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策行三国TXT下载策行三国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策行三国全文阅读

作者:庄不周     策行三国txt下载     策行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519章 御前军议

    裴潜当晚留宿贾逵营中,两人抱被而卧,说了半夜话。

    同为河东降臣,一个是内臣,一个是外将,互通消息是情理之中的事。裴潜来前军见贾逵也是摆在明处,毋须瞒人。

    同乡就是一个天然的圈子。远家越远,这个圈子越牢固。在河东时,裴潜和贾逵还没这么亲近。如今这个圈子还有扩大的趋势,由同乡扩展到同县,再到同郡,甚至同州。天子身边的军师处、军情处中就有荆州系、豫州系、青徐系和江东系四大派,明争暗斗,连天子都没办法解决,只能居中协调。

    裴潜说内朝的事,贾逵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地听,并不插话,看起来还有些走神。

    “梁道,军中情形如何?”裴潜说得口干,端起水杯喝水,顺便用脚踹了踹贾逵,嘟囔了两句。

    作为河东人,他对南方的气候很不适应,夏天闷热也就罢了,冬天显得格外阴冷,被子总是湿漉漉的。平日里驻扎在陆地上已经很难受了,如今住在战船上,更是阴冷彻骨。可是看贾逵,看起来却惬意得很,似乎已经适应了这种生活,床上的被子单薄得让他怀疑会不会被冻死。

    贾逵一惊,回过神来,挪了挪身子,又将被角掖好。

    “陛下要出奇不意,反其道而行,当是不给曹操太多准备的机会,同时向荆楚大族交待,以彰显战事之艰难,消除好战轻敌之心。如此看来,纵使益州之战分出胜负,征伐也不会停止,只是走得更稳一些。”

    裴潜微怔,沉思片刻,随即有些脸热,点头说道:“还是梁道看得透彻,我倒是迷了。”

    “大概是尚书台的炭薪太充足了吧。”贾逵无声而笑。“陛下为你们想得太周全,未必是好事。”

    裴潜哑然失笑,也没忘反嘲一句。“要说过犹不及,军中远胜尚书台。全民尚武,好战成风,不得不借这大江之水,让你们冷静冷静。”

    贾逵哈哈一笑。“没错,知易行难,圣明如陛下亦不能两全,难免有所偏颇,何况你我。你我皆是州郡之才,这治国平天下的事无能为力,还是由陛下和诸公操心吧。”

    裴潜目光一闪,欲言又止。

    贾逵看了他一眼,又道:“文行,有机会,你还是转到军师处或者军情处吧,尚书台不适合你。”

    裴潜看了贾逵一眼,点了点头。他来找贾逵,便有些想法。文采并非他所长,与陈琳、王粲等人无法相比。可是论事功,他自信比陈琳、王粲强很多,如果有机会进军师处或者军情处,他更能发挥优势。

    最好是军师处。如果能外放,做一督军师,说不定还有机会跟着立功封侯。

    比如贾逵。以贾逵的能力,做大都督有点困难,也未必有这样的机遇,万人督却是绰绰有余。万人督通常会配备军师,若是作战立了功,不仅万人督可以加官进爵,军师也有机会封侯。

    贾逵提出这个建议,等于是给他一个承诺。将来如果有机会,他们可以并肩作战。

    当然,前提是他要能入军师处。

    ——

    两天后,孙策率领中军到达夷陵。

    夷陵守将潘华收到命令,早早地出城相迎。孙策却没有在夷陵耽搁,让潘华上了船,继续前进,直到荆门山、虎门山。

    荆门山、虎门山是夷陵的西大门,也是西陵峡的东端。

    西陵峡又称巴峡,是长江三峡中最长的一段,以险著称,峡中有峡,滩中有滩,大大小小的险滩数十处,兼之水流湍急,一不小心便有触礁的可能。

    不用深入西陵峡,在荆门山、虎门山的夹峙之下,看着滔滔江水,便能感受到西陵峡水流之急。别说溯水上行,能在江中保持平稳,不被水流冲走,就够累人的。孙策的座舰比较大,两侧的三对轮桨、船尾的一对轮桨全速运行,卷起雪白的浪花,才能维持座舰平稳。再往上行,就不得不依赖纤夫了。

    下了锚,轮桨慢慢停止,击水声渐息,只剩下江水哗哗作响。

    就在江心,孙策召开了军师处的第一次会议。

    除了军师处、军情处的军师、参军,与会的还有前将军朱桓部及江陵战区都尉以上的将领,总数逾百人,平日里用来议事的舱室挤不下,孙策便转移到了甲板上。

    看着巫山,吹着春风,听着江涛,自有一番身临战场的感觉。

    会议开始之前,孙权站在飞庐上,凭栏而立,看着滚滚东去的江水,心头有些忐忑。裴潜还没给他答复,贾逵愿不愿意助他一臂之力,他心里没底。如果贾逵不肯,那他就只能孤军奋战了。

    我怎么会夸下那样的海口?孙权再一次叹息。

    朱桓走了过来,看看孙权,又看看站在下层甲板上的贾逵、孙观等人,皱了皱眉。“马上要议事了,大王怎么没下去和他们说说话,交换一下意见?”

    孙权苦笑,不答反问。“将军对此战怎么看?”

    朱桓转身,双手轻拍栏杆,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有中军水师在,水战毋须我前军费心。我等只要能操好舟,别自乱阵脚,登陆后攻城掠地便是了。”他低下头,看看湍急的江水。“江水虽急,毕竟有例可循,只要小心些,不会有什么问题。”

    孙权瞥了一眼四周,低声说道:“若大王将初战的任务交给前军呢?”

    朱桓诧异地转过头,欲言又止,半晌才道:“陛下的意思?”

    “将军,中军水师组建不到一年,麋、陈二位以前都是行海船的,并不熟悉三峡水情。论三峡水战,谁能胜过甘安东?他当年逆水而上都吃了亏,新组建的中军水师又能强到哪儿去?”

    朱桓摸摸头,有些犹豫。孙权说得有理,就三峡而言,中军水师最多有整体实力,具体到营规模,未必比他们强不到哪儿去。这么说,规模较小的初战很可能会让前军上。

    这是机会,也是考验。

    “所以你主动求战,要争首功?”

    孙权嘴里发苦,却不能在朱桓面前示弱,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

    朱桓思索片刻,又道:“首功是重要,不过也不能急,还是要按章程来。虽说你和陛下有约在先,可是胜负难料,陛下最看重的还是你的能力,并非简单的胜负。只要你该做的都做了,而且做得出色,就算战场上有些挫折,陛下也不会吹毛求疵,逼你归国。”

    朱桓拍拍孙权的肩膀。“陛下对你的爱护不亚于左右都护。你放轻松些。”

    孙权感激地点点头。

    两人正说着,身后传来脚步声,他们连忙停住,回身一看,正好看到孙策从舱中走出,身边跟着中军水师督麋芳、长史陈矫。裴潜也在其中,和两个尚书郎站在一起。见孙权看过去,裴潜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孙权长出一口气,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孙策仿佛听到了孙权的心声,走了过来,伸手揽住孙权的肩膀,走到栏杆边。“怎么样,看到这江水,这地形,还有把握吗?再给你一次机会,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孙权心情正好,面带微笑。“陛下,臣虽愚钝,蒙陛下不弃,拜为长沙王,也算是一国之君,岂能言而无信?陛下放心,此次西行,必破曹操而还。”

    孙策笑笑,拍拍孙权的肩膀。“仲谋豪气,那朕就不多劝了。只是战略上固然要藐视对手,战术上却要重视对手,千万不能轻敌。”

    孙权拱手施礼。“唯!”

    孙权的声音太大,不仅飞庐上的人听得清楚,下层甲板上的人也听见了,纷纷将目光转了过来。见天子与长沙王并肩而立,面带笑容,俨然一副兄友弟恭的和睦之景,顿时肃然,拱手施礼。

    孙观悄悄的转头,向江里啐了一口唾沫,然后跟着众人齐声大喝。

    “臣等见过陛下。”

    孙策举起双手,缓缓下压,待众将安静,这才朗声说道:“诸位想必都知道了,江南这座山叫荆门山,江北这座山是虎门山,过了此二山,便是三峡中最险的一段水路。在这里议事,就是为了让诸位一睹山势之险,江水之急,非洞庭可比,不可生轻敌之心。”

    他顿了顿,又道:“朕不妨提醒你们一句,几年前,那个在长江上纵横了十几年的锦帆贼想打回家乡去,都没能如愿。你们纵使训练刻苦,有几个敢说水战能力比他还强的?谁要是有这个自信,上前一步,让朕看看。”

    众将轰笑,却没人站出来。不管甘宁的名声、品德如何,论水战,的确没人敢说自己比甘宁强。

    待笑声渐定,孙策又道:“今天议事,依旧按军中规矩,不论官职大小,尽可畅所欲言,只不过就事论事,不可旁及其他。否则的话,就不是赶你们出帐这么简单了,直接扔水里喂鱼。”

    众人互相看看,却没人敢笑。之前跟过天子的将领都知道,天子军议时只问事理,不讲尊卑,只要你言之有物,大可放言,哪怕是对天子的话有不同意见都可以提,只是就事论事,不可出言不逊,更不可人身攻击,否则会有虎士赶人。

    平时是赶出大帐,今天却是扔江里。江水这么急,就算救得及时,也没人敢保证一点事没有。

    再说了,被赶出大帐也就罢了,反正只有参加会议的人知道,如果浑身是水的回去,怎么瞒过部下的眼睛?丢脸啊。

    “行了,谁先说?”孙策在椅子上坐下,示意尚书郎准备记录。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肯第一个说话。

    短暂的沉默后,孙权起身,躬身施礼。“陛下,臣以为,兵以正守,以奇胜。春水方生,逆蜀拒险而守,自以为山川可恃,我军必不能至,此时出兵,或可收意外之功。是以,臣建议,选精师锐卒,突入峡中,扫清残余,直扑鱼复,叩关而入。”

    孙权话音未落,孙观便扬声道:“长沙王勇气可嘉,不过却忘了陛下方才所言。甘安东都未能逆水而攻,难道长沙王自信比甘安东更胜一筹?”

    孙权的眉梢抽了两下。他知道孙观对他有意见,却没想到孙观会这么急不可耐的跳出来,当从反驳他。他看了一眼朱桓。朱桓脸色阴沉。孙观此举无异于彰显前军不合。只不过军议中不论尊卑,他倒不好用这个理由来斥责孙观。

    刹那之间,孙权就恢复了平静,转身向孙观微微颌首示意。“校尉说笑了,我岂敢与甘安东比肩。之所以有此信心者,是因为眼下形势与当年有所不同。”

    “愿闻其详。”

    “一是木学堂诸位大匠并力研制的新型战船,比往日之楼船更易操控,毋须依赖纤夫,即可逆水而行。二是陛下亲征,我大吴中军精锐尽出,非复当年甘安东可比。校尉信心不足,是担心新船不好,还是担心陛下用兵不如甘安东?”

    “你……”孙观一时语塞,随即冷笑道:“大王这可是欲加之罪了,我何曾说过新船不好,何曾说过陛下用兵不如甘安东?”

    “那校尉又担心什么?”

    “船再好,毕竟还是船,又不能飞过巫山。陛下用兵如神,却也不是无所不能,谁敢说甘安东做不到的事,陛下就一定能做到?”

    朱桓咳嗽一声。“孙观,不可对陛下无礼!”他刚要起身,借着这个机会再斥责孙观几句,却见天子转头看了他一眼,心中一凛,连忙将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陛下刚刚说了,就事论事,不及其余。”说完,又不动声色的坐了回去。

    孙观站在下面,看不到朱桓的小动作,本以为朱桓会出面偏袒孙权,已经做好了反驳的准备。见朱桓只是不疼不痒的说了两句,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一时倒不好发作。

    虽说朱桓偏袒孙权让他恼火,可是平心而论,朱桓对部下还是很不错的,甚至有些护短。在孙权来之前,朱桓对他们也是很照顾,否则前军不会这么团结。当众让朱桓下不了台,这不是他的目的。

    “臣失言,请陛下降罪。”孙观向孙策躬身施礼,算是听朱桓的话,认了错。

    孙策笑笑,示意孙观不必介怀。“话虽说得不好听,却是实话。朕的确不是无所不能,甘安东做不到的事,朕也未必做得到。仲台,你再说说,你的担心有哪些?”

