若不是孙翊接应,他们未必能这么顺利的攻破娄关,进入益州腹地,现在反倒抢了孙翊的指挥权,未免有些欺负人。很自然的,对孙翊也客气了很多。

    周瑜接管了指挥权,随即部署战事。

第2558章 曹仁的反击

    荀攸提出了先破曹仁,再攻江州的方案。

    理由有三个:曹仁离开了僰道,可以野战而胜;江阳离符节不过百余里,是去江州路程的三分之一;击败曹仁,成都门户大开,益州腹地唾手可得,可以推行新政,以益州之粮给军,减少补给困难。

    从兵法上而言,也没有不取背后之敌,先攻坚城的道理。

    言简意赅,一针见血。

    孙翊与诸葛亮相视而笑。今天这个局面,他们已经有所预料。荀攸的能力毋庸置疑,但他显然不熟悉——或者说不屑于遵从大吴关于军谋制度的,根本没有给邓芝等人讨论、发言的机会。

    一旦荀攸隐退,周瑜身边的军谋力量会有一个明显的断层。这是天子一直警惕的,但荀攸显然没当回事,而周瑜本人也没有放在心上。

    诸葛亮欠欠身。“荀君,亮有一疑,还请荀君指教。”

    荀攸微微颌首。“请诸葛军师直言。”

    “周大都督也好,右都护也罢,将来都是要征伐海外的,在座诸君想来也不甘心解甲归老,益州不过是演兵之地。如果先取成都,只剩江州、鱼复数县,万一曹操主动请降,那可就没有练兵的机会了,会不会有些可惜?”

    贺齐、祖郎无动于衷,邓芝等人当日却是听到诸葛亮与荀攸问答的,也等着这样的机会,只是不敢主动发问,听得诸葛亮提出这个疑问,立刻投来支持的目光。

    荀攸愣了一下,暗自惭愧。他眼里只是战事,却忘了战事只是手段,锻炼将领、军谋才是根本。

    “诸葛军师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诸葛亮笑道:“亮闻陛下在巫县,命诸将轮流上阵,与曹操交锋,两个多月下来,诸将皆受益匪浅。或者,我们也可以效仿陛下之法,由周大都督和荀君坐镇中军,诸将出击,以夏侯惇、曹仁为砺石,检验一下这几个月的练兵成果,再演练一下诸部协同作战,取长补短,互相增益。”

    贺齐点头附和。如此一来,他也有机会像朱桓、纪灵一样指挥两三万人的大战,而不是只有本部数千人马。对一个将领来说,能不能指挥万人甚至万人以上规模的战事,这是一个分水岭,有人可能一辈子也跨不过去。有这样的机会试试身手,还有周瑜、荀攸在一旁指点、掠阵,当然是再好不过。

    祖郎也表示赞同。虽然他之前做山贼时,也常有指挥几万人的机会。可是指挥那些乌合之众作战,与指挥训练有素的吴军作战,那完全是两个概念。

    周瑜也觉得有道理。孙策让他指挥这场战事,本身就有让孙翊见习的意思。孙翊本身已经是指挥两三万人作战的大将,只是经验有限,要他再带一带,就像孙策亲自指导孙尚香取河东一样。

    从军征战,虽说天赋很重要,有没有人指点也大有不同。

    就他自己而言,他也需要这样的机会来历练麾下将领,将来远征天竺,不可能每战都由他自己亲自指挥,贺齐、祖郎等人率部独立作战是避免不了的事。

    周瑜与荀攸商量了一下,采纳了诸葛亮的意见。作战方案不变,只是增加了一个练兵的目的,将主要的任务分割给贺齐、祖郎、蒋钦为首的几名将领,荀彧、诸葛亮则负责指导邓芝等军谋按照吴军作战准备,强化军谋的参谋作用。

    对这个决定,邓芝、魏延等年轻人最为欢迎。经过这样的一次大战,他们能收获更多。

    荀攸也有意识的调整了自己的做事方法,将更多的发言机会留给邓芝等人,由他们来设计作战方案,然后根据各人的特点进行针对性的指导,弥补他们的不足。

    这样的事以前基本没出现过,他们多少都有些不适应,大家都有些尴尬。好在有诸葛亮在一旁协助、斡旋,避免不必要的冲突和误会,很快就体会到了其中的益处。

    很多时候,心里的想法有没有说出来,能不能经得住别人的质疑,区别还是很大的。有些想法看起来很不错,却可能是自己一厢情愿。有些想法看起来荒唐,根本没有可行性,却可能是自己没想到那个点,别人或许只是一句话,就能解决自己想不通的事。

    总而言之,集思广益对每个人都有用,只是多少而已。

    反复讨论了作战方案后,周瑜命蒋钦留守符节,防备夏侯惇去而复返,然后全军赶往江阳。

    之所以留下蒋钦,是因为蒋钦在孙策身边多年,从一开始就是这种作战方式,之前的战绩也证明他早就是一名合格的万人将,可以独当一面。

    与此同时,周瑜传书黄忠,通报自己的作战方案,请黄忠先完成对江州的牵制。他将在击破曹仁后,回师江州,与黄忠并力,围攻夏侯惇部。

    周瑜又传书左都护孙尚香,请孙尚香提供一部分骑兵。平原野战,骑兵能起到关键作用,尤其是在追击的时候。周瑜只有百余亲卫骑,没有成建制的骑兵,曹仁却有一个骑兵营,大约有千人左右。

    以曹仁的用兵习惯,不可能不利用这几乎是唯一的优势。

    ——

    曹仁站在地图前,半天没有动。

    夏侯惇撤出符节之前,给他送了个消息。收到那个消息,他就预料到会有今天这个局面。

    他只是没想到周瑜和孙翊会合兵一处。

    双方的兵力出现了逆转,再加上吴军的战斗力,正面作战,他几乎没有胜算。要想取胜,唯有出奇。否则就算他放弃江阳,撤回僰道,也是必败之局。

    “永年,形势如此,奈何?”曹仁缓缓转身,打量着张松,淡淡地说道。

    张松身材矮小,在曹仁面前像个未成年的孩子。他耸着眉,抚着唇边的胡须,同样淡淡的说道:“退守僰道,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曹仁转身,坐回席中,端起案上的茶杯,呷了一口。“能有什么变?”

    “等战机。”

    曹仁瞥了张松一眼,欲言又止。他知道张松说的战机是什么,曹操已经有消息给他。张松是彭羕的好友,和法正的关系也不错,他自然也清楚彭羕在忙什么。

    只是坐等未免消极。

    万一彭羕找不到机会呢?

    张松等的不是战机,而是投降的机会。

    “永年最近可曾与尊兄联络?”

    张松眉心微蹙,犹豫半晌后,点了点头。

    他的兄长张肃原本任巴西太守,巴西失守之后,张肃便弃官逃回成都。之所以没有投降,是因为孙尚香下令在巴西推行新政,大族的土地都在收缴之列,张肃一听就跑了。

    但他后来就后悔了。原因很简单,他听说陈宫在为孙尚香奔走,劝说巴西大族接受吴国新政,而且进展不错。具体是什么理由,他不清楚,但他相信陈宫,所以正在等巴西的反馈。

    可是这话不能对曹仁说,至少不能明说。曹仁肯定有成都的消息,大家心照不宣。

    曹仁向后靠了靠,眼皮下垂。“永年与杨季休相熟否?”

    张松摇摇头。他不喜欢杨洪,素无来往。

    “孙翊攻江阳,杨季休不敌,撤走之前,与诸葛亮见过一面。”

    “是吗?”张松面色大变,眼珠连转。杨洪与诸葛亮见面,是议降还是另有目的?不管怎么说,这都不是一个好消息。

    “我听说,诸葛亮之所以如此礼遇杨季休,是因为杨季休在南广作战得力。”曹仁叹息道:“虽与吴国君臣为敌多年,却不得不承认他们的气度,对才能之士敬重有加。”

    张松心中一动,张了张嘴,又将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不管曹仁说这话是不是别有用心,他所说的都是事实。吴国君臣敬重强者,鄙视弱者,是众所周知的事。

    太史慈曾与孙策恶战,但他归降之后,却成了吴国大将。于禁在交阯与太史慈缠斗多时,如今败亡,却还是得到了蒋钦的礼遇。

    相比之下,那些没能给他们造成威胁的人就算主动投降,也无法得到足够的尊重。

    最明显的就是长安老臣,几乎都被闲置了,只有士孙瑞入职中枢。

    张松沉吟片刻,笑道:“杨季休虽有才,如何能与将军相提并论。从兖州到益州,将军与孙吴君臣交锋十余年而不败,大概也只有大王、太子可以媲美。”

    曹仁苦笑。“交锋十余年属实,不败却难。如今大王寄希望于彭永年,我也只能寄希望于你张永年。只是不知道益州两永年,哪个更胜一筹。”

    “我虽不敢与彭永年相比,却也不敢辜负将军厚望。狭道相逢勇者胜,将军若想挽大厦于将倾,怕是要冒些险。”

    “愿闻其详。”曹仁坐直了身体,正色道。

    ——

    周瑜刚刚进入江阳县境,便收到潘濬传来的消息。

    曹仁解了江阳之围,却没有直接撤回僰道,在县西的方山一带立营,看样子还没死心。

    周瑜等人商议之后,判断曹仁延滞不走的原因可能有二:要么是担心他们增兵江阳之后,回师进攻江州;要么是不死心,想在野战中取胜。方山临江,很适合以守代攻。且曹仁有不少战船,可以方便的来往于大江南北,水面作战有一定优势。

    对他们来说,这当然是个不错的机会。与其赶到僰道去攻坚,不如在方山野战。

    周瑜命令贺齐、祖郎率部先行,一在江南,一在江北,迂回到曹仁身后,切断他的退路。

    在军议中,邓芝率先提出,要警惕蜀军诱敌。蜀军有骑兵,最利奔袭。此外曹仁驻兵方山,即使是迂回,也要从方山附近经过,很可能会遭到曹仁的伏击。

    邓芝的建议得到了荀攸的赞同,正式警告贺齐、祖郎,急行军中一定要留有余力,随时应变。

    贺齐、祖郎躬身领命,告辞而去。

    考虑到蜀军的战船优势,周瑜自己也提高了警惕,派人通知潘濬,让他加强对江面的控制,别让蜀军水师有可趁之机。曹仁游侠出身,用兵稳健而又狠辣,一旦有战机,他极有可能行险。

    尤其是现在这种形势下。

    第三天下午,当周瑜率部赶到江阳,在鸡峰山扎营。

    潘濬赶来拜见,汇报战况。就在周瑜到达的前夜,曹仁企图用水师突破吴军防线,奔奔周瑜。不过他守得严实,曹仁没能找到机会。

    此外,根据斥候汇报,曹仁麾下的骑兵昨天出了营,去向不明,很可能是截击贺齐、祖郎去了。

    当晚,周瑜先后收到贺齐、祖郎传来的消息。他们在不同的时间点遭遇蜀军,有步有骑,双方有小规模接触。他们行踪暴露,迂回包抄的计划可能会泡汤。从斥候的报告来看,曹仁很可能会选择撤回僰道。

    贺齐、祖郎不约而同的提出了强行军追击,以免曹仁逃回僰道,不得不进行攻坚。如果能在野战中击溃曹仁,显然是目前最佳选择。

    紧接着,中军的斥候也送来消息,驻守在方山的蜀军有移营的迹象。

    战机转瞬即逝,周瑜不敢怠慢,召集军谋议事,分析军情,策划应变方案。

    对曹仁可能的举动,尤其是方山大营的变化,军谋们出现了分歧。

    有人认为曹仁是想撤回僰道,据城而守。我军回援,曹仁牵制我军,为夏侯惇减轻压力的目的已经达到,又察觉了我军包抄的意图,撤回僰道据守是顺理成章的事。

    因此,应该立刻发动进攻,咬住曹仁。

    有人则认为,方山到僰道有一百多里,就算曹仁打算趁夜撤退,他也不可能逃脱我军的追击。夜间行军太危险,很容易中伏,我军又初来乍到,立足未稳,现在就发起追击,体力消耗太大,万一中伏,后果不堪设想。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下,最后只能请荀攸裁决。

    他们争论的时候,荀攸一直在认真的听,却没有任何表示。此刻面对面红耳赤的几个军谋,他难得的笑了笑。“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但是忘了一个原则。”

    “什么原则?”

