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策行三国TXT下载策行三国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策行三国全文阅读

作者:庄不周     策行三国txt下载     策行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566章 不是劝降(求推荐!)

    孙翊设宴,为贺齐庆功。

    在宴会上,孙翊主动向周瑜敬酒,表示当初接过指挥权只是将计就计,想诱曹仁下山,在平地交战,如今形势有变,自然要将指挥权奉还,依旧由周瑜指挥全局。

    周瑜很尴尬,却不能不接。祖郎阵亡,贺齐擅行其事,他麾下的两个大将先后出事,当然不能由孙翊来承担责任。他如果拒绝,就不是谦虚,而是推诿。

    况且他也需要一场真正的胜利来证明挽回尊严。

    贺齐如坐针毡。

    周瑜如此被动,他的责任甚至比祖郎还要大。祖郎还可以说是失误,他却是刻意为之。

    就在宴会上,周瑜与孙翊商量战术。

    蜀军水师溃败,辎重营被毁,曹仁坚守方山的可能性不复存在,他要么投降,要么突围。如果是投降也就罢了,如果曹仁选择突围,那麻烦还真不小。

    粗略估计一下,曹仁还有两三万人,万一拼命,吴军的伤亡不会小。

    周瑜提议,暂时撤出战场,缓解一下形势,以免曹仁铤而走险。具体而言,就是将战线后撤,包括水师在内,全部撤到十里以外,保持对方山的监视,然后派人劝降。

    到了这一步,曹仁也没什么谈判的资本,投降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就算曹仁不肯,其他人也未必愿意拼命。只说投降只能保命,总比战死好。

    孙翊和诸葛亮没说什么,赞同周瑜的建议。

    孙翊是希望曹仁投降的——不管怎么说,曹仁毕竟是曹英的从叔——但他不能主动提出,尤其是祖郎战死之后。之所以将指挥权交还给周瑜,就是周瑜出面劝降比他更合适。

    果然,贺齐及祖郎旧部虽然遗憾于不能击杀曹仁,却没有正当的理由反对,只能默认。

    他们只能寄希望曹仁不肯投降。

    ——

    次日一早,吴军各部后撤,就连贺齐都放弃了方山南麓的阵地,退到方山西麓,扼守蜀军西撤之路。

    霍峻被提升为偏将军,统领祖郎旧部。

    樱岭一战,祖郎被曹仁突袭中军而亡,但他的部下损失却非常有限,甚至杀伤还远远超过伤亡。只是大将阵亡,再多的功劳都没有意义,各营中郎将、校尉们也只能捏着鼻子认怂,接受霍峻的指挥。

    周瑜利用缴获的战船组建了水师,亲自指挥,沿江巡逻,不给曹仁撤退的机会。

    孙翊率部驻守在方山北麓,与山上的蜀军大营遥遥相望。

    周瑜没有立刻派人劝降。按照惯例,各营都会有三到五天的口粮。即使辎重营毁了,也不会立刻断粮。等蜀军吃完这些口粮再谈,会更容易一些。

    两天后,马岱率三千骑兵赶到方山。他奉孙尚香之命赶来增援,半路上又接到了天子诏书,加快速度赶来,却因为绕道江州,补充给养,还是慢了一步。

    周瑜很惋惜,觉得这就是命。如果马岱早到几天,祖郎也不至于阵亡。

    周瑜命马岱率领骑兵赶到方山之下,来回奔驰了两圈。

    三千西凉精锐骑兵,其中还包括三百甲骑,不用打,仅是看着就让人胆寒。方山上的蜀军鸦雀无声,士气低落到了极点。曹仁两次建功都是利用骑兵的优势,如今不仅没有优势,还要面对吴军的甲骑,就算是再自信的人也没底气说话了。

    又过了一夜,邓芝奉命上山劝降。

    ——

    孟达奉命来到前军大营,与邓芝见面。

    两人在山坡上相见,两侧大营中的蜀军将士隔着营栅看着他们,没有人说话,眼神呆滞中带着绝望。

    通报了姓名,孟达露出一丝笑容。“原来是邓军谋,久仰久仰。”

    邓芝笑着还礼。“幸会,幸会。恕在下孤陋寡闻,听孟将军口音,不是益州人?”

    孟达哈哈一笑。他知道邓芝是故意的。他随于禁在交阯与太史慈、甘宁作战一年多,吴军军报中不可能不提他的名字。邓芝身为周瑜身边的军谋,自然是知道的。

    “军谋见识高明,我是关中人,不是益州人。”

    “哪里的?”

    “扶风。”孟达犹豫了片刻,又道:“郿县。”

    邓芝故作惊讶。“你与法正同郡?”

    “是。”孟达脸上的笑容有些不太自然。孟氏虽是郿县大族,名声却不怎么好。他的父亲孟佗虽然做过凉州刺史,却因依附阉竖张让,颇为乡里不齿。

    邓芝点点头。“将军老家还有人吗?关中已定,将军可以返乡与亲人团聚,祭扫祖茔了。”

    孟达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眼神变得凌厉起来。邓芝的意思很明白,谈判是不存在的,投降了也只能免死而已。他虽然清楚蜀军的状况,也希望能降,但让他一无所有的离开,他自然不愿意,就算是装,也要装出三分狠意,多少讨点好处。

    孟达盯着邓芝看了片刻,幽幽说道:“周大都督未免太自信了吧。我军虽然小受挫折,却还有精锐三万余人。奋力一搏,纵不能胜,突围还是有把握的。”

    “那你们在等什么呢?”邓芝反问道。“如果是等你们的援兵,恐怕不会有了。如果是等我们的援兵,我们的援兵已经来了。”

    “你……”孟达赫然变色,怒气隐然,手按上了腰间的刀柄。

    邓芝也不理他,怡然自得的打量着四周。方山虽不算雄伟,景色却甚是不错,尤其是居高临下,一江如带,山水相映,自有几分野趣。

    孟达深吸了几口气,慢慢松开了刀柄,强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还请邓军谋下山,告诉周大都督,我等……”

    邓芝突然回头,打量着孟达。“孟将军听说过荀文若吗?”

    孟达一怔,好容易鼓起勇气的狠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他点点头。“荀令君曾主政关中,自然认识。不仅认识,还曾有一面之缘。”

    “是这样啊,那就更好了。”邓芝笑道:“荀文若如今还在关中。他好举荐人才,孟将军如果能回关中,不妨到他门前自荐,或许可以做一贼曹、亭长。将来积功升迁,或随安西大都督,或随左都护,未尝没有封侯拜将的机会。”

    孟达眼神闪烁,欲言又止。虽然邓芝说的话难听,但他心里清楚,这未尝不是一条路。益州人负隅顽抗,吴帝肯定不会轻饶,益州人在可预期的将来都很难在朝廷有立足之地。可他不是益州人,回关中之后,若能由荀彧举荐,做个小官是不成问题的。将来不管是追随孙尚香还是鲁肃,都有大把的立功机会。

    既然如此,谈判条件如何,与我何干?

    孟达随即换了一副笑容,伸手相邀。“邓军谋,请,曹将军等候多时了。”

    邓芝随孟达来到中军,曹仁正在帐中坐着,不少将领坐在两侧,顶盔贯甲,手按刀柄,杀气腾腾,一副一言不和就拔刀砍人的模样。

    见邓芝进帐,曹仁也没有起身相迎,只是抬起眼皮瞅了一眼,随即又收回目光,打量着案上的地图。

    邓芝在帐中站定,环顾四周,微微一笑。

    “曹将军是在部署战事吗?”

    曹仁坐直了身体,面无表情地看着邓芝,双目微微眯起。“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如果是,我有一份礼物相送。”

    “礼物?”

    “正是。”邓芝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卷纸,双手奉上。

    曹仁身边的亲卫走了过来,接过纸,摆在曹仁面前。曹仁看看邓芝,低头展开那卷纸,不由得一愣。这是一幅地图,方山附近的形势图,他手里也有,只不过远不如这幅地图详尽。

    更让他意外的是,地图上还标注了吴军的兵力部署,将领、兵力,一一在目。

    “这礼物很不错,我收下了。”曹仁恢复了平静,将地图递给一旁的将领。“你们也看看,跟着学一学,别的且不论,吴军这地图是真好。”

    那些将领们都笑了起来,故意笑得很大声。

    邓芝笑笑。“既然是礼物,当然要送好的。本来还想送将军一座沙盘,可惜太重,拿不动。若是将军有意,可以派几个人随我去取,顺便看看我军的战前准备。曹将军,不瞒你说,我军想和你一较高下的人可真是不少,尤其是刚刚赶到的骑兵。听说将军善用骑,他们很想和将军比试一番。”

    曹仁面沉如水,无动于衷,蜀军将领们却笑不出来了,大帐中一片死寂。

    吴军的骑兵他们也看过了,一旦双方交战,这些骑兵所到之处,怕是无人能当。就算他们想逃跑,也要考虑考虑两条腿的人能不能跑得过四条腿的马。

    追击可是骑兵的优势啊。

    “周大都督送将军地图,就是希望能堂堂正正的一战,让诸位见识一下我军真正的实力。你们以为我是来劝降的?”邓芝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错!我是来宣战的。诸位自以为益州有山川之固,可以割据一方,如今我军已入益州腹地,左都护与黄汉升破曹子修于巴西,右都护与周大都督战诸位于此,南北夹击,你们还能顽抗到几时。”

    “你说什么?”一个蜀军将领一跃而起,大声喝道:“太子败了?”

    邓芝冷笑一声:“你没听错,曹子修已被左都护击破,俯首称臣。如今左都护驻阆中,准备进击成都。黄汉升统兵两万,包围江州,夏侯惇自身难保,是不可能来增援你们了。”

    蜀军诸军相顾失色。

    昨天看到马岱的战旗时,就有人猜到北部的战事可能不妙,吴军很可能占了上风,否则不会有余力派骑兵来增援孙翊与周瑜。如今听说曹昂已经战败,形势比他们估计的还要严峻,顿时慌了神。

    他们之中有不少人是蜀郡、广汉人,如果孙尚香进攻成都,他们的家族都会遭殃。

    曹仁看了邓芝一眼,又看看孟达。邓芝只说曹昂战败,却没具体说什么时候,显然是为他打掩护。实际上曹昂战败的消息已经送到他手中,只是他一直瞒着诸将罢了。如果邓芝把这个秘密揭破,帐中诸将知道他故意隐瞒军情,天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邓芝与他无亲无故,为他打掩护只能是孙翊的意思。甚至吴军的指挥权重新回到周瑜手中,都有可能是孙翊为他着想,避免诸将误会他只顾自己的利益,出卖益州人。

    邓芝、孟达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曹仁再次垂下眼皮,一言不发。形势到了这一步,已经不需要他再说什么了。

    益州籍的将领们叽叽喳喳的议论了一番,又将邓芝带来的地图传阅一番,很快就明白自己没什么选择。孙翊与周瑜合兵之后,总兵力已经超过他们,实力更不用说。他们能够倚仗的只有方山地形,在辎重营被毁,没有援兵的情况下,孙翊、周瑜完全可以不进攻,等着他们断粮,主动下山突围。

    一旦下山,连方山的地形优势都没有了,他们必败无疑,很可能就是全军覆没的结果。

    贺齐、霍峻都想为祖郎报仇,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祖郎是曹仁杀的,曹仁是孙翊夫人的从叔,应该不会有事,他们却要为祖郎的死承担后果。

    此时此刻,还谈什么条件,能够保住命就算好的。

    无数人将目光转向了曹仁。

    见气氛有变,孟达主动起身,拱手道:“将军,大势如此,再战也无济于事,不过徒增伤亡。为数万将士着想,为益州百万生民着想,请将军壮士断腕,忍辱负重,与周都督、孙都护议和。”

    有孟达开口,其他诸将也纷纷起身,要求曹仁答应投降。

    议和什么的都是幌子,他们现在哪有谈判的资本,孙翊、周瑜肯不肯接受他们投降都是个问题呢。

    曹仁长叹一声,推案而起,一甩袖子,进后帐去了。

    诸将也不管他,几番推让之后,他们一致推选孟达与邓芝谈判。不管曹仁怎么想,他们是不想打了。反正没有他们的支持,曹仁只有几百人,什么也干不了。

    邓芝没费多少口舌,三万蜀军放下武器,束手就缚。

第2567章 天姓万

    大清溪,孙策负手而立,看着哗哗流淌的溪水,一时出神。

    一场大雨刚过,溪水暴涨,奔涌入江,有了几分雄浑的气势。略小一些的石块都被淹没了,只有几块大石兀立在水面上,被喧嚣的溪水打得透湿。

    郭嘉站在一旁,举目远眺,面带微笑,神情怡然。

    辛评、秦宓站在不远处,被两个按刀而立的虎士挡着,心中忐忑,还有些焦躁。他们接到通知,匆匆赶来拜见孙策,孙策却在溪边出神,迟迟没有接见他们,也不知道故意羞辱他们,还是真的有所思。

    听说这位吴帝喜欢独坐静思。即使再忙,每天都会静坐片刻。不像个日理万机的君主,倒像是个修道之人,而且修为不浅,有金声玉振之相。

    辛评、秦宓都见过孙策,知道此言纵使有夸大之处,却也并非捕风捉影。

    孙策的声音的确很好听,有如黄钟大吕。

    “子勅,上古帝王,垂拱而立,是不是这般模样?”辛评微侧着身子,轻声问道。

    秦宓斜睨了辛评一眼,露出一丝鄙夷之色。他知道辛评早已忘了自己的身份,迫不及待的想成为吴臣,郭嘉的帐门都快被他踩烂了。只可惜孙策一直没有松口,郭嘉对此也不太热心,他报效无门。

    “辛君以为他这是垂拱吗?”秦宓收回目光,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远处的孙策。

    辛评扬了扬眉,微微一笑,却没有与秦宓争辩。孙策此刻的身形的确不是垂拱,更没有礼贤下士的谦逊,反而有几分雄视天下的自负。可是他有这底气啊,年方而立,便一举平定天下,盛世可期,这样的人不自负,还有谁有资格自负?

    这时,孙策转身和郭嘉说了两句,郭嘉点头应了,向辛评和秦宓招了招手。

    虎士放行,辛评提着衣摆急行,秦宓却拱着手,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辛评走了两步,见秦宓没跟上来,只好又停下脚步,不耐烦的等着。他着实有些不悦,只是不能在孙策面前失礼。

    两人来到孙策面前,辛评与郭嘉交换了一个眼神,郭嘉笑着点头致意。

    “二位使者来营中也有些时日了,住得还习惯吗?”

    “甚好,甚好。”辛评抢着说道:“有承陛下和祭酒关心,我们住得很好。”

    “足下呢?”郭嘉转身秦宓,笑容满面。

    “还行。”秦宓不冷不热的说道:“我等使命未达,心中不安,也没什么心思关注饮食起居。”

    郭嘉打量了秦宓一眼,哈哈大笑。他笑了一阵,又道:“陛下之所以一直没有见你们,是因为时机未到,见了也无益于事。本以为足下买了那么多书,足以消遣,不曾想还是怠慢了足下。惭愧,惭愧。”

    秦宓没心思和郭嘉说客套话,立刻接上郭嘉的话题。“这么说,现在时机到了?”

    郭嘉点点头。“刚刚收到消息,蜀征南将军曹仁在方山投降,三万余人俯首。收到消息后,僰道望风而降,成都已经门户大开。”

    秦宓屏住了呼吸,脸色苍白。曹仁败了,不仅成都门户大开,曹操的后路也断了。纵使鱼复有险可守,却没有足够的钱粮支撑大军。腹地受敌,胜负就在眼前。

    郭嘉略作停顿,接着说道:“右都护孙叔弼将在犍为推行新政,计口授田,让百姓过个安稳年,养足精神。明年开春之后,全力准备春耕。天竺大都督周公瑾回师江州,将与中领军黄汉升一起进攻夏侯惇。这个年,夏侯惇怕是过不安稳了。”

    秦宓苦笑。岂止是夏侯惇过不安稳,曹操也过不安稳,成都人更过不安稳。蜀军主力全在江州、鱼复,成都的兵力非常有限,面对孙翊和孙尚香的夹击,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这时候哪有心思过年。

    “劳烦二位去一趟摩天岭,告知曹孟德形势。三日之内,如果他还不肯束手就擒,我军将发起总攻。”郭嘉笑眯眯地看着秦宓。“听说足下精通《战国策》,于今之计,你可有纵横之术以回天?”