    “唯!”见天子称自己的字,孙观心中欢喜,底气又足了三分。“臣以为,新船虽好,不用纤夫即能逆水而上,但春夏水涨,水势比秋季更急,新船也要小心才行。平时也就罢了,战时又岂是小心就能万全的?若是上游放船冲撞,如何应对?就算是不分胜负,两船一起入水,那也是我们吃亏。我们的船多好,逆蜀的破烂如何能比?富家翁和丐儿拼命,不能称为勇。为出奇而出奇,不能称为智。”

    “嗯咳!”朱桓又咳了两声。

    孙观也意识到自己有人身攻击的嫌疑,连忙收住,退回人群之中。

    孙策看向孙权。孙权拱手施礼,又道:“孙校尉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只是未免保守了些。两军交战,哪有什么万全可言?若因为有危险就裹足不前,什么时候才可必胜?担心敌船来撞,做好应对便是了,不必因此怯战。”

    “谁说我是怯战?”孙观大怒,再次挺身而出。“依大王所言,何必再议。反对作战的都是懦夫,赶出军中便是了。”

    孙权窘迫,无奈之下,只得拱手致歉。

    孙观见孙权不应战,只好悻悻还座。能在众人面前逼得孙权道歉,这口气纵使没有全出,也出了一半。

    孙策冷眼旁观。这既是看孙权,也是要看朱桓,看朱桓这个前将军究竟做得怎么样。从当前的表现来看,朱桓还算是合格的。孙观是个粗人,能顾全大局,没有彻底撕破脸,也算不错。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孙权争功,打破了前军的固有平衡。

    孙策拿起案上的镇纸,重重的敲了一下书案。“说正事,别扯这些没用的。要是谁互相看着不顺眼,找个地方打一架,别在这儿说,浪费大家时间。谁还有不同意见?”

    “陛下,臣有话说!”一个人从甲板上挤了出来,站在孙策能看到的地方。

    孙策定睛一看,却是贾逵。他回头看了一眼朱桓。“你们前军倒是积极啊,都不给别人说话的机会。”

    朱桓得意地一笑。“陛下,不是臣夸口,除非与曹操决战,有臣所领的前军与中军水师出战足矣,本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朱桓话音未落,左将军吕范按捺不住了。“朱休穆,前后左右四军只是依循惯例,并非不可变更。这首战的任务你前军当得,我等左军、右军、后军也不是当不得。”

    说着,他向孙策躬身施礼。“陛下,臣昧死敢言,前军诸校似有分岐,不宜首战,可以左军代之。”

第2520章 法正有压力

    还没议定是不是要出击,吕范就与朱桓争起了任务,倒是让孙策有些意外。

    他原本以为在江中议事,有高山在前,急流在侧,大家总能理智一些,谨慎一些。现在看来,他还是太天真了。

    好战轻敌之气不是个别人,而是全军如此。

    人人都以为益州是最后一块肥肉,都想扑上去咬一口,却忘了益州是块带骨头的肉,弄不好会崩了牙。

    既然诸将求战心切,孙策也就没有在战与不战上纠缠太久,随即将话题转为如何战。

    在江陵督娄圭的推荐下,夷陵守将潘华为孙策及诸将解说地形。

    广义上的三峡指的不仅是瞿塘峡、巫峡、西陵峡三道峡谷,而是长江切割、穿越巫山等山脉的整个流域,包括从鱼复到夷陵的整个长江段,全长五百余里。

    因为山高水急,耕地稀少,这五百多里的流域中间只有巫县、秭归两个县,县倒是不小,都在万户以上,但相隔较远,又沿江而行,非常不方便。一旦遭到攻击,很难得到支援,只能各自为守。

    循江而行,交通不便,尤其是对下游不利。满载的船只要逆流而上,比顺水而下困难多了。因此,早在几年前,还是刘焉主政益州时,荆州就主动放弃了巫县、秭归,将防线收缩到夷陵,以减少消耗。在孙策与河北相争时,曹操曾率部东出,双方在三峡有过交锋,后来也不了了之。巫县、秭归两县虽多次易手,时间却比较短,战事一结束,双方都不约而同的放弃了驻军。

    直到去年初,法正主持东线战事,他向巫县、秭归增派了兵力,增修了城池,加强了控制,将战线一直推进到西陵峡,威逼夷陵。不过他一直没有真正发动攻击,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法正在秭归以西修缮了几座城,作为要塞,扼守水陆。要塞面积有限,驻守兵力不过数百人,补给依赖于上游而来的船只补给,一旦断切这些补给,这些要塞就失去了意义,所以只能作一时之守,并不能起到真正阻隔大军的意义。

    最重要的还是两座县城:巫、秭归。

    两个城都是县治,有坚固的城池,也能得到本县的物资补给,可以驻扎较多的士卒,坚守较长的时间。如果不能及时拔除,势必对大军的补给造成威胁。

    三峡之中,西陵峡最险,对大军前进阻碍最大。秭归是西陵峡的西端,法正将前锋推进到秭归,自然是利用西陵峡的地形,阻碍大军西进。

    瞿塘峡作为最西侧的峡谷,虽有夔门之险,却离鱼复最近,也就二十里左右。一旦夺取巫县,离进入益州只剩最后一道扜关,危险不言而喻,也是必争之地。法正加强巫县防务,扼守益州东门的决心昭然。

    归根结底,真正的战斗必然是秭归和巫县,其他的都是小问题。法正早就看到了这一点,并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听完潘华的介绍,孙策有些遗憾。当初对巫县、秭归的重视不够,让法正轻易得手,如今成了麻烦。

    这事不能怨娄圭,至少主要责任不是娄圭的。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从水路进攻益州。现在这么做,是为了保证皇帝的权威和对军队的控制,是为了保证政权的稳定传承。

    十年一晃而逝,他的想法已经与当初不同。

    是理性的妥协还堕落,他也说不清楚。

    潘华的介绍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可,顺理成章的争得了出战的机会。与朱桓、麋芳商议后,孙策将娄圭及其统领的江陵战区将士纳入前锋序列,与中军水师、前军并肩作战,由他直接指挥。

    江陵是前线,江陵督统将士八千余人,除去留守各县的兵力,娄圭直接指挥的有三千余人。这次能纳入孙策直接指挥的主力,只要不出大错,随例立功,娄圭跻身大督是意料中的事,封侯也是有可能的,就连潘华、北堂羽等将校都有机会。

    诏令一出,江陵战区士气高涨。

    孙策随即下达了第一道作战命令:派遣精锐,进入西陵峡,打探形势。

    中军水师是主力,自然不用多说,麋芳、陈矫亲自出阵,查看沿途的形势,熟悉水情,为接下来的大战做准备。

    潘华因镇守夷陵多年,熟悉西陵峡,成为当仁不让的人选,被娄圭推荐为首战将领。率领本部千人,随麋芳行动。

    朱桓没有派孙权,也没有派孙观,却派出了贾逵。贾逵之前本打算发言,被吕范打断,后来因为出战之议已定,也就没有多说。朱桓向孙策转述了贾逵的意见,对贾逵称赞有加,评价远高于孙观。

    三部共五千余人,大小战船三十余艘,进入西陵峡,向最近的夔城驶去。

    同时,孙策命左将军吕范、后将军张燕协同武陵尉北堂羽,各率本部人马,共一万三千余人,船两百余艘,循夷水(今清江)而进,寻找战机,牵制蜀军兵力。

    夷水是长江仅次于沔水的支流,在长江通航之前,夷水一直是沟通巴楚的重要通道,如今还在发挥作用。只不过夷水西端同样受阻于扜关,还要翻过几道山,不适合大军行动。

    依吴军惯例,大军行动会安排文吏随行,记录军事部署,绘制地图,为撰写战纪积累资料。吕范、张燕官居左将军、后将军,是中军将领,文吏当由尚书台指派。裴潜主动请缨,得到了孙策允许,随军行动。

    担任军师的是渤海人韩宣。

    ——

    白帝城。

    曹操站在城头,俯视大江,看着滚滚江水打着漩涡,翻着泡沫,发出龙吟般的轰鸣,眉头紧皱,几根花白的眉毛不经意的颤抖着。

    法正站在曹操身后,神情淡然,甚至有些无聊。

    他们刚刚收到秭归传来的消息,孙策率领中军离开了洞庭湖,进驻夷陵,在大江中心召开了一次军议,决定主动发起进攻。

    从秭归到鱼复没有可供策马驱驰的大路,只有栈道和水路,全靠乘船和步行,传递消息的速度很慢,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十天。按照吴军不动则己,一动就全力以赴的习惯,此刻或许已经开战,甚至可能已经拿下了夔城,或者更西侧的丹阳城。

    曹操很担心,法正却觉得不太可能。逆流而上的难度有目共睹,甘宁之前就曾尝试过,未能成功。这次孙策亲征,吴军使用了新造的战船,体积小一些,推动力大一些,可以不依赖纤夫,逆水而行,但体积小了,也意味着攻击力有限,重弩、抛石机一类的大型攻城器械都无法装在船上。

    要想拿下夔城或者丹阳城,只能依赖步卒。纵使吴军步卒精锐,在那种地形条件下也不可能轻易得手。

    法正倒是觉得吴军有可能不管夔城、丹阳城,直接强攻秭归。不过这也没关系,秭归也不是说攻就能攻得下的,等收到秭归的消息再反应也来得及。

    倒是孙策逆时而动让他觉得有些失望,号称不败的孙策不过如此,连基本的用兵常识都不顾,一味凭着蛮力强攻。与这样的对手交战,胜固然没什么成就感,败了也与智谋无关。

    曹操转过身,上下打量了法正两眼。“孝直,你是不是觉得孙策此举稍嫌轻率?”

    法正咧了咧嘴。“大王以为不然?”

    曹操摇了摇头,负手向东而行。法正紧紧跟上。两人一前一后,一个瘦削,一个粗壮,身形截然不同,摇晃的节奏却极为神似,说不出的和谐。

    白帝城东是一条大溪,名为东瀼溪,虽不及西南侧的大江汹涌澎湃,却也有百步宽,水流湍急。曹操站在城头,俯视大溪,又折向北。

    城北便是赤胛山,东西环抱,与白帝城之间只有一道曲折的马岭可通。西高东低,直到东瀼溪边,犹有二百余丈。站在白帝城的城头看去,只觉高耸入云,头颈欲折。

    “上面便是公孙述所筑的赤胛城,规模很大,可以驻军。”法正说道:“大王要不要上去看看。”

    “当然要去。”曹操不假思索的说道,脚步不停,向北门走去。

    法正暗自叫苦,却不得不跟过去。赤胛山他已经查看过多次,完全可以为曹操解说,但曹操更相信自己的眼睛,要亲自巡视阵地,他也不能拒绝。沿着马岭登上赤胛山,垂直距离就有四五百丈,山顶的赤胛城周长七里有余,就是走一圈,也要大半天,腿都要累断了。

    然而这还只是开始。看完了赤胛城,还有城外的清溪。清溪是夷水的源头。虽说夷水不能通大船,可是孙策既然亲征,有足够的兵力,命大将领别部,循清溪而上,也是很正常的事。为策万全,曹操必然还要看看那里的城防。

    应该是应该,但确实太累了。

    法正心里叫苦,却不敢说一个字。曹操身为蜀王,年近半百,不叫一句苦,他一个少壮之臣岂敢叫苦。

    每到这个时候,他总是想起戏志才。

    戏志才之所以累死,不仅是因为案牍公务,长途跋涉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当初为了增援刘繇、高干,戏志才曾远至交州,来回一年多,对身体的伤害险而易见,一直到死也没能恢复过来。吴国的反击只不过是添了一把火而已,即使没有这回事,戏志才也不可能长寿。

    自己也许会步戏志才后尘,生生累死。

    这么辛苦,若还是不能封侯,那也太亏了。

    “孝直,小心!”曹操忽然叫了一声,转身揪住了法正的手臂。话音未落,法正脚下一滑,险些摔倒。他下意识地拽住曹操的手臂,单腿跪倒在地,一手抓住地上的草,这才免于从山坡上滑落之灾。

    法正吓出一身冷汗,半天没敢挪动,拜将封侯的念头不翼而飞。

    曹操皱了皱眉。“孝直,你是不是太累了,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

    法正吐了两口气,苦笑一声:“臣一时疏忽,多谢大王援手。”

    “身处险地,岂能三心二意?”曹操将法正拽起来,见法正脸色苍白,满头是汗,若有所思。“孝直,巴女虽好,也不能贪色。你年已而立,却还没有子嗣,就算封了侯,谁来继承你的爵位?”

    法正面红耳赤,吭哧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曹操叉着腰,站在岭上,四下张望。北有高山,南有大江,视线所及之处,皆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之地。可是不知为什么,他还是一点安全感也没有。之所以不辞辛苦的实地巡视,除了习惯之外,更是不想让自己闲下来,免得糊思乱想。

    “大王!”彭羕从远处追了过来,小心翼翼地绕过法正,来到曹操面前,从袖笼里抽出一份军报。

    曹操没有接,只是看着彭羕。彭羕心中一凛,随即反应过来,不动声色的将抽出半截的军报收回袖中。他背着法正,法正又累得无精打采,也没留神他们的小动作。

    “什么事?”

    “征东将军派了使者来,说有事要向大王汇报,顺便送了些春笋,还有些山货。”

    曹操点点头,笑道:“元让有心。你回去,挑几样可口的带到山上,再取些酒,我们到山里野炊。”

    彭羕会意,躬身答应,转身去了。经过法正身边时,他客气地笑了笑,又关切地问道:“祭酒脸色不好,是不是太累了?”

    彭羕身材高大,山路狭窄,法正与他贴身而立,大感压迫,没好气的挥挥手,示意彭羕赶紧走。彭羕也没多说,拱手施礼,快步而去。一年多没见,彭羕又壮实了许多,精力充沛,步履稳健,即使是在山路上也一样健步如飞。法正看在眼中,心中莫名一紧。

    刚刚挤走了辛评,又来了个彭羕。彭羕更年轻,思维敏捷,又是益州人,各方面都比辛评有利,又在蜀王身边多年,被蜀王视为子侄一般。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成为蜀王的爪牙。

    时不我待啊。

    法正打起精神,故意朗声笑道:“大王,山顶景色更佳,我们到山上再歇,如何?”