    “因人设计。”荀彧缓缓说道:“你们只是依常理分析,推测曹仁的反应。却忘了一点,此时此刻的曹仁,不可以常理计。你们不觉得这半天收到的各种消息太正常了吗?”

    邓芝沉吟片刻,忽然恍悟。“军师,你的意思是说,这些都是曹仁故意误导我们的虚招,他就是要让我们相信他要撤回僰道,然后……”

    话音未落,大帐外突然响起刺耳的报警声。

第2560章 宿命(求保底月票!)

    高手过招,胜负只在瞬息之间。

    曹仁年轻时仗剑江湖,与人交手无数,身手、胆略皆是一时之杰,否则也不能活到今天,更不会亲自率领骑兵突击周瑜的中军。

    骑兵将领要身先士卒,强悍的个人武艺是必备条件。

    曹仁自信,只要不遇上许褚、典韦那样的高手,他都无所畏惧,有机会凭借骑兵的冲击力和个人武力突破周瑜亲卫的阻击,杀上中军将台。

    他知道周瑜也有武艺,荀攸同样是击刺高手,但他不觉得他们是自己的对手。

    战场武艺和个人修身养性的武艺完全是两个概念。

    可是与这个都伯一交手,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大错。

    这些吴军将士的武艺比他预期的更强,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所有人。

    刚才斩杀那三个士卒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这一点,只是那三人与他相比差距明显,还不足以对他形成威胁。眼前这个都伯却不同,他能杀死他,却要花更多的时间。

    而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如果不能迅速击溃这些吴军将士,让周瑜从容调兵,增援中军大营,战机转瞬即逝,他就再也没机会险中求胜,甚至可能全军覆没,折在这里。

    是进还是退?这个念头在曹仁脑中一闪而过。

    但吴军却没给他太多的思考机会。都伯利用曹仁刹那间的迟疑,连砍三刀,逼得曹仁自守,随即抽身急退,厉声大喝,重新组织阵地,几个刀盾手上前,肩并肩,组成盾阵,长刀从盾牌下面挥刀,直取曹仁腰腹以下,几个长矛手挺矛猛刺,直奔曹仁面门,配合默契,攻势凌厉。

    曹仁不敢大意,双手将战刀舞成一团,接连磕开几柄刺来的长矛、战刀,却还是防备不周,小腿被砍了两刀,亏得有精甲保护,虽然剧痛,却不至于丧失战斗力。

    见曹仁遇险,亲卫们拥了过来,护住曹仁两翼,拼命向前挤压。他们都是跟随曹仁多年的勇士,武艺精湛,远超普通将士,防护也好,一时倒与是吴军杀得难分难解。

    曹仁心急如焚。僵持下去,对他不利。

    他抽空看了一眼四周。

    周瑜的中军大营比一般的大营宽敞,却还是无法容纳增加数以百计的蜀军骑兵。虽然被曹仁打了个措手不及,突入大营,吴军将士却没有像曹仁希望的那样溃败,他们在伍长、什长的率领下,迅速组织起来,就地反击,不惜用生命阻滞蜀军骑兵的速度。

    骑兵的冲击速度明显下降,陷入苦斗。

    在中军大营外来回奔驰,阻击吴军增援的骑兵则遭到了吴军的猛烈射击,即使隔着营栅,曹仁也能感受到吴军箭阵的恐怖。如果不做出改变,这些骑士很快就会被吴重创,直到全军覆没。

    机会像沙漏,正迅速从指缝间溜走。是死战还是撤退,曹仁必须做出决断。

    就在曹仁犹豫的片刻间,又有几个亲卫倒在血泊之中,就在他的眼前。

    在那个都伯的指挥下,吴军已经稳住了阵脚,展开了强悍的反击,刀矛、弓弩齐下,打得曹仁的亲卫应接不暇,接连倒地。左右两侧的百人方阵也挤压过来,不仅挡住了蜀军骑士的冲击,还有切入骑士之中,包抄曹仁后退的企图。

    曹仁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几十步外的中军将台上,霍峻正舞动手中的令旗,不断的发出命令,战鼓声随着他手中的令旗变换着节奏。

    在他的身后,那两个对坐的身影依然从容。

    曹仁长叹一声,迅速做出了决定。他长啸一声,挥刀杀进,格开几柄长矛,强行撞开两面盾牌,以腰腹三处受伤为代价,连杀数人,冲到了那个都伯的面前。

    都伯夷然不惧,再次挥刀迎战。

    “杀!”两人异口同声的怒吼,战刀相交。

    曹仁使出浑身力气,用力下压长刀,同时抬起右腿,用膝盖猛顶刀环,将长刀捅入对方的小腹。

    都伯睁圆了双眼,嘴角露出凌厉的笑意,双手一翻,长刀抢入曹仁怀中,刀锋正对曹仁面门,紧接着低头猛撞刀背。曹仁心知不妙,急忙侧身扭头,险而又险的避开了被刀正面劈开的厄运,顺手抽刀,却被对方牢牢扣住。无奈之下,只得弃刀,转身就走。

    “唰”的一声,都伯还了一刀,劈在曹仁的背上。可惜他腹部中刀,力气不足,没能劈开曹仁的甲胄,只是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劈得曹仁向前一扑,险些摔倒在地。

    曹仁不敢恋战,连声下令撤退。

    蜀军骑士还没有完全失去速度,听到撤退的命令,立刻拨转马头,猛踢战马,在混战中加速。战马发狂,奋蹄乱踢,强行冲撞。吴军将士虽然英勇,刀砍矛刺,杀死数匹战马,毕竟人力不能与战马相敌,被撞得东倒西歪,立足不稳,好几个士卒被战马撞倒,踩伤踩死。

    在亲卫的拼命协助下,曹仁跳上一匹空鞍战马,从中军将台旁驰过。

    他看了一眼将台上对坐的身影,一咬牙,摘下腰间的弓,搭上箭,连射三箭,然后顾不上看战果,踢马奔驰而去,冲出大营,与营外的骑兵汇合,迅速撤离。

    所到之处,吴军弓弩齐射,箭矢如蝗而来,一个又一个骑士落马。

    亲卫们奋不顾身,策马护在曹仁两侧,用手中的盾牌为曹仁挡箭。从冲出中军大营,到脱离战场,曹仁身边的亲卫至少换了四批,几十人中箭落马,为保护曹仁献出了生命。

    千骑突击,最后能随曹仁离开的不足三百人。

    冲出吴军大营,脱离了吴军弓弩射程,曹仁勒住坐骑,回身四顾,看着浑身是血的幸存将士,欲哭无泪。吴军的强悍超出了他的想象,冲阵损失惨重。若非决断及时,只怕连这三百骑都出不来。

    就在曹仁懊悔之际,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杂乱的马蹄声、战鼓声、喊杀声中,有人高呼。

    “不要走了曹仁!”

    曹仁神色一凛,怒气上涌,回身一看。只见火光映衬之下,百余骑奔驰而来,甲胄鲜明,战旗狂舞,上面有一支浴火展翅的凤凰,竟是吴军骑兵。冲在最前面的是一名将领,手里拿的不是最常见的矛戟,却是一口长柄刀,刀尖略带弧形,有点像是传说中关羽的独门兵器——青龙偃月刀。

    但来人显然不是关羽,他没有关羽标志性的长髯,面相也不像中年人,看起来更年轻。

    “来者何人?”冲阵不成,几乎全军覆没,曹仁憋了一肚子火,现在又有无名小辈当面挑衅,他心中杀气勃然,准备斩杀来将,出一口恶气。

    “南阳魏延!”魏延大喝一声,话音未落,已经冲到曹仁面前,挥刀就劈。

    亲卫骑因为有战马,味道比较大,不在周瑜的中军大营,而在旁边的一个营中驻扎。曹仁冲营,来得突然,周瑜只来得及命霍峻率步卒迎战,魏延赶到旁边的大营,集结亲卫骑,准备反击。

    不料曹仁反应神速,一见形势不妙,立刻撤退。魏延从大营里冲出来,盯着曹仁的战旗一路狂追,才在大营外追上了曹仁。见曹仁身边只有两三百骑,而且队形散乱,立刻发起了冲锋,直取曹仁。

    他身后的骑兵也冲了过来,挺矛冲杀。

    曹仁身边的骑兵应变不及,数人落马。

    曹仁大怒,挥矛格挡,顺手还击,猛刺魏延胸口。魏延一侧身,让过曹仁的反刺,手中长刀划了半圈,如鹞鹰翻身,闪亮的刀锋直奔曹仁的脖子而来,迅猛之极。

    曹仁大吃一惊,来不及变招格挡,下意识地身体后仰,平躺在马背上。

    长刀从他面门前掠过,冰冷的刀锋离他的鼻尖不足一指,激得曹仁浑身汗毛倒竖。头盔上的羽毛被斩断,有几根细羽落在曹仁脸上。

    “好快的刀!”曹仁暗自惊呼。

    “可惜!”魏延虽然没有回头看,却能从手感上知道这一刀劈空了。

    两人一触即分,曹仁不敢恋战,在亲卫的保护下迅速撤离。

    魏延不熟悉附近地形,生怕中伏,不敢追得太远,只能返身截杀曹仁的部下。这些骑士随曹仁连续作战,人马皆疲,哪里是魏延等人的对手。一番激战后,只有百余人随曹仁逃走,剩下的非死即降。

    将台之下,周瑜看着眼前的棋枰,笑骂道:“这曹子孝真是可恶,不让我好好休息也就罢了,难得与公达手谈,也被他搅了局。”

    一枝羽箭射在棋枰正中,棋子被震得离了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周峻和几名持盾亲卫低着头,站在一旁,面色羞惭。他们的任务就是保护周瑜、荀攸,防止被流矢所伤,没曾想百密一疏,曹仁临走前射了三箭,他们挡了两箭,却有一箭穿过盾牌的缝隙,射中了棋枰,险些伤了周瑜本人。

    虽说周瑜有甲胄,还有金丝锦甲,即使被射中也不会有生命危险,可是他们护卫不周却是事实。

    “无妨。”荀攸面色不变,淡淡地说道:“落子尚少,攸粗略记得,待会儿回帐复盘便是。只是这曹子孝敢打敢冲,临阵决断又逾于常人,这次逃脱,退守僰道,攻坚怕是难以避免。”

    周瑜眼神微闪。“公达有何妙计?”