    秦宓欲言又止。事到如今,他能有什么回天之术。仅就《战国策》而言,他也未必是眼前这位郭祭酒的对手。轻率发言,只会自取其辱。

    与个人意气相比,他更关心曹操投降的条件。

    “听祭酒的意思,蜀王就只能束手就缚?”

    郭嘉点点头。“他还可以选择力战而亡。”他笑了笑,又道:“你猜他能不能坚持到除夕?”

    秦宓眼神微缩。“今天已是腊月二十四,祭酒是说,六天之下拿下摩天岭?”

    “也许用不着六天。”郭嘉笑得更加狡黠。

    秦宓热血上头,脸腾的通红。“那还谈什么谈?你们直接进攻就是了。”

    “我们本来也不是谈,只是通知你。”郭嘉抬起头,看了看天色。“从今天开始算起,后天到晚,如果还看不到曹孟德的降书,我军将在腊月二十七日子时发起进攻。时间不多,足下可以走了。”

    秦宓气得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辛评目瞪口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见面,根本来不及反应。他求助的看着郭嘉。郭嘉挤了挤眼睛,示意他稍安铁躁。辛评如释重负,站着一动不动。

    秦宓走了几步,见辛评没有跟上来,转头看了一眼,不禁冷笑一声,唾了一口。他正准备离开,一直没有说话的孙策扬声道:“秦子勅,天有头乎?”

    秦宓收住脚步,斜睨着孙策,冷笑一声,这样的对话并非第一次,他在荆楚游历时,与无数文人才士舌战,从未落败,哪里会惧孙策。他大声应道:“有。”

    “在何方。”

    “在西方。诗曰:乃眷西顾。以此推之,头在西方。”

    “天有耳乎?”

    “鹤鸣于九皋,声闻九天。天若无耳,何以闻?”

    “天有足乎?”

    “天步艰难,之子不犹。若无足,何以步?”

    孙策转过身,似笑非笑。“天有姓乎?”

    秦宓语塞,半晌没有说话。这个问题也不是新问题,他早就和人争论过。只是此时此刻,那个答案却无法自圆其说。他慢慢转身,走到孙策面前,拱起手,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敢请教。”

    “姓万。”孙策嘴角微挑。

    秦宓很意外。他本以为孙策会说姓孙,这样他正好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以孙策不信天命来反驳孙策的结论,争一口气。他怎么也没想到,孙策会说天姓万。

    天为什么会姓万?秦宓在脑子里搜了一通,也没能找到什么证据。

    “何以为证?”秦宓想不出解释,只好向孙策请教。

    “何为天?民也。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天意即民意。何为民?天下万姓也,故,天姓万。”

    话音未落,孙策便放声大笑。

    秦宓的眼角抽了抽,盯着孙策看了两眼,拱手再拜,退了两步,转身而去。

    孙策与郭嘉相视大笑。

    辛评也跟着笑了,拱手施礼,一脸谄媚。“陛下以民为天,三皇五帝皆不能及也。”

    孙策瞥了辛评一眼,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秦宓虽说迂腐,总还有几分气节。这个辛评却全无气节可方,比他的弟弟辛毗差远了。他向郭嘉使了个眼色,郭嘉点头,示意辛评跟他走。

    辛评也知道自己不受孙策待见,讪讪地笑了两声,拱手告辞,跟着郭嘉走到一旁。

    “仲治,荀公达随周大都督赶赴江阳,将与中领军黄汉升一起进攻江州。你去一趟江州,与荀公达见一面,看看他有什么需要。”

    辛评连连点头。“需要我劝降夏侯惇吗?”

    “这个由公达定,你配合公达的安排就行。”

    辛评不太明白,却也没敢多问,点头答应。郭嘉叫来一个军谋,让他带着辛评去办相关手续。看着辛评离开,郭嘉回到孙策身边,静静地站着。

    孙策吁了一口气,苦笑道:“奉孝,你预想过这样的情况吗?”

    郭嘉摇摇头。“没有,不过臣也不觉得意外。到了万人将这个层次,个人的天赋的确很重要,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胜任的。有曹仁这样的对手,对祖郎而言是不幸,对其他将领而言则是幸运,至少能给他们敲个警钟。战场瞬息万变,就算装备再好,士卒再精练,也不能疏忽大意。”

    “话虽如此,祖郎还是可惜了。”

    “没什么可惜的。若不能与时俱进,因时而变,必然会被战场淘汰。”郭嘉摇着羽扇,淡淡地说道:“战场不同怜弱者。若是胜利来得太容易,何来好战必亡之说。陛下,虽说大战之前不宜动摇军心,适当的提醒还是必要的。臣建议将军报抄送各部,至少让各部将领从中借鉴。”

    孙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他不愿意看着周瑜丢脸,但他更不愿意看到有人重蹈祖郎覆辙。曹操是个比曹仁更难缠的对手,只要他还没有投降,他就有可能出奇制胜。

    他可不想像历史上的袁绍一样被曹操反杀。

    ——

    秦宓赶到摩天岭时,已经是深夜。

    他到中军请见。当值的曹休很不爽,说蜀王已经休息了,让他明天再来。秦宓一怒之下,和曹休吵了起来,惊动了曹操。

    曹操披衣而起,传秦宓入帐。

    秦宓匆匆行了礼,向曹操汇报了孙策的最后通谍。

    曹操裹着衣服坐着,见秦宓声音沙哑,面色疲惫,很是诧异。一问才知道秦宓为了赶路,这一天没喝一口水,没进一粒米,连忙命人取酒食来。

    秦宓真是饿坏了。在吴军大营时,他闲得没事,一天三顿按时吃。平时就是看书,偶尔到帐外转转,都有些歇懒了。今天又是坐船,又是走山路,累惨了。如果不是形势紧急,他也想先休息一夜再说。

    但他很清楚,时间对曹操而言太宝贵了,哪怕是半夜也不能浪费。

    等秦宓吃完,曹操起身拿过地图,摊在案上。

    “子勅从南陵滩大营来?”

    “是。”

    “可记得一路遇到多少吴军,又是哪些将领?”

    “粗略记得一些姓氏,只是不好问名字。”秦宓说道。使者不仅要通传使命,更有观察沿途形势的责任,就是明面上的间谍、细作。他有过目不忘之能,这一路没少看。

    “无妨,你将记得的写下来。”曹操将地图推到秦宓面前,又递过一支笔。

    秦宓接过笔,却没写。他打量着曹操,试探道:“大王准备……反击?”

    曹操笑了。“不反击,难道束手就擒?孙伯符欺人太甚,就算我可以忍辱含垢,诸将能答应吗?”

    “可是……”秦宓欲言又止。他理解曹操的担心,但他更清楚蜀军不是吴军的对手。他在吴军大营这么多天,见识过吴军的操练,清楚双方的实力差距有多大。如果孙策是个普通将领,曹操或许还有出奇制胜的机会,但孙策谨慎过人,根本不会给曹操机会的。

    “要不,子勅明天试试?你若能说服他们,免得双方将士无辜伤亡,也是大有阴德的事。”

    秦宓想了想,觉得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提起笔,在地图上标出沿途所见的吴军大营,及将旗上标志的吴军将领姓氏。根据这些信息,曹操或许可以分析出吴军的兵力部署,更清楚双方的实力。

    秦宓标注完地图,匆匆去休息了。他实在太累了,连向曹操汇报全部行程的精力都没有。

    曹操一边看着秦宓标注的地图,一边命人去请法正。

    法正来得很快。秦宓入营,他就被吵醒了,一直在等着曹操的召唤。

    看完地图,法正打量了曹操两眼。“大王意下如何?”

    曹操眯着眼睛,沉吟良久。“有绝杀的机会吗?”

    “有。”法正眼神闪烁,斩钉截铁的说道:“大王,彭羕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位置,准备妥当,只等大王一声令下。此举若能成功,那吴军要死的可不是祖郎那样的万人将,而是孙策本人。”

    曹操捻着手指,幽幽的说道:“孝直,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是孙策有意为之?”

    法正咬咬牙。“臣以为……不可能。”

第2568章 虚晃一招

    次日,秦宓起了个大早,找几个相熟的将领聊天,试探他们的态度。

    结果让他大失所望。

    虽然所有人都承认吴军的实力很强,要超出蜀军不少,却没有人认为吴军能在三天之内拿下摩天岭。事实胜于雄辩,朱桓、纪灵等人轮番上阵,打了几个月,也没能拿下摩天岭,只能一步步的吞食。吕范、张燕攻赤甲城也没取得实质性的进展,地利的重要性一再得到确认。

    他们一起上,就能在三天内得手?这显然是虚张声势的讹诈。

    孙策喊得越凶,越说明他心虚没把握。

    即使秦宓告诉他们,曹昂、曹仁先后战败投降,益州已经门户大开,只剩下鱼复、江州,大势已定,还是没人肯投降。

    最后还是张裔和他说了一句真心话:不是不肯降,而是不肯这么投降。孙策欺人太甚,一点面子都不给,就这么束手就擒,任人宰割,谁愿意?再说了,吴军再强,也不可能在三四天时间内拿下摩天岭。他之所以如此大言,应该是遇到了无法解决的麻烦,只能虚言恫吓,希望我军不战而降。

    比如说消耗太大,难以支撑。

    比如说世家的反对太激烈,不得不奋力一搏。

    一席话,说得秦宓都不自信了。从摩天岭的形势来看,就算吴军战力很强,三四天内拿下摩天岭也不太可能,孙策的威胁明显有夸大其辞的成份。而张裔提到的几个可能,他也略知一二,并非捕风捉影。

    秦宓的劝说不仅没能成功,反而激起了蜀军将士的同仇敌忾,诸将纷纷请战,要求与吴军一战,挫其锐气,证明蜀军并非俎上鱼肉,只能任人宰割,然后再作计较。

    换句话说,不是不可以投降,但什么条件也不讲就投降,门都没有。

    时间紧迫,曹操随即调整阵地,加强部署。考虑到这很可能是生死之战,激烈前所未有,曹操将亲卫营以外所有能用的兵力都安排上阵,各种物资也都足量发放,免得届时因增援不及时而失利。

    在蜀军调兵遣将时,吴军也开始大规模调动。

    在此之前,吴军虽一直在进攻,却没有全力以赴,前后左右四将军及水师督麋芳分作两个战场,轮番上阵,与其说是进攻,不如说是练兵、练将。可是这一次,吴军显然要动真格的,不仅全部出战,就连孙策本人都亲自赶到了摩天岭。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孙策之前也来过摩天岭,却只是带着军谋们远远的观战,实地考察诸将的部署。这一次却带来了最精锐的两个亲卫营——许褚指挥的武卫营、典韦指挥的武猛营,在岭上列阵。

    到目前为止,武卫营、武猛营还没有正式参战,但蜀军从曹操到普通士卒,都没人敢掉以轻心。他们都知道潘华和北堂羽,这两人原本就是许褚麾下的虎士,曾让锦帆贼甘宁吃过苦头,在之前的战斗中表现很突出,给蜀军将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八千个潘华、北堂羽同时上阵,会是什么样的感觉?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要打起全部精神应对,否则就是和自己的性命过不去。

    武卫营、武猛营的战旗出现在摩天岭,就像两块巨石,沉甸甸的压在了蜀军将士的心头,让人喘不过气来。

    曹操不敢大意,带着亲卫营赶到前沿阵地,近距离观察孙策的动向。

    孙策登上大树岭,几个月前黄权反杀孙权的战场。

    经过两个多月的反复争夺,大树岭已被吴军攻下,阵地推进到西侧两里多地的椿树岭。椿树岭是通往鱼复城的最后一道关口,过了椿树岭,便是东瀼溪的源头,可以顺着溪谷直达白帝城。

    朱桓、纪灵都尝试过强攻椿树岭,凿穿蜀军防线,然而效果都不太好。两岭之间是一道东北——西南走向的谷地,不到两百步之间,落差百余丈,陡峭难行,对进攻方极为不利。

    守椿树岭的正是黄权。

    虽然丢失了大树岭,但几个月的战斗,面对朱桓、纪灵的轮番攻击,他还能守住椿树岭,便足以证明他的能力,他也因此成长为蜀军中不多见的年轻将领,足以与张任、严颜比肩。

    大树岭反杀孙权,便是他诸多战绩中最显赫的一件。

    看完大树岭战场,孙策来到岭西,遥望对面椿树岭上的蜀军阵地。

    孙策之前就看过相关的地图,知道椿树岭的形势和黄权的部署,可是此刻身临其境,他还是要为黄权赞一声好。黄权将弓弩、抛石机阵地安排在了椿树岭的半山腰上半段,以确保他可以威胁到进攻的吴军,吴军却无法摧毁他的阵地,立于不败之地。

    很显然,这是经过精密计算,反复调整的阵地,将地利发挥到了极致。

    这是吴军的作战习惯,却在一个蜀军将领手中出现了,而且丝毫不弱于吴军将领。

    “年轻人就是学得快啊。”沮授感慨道。

    “可惜曹操麾下将领数十人,如黄权者不过二三子。”孙策笑道:“独木不成林,他纵使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

    他转身对朱桓、纪灵说道:“这个骨头留给朕,你们去吃肉。三天时间,能拿下阵地吗?”

    朱桓、纪灵相视而笑,拱手笑道:“谢陛下赐肉。除夕之前,必能合围椿树岭,再与黄权战一场。”

    孙策笑着点头,又对朱桓说道:“你辛苦一些,先击破张任,接应娄圭。”

    “唯。”

    “纪卿,你得手之后,不用来椿树岭,穿插曹操身后,切断他们的退路。小心些,不要被曹操打了埋伏,这老贼狡猾得很。”

    纪灵躬身领命,正要说话,一旁的郭嘉伸手一指。“陛下,那老贼就在对面呢。”

    孙策抬头看去,只见对面的山岭上来了一队人,其中有一顶麾盖,正是蜀王专用仪仗。看来曹操收到了消息,不放心黄权,亲自赶过来了。

    “那你们可要小心些,这老贼最好偷袭。”孙策想起当初两人在南阳城外的山坡上相见,曹操伏弩,打算袭击他的事,忍不住哼了一声。他把当年事说了一遍,再次提醒诸将小心。

    诸将都有些惊讶,七嘴八舌的骂曹操奸诈阴脸。

    纪灵听得最认真。刚才孙策就提醒他小心,此刻又讲这个故事,用意很明显。眼看着益州之战就要大捷,这时候可不能出意外。

    ——

    曹操在山坡上站定,眯起眼睛,看着对面山岭上的吴国君臣,心中忽然隐隐不安。

    接到秦宓的汇报之后,他一直在准备迎战。可是当他真正与孙策面对面的时候,却发现这件事有些古怪。他承认吴军实力很强悍,真要不惜代价,全力以赴,拿下摩天岭也是可能的。只是除夕之前……这未免有些夸张。

    出了什么样的事,让孙策如此决绝?

    以孙策目前的威望,似乎没有什么原因能够让他如此窘迫,不留后路,非要在除夕之前拿下摩天岭。

    赶到鱼复过年吗?这实在太可笑了。曹仁已降,江州被围,孙翊、孙尚香南北夹击成都,只剩下鱼复一城,蜀国灭亡是迟早的事,根本不差这几天。

    曹操心有所动,转身看向法正。“孝直,这两日可曾接到江州的军报?”