第2521章 行军难

    赤胛山顶,草木之间,一座小城依稀可见。

    这便是公孙述所筑的赤胛城。相比于山下的白帝城,赤胛城才是真正的主体。然而不到两百年,这座城就被草木掩盖了,只有沿着山势修筑的城墙能够表现他的存在。

    站在野草丛生、野树横出的城墙上,看着对面如一道银线的白盐山,看着长江两岸夹峙耸立的夔门,听江水滔滔,春风拂草,曹操感慨万千,思索片刻,轻声吟诵。

    “我登赤胛山,艰哉何巍巍!

    马岭如肠盘,重足立崔嵬。

    树木何萧瑟,东风声正悲。

    熊罢对我怒,虎豹夹路啼。

    谿谷少人民,叶落何飞飞。

    延颈长叹息,远行多所怀。

    我心何怫郁,思欲一东归。

    ……”

    法正站在一旁,听着曹操吟诗,心里掠过一丝不安。诗言志,曹操的诗中弥漫着沮丧、无助,东风声正悲,思欲一东归,难道他是想向孙策称臣?

    法正转念一想,又释然了。曹操集益州之兵而来,正是决一死战之意,岂能有投降之心。只不过他的家乡在关东,睹景思归,也是人之常情。

    诗人嘛,悲春伤秋,难免的事。

    曹操沿着城墙走了一段,和法正商量将大营安扎在赤胛城的优劣。好处很明显,地方够大,地势也利于防守;劣势也很明显,上山下山只有马岭一条路,极不方便。要将大量的物资运上山,耗时耗力,是一个不小的工程。

    法正之前也考虑到了这些问题,只是还没找到妥善的解决之道。

    正在他们商讨时,彭羕带着几个郎官,抱着酒瓮、果篮,背着釜,上了城。几个郎官累得气喘吁吁,满头是汗。彭羕也有些气短,但他很快调整过来,四下张望了一下,便选好了野炊的地点,让郎官们搭灶、寻柴,各自准备,自己快步赶到曹操、法正面前。

    “永年,孤欲将大营安扎在山上,可有办法将物资运上来,既要快,还要省力。”

    “有。”彭羕不假思索,应声答道,转身指着不远处的一道山崖。“可在那里建几座吊台,以轱辘牵引,将打包好的物资直接吊上来。”见法正面有疑惑之色,又笑道:“关东津渡吊装货物都是用这种方式,省时省力,效率极高。祭酒派出的细作没有报告过吗?应该不难看到的。”

    法正阴着脸,一声不吭。

    曹操摆摆手,示意彭羕退下。待彭羕走远,曹操对法正说道:“孝直观永年如何?”

    法正躬身致意,淡淡地说道:“少年果敢,又得大王调教,不出数年,必能大用。”

    曹操笑了两声,抚须颌首。“的确是年轻了些,处处爱表现,唯恐人不知。论稳健,他不如你。”曹操停了停,回头看着法正,法正也正看着他,两人相视一笑。曹操又道:“可是年轻有年轻的好处,一是精力好,一是无成见,兴趣广,不管什么,接受起来都要快得多。”

    法正目光一闪,迟疑了片刻,躬身作揖。“大王教训得是,臣……的确有些迟钝了。”

    “那是因为你太累了。”曹操伸手拍拍法正的肩膀。“人累了,反应就会慢。孝直,两军交战,比的不仅是双方的将士,更是背后的人,甚至是运送物资的民伕。孙策这么多年没有上阵,但他没有闲着,这些年一直在做进攻益州的准备。就说那些船,难道是某一个人的聪明才智吗?非也。这些年,吴国在船上投入的资金、精力非你我所能想象,而带来的好处也绝非逆水而上这么简单。”

    他叹了一口气。“蔡德珪运气好啊。遇上孙策,连他这样的中人都有机会开疆拓土,青史留名。”

    法正应声答道:“臣以为他的运气还不够好。若是遇上大王,他岂止做个摸金校尉,海外屯田。”

    曹操哈哈一笑,没有再说这个话题。法正是聪明人,话点到了就行,说得太多了反而不好。军务繁忙,法正一个人忙不过来,他打算增加几个人辅助,彭羕就是其中之一。

    彭羕年轻,身体好,脑子活,又与南阳木学堂的李譔相熟,对木学很热心,找了不少资料学习。虽说与真正的匠师相比远远不够,可是将现成的机械稍作改造,用来解决一些实际问题,倒是绰绰有余的。在八濛山时,他已经展现了木学的作用,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可。

    等他建好吊台,将山下的物资运到山上,法正自然能明白彭羕的用处,也就不会排斥了。不仅不会排斥,说不定还会建议多找一些这样的人。

    在赤胛城中吃了一顿野炊,曹操和法正商量定了基本的作战方案,利用地形优势和兵力优势,坚守要塞,节节抵抗,消息吴军的实力和士气,同时以战代练,尽可能的训练出一批精锐来。

    战事拖延得越久,对吴军的伤害越大,纵使吴国富庶,吴军精奖品,总有一天会支撑不住。

    第二天,曹操巡视对岸的白盐山。

    第四天,曹操乘舟而下,巡视巫县,慰问将士。

    法正疲惫不堪,几乎累倒。

    ——

    佷山县,夷水。

    乌云压顶,电闪雷鸣,倾盆大雨遮蔽了视线,远处的群山变得漆黑一片。

    吕范站在船头,手紧紧抓住栏杆,看着卷着枯叶碎草的浑浊河水,浑身被大雨浇透,吸足了水的战袍不仅湿热,比披了铁甲还要沉重,也让吕范的心情更糟。

    将士们大声呼喝着,忙着降帆、下锚,六对轮桨运轮如飞,击打得水花四溅,竭力保持着战船稳定,以免战船被洪水冲倒或者冲走。风声、雨声、水声、喊叫声,混在一起,根本无法分清。

    吕范有种错觉,仿佛自己不是身在夷水,而是黄河。这和他之前的感觉截然不同,他从来没没想过风景如画的夷水眨眼间就变得和黄河一样狂暴,雨下了不到半个时辰,洪水就来了,原本士气高昂、整齐肃然的行军队列一下子被冲得乱七八糟,一片混乱。哪里还有半分精锐模样。

    看到这一幕,吕范羞愧欲死。他觉得这是天子给他的教训,惩罚他军议时与朱桓争功的冲动。

    “左将军,还是下船,往高处去吧。这只是第一波洪水,待会儿还会更大,船上不安全。”佷山尉张武抹了一下脸上的水,大声嚷道:“万一有大树冲下来,撞坏了船,就麻烦了。”

    吕范打了个寒战,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汹涌的河水。水面上已经有不少细树断枝,暂时还伤不了战船,只是刮擦得船腹沙沙作响。可若是有大树,那就不好说了。战船布满河面,有些已经被洪水冲歪,若是侧面被树木撞中,损伤难以避免。如果战船在这样的急流中破损进水,必然引起慌乱,增加伤亡。

    “怎么会这样?”吕范有些狼狈,一边下令将士们登岸,一边问张武道。

    张武没有急着回答,先将裤脚卷了起来,又将衣摆掖进腰带里。吕范这才发现,张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脱了战靴,光着两只脚板。

    “我要脱吗?”吕范顾不上难看,指指脚上的战靴。

    “不用。”张武喊道,伸手抓住吕范的腰带,又将吕范左将军的绶带缠在自己的手臂上。“将军,失礼了。你跟紧我,注意脚下。”

    吕范会意,用力点头。张武一手拽着吕范,一手抬起额前,遮挡雨水,一步一步地踩上了跳板。水流很急,跳板摇摇晃晃,又被雨水淋湿,很滑。张武身体半蹲,走得虽慢,却极稳健。吕范紧紧抓住张武的肩膀,跟着他一步步上岸。

    河水涨得很快,等吕范上岸时,跳板的末端已经被淹滑。吕范踩在齐膝深的水中,感觉到小腿被杂撞击,脚下还有石块,暗自庆幸没有像张武一样脱掉战靴。他要是光着脚,可能一步也走不了。

    在张武的帮助下,吕范上了岸,在高处站定,回头看着还有河水中挣扎的将士,暗自叹了一口气。

    “张尉,麻烦你一件事。”

    “请将军吩咐,不敢有辞。”

    “去看看后将军,助他一臂之力。”

    “喏。”张武应了一声,叫过十几个县吏,吩咐了几句,让他们将裴潜、韩宣等人接下船,自己带了几个人,划着船,匆匆向后军方向去了。

    过了一会儿,裴潜、韩宣在县吏们的帮助下登了岸,来到吕范身边。他们互相看看,都被对方的狼狈逗笑了。吕范说道:“范一时孟浪,连累二位受罪,实在是过意不去。”

    韩宣摆摆手。“左将军言重了。从军征伐,生死尚且不惧,何况风雨。只是这水来得意外,我们准备不足,当吸取教训才是。”他转身对裴潜说道:“文行,你一定要把这次遇险的事记下来。”

    裴潜看看吕范。他可以把这件事记下来,但这会有损吕范的名声。这不是不可避免的错,而是吕范的失误。他虽是尚书台的人,不用看吕范脸色行事,可是征求一下意见总是好的。

    吕范心知肚明,用力的点头,表示同意韩宣的意见。虽说这有点丢脸,可裴潜是尚书台的,韩宣也是军师处刚刚调过来的军师,和他交情有限,他想瞒也瞒不住,不如坦诚些。

    “别忘了记上佷山尉张武的名字。没有他,我们的损失可能还会更大一些。”

    “喏。”裴潜应了一声,又道:“左将军以前认识张武吗?”

    吕范摇摇头。他是进入佷山之后才认识张武的,张武带着县中吏卒来为他做向导,如果不是这场大雨引发的洪水,也许过几天,等他出了佷山境之后,张武就要离开了,以后也未必见得到。

    “他是军情处校尉张威的胞弟。”

    吕范一愣,盯着裴潜半晌,又看了韩宣一眼,然后点了点头。张威原本是黎阳督朱灵的亲卫,曾行间汝南,闹出不小风波,后来被孙策识破,关了起来。朱灵投降,专门为张威求情。张威免于一死,又得到郭嘉的赏识,被招揽到军情处了,也算是个人物。

    没想到他的胞弟会在佷山做县尉。裴潜特地提醒他,自然是希望他给张武一个从征的机会,顺便给张威一个面子。他也的确需要这样的人,自然不会推辞。不过,张威是冀州人,应该和韩宣很熟,和裴潜未必熟,他知道张武,自然是韩宣的意思。

    尚书台和军师处交往很多,和军情处的接触反不多。

    “景然,看来此行比我们想象的要艰难啊。”

    韩宣倒是很坦然。“左将军,这不正是陛下目的所在吗?这些年来,我吴军战无不胜,骄气日盛,不吃点苦头,如何知道从军不易。”

    吕范的脸上有些发烫,好在全是雨水,倒也看不出来。

    “不过受到教训的不仅是军中将士,我等也在其中。”裴潜也发起了感慨。“之前总是羡慕军中将士有机会封侯,却不知道军中将士的辛苦,就算看到一些,也和亲身经历不同。”裴潜提起湿透的衣服,将沾在上面的几片枝叶摘下。“有生以来,这是我第一次这么狼狈。换作在尚书台,看到如此大雨,说不得还要吟几句酸诗,哪会想到将士们的辛苦。”

    吕范忍不住放声大笑,对裴潜印象大好。他对尚书台的王粲之流也不太满意,根本不知军中辛苦,有事没事还拿文书中的瑕疵小题大做。

    三人意外的亲近起来,站在风雨之中,讨论起此行的方略,迅速上涨的河水都没能打断他们的兴致。

    半天之后,风停雨住,乌云散去,露出满天星辰。后将军张燕派人送来消息,他安然无恙,正在清点损失,请吕范放心,并感谢吕范派张武过去增援。他被洪水困在河中,是张武派人乘小船强渡登船,协助稳住局面,转移到了安全地带,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张燕建议,征张武随军征战。

    有裴潜提醒在前,张燕建议在后,吕范召张武前来问话,表达了自己想请他作向导的意愿。张武求之不得,他这么拼命,不就是想抓住这个机会嘛。之前兄长张威来信,虽然没说有大军从佷山经过,却让他注意锻炼身体,熟悉地形,他就已经猜到这个可能,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愿为左将军效犬马之劳。”

第2522章 沧海桑田

    “左转三度!左转三度!”楼船都尉紧紧盯着前面斗舰上的旗帜,厉声大喝。

    “右满轮!右满轮!都给老子把吃奶的力气拿出来,千万不能软。”舱中的右司马一边喊着,一边卷起袖子,挤到桨手中间,用力踩动厚重的轮叶,轮叶带着一抱粗的轴快速旋转,舱外的轮桨飞旋,击得水花四溅。