    荀攸拔起棋枰上的箭矢。“何不再诱他一回,为贺齐、祖郎争取一些时间?”

    周瑜会意,抚掌而笑。“甚善。”

    ——

    曹仁连夜撤回方山大营。

    随他出击的千余骑只剩下百余骑,就算有一些走散,以后会陆续归营,损失也堪称惨重,离全军覆没只有一步之遥。

    战斗持续的时间不长,佯攻的步卒损失倒是不大,加起来不到千人。

    但士气严重受挫。

    张松回营之后,一言不发,连战损统计都没做,直接回大帐休息了。

    曹仁却不能休息。他让医匠简单的包扎了一下身体,不顾疲惫,赶到各营探视将士,安抚军心。虽说伏击不成,可是各部损失不大,又看到曹仁无恙,诸将心情好了很多,士气也恢复了不少。

    曹仁几乎忙了一夜,直到天色将亮时,才抽空打了个盹。

    他很快就被张松叫醒了。

    张松一脸喜色,与昨天的沮丧判若两人,看得曹仁心中不安,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难道张松趁自己睡着的时候控制了军权,要将自己绑了,送给周瑜做见面礼?

    曹仁悄悄地动了一下,发现自己没有被绑起来,腰间的长刀也在,又看看四周,见帐中都是自己信得过的亲卫,并无可疑之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永年,何事?”

    “将军,天佑大蜀啊,天佑大蜀啊。”张松喜形于色,几乎是手舞足蹈。“将军奋力一击,竟收奇效,若非天命,焉能如此?”

    曹仁一头雾水,不知道张松在说什么。

    张松见状,连忙按捺住心中狂喜,将刚收到的消息说了一下。天亮之后,陆续有溃兵回营,带回来一些消息。昨夜大战之后,吴军全营戒严,气氛诡异,示警的战鼓声一通接着一通,一直响到天亮。

    张松开始没当回事,遇袭之后,全军戒备,防止蜀军卷土重来,这也是很正常的反应。可是后来情况有些变化,吴军传令兵四出,右都护孙翊、驻守江阳的潘濬部都加强了戒备,孙翊本人更是火速赶到中军,接管了大军指挥权,中军将旗都换了。

    这有点不正常,张松随即加强了消息探听,又仔细询问回营的溃兵,然后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

    周瑜可能受了伤,而且很可能是重伤,已经无法理事。

    曹仁想起了自己撤退前射的那三箭,有些不敢相信。难道真是天佑大蜀,我居然射伤了周瑜?虽说周瑜受伤了还有孙翊,以吴军的实力不可能出现崩溃的情况,但奋力一击,直捣中军,重伤周瑜,仍然是一个能极大鼓舞士气的胜利。

    甚至可能比黄权重创孙权更有意义。

    “永年,当真?”曹仁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目前还不能完全确认,不过我已经安排了斥候去打听。”张松满面红光,兴奋难以自抑。“将军大勇,冠于诸军,松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第2561章 困兽(求推荐!)

    曹仁沉吟良久,决定暂缓撤军,就地休整,等待消息确认。

    他要求张松加派斥候,密切注意贺齐、祖郎两部的动向。兵不厌诈,他怀疑周瑜可能施缓兵之计,为贺齐、祖郎迂回他的后路争取时间。

    对周瑜来说,野战显然要比攻城更有利,哪怕方山有地利可用,毕竟不如僰道易守。

    可是让他放弃这个机会,立刻撤回僰道,他又不甘心。

    时不我待。一是即使周瑜受了重伤,只要不死,以吴军的医术、医药水平,治愈是迟早的事;二是他心里清楚,孙尚香已经击败了曹昂,进攻成都迫在眉睫,他必须尽快击败周瑜、孙翊,以便回援成都。

    对付孙翊肯定要比对付周瑜来得容易一些。

    危机面前,曹仁不得不冒险一搏,否则他也不会冲阵袭营。如今冒险成功,正是趁胜追击,扩大战果的时候,岂能轻易放弃。

    张松理解曹仁的担心,加派了斥候,同时重赏参与袭营的将士,他以隐晦的方式向诸将透露了周瑜可能受伤的消息,提振士气,为下一次作战做好准备。如果能击败孙翊,那可是大功一件,几乎是挽大厦于将倾,拯救了蜀国,拯救了益州,高官厚禄是不言而喻的事。

    众将大喜过望,个个精神抖擞。

    随着时间流逝,陆续有溃兵回营,尤其是被打散的骑兵。一千骑兵出击,随曹仁回营的不到百骑,陆陆续续回营的倒有两三百,勉强又凑起亲卫骑。

    斥候们想尽办法打听消息,很快有了收获,既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好消息是孙翊全面接管吴军指挥权,周瑜一连数日没有露面,吴军虽然一切如常,但士气低落却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从不同渠道得到了证实。

    坏消息是贺齐、祖郎在方山西侧的长江两岸扎营,正在建立阵地,封锁江面,截断蜀军退路。

    曹仁闻到了危险的味道,与张松商量后,决定对贺齐、祖郎部主动发起攻击,试探其虚实,看孙翊会不会派兵增援。

    张松觉得有理,随即推荐孟达统兵出击,曹仁率主力在方山断后。

    曹仁否决了张松的建议,决定亲自统兵进攻贺齐、祖郎。

    周瑜是不是真的受了伤,眼下还不能断定,但贺齐、祖郎断他后路却是确凿无疑的事。不管将来是在方山决定,还是退守僰道,都必须击破贺齐、祖郎。在时间有限的情况下,他必须全力以赴,速战速决。

    安排好方山大营的防务后,曹仁率部水陆并进,向西而去。

    贺齐、祖郎正在建立阵地,听说曹仁来战,多少都有些意外,又心生警惕。

    与之前强调防守的夏侯惇不同,这是一个更善于进攻的对手,不能大意。

    他们随即加紧阵地建设,商量好协同作战的方案,又派人向中军报告。曹仁主动出击,正是围歼他的好机会。只要拿下曹仁本人,方山的蜀军群龙无首,将不战自溃。

    曹仁来得很快。贺齐、祖郎的军报还没送出去,蜀军骑兵斥候就出现在大营外,疯狂截杀吴军传令兵。

    贺齐家资丰厚,有一些亲卫骑,对战中没吃什么大亏。祖郎却没有那样的实力,面对突然出现的蜀军骑兵,传令兵被截杀,军报也被截走。

    祖郎大怒,却无可奈何。

    曹仁来势汹汹,不仅派骑兵抵近侦察江南、江北的吴军大营,让吴军不敢掉以轻心,更在江面上发起了猛烈进攻。战船冒着吴军的箭矢强行突进,迅速突破了吴军的阻击,毁掉了江面上的浮桥,隔绝了江南、江北的吴军之间的联络。

    贺齐、祖郎见状,立刻放弃了进攻,全力防守。

    没有战船,他们无法与曹仁争夺江面控制权。但是阵后而战,即使兵力不到蜀军一半,他们依然有必胜的信心。

    成功夺回江面控制权,蜀军士气大振,随即分兵包围两岸的吴军。

    曹仁选择了祖郎所部为突破口,亲率三万步骑进攻祖郎。

    与出身世家的贺齐相比,祖郎在吴军诸将中的名声不太响亮,用兵也不像贺齐那样稳健,保留了不少做山贼时的习惯。在山里作战时,他以擅长把握战机著称,神出鬼没,让蜀军吃够了苦头,正面作战的战绩却远远不如贺齐。

    平原野战,又没有成建制的骑兵,祖郎的劣势很明显。

    形势进展正如曹仁所料,祖郎的优势在阵地战中无法施展,只能固守阵地。曹仁将诸将的亲卫骑全部集结起来,大约有一千余骑,分作两队,绕着祖郎的阵地来回奔驰,寻找可趁之机。

    祖郎压力很大。为了尽可能的削弱骑兵威力,他选择了江边一处坡地,背水立阵,密集防守,以强弓硬弩正面反击,又在阵前挖了几道壕沟,引入江水,阻止骑兵冲击侧翼。

    蜀军兴奋不已,发起一波又一波的正面冲锋,打算将祖郎部挤到江里去。

    蜀军水师也从江面上发起攻击,用弓弩等武器对吴军进行远程打击,将一阵阵箭雨射入吴军阵中,并不断尝试登陆,祖郎不得不分兵在沿岸驻守。

    双方恶战一昼夜,不分胜负。

    ——

    入夜,曹仁紧闭嘴唇,伸手将案上的战报捏成一团,狠狠地扔在地上,一声长叹。

    张松低着头,弯腰捡起战报,在腿上慢慢抚平。

    他能理解曹仁的绝望。

    吴军的顽强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面对数倍于己的蜀军,吴军表现得极为镇定,不仅守得住,不时还能打出几个反击,吃掉了数百突进太快,失去主力策应的蜀军。

    在激烈甚至惨烈的肉搏战中,吴军更是展现出让对手胆寒的实力。他们不仅个人武技出众,相互之间的配合更是远胜蜀军。同等兵力下,他们常常能迅速击溃对手,在援兵赶到之前大量杀伤,迅速撤回阵地。

    蜀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徒有表面上的优势,却无法取得实质性的突破。

    这份战报一旦公布,必然士气大落,还有多少人愿意不惜代价的进攻,实在不容乐观。各部将士大多是私人部曲,一旦折损过重,势必影响整个家族的实力。

    “永年,奈何?”曹仁苦笑道。

    张松报以同样的苦笑。面对这个困境,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今天的战况来看,就算能够击破祖郎部,蜀军也会元气大伤,无力面对接下来的战局,一时的胜利无法改变最后的结果。

    这一点无疑令人沮丧,甚至绝望。

    蜀军的优势在于本土作战,在于兵力优势,现在吴军已经突入巴蜀,蜀军的兵力优势也无法转化为战场上的真正优势,败局已定,还能奈何?

    “将军,惨胜如败。”张松斟字酌句的说道。虽说没什么希望,可是现在还不能轻言投降。“平原野战,我军优势有限,不如趁着实力尚存,退守僰道,待机而动。”

    曹仁扫了张松一眼,眉头蹙得更紧。

    张松一直消极避战,观望形势,现在重提退回僰道坚守,绝不是待机而动这么简单。退回僰道简单,再想出击可就难了。

    见曹仁犹豫,张松又劝道:“将军,太史慈、甘宁正挥兵北上,僰道不可不守。方山虽有地利,却不如僰道险峻。如今我军士气不足,一旦被吴军包围,有瓦解之险。届时溃兵四奔,如何能制?不如回僰道,据城而守,扼吴军咽喉,以待转机。”

    曹仁权衡再三,还是否决了张松的提议。

    太史慈、甘宁北上固然威胁甚大,周瑜、孙翊同样不可不防。他们控制江阳之后,可以不经僰道,溯湔水而上,与孙尚香合力,会师成都。

    生死存亡之际,坐而待毙显然不是上策。不如趁着周瑜受伤,孙翊掌兵的机会,奋力一击,或许能绝处逢生,解当前困局。

    “吴军阵地坚固,我军难以速胜,不如撤回方山,再作计较。”

    张松很失望。“若僰道失守,奈何?”