    法正微怔,随即脸色大变。这两天,他没睡一个囫囵觉,全力协助曹操部署阵地的同时,又派人联络彭羕,要他做好偷袭孙策的准备,哪有心思关注江州的事。

    然而,这绝不是江州不重要。相反,江州非常重要。一旦江州失守,吴军顺江而下,鱼复城就失守了。

    摩天岭、瞿塘峡能挡得住西进的孙策,却挡不住东下的周瑜、黄忠。

    “大王,孙策这是……”

    曹操一抬手,打断了法正,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他明白了孙策的诡计,但他无计可破。此时此刻,他根本不可能增援江州,既没有兵力,更没有时间。

    江州危矣。

    这竖子……太阴险了。都到这时候了,还不忘这些小伎俩,不放过任何一点机会。

    曹操打量着对面的孙策,眼神微缩。

    ——

    黄忠、周瑜共五万大军,包围了江州(重庆)。

    江州在后世有山城之名,地势起伏很大,又当西汉水入江之处,虽不如鱼复险固,却也是易守难攻的地形。曹操当年入蜀时,戏志才就认定江州是险要之地,建议曹操在此筑城。只是曹操当时没想到孙策会这么快进攻益州,手头又比较紧张,没有立刻施行。

    孙策西进,曹操率部进驻鱼复,这才意识到当初戏志才的先见之明,命夏侯惇在江州筑城,当作东部防线的枢钮。

    夏侯惇不以用兵见长,筑城却是一把好手,用了一年多时间,将江州城扩大了近两倍,又依山势建立堡垒,加大纵深。虽说时间有限,如今的江州城远远没有后世钓鱼城的规模,却也不是轻易可以攻克的。

    黄忠率部到达江州后,查看了地形,试探的进攻了两次,便放弃了强攻的想法。夏侯惇守得严实,仅凭他的兵力不足以强攻。他攻取了江北的江州县城,与夏侯惇隔江相望,然后推行新政,征发民伕,打造军械,为攻城做准备。

    夏侯惇据城而守绰绰有余,出城野战却被黄忠杀得落花流水,险些被关羽斩杀在阵前。意识到双方的实力差距后,他就闭城不出,一心修筑城墙,与黄忠对峙,等待转机。

    双方隔江相望,倒也相安无事。

    当周瑜逼降曹仁的消息传来,夏侯惇知道麻烦来了。他一面加紧备战,一面派人向曹操告急。只是他骑兵有限,派出去的使者大部分都被关羽、徐晃截杀了,也不知道曹操收没收到他的消息,总之曹操一直没有回复。

    托黄忠长达数月的准备之福,攻城的前期工作已经全部完成,周瑜赶到江州之后,双方就举行了联席会议,商量攻城战术,安排了各部的进攻地点,军械、战船都已经部署到位,只等总攻命令的下达。

    周瑜、黄忠唯一担心的就是曹操可能派出的援兵。江州易守难攻,他们必须全力以赴,如果在打得正激烈的时候,曹操派来了援兵,不仅会影响攻城,还有可能会受挫。

    当辛评赶到江州,转达了郭嘉的意见后,他们放心了。

    孙策亲自出战,足以牵制曹操率领的主力,迫使他不敢轻离,他们可以放心大胆的进攻江州。就算曹操派来了援兵,数量也非常有限,不足以影响整个战局。

    腊月二十六清晨,朝阳尚未升起,吴军便发起了进攻。

    战斗从江面上的水战开始。

    周瑜逼降曹仁,缴获了不少战船。他从长江上游率先发起攻击,猛攻城外的蜀军战船,仅半日功夫,就击败了蜀军水师,完成了对江州城的包围。

    当天下午,周瑜率领贺齐、霍峻,从,黄忠从城北,分头发起攻击。

    江州的地形与八濛山有些相似,被西来的长江和南北的西汉水夹峙,最窄处是只有两里宽的鹤岭。在江面被吴军控制之后,鹤岭成了蜀军唯一的退路。

    强攻鹤岭的任务落在了徐晃、关羽的肩上。

    徐晃和关羽是好友,两人既惺惺相惜,又不甘示弱,早就想一分高下。分到作战任务后,两人都亲临战场,勘察地形,然后同时发起了进攻。

    夏侯惇深知鹤岭的得失对士气的影响,一旦鹤岭失守,吴军可以居高临下,对江州城发起俯冲,而蜀军后路断绝,随时可能崩溃。所以他在鹤岭上安排了重兵,并将将台安排了鹤岭,亲自坐镇指挥。

    他的确凭借地势,挡住了徐晃和关羽的进攻,但他的部下却挡不住徐庶、贺齐等人的进攻,傍晚时分,身先士卒的邓展凭借超强的个人武力,突破城防,第一个登上江州城头。

    吴军破城的报捷鼓声一响,蜀军防线动摇。关羽趁此机会大呼而进,青龙刀舞得如雪花一般,人挡杀人,神挡杀神,迅速突破蜀军防线,一口气杀到夏侯惇面前。

    刀光一闪,夏侯惇首级落地。

    江州城破。

    按照预先的约定,周瑜留下霍峻收拾战场,其余人顺水而下,直扑鱼复城。

第2569章 不祥之兆

    吴八年,腊月二十九。巫山县,大树岭。

    孙策的大营扎在岭上,与椿树岭的蜀军大营遥遥相对。曹操的麾盖一直在他的视线之中,没有离开过。

    正如他们预计的那样,曹操哪怕知道这是一计,也不敢轻易离开。

    两害相权取其轻,任何一个阵地都不会比眼下的椿树岭更危险。他出现在这里,就将曹操和他的中军牢牢的钉在了这里,不仅无法增援江州,连附近的阵地都不敢去,只能一心一意的盯着他。

    战局进展很顺利。

    经达几个月的实战演练后,将士们都已经熟悉了附近的地形,掌握了山地作战的要点,遵循着一再优化的战术方案,有条不紊的进攻。

    除了个别人热血上头,违背了既定章程,冲得太猛,造成了较大的伤亡,大部分人打得都很稳,不给蜀军任何反击的机会。

    蜀军的压力很大。在吴军的全面进攻面前,能够挡住吴军进攻,守住阵地的人屈指可数。双方整体实力的差距越来越明显,阵地被突破的消息不断传来,全面溃败只是时间问题。

    尤其是偏坡以北的战场取得突破以后。

    娄圭率部从巫溪上游发起进攻,原本进展还算顺利,在张任率部增援后,他因兵力不足,进攻受阻,一度被张任逼退。孙策赶到前线,全面接管指挥权后,第一个命令便给朱桓,命他接应娄圭。

    在朱桓与娄圭的夹击下,张任抵挡不住,只得放弃了偏坡的阵地,退守椿树岭东北的文家坪,掩护黄权的左翼,阻止朱桓、娄圭乘胜进入东瀼溪上游河谷。

    朱桓、娄圭顺势进击,两万大军,正在猛攻文家坪。

    张任已经连续三次向曹操示警求援,曹操却不敢动。

    摩天岭主战场,纪灵的优势没有朱桓明显,但他的对手韩浩显然也不如张任善战。在纪灵耐心的指挥下,由中军和长沙郡兵、降卒组成的一万步卒如水银泄地,无孔不入,不断吞食蜀军阵地,崩溃在即。

    两翼即将合围,最后的战斗即将开始。

    孙策看着对面的麾盖,思绪起伏。

    此时此刻,曹操在想什么?他是绝望地等待最后的结局,还是等待逆风翻盘的机会?

    想到一直藏在他身后的彭羕,孙策撇了撇嘴。就凭那几个人就想翻盘,未免太天真了。虽然还没找到彭羕在哪儿,但沿途可能造成塌方、滑坡的地方都安排了警戒,彭羕不会有任何机会。

    比技术,彭羕根本不够看的。

    “陛下,右将军已经扫清外围,包围了摩天岭。”郭嘉走了过来,摇着羽扇,神态轻松。“还有一个更好的消息。周公瑾、黄汉升联手拿下了江州,关云长阵斩了夏侯元让,他们正在赶来,前锋估计明天能到,主力可能要慢两天。”

    “这么快?”孙策收回思绪,多少有些诧异。他相信周瑜、黄忠联手,击败夏侯惇不是什么难事,但如此顺利得手,却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黄汉升准备充分,周公瑾又深谙夏侯元让的战法,有的放矢,自然快一些。”

    孙策点点头。从黄忠之前送来的地图看,江州的防御体系并不完善,夏侯惇麾下也没有多少真正的精锐,在等了很久的黄忠和一心想证明自己的周瑜面前,他的确撑不了太久。

    只是被关羽阵斩,夏侯惇也未免太憋屈了些。

    关羽的大刀很饥渴啊,出手不留情。

    “曹孟德应该也收到消息了吧?”孙策抬起下巴,看了看对面。

    “不好说。”郭嘉笑道:“黄汉升切断了城里城外的联络,留在城外的蜀军斥候或许能知道城破,未必能知道夏侯惇阵亡。”

    “派人抄一份军报送去。”

    “唯。”

    ——

    曹操坐在麾盖下,看着对面的吴军阵地,手指在膝盖上轻轻叩击着,一会儿急,一会儿缓。

    他看到了那个使者,却猜不透孙策这时候派使者来的用意。

    是劝降,还是叫阵?

    劝降?现在不可能降,要降也再等几天,至少要等到除夕以后。虽说吴军攻势凌厉,要想在两天之后拿下所有的阵地,依然不现实。

    叫阵?孙策在对面坐了三天了,也没发起一次实质性的进攻,明显就是牵制他的兵力,让他不能增援其他阵地罢了。

    他知道这一点,却无可奈何。

    事实证明,吴军的战斗力要超出以各家部曲组成的蜀军一个层次。除了他统领的中军,其他人即使有地利可用,也不是吴军的对手,能勉强支撑住已经不易,全线崩溃是迟早的事。

    最后的决战不在别处,就在这里,椿树岭。

    这两天,他一直在有意识的收缩防线——这不用装,蜀军的防线一直在收缩——就是在等最后的决战。各部幸存的将士都被收拢过来,在椿树岭重新列阵,抓紧时间休整,准备再战。

    之前收编这些私家部曲有难度,现在情况不同,诸将新败,没有底气和他争斗,只能任他摆布。

    能不能反败为胜,不在曹操的关心之内。

    他只想与孙策战一场。

    当年在宛城外,他伏击袁术,诱杀孙策,结果功亏一篑,让孙策逃出生天,这才有了后来的一切。这一次形势逆转,不知道他能不能像当年的孙策一样,杀出一条血路,绝处逢生。

    或者,证明一下自己尚有余勇。

    这几天,他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袁绍。

    许攸、辛评都说过,袁绍之所以官渡战败,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人到中年,精力不济。连续几个月的对峙之后,身心疲惫,无法应对艰苦的战事,应对失当,这才给孙策机会。

    他今年正好五十,和当年的袁绍一样。

    我会不会像袁绍一样战死?

    曹操想着,使者登上山坡,经过卫士检查之后,来到他的面前,双手递上一份军报。

    曹操看了一眼封皮,忍不住笑了一声。孙策将吴军的军报送给他作甚,总不会是透露军事秘密吧。

    怕我败得太容易?

    他一边想着一边接过军报,目光一扫,看到上面周瑜的字样,顿时心里一惊,顾不得再猜,连忙抖开细看,还没看完,便放声大哭,泪水奔涌。

    “元让——”

    法正大惊,连忙上前,捡起从曹操手中滑落的军报,迅速扫了一遍,眼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两下。

    军报的文辞很简练,但绝不简单。

    周瑜、黄忠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攻克了江州?

    法正知道江州的城防,也知道夏侯惇是什么样的人,他不相信有人可以只用一天时间就攻克江州。

    “大王,不可轻信。”法正突然说道:“这是孙策的诡计,只是为了乱我军心。”他转身看着使者,拔出腰间长剑,厉声喝道:“快说,是也不是?”

    使者一脸茫然。“你说什么是不是?”

    “这份军报!”

    “这份军报啊,刚收到的。”面对杀气腾腾的法正和他手中寒光闪闪的长剑,使者有些紧张。“陛下让人抄了一份,命我送来,有什么问题吗?”

    “这是一份假军报!”

    “假的?”原本有些怯懦的使者突然精神起来。“这不可能,绝不可能。我亲眼看到使者来的,看着他们抄写的,原件还看了呢。再说了,为什么要骗你们啊?我们又没指望你们投降,几位将军就指着这次能多打几阵,立些功劳呢。”

    使者忽然自知失言,连忙打住,讪讪地说道:“呃,惭愧惭愧,说漏嘴了,这个……本来不让说的。”

    法正大怒,挥剑就刺。使者看似一副儒生模样,身手倒是敏捷,闪身避开。只是没带武器,不能还击,仓促间有些狼狈,一边躲一边嚷嚷。

    “唉唉,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怎么不讲理啊。拜托,拜托,哪位能借口刀。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者啊,你还讲不讲规矩?”

    曹操上前,按住法正的肩膀,夺下他手中的长剑,插回鞘中。法正又急又累,气喘吁吁,一时说不出话来。

    曹操看着使者。“你练过武?”

    “也不能算吧。”使者掏出手绢,擦去额头的细汗。“我只是一个书佐,偶尔练些粗浅武艺健身,不能算的。哦,对了,我认识令郎。”

    “子修?”曹操一惊。“他在对面?”

    “不是,不是,是曹彰。他在大王子身边做侍从,随陛下征伐,在军谋处见习军事。他力气大,武艺很好,陛下和大王子都很喜欢他,我们军谋处的同仁也喜欢他。”

    突然听到多年未见的儿子消息,曹操心情激动。“他可有什么话要带给我?”

    使者愣了一下。“他不知道我要来。就算知道,应该也不会有吧,平时也没听他提起过大王。”

    曹操无语,恨恨地骂了一句“竖子”,也不知道是骂曹彰,还是骂使者。不过他也看出来了,这书佐出身的使者有点迂,不像是说谎的人,这份军报应该是真的。

    一想到夏侯惇战死他乡,身首异处,曹操悲从中来,黯然神伤。

    这实在不是一个好兆头。当年南阳之战就是先折了夏侯渊,如今又折了夏侯惇,看来此战又和南阳之战一样,怕是要惨淡收场。

    打发走了使者,曹操看着军报,忍不住又哭了一回。

    法正站在一旁,脸色变幻不定。一会儿激愤,一会儿沮丧。虽然他依然不相信夏侯惇会战死,对江州的得失却不敢太乐观。江州失守,他们腹背受敌,战败已经是必然。就算山崩地裂,彭羕如愿毁掉了吴军的南陵滩大营,也无法挽回局势。

    法正突然觉得浑身无力,疲惫感就像一座山压了下来,压得他连呼吸都有些吃力。

    真是可惜啊。坚持了这么久,想了那么多办法,还是看不到哪怕是一丝丝希望。

    法正眼前一黑,身体直挺挺的倒在地上,“轰”的一声,尘土飞扬。

第2570章 心死

    “法正晕了?”孙策和郭嘉异口同声的问道。

    刚刚回来的军师处书佐很紧张。这是他第一次担任这样的任务,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闯了祸。面对天子和军情处祭酒的同声责问,他慌了神,结结巴巴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孙策见状,哑然失笑,示意书佐不必紧张,把事情详细地说一遍。他命人将周瑜的军报送给曹操,只是希望曹操能对形势有所了解,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否则也不会随便派一个没有经验的书佐过去。

    听书佐详细说完经过,孙策后悔了,暗自警醒。看来曹操、法正都已经乱了阵脚,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撑着,如果派个能说会道的过去,连敲带打,趁胜追击,说不定就这么搞定了。

    这是一种轻率的表现,是自以为胜劵在握的轻狂。

    “陛下,蜀军三军夺帅矣。”郭嘉的羽扇摇得呼呼作响,发亮的眼睛盯着对面的蜀军阵地,神情说不出的兴奋。天色已晚,双方都点起了火把,两个山岭像是戴上了璀璨的环状皇冠,煞是壮观。“或许,明天真能解决战斗。”

    孙策收起情绪,淡淡的说道:“顺其自然吧,毋须强求。差那么几天有什么关系?我倒希望他们能多坚持几天,最好能等到春耕以后,叔弼和尚香夹击成都得手。”

    “哈哈哈……”郭嘉大笑。“臣不认为曹操能支撑到那个时候。”

    孙策也笑了。

    郭嘉同意孙策的意见,在这种时候不必冒险。不过这不代表不能尝试一下,万一能成呢?练兵练将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该有的教训也有了,再打下去意义不大,纯属浪费军费开支。

    郭嘉建议,不给蜀军喘息的机会进行夜战,连续攻击,争取压垮他们的最后一丝士气。

    比如说,抢在曹操之前,将江州易手、夏侯惇阵亡的消息告诉蜀军将士。江州的重要性毋庸置疑,江州失守会对蜀军士气造成致命打击,估计曹操不会轻易宣布。他不说,我们可以说,顺便还能让蜀军将士对他产生怀疑,君臣相疑。

    孙策没有反对,找来沮授商量,看看战术上有没有可能性。

    沮授表示赞同。虽说诸将并不知道孙策夸口要在除夕之前结束战斗,但除夕是一年之末,每个人都会有正常的心理,希望今年事今年了,有个完美的结果。这两天攻击顺利,之前几个月的实战演练成果斐然,士气也很高,正是一鼓作气,拿下摩天岭的好机会。

    沮授最后说道:“陛下养性有成,不动如山,可是武猛、武卫营的勇士却没这么好的心性。陛下不让他们舒展一下筋骨吗?”