    楼船缓缓向左调整方向,艰难地向前,巨大的船体被激流冲得摇摇晃晃。

    斗舰上的观察手睁大眼睛,死死盯着楼船,看着楼船方向到位,用力挥动绿色旗帜。

    楼船上战鼓雷鸣,八只轮桨全速运转,推动着轮船缓缓向前。

    孙策端坐在楼船上,双腿微分,稳稳的站住,双手紧紧抓着栏杆,将黄月英圈在臂弯中,固定在身前。黄月英却神情轻松,一边和秦罗说话,一边紧紧盯着水中的礁石,眼神闪烁不定。

    秦罗穿着羊皮制成的救生衣,被四个羽林女卫紧紧的围着,看起来有些紧张。她虽然研究战船多年,也经常参与试船,还是被长江的急流吓住了。

    长江三峡,西陵峡最险,果然名不虚传。从夷陵出发,一路上经过了不少险滩,一个比一个险。眼前这个滩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珍珠滩,河中间有数十圆形礁石,在水中若险若现,就像一串珍珠。一旦船只偏离了航向,随时可能撞上礁石而沉没。

    孙策乘坐的楼船体量大,即使有八只巨大的轮桨也没有足够的速度来抵抗急流。为了安全起见,孙策将不相干的人全部赶到了别的船上,尽可能减轻船的自重,又用四艘战船在前面牵引,这才勉强前行。

    即使如此,船腹还是不时刮到礁石,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呻吟。

    孙策本不想来,但他不能不来。

    在吕范、张燕在夷水进展缓慢,不如预期的时候,长江战场也遇到了麻烦。经过大半个月的试航,麋芳等人算是领教了西陵峡的厉害,每一次经过都像是走鬼门关,就算是那些在海上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士卒都不敢再夸口。比起海上的风浪,长江中的急流、险滩更考验他们的操舟能力。

    几乎每一次经过都会有船只受损,前后损失了上百人。如果不是有救生衣,损失还会更大。

    相比于陆战,水战的凶险体现得淋漓尽致。一旦落水,生还的可能性极小。在咆哮的江水中,水性再好也无济于事,只能听天由命。

    适应了水情只是第一步。几个城易守难攻,如果不能将大型攻城器械运上去,仅凭步卒蚁附登城,伤亡将非常可观。如果围而不攻,势必又将旷日持久。一旦进入夏季,长江进入暴雨季,随时可能会有洪水,形势会更加不利。

    孙策知道长江汛期的厉害,也想抢在汛期来临之前取得一定的进展,这才亲自试航,并带上了黄月英、秦罗两个皇家木学堂大匠,希望她们能实地考察一下,找出解决之道。

    即使做了最充分的准备,孙策还是有些后悔,不该将黄月英、秦罗安排在这艘船上。万一出了事,大吴的造船业就真的塌了半边天。

    战鼓声雷鸣,在四艘战船的全力牵引下,楼船总算有惊无险的经过了珍珠滩。

    孙策松开手,悄悄地吁了一口气。黄月英含笑瞥了他一眼,转身和秦罗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秦罗一边听一边点头,毫不掩饰眼神中的钦佩。

    “还是妹妹聪明,这么快就想出了办法。”

    “也没有啦。”黄月英嘻嘻一笑。“运气好而已。”

    听说黄月英想出了办法,孙策也很兴奋,顾不得天子尊严,连忙追问。黄月英谦虚了几句,把方案说了一遍。

    从这次航行的体验来看,大型战船不用牵引,仅凭自身的动力根本不可能逆水而行。用战船牵引是个办法,却不是最好的办法,因为战船本身也要抵抗水流,能够提供的牵引力非常有限。

    如果战船是固定的,就像水中的那些礁石,不怕水流冲击,岂不是可以将所有的动力都用来牵引楼船?

    黄月英的方案就是在礁石上建几个大型的绞轮,利用水流的冲击力带动绞轮,再带动绞轮上的绳索,牵引楼船。因为绞轮是固定的,可以尽可能的做得大一些,以提供足够的牵引力。如果必要,还可以加上人力、畜力,总之可调整的空间很大。

    虽然还没测试,但孙策觉得这个方案可行,至少比用纤夫或者战船牵引更有效。

    “大匠就是大匠!”孙策挑起了大拇指。看来这次带她们来是对的。

    有了解决办法,所有人的心情都好了很多,桨手们经过休息,再次加速,向秭归城而去。

    ——

    孙策看过地图,也听潘华介绍过,秭归县城和丹阳城离得不远,但直到他亲眼看到两座城,才知道这两座城靠得有多近。

    两座城之间只隔着一道亭下溪。

    虽说名字叫溪,但亭下溪一点也不窄,就是一条大河,水流也挺急。

    可想而知,随着夏天到来,这亭下溪就是一道小江。

    亭下溪与长江也有些不同,那就是更不适合大型战船驶入。

    在长江南岸,与丹阳城相对的地方,还有一座小城。这座城虽然不大,地势却极险,两侧都是溪水,背山面江,易守难攻。

    站在楼船上,孙策能看到城上的蜀军战旗,甚至能感觉到蜀军的好奇心。他忽然心中一动,命人将楼船靠近南岸,就近看看城上的蜀军将士。

    楼船转向,缓缓向南岸靠去。为了减轻自重,船上只有桨手,除了十几个水性特别好的虎士和羽林女卫和必备的传令兵、旗手,几乎没有一个甲士,所以楼船上看起来很平静,没有一丝杀气。

    赶过来护航的几艘战舰就不同了。麋芳知道孙策的楼船上没什么兵力,生怕孙策出事,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同时打旗号,恳请孙策不要靠得太近。城上很可能有守城弩这样的远射武器,万一哪个蜀军将士热血上头,来上几箭,孙策就可危险了。

    孙策能理解麋芳的心情,也没有靠得太近。他看清了城上的将旗,不免有些好奇。

    将旗上有个沈字。

    他记得甘宁说过,甘宁在刘璋麾下时,有个朋友叫沈弥,两人关系不错。后来甘宁归附,沈弥留在益州,后来又跟了曹操,但仕途不怎么顺利,这几年默默无闻。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太相信这座无名小城的守将会是沈弥。

    这座城太小了,守将最多是个校尉,沈弥混得再差,也不至于是个校尉吧。

    十年前,他就是校尉了。

    孙策看了一会儿,便命楼船返回,向江北的大营而去。半路上,他遇到了匆匆赶来的孙权。登上楼船,看到孙策无恙,孙权松了一口气,却还是忍不住埋怨了几句。

    “陛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更何况陛下万金之躯,岂能以身犯险。万一城上射箭,伤着陛下,奈天下何?”

    孙策笑眯眯地看着孙权。“你知道那城上的守将是谁吗?”

    “沈弥。”

    孙策很惊讶。“真是他?”

    “陛下一定是觉得他身为益州宿将,不该如此职卑位轻吧?”

    孙策点点头,却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孙权。

    “臣听说他是被甘宁连累的。他和甘宁交好,甘宁归吴,可能和他还有过联系,忠心可虑,所以一直没有重用他。这次派他镇守小城就是排挤他。这样的城通常由一个都尉镇守就够了,哪里用得着校尉。”

    “那是不是说有劝降的机会?”

    孙权愣了一下,随即又摇摇头。“陛下,何必多些一举。此城虽险固,但城中兵力太小,不足以影响我军作战。沈弥虽受排挤,仕途不畅,但他的家人都在成都,岂敢轻易投降?”

    “这也不一定。”孙策笑笑。

    孙权疑惑地看着孙策,孙策却没有再说,转而说起了黄月英的构想。孙权听了,也很兴奋。如果能解决大型楼船逆水而上的问题,投石机、重弩等武器就可以参与攻城,破城的可能性会大大增加,他也不会顿兵坚城之下。

    虽说他现在还没有败,可是取胜的机会也很渺茫。如果孙策要履行当初的约定,随时可以赶他回长沙。

    吴军大营在秭归县城西。这是一段相对宽阔、平缓的江面,在群山之中出现了一块盆地,秭归县最好的耕地就在这里,用来扎营自然是绰绰有余。扎下大营,虽然没有攻城,却等于切断了城中蜀军与外界的联络。以目前的形势而言,除非曹操亲自率部来援,否则没人有打破吴军封锁的实力。

    楼船驶入深溪(今香溪河),朱桓与诸将在码头相迎,引孙策入营。

    “如何?”孙策一边走,一边和朱桓、麋芳交谈,询问这几天的感受。

    “峡江之险,名不虚传。”朱桓感慨道:“天地之力,不可等闲视之。臣今天算是明白了。”

    麋芳也附和了两句。“臣也有此感。江中行船,竟比海中行船更难。换作以前,臣是绝不相信的。”

    孙策摆摆手,将急着表现的朱桓推在一旁,叫过陈矫。

    “季弼,这几天辛苦吧?”

    陈矫微微一笑。“臣与二位君侯想法不同。如果非要在海上与江上选择一样,臣宁愿在江上。”

    “为何?”

    “江上风景好。”陈矫伸手一指,又道:“循此溪而上,不过一日水程,便是屈大夫旧居,还有祭祀他姊姊女媭的庙。若非战时,臣说不得便要访古去了。哪像是在海上,行上几日也看不到一块陆地,渔民都看不到一个,更别说屈大夫这样的前贤了。”

    孙策大笑。“军旅劳累,季弼还有心情访古,看来精神甚佳。屈大夫旧居、女媭庙是当地百姓说的?”

    “陛下所言极是。当地百姓除了知道屈大夫旧居、女媭庙,还知道不少其他故事,都是臣以前不知道的。依臣看来,这峡江的上古史足以和三代相比,只是之前注意的人太少,说楚人是蛮夷真是自大了。”

    孙策打量了陈矫两眼,颇有些意外。陈矫是典型的中原读书人,仕途又顺利,眼界一向很高,尊崇屈原还说得过去,如此看重巴楚文化,甚至要破除楚人是蛮夷的旧说,实在不容易。

    孙策和陈矫深聊了几句。陈矫兴致很浓,指着远处说道:“我听当地的百姓说,由此向西北行五六十里,有一座峡谷,崖壁上有许多悬棺,都是古人所遗。丧礼乃是大礼,能如此慎重的对待丧事,且将棺木吊到那么高的山崖上,想必他们的木学不差,绝非茹毛饮血的蛮夷。”

    孙策大笑。“季弼,你能如此想,实在不容易。朕考你一个问题吧。若能答得上来,记你一功。”他转身又问朱桓等人说道:“你们也一样,答上来,记一功,另赏御酒一石。”

    朱桓等人面面相觑,连连推辞。孙权却问道:“陛下,为何同样的问题,陈军师只记一功,臣等却可以另赏御酒一石?”

    “这个你可以慢慢想。”孙策转头看着陈矫。“季弼这么关心当地事务,一定知道附近有不少盐井。”

    “是,本地还不算多,最好最大的盐井都在江州一带。”陈矫随即又说道:“陛下是想问,为什么山地会有盐井么?”

    “看样子,季弼已经知道了?”

    陈矫笑道:“陛下,这个问题臣就不答了,还是留给几位君侯吧。他们记功,臣跟着喝几杯御酒。”

    麋芳挤了过来,悄悄的问道:“季弼,这是为什么啊?你告诉我,一石御酒全归你。”

    “我若是告诉你,就失了陛下赐酒的本意。”陈矫拱拱手。“君侯,你还是自己想吧,不难的,尤其是对君侯而言。”

    麋芳翻了个白眼,悻悻地走开了。

    见麋芳碰了软钉子,朱桓摸摸鼻子,没吭声。孙权挠着头,想了一会,突然说道:“陛下,这片山不会曾经是海吧?”

    “为什么这么说?”孙策笑道。

    “呃……陈军师说,麋君侯应该能猜得出。臣想着,麋君侯以前是海中的水师,又是做海盐生意的,这盐大多来自海中,或许这里也曾经是海。”

    麋芳如梦初醒,一拍手,大叫道:“没错。臣听过一个故事,有个叫麻姑的神女说过,沧海可以变桑田。沧海既然能变桑田,自然也可以变成大山。陛下,臣这酒算是稳了吧?”

    孙策笑笑。“等你找到证据,证明自己的猜想。一个故事岂能当证据?”

    “证……据?”这下子,不仅麋芳、孙权傻眼了,就连陈矫都迟疑起来。

    “当然,什么事都要有证据,否则就只是猜想。”孙策大步向前走去。“朕的御酒岂是那么好喝的?”

    ——

    孙策巡视了大营,对大营的部署很满意,尤其是孙权的营垒。

    虽然只有一千五百人,分作水陆两垒,孙权的大营扎得中规中矩,挑不出什么毛病。站在孙权的大营里,孙策甚至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莫名的感慨万千。

    孙权的大营布局明显有孙坚的影子。当年孙策初学用兵,就是跟着孙坚出征襄阳,由孙坚手把手的教如何扎营,如何行军,如何战斗,如何撤退,一件件巨细靡遗。

    这都是孙坚十几年的战斗积累的宝贵经验,千金难求。

    若非如此,他很难想象几个月后能击退曹操,又战胜徐荣,守住南阳,也自然没有他今天的这一切。

    他欠孙坚的太多,也正因为如此,才对孙权一忍再忍。

    他希望孙权有一天能醒悟,能知足,安心做长沙王,让他不愧对孙坚,不破坏手足之情。

    正当孙策沉思时,有人来报,沮授、郭嘉等人乘其他战船赶来了。孙策看了孙权一眼。“仲谋,去迎一迎几位祭酒吧。”

    孙权喜出望外,躬身领命,匆匆去了。

    孙策在朱桓、麋芳的陪同下,向下一个大营走去。

    与孙权的大营相邻的是贾逵的大营。孙策一边走一边询问相关事宜,贾逵一一作答。贾逵只比孙策大一步,不过看起来更加老成,话不多,言简义赅,但句句都能说到点子上。

    “听说你的兵法是令大父所授?”