    曹仁咬咬牙,下了决心。“永年,辛苦你一趟,僰道尚有数千人,以永年之能,当能坚守一时。若太史慈、甘宁破城之前,我还不能击破周瑜、孙翊,回援僰道,也那是天意,永年可相机自决。”

    张松看了曹仁片刻,点头答应。话说到这个份上,都有明白对方的心意,也是好聚好散的意思了。

    张松随即在亲卫的保护下,赶往僰道。

    ——

    第二天,曹仁召集众将议事,部署战斗。

    他的计划很简单:既然阵而后战难以取胜,那就诱敌深入,在行军中伏击吴军。

    目标还是祖郎。祖郎虽然守住了阵地,却被围攻了一天,损失也不小。如果有机会报仇,他一定不会放过。只要战术应用得当,攻势猛烈,成功的机率很大。

    如果能击破祖郎,那就趁胜进兵,再取江南的贺齐。

    如果祖郎不上当,那就全军撤回方山固守,再寻找战机。

    昨天打了一天,蜀军损失不小,士气有所低落,但毕竟没有落败,再加上之前曹仁袭营,伤了周瑜的战绩基础,诸将对曹仁还是信服的。听完曹仁的战术部署,纷纷表示赞同。

    曹仁暗自惭愧。他一直没有公布曹昂战败的消息,将张松赶回僰道,也是为了将情报直接控制在手中,避免消息走漏。如果让这些人知道孙尚香已经入境,随时可能进攻成都,不知道这些人还会不会听他的。

    计划拟定之后,曹仁一面传令孟达,让他做好接应的准备,一面派人继续进攻祖郎的阵地。不过这次不是以攻克祖郎的阵地为目的,而是为了激怒祖郎。

    曹仁命人在阵前骂阵、挑战,什么难听说什么,尤其是抓住祖郎山越宗帅的身份不放,说他是流寇,只能在山中称王,到了平原上就一无是处,只能像丧家之犬一样挨打,看着蜀军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祖郎气得暴露如雷。如果不是看蜀军兵力太多,又有骑兵,出击没什么胜算,他岂能容曹仁如此嚣张。

    骂阵的同时,蜀军开始撤退,各部陆续拔营,撤回方山。曹仁率亲卫步骑断后,继续想尽一切办法刺激祖郎,各种污言秽语不忍卒听。

    祖郎气得咬牙切齿,却没有轻举妄动。他看着蜀军撤走,然后下令再建浮桥,接应贺齐部过江。浮桥刚刚建起,他就赶到贺齐的大营,与贺齐商量追击曹仁的事。

    贺齐强烈反对。他认为曹仁的用意很明显,就是为了激怒祖郎,诱他入伏。

    祖郎被曹仁骂得几乎暴走,哪里还听得进贺齐的意见。他甚至觉得贺齐就是想看自己笑话,好在以后压自己一头。他对贺齐说,你不愿意出兵,我不勉强,但是希望你能借我几万枝箭。

    之前面临曹仁的优势兵力围攻,他的箭矢消耗很大。

    见拦不住祖郎,贺齐只好同意了。他拨了十万枝箭给祖郎,再三嘱咐,行军时一定要小心。曹仁困守方山,落败是迟早的事,不要急于一时。一旦发现不对,立刻就地防守,等待增援。

    祖郎答应了,随即带着十万枝箭回到大营,连夜追击曹仁。

    贺齐则一面重建江面防线,截断蜀军退路,一面派人通报周瑜,尤其是祖郎计划追击曹仁的事,做好接应的准备。并集结了三千精锐,悄悄出营,沿着长江南岸,与祖郎并肩而行。

    曹仁收到斥候消息,得知祖郎出营追击,而江南的贺齐则忙着重建江面防线,心中大喜,随即在樱谷一带设下埋伏重兵,将率部追击的祖郎团团围住。他利用自己的兵力优势,将埋伏圈安排得很大,等祖郎发现中伏的时候,后路已经被切断,退无可退。

    祖郎虽然后悔没听贺齐的话,中了曹仁的计,却不慌乱。他下令各部抢占有利地形,就地防守,组织反击,并派亲卫骑兵向中军通报求援。周瑜、孙翊的主力离此不过二三十里,随时可以赶到。

    平原野战,这正是消灭曹仁的好机会。

    曹仁显然也清楚这一点,没等包围圈完成,就下令各部进攻,先克者重赏。

    一场大战在黎明时分爆发,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战鼓雷鸣,箭矢如雨,蜀军四面进攻,一波接着一波,连绵不绝。

第2562章 骄兵必败

    从成年以来,祖郎的人生至少有一半在战斗,尤其是在山中作战。

    在山中作战最大的特点就是意外随时会来。这一刻山川静好,下一刻或许就是地动山摇。

    连续多年的山地作战,让他养成了随时准备面对意外的习惯,也许他的部下能够处变不惊,走到哪儿都会先观察地形,一旦发生意外,随时准备抢占有利地形,组织防守,甚至悍然反击。

    出兵追击之前,祖郎就召集诸将议事,分析了可能的危险,一路上要多加小心。此刻虽说有些意外,却无人慌乱,甚至没等祖郎的命令下达,各部就化整为零,自行决定最有利的战斗方式。

    蜀军虽然成功包围了吴军,并将他们切割成数段,却无法迅速吞并他们。

    双方缠斗在一起,一时难分难解。

    曹仁登高而望,看着数万人混战的场面,暗自叹息。

    吴军的精练已经超出了很多人的想象,即使面对不利局面,他们的表现依然卓越,依然自信,蜀军根本无法与之相比。如果不能一鼓作气的取胜,最多一个时辰,祖郎就可能逆转形势,主宰战场,他想撤出来都难。

    如果双方混战时,孙翊率领主力赶来增援,后果更不堪设想。

    好在他早有准备。在部署伏击方案时,他就嘱咐诸将专注自己的任务,尽一切可能将吴军分割开来,以优势兵力进行围剿,不要给吴军喘息之机。他会率领中军,直取祖郎,力争斩将夺旗。

    伏兵只是铺垫,是虚晃一招,骑兵突击才是真正的致命一击。

    曹仁翻身上马,从部曲督手中接过兜鍪,戴在头上,系好颌下缨带,举起手中长矛,斜指祖郎的战旗。

    三百亲卫骑翻身上马,戴好头盔,举起长矛、手弩、战刀。

    “随我来!”曹仁轻踢战马,借着坡势加速。

    号角声响起,亲卫骑纷纷踢马加速,在曹仁两翼展开,像一枝利箭,呼啸而去。

    见曹仁率骑兵出击,蜀军攻势更加猛烈,拼命缠住眼前的吴军,不让他们有机会阻击曹仁,增援祖郎。如果曹仁能重现数日前冲击周瑜大营的战绩,临阵斩杀祖郎,这一战必胜无疑。

    相比于安坐在中军大营的周瑜,遇伏的祖郎显然更容易猎杀。

    蜀军将士对曹仁这一击充满信心,齐声怒吼,士气如虹。

    在他们的死缠烂打下,吴军虽然看出了曹仁的险恶用心,一时却无法脱身,只能鸣金示警。个别挡在曹仁前进路线上的吴军小阵更是不顾自身安危,迅速结阵,将长矛插在地上,顶在石上,企图阻击曹仁,延滞骑兵的冲锋。

    曹仁心中对那些奋不顾身的吴军将士充满敬意,手底却毫不留情。

    战马奔驰,长矛疾刺,箭矢飞驰。

    一个个吴军将士被射倒,被挑杀,被撞飞,却无法阻止骑兵的突击。在近三百已经加速完毕的骑士面前,他们像一朵朵浪花,转瞬即逝。

    祖郎听到了号角声,也看到了曹仁的战旗,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他明白了曹仁的用意,却无计可施。

    他是在行军时遇伏,近万人如长蛇一般,前后数里,被埋伏的蜀军切为数段,侧向阵地薄弱,没什么厚度可言。曹仁以骑兵突击,速度惊人,也没给他多少反应的时间。

    此时此刻,他能倚仗的只有身边的亲卫营和私人部曲。

    一千亲卫营,三百部曲,能否挡住三百骑兵的冲击?

    祖郎心里没数。出征以来,他从来没有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他的部下也没有对付骑兵突击的经验——演习过几次,但实战经验全无。他身边没有几个骑士,无法模拟骑兵突击。

    骑兵如龙,奔腾而来,当者辟易。

    部曲将祖向带着十几个亲卫上前,密集布阵,打算以身体捍卫祖郎,还没等他站稳,曹仁策马赶到,一矛洞穿了他的盾牌,洞穿了他的胸甲。祖向倒飞而起,撞倒了身后的两个亲卫,重重的摔倒在地,鲜血从口鼻中涌出,眼看就活不成了。

    看着仓促迎战的兄弟、部下被骑兵轻而易举的撞飞、挑杀,祖郎心痛如铰。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英勇和无畏都无济于事。

    转瞬之间,曹仁就突破了步卒的阻击,冲到了祖郎面前,长矛疾刺,冲上去的两个亲卫一个被他挑飞,一个被战马撞倒,毫无抵抗之力。看到祖郎就在眼前,曹仁大喜,毫不犹豫,抖矛就刺。

    祖郎左手举盾,右手握刀,屈身低伏,眼睛死死盯着迎面杀来的曹仁,在长矛击中盾牌的瞬间,他侧身跃起,让过曹仁的长矛,挥刀劈向曹仁的后脖颈。

    见祖郎纵身跃起,曹仁知道不好,迅速扭身举矛封架。

    “唰!”祖郎的战刀砍断了曹仁的矛柄,刀尖划过曹仁的头盔,火星四溅。曹仁眼前一黑,险些摔下马背,连忙就势俯身,抱着马脖子。

    祖郎没来得及可惜,一匹战马飞驰而来,骑士持矛猛刺,正中祖郎肋下。

    鲜血飞洒,祖郎被击飞,轰然落地,在地上打了两个滚,便不动了。

    亲卫们见祖郎受伤,疯了一样往上扑,有人持矛刺杀战马,有人挥刀去砍马腿。

    一匹战马被长矛刺穿了胸口,矛头从脖子上刺出,又刺中了骑士的小腹,连人带马倒地。骑兵冲击队形受阻,又有几匹战马被绊倒,场面大乱。

    后面的骑士及时调整了战马,再次加速,从一旁飞掠而过。

    有骑士试图砍倒祖郎的战旗,可是看看拼死护旗,杀得血肉横飞的吴军将士,心生寒意,射出几枝箭,奔驰而去,在远处重新列阵。

    曹仁勒住坐骑,拨转马头,用力遥了摇头。虽然祖郎那一刀没能砍伤他,却还是让他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耳鸣不已,连眼睛都有些花,看不清形势。