    孙策转头看看郭武等人。沮授说的是武猛营、武卫营,实际上他们比武猛营、武卫营的虎士们还要眼热。天天训练,身负超卓的武艺,战场近在咫尺,却只能看着,不能上阵,心里怎么可能不痒。

    孙策忍不住笑了。他两世为人,又刻意修心,定力之高,可以说独步当世。但别人没有这样的经历,要求他们不动心,实在太难了。

    “那就准备一下吧,如果有机会,就上阵一战。让孙瑜、孙皎来见我。”

    “唯!”郭武心中大喜,转身去传令。时间不长,武猛营、武卫营传来了兴奋地欢呼声。

    孙瑜、孙皎并肩而来。两人顶盔贯甲,全副武装,步履如风,英气勃勃。他们在孙策面前站定,躬身行礼。“陛下。”

    孙策打量了他们一番。“累不累?”

    两人导口同声地说道:“回禀陛下,不累。”孙皎又补了一句。“要不臣去跑个十里越野?”

    孙策大笑。三叔孙静儿子不少,但用兵天赋最好的就是眼前这两个,尤其是孙皎,从一开始就师从许褚,接受最严格的训练。他们在中军有一段时间了,孙瑜在武猛营做军侯,孙皎在武卫营做都伯。

    武猛、武卫是中军体系中实力最强的步卒,能在这两个营站稳脚跟,哪怕只是军侯、都伯,都不是容易的事。将来外放,统领一两千人是稳稳当当的事。至于能不能成为万人将,那就要看他们自己了。

    “若是上阵,不要恃勇冒进,一定要注意安全。”孙策抬手,拍拍两人的肩膀。

    兄弟俩互相看了一眼,躬身领命。“唯!”

    正说着,许褚、典韦二人一前一后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二十名军侯,躬身行礼。孙策点头致意,起身走到沙盘前,示意沮授开始。沮授咳嗽了一声,指着沙盘,开始介绍椿树岭的地形,安排强攻的战术。

    许褚等人听得很认真,不时发问。

    安排完战术,又讨论了一些细节后,诸将回营,向每一个士卒传达命令,明天上午进入阵地。

    ——

    曹操坐在法正的榻边,握着法正的手,神情凝重。

    依稀之间,他想起了戏志才。

    戏志才是被累死的。他苦心安排了一个局,没能伤着郭嘉,却被郭嘉反手一招累得吐了血。

    不是戏志才无能,而是他孤军作战,根本无法和郭嘉相比。郭嘉身后有数百人的支撑,集中了关东诸州郡的俊杰秀士,处理信息的能力之强,已经超出了想象。

    法正是个聪明人,但他和戏志才一样,还是孤军奋战。

    论人才的多少和能力的高下,益州本就无法和关东相提并论。偏偏法正心胸又有限,难以容人,对益州人有严重的排斥心理,至今入幕的益州人屈指可数,想与吴国规模庞大的军师处、军情处较量根本是痴心妄想。

    实力相差太悬殊,孙策又为人谨慎,不露一丝破绽,这还怎么打?

    算来算去,只剩下最后一丝颜面。就算是投降,也要撑到后天子时以后再说。

    曹操的嘴角挑起一丝自嘲的笑容。到了这一步,自己真是尊严扫地了。

    “大王……”法正睁开了眼睛,虚弱地叫了一声,挣扎着要坐起来。

    “孝直,莫动。”曹操伸手按住他,强颜欢笑。“医匠说了,你没什么病,就是太累了,要好好休息。”

    法正喘息着。“臣无能,令大王受辱,罪在不赦。”

    “别说这些。”曹操轻拍法正的手背。“孝直,你正当而立,还有大展身手的机会,何必如此沮丧。这一战虽说不利,却不是你的责任,实在是对手太强的缘故。当年袁本初承四世三公之烈,坐拥河北,仍然不是孙策的对手,一战而亡。你我能撑到今天,九泉之下,大可无愧于袁本初。”

    法正惨然而笑,心里却涌过一丝暖意。

    “若是彭永年……”

    曹操摇摇头。“别再想永年了。孝直,孤细细想来,永年早已计穷,只是他自己未必知道罢了。早些年,孤和袁敏相交,知道他好水土之事,后来听说他被孙伯符委以重任,这些年致力于水土,想必一日千里,非等闲可比。有这样的人才为孙伯符效力,永年哪里还会有可趁之机。”

    法正没有再说什么。其实他也清楚,彭羕得手的可能性并不大,只是他一直不愿放弃,寄希望于万一。身为谋士,这其实是一种极不可取的偏执,很容易被人利用。

    只是……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选择?

    君臣二人相对无言,气氛有些凝重。

    过了片刻,曹操抽出手,将法正的手塞回被子里。“孝直,你好好休息,不要多想。孤去外面看看,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对。”

    “谢大王。”

    法正看着曹操走出大帐,心头涌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大战之际,曹操却不征询他的意见,显然已经有了想法,只是这个想法可能与他的想法不符,所以他索性不说了。

    曹操能有什么想法?其实并不难猜,从曹昂、曹仁的反应就可以看得出来。

    曹操的妻妾儿女都在吴国,曹操的儿子曹昂娶了孙策的妹妹,女儿曹英嫁给了孙策的弟弟孙翊,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以前不肯投降,是觉得自己有机会割据一方,至少可以谈一谈投降的条件,没曾想孙策根本不给他这样的机会,选择了武力征服。

    到了这一步,曹操既不可能割据一方,也没什么资格谈条件了,主动投降,保住性命,这才是他最明智的选择。以孙曹两家的关系,曹操就算不能征战沙场,做个富家翁,安享晚年却是没什么问题的。

    只是益州人倒霉了。别说家产,能保住命就是万幸。

    法正忽然心中一动。曹操虽与孙策为敌,其实他对孙策的新政一直持欣赏态度,也曾在益州推行新政。后来改弦更张,与益州大族结盟,看似迫于形势,却不可能估计不到后果。就算他击退了孙策,也将被益州大族裹胁,重蹈灵桓二帝的覆辙。

    除非有另一种可能: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可能胜,所以主动为孙策作伥,把益州大族全部拉下水。

    法正惊出了一身冷汗,脑子嗡嗡作响,面色煞白。

    如果这个猜测属实,那他之前所作的一切都是白费心机。或者说得更直接一点,他早就不是曹操的心腹谋士了,只是他并不知情而已。

    法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心如死灰,冷汗一阵阵的涌出,湿透了衣衫,湿透了被衾。

    ——

    曹操出了法正的帐篷,登上将台,环顾四周。

    山风呼啸,战旗猎猎,寒意透骨。

    延绵十余里的战场上,战鼓声、喊杀声被风声吹得飘忽不定,多了几分虚幻之感。但火光却是清晰可见,照出了山岭的轮廓。

    曹操皱了皱眉。已经是下半夜了,双方的战斗依然很激烈,看起来并不比白天逊色多少,有了夜色的映衬,反倒更显眼了些。

    吴军这是要在除夕结束战斗吗?

    曹操不安起来。他很清楚,论夜战,蜀军没什么优势可言,论苦战,蜀军更不行。这些私家部曲组成的军队哪有吴军那样的士气和耐力。在连续作战之后,身心俱疲的情况下进行夜战,他们坚持不了多久。

    一旦全线崩溃,形势就不由他说了算,甚至能不能保住性命都不好说。

    杀红了眼的溃兵会比吴军更可怕。那就是一群野兽,为了求生,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

    曹操不敢怠慢,一边派传令兵与各部联络,了解情况,一面派人加固椿树岭阵地,严防溃兵冲阵。

    还没等曹操反应过来,有郎官奔上将台,递上一枚纸。

    曹操展开一看,顿时头皮发麻,一阵寒意直冲后脑。

    纸上写着几个大字:腊月廿六,江州破,夏侯惇亡。

    内容很简单,更明确,连时间都写得明明白白,很难简单的归结于谣言,他也不可能一个阵地一个阵地的派人解释,解释了也没人信。只要有人信了,防线必破。

    江州失守,他们与益州腹地的联络隔绝,无援可待,孤军必败。

    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镇定的人没几个。

    曹操厉声道:“这是哪来的?”

    “对面……射过来的。”郎官满脸是汗,伸手指了指对面的山岭。

    “这竖子!”曹操恨得咬牙切齿,哭笑不得。这真是一招接着一招,让人应接不暇啊。

    疏忽了,应该早点提醒诸将,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才对。自己主动说,和吴军说,效果相差很大,至少他可以及时安抚诸将,让他们稍安勿躁。

    曹操一时乱了阵脚,连忙下了将台,匆匆奔进法正的帐篷,想问问法正有什么应对之法。来到帐中,看了一眼行军榻上的法正,曹操猛地停住了脚步,心头升起一丝异样。

    法正平躺在行军榻上,两手交叠,置于胸前,脸色平静得不正常。不像睡着了,倒像是死了。

    尸体入敛之后就是这个姿势。

    可是医匠刚刚不是说法正只是累了,休息几天就能好的吗?

    曹操心头狂跳,两步跨到行军榻前,伸出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搭在法正的脖颈处。

    法正的皮肤还有些温度,脉博却已经消失了。

    曹操不甘心,又将耳朵贴在法正胸口。

    没有心跳,一片死寂。

    曹操两腿发软,慢慢坐在地上,看着法正那张从未如此平静的脸,悲从中来,泪水泉涌,失声痛哭。

    “哀哉,孝直!痛哉,孝直!”

第2571章 困兽犹斗

    一个郎官冲了进来,张口喊了一声“大王”,见曹操涕泪横流,伤痛欲绝,吓了一跳,愣在帐门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生死存亡之际,曹操先失手足大将,再失心腹谋士,心神大乱。他居然没有注意到郎官进帐,沉浸在悲痛中不能自拔。直到曹真听到哭声赶来,才发现进退失据的郎官。

    “什么事?”

    郎官转身,指了指远处。曹真顺着他的手一看,顿时心里咯噔一下。

    曹操进驻摩天岭之后,为了和鱼复保持联络,在几个山头上建了烽火台。这段时间两军交战,烽火台上的烽火一直点着,他反倒有些忽视了。此刻细看,才知道鱼复方面传来了紧张消息。

    三堆火,表示十万火急。

    联想到吴军刚刚用强弩射过来的消息,曹真知道大事不少,很可能是从江州赶来的吴军已经到达鱼复。瞿塘峡主要是针对逆流而上的对手,对江州而来的敌人没什么意义。曹洪也不是善战之将,面对周瑜、黄忠,他只能求援,哪怕知道曹操根本没有余力增援他。

    败局已定。

    曹真一边哀叹着,一边示意郎官退下,他走到曹操身边,看了行军榻上的法正一眼,心情越发低落,轻声呼唤。

    “大王,大王节哀。”

    “子丹,法孝直弃孤而去了。”曹操痛哭道。

    “法祭酒鞠躬尽瘁,实为人臣典范。只是形势紧急,还请大王节哀。”不等曹操说话,曹真又道:“鱼复传来烽火,怕是有强敌入境。”

    听了这话,曹操不敢再怠慢,连忙起身。他跪坐在行军榻边太久,哭得伤心欲绝,一起身,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腿脚如针扎,痛不可当。亏得他反应还算快,一把搭住了曹真的肩膀,这才没有摔倒。

    “子丹,扶我出帐。”曹操咬着牙,忍着泪,一瘸一拐地向外走。走到帐口,他回头看了一下行军榻上的法正,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出了大帐,看了一眼远处的烽火台,曹操张大了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吴军来得也太快了吧?军报中午才收到,大军夜里赶到,前后只差了几个时辰,他们是不是拿下江州之后都没进城,直接出发了?

    曹操看看激战正酣的两翼阵地,心不往的往下沉。

    吴军来势汹汹,曹洪能挡得住吗?他若是像夏侯惇一样送了性命,实在不值得。

    若是为了我的尊严,送了曹洪的性命,值得吗?

    曹操转头看着对面的大树岭,心跳如鼓。他一时难以决断,转身对曹真说道:“子丹,你立刻赶回鱼复去,协助都护守城。若能守住,自然更好,实在守不住……”曹操一咬牙。“就降了吧,千万不要白白牺牲了性命。”

    曹真也没多想,转身匆匆走了。

    曹操心中焦急万分。从这里到鱼复城有二十多里山路,也不知道曹真能不能及时赶到。最稳妥、最迅疾的办法是用烽火传递信号,但烽火传递的信号无法掩人耳目,阵地很可能瞬间瓦解。

    ——

    除夕。

    朝阳升起,将温暖的阳光洒遍烟火弥漫的山岭,照在疲惫的吴蜀将士脸上,照在血迹斑斑的武器上。

    恶战一夜,吴军取得了重大突破,朱桓、纪灵先后突破了蜀军的两翼阵地,包围了椿树岭。

    曹操一夜未睡,竭尽全力,收拢残部,在椿树岭周围布阵防守。

    趁着吴军攻势暂缓的机会,曹操聚将议事。

    椿树岭方圆不过一里,诸将很快赶到,但人数只有往日的三分之一,一大半的将领没有出现,原本应该济济一堂的大帐里稀稀拉拉的,透着几分寥落。

    曹操准备了丰盛的早餐,与诸将一起用餐。

    “这很可能是孤与诸君的最后一餐。”曹操举起筷子,强笑道:“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晚上,就将例行的大飨提前安排了。请诸君尽情享用。”

    诸将情绪低落。苦战一夜,伤亡惨重,诸多阵地陆续失守,再加上吴军射过来的消息,每个人都知道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心情很沉重,脸色也不好看。有几个人起身向曹操行礼,更多的人却是默默的拿起了筷子,端起了碗,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有人想到伤心处,泪水涌出,滴入碗中,又和着温热的粥一起咽下去。

    不知是谁,控制不住情绪,轻声抽泣起来。很快,大帐内就哭声一片。

    曹操低着头,看着眼前的粥碗,看着身边那个空空如也的位置。法正病逝的消息还没有传开,负责膳食的太官像往常一样为法正准备了食物,但法正却再也不可能享用了。

    泪水再次涌出,滑过脸庞,滑过胡须,浸湿了衣襟。

    “诸君,有两个坏消息。”曹操抹了一下脸,抬起头,通红的眼中饱含掩饰不住的伤痛。“其一,诸军昨夜收到的消息是真的,江州已破,吴军前锋已到鱼复,我等退路已绝。”

    诸将纷纷放下手中的碗筷,互相看看,神情复杂。昨天收到吴军射来的消息,大部分心里都慌了,不少人的阵地就是因此丢失的。还坐在这里的大多是有点定力的,觉得吴军不可能这么快就攻破江州,更不可能斩杀夏侯惇,应该是吴军夸大其辞,动摇军心。

    江州不是江阳那样的小城,夏侯惇也不是普通的将领,被击败有可能,被阵斩的可能性太小了。

    此时此刻,听到曹操亲口确认消息的真实性,他们心里原本残留的一丝希望瞬间化为乌有,心里空落落的,脑子里也一片混乱。

    江州被破,后路退绝,必败无疑,想逃回老家都不可能了。

    这椿树岭就是近半益州大族的葬身之地。

    “其二,军师祭酒法正,因操劳过度,不幸物故。”曹操泣不成声。“肱股折,肝胆摧,孤心乱矣,彷徨无计。还请诸君教我,此时此刻,是进是退,是战是降?”