    “是。”

    “眼前这形势,可有破解之道?”孙策站住,环顾四周。

    朱桓一听,立刻紧张起来,一双眼睛盯着贾逵不放。他多次向孙策推荐贾逵,孙策现在考校贾逵,如果贾逵的回答不能让孙策满意,那他的推荐就有过誉之嫌。如果贾逵的回答让孙策满意,不仅贾逵本人得到机会,他这个推荐人也跟着受益。既有识人之明,也有举才之功。

    贾逵沉吟了片刻,躬身施礼。“臣昧死敢言,秭归虽险固,却非逆蜀必守之城,克之不难。只是伤亡会大一些,就看陛下舍不舍得。慈不掌兵,爱惜将士固然是美德,然凡事皆有度,过犹不及。法正此举,不过是因人设计,试探陛下决心罢了。”

    “仔细说说。”

第2523章 所见略同(求推荐!)

    贾逵认为,秭归离鱼复太远,在增援也未必能取胜,一旦失败却可能全军覆没的情况下,蜀军远道而来的可能不太大,守住巫县,扼守夔门,让吴军受阻于四五百里的三峡之中,显然对蜀国更有利。

    换句话说,秭归的任务最多只是延滞吴军的进攻,消耗吴军的士气和实力,而不是阻吴军于门外。这一点,从几个城中的将领都是刘璋时代的旧部,在蜀中不受待见即可窥端倪。

    按照军中惯例,被围困三个月之后,如果力不足拒,外无援兵,城中将士就可以投降,家眷妻子不受牵连。到时候这些人就算降了,曹操也没有理由杀他们的家人。

    因此,城中的蜀军将士并无死战之心。如果不着急,就围城三个月,到时候再攻城。如果不想浪费这三个月,就强攻城池。城中将士自然要反击,但能坚决到什么程度,恐怕有限。

    当然,攻城就会有伤亡,至少会比三个月之后再攻的伤亡大得多。曹操、法正或许正是看破了这一点,所以才安排这么一个局,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收益。

    孙策听了贾逵的分析,不置可否。

    不过,他从贾逵的解说中得知,不仅江南小城中的守将是沈弥是刘璋旧将,丹阳城中的守将娄发也一样,秭归城的守将则是秭归大族文布、邓凯,都是蜀国的边缘人物。这些不仅贾逵知道,其他人也知道,消息原本就是陈矫从秭归百姓口中打听出来的。

    贾逵与其他人掌握的信息是一样的,只不过他从这些人事安排中窥见了曹操、法正的用意。

    别人也许没看出,也许看出了,只是没机会说。

    孙策接连看了几个大营。虽说所有人都知道他要来,事先有所准备,可是差距仍在。几个大营中,以孙权、贾逵的大营最为严整,孙观的略逊一筹,与其他诸将区别不大。不过孙观麾下的泰山兵虽然略显散漫,士气却很旺,有点老兵应有的骄傲。

    ——

    孙权站在江边,等沮授、郭嘉等人乘坐的船只靠岸。

    他看向江中的楼船,心思却飘到了江对面的小城。孙策的那句话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让他莫名的惶恐,总觉得自己漏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楼船靠了岸,放下跳板,孙权收起心神,迎了过去,脸上露出温和而不失分寸的笑容。

    沮授等人不敢怠慢,纷纷还礼,郭嘉还和他开了句玩笑,这才和沮授一边说话一边向前走去。

    刘晔最后下船,与孙权见礼完毕,他回头看了一下。“大王是看江对面的小城吗?”

    孙权眼神微闪,随即笑了起来。“仆射好眼力,这么远都能看到孤看什么?”

    刘晔摇摇头。“我虽是仆射,却不是射手,哪有这么好的眼力。只不过站在大王的角度想一想,也就不难猜了。”

    孙权微微一笑,伸手示意刘晔,借着转身的机会,看了看四周。沮授与郭嘉已经走出十几步,又正在说话,注意不到他们,其他人有的看不远处的秭归城,有的忙着从船上取东西,也没人关心他们。

    “还请仆射指点。”

    “大王现在最想做什么?”

    孙权迟疑了片刻,脸上的笑容有些不太自然。“立功。”

    “如此险要的地形,如何才能立功?自然是以数倍甚至数十倍的兵力,以泰山压顶之势强攻。江北三城都不小,又互相策应,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难得卒拔。唯有江南一城孤立无援,城池又小,不足千人,甚至可能只有三五百人。若以大军四面围之,攻之必克。”

    “仆射所言,自然是至理。只是伤亡会不会太大?攻城的伤亡通常一比四,我军精锐,自然会少一些。可是此城坚固,不可小觑。以一比四论,即使城中只有五百人,我军也要损失两千人。”孙权苦笑了两声。“仆射也知道的,孤麾下只有一千五百人,怕是死绝了也不够。”

    刘晔微微颌首,笑了笑,举步向前走去。

    孙权静候下文,却见刘晔不说了,连忙赶了上去,拱手道:“还望仆射不弃,再点拨一句。”

    刘晔回头看看孙权,嘴角微挑。“大王所言,是常理。可是沈弥在此,岂是常理?他会和大王血战至死,以身殉城吗?”

    孙权如梦初醒,喜出望外。他连连拱手。“多谢仆射,多谢仆射。”

    ——

    看完大营后,孙策就在营中用餐,一边吃一边与诸将探讨军情。

    几番谦让之后,孙权提出了与贾逵类似的看法,并提议先取江南小城,解除腹背受敌之患。

    反倒是之前已经提出建议的贾逵一言不发,面色平静,就像什么也没说过。

    孙策征询了其他人的看法,沮授、郭嘉在听取了相关的汇报之后,原则上表示同意。建议是孙权、贾逵提出的,主攻的任务自然落在了朱桓的身上,娄圭率部策应,麋芳则指挥水师布防江面,防止江北的秭归和丹阳两城出兵接应。

    朱桓随即集结诸将,拟定作战方案。

    黄月英和秦罗也忙着实施计划,在礁石上建造大型绞车,拖曳大型战船上行。

    与此同时,孙策命卫觊入城,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沈弥投降。

    沈弥没有答复。据卫觊说,沈弥很纠结,他的确没有死战之心,但他的家人在成都,也不会轻易投降。他还担心降将处境艰难,尤其是兵临城下之后投降的人,所以顾虑很重。

    孙策没有继续劝降,知道沈弥没有死战之心就够了。

    吴军紧锣密鼓的准备作战,并派出斥候分队清理、驱逐附近的蜀军细作,战斗一触即发。

    ——

    赤胛城。

    彭羕快步走上城墙,来到正在议事的曹操、法正面前,躬身行礼。

    法正也没多说什么,递过来一张纸,纸上画着一幅图。彭羕接过一看,略作思索,便明白了,赞了一声:“妙!能想出这个办法的人真是天才。”

    曹操哈哈一笑。“唯英雄识英雄,永年,你可知道想出这个办法的人是谁?”

    彭羕连连摇头,却将目光转向了法正。图虽然简略,但构思却极巧妙,他几乎可以断定不会是法正的设计。法正精于人心算计,却不太擅长这类实学,甚至有些不为然。他刚才那句指向不明的赞美只是为了维护法正的面子。

    经过上次的教训,他知道暂时不宜与法正发生冲突。蜀王现在离不开法正。

    “不是我。”法正有些无奈,却只好装作看不出彭羕的示威。“这是吴国大匠黄月英、秦罗两个人的设计。永年,你觉得能用?”

    彭羕又仔细斟酌了一番。“应该能用。其实这和纤夫拉纤的道理一样,只不过利用了礁石为基础,用水力代替人力,更为经济,也有扩展的空间。只要增加绞车的数量和尺寸,就能牵引更大的船。”他随即皱起了眉。“这么说,吴军是想将大型战船拉上来?”

    法正抬起手,挠了挠眉梢。收到秭归送来的消息,他就觉得不妙。如果吴军能够将大型战船拖曳到秭归,秭归三城将面临吴军优势军械的打击,能坚持的时间就短了。更重要的是,当初与文布等人约定固守三个月的前提就是吴军的大型战船无法逆流而上,如今预期落空,约定恐怕也无法遵守了。

    沈弥、娄发等人或许还会犹豫,文布、邓凯易帜的可能性大增,他们受到的约束本来就小。

    如果秭归坚守不到三个月,孙策会在汛期到来之前抵达巫县,直接对蜀军造成压力。

    法正与曹操商量,一方面要想办法增援秭归,拖延吴军进攻的速度;一方面要加快战事准备。从各种迹象来看,直接对峙可能会比预期来得更早。

    曹操也不敢怠慢,要求彭羕尽快想出办法,最好能造出几件厉害的武器,对吴军形成威胁。吴军屡屡利用技术的优势解决问题,蜀军如果不还以颜色,势必对士气造成影响。

    彭羕答应了,却很勉强。他自己心里有数,让他仿制或者做些小的改进都没问题,可是要他自己打造一些以前没有过的军械,着实有些困难。

    法正用眼角余光看到彭羕的窘迫,暗自冷笑。

    曹操垂着眉眼,悄悄地叹了一口气。形势如此危急,内斗依然不止,国之将亡啊。

    ——

    经过十几次调试,吴军的随营工匠在礁石上建起十几座大型绞车,将十余艘大型楼船送到了秭归城下。

    紧接着,抛石机和重弩被装上了船,并进行了几次试射。十斤重的铁丸像雨点般的从天而降,将秭归城的南门城楼打得千疮百孔,发出一连串的悲鸣后,半个屋顶被掀翻,木头、瓦片从城头倾倒,烟尘弥漫。

    城墙被铁丸砸得轰轰作响,宛若地震。

    城上下的蜀军将士吓得目瞪口呆,汗如浆出。

    文布瘫坐在城墙一角,看着从烟尘中渐渐露出的城楼残骸,嘴巴张得大大的,吃了一嘴灰,却毫无感觉。他的整体身子都麻了,脸上全是血,刚刚有一枚铁弹擦着他的头顶飞过,砸断了盔缨,带着头盔扣在他脸上,刮开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早就听说吴军的军械天下第一,无坚不催,以前只当是说笑,今天算是真正体验到了。

    虽说这些铁丸没能直接摧毁秭归城,但城上惨不忍睹的情形还是给了他当头一击。几个亲卫被铁弹击中,当场毙命,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其中一人就躺在他的不远布,半边脑袋没了,红的血,白的脑浆,混在一起,在城墙上缓缓流淌。

    文布腿脚发麻,半天没能爬起来,也不敢爬起来。吴军这次射击就是冲着他来的,他的甲胄与普通将士不同,身边又跟着一群衣着光鲜的亲卫,并不难辨认。

    这次逃过一劫,但下一次还能不能有这么好的运气,他不敢说。

    这样的铁丸只要挨上一下,不死也残。为了曹操,为了曹操封的侯,值吗?

    文布觉得有必要重新考虑一下这个问题。

    文布倚着城垛坐了好一会儿,没有再听到铁丸击城的声音,觉得奇怪,悄悄探出头看了看,这才发现吴军战船正在驶离秭归城,向江南的小城靠去。在远处,他看到丹阳城南侧的江南上也有两艘楼船正缓缓驶向江南。

    文布转头看了一眼丹阳城,毫不意外地发现丹阳城的西城楼不见了,仔细分辨之后,才看到一点残基。看样子,丹阳城的损失比秭归城还要大得多,也不知道娄发有没有被打死。

    在秭归城、丹阳城中的蜀军将士注视下,数十艘吴军战船驶向江南,只要不傻,都清楚吴军这是要对江南的小城动手。

    按照常理,文布也好,娄发也罢,这时候都应该派出战船增援,至少要骚扰一下吴军,不能坐视他们围攻沈弥。可是看看双方战船的大小,再看看身后被砸成废墟的城楼,文布、娄发都选择了闭城不出,默默地为沈弥祈祷,希望他城破之时还活着。

    坚守?那是不可能的。

    ——

    麋芳指挥中军水师横绝大江,阻击可能从江北而来的蜀军。

    城上的沈弥看得真切,却没什么反应。他派人摇旗击鼓,向城外的细作传递消息,同时向江北求援。不管城最后能不能守住,该做的事还得做,毕竟家人还在成都。

    战斗先在城外展开,孙观、娄圭分别登岸,清除在城外的蜀军斥候,争夺一些制高点。战斗并不激烈,蜀军士卒既不是吴军的对手,也没有死战的兴趣,往往一接触就撤退了,甚至根本没有接触,看到吴军的战旗就跑。但持续的时间很长,前前后后花了三天多时间,才最终完成合围。

    最后开了一次军议,并将结束上报给江北大营的孙策,孙策坐着楼船亲临战阵,下令麋芳、朱桓、娄圭开始进攻。朱桓、娄圭指挥所部将士驶入小城两侧的江面,将小城三面围住,孙观攻其左,潘华攻其右,孙权、贾逵作为攻城主力,从正面进攻。朱桓、娄圭率领亲卫营,随时准备策应。