    骑士们逐渐聚拢来,有人向曹仁汇报,他击中了祖郎。祖郎死没死不清楚,但肯定受了重伤。

    接着又有人汇报,他看到了祖郎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腰间一片殷红,重伤无疑,甚至有可能已经身亡。毕竟被骑矛击中,就算有再好的精甲保护也没用,折断的肋骨很容易造成内伤。既然祖郎见了血,幸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曹仁将信将疑。吴军阵地上杀成一团,祖郎的亲卫营像是疯了一般反击,应该是出了事。但吴军将旗仍在,阵势也没有崩溃的迹象,又不太像是主将战死应有的反应。

    或许祖郎只是重伤,并没有死,还能指挥战斗。

    曹仁还在考虑,有斥候来报,江上的水师发现了贺齐部的踪迹。

    曹仁皱了皱眉。有水师控制江面,他倒不担心贺齐会杀过来,但他不能不防着江阳的吴军主力增援。既然贺齐知道了,周瑜、孙翊没有道理不知道。

    曹仁迅速决断,下令撤退,同时发出报捷的战鼓声,通知诸将预定的作战目标达成。

    得胜鼓一响,蜀军齐声欢呼,迅速撤出战场,按预定的计划向江边转移,与水师会合,渡江攻击贺齐。

    吴军不清楚具体情况,连连鸣号,向中军请示,却迟迟得不到回音,心知不妙,也没有了追击的心思,任由蜀军撤出战场。

    很快,一个悲伤的消息随着鼓声传遍全军。

    祖郎阵亡。

    全军死寂,数千将士沉默如山。

    殿后的曹仁听到吴军的报丧鼓,暗自后悔的同时又浑身冰凉,禁不住一声长叹,心情复杂。

    败而不乱,这样的对手是可怕的。

    ——

    曹仁赶到江边时,大江南岸的贺齐已经撤走。

    不少蜀军将领意犹未尽,积极请战,希望按照预先的计划趁胜追击,攻击贺齐部。伏击祖郎虽然得手,却因为战场形势不明,没能对吴军大量杀伤,斩首有限,战利品也聊胜于无。这一次是白天作战,一定要打个痛快。

    吴军的装备是出了名的好,如果能大量缴获,可以显著提升实力。

    曹仁否决了他们的建议,下令撤回方山。

    诸将虽然觉得可惜,却没人敢违抗曹仁的军令。两次出战,一次重伤周瑜,一次阵斩祖郎,曹仁声望正隆,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得罪他。

    曹仁行军很快。傍晚时分,他已经回到方山大营。

    孟达提前收到消息,知道曹仁伏击祖郎得手,再次大捷,心中欢喜,早早的安排好了营寨,又设宴为曹仁及诸将庆功。

    在酒席上,曹仁简单总结了一下战况,嘉奖立功将士。趁着众将欢喜,他又宣布了接下来的方略:据守方山,与周瑜对峙,休整练兵,等待战机。

    孟达率先表态,支持曹仁的决定,以守代攻,消磨吴军士气。如果周瑜伤重而死,那就再好不过了。届时与夏侯惇联手,夹击周瑜,大胜可期。

    诸将兴高采烈,轰然应诺。

    曹仁再次加强了方山防线,同时传书曹操、夏侯惇、张松等人,通报军情。

    蜀军士气高涨,一扫于禁阵亡带来的低靡。

    ——

    周瑜抚着祖郎的遗体,潸然泪下。

    “这是我的责任,我当上书请罪。”

    荀攸、邓芝等人沉默无语。他们也很意外,没想到祖郎会遇伏身亡。祖郎虽是山越宗帅出身,却勇猛善战,这些年随周瑜在牂柯作战,屡立战功,没有出现过任何不该有的失误,没想到这次出了事。

    仔细想来,祖郎除了有些冲动之外,也没什么大的失误。中伏之后,他的反应也很快,只要给他一点时间,他完全可以稳住阵脚,甚至反败为胜。

    在牂柯作战时,这样的事并非没有发生过。

    只是曹仁没给他这个机会,一击得手。

    孙翊站在一旁,看着落泪的周瑜,看着神色黯然的荀攸等人,心情说不出的复杂。他既为祖郎惋惜,又佩服诸葛亮的先见之明,主动将指挥权让给了周瑜。如果这一战是他指挥的,真不知该如何向皇兄交待,如何向将士们交待。

    祖郎阵亡看似意外,其实早已有迹可循。

    平原作战,骑兵的威力不可小觑。曹仁两次出击,都是靠骑兵取胜。吴军没有成建制的骑兵,先天不足,吃亏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没想到会吃这么大的亏罢了。

    说起来,都是之前的对手太弱了,战斗太顺利了,从将领到普通士卒,都有骄傲轻敌的情绪。

    骄兵必败。以前黄忠有过这样的教训,这次轮到了周瑜。

    孙翊正在想,忽然觉得袖子一紧。他回头一看,诸葛亮冲他使了个眼神,又看看周瑜。孙翊恍然,上前一步,俯身说道:“都督,祖将军力战而死,虽败犹荣,想来陛下自有明断。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进攻方山,为祖将军报仇。都督肩负重任,切不可悲伤过度,伤了身体。”

    周瑜点头答应,却还是泪流不止。祖郎追随他多年,对他支持甚多,一心等着出山之战建功立业,将来还要远征天竺,没曾想刚进入益州就阵亡了。

    仔细想来,他是有责任的,明知曹仁善战,又有骑兵,还让祖郎、贺齐分兵迂回,无疑是轻敌之举,为今天的受挫埋下了隐患。

    周瑜主动反思了自己的轻敌思想,承担了指挥失当的责任,然后向众人问计,接下来该怎么打。

    曹仁连战连胜,蜀军士气大振,方山大营会更加难攻。是强攻方山,还是缓一缓,是眼下急需解决的问题。

    荀攸没有急着发表意见,诸葛亮也沉吟不语。见此情景,邓芝起身发言。

    “都护,都督,二位军师,芝以为值此新败,不宜轻战。怒而兴师,非用兵之道。不如以静制动,待敌自弊。左都护已经拿下巴西,之所以没有立刻进攻成都,正是要缓缓图之,蓄势而战。一旦巴西大族俯首,左都护即可以巴西为根基,进逼成都。我等不妨效仿左都护,主力在方山与曹仁对峙,迫其不敢轻离,然后分兵北上,取汉安、资中、牛鞞诸县,推行新政,看曹仁还能不能沉得住气,按兵不动。”

第2563章 孟达的建议

    周瑜眉头微皱,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公达,孔明,你们有何高见?”

    荀攸和诸葛亮交换了一个眼神。诸葛亮拱手道:“都督,公苗之计中正稳妥,行之必无大碍。然,两军交战,士气宜鼓不宜泄。曹仁两次出击,都不过是向死求生,以鼓舞士气。侥幸得手,不仅蜀军士气复振,巴蜀百姓恐怕也有些动摇。我们分兵北上,必然遇阻,甚至连江阳大族都会心生二意,不可不防。”

    周瑜微微颌首,看了邓芝一眼,又对诸葛亮说道:“依你之见呢?”

    诸葛亮看向邓芝。

    邓芝刚刚听了诸葛亮的话,知道自己还是想得简单了,不如诸葛亮看得深远,也想多听一些诸葛亮的意见。见诸葛亮看他,连忙拱手道:“请诸葛军师直言,无须顾忌。”

    诸葛亮欠身致意,略作沉吟,接着说道:“平原作战,骑兵为先。曹仁两次出击,都是以骑兵为主力,步卒只是呼应而已。只是曹仁的骑兵数量有限,第一次冲营已经折损大半,仅我军缴获的战马就有四百余匹,这一次出战,能用的不过是残部而已。若非地形、时机选得好,他未必能够得手。”

    邓芝恍然,连连点头。自己的确被曹仁的战绩唬住了,没能深入细致地分析。曹仁的战绩其实并不如表面上的那样骄人。周瑜并没有真正受伤,只不过是用计。祖郎的失败则有其自身失误的因素,如果他不是被曹仁激怒,连夜追击,落入曹仁的圈套,而是阵而后战,绝不可能是这个结果。

    他之前与曹仁对峙,打得就很出色。

    诸葛亮停顿了片刻,最后说道:“曹仁大胜之后,不过江追击贺将军部,甚至没有扩大战果,却迅速回师方山,显然清楚双方真正的实力,不敢恋战。可是蜀军诸将未必能如他一般冷静,大胜之后,或有骄狂。且两战皆未能得利,有所不甘,若示之以利,诱彼辈出击,我军可获大胜。”

    周瑜眼神闪烁,思索片刻,又看向荀攸。

    荀攸轻咳一声:“都护,都督,攸以为孔明所言有理。骄兵必败,哀兵必胜。我军之所以受挫,一是骄傲轻敌,二是不习骑战,以致损失折将,正当以此为契机,检讨得失,岂能避战,涨他人志气。且不说左都护会不会安排骑兵增援,就以目前而论,我军骑兵数量亦不少于曹仁,大可阵而后战,击而破之,以示益州士庶正道所在,一雪前耻,为祖将军报仇。”

    诸葛亮面色平静,邓芝却不禁面红耳赤,惭愧地低下了头。

    周瑜看在眼里,又低头看看祖郎的面容,一声长叹。

    “公达,孔明,你们召集军谋,仔细谋划,深入反省。还按之前的计划,由都护统兵,进攻方山,我为后援,为大军筹措粮草。”

    孙翊等人躬身领命。

    ——

    周瑜召开军议,所有的军谋、都尉以上的将领全部参加会议。

    得知祖郎战死,众人吃惊不小,一些人甚至慌了神,流露出些许畏战之意。

    毕竟周瑜受伤是计,祖郎阵亡却是实实在在的大败。祖郎不是普通的将领,他是周瑜麾下屈指可数的大将,征战多年,威名赫赫,居然一战而亡,还有谁敢说面对蜀军有必胜之把握?

    周瑜将众将的反应看在眼里,更加欣赏诸葛亮,也越发佩服孙策识人。诸葛亮虽然年轻,却有着同龄人不具备的冷静和睿智。放眼天下,能与他比肩的同龄人也只有陆逊了。

    借着这个机会,周瑜要求诸将与军谋深入检讨,戒骄戒躁,从这次受挫中吸引教训。

    为了避免让人疑心他们推卸责任,诬枉亡者,周瑜主动领过了责任,上书请罪,并正式宣布将指挥权暂时移交孙翊,自己则继续“养伤”。

    荀攸、诸葛亮主持军谋们探讨得失,重新规划战事。诸将也各自反省,着重演练步卒对抗骑兵的战术。魏延率领增员后的亲卫骑作为假想敌,配合各营演练。

    数日后,孙翊统兵进逼方山,打出为祖郎报仇的旗号,向曹仁挑战。

    ——

    正如诸葛亮所料,面对逼到面前的吴军,方山上的蜀军将领与曹仁产生了严重的分歧。

    曹仁知道双方的实力差距,不愿轻易出击,毁掉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士气。

    诸将却有不同看法。他们觉得吴军不过如此,就该趁胜追击,彻底击溃他们,恢复益州的平静。马上就要过新年了,没人愿意在战场上庆贺新年。

    带着丰厚的战利品,佩着崭新的印绶,回到自家的庄园,喝着美酒,品着佳肴,欣赏着歌舞,享受着客人们崇拜的眼光,不比在这儿好吗?