    众人面面相觑。都这步田地了,还战什么战,想投降都要看吴军肯不肯接受呢。

    在无数双目光的注视下,曹操拭去眼泪,将一大碗混着泪水的粥喝完,又抹了嘴,环顾四周。

    “时至今日,非诸君无能,皆是孤用兵无方,连累诸君前途,甚是惭愧。”曹操长叹道:“君臣一场,好聚好散。若哪位有意归吴,孤绝不阻拦,并奉上仪程,略表感激之情。”

    听了曹操此言,众人迟疑不决。想投降的人不少,但这话能不能当着曹操的面说,又怎么和吴军接洽,是不是直接放下武器,举起白旗,没人心里有底。

    投降也是有讲究的,不同的投降方式会有不同的结果。

    这时,帐外响起示警的战鼓声,吴军又开始进攻了。

    大帐里的气氛更加紧张,谁也不敢轻易说话。

    有人进来汇报,吴军正准备进攻,朱桓、纪灵、娄圭从不同的方向包抄过来,对面大树岭上也有动静,武卫、武猛正在下岭,看样子是要发起正面进攻。

    这个消息像一声重鼓,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朱桓、纪灵率领的都是吴国中军,战斗力之强,有目共睹。正是这些吴军步卒克服了地形上的不利,在几天之内攻陷了除椿树岭以外的所有阵地,并将他们包围在这里。武卫、武猛是吴帝孙策的亲近营,战斗力更胜于普通中军,他们出战,也就是孙策本人亲自出战。

    号称项羽再世的小霸王在阔别战场多年后,又要一显身手了吗?

    他们连朱桓、纪灵都挡不住,又怎么可能是战无不胜的孙策对手。

    有人偷偷地看向曹操。

    初平二年,曹操与孙策在南阳大战,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损失折将,几乎全军覆没。十多年过去了,如今孙策正当壮年,君临天下,曹操却年近半百,龟缩一州,双方实力之悬殊甚于当年,曹操能支撑几个回合?

    曹操转身看向秦宓,从容说道:“子勅,你将当日孙策的话再说一遍。”

    秦宓起身,定了定神,将当日孙策、郭嘉所言又说了一遍。他出使复命后,曾劝诸将认清形势,却没有提及这句话,就是怕诸将一时义愤,非要和吴军一较高下。现在看来,这个担心已经没必要了。形势变化比他想象的还要快,就算是强攻,吴军也有可能在今天解决战斗。

    诸将听完,神情各异,心情复杂,有愤怒,有不甘,有绝望,有沮丧。

    但有一种情绪是共有的,屈辱。

    吴国君臣眼中从来没有他们的位置,他们最多是吴军将领军功簿上的几个数字,连名字都未必有。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气在大帐中弥漫开来。

    不管是为了尊严,还是为了利益,他们都必须一战,要让吴军意识到他们并非可有可无的数字,而是有一战之力的人,能让吴国君臣为他们的狂妄付出代价。

    曹操等了一会,让诸将的情绪酝酿成熟,这才咳嗽一声,朗声道:“士可杀,不可辱。孤弱冠出仕,为洛阳北部尉,三十年来,斗阉竖,战黄巾,讨董卓,平刘焉,虽时有胜负,却未尝忍辱偷生。如今知天命,亦知英雄出于少年,非我老朽可敌。然,身可死,头可断,辱不能受。”

    曹操环顾四周,大声说道:“诸君愿去愿留,孤不干涉。可是孤不能受辱于人,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不让孙策如愿。让他看看我蜀国能坚持到现在,自有原因,绝非任人宰割之地。”

    话音未落,满脸通红的张任挺身而起,拱手施礼。

    “臣张任,愿随大王死战。”

    韩浩也起身施礼。“臣浩无能,屡战屡败,无颜苟活,愿随大王死战。”

    黄权、狐笃互相看了一眼,起身施礼。

    更多的人站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请战,其他人虽然未必愿意,可是此情此景,放下武器,束手就缚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跟着众人一起请战。

    反正也就是一天的事。椿树岭地势险要,又有曹操的精锐中军,守一天应该没什么问题。

    用一天的坚持换取更好的投降条件,也是值的,至少比激动的同僚砍死好。

    只有秦宓目瞪口呆。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他看了曹操一眼,暗自唾骂。老贼,这是要坑死益州人啊。

    他反复权衡了一番,主动请缨,要求去见孙策,表达蜀军的斗志,商谈请降的条件。

    曹操正中下不敢当,答应了。

    ——

    蜀军将士同仇敌忾,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战:坚守阵地,到子时以后。

    双方一接触,吴军就感受到了蜀军的变化。一是迎战的蜀军战斗力更强了,二是蜀军士气有明显变化。与昨夜一击即溃的蜀军相比,眼前的蜀军更顽强,甚至以命相搏。

    情况有异,诸将不约而同的做出了反应,一边稳住攻击节奏,一边向中军汇报,请求指示。

    他们都知道,周瑜、黄忠正在赶往鱼复,攻取鱼复只是时间问题。拿下鱼复后,不论是兵力还是钱粮,优势都会进一步扩大。就算蜀军想拼命,也未必有那个体力。

    最多三五天,蜀军就会断粮。

    孙策收到诸将的请示时,秦宓也来到了他的面前。

    听完秦宓的请求,孙策笑了。“我想,你可能有两个误会。”

    秦宓深施一礼。“请陛下指教。”

    孙策打量了秦宓一眼,嘴角笑容更盛。“你口称陛下,是愿为吴臣了么?”

    秦宓迎着孙策的目光,抗声道:“若陛下能以仁心待益州,宓何必效伯夷、叔齐,为独夫尽节。”

    孙策哈哈大笑,摆摆手。“我刚才说了,你可能有两个误会,其一便是我大吴新政是夺世家产业。你在荆楚游历大半年,应该清楚新政的真正意义,更应该清楚,我之所以能坚持这么久,不仅仅是因为山东的百姓支持,更离不开世家大族的支持。”

    秦宓点头附和。他很清楚,孙策本人是不赞成强攻益州的,是荆楚大族,尤其是南阳人,为了支持黄忠等人立功,筹措了大批钱粮,极力推动。

    如果没有从新政中得到利益,他们哪有这样的实力。

    “我对益州大族没有成见,也不会特别针对他们,所以新政必然会推行,他们支持也好,不支持也好,这一点都毋须商量,也不能商量。”

    秦宓咬咬牙,用力的点点头。之前蜀军诸将之所以不肯接受他的建议,就是舍不得放弃现有的产业。不过到了今天这一步,他们已经没资格讨价还价了。

    “误会之二,就是我并不在乎是今天拿下椿树岭,还是明天,一切都依形势而定。如果有机可趁,我不会故意拖延,等到明天。如果无机可趁,别说明天,再等几个月也无妨。你从楚州来,应该知道我和荆楚大族有半年之约。”

    孙策顿了顿,又道:“所以,归根到底就是一句话,蜀国君臣要么无条件投降,要么战死,不会有第三种选择。”

    “陛下……”秦宓欲言又止,进退两难。他知道孙策所谋是千秋功业,而且胜劵在握,不会因为一天两天的区别答应曹操或者益州大族的任何要求。可是让他看着近半益州大族任人宰割,他也做不到。

    这可能会影响益州几十年的发展。

    秦宓以口才著称,可是在油盐不进的孙策面前,他也是束手无策,急得团团转。

    “秦子勅,我有一事不解,想请你指教。”郭嘉摇着羽扇,甩着袖子,一摇二摆的走了过来。

    秦宓沉默不语。他不喜欢郭嘉,但他现在无计可施,如果郭嘉能有所帮助,他愿意委屈一下自己。

    郭嘉走到案前,倒了一杯酒,递给秦宓。“我问你啊,我大吴新政是善政,还是恶政?”

    秦宓不假思索。“当然是善政。”

    “既然是善政,为什么益州大族不愿意接受?”

    “这个……”秦宓迟疑着。他知道原因,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我猜一猜啊。他们不愿意接受,之前可能是受人误导,现在则不然,你回去之后,一定已经向他们做了解释,他们知道新政对他们有益无害。为什么还不肯接受呢?自然是觉得自己还有谈判的资本,想多一点利益,是吧?”

    秦宓抿着嘴,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郭嘉逼视着秦宓,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觉得他们真有谈判的资本吗?”

    秦宓斟字酌句的说道:“这个……虽说胜负判然,可是急切之间,他们还是能守一阵子的。当然……”

    郭嘉抬起手,打断了秦宓。“如果我们现在发布一个命令,日落之前投降的蜀军将士,可以计口授田,日落之后投降的只能沦为官奴婢,你说会是什么结果?”

    秦宓脸色大变,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郭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郭嘉勾了勾手指,叫过一个书佐,取过一份墨迹未干的文书,递给秦宓。“这是我们刚刚拟定的招降书,正在安排抄写,最多一个时辰,就可以用强弩射到椿树岭上。”

    秦宓倒吸一口冷气,看看手中的文书,又看看郭嘉,咬咬牙,向孙策躬身一拜。

    “请陛下等我一个时辰。”

    孙策点点头。“只有一个时辰。”

    “谢陛下。”秦宓再拜,将文书细心的叠好,放在袖笼里,提起衣摆,掖在腰带里,迈开大步,飞奔而去。

第2572章 天下归吴

    孙策与曹操的将台直线距离不过四百步,视线可及之内,但中间隔着一道深沟,落差近二百丈,一上一下有五里多路,虽不算太远,却极耗体力,身体强壮,惯走山路的士卒也要半个时辰。

    秦宓虽然年轻,毕竟是读书人,走得更慢一些,正常走,需要近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前,他刚刚从椿树岭走到大树岭,已经体力不支,还没缓过劲来,转眼间又要再跑一趟,对他的体能是个严峻的考验。刚刚跑出几百步,还没到最陡峭的地方,他就觉得两腿发腿,气息窘迫,只想躺下休息。

    更要命的是,不知道吴军是不是收到了命令,攻击更加猛烈,战鼓声一阵接着一阵,在山谷间来回振荡,像潮水般冲击着秦宓的耳膜,让他的心脏跳得更快,跳得更猛,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进攻椿树岭的不仅有朱桓、纪灵、娄圭,还有许褚、典韦。

    武猛、武卫两营虽说人数不多,战斗力却极为强悍。他们加入战场,立刻改变了战场的均衡。在两道防线被迅速突破后,曹操不得不从其他的阵地抽调兵力,加强正面防守。

    朱桓、纪灵的部下感觉到蜀军防线的削弱,立刻抓住机会,加紧了进攻。突进最快的已经到达蜀军的最后一道防线,只是因为蜀军拼命反击,这才没有最后崩溃。

    秦宓坚持着又跑了一阵,实在跑不动了,只得坐在山坡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看着对面山岭上的战斗,恨极了自己的虚弱和无能。

    当初在南陵山吴军大营里,看到吴军的文职人员每天清晨穿着武士服跑步,他还觉得这些人有辱斯文,现在才知道这样的想法有多幼稚。如果走同样的山路,吴军不论文武,绝不会像他这么不堪用,几里山路都成了不可逾越的天险。

    视线所及之处,武猛营正在进攻。将旗之下,一个强壮的身影正在指挥战斗,两曲士卒冲在前面,像两柄钢刀,深深的插入蜀军的阵地,将蜀军防线切成三段。即使秦宓不知兵,也知道面对吴军的这些蜀军已经抵挡不住,要么被吴军杀死,要么撤退。

    这些蜀军没有撤退,在明知必败的情况下,他们发起了反冲锋,顺着山坡滑下,更有人从山坡上纵身跃起,扑向战旗下的强壮身影。

    他们的勇气可嘉,可惜吴军没给他们任何机会,不惜代价的亡命冲锋如以卵击石,粉身碎骨。

    泪水模糊了双眼,秦宓更加痛恨曹操。明知败局已定,却为了自己的一丝脸面,蛊惑着无数益州好男儿前仆后继,死于非命,简直是罪大恶极。

    秦宓休息了片刻,心跳略微平复,便再次起身,向椿树岭奔跑。

    经过刚刚结束战斗的战场时,秦宓放慢了脚步,小心的避开路上的尸体。看着那些穿着蜀军服饰,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的将士,他心如刀铰。

    典韦没说话,只是摆摆手,示意将士们让开一条通道,由秦宓通过。

    武猛营的虎士都认识这位能言善辩的蜀军使者,知道此人虽然是敌人,却不是恶人,也没有为难他,甚至有人向秦宓点头致意。他们身上、脸上还有蜀军的鲜血,但笑容却很真诚,看不出一点戾气。

    有个士卒从腰间摘下水壶,递给秦宓。“慢点喝,小口抿,别炸了肺。”

    秦宓接过水壶,感激莫名。他一路跑得,正口干舌燥,嗓子都快冒烟了,能有一口水喝,无疑是求之不得。“多谢。”他一边走,一边打开壶盖,小心翼翼的抿了两口。

    水入口清凉,还有些甜。秦宓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咂摸了两口,才意识到这壶里装的不是普通的清水。他又喝了一口,细细的品味了一番,确认无疑,顿时心头一震。

    吴军将士的日常配给中居然有糖?

    他知道吴国有专门与交州甚至海外做贸易的商船,糖的供应比以前增加了不少,但不可否认,糖依然是稀罕之物,绝非普通百姓能够享用。就算武猛营是孙策近卫营,待遇特殊,每个将士配给一定量的糖也太过匪夷所思。

    怪不得吴国的军费开支那么高,原来这么奢侈啊。

    蜀军和这样的对手作战,怎么可能有机会?