    在晨曦中,八艘楼船将小城三面围住,十六台抛石机开始齐射,长长的梢杆轮番起落,将一团团铁丸抛在天空,砸向小城。小城被砸得烟尘大起,尤其是作为主攻目标的北门,在第一个波次的打击中,城楼就被摧毁,消失在冲天的烟尘之中。

    伴随着抛石机的攻击,船上的强弩也开始集射,进一步大量杀伤。

    抛石机和强弩的威力都很大,即使城池位于小山之上,高度差严重影响了打击力,仍然不是人的血肉之躯可以抵挡的。目睹了同伴的惨状后,沈弥麾下的将士不约而同的放弃了守城的念头,躲到了城墙之下。

    这时候,只有厚实的城墙能给他们一点安全感,连城垛都不行。

    沈弥也不例外。他以守城门为名义,早早地带着亲卫部曲躲进了城门洞中,听着城墙被铁丸砸得一声声闷响,听着城上的士卒一声声惨叫,他的神情显然格外平静,甚至还有一丝自嘲。

    一刻钟后,抛石机、强弩停止了集射,吴军步卒从三面发起攻击,孙权在数十亲卫的严密保护下,身先士卒,冲向山坡上的城门。

    江中的楼船上,孙策看着远处喧嚣的战场,咂了咂嘴。

    “这可都是钱啊。”

    沮授、郭嘉相视而笑。他们何尝不知道,为了拿下这座小城,吴军付出的代价有多么大。将士的伤亡或许不会太大——如果沈弥没有死战之心的话——但数千颗铁丸、数万枝弩箭可都是成本。

    铁丸或许还可以回收大部分,弩箭的消耗却无法避免,箭头射中石块筑城的城墙后,大部分都会折损,不是箭头破裂就是箭杆受伤,必须回炉重铸才有再用。

    吴军强大的战斗力不仅来自训练,更是来自制作精良的军械,这些都需要钱。

    为了这么一个小城,花费这么大的代价,是不是值得,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笔账。对于孙策来说,攻这个城还有另外一层意义,不管他愿不愿意,孙权算是履行了他的诺言,首战立功。

    除非他死在冷箭之下,或者失足落江。

    这种可能性太小了,几乎可以不用考虑。孙策也不希望出现这样的情况,所以孙权身边的亲卫都是精挑细选的精锐,装备精良,保护将领的经验也非常丰富。除非孙权被从天而降的石头砸死,否则阵亡的可能性极低。

    孙权立功之后怎么办?这是孙策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这时,前方战场上响起了激昂的得胜鼓。孙策等人举目望去,见城头的蜀军战旗被扯下,吴军的战旗升起,城头将士欢声雷地。

    没过多久,一艘快船驶入中军,来到楼船之下,向孙策汇报。

    孙权先登,生俘沈弥。

    听了捷报,孙策回头和沮授、郭嘉交换了一个眼神,笑道:“这沈弥居然没死,真是命大。”

    郭嘉摇着羽扇,哈哈一笑。“他本就是个惜命之人。”

第2524章 子规啼

    孙权一手将精致的兜鍪挟在腋下,一手按着腰间长刀,大步入帐,向孙策躬身施礼。

    “陛下,臣幸不辱命,已破蜀军,破门夺城。”

    孙策打量满脸灰土,头顶热气蒸腾,脸上掩饰不住喜色的孙权,无声而笑。“不意仲谋悍勇如斯,破城如此之快,可喜可贺。热不热?解了甲,喝杯水吧。”

    一旁的凌统应声上前,将一杯水递给孙权。孙权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又用袖子抹了一下嘴,连带着腮帮子上的灰尘,露出还算白晳的皮肤。“谢陛下赐水。不过将士们还在打扫战场,臣不敢解甲。陛下,沈弥押到,请陛下过目。”

    孙策点头,命人将沈弥押进来。

    沈弥低着头,双手缚在身后。头盔不见了,头发散乱着,身上也满是灰尘。他来到孙策面前,双腿跪倒,以头抵地,一言不发。

    “沈校尉这是输得不服么?”孙策轻手椅子扶手,淡淡地说道。

    沈弥的身体微僵,然后又慢慢放松下来。“罪臣不敢。陛下英明,大吴威武,罪臣败得心服口服。”

    “是么?”孙策笑了两声。“若是换作朕,朕是不会服的。毕竟,若无抛石机、强弩这样的利器,你那城虽小,也不易攻克。如今你虽然败了,却非战之过,只是运气不好罢了。”

    沈弥一时无语,不知如何回答孙策才对。

    郭嘉轻摇羽扇。“沈校尉自称罪臣,这是愿降了?”

    沈弥应声答道:“愿降。”

    “你的家眷还在成都,就不怕他们受牵连?”

    “实力悬殊,力战而败,无奈而降。想必蜀王也能体谅,祸不及家人。”

    “无奈而降?这么说不是心甘情愿啊。”郭嘉笑嘻嘻地看着沈弥。“听甘兴霸说,你们是至交?”

    “承蒙兴霸不弃,相交多年,未因吴蜀对立,贵贱异同,罪臣幸甚。”

    郭嘉转头对孙策说道:“陛下,沈弥既是兴霸至交,若是因战败而降,连累了家人,将来不好向兴霸解说。不如释沈弥归蜀,容他安置家人,再作商议。”

    孙策点点头。“沈校尉,你意下如何?”

    沈弥沉默片刻,再拜。“谢陛下不杀之恩,罪臣感激莫名。”

    孙权拱手说道:“陛下,臣有一言,恳请陛下三思。”

    “说。”

    “陛下宽宏,念及甘安东旧谊,义释沈弥归蜀,以保全其家眷,实是仁心圣德,臣不敢妄议。只是大战未休,敌我未明,以后是不是都照此例行事?甘安东本是巴郡人,在蜀中多年,他的亲友可不少,以后是不是都要擒而后纵?”

    孙策微微蹙眉。“以仲谋之见,该当如何?”

    “留沈弥在营,充作俘虏苦力,将来破蜀之后,再议其去向便是。被俘而未降,曹操自然没有杀他家人的道理,否则谁还愿为他作战呢?”

    孙策稍作思索,点头称是,便命人将沈弥带去俘虏营关押,随即又命孙权去休息、洗漱,准备议事,商量下一阶段的战事。

    孙权躬身领命,退了出去。

    孙策和沮授、郭嘉交换了一个眼色,苦笑着摇了摇头。

    ——

    攻克江南小城,证明了楼船载大型抛石机和重弩的不可替代,接下来的战斗必然要倚重这些利器。

    经过商议,孙策决定先攻秭归。

    秭归就在盆地之中,适合驻军,也有展开兵力的空间,附近的耕地也能解决一部分军粮供应,减少后勤补给的压力。拿下秭归城,截断上游,丹阳城、夔城就无援可盼,而他们拥有的战船又无法与吴军搞衡,只能龟缩在溪谷中,不敢入江,投降是迟早的事。

    可是攻克秭归的代价不小。

    江南小城周长只有二百一十步,秭归城却有二里,仅从面积讲就大近十倍,城中的兵力也非沈弥麾下那五百多益州来的将士可比,城中文布、邓凯等人的数千部下都是附近的夷人,熟悉地形,也有战斗的强烈动机。在吴蜀双方对峙的这十年中,吴蜀不断交换控制权,城中大族却一直没变,他们才是真正的主人。

    保护秭归,就是保护他们自己的利益。

    被吴军的抛石机蹂躏过一波后,文布也曾派人出城议降,但条件是保证他们的利益,还要像蜀王一样封他们为侯,从政治上承认他们的特权。

    孙策当然不可能答应,直接派人把使者轰了回去,让他转告文布、邓凯等人。攻城之前投降,饶你们不死,否则就等着族诛。

    孙策清楚,这么做,固然可能震住文布等人,同样也有可能逼着他们负隅顽抗。不过他本来也没指望速胜,更没打算与这些大族妥协,自然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不出所料,文布等人没有再回复,城上却加紧了工事修筑,只剩下一半的城楼被彻底拆掉,用于加固城墙。也不知道什么人给文布出的主意,他居然在城头修起了拒马。拒马虽然不能完全阻挡箭矢,却能对步卒的进攻造成不少障碍。

    从瞭望台上看到这一切,孙策命人绘成图纸,让众将思考破解之法。

    有人提出用抛石机抛掷铁丸,砸碎这些拒马。方案听似可行,可是经过简单测试,却发现代价极高,要想打开足够步卒进攻的通道,至少需要上万枚铁丸。且不说满地的铁丸将对进攻的步卒造成多大的影响,也不说吴军有没有这么多铁丸,仅是将这些铁丸运到阵前就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

    一枚铁丸重十斤,一万枚就是十万斤,需要好几艘满载的楼船。

    不是不可能,只是代价太大。

    听完辎重营工匠的分析,几个将领面面相觑。知道作战有成本,却没想到成本会这么大,简直是成倍地往上翻。算来算去,围城反而成了最合算的选择。

    诸将分成两派,意见不一。双立各执己见,互相辩驳,谁也不肯轻易让步。

    孙策保持了沉默,并要求军师处、军情处内部探讨,暂时不对外发表意见,让诸将充分争论,哪怕是说急了抡拳头开全武行都不管。

    理不辩不明。给你们空间,让你们表演。

    ——

    首战得胜,而且是先登之功,孙权的心态一下子放松了很多,不再天天绷着。除了参加诸将的讨论,偶尔也会找孙策说说自己的看法。

    这一天孙权来找孙策时,孙策正准备拔锚,见孙权来见,便邀他同行。

    “皇兄出营巡狩?”

    “依目前的形势,汛期之前拿下秭归、丹阳城的可能性不大,需要找一个港口停泊战船。军情处选了几个地点,去看一看。另外,季佐在营里待得闷了,要去写生,顺便带他看看风景。你去不去?”

    “季佐来了?”孙权莫名的有些失落。四弟孙匡到了大营,居然没去看他。

    “王兄。”孙匡从一旁走了出来,躬身行礼。

    跟着他出来的还有徐华和另外一个少女,一起向孙权行礼。孙权想不起是谁,只觉得脸熟,应该是之前见过的,听少女自报家门,才知道是夏侯渊的从妹夏侯宪,不由得又多看了一眼。

    多年前,他见过夏侯宪,只是那时候夏侯宪只有六七岁,又瘦又小,很不起眼。如今却是唇红齿白,脸庞红润,身材窈窕,圆圆的脸蛋还有几分婴儿肥,分明是一个含苞待放的花季少女。

    见孙权盯着夏侯宪看,徐华很不高兴。“大王,宪姊姊要和四王叔定婚了。”

    孙权一怔,连忙收回目光。“是吗?”

    “当然是,这次一起来见陛下,就是想请陛下赐婚的,陛下已经准了。”

    孙权笑得有些勉强。“那就是你的不对了。既然她要嫁给你四王叔,那就是你的婶婶,你怎么能叫姊姊,岂不是乱了辈份?”

    “呃……”徐华哑口无言,随即一脖子。“他们还没成亲呢,等成了亲,我再改口不迟。姊姊,走,我们去看风景。”说完,拉着夏侯宪往外走。

    孙权无奈的耸耸肩,自嘲的笑了两声。“没想到季佐都要成亲了,我这个做兄长的真是惭愧。”

    孙策瞥了他一眼,示意他一起到外面露台就坐。露台上设了伞,却是天子专用的青盖伞,孙权不敢坐,孙策特诏,孙权才勉强坐了。

    楼船出了水师大营,护航的中军水师已经在营外等候,看到了天子座舰出营,纷纷向座舰方向行礼,欢呼万岁。两侧都是峡谷,欢呼声显然更加洪亮、悠长,久久不绝,令人心襟动摇。

    孙权一时恍惚。

    孙策靠在躺椅上,静静地看着孙权,嘴角带着意味难明的笑容。

    过了好久,欢呼声已息,只剩下江水滔滔,江风习习,孙权忽然惊醒过来,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下孙策,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连忙起身行礼,正准备开口请罪,又意识到这么做有些不妥,顿时僵在那里。

    孙策也不说话,打量着孙权,嘴角笑意更浓。

    汗珠从孙权额头滑落,滴在抬起的衣袖上,洇成一团。

    “君临天下,万民欢呼,是不是很神往?”

    “陛……陛下,臣……”孙权咽了一口唾沫,声音沙哑。他嗫嚅了半天,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僵立在那里。

    孙策暗自叹息,摆摆手,示意孙权归座。本以为这些天两人的关系有所缓和,现在看来,这个弟弟城府太深,心结太重,终究无法坦诚相待。

    孙权回到座位上,却不敢坐实,只是坐了一点椅子边,随时准备再次起身。孙策却将目光转开了,看向两岸的山色。正当初夏,两岸青山滴翠,绿意盎然,生机勃勃。不时有鸟儿从上空掠过,留下一声或清脆或婉转的鸣叫,然而听得最多的却是子规的悲啼。

    秭归的地名通常都归于屈原之秭女媭,另一说却是子规有关。子规也就是杜鹃鸟,又名杜宇,据说是蜀帝杜宇的魂魄所化,六七月间最为常见,昼夜不止,声音哀切,如盼子回归。

    此时听子规啼于峡中,孙策别有一番感慨,随着那些与子规有关的诗词涌上心头的却是那个接受过二十一世纪人文启蒙的灵魂。

    曾几何时,他已经渐渐淡忘了那个时代,不知怎么的,此刻却又悄然浮现。

    还有那个他以为已经消散的孙策本尊记忆。

    两个不同时代、不同性格的灵魂混合在一起,记忆如潮水,此起彼伏,又互相交融,让他如在梦里,不知孰是客。

    可惜只有记忆,不是灵魂。他经常想,如果孙策本尊知道孙权后来的所作所为,他还会将基业交给孙权吗?