    虽然连战连捷,但他们只是作为策应兵力,除了士气名声,实质性的收获非常有限,损失倒是不小。

    尤其是樱岭之战。为了给曹仁突击创造机会,他们与吴军缠斗,损失大的超过两成。

    如今孙翊逼到面前,主动求战,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怎么能困守大营?

    难道等周瑜伤愈?

    面对诸将的质疑,曹仁无法一手遮天。

    他也清楚。他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曹昂战败的消息迟早会传播开来,到时候人心溃散,他想战都没机会。倒不如趁着士气可用,周瑜未愈,再战一场。

    如果能击溃孙翊,或许还有一线转机。

    曹仁与孟达走遍方山,商量战法。孟达在交趾时与吴军有过正面交战的经历,清楚吴军的实力,不像其他将领那么轻浮,一会儿以为吴军天下无敌,一会儿以为吴军不堪一击。

    站在方山之巅,远眺山下的吴军大营,曹仁一时出神,久久无语。

    孟达站在一旁,负手而望。

    过了好一会儿,曹仁转身看着孟达。“子敬,你有何高见?”

    孟达收回目光,看着脚下,想了想,又抬起头,迎着曹仁的目光,似笑非笑。“那要看将军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曹仁眼神闪烁。“子敬,此话怎讲?”

    孟达嘴角微挑。“如果将军是想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那我就建议将军保存实力,固守方山,以待转机,莫作无谓牺牲。”孟达看向远处的吴军大营。“不管周瑜是不是真的受了伤,这些吴军都不是我们能战胜的。祖郎阵亡,吴军败而不乱,将军应该深有体会。这些荆楚子弟挟新政之威,朝气蓬勃,绝非巴蜀大族的部曲可比。”

    曹仁眨了眨眼睛,默认了孟达的评价。这也是他与孟达一起商量的原因所在。整个大营之中,除了他本人,能得出这个结论的人大概也只有孟达了,其他人根本没有这样的见识。虽然很多人亲历了那场战斗,而孟达却身在方山,只是听人转述。

    “如果将军是想证明自己有一战之力,我建议将军趁士气可用,全力出击,与孙翊决一胜负。”孟达脸上的笑容更盛,甚至有几分暧昧难明。“不管怎么说,孙翊毕竟是蜀王的女婿,这个功劳与其送给周瑜,不如送给他。”

    曹仁猛然回头,诧异地打量着孟达,眼角下意识的抽了抽。

    他是知道曹操心思的,虽然他并不完全赞同。但他更清楚,这种心思不能宣诸于口,否州益州世家会恨死曹操,食其肉,寢其皮,甚至会变生肘腋,直接砍了曹操。

    千夫所指,无疾而终。

    没想到孟达早就看出来了。

    “子敬,你这话……”曹仁斟字酌句的说道,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孟达摆摆手,哈哈一笑。过了片刻,他又说道:“将军,我收到朋友的书信,知道左都护孙尚香已经攻占巴西,用不了多久,就会直扑成都。将军应该清楚成都的情况,你觉得他们能守多久?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曹仁眉梢扬起。

    ——

    曹仁接受了诸将的请求,决定与孙翊一决胜负。

    诸将纷纷请战,生怕被别人抢了先,争得激烈时险些翻脸。

    曹仁很是无语,孟达冷眼旁观。

    不过作战方案倒也简单,就是发挥兵力优势,四面围攻,连续作战,直到打垮吴军为止。

    孙翊不是周瑜。他太年轻,也没有足够的大战经验,只是凭着血脉的优势得以成为右都护,指挥大军作战。战斗的规模越大,他出错的可能性越大,蜀军取胜的机会越多。

    区别只在于谁能成为那个幸运儿,正好出现在吴军的破绽处,以最小的代价换取胜利。即使是连胜之后,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吴军的士卒装备好、战力强,主动正面进攻的伤亡会很大。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曹仁宣布了赏格后,又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诸将终于确定了出战的顺序。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方山上呼起了激昂的战鼓,战船缓缓驶出方山南麓的水寨,向北而行。

    方山东麓、南麓临江,曹仁将水寨安排在南麓的江面上,与陆营相呼应,最利于防守。如今要主动进攻,水师自然要向北移,以便从江面上进攻吴军左翼,为步卒提供远程掩护。

    蜀军水师一动,吴军的斥候立刻做出了反应,迅速将情报送到中军。

    孙翊紧急召集诸葛亮等人议事。

    这些天,孙翊一直在挑战,同时侦察方山地形,拟定强攻的作战方案。只是曹仁的大营扎得严实,还没找到妥善的方案。现在曹仁主动出战,他求之不得。

    “孔明,有何妙计?”

    诸葛亮的目光在沙盘上来回扫了两趟,伸手指了指。

    “撤。”

    孙翊眼珠转了转。“示弱诱敌,将他们引离方山?”

    诸葛亮点点头,又道:“将蜀军主力诱离方山,然后先取水师大营,断其双足。贺齐、祖郎因为没有水师,无法阻击,险些被曹仁逃回僰道。这次作战,当先断其后路。”

    孙翊笑了,连连点头。“有理。那如何才能攻取水师大营?我们的战船数量不足,要通过江面,怕是有些困难。”

    “我军主力吸引曹仁注意,让贺齐从背后偷袭。”

    孙翊迅速明白了诸葛亮的意思。这不仅是提高偷袭的成功率,更是将贺齐部纳入作战部署。贺齐是周瑜麾下独立统兵的大将,他本来未必肯听孙翊的直接指挥,可是现在情况特殊,他不会拒绝这个既能为祖郎报仇,又能立功的机会。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孙翊不可能去指挥周瑜的直属中军,委贺齐以重任,也是一个充分利用权力的办法,想必周瑜不会有什么意见。

    孙翊立刻派人给周瑜送信,请周瑜下令贺齐增援。

    周瑜只是托伤重的名义,将指挥权交给孙翊,并非真的伤重不能理事。孙翊如果不通过周瑜,直接给贺齐下命令,贺齐很可能会心生反感,根本不理他。

    送出消息后,孙翊下令在江边建立阵地,阻击蜀军水师,并紧急商定战术,由军谋们进行推演。

    很快,魏延带着三百骑兵赶到孙翊大营,带来了周瑜的回复。周瑜不仅同意孙翊的作战方案,命贺齐紧急回援,还让魏延带着亲卫骑来增援。

    周瑜原本只有一百亲卫骑。曹仁冲营时,又缴获了四百多匹战马,周瑜便将亲卫骑扩充到四百。

    军中都清楚,魏延是周瑜最信任的小将,他出现在孙翊身边,足以表明周瑜对孙翊的支持。

    孙翊非常感激,将这个消息通报全军,振奋士气。

    紧接着,孙翊下令水师迎战。

    他原本没有战船,只能以竹筏、木筏代替,拿下江阳后,征集了不少民船,又征用了江阳大户的船坞、船坊,紧急打造出一些战船,组建了真正的水师。只是战船的数量有限,并不足以和蜀军水师对抗。

    双方一接触,不过半日时间,蜀军水师就全面占据上风。

    孙翊随即下令水师撤退。

    双方实力悬殊,吴军水师不敌是意料之中的事,退得名正言顺,理所当然。蜀军没起任何疑心。一部分战船顺水追击,想将吴军水师彻底歼灭。一不小心就追出十余里,与主力拉开了距离。正当他们发现天色已晚,考虑要不要撤回方山时,突然发现两岸架着几具奇形怪状的东西。

    紧接着,一阵鼓响,江面上波涛翻涌,几根手臂粗的铁链破水而出,拦住了蜀军的战船。

第2564章 贺齐袭营

    就在蜀军将士看着铁链惊慌失措的时候,有吴军将士从藏身之处冲出,两人一组,一人抱着手臂粗的钢钉,一人手持大锤,互相配合,将钢钉插入铁链的链环中,又用大锤一顿猛砸。在丁丁当当的敲击声中,铁钉被砸入土中,将铁链牢牢的钉在地上。

    近百艘战船被铁链隔开,蜀军不仅无法返航,就算想集结立阵也无法做到,被分隔在数里长的江面上。

    蜀军将士见势不妙,一边用弓弩射击,一边跳上小船,用刀斧猛砍铁链。

    铁链很粗,上面还绑着粗大的木头,想在急切之间砍断绝非易事。

    趁着蜀军忙乱之际,吴军发起了进攻。

    弓弩手奔到岸边,向船上集射。蜀军的战船都是中小型的斗舰,载将士多不过百人,少只有几十人,就算是全部操弓射击,也不如岸上的吴军人多势众,一通鼓未罢,就遭到了全面压制,只能躲在女墙后面,没人敢正面迎战。

    吴军随即乘小船贴近,用铁钩钩住蜀军的战船,向上攀爬,杀人夺船。

    蜀军拼命反击,同时敲响战鼓,向主力求援。

    双方激战不到一刻,便有吴军捷足先登,夺取了一艘战船,随即发出通知,让岸上的步卒拔出铁钉,沉下铁链,驾着战船扑向临近的敌人,配合同伴夺船。面对吴军的夹击,蜀军很快就支撑不住了。

    不到一个时辰,追击的蜀军水师覆没,除了几艘小船逃得快,其余大小战船全成了吴军的战利品,五千多人或是战死,或是被俘。

    闻讯赶来增援的蜀军将领高盛率部赶到战场,除了横亘在江面上的几条铁链,什么也没看到,吴军已经撤走了,之前追击的同伴也无影无踪,连一块船板都没剩下。

    夜色深沉,江岸黑黢黢的,连个火把都没看到。

    高盛没敢上岸。他心里清楚,就凭自己这点兵力,一旦上了岸,被吴军伏击,必然全军覆没,连块骨头都不会剩下。他反复思索了一番,下令后撤数里,然后下锚停船,列阵阻击,向中军请示。

    曹仁收到消息后,决定派兵增援。吴军夺取了战船之后,实力更强,没有足够的兵力阻击,以水师攻吴军左翼的计划很难实现。不过,他严令高盛不得出击,守住江面就行。

    军令传出,又有数百艘战船驶离水寨,赶往下游的江面。

    ——

    夜色之中,孙翊、诸葛亮并肩站在一片高坡上,看着江面上蜀军水师的点点灯火,相视而笑。

    大部分蜀军水师已经被调离大营,贺齐的机会来了。

    以曹仁的能力,他不会不派斥候监视身后的贺齐。三十多里的路程,对骑兵来说不过一个时辰的事。天亮以后,贺齐再想行动,很难逃过蜀军斥候的眼睛。

    战机转瞬即逝。

    孙翊转身看看远处的蜀军大营。“孔明,曹子孝这时候出战,是迫于形势,还是想冒险一搏?”