    不知道是喝了糖水,还是心理作用,秦宓跑得更快,一口气冲到椿树岭上,这才停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气。

    他扭头看了一下西面的天空。太阳已经偏西,离山头不远。

    但是更让他惊骇的是山上的烽火台正在点起狼烟。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更远处,视线所及近头的一个烽火台上,三道狼烟,直冲云霄,在西斜的落日映照下,尤其刺眼。

    大事不好。秦宓暗叫一笑,拖着沉重如铅的双腿,向曹操的将台奔去。

    曹操已经看到了狼烟。他脸色煞白,身体颤抖,勉强抓住曹休的手臂,才没有倒下去。

    ——

    徐晃、关羽昼夜兼程,顺水而下,用两天两夜时间赶到鱼复。

    他们没有休息,立刻发起进攻。

    首选目标是瞿塘峡两岸的蜀军阵地。

    正是这些建在峡顶的蜀军阵地挡住了吴军水师前进,居高临下的优势让他们处于不败之地,随便抛下一块石头都有可能砸得吴军坚固的战船沉没,人更是无法抵挡。

    但这些阵地有一个致使的弱点,对身后的敌人防御力有限。

    当关羽挥舞着青龙偃月刀,迈开大步,冲上山坡时,蜀军惊呆了,根本不知道如何应付,转眼间就被关羽杀得四处奔逃,不少人慌不择路,直接跳下了长江。

    徐晃则带着部下冲上了北岸,横扫蜀军防线。

    仅仅半夜时间,徐晃、关羽就解决了瞿塘峡的蜀军,麋芳、吕范、张燕随即击鼓而进,通过瞿塘峡,包围了白帝城。

    此时,曹真刚刚赶到城中,向曹洪传达了曹操的命令。

    听说可以投降,曹洪如释重负,几乎立刻就想下令投降,却被曹真阻止了。

    曹真是曹操身边的近臣,又是曹操倚以重任的心腹,他清楚曹操的心思。就算要降,曹操也会坚持到子时以后,为自己留下最后一丝尊严。虽说吴军包围了白帝城,但攻破白帝城却不是几句话的事,白帝城城池坚固,兵精粮足,守上一天不是问题。

    曹洪觉得有理。这已经不是胜负的问题,而是面子。在孙策的最后通谍期限内坚守阵地,以后说起来,总还能留点面子,不会让吴国君臣看扁了。

    曹洪决定坚守,但形势却不由他说了算。

    麋芳被堵在瞿塘峡外数月,吕范、张燕跋山涉水而来,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要不是担心伤亡过大,有功也难逃陛下责罚,他们早就下令强攻了。如今由徐晃、关羽接应才得以破关而入,他们都觉得很没面子,恨不得立刻拿下白帝城,哪里肯给曹洪留面子。

    麋芳用了大半天功夫,在白帝城下架起了几具巨型抛石机,一阵操作猛如虎,数千枚铁丸从天而降,转眼间,白帝城头千疮百孔,尸体横七竖八,血流成河。幸存的人都龟缩在城墙后面瑟瑟发抖,没有人还敢站在城上。

    吕范、张燕指挥步卒强行登城,一鼓得手。

    曹洪见机快,立刻下令升起准备好的白旗,举城投降。

    在举起白旗之前,曹洪命令烽火台发出消息,通报曹操,白帝城失守。

    ——

    曹操看完秦宓带回来的文书,转头看向对面的大树岭,喟然长叹。

    “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孙伯符,你赢了。”

    秦宓长出一口气,软软的坐在地上。他是真的累惨了,一句话都不想说。他拿起吴军送他的水壶,将壶里最后一口糖水倒进嘴里,却没有立刻咽下,而是含在嘴里,慢慢地品着,心情说不出的轻松。

    他不用再催促曹操。曹操身经百战,比他更清楚将士哗变的危险。离日落还剩下不到一刻钟,吴军很可能已经将抄写好的文书送到阵前,只等着用强弩射上来。

    一旦这些文书送到蜀军阵地上,就算曹操想投降,事情也不由他控制了。

    对他来说,唯一的选择就是抢在吴军射出文书之前主动投降。

    曹操转头看看即将落山的夕阳,眯起眼睛,苦笑了片刻,举起手,无力地摇了摇。

    传令兵摇动战旗,鼓手敲响战鼓,发出停止交战,就地投降的命令。

    蜀国的大纛和曹操的将旗缓缓降下,在山风中缓缓飘动。低沉的战鼓中传遍山谷,如同挽歌。

    近万正在血战的蜀军将士愕然回望,见中军降下战旗,下令投降,都愣住了。

    吴军则士气高涨,战鼓齐鸣,惊天动地,将蜀军最后一丝士气彻底压垮。各部趁势突进,娄圭冲得最快,奔上山坡,手中长刀直指将台上的曹操,放声大笑。

    “孟德,别来无恙!”

    曹操下了将台,缓缓来到娄圭面前,苦笑着拱拱手,奉上战刀。“子伯兄,南阳一别,想不到十年之后,我们会这样见面,真是惭愧。”

    娄圭大笑,笑声中充满快意。在江陵苦熬多年,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不过他心里也清楚,能够第一个杀透蜀军阵地,冲到曹操的面前,这是曹操留给他这个老朋友的机会。论实力,他的部下不仅不能和朱桓、纪灵麾下的中军相比,更不能和武猛、武卫营相比。

    “孟德,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年若是直接降了,哪会走到这步田地。”

    曹操苦笑不语。事到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

    孙策在帐中安坐,面带微笑。

    郭嘉、沮授坐在一旁,谈笑风生。虽然战场还没收拾完毕,战果还有待汇总,大战却已经结束,天下太平可期,终于可以休息一阵了。

    门外脚步声响起,曹操推帐而入,在帐门口站定,环顾四周。

    他脱去了头盔,花白的头发有些散乱,在灯光的照耀下,看起来很是刺眼。但他的神情却很平静,看不出太多的沮丧,顾盼之间,不失雄豪。许褚、典韦站在他的身后,不像是押送他,倒像是保护他。

    许褚、典韦向孙策行了一礼,将曹操的头盔和佩刀、印绶交给迎上来的孙捷,悄悄地退了出去。

    孙捷转身,将头盔和佩刀放在孙策面前的案上。

    孙策拿起佩刀看了一眼,又瞥了曹操一眼,笑了,指指准备好的空位。“放心坐吧,我这儿既没有伏弩,也没有刀斧手。”

    曹操也笑了,从容入座。

    曹彰站在一旁,眼神复杂地看着曹操。他知道这是他的父亲,可是十多年没见,他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甚至记不清曹操的相貌。

    曹操斜睨着他,笑骂道:“竖子,看到乃公也不知道行礼,这是学的谁家规矩?过来,为乃公斟酒。”

    曹彰的脸颊抽了抽,却还是走上前,拿起案上的酒杯,为曹操倒了一杯酒。曹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好酒!”

    郭嘉摇摇羽扇,冷笑道:“身为降虏,在陛下面前呼三喝四,你还有脸说儿子不懂规矩?”

    曹操让曹彰又斟了一杯酒,对郭嘉示意。“郭公则(郭图)安在?”

    郭嘉语滞。不管怎么说,郭图是他的长辈,曹操与郭图平辈相交,他对曹操无礼,御前争吵,会让人诟病郭家的教养,更会让人觉得孙策驭下无方。

    “尚好,在阳翟游山玩水,安享富贵。”郭嘉忍着不快,怏怏答道。

    见郭嘉受挫,孙策摆摆手。“南阳一别,至今十三年有余,曹公虽再败,神采依旧,可喜可贺。”孙策故意将“再败”二字说得重些,笑盈盈地看着曹操。“只是错过了儿女成长,未免可惜。好在接下来有的是时间,大可一一补偿,就算想和郭公则、何伯求等老友盘桓,也是没问题的。”

    曹操老脸微红,瞅了一眼神情纠结的曹昂,心中不免失落。他暗自叹了一口气,欠身道:“操不自量力,与陛下为敌,罪在不赦,咎由自取,怨不得人。只是妻儿蒙陛下照顾甚周,感激不尽。”

    “战场上的事,战场上了。以家人为质,君子不为。不过,有一件事,要事先提醒曹公。”

    “请陛下明示。”

    “丁氏对曹公休妻一事耿耿于怀,你返乡之后,怕是会有些麻烦。”

    曹操哑然,神情尴尬。他与丁夫人成亲,本来气势上就弱了一成,如今又成了降虏,今后遇到丁氏只怕是躲着走。偏偏又是乡党,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还有一件事。”孙策转身对郭嘉使了个眼色。郭嘉点头,斜睨着曹操。“刚刚收到消息,在吴夫人兄妹与天师道的配合下,伏寿母子被廖立、刘巴联手救出,正在赶往这里。另外,吴夫人提出和离,与你断绝关系。”

    曹操面红耳赤,恼羞成怒,却又不敢发作,只好强作镇静,讪讪地笑了两声。

    见曹操气势弱了,孙策没有再纠缠,命人依次传俘虏入帐。

    第一批进来的是张任、黄权、狐笃。

    三人有点狼狈,不仅被除去了头盔,解除了武器,就连战甲、战袍都被扒掉了,只剩下一身单衣,冻得脸色发青。苦战一天,他们的模样都好不到哪儿去,满脸血污,浑身泥垢,狼狈得很。

    见曹操衣甲整齐地坐在一旁喝着酒,他们既有些诧异,又生出几分希望。既然孙策能对曹操以礼相待,想来也不会太为难他们。三人上前,自报姓名,躬身请罪。

    孙策扫了他们三人一眼。“三位都是阆中人?”

    张任拱手道:“罪臣是蜀郡人。”

    孙策哦了一声,又道:“那你听过阆中推行新政的事吗?”

    张任有些茫然。“不太清楚。”

    “你们呢?”孙策转向黄权、狐笃。

    黄权、狐笃也摇了摇头。他们这几个月一直在摩天岭作战,根本没有收到家里的消息。

    孙策转头看看曹操,笑了一声。“怪不得你们顽抗至今,原来是被人蒙蔽了。那你们听秦子勅说过荆楚的新政推行吗?”

    “听说了一些,只是当时不知真假。”

    “现在呢?”

    “现在……”三人面面相觑,无可奈何地说道:“信了。”

    “既然信了,那就下去吧。先在俘虏营休息几日,然后再作计较。可惜了,三位都是难得的将才,如果早几日归降,不失将校之职。好在三位年轻,就算从士伍做起,将来也能挣一份前程。如果不愿意从军,也无妨,可以回家务农。如今益州平定,天下太平,耕读传家一样能谋生。”

    一听说要从士伍做起,或者干脆回家务农,张任三人大失所望。不过他们也清楚,到了这一步,他们没有什么资格讲条件,孙策没有杀他们就是最大的恩德。他们看向曹操,希望曹操能为他们说句话。既然曹操能为座上宾,这点面子总是有的。

    曹操心里发苦。孙策这是故意的,从此之后,益州他是不能来了,否则会被益州人撕成碎片。就算他此刻为张任等人说情,孙策也不会给他面子,说不定又会生出其他事端来,甚至有可能找个理由杀了他们。

    想在俘虏营里结果几个人太容易了。

    他只能沉默不语。这些都是益州年轻一辈的精英,他不能毁了他们。

    见曹操不说话,张任三人长叹一声,决然地转身离去。

    一批又一批的蜀国降将、降臣入帐,孙策简单的问一下姓名、官职,然后便让他们去俘虏营休息,除了秦宓之外,没有给任何人安排职务。

    当初支持曹操的人无一例外,除了能够保住性命,一无所有。

    家族的产业、个人的前程、尊严,全没了。

    他们对曹操恨之入骨。为了支持曹操,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如今曹操为座上宾,他们为阶下囚,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

    曹操坐在一旁,被一道道饱含怨恨的目光一遍遍的扫射,只觉得浑身发冷,体无完肤。

    接见结束,曹操喝完了一壶酒,出了一身冷汗,说不出的疲惫,仿佛又老了十岁。

    这时,帐外响起清脆的铜锣声,有人大声报更。

    “大吴九年,元旦,子时,天下太平——”

    (第六卷完)

尾声

    大吴九年,春正月。

    蜀王曹操战败归降,天下太平的消息像春风一样,在短短的几天内就传遍益州。

    虽然不少益州大族的家主被迫投降,但放弃一切田产的条件还是让很多人犹豫不决。

    正月中旬,左都护孙尚香、右都护孙翊由南北两个方向,向成都进军。所到之处,大族、豪强心有不甘,普通百姓箪食壶浆,夹路相迎,甚至有人抱怨他们来得太晚,可能赶不上春耕。

    见民心如此,大族、豪强也只得认命,拱手交出土地。有一些人不认命,激起民愤,大部分被当地百姓围杀,少部人逃入山中,负隅顽抗。由于大部分有实力的世家都追随曹操作战,先后战败,精锐损失一尽,是以反抗虚弱,几乎没能给吴军造成任何实质性的麻烦。

    孙尚香、孙翊一路进军,一路重建郡县体系,太守、县令长几乎都被调任,尤其是郡尉、县尉等武官,全部从军中抽调得力人员,既是对他们之前功劳的报酬,也是加强地方控制,追剿那些逃入山中的大族。

    当然,名义上,这都是临时安排,等上报朝廷后,再由朝廷正式任命。

    正月末,孙尚香、孙翊会师成都。

    孙策收到消息,溯江而上。二月中,到达成都,接见益州百姓代表,检阅军队,论功行赏。

    左都护孙尚香破汉中,取巴西、广汉诸郡,会师成都,封冠军长公主,增邑八千户,与前共万户,使持节,驻关中。

    右都护孙翊破南中,取犍为、巴诸郡,会师成都,封定远侯,增邑八千户,与前共万户,使持节,暂驻蜀郡,待益州稳定后,移驻南中。

    安南大都督太史慈、安东大都督甘宁,平交州,取汉昌、越嶲诸君,虏士爕兄弟父子,增邑八千户,与前共万户,持节,驻兵交趾休整。

    天竺大都督周瑜取牂柯,取巴郡,虏曹仁,增邑四千户,与前共六千户,持节,驻兵巴郡休整。

    安西大都督鲁肃,佐定凉州,增邑三千户,与前共五千户,持节,进驻武威休整。

    陆逊、诸葛亮、荀攸、贾诩、吕蒙、高顺、蒋钦、潘濬、贺齐等人作战有功,各有封赏。

    祖郎不幸阵亡,赠辅国将军印绶,谥威侯,其妻封诰命,其子祖景嗣侯。

    中领军黄忠平定汉中,取巴西,破江州,有功,增邑三千户,与前共四千户。

    徐晃、徐庶、邓展、文聘等人征战有功,各有封赏。

    关羽增援黄忠部,斩夏侯惇,先登江州,破鱼复,有功,封汉寿亭侯,食邑八百户,擢升偏将军,由天竺大都督周瑜节制。

    前将军朱桓,后将军张燕,左将军吕范,右将军朱灵,水师督麋芳,破曹操有功,依功封县侯、乡侯,增邑五百户至两千户不等。

    其他将士、谋臣,各有封赏。

    ——

    三月,孙策溯西汉水而上,至凉州。

    安西大都督鲁肃率武都督马岱、金城督阎行迎接。孙策与马腾长谈,拜马腾为卫尉。

    四月,孙策至临洮。贾诩、牛辅、董越联名上书,请为董卓平反,孙策命翰林院祭酒蔡邕作文书丹,为董卓立功过碑,一论董卓平定羌乱之功,一论董卓乱政为虐之过,以诫后人。又因贾诩等人之请,以牛辅次子改姓董,承董氏后。

    五月中,孙策至关中。除了与左都护孙尚香会面,商讨军务,孙策还与太中大夫荀彧长谈,转荀彧为益州牧,全面负责益州的新政推广事宜。

    吴国新政中,不设州牧之职,刺史也只负责监察,不负责行政。益州新定,诸般事宜复杂,需要一个全面统筹之人,孙策特设州牧一职,以五年为限,五年后新政完成,罢州牧,调荀彧回京任职。

    荀彧今年四十三岁,五年之后是四十八岁。州牧与九卿并列,荀彧在外历练近十年后,回京至少位列九卿。如果不出意外,他甚至有机会拜相,位至三公。

    对他来说,这无疑是一个量身打造的捷径。

    荀彧感激不尽。但他还是提出了一个请求,愿意让出食邑,请孙策封给刘协子,让刘协能够血食。

    孙策哈哈一笑,对荀彧说,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他一个妥善的安排,让叔同能够安心。

    五月末,孙策出武关道,返回南阳,又顺水而下,入江,转道洞庭湖。大会君臣、贤良文学,宣布亲征圆满结束,天下归一。此后将专注内政,恢复生产,进一步推进新政平稳运行。

    首相张纮、计相虞相联名发布统计报告,汇报第二个五年计划的实施情况。虽然大战消耗了大量的钱粮、开支,但是益州、贵州收复,对经济的提振作用明显,如果调度得当,依然有实现预期目标的可能。

    考虑到荆楚两州为平定益州付出的巨大代价,孙策除了减免荆楚两州的两年租赋,还给予了一定的经营特许,让他们从新平定的益州、贵州中获取一定的利益补偿。为大军提供钱粮较多的家族、个人,也进行了相应的封赏,以平息荆楚大族的怨气。

    虽说如此,但大战带来财政伤害还是给每个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轻易言战的人少了很多。

    大军休整,立功、伤残的老兵退役,新兵应征入伍。兵力被大幅度削减,尤其是以向外开拓为目标的左右都护、五大都督的兵力被再一次确认,总兵力控制在十万以内。全国总兵力控制在三十万以内,以减少军费开支,休养生息。

    为维护地方稳定,由退役的将士和应征的后备役组成治安队伍。人数依各郡情况而定,总人数控制在人口的百分之一以内。依照当前的人口,大概有四五十万,平均一郡四五千人。

    ——

    六月中,孙翊、孙尚香赶到长沙,参加初伏祭祖。

    长沙王孙权作为东道主,当然要尽地土之谊。他行动不便,不过有国相刘先协助张罗,他要做的其实非常有限,就是迎来送往。

    有资格让他出迎的人,除了孙策,也就是孙翊、孙尚香了。

    孙翊、孙尚香先到洞庭行营与孙策见面,孙权也特地赶到行营,顺便拜见孙策。

    自从受伤返回长沙以后,他一直没和孙策见过面,哪怕孙策返回洞庭已经有半个月,他也只是派使者来贡献,本人托言伤势未复,一直没有露面。

    孙策也没什么反应,佯作不知。

    兄妹几人再见,都有些感慨。孙权、孙匡早就封了王,孙翊、孙尚香却因为尚在国境之内,不能封王,目前的爵位还是县侯。见到孙权、孙匡,不免要打趣一番。

    孙匡无所谓,孙权多少有些尴尬,却还是忍着,和孙翊、孙尚香说笑。

    说了一阵,孙翊收起笑容,像小时候一样用手指头捅捅孙权的肋下,压低了声音说道:“二兄,问你一件事,不准生气啊。”

    “说吧,我可不保证不会生气。”孙权笑道。

    “摩天岭之战的战报看过了?”