    孙策本尊无法回答他,他也无法做出决断。按照帝王术,自然是行霹雳手段,找个理由将孙权处置了,以绝后患。身在战场,这样的机会多的是,如此提议的人也有,可是他一直没有下决心。

    这个问题太复杂。关于道德和利益、人性和政治之间的冲突,几千年来都没得出令人满意的答案。站在道德制高点指手划脚自然容易,一旦身处其中,难免为局所困。

    不如归去!

    “仲谋,江南一战,打得不错,当初的约定自然有效。”孙策率先打破了沉默,翘起二郎腿,十指交叉,置于胸前,拇指互相缠绕。“接下来打秭归,你要做好承担更大责任的准备,若是还有优异的表现,打夔城就让你做主将。”

    孙权不敢直视孙策,只敢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孙策的神情,见孙策说得从容,不像是故意试他,这才起身施礼。“谢陛下不弃,臣一定全力以赴。”

    “沈弥这段时间如何?”

    “一直很安份。”

    “堪用吗?”

    孙权沉吟了片刻。“与我军相比,自然是远远不如。不过胜在耐苦,做些杂务倒是没什么问题。”

    “他是被你俘虏的,就划归你的麾下吧。留在长沙的那些人也调过来,攻秭归的伤亡不会小,你需要补充人手。甲胄、军械不足的部分,由中军调拨。”

    孙策顿了顿,转头看向孙权。“仲谋,指挥三千人和指挥一千五百人看似差不多,实则不同,你要尽快适应,为将来指挥更多人马作战做好准备。有什么不懂的,来问我,看中了哪个军师,也可以告诉我,我给你安排。”

    孙权哽咽了,躬身再拜。“多谢皇兄。”

第2525章 野火烧不尽

    之前的战斗规模太小,孙权虽有先登之功,却不足以晋升,只是赏了一些钱和酒肉。孙策将沈弥及其部曲归于孙权麾下,已经算超格重赏,提携的意思很明显。

    如果他不是孙策的亲弟弟,换作其他将领,难免引起非议。

    孙权归营之后,先去见朱桓,向他转达了孙策的手诏。

    朱桓倒是有些担心,拿着手诏,迟疑了半晌。孙权见状,笑道:“将军担心孤驾驭不了降卒?”

    朱桓刚要说话,陈矫在他身后扯了一下他的袖子,朱桓虽然不明其意,还是改了。“大王言重了,桓岂有此意。只是陛下诏书来得突然,没有想好怎么向诸将转达。”他笑了笑。“不瞒大王说,桓以为大王会将俘虏分一些给其他营的,毕竟当时上阵的不仅仅是大王,你说对吧?”

    孙权觉得有理,决定从降卒中挑出三百,分给贾逵、孙观、潘华三人,具体由朱桓操作,再从赏赐中取一些钱财,以做补偿。沈弥的部下不多,私人部曲亦不宜分散,免得人心惶惶。毕竟接下来不是做苦力,还需要他们作战。

    孙权还打算单独送一些给朱桓,却被朱桓婉拒了。孙权知道朱桓不会收,也没多说什么,请朱桓安排人随他去俘虏营提人,再领一些装备。

    孙权离开之后,朱桓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他转身看着陈矫。“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你怀疑陛下?”

    朱桓脸色一变。“季弼,这个玩笑可开不得。陛下于我有再造之恩,我对陛下绝无怀疑,只是理解不了他的用意。”

    陈矫点点头,将朱桓拉到帐中坐下,又示意亲卫把住帐门,不要让闲杂人等靠近。“知道陛下今天为何出营吗?”

    “不是去看水师驻营之地吗?”

    “没错,是去看水师驻地,但船上还有齐王(孙匡)。齐王好绘事,他想观赏峡中风景,陛下陪他去看山看水。”

    朱桓笑了,羡慕不已。“陛下对这几个弟妹真是好得没话说。”

    “没错,陛下重亲情,天下皆知。左都护、右都护好武,他就从小培养他们用兵,齐王好绘事,他就为他请蔡祭酒教授给事。那长沙王呢?”

    朱桓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他歪在椅子上,以手支颊,沉吟不语。他知道孙权想什么,要不然也不会如此卖力的支持孙权。可是听陈矫这意思,他似乎并不看好孙权。

    如果陈矫是对的,那他不仅之前的努力都付之东流,反而可能给陛下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季弼,长沙王真的不能像左右都护那样坐镇一方吗?”

    “就算是做万人督,他也不宜在边境。”陈矫毫不客气地打破了朱桓的幻想。“临阵折冲,非他所长。统万人以下,还可以靠平时的努力。万人以上的大军作战,已经不是努力就可以应付的,必须有一定的天赋,勉强不来。”

    他打量着朱桓,又补了一句。“他缺少临机决断的直觉,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名将。”

    “比如?”

    “将军是想提醒长沙王沈弥可疑,不能重用吗?”

    朱桓目光微闪,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没说什么,后背却凉嗖嗖的。

    ——

    围攻秭归县城的战斗部署很快完成,孙策召开战前作战会议,诸将各抒己见,以及日常争夺作战任务。

    秭归城并不规整,城池依山而建,呈西北——东南方向倾斜,东北背山,西南临江。孙策命令中军水师封锁江南,提供远程支援,朱桓部负责正面强攻,娄圭则负责东南方向发起攻击,牵制城上兵力。

    右将军纪灵在城东南的岭上立阵,阻击可能从丹阳城方向来的援军。

    孙权以上次的先登之功,顺利争取到了正面主攻的首发。

    孙观取代了贾逵,作战序列仅次于孙权。一旦孙权部作战不利,或者伤亡过大,就由他接上。

    贾逵则作为朱桓手中的预备队,随时准备应变。

    安排妥当之后,孙策亲自到孙权的大营里巡视。在大营门口,看到沈弥穿着吴军甲胄,站在孙权身边,孙策打量了沈弥两眼,将他叫到跟前。“既然仲谋相信你,朕也不想说太多,只希望你不要辜负仲谋的这份信任。若是出了事,就算是甘兴霸亲自来求情,朕也不能饶你。”

    沈弥拱手而拜。“多谢陛下。臣一定竭尽全力,不负长沙王。”

    孙策点点头,挥手示意沈弥退下。孙权陪着孙策向前走,一边巡视营地,查看准备情况,一边悄声问道:“皇兄怀疑沈弥?”

    孙策看看孙权。“小心驶得万年船。仲谋,降将用得好,固然能奏奇功,用得不好,也是很容易出事的。你不能因为沈弥是甘宁的故旧就掉以轻心。就算是甘宁在此,恐怕也要加三分小心的。不管怎么说,沈弥的家人还在成都。”

    孙权连连点头。“皇兄放心,臣弟一定小心些,不给他可乘之机。”

    在孙权的大营里转了一圈,随即又来到沈弥的大营。沈弥的部下被分出三百人,只剩下两百多,全是沈弥的私人部曲。虽然穿着吴军的制式甲胄,但精气神明显不如吴军,眼神怯怯,带着说不出的惶恐。虽然沈弥连声喝令他们站直了,拿出点精神来,却还是不顶用,有几个连站都稳不稳。

    孙策扫视了一眼,眉头蹙得更紧。

    “仲谋,你打算怎么用他们?”

    孙权沉吟片刻。“劝降。沈弥与文布、邓凯相熟,臣思量着,让沈弥以身示范,在阵前劝降,或许可不战而胜。就算不成,也可以瓦解一部分守军的士气。”

    “嗯,倒也有些道理。”孙策点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呢?用他们上阵吗?”

    “当然,总不能白养着他们。要想成为我大吴雄师的一员,必先证明他们的勇气。”

    孙策环抱手臂,打量着那些无精打采的士卒,又看看孙权。“也好,阳关道,独木桥,总要自己走一遭才知道。你既然主意已定,就去做吧,凡事小心些就是了。”

    “唯。”

    “再过几天,季佐就要回去了,你有没有什么要带给母后和姑母的?”

    孙权想了想,有些为难的搓着手。“皇兄,臣弟最近忙着作战,还真没准备。”

    孙策笑了。“你应该知道母后最需要什么。”

    孙权尴尬地挠挠头。“那这样吧,臣弟给母后写封家书,向她保证,打完益州,不管结果如何,臣弟就回去娶妻生子。不瞒皇兄说,臣弟连儿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孙策忍俊不禁。“叫什么,孙登?”

    孙权愕然。“皇……皇兄,你连这都猜得到?”

    孙策也愣了一下,心中有种异样。他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没曾想还真蒙对了,看来这历史的惯性真是不容忽视。他眼珠一转,笑出声来。

    “这还用猜?你没发觉先登夺城之后,你连走路都有点飘?”

    孙权瞬间臊得面红耳赤,连连拱手求饶。“臣弟谨遵皇兄教诲,戒骄戒躁。”

    孙策拍拍孙权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这还差不多。千万不要飘,一飘就会摔跟头。不仅你难看,连带得我都面上无光。”

    “臣弟明白。皇兄提携臣弟,看着眼红的人不在少数。他们恨不得臣弟受挫。不过请皇兄保证,臣弟一定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那就好。”

    孙策和孙权寒喧了几句,再次将沈弥招到面前。“仲远,听潘华说,当年巫县之战,你也参战了?”

    沈弥连连点头。“诚如陛下所言,臣也参战了,只是没有亲临战线,否则肯定和兴霸一样,早就追随大王了。”

    “兴霸可曾与你说过他与周公瑾见面的情景?”

    “说过。兴霸当时战败,进退彷徨,承蒙周都督不弃,起舞相属,这才重新振作。”

    “朕没有周公瑾的才气,不能起舞相属,为你鼓劲。不过朕可以答应你,只要你能尽心尽力的协助长沙王作战,朕必不负你,如待兴霸一般。”孙策看了一眼沈弥的部下。“包括他们。”

    沈弥微怔,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孙策一眼,正好迎上孙策的目光,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低下头,顺势单膝跪倒,双手抱拳过顶。

    “谨遵陛下圣谕,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孙策弯腰,伸手轻拍沈弥肩膀。

    “努力!”

    沈弥的部下站得远一些,虽然听不清孙策和沈弥说了些什么,可是见沈弥向孙策跪拜,孙策安抚沈弥,神情动作都比之前亲近,知道不是坏事,互相看看,原本低沉的士气不知不觉一振,有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视察完毕,孙权、沈弥将孙策送到营门口,看着孙策远去,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

    “努力!”孙权说道。

    “喏!”沈弥拱手施礼。

    ——

    回到中军大帐,孙策脱了大氅,扔给甄像。甄像接过,挂在一旁的兰錡上。

    孙策刚坐下,郭嘉就从外面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几份文书。

    “陛下,可曾看出什么端倪?”

    孙策瞅瞅郭嘉,笑道:“你都看不出,朕岂能看得出。”

    “这倒未必,用眼毕竟不如用心。陛下的直觉一向出色,臣也是自愧不如的。”郭嘉说着,将手中的文书推到孙策面前。“鲜卑人又生事了。”

    孙策接过,一一浏览。文书是安西大都督府转来的,但源头并非一个,既有最远的玉门,也有近一些的武威、金城,内容大同小异,之前被刘协西征打散的鲜卑人又聚扰起来了,还冒出几个没听过名字的首领,大有风云聚会的气势。

    孙策看完,轻轻放在案上,伸手挠了挠眉梢,有点头疼。虽说鲜卑人卷土重来并不意外,时机却着实不好。为了攻益州,他已经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哪有精力去处理鲜卑人的事。

    “陛下,命鲁肃部西进吧,汉中战场有左都护也够了。”

    孙策换了个姿势,靠在椅子上。“鲁肃西进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哪来的钱粮给他?”