    “不好说。”诸葛亮摇摇头。“或许兼而有之,或许别有盘算。不过两战之后,他的骑兵已经消耗殆尽,再想成就樱岭的战绩已经不太可能了。当然,都护还是要谨慎些,不要给他机会。陛下身边有许褚、典韦,有郭武、谢广隆,却轻易不到前线。”

    孙翊笑笑。“孔明放心,我会牢记在心。”他又叹了一口气。“殷鉴不远,我岂能重蹈覆辙。”

    诸葛亮心中欣慰。孙翊虽然更年轻,却比孙权沉稳些。这大概和他当年的经历有关,吃一堑,长一智,也算不错了。

    “都护,另外还有一件事。”

    “你说。”

    “曹仁虽然杀了祖郎,但他毕竟是夫人的从叔。不到万不得己,最好不要取他性命。”

    孙翊沉默半晌,含糊其辞地应了一声。他早有这方面的考虑,只是说不出口。现在诸葛亮主动提出这一点,他自然不会反对。可两军交战之际,曹仁又杀了祖郎,他如果刻意保全曹仁,难免招人非议。

    “都护,陛下之所以不肯劝降,并非与曹氏有什么深仇大恨,而是不愿给益州大族讨价还价的机会。左都护攻克巴西后,迟迟不进兵成都,反而驻兵阆中,推行新政,就是要消除中领军(黄忠)之前的影响,不让益州大族有不切实际的企图,以便新政能够贯彻施行。从这一点来说,蜀王也好,曹仁也罢,都是有功的。”

    孙翊眉头微皱,沉吟半晌,转头看着诸葛亮。“孔明,你说,他们会不会是……有意为之?”

    诸葛亮朗声大笑。“都护,他们是不是有意为之重要吗?形势如此,由不得他。”

    孙翊想了想,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

    樱岭。

    贺齐蹲在祖郎阵亡之处,手在地上摸了摸,又送到鼻端,嗅了嗅。

    泥土中似乎还有鲜血的味道。

    贺齐轻声叹息。“祖兄,你且慢行,待我为你复仇,送曹仁上路。”

    他与祖郎同在周瑜麾下为将,两人既有合作,又有竞争。他出身世族,文武兼备,非常讲究世家的礼仪。祖郎出身豪强,长年与山越来往,多少有些侠气。大多数时候,两人相处得并不愉快,私人交往有限。

    如今祖郎战死,恩怨都烟消云散,只剩下袍泽的情义。

    即使周瑜没有命令来,他也要为祖郎复仇,否则不仅祖郎身后名声受损,他和周瑜也面上无光。

    简单的祭奠了祖郎,贺齐下令继续行军,而且是急行军。

    之前曹仁一心据守方山,不怕他参战,甚至希望他去攻坚,所以没有安排多少斥候。如今曹仁主动出击,自然不会让他轻易赶到战场,与孙翊前后夹击。天一亮,蜀军斥候就会加强对这一带的侦察,无论他如何掩饰自己的行踪,暴露的可能性都会大增。

    他只有一夜的时间,必须在天明之前赶到方山,并对方山南麓的蜀军水师大营发起攻击。

    至于孙翊能否按照预定计划,将蜀军水师主力诱离大营,并不在他的考虑之列。就算蜀军水师全在大营里,他也会发起攻击,让蜀军看看他的战斗力,也让孙翊和他的部下看看周都督麾下并非无能之辈。

    人争一口气,树活一张皮。

    借着祭奠祖郎的机会稍作休整,又让将士们感受一下当时的气氛,激起胸中的同仇敌忾,贺齐一路急行,直扑方山。

    吴军向来以装备精、伙食好、训练强度大著称,长距离负重拉练是家常便饭,贺齐家资丰厚,又舍得花钱,除了官方供给之外,自己也经常掏钱为将士们加餐、设赏,衣甲装备也挑最好的,近乎奢侈,平时没少被人调侃。

    不过,这么做的结果就是他的部下最为精练,一夜急行军三四十里根本没什么负担。

    寅时未刻,贺齐进入阵地。

    他命令部下抓紧时间休整,吃些东西,补充体力,自己则带着亲卫登上一侧的小山坡,远眺蜀军大营。除周瑜命令而来的还有一份由孙翊提供的地图。孙翊麾下的斥候、军谋绘制了方山附近的详细地图,有了这份地图,贺齐出发之前,就在脑海里勾勒出了战场形势,眼下只是验证一下。

    借着蜀军大营里点点灯光,贺齐查看了地形,心里多少有些佩服。

    论谋略、经验,诸葛亮或许不如荀攸。可是论做事的细致程度,诸葛亮远胜荀攸。这份地图是他出兵征战以来看到的最好的一幅,就连军师处提供的都无法与之相比。

    难怪有人将诸葛亮与陆逊相提并论。

    简单的查验了地形后,贺齐心中信心大增。

    孙翊、诸葛亮已经实现了预定的作战计划,接下来就看他的发挥了。

    贺齐召集诸将,进行最后一次会议。他们一边啃着干粮,一边就着马灯照亮的地图,部署进攻的顺序。诸将之前都有准备,认真听完,又提了一些问题,分头散去,各自率领部下进入阵地。

    一刻钟后,贺齐发起了进攻。

    两队将士在各自军侯的率领下,从两侧摸到蜀军大营前,射手首先上前,狙杀了营外的暗哨。当望楼上的蜀军看到营外的黑影,发出警报时,他们离营门只剩下百步左右,再也不用掩饰身形,直接发起强攻。

    射手们向前飞奔,一边跑一边拉弓急射,极力清除蜀军营门上的瞭望手和弓弩手。

    数名身披重甲、手持大斧的强壮士卒率先冲出战阵,虽然有两人被蜀军的强弩射倒,大部分人还是顺利冲到了蜀军营门前。

    营内的蜀军拼命反击,有的用弓弩射击,有的用长矛捅刺。

    吴军重甲士根本不看他们,挥斧猛劈营门。木屑飞舞,蜀军营门摇摇欲坠,很快就被劈开。吴军重甲士齐声怒喝,用力撞了过去,抡起大斧乱砍。

    蜀军拼命反抗,奈何实力相差太远,很快被吴军重甲士砍散。

    营门被吴军撞开,黑暗中一声长啸,紧接着杂乱的马蹄声响起,由远及近,由轻及重,迅速汇成一道闷雷。数十名骑士冲出黑暗,冲向蜀军大营。他们举起手中的手弩,射出一阵箭雨,再次重创蜀军,然后纵马踏入,挺起手中长矛,将迎面阻击的蜀军将士踢飞。

    更多的骑士冲入蜀军水师大营,以百人为一队,分三路杀入蜀军大营,四面放火。

    更多的吴军步卒杀入,以伍什为单位,如水银泄地,迅速向前杀进。刚刚被报警惊醒的蜀军将士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击,被杀得狼狈不堪,呼天喊地。

    片刻之间,蜀军水师大营一片混乱,火光四起,喊杀声震天。

    曹仁从睡梦中被叫醒,连衣服都来不及披,冲出大帐,登上将台,俯瞰江边的水师大营,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吴军来得突然,攻势猛烈,水师大营已经成了火海,想救都没法救。

    这些吴军是从哪儿来的?曹仁不知道,也来不及想。片刻之间,他就清楚了要害所在,立刻命人切断水师大营和陆营之间的通道,严防吴军趁势抢攻,尤其是方山南麓的辎重营。

    为了转运方便,辎重营离水师大营最近。吴军不攻陆营,先攻水师大营,自然不是为了杀伤,而是为了断他后路,烧他的粮草辎重。

    他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只是没想到对方来得这么快,攻击这么猛。

    不出曹仁所料,吴军攻入蜀军水师大营不久,立刻分出几队人马,开始向陆营进攻。从火把移动的速度来看,应该是骑兵。这些骑兵冲到陆营前,没有直接冲击营门,却将手中的火把甩进了大营,同时射出一批绑了引火物的箭矢。

    陆营起火,营中将士一边反击,一边救火,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忙乱。

    曹仁见状,立刻命令亲卫骑出击,阻击吴军骑士。他知道贺齐有亲卫骑,但数量有限,自己只要派出亲卫骑迎战,就足以阻击他们对陆营的进攻。

    战鼓声响,数百骑兵翻身上马,冲出了中军大营,沿着山坡加速,杀向吴军骑士。

    听到山上的战鼓声,吴军骑士迅速放弃了对蜀军辎重营的攻击,开始转向,调整队形,准备迎战。另有几队步卒接替了他们的任务,向蜀军辎重营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虽然看不清战场细节,只能就着大营里的火光和士卒手中的火把粗略的估计战场形势,曹仁还是头皮发麻。吴军的攻击太流畅了,配合几乎天衣无缝,让人不敢相信这是近万人规模的进攻。

    能将近万人的攻势组织得这么流畅,不仅需要士卒的高度配合,更需要将领的指挥。

    整个江阳附近的吴军中,能有这样能力的吴军将领不超出一只手。

    是潘濬还是孙翊本人?

    又或者是……周瑜?

    曹仁一边猜测,一边紧急调遣人马,加强对辎重营的保护。如果辎重被烧,这一战就算败了,想投降都要看孙翊给不给他这个面子。

    战鼓声此起彼伏,喊杀声惊天动地。

    山脚下,吴蜀步卒隔着辎重营的大门互相攻击。

    更边的江滩上,双方骑士往来冲突,杀得难分难解。

    更远处的江面上,留守大营的战船起火,火光冲天。

第2565章 喧客夺主

    毁掉了蜀军的水师大营,点燃了停泊在水寨中的大小战船后,贺齐指挥亲卫营,对蜀军的辎重营发起了猛烈进攻。

    他强迫俘虏们将蜀军水师大营里的抛石机拖到阵前,将引火物抛入辎重营,进行无差别打击。

    俘虏们开始不肯,甚至有人想反抗,贺齐没和他们说什么废话,命令亲卫营一口气砍下近百颗首级,又命亲卫骑冲杀,杀得蜀军俘虏魂飞魄散,不得不俯首听命。

    见贺齐攻击强悍,曹仁不敢怠慢,命人增援,并派人由方山西麓下山,截贺齐后退,会同回援的水师,四面夹击,试图将贺齐部围歼在水师大营中。

    贺齐夷然不惧,坐在余烬未灭的蜀军水师大营中,一边品着美酒,一边分部调遣,三面防守,一面猛攻,不拿下蜀军辎重营绝不罢休。四面射来的箭落在他的身边,有的甚至射到了他的身上,他也没有一丝避让之意。

    主将不动如山,闲庭信步。吴军将士气如虹,号呼酣战,越战越勇。

    ——

    天色渐明,带着寒意的朝阳洒在大地上,将江面照得一片金黄。

    孙翊、诸葛亮并肩站在将台之上,听着远处激烈的战鼓声,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苦笑。

    方山南麓喊杀声震天,没有停息之意,蜀军水师又在回撤,贺齐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他不仅完成了预定的任务,还要反客为主,抓住战机,一举击溃曹仁,自己立功的同时也为周瑜、祖郎挽回尊严。

    对这个结果,孙翊、诸葛亮都有准备,倒不怎么意外。

    贺齐心高气傲,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不过贺齐更稳重,绝不是那种头脑一热就不顾后果的人。他既然这么决定,至少有把握在强攻不克的情况下全身而退。

    也就是说,蜀军已经被他打乱了,崩溃在即,是一个扩大战果的好机会。

    孙翊转身,看看被朝阳照亮的方山,咂了咂嘴,心中惋惜。虽然贺齐这一战打得漂亮,战果喜人,但曹仁实力尚在,如果急于强攻,损失会很大,而且一鼓作气拿下方山的可能性并不大。

    吴军作战记功是要考虑伤亡的。如果伤亡太大,他就算拿下方山也不什么功劳,只是为贺齐做嫁衣。

    贺齐给他出了个难题。

    孙翊转头打量着诸葛亮。“孔明,奈何?”