    “当然。”孙权的笑容有些不太自然,有意无意的避开了孙翊的目光。

    “有什么收获?”

    孙权不安的眨眨眼睛,看看孙翊,又看看孙尚香。孙翊目光殷切,孙尚香却有些冷淡,但还算掩饰得好,并没有太明显。

    孙权迟疑了好一会儿。他不知道孙翊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征益州的所有战报,他都仔细看过,甚至不止一遍,所有的战事都刻在他的脑子里,包括他的大树岭之战。

    他当然清楚是自己太急,中了黄权的诡计,但他已经受到了惩罚,不仅被夺了兵权,还付出了一条腿的代价,以后就算想从政也不太可能了。

    那孙翊为什么要问?而且看这样子,似乎他还是有备而来,并非随口一问。

    就是为了炫耀?不太像。从刚才的言谈举止来看,孙翊已经沉稳了很多,不再是那种有点成绩就到处炫耀的人。

    “收获很多,不知道你想问哪方面?”孙权强笑道。

    “想问哪方面?”见孙权装模作样,不正面回答孙翊的问题,孙尚香心中来火,没好气地说道:“就想问问你有什么经验教训,还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

    孙权心中一动,心跳突然加速。他佯作不解。“再犯?我还有机会再犯吗?”

    “不会。”孙尚香站起身,一甩袖子,出去了。

    孙翊没走,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孙权。孙权面红耳赤,讪讪地笑了两声。“叔弼,你看,我这个兄长哪里还有半分颜面可言,你们俩都来开我玩笑,更何况他人。”

    孙翊直起身,歪了歪嘴。“小妹说得没错,你是不会有机会再犯同样的错。不过究竟是你有所领悟,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还是没有机会犯同样的错,还是有些区别的。”

    孙权心中狂喜。他听懂了孙翊的意思,激动得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他一把抓住孙翊的手。“叔弼,这是皇兄的意思吗?”

    孙翊盯着孙权看了片刻,摇摇头。“是我和小妹的意思。”他顿了顿,又笑道:“二兄,不是做弟弟的张狂,有一句话,我真心想提醒你。如果不中听,你可不要生气。”

    “你说,你说。”

    “富春孙氏本不是什么世族,能有今天,全赖父亲勇猛,皇兄英明,才得了天下。如今虽说天下太平,可是要那些世族真心承认我孙氏,恐怕还需要些时日,所以皇兄什么权都可以放,兵权绝不会放。他一个人管不了那么多,必然要依赖你我兄弟。如果你堪大用,他怎么会不用?”

    “呃……”孙权无地自容。

    “我没有别的意思。”孙翊自知失言,连忙解释。“皇兄不是否认你有用兵之能,他只是担心你能否指挥万人以上的大战。你征战多年,应该知道这两者之间的区别。”

    孙权紧闭着嘴唇,沉默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叹息道:“你说得没错,皇兄说得也没错,我能力以限,不是能指挥万人的大将。这是天赋所限,不是努力就能改变的。”

    “这就对了嘛。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也不是能指挥的人多就一定好。你应该清楚,像平定益州这样的大战毕竟不多,以后天下太平,大战更少。就算是征战海外,也不是每个蛮夷之国都能和益州相提并论,并不是每次都需要万人规模的大军。只要战术运用得当,两三千人的精锐反而更有机会。”

    孙翊拍拍孙权的肩膀。“你以往的战绩中,这样的胜绩还是不少的。”

    孙权若有所思,连连点头。他想了想,随即又道:“叔弼,那我该怎么办?”

    孙翊咧嘴而笑,挑了挑眉。“你知道关云长的故事吗?”

    ——

    初伏日,孙策莅临孙坚祠,参与祭祀。

    函封的士燮兄弟首级被摆在孙坚的灵位前。曹仁从交趾退却后,士家兄弟再也不是太史慈、甘宁的对手,全部被杀,无一漏网。

    孙权在孙坚灵前放声大哭,追悔当年孟浪,以致孙坚阵亡。

    他一边哭一边说,伤心欲绝,上气不接下气。

    见孙权幡然醒悟,如此自责,吴太后又高兴又心疼,泪珠儿忍不住下落。有心为孙权求情,又怕孙权不能长性,将来故态复萌,再闯出祸来。这次运气好,只是断了腿,下次也许就送了命。

    祭祀后,孙权上书请罪,言辞恳切。

    孙策对孙权的态度表示赞赏,却一直没有进一步的表示。

    孙权也不气馁,用心研读战报,并将研读心得写成文章,公开发表。他又将孙坚、孙策历年战事编纂成集,绘制图表,加以解说,先后写了十几篇文章,获得了包括朱儁在内的不少宿将赞誉。

    他的努力最后收获了回报。

    七月初,孙策班师回建业,召孙权到行在,兄弟俩谈了一次。具体谈了些什么,没有外人知道,最后的结果是孙权随驾回京,主持编纂春秋以来战史。初步估计,需要三年左右。

    ——

    八月,孙策返回建业。

    孙策下诏,召集三公九卿、内三院商讨政务,主要针对建国以来的政务、军事得失进行研讨,调整大政方针。随着秋收结束,各郡县的上计吏陆续赴京,参与研讨,献计献策。

    很快,孙策公布了对蜀国君臣的安排。

    曹操为谯侯,食邑一千五百户,驻京师,奉朝请。入职枢密院,为祭酒副。

    曹昂为卫将军,统兵千人,属中军。

    陈宫为蜀相,封雁鸣亭侯,食邑两百户。

    曹仁、曹洪等人皆得封侯拜将,食邑三五百户不等。

    相比之下,益州籍的文武收获寥寥,资格最老的张任、严颜位不过偏将军,黄权、狐笃等人只是校尉、都尉。消息一出,益州人勃然大怒。他们不敢非议朝廷,却对曹操父子恨之入骨,大骂他们坑了益州人。

    有人当众扬言,要刺杀曹操,为益州枉死的百姓报仇。

    曹操称病不朝,闭门谢客。

    曹昂上书自免,请求回府保护家人,被孙策严辞否决。无奈之下,曹昂只得委托曹真、曹休保护曹操。其实建业城的治安很好,所谓刺杀曹操也只是嘴上说说,实施难度极大,尤其是曹操闭门不出的情况下。只是这种被人盯着的日子实在不好过,曹操明知孙策在整他,却无可奈何。

    这样的日子过了大约半年多。

    ——

    大吴十年,三月初二,上巳节的前一天,曹操正在院子里望天,曹真来报,陛下驾临。

    曹操吃了一惊,盯着曹真看了又看,确认曹真不是开玩笑。

    曹真哭笑不得,正想解释,门外响起爽朗的笑声,孙策大步走了进来,挥挥手,示意曹真退下。曹真不敢怠慢,躬身施礼,退了下去。

    孙尚英闻讯赶来,向孙策行礼。孙策和她寒喧了几句,又和曹琬聊了聊,也让他们退下了。

    “曹卿,过得还好吗?”孙策笑眯眯地看着曹操。

    “好得很。”曹操一摊手,故作潇洒。“赖陛下恩赐,衣食无忧,儿孙绕膝。春夏读书,秋冬射猎,人生至乐,不过如此。”

    “当真?”

    “陛下面前,岂敢虚言,句句属实。”

    孙策微微一笑。“还是袁将军说得对,你嘴里没真话。”

    曹操不以为忤,大笑道:“陛下,你说的那个袁将军也没几句真话。”

    “你小心些,也许他半夜就来找你理论。”

    “臣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敢来。”

    面对脸皮超厚的曹操,孙策倒也没什么办法。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封文书,递给曹操。曹操接过,却没有立刻打开,疑惑地看着孙策。

    “陛下,这是什么?”

    “玉门军报。”

    “玉门?”曹操眉头微皱,打量着手中的军报。“陛下,臣对玉门事务一无所知,怕是不能给陛下任何有益的建议。”

    “不要急,先看看再说。”

    曹操没有再推辞,打开军报看了一遍。军报的内容并不复杂。

    不久前,赵云出居延,与刘宠、牛辅合兵出击,大破鲜卑。这一战总体而言,战果甚佳,但刘宠的收获却不大。一是他本人年纪大了,不太适应长途奔袭的劳累,跟不上赵云、牛辅等人的节奏。二来他麾下的刘氏子弟大多从小骄生惯养,如今形势变了,他们不得不自力更生,虽说努力,毕竟不如那些从小习惯了辛苦的士卒耐战。

    一场大战,刘宠收获不多,损失却不小,意识到玉门督这个责任对他来说太重了,上书请旨,要求致仕归老,请朝廷别派能将。

    曹操看完,疑惑不已。“陛下以为臣可任?”

    “你觉得呢?”孙策打量着曹操。曹操今年五十一,但身体很好,可能和他这十几年一直猫在益州,没有经过太多的恶战有关。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比历史上活得更久一些。

    曹操沉吟不语。他的确心动,但是玉门太远了,他又这把年纪,去了还能不能回来,他心里没底。

    孙策又道:“曹卿知道朕与刘宠的约定吗?”

    曹操摇摇头。

    “朕与刘宠约定,十年之内,玉门之外由他做主。十年之后,他需要迁徙到葱岭以西。当然,在他向西迁徙的这十年内,朝廷会尽力协助他,为他提供粮草、军械,丝路上的利润也会优先供应他,让他能养活自己。按照计划,如果可能,三十年后,他可以在葱岭以西再建刘汉。”

    曹操很惊讶。“再建刘汉?”

    “天下很大,百年之内,不可能尽为我大吴所有。与其留给蛮夷,不如给刘氏一个机会。当然,朕只提供机会,不保证他们一定能成功。”

    “三十年后,刘汉若能再兴,谁为天子?”

    “如果一切顺利,十年后,朕会将叔同之子送到西域。”

    曹操略加思索,一口答应。“臣愿去。当初臣便立志为朝廷荡平凉州,封侯,拜征西将军,如今蒙陛下恩赐,一偿所愿,岂能推辞。与其将这十年荒废在建业,不如去西域一搏,报献帝知遇之恩。纵使马革裹尸,也不枉此生。”

    孙策早就知道曹操会答应,放声大笑,调侃道:“这时候不说春夏读书、秋冬射猎了?”

    “臣此去,要读天地之书,射西北天狼。”曹操也放声大笑。

    ——

    三月末,曹操起程西行,远赴玉门,曹仁等人随行。

    诏书公布后,刘巴主动请缨,愿与曹操同行,一起去西域打拼。

    益州牧荀彧、蜀郡太守陈宫收到消息,也上书请诏,请求随曹操西征。

    孙策一一应允,置酒为曹操壮行。

    曹操一路西行,队伍不断壮大,不少心念汉室,或者自觉在新朝难以出头的人纷纷加入曹操的队伍,想去西域一展身手,赌一个前程。

    ——

    《大吴通鉴》节录:

    大吴十一年,经过一年多休整的五大都督再次起程,向外开拓。

    大吴十二年,安南大都督太史慈平定日南,建安南水师。安东大都督甘宁以夷洲为基地,乘船入海,东南行二千里,所过屠戮。

    秋,长沙王孙权主持修纂的战史完成,共三十卷,五十余万字,图文并茂,深受欢迎,被列为各地讲武堂必读书目。孙权因功,转东瀛王,统兵八千,由三韩渡海,入东瀛邪马台国,其妻巫山神女与倭女王卑弥呼斗法,不分胜负。孙权遂以立足东瀛,其余小国不服,孙权麾兵征讨,各有胜负,连年不休。

    大吴十五年,天竺大都督周瑜平定掸国,观海赋诗。

    大吴十六年,迁都洛阳,建五京。以洛阳为中京,建业为南京,蓟为北京,东海为东京,长安为西京。

    大吴十八年,天竺大都督周瑜饮马恒河,传檄而定天竺全境。

    大吴十九年,安东大都督甘宁征服爪哇,因杀戮过重,蛮夷反叛,甘宁受伤,不治身亡,夷洲以外皆反,东南开拓受挫,引发争议,并形成一个全国性上书议政,史称爪哇大议。

    大吴二十年,帝命右都护孙翊统兵出征,并以朱桓接任安东大都督,水师五万出征,平定东南叛乱。

    夏,曹操出葱岭,与贵霜战于两河之间,大破之,斩首三万余级。冬,请诏立汉,为吴西藩,史称季汉,汉献帝子刘冯为帝,曹操为大将军。

    大吴二十五年,立皇嫡子孙绍为太子,前首相张纮为太傅,前御史大夫钟繇为少傅。

    同年秋,帝出海,到爪哇,与右都护、爪哇王孙翊会。

    大吴二十七年,帝巡天竺,与天竺大都督周瑜共叙当年事。

    大吴二十八年,左都护孙尚香出葱岭,与季汉联兵。

    大吴三十年春,左都护孙尚香与帕提亚二十万战于咸海西岸,对峙半年。秋,汉大将军曹操奔袭帕提亚蛮夷义从,子曹彰先登,焚其辎重。帕提亚军乱,孙尚香趁势进兵,火烧连营,斩首七万。

    帕提亚崩溃。

    大吴三十五年,东瀛王孙权遇伏,临阵战殁,子孙登请诏内附。

    秋,皇长子、征东大将军孙捷率部东征。冬,以水师五千大破倭兵于大海之滨,筑城,为东京。

    大吴四十四年元旦,帝传位太子,乘巨舟出海,不知所踪。

    (全书完)

完本感言

    这本书从2017年9开始上传,到本月结束,共计两年零九个月,656万字,平均每个月20万字,不算勤奋。

    但老读者知道,这主要是最后几个月写得少,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内,老庄是万更的。

    后面写得慢,是因为累。

    累有两个原因:

    一是时间太长,字数太多。在这本书之前,老庄字数最多的一本是《霸蜀》,321万字,写了一年零两个月。连续两年多的创作,的确有些疲了。

    二是头绪多,准备不足。越到后面,需要现查的资料越多,确实有些忙不过来。益州卷本该是最波澜壮阔的一卷,但很多地理、人物都准备不足,多少有些乏力苍白。

    疲也好,准备不足也罢,归根到底还是开书之前没有认真规划,觉得这个创意还行就开写,也没有进行整体把握,开始很舒服,后面就有些失控。

    这是我的老毛病,一直在努力改,一直没什么明显的进步。

    准备大纲真是很令人头大。就像我现在准备新书的大纲,简直要挠破老头皮。

    打破一个旧世界很容易。任意一点切入,历史就会因此转向。

    创建一个新世界太难。蝴蝶效应会让原本的历史面目全非,原本可用的现在不可用,原本应该是强敌的现在不强,前期的袁绍还可以当做对手,后期的曹操则勉为其难,很多东西都要重新规划,这都是麻烦。

    最后一卷消耗的精力比前面几卷加起来都多,但效果却不如前面的好,就是这个原因。

    我不是一个敬业的写手。这么多年,虽然多次刻意地去扫榜,去学习,但是都没坚持下来,咬着牙看完几本书的公众版,能完整的看完的书一只手数得过来,所以也谈不上什么学习效果,跟不上潮流,还是按照自己的习惯走。

    好在.asxs.的读者基数大,老白读者多,我还能混口饭吃。换了其他网站,估计连饭都吃不上,早就不写了。

    这也是最近的风波对我影响比较大的原因所在。

    官方的事,静观其变。我影响不了他们,但是我可以选择放弃。

    话归正题。

    网文是一个更新很快的新事物。有人说,大概五年一个时代。每一代网文写手如果成了名,自然可以继续活下去。如果成不了名,大多会慢慢退出这个行当。

    自由竞争,适者生存。

    从《曹冲》开始算,入行十一年。很多人和事都变了,我也需要一个改变。

    改变的方向无非两种:一种是向上,一种是向下。

    向上是指向传统文学取经,讲究文学技巧,塑造人物,构思情节,走经典化、精品化的路子。典型的例子是香蕉、七月,还有新出的大神榴弹。我就知道看过这几个,应该还有很多作者,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向下是指加入系统流、玄幻流、游戏流之类的元素。例子很多,就不用一一列举了。

    我试过向下,但是很惭愧,不行。

    所以我只能向上。

    向上也很难。我既非文学爱好者,又不是历史专业。没有高超的写作技巧,也没有精深的专业知识,想写出经典真的很难。

    但我只能选择这么做,否则就只能选择放弃。

    而且我相信,网络文学要想真正站稳脚跟,经典化、精品化是唯一的方向。

    所以下本书我要好好准备,希望有所进步,哪怕慢一些,累一些。

    请大家给我一点时间,也希望大家能给我提意见。入群也行,私聊也行。简介里有书友群号,可以在群里找到我。

    最后说两件事:

    一是书已经完结了,虽然有不少遗憾的地方,但故事还算完整。希望有能力的书友给个全订。毕竟数据好坏,不仅影响收入,还影响下一本书的签约、推荐待遇。

    二是我打算写一些番外,弥补一下遗憾。大家可以留言,写出自己期望看到的故事和人物,我挑几个人气高的写一写。

    就这些。

    老庄

    2020年5月20日

【番外】告别(一)

    大吴四十三年,长沙国,孙坚祠。

    孙策拿起一束香,在烛上点燃,看着香头渐红,火苗渐亮,他伸出手掌,轻轻一挥。

    火苗熄灭,唯余烟气袅袅。

    孙策双手执香,躬身三拜,又肃立了片刻,上前半步,将香束插在香炉中,又小心地用手指将香灰聚拢来,围住香束。

    他不急不徐,舒缓有节,自有一番从容。

    一切完毕,他抬起头,看向当中的孙坚灵位,暗红色的灵位牌上,有十二个洁白的篆字。

    大汉故骠骑将军孙坚之灵位。

    孙策嘴角挑起一抹自哂的笑容,接着又在母亲吴太后的灵位前上了香,默立片刻。

    太子孙绍站在一旁,神情肃穆,气息悠长。

    孙策站了片刻,抬起头,又深深地看了一眼父母的灵位,转身离开。孙绍跟了上去,父子俩一前一后,出了享堂,又拾阶而下。

    “太子,将来得闲,代我来上几柱香。”

    “父皇放心,儿臣不会忘记大父、大母,每年都会来拜祭一次。”

    “每年一次太多了,扰民。”孙策微笑道:“五年一次吧,来向你大父、大母报告一下五年计划的完成情况,让他们安心。你大母是看过的,倒也无妨。你大父未曾看过一天新政,也许会有些不放心。”

    “唯。”孙绍浅笑道:“父皇,有大母代为解说,想必大父也知道父皇的功绩,一定会为父皇骄傲。”

    “但愿如此。”孙策转头看着孙绍,嘴角绽开一丝满意的浅笑。“有儿孙如此,他再不满意,我也没办法。”

    孙绍含笑拱手。“儿臣岂敢与父皇比肩,但愿兢兢业业,继承父皇鸿业,上不负苍天,下不负黎民,中不负父皇及三院元老的教诲。”

    孙策点点头,沉吟片刻。“太子能如此想,我很欣慰。开一世太平容易,得后世之君难。你弱冠便随驾学政,而立以来又监国十余年,洞察政事民情。尽三十年之功,方有今日之能,岂是读几本书就够的?后世之君,怕是未必有这样的机会。”

    孙绍点头附和。“父皇所言诚是,儿臣也有这样的担心。创业难,守业更难。儿臣有幸,追随父皇、母后以及诸贤习政,后世之君未必有这样的机会,难免会有望尘莫及之叹。”

    孙策摇摇头。“太子不必妄自菲薄。你们这代人,会比我们这代人更强。如若不然,那不是你的失败,而是我的失败。”

    孙绍没说话,只是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一个少年士子快步走了进来,在阶下停住,拱手施礼。

    “陛下,太子,舒侯、襄阳君伉俪求见。”

    孙策眉毛轻扬。“哈哈,我就知道他们会来。”他扬扬手。“请他们进来。”

    少年士子愣了一下,看着孙策不说话。孙策笑而不语,孙绍会意,说道:“钟会,陛下与舒侯不仅是君臣,更是知音。襄阳县又是陛下文胆,深得陛下敬重。他们伉俪当得陛下一个请字。”

    少年士子恍然,转身去了。

    孙策看着少年挺拔的背影,微微颌首。“太子,你调教有方,这小子不错。”他顿了顿,又道:“让钟公做你的少傅,如何?”

    孙绍拱手道:“多谢父皇。钟公德高望重,明于律令,又深谙陛下执政精髓,有他为儿臣护航,儿臣安心多了。”

    正说着,周瑜、蔡琰夫妇并肩走了进来。虽然年逾花甲,但两人却几乎看不到一丝白发,面色红润,步履轻快,而且节奏一致,有一种说不出的和谐韵律。

    “公瑾,昭姬,你们这是修道有成,返老还童啦。”

    周瑜有些尴尬,蔡琰却抿嘴笑道:“陛下,故骠骑将军和皇太后都听着呢,当慎言慎行。”

    孙策哈哈大笑,侧身让在一旁,伸手相邀。

    周瑜、蔡琰拾阶而上,由孙绍陪着进了享堂,向孙坚、吴太后的灵位上香。周瑜当年与孙策一起从军,也受到孙坚指点军事,算是有半师之谊,他的礼节也比别人更隆重一些。

    上完香,出了享堂,从侧门出了正庭,前往隔壁的长沙祠。长沙王孙登在门外候着,见周瑜、蔡琰同行,连忙上前行礼。

    “见过先生。”

    蔡琰微微点头。“大王最近学业见涨,那篇《五岭地质考论》甚有见地,比之前的那篇《福山地理臆测》更扎实,襄阳书院拟将此文编入年鉴。”

    孙登喜上眉梢,却不敢得意。“都是先生指导之功,学生此文的思路全是照搬先生《天竺论稿》中的地理篇。”

    “大王谦虚了。”蔡琰笑道:“再有几篇这样的文章,大王就可以自立门户了。”

    “多谢先生。”

    孙登说完,又向孙策、孙绍行礼。孙策拍拍孙登的肩膀。“小子,努力。”

    孙绍再拜,退在一旁,和孙绍一起落步数步,说起了悄悄话。

    孙策与周瑜、蔡琰缓步而行,谈笑风生。“公瑾,虽说你扬威天竺,封万户侯,可是论起名声,你怕是不如昭姬远甚。别的不说,我孙氏几个勉强有点学问的宗室子弟都是昭姬的弟子。你看齐王,每次办画展之前,都要挑几幅最得意的请昭姬过眼。昭姬若是不说话,他宁可不办,也不敢有辱师门。”

    周瑜笑笑,蔡琰却有些不好意思。“若非陛下提倡尊师重道,将师置于君之上,哪会有这样的事。如今陛下调侃臣,让臣何以自处?”

    “有什么无法自处的?”孙策转头看看孙绍,耸耸肩。“反正明年我就走了,以后受罪的是他。”

    蔡琰忍俊不禁,却又不好意思笑出声来,只好强忍着,转换话题。

    “陛下明年真要出海?”

    “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三十多年,一年也不想再等了,明年正月初一禅位完就走。”孙策又道:“公瑾,你呢,有什么打算?”

    周瑜还没说话,蔡琰便抢先说道:“陛下,拙夫刚从天竺回来没几年,你不会又让我们夫妻隔海相望吧。”

    孙策看向周瑜。周瑜躬身道:“臣与昭姬商量过了。蔡公尚在,不宜远行。等他百年之后,臣再与昭姬出海,追随陛下足迹,游历天下。”

    孙策耸耸肩。“好吧,你连老祭酒都搬出来了,我总不能勉强。临走之前,若被老祭酒打上门来,我可有些狼狈,后人说不定会以为我是被老祭酒赶走的。”

    “陛下……”蔡琰哭笑不得。

    “好了,好了,不说了。”孙策扬扬手。“你们夫妻俩不在襄阳做神仙,跑到这儿来,不仅是为了拜祭我父亲吧?等等。”孙策突然停住,若有所思。“老祭酒今年是九十七?”

    “陛下记得清楚。”

    “可惜,我怕是赶不上老祭酒的百岁大寿了。这样吧,我去襄阳拜会他,提前为他祝寿。”

    “多谢陛下,臣父可就盼着这一天呢。”

    “哼!”孙策斜睨着周瑜,故意哼了一声。“你们俩就别装了。除了这件事,我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能让你们夫妻俩一起出马的。坊间都传言,见天子易,见天竺伉俪难。”

    周瑜连忙拱手请罪。“陛下,臣可受不起。”

    蔡琰却不以为然。“那是因为陛下在朝,我夫妻在野。在朝为公,不得不见。在野为私,可见可不见。再说了,陛下明年禅位出海,还能想见就见吗?”

    孙策眉头微蹙。“昭姬,你这是怨我让我们夫妻致仕吗?”

    “呃……”蔡琰语塞,随即又笑道:“陛下,臣失言。臣绝对没有这个意思。相反,臣非常感激陛下的这个决定,让臣夫妻在还有体力的时候抛下一切俗务,悠游人生,尽享天伦。”

    “真的?”

    “千真万确。”蔡琰笑着,挽起周瑜的手臂。“你看看我们的脸色就知道了。这可不是什么修道有成,而是琴瑟和谐,相由心生。”

    “且!”孙策一甩袖子,大步向前走去。“好一把狗粮,真是猝不及防。”

    ——

    长沙国祠在孙坚祠左侧,供奉着第一代长沙王孙权。

    孙权本为长沙王,后改封倭王,又封东瀛王,征战东瀛阵亡后,其子孙登请求内附。皇太后怜惜儿孙,请示孙策,孙策便改封孙登为长沙王,又追封孙权为长沙王,谥曰桓。

    谥是朝廷拟定的,与孙策本人全无关系。

    第一眼看到这个谥时,孙策也有一种强烈的荒诞感。正如孙登出生,孙权向朝廷禀报宗籍时一样。

    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孙权的灵位两侧,有巫山神女与卑弥呼的灵位。大吴十二年,巫山神女与卑弥呼斗法,不分胜负,在苦战一年后,孙权纳卑弥呼为妾,因此征服邪马台,在东瀛立足。

    孙策没有见过卑弥呼,只是听说此人很神秘,年龄成谜,有人说她很年轻,就是一个花季少女,也有人说她是年过半百的老妇,只是有养生有术,看起来年轻。有人说她一直活着,在山里修行。有人说她已经死了,只是葬处神秘,难以寻找。

    总而言之,像极了天师道的卢夫人。

    孙权阵亡以后,孙登改封长沙,为孙权立祠,便也为卑弥呼立了一个灵位。

    民间传言,孙登就是卑弥呼所生,而非巫山神女所生。

    是非真假,没人能说得清楚,即使孙登本人也不清楚。他懂事的时候,巫山神女和卑弥呼都已经不在了,而孙权本人对此诲莫如深,绝口不提。

    好在孙登到达中原时,他的相貌与年轻时的孙权有七八分相似,碧眼的特征非常明显,可以肯定是孙权的血脉,继承长沙王的爵位也没遇到什么麻烦。

    孙策站在孙权的灵位前,上了香,想着之前的风风雨雨,恩恩怨怨,心中感慨。

    他不知道孙权最后的想法。阵亡于东瀛,算是求仁得仁吗?

    没人知道。

    孙策也不知道,但他问心无愧。

    不管怎么说,禅位之后,他也将出海,而且会走得更远,直到大洋彼岸。

    三十年来,大吴的商船横绝四海,遍及天下,大洋彼岸也不再是可望不可及之地,相关的信息准备已经相当完善,由麋芳率领的先遣队已经在五年前登录那片大陆,筑起了城池,大双、小双被册封为女王,以她们的姑母——左都护、波斯女王孙尚香为榜样,指挥着一群意气风发的华夏俊杰开疆拓土,德化四方。

    “仲谋,你安息吧。”孙策转头看向陪侍在侧的孙登。“子高,此次一别,我们或许不会再见了。”

    “臣会想念陛下的。”孙登眼睛红了,吞声道:“臣虽非陛下之子,却视陛下如父。陛下远离,臣只恨文弱,不能随侍陛下左右,为陛下前驱。”

    “文有文的好,武有武的妙,你不必介怀。留在中原,你一样能为孙氏增辉。”孙策笑道:“孙氏不缺名将,缺真正的博士。你要好好努力,为后世子孙做个榜样,让他们知道学习也可以强国。你王兄征服东瀛,首功不是武艺精湛、善战无前的战士,而是利用地形诱敌的军师周不疑、建东京城的大匠彭羕。”

    “唯。臣谨遵陛下旨。”孙登抹着眼泪,躬身领命。

    孙策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孙权的灵位,沉吟良久,扬扬手。

    “仲谋,来生再见。”

凌晨无更,莫等!

    卡文了,凌晨无更,莫等!

新书《大魏影帝》上传,求支持!

    做王子吗?坐牢的那种。

    ——

    个性演员梦回三国,成了曹植之子曹苗。

    面对重重阴谋,步步杀机,如何才能杀出一条血路,逆风翻盘?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装疯卖傻,喜笑怒骂,一人千面,假痴真狂。

    朝堂上,我是体弱多病,身患狂疾的王子。

    江湖中,我是令人闻风丧胆,小儿止啼的间谍之王。

    才高八斗?父王,你安心做诗。

    三马同槽?司马懿,你家马厩烧光了。

    曹睿不高兴?你也配姓曹?!

    曹苗:好弟弟,你专心做皇帝,我是你的影子。

    曹志:不,皇兄,你是影帝,影子里的皇帝。

新书《汉道天下》上架!

    如题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6310/ 第一时间欣赏策行三国最新章节! 作者:庄不周所写的《策行三国》为转载作品,策行三国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策行三国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策行三国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策行三国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策行三国介绍:
重生孙策,雄霸三国! 刘表占荆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曹操取兖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备要益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表、曹操、刘备大怒:孙策,你也太霸道了,还能不能给我们留条活路? 孙策摇头。我们的口号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各位书友要是觉得《三国小霸王》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三国小霸王最新章节,三国小霸王无弹窗,三国小霸王全文阅读.策行三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策行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策行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