    诸葛亮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都护身负陛下厚望,当总揽全局,不计个人得失。若大战之际,因小利而害大局,陛下会很失望的。”他顿了顿,又道:“祖郎已经意外阵亡,若贺齐再受挫折,周都督如何向陛下交待,都护忍心看着他英名毁于一旦吗?”

    孙翊明白了诸葛亮的意思。他可以不给贺齐面子,却不能不给周瑜面子。当然,他也不能一点表示也没有,让贺齐看轻了。

    他立刻下令攻击,同时派人通报周瑜,请他率部出城,参与对方山的进攻。

    ——

    潘濬率先出营,率领本部五千余人,杀向方山北麓的蜀军阵地。

    蜀军下山接战,孙翊示弱,主动撤退数里,蜀军便将阵地推到了山下的平地,而且采取的是进攻的态势,营栅建得并不坚固。南麓的水师大营遇袭的消息传来,他们便被惊醒,一直在营中等待消息,连早饭都没时间做,一个个又饿又累,浑身冰冷,没一丝热乎劲儿。

    虽然知道吴军可能会出击,但当潘濬率部杀来时,他们还是被打了个晕头转向。尤其是当右翼的水师后撤,吴军水师顺势进逼,将一阵又一阵箭雨射向他们时。

    没到半个时辰,潘濬就在水师的协助下攻破了蜀军的前沿阵地。

    孙翊随即将中军将台推进到山下,调兵遣将,继续进攻。

    潘濬部就地休整,抓紧时间进食,补充体力。

    大战之际,时间紧张,吴军也不生火起灶,就着准备好的酒水,啃上几个夹着牛肉、鱼块的面饼,在重新列阵的同时就解决了吃饭问题,精神抖擞的准备下一次冲锋,不给蜀军任何喘息的机会。

    就在潘濬短暂休整的同时,另外两个中郎将已经率部从东西两侧发起进攻,攻占了山脚下的前沿阵地,牵制了蜀军不少兵力。潘濬再次投入战斗后,蜀军的正面防线立刻摇摇欲坠,不得不向中军求援。

    曹仁叫苦不迭。他被贺齐的猛攻缠住,脱不开身,哪里还有余力增援。

    从发现袭营的是贺齐开始,他就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这很可能不是一次简单的袭营,而是一次全面进攻。孙翊是想一举击溃他的主力,夺取方山,否则不会将截他后路的贺齐调来,不会以水师大营为首先目标。

    在这种形势下,山下的阵地肯定是守不住的,能守住山上的大营就算万幸。

    曹仁随即下令放弃山脚下的阵地,上山退守。

    蜀军作战不力,撤退倒是雷厉风行。清脆的铜锣声一响,正在交战的蜀军就开始溃逃,吴军将领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他们已经逃出一箭之地。反应快的士卒跟上去抓了一些俘虏,反应慢的目瞪口呆,只能望而兴叹。

    孙翊也有些懵。不过他没有轻易跟进,命令进攻的潘濬等人就地待命,保持对蜀军的压力。

    方山虽算不上险峻,毕竟不是平地,且曹仁用兵有方,营地安排合理,兵力也充足,仓促之间强攻得手的可能性不大。孙翊发起攻击只是牵制曹仁的兵力,为贺齐创造机会,并不指望一鼓作气拿下方山。

    陆上的战斗暂缓,江面上的水战却进入了**。孙翊下令水师发起进攻。

    夺取蜀军战船后,吴军水师实力有了明显的提升。

    虽然船是一样的战船,只是船上的人有所不同,但吴军水师仍然发挥出了远超蜀军水师的战斗力,哪怕有很多楫濯士昨天还是蜀军,成为俘虏还不到一天。

    在诸葛亮的建议下,孙翊下达了一道命令,凡是愿意投降,为吴军操舟的蜀军俘虏,都可以和吴军士卒一样得到正常的口粮配额,战后可以作为普通百姓,计口授田。如果立了功,还可以受赏。

    当然,临阵反戈的代价也会很昂贵。不说株连三族,至少也要断子绝孙。

    虽说这些人原本都是各家的部曲,并非普通百姓,可是若非不得已,谁会愿意做大户的部曲呢。如今战败,能活命就算万幸,还有机会计田授田,简直是天下掉下来的好事,不要才是傻子。

    更别说还有肉饼可吃。

    打了这么久的仗,除了将领们的亲近,有几个普通士卒有机会吃上肉?

    命令一下,孙翊就轻松招到了上千楫濯士,甚至还有挑捡精壮的机会。

    战船数量翻倍,士气大增,吴军水师一出手就打出了气势,打得蜀军水师节节败退。原本只是想回援大营,现在却是被吴军水师追着打,抱头鼠窜,自身难保。

    江面上波涛翻滚,水花四溅,战鼓声一阵接着一阵。

    当周瑜的战旗出现时,战斗戛然而止。

    也不知道是哪一方将士先发现了周瑜的战旗,一声惊呼。

    “周大都督!”

    刹那间,所有人都停止了战斗,翘足而望。

    江面上,一艘中型战船乘风破浪,逆水而上。高大的桅标上,两面战旗迎风飞舞,一面战旗上有一头展翅欲飞,浴火而舞的凤凰,一面战船上有一个巨大的篆书周字。

    正是双方将士都非常熟悉的周瑜战旗。

    飞庐之上,一个身影凭栏而立,雪白的大氅随风轻摆。即使隔着几百步远,也能感受到他的从容气度。虽然身后站着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强壮卫士,却无人能掩盖他的风采。

    双方将士不约而同的停止了战斗,战船分开,让出一条宽敞的水路,看着周瑜的座舰驶入,直到战场中央,最近的蜀军将士离他不到一箭之地,却没有一个人射箭。

    看着周瑜俊朗的面庞,所有的蜀军都傻了。

    不是说曹仁冲阵,周瑜重伤吗?眼前这个年轻人神采奕奕,哪里像受过伤的样子。

    曹仁是在骗我们吧?

    要不就是曹仁中了周瑜的计。

    不管是哪种情况,这都不是一个好消息。

    一瞬间,蜀军水师就崩溃了,没有人再愿意战斗,只想逃跑,逃得越远越好。

    水师溃逃的时候,方山南麓也传来吴军报捷的战鼓声,贺齐利用蜀军水师增援不及的机会,一鼓作气,攻入蜀军辎重营,四处放火,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水师溃败,辎重被毁,蜀军士气一落千丈。

    无奈之下,曹仁下令全军撤回山上拒守。

    ——

    登上周瑜的战舰,孙翊快步上船,拱手施礼。

    “兄长一人,可当百万雄师。”

    周瑜伸手按住了孙翊的手臂,苦笑道:“叔弼,你这让我何以自处?我可是待罪之将,不过借了你们的气势,捡了些便宜罢了。”

    诸葛亮跟了过来,笑道:“都督言重了。就算祖将军阵亡,都督有连带责任,眼下贺将军大捷,也可以将功赎罪了。”

    周瑜目光微闪,笑容有些勉强。

    诸葛亮这句话软中带硬,有未尽之意。

    他是知道孙翊作战计划的,远不是拿下水师大营这么简单。贺齐身为别部,虽说有临机决断之权,但他不做任何请示便强攻蜀军辎重营,事先又不通报,逼得孙翊改变事先的作战计划,主动抢攻,以吸引曹仁的注意力,为他分担压力,却是因小失大。

    孙翊请他出战,既是给他面子,也是表示对贺齐的不满,让他自己来处理。

    蜀军水师溃败,江面被吴军控制,孙翊与周瑜一起乘船绕过方山,来到方山南麓。

    贺齐正在清扫战场。

    蜀军水师大营一片狼藉,被烧毁的军械、帐篷余烬未灭,烟火袅绕,地上随处可见血迹,俘虏们正在清点尸体。阵亡的吴军将士放在一处,一具挨着一具,平躺着放好,有人正在登记姓名,以便造册,送回家乡安葬。蜀军将士则随便地堆在一起,有人正在挖坑,准备就地掩埋。

    贺齐坐在胡床上,手持金杯,打量着战场,神情愉悦。

    这一战大获全胜,以伤亡不到三百人的代价摧毁了蜀军水师大营和辎重营,烧毁战船数百艘、粮草无数,斩杀两千余人,俘虏近万,基本断绝了曹仁逃跑或者坚守的可能。曹仁除了投降之外,只有战死。

    毋须谦虚,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祖兄,请满饮此杯。”贺齐将杯中酒洒在地上,喃喃自语。

    “将军,好像是大都督来了。”一个亲卫看到远处的战船,俯下身子,轻声提醒道。

    “来便来,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贺齐眼皮都没抬,淡淡地说了一声。他伸出手,一个亲卫举起酒壶,为他斟满酒。贺齐品了品,一饮而尽,这才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远处。

    他看到了周瑜的战旗,嘴角挑起一丝浅笑,缓缓站起,整理了一下衣甲,大步流星地向江边走去。

    周瑜的座舰靠岸,放下跳板,打开舷门,周瑜出现在舷边,静静地看着贺齐。

    孙翊和诸葛亮站在一旁,面带笑容。

    贺齐微怔,不敢怠慢,连忙举足登船。他来到周瑜面前,躬身施礼,又向孙翊行礼,和诸葛亮却只是颌首致意,并没有行礼。诸葛亮是孙翊的军师,品阶与他相当,年龄又比他小十多岁,他没必要太过恭敬。

    诸葛亮浑不介意,主动拱手笑道:“恭贺将军大捷。将军一夜之间行军四十里,半日击破蜀军大营,真是静如处子,动若脱兔,实乃用兵典范。”

    贺齐难得地露出一丝矜持的笑容。“军师谬赞,愧不敢当。区区一个水师大营,不足挂齿。还要多谢右都护和军师给我这个机会,为祖将军报仇。”

    周瑜轻咳一声。“公苗大捷,可喜可贺。只是此战若非右都护与诸葛军师不为成计所困,及时策应,让曹仁不能两顾,只怕公苗的伤亡不会只是这些。”

    周瑜扫了一眼摆放整齐的吴军将士遗体,又看了一眼贺齐。“公苗,待会儿,你要好好敬右都护和诸葛军师两杯。”

    听到“成计”二字,贺齐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然,讪讪地点头答应。“一定,一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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