    “提供步卒所需的钱粮就可以。骑兵对战,过于依赖辎重是不行的,还是当以战养战。我军骑兵装备有优势,凉州战马也充足,不管是奔袭还是阵而后战,只要将领选用得当,胜率不会低。斩草除根不太现实,稳住河西应该没什么问题。”

    孙策反复权衡了一番,觉得郭嘉说得有理。凉州是战马的主要产地,吴国的骑兵和军民通讯都严重依凉州来的马匹,一旦凉州乱了,马匹来源断绝,会造成进一步的混乱。

    汉中就交给孙尚香和陆逊吧,有荀彧坐镇关中,应该没什么问题。

    “令辛毗回安西都督府,协助贾诩。有些贾诩不太方面处理的事,由辛毗来办。”

    郭嘉笑了。“就怕那老狐狸会有其他想法。”

    “有想法也随他去。打铁还靠自身硬,不让西凉人作妖的最好办法不是馁靖,而是我们自己能担起责任来。”孙策站了起来,来回踱了两步,又道:“陈到部转到安西都督府,从中军五骑中选两骑补安北都督府的缺。反正要轮岗,就从现在开始吧。”

    郭嘉考虑了一下,点头表示赞同。“不如调程普去安西,文丑去安北。程普当年曾随骠骑将军西征,对西凉的情形有一定了解,文丑与沈友也有过合作,配合起来比较容易。”

    孙策点头答应。程普五十出头了,能打的时候不多了,让他抓住机会上阵,立点功,就可以光荣退休了。文丑正当壮年,又是河北人,能助沈友一臂之力,稳住北疆。

    “具体怎么做,会同军师处拟个计划吧。这么多人同时调动,有人吃肉,有人喝汤,难免厚薄不均,提前做好工作,免得弄巧成拙。”

    郭嘉会心而笑。“陛下考虑得周到,如果还有人挑三嫌四,未免过于骄纵。”他顿了顿,又道:“陛下,陈到去了安西,安北就没有甲骑了,是不是调整一下马超的职务,让他统领甲骑,文丑统领轻骑?”

    孙策沉吟片刻。“问问沈友的意见再说。”

第2526章 临别

    孙策的人事调整草案遭到了反对,有的比较婉转,有的比较直接。

    质疑的焦点是汝颍人。辛毗、陈到,还有坐镇关中的荀彧,都是汝颍人。

    其中又以陈到遭受的质疑最大。有人从战术角度考虑,认为甲骑虽然攻击力强大,速度、耐力却有限,与来去如风的鲜卑人作战未必有优势。有人从人事角度考虑,认为陈到刚到北疆不久,又转凉州,未必能适应当地的气候和环境,不如调马超回凉州,哪怕是调韩当去都比陈到合适一些。

    毕竟韩当也曾随孙坚在西凉战斗过。

    有人则认为根本没必要兴师动众。凉州有玉门、金城、武威三督,总兵力近两万骑,就算鲜卑人恢复了元气,也不可能深入凉州腹地,最多是敦煌、酒泉会受一些影响。派几个文武兼备的将领去就了,连安西大都督鲁肃都没必要移镇凉州。关中初定,汉中开战在即,还是需要大将镇守的。

    理由都很堂皇,但孙策太熟悉这些人的说话方式了,轻易的听出了理性背后的意气之争。相比于荀彧代表的汝颍文臣,陈到、吕蒙代表的汝颍武将崛起,更让人恐惧汝颍系的强大,下意识地进行抵制。

    汝颍人不甘示弱,奋起反击,但作为汝颍代表的郭嘉不发表任何意见,他们的声音总显得份量不足。沮授、刘晔、国渊也没怎么说话,一副公事公办,冷眼旁观的模样。

    看着这些大臣勾心斗角,孙策说不上火肯定是假的,要说有多急,也不见得。保持朝堂上不同派系的相对平衡本来就是一种理性,任何集团内部都不可能是一团和气,有分歧,有争斗,才是正常现象。

    凉州的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大可让他们慢慢讨论。有鲁肃坐镇关中,随时可以出陇关增援,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倒是攻取秭归县城的战事不能再拖了。汛期将至,雨水增多,每拖一天就增加一分风险。

    孙权也意识到了这个危险,几次请战,并对军师处、军谋处热衷于争论凉州的事不满,认为他们本末倒置,轻重不分。军师处被激怒了,一个叫胡质的年轻见习参军对孙权提交的作战方案大加指责,说他这个方案就是蛮干,毫无战术可言,建议给他一个良级乙等的评价。

    这是军师处有评议制度以来从未有过的成绩,再差一点,那就是否决了。

    孙权勃然大怒,当场反问胡质,依你之见,如何进攻才是战术?

    胡质说,眼下就不是攻城的好时机,最好的战术是不攻。等雨季过去,截断秭归城外的溪流,迫使城中断水,最多不过半个月,秭归必降。

    孙权气急而笑,懒得与他计较,直接找孙策投诉。

    孙策听完孙权的讲述,也有些意外,让人把胡质叫来,当面询问。过了一会儿,沮授进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年轻参军。沮授递上评议报告,孙策一看,上面定的是优级丙等。虽然不是良级乙等,评价却也不高。除此之外,沮授没有写意见,只是签了名。

    孙策放下评议报告,看着那年轻人。“你就是胡质?”

    胡质面相稚嫩,个子也不高,看起来像是只有十五六岁,还没长胡须,嘴唇上方只有一层茸毛。他刚才是一时激动,说完就后悔了,现在被叫到天子面前,面色苍白,两腿发软,只是强撑着才没有跪倒。孙策发问,他下意识地拱拱手,应了一声,声音嘶哑。

    孙策笑了。“看来军师处刚刚吵得很厉害啊,嗓子都哑了。来人,赐酒。哦,你多大了?满十八了没?”

    见孙策和蔼,并未发怒,胡质稍微放松了些。“臣冒昧,敢告陛下,臣面嫩,只是看起来年轻,其实已经二十了,可以饮酒。”

    孙策哈哈一笑,命人赐酒。胡质两眼发光,眼神跟着去端酒的凌统走,还不由自主的舔嘴唇,馋涎欲滴。沮授看在清楚,咳嗽了一声,喝道:“陛下面前,不得放肆。”

    “喏。”胡质连忙答应,收回目光。

    沮授苦笑道:“这竖子年纪不大,却是好酒。昨天怕是又喝多了酒,今天放肆,对长沙王不敬,还请长沙王宽宏大量,不要与他计较。”

    孙权很勉强地笑了笑,口称“岂敢”。

    孙策笑笑。“原来是个酒徒。”

    胡质应声答道:“启禀陛下,酒徒是臣之好友蒋子通的名号,臣不敢冒用。”

    孙策皱皱眉。“谁?”

    “臣之好友,蒋济蒋子通,号称酒徒。”

    孙策重新看了胡质两眼,他想起来这人是谁了。这个看起来面嫩的年轻参军非等闲之辈,难怪他敢出言不逊,对孙权的方案横加指责。

    孙权的方案虽然不至于一无是处,可是平心而论,确实也没什么亮点,最多是合格而已。良级乙等不至于,但优级也够不上。报告上的优级丙等有情面成份。

    凌统取来了酒,为孙策、孙权、沮授各奉了一杯,最后才给胡质。胡质接过酒,一饮而尽,意犹未尽的咂了咂嘴。孙策见状,忍俊不禁。

    “说说你的理由吧。说得好,朕这杯酒也赏了你。说得不好,这就是你在军师处最后一次发言了。”

    “唯!”一杯酒下肚,胡质奇迹般的平静下来,从容不迫地拱手作揖。“陛下,秭归虽然临江,取水却不便,极度依赖于源于城外卧牛山的两道溪水。若是雨水少的秋冬季节,只要切断那两道小溪,城中就会断水。人若无水,比无粮更难,不出十日,城中必溃。如今是初夏,雨水颇盛,就算切断城外溪水,城中亦有池塘可用,或者用陶釜、陶盆接雨水,也能解决问题,支持几日。”

    孙权忍不住反驳道:“就算天不下雨,难道城中没有井水可用?”

    胡质瞅了孙权一眼。“大王有所不知,秭归多石少土,脚下数尺便是顽石,挖不了井。若非如此,秭归又怎么会依赖城外的溪水?”他顿了顿,忍不住又补了一句。“大江两岸林立的石壁,大王一直视而不见吗?”

    孙权正一边呷酒一边思考,一听胡质这句话,顿时火冒三丈,长身而起,手里的酒也洒了大半。若不是孙策在场,他估计会直接泼在胡质脸上。

    胡质看着暴走的孙权,缩了缩脖子,不吭声了。

    孙权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后悔莫及,心虚地看了一眼孙策。

    孙策不动声色。“胡质,依你之见,该如何攻城?”

    胡质吭哧了两声。“若是非攻不可,除了强攻,也无他法可想。不过,若是能在卧牛山上架几具抛石机,再设一些射台,以铁丸、重弩摄其心,乱其阵,前后夹击,或许能有所帮助。”

    孙权眼前一亮,想赞一句好,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孙策点了点头,对沮授说道:“公与,此计可行。”

    沮授抚须而笑。“陛下都说可行,那自然是可行了。虽无大益,亦有小助。”

    孙策转身取笔,在评议报告上签了字,递还给沮授,又对孙权说道:“仲谋,去准备吧。”端起一旁的酒杯,一饮而尽。

    孙权领命,转身出帐。站在帐外,他抬起头,看了看远处的陡崖峭壁,暗自扼腕。这么多山在眼前,怎么就没注意到,白白被那竖子取笑了一场,还是当着皇兄的面。

    胡质跟着出帐,见孙权还站在门口,不敢多嘴,贴着帐边,悄悄的溜走了。

    帐中,孙策与沮授对坐,看着案上那份已经签了字的评议报告,无奈的摇摇头。

    ——

    孙策采纳了胡质的意见,命人在城东卧牛山的山坡建了两个平台,各安置了一具抛石机,两具重弩。

    秭归县城依山而建,就像一只葫芦嘴冲着卧牛山的葫芦,县寺在城的东北角。这两个平台建好后,居高临下,直接威胁县寺,引起了城中的巨大恐慌。

    文布派人出城争夺制高点,与娄圭部交战。

    胡质的建议虽说威慑的意义大,实际作用有限,对娄圭来说却是不小的加分。娄圭本以为自己就是站在山坡上看看戏,最多让弓弩箭射些箭,助助声势,现在发现还有争功的可能,岂能让文布得手。

    经过几次争夺,文布损失了两百多人,还险些被娄圭趁势反击得手,抢入城中,不敢再试,只得让部下小心,甲盾不离身,走路贴着城墙,不要被山坡上的吴军射手看见。

    被娄圭抢了风头,孙权更加着急。

    进攻秭归的战斗终于打响,载着抛石机和重弩的楼船驶入江湾,直逼秭归城下,发起了覆盖式的打击。铁丸和重箭像雨点一般落下,瞬间将城头及城墙下的民房砸成废墟。就连青石筑成的城墙都被砸得颤抖不已,石板被砸裂、砸碎的声音不绝于耳,仿佛能让人看到裂纹在石板上蔓延、滋生。

    山坡上的抛石机和重弩也发动了攻击,东西夹击,整个秭归城都在吴军的射程以内,城中守军无处可逃,伤亡惨重,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战前准备了近一个月,真正进攻却只用了半天时间,从开始的那一刻起,胜负就已经决定。

    仿佛是为了示威,吴军持续了近半个时辰的打击,几乎将整个秭归城夷为平地。当孙权率部冲入城中时,除了城墙,秭归城里已经没有一间完整的房屋。文布、邓觊等人龟缩在城墙角落里瑟瑟发抖,不少人已经吓得失禁,屎尿横流,臭味薰天。

    看到这一幕,沈弥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两腿之间凉嗖嗖的。

    文布、邓凯等将领被俘,家产被抄没,家中男女没为官奴婢,男的分到辎重营做苦力,女的负责煮饭洗衣,其中姿色出众的会被将领选去侍寢。征战在外,能带家属从军的毕竟是个别人,大部分将领常年夫妻分居,释放生理需求也是人之常情。

    收拾完战场后,孙策从俘虏中挑了一些人,让他们去丹阳城、夔城劝降。

    沈弥主动请缨,去丹阳城劝降娄发。

    娄发举城而降。

    很快,夔城守将刘阖也降了。

    秭归县全境平定。

    ——

    孙策论功行赏,迁孙权为征西中郎将,统长沙郡国兵两千,沈弥、娄发部降卒千余,再加上部曲五百,共三千七百余人,船三十余艘,西进攻取巫县。

    孙权起程的那一天,孙策为他设酒送行。

    孙权端着酒杯,抬头看看被两岸青山挤成一线的青天,低头看看船侧湍急的江水,叹了一口气,伸出手臂,将杯中酒缓缓倾入江中。

    “这一杯,敬父亲。”

    刹那间,孙权有些走神,随即又反应过来,也将杯中酒倾入江中。“愿父亲的在天之灵,保佑臣弟此去,破巫县,取益州,不负皇兄所托。”

    孙策又满上一杯,向孙权示意。“这一杯,敬兄弟。在家是兄弟,在外是君臣。从现在开始,你是统兵西征的中郎将,我不能再袒护你。胜有赏,败有罚,一切都有军法。愿你能记住父亲的教诲,戒骄戒躁,小心谨慎,像叔弼、尚香一样,做一个真正的名将。”

    “谢皇兄。”孙权双手举杯,躬身一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谢陛下。”

    孙策也将酒饮尽,转身对着沈弥等人。“尔等虽说新降,家属尚在成都,反对尔等出战者不少,是吾弟长沙王力谏,这才让尔等随行。愿尔等莫要辜负长沙王,否则纵使尔等逃到天涯海角,朕也绝不轻饶。”

    他举起酒杯。“请满饮此杯。凯旋之日,朕再设宴,为诸君洗尘庆功。”

    有侍从奉上酒,沈弥、娄发互相看看,接过酒杯在手,躬身施礼。“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愿随长沙王斩将夺旗,平定益州。”

    孙策喝完酒,扬扬手。“去吧。”

    孙权等人躬身再拜,下了楼船,换乘小船,往各自的战船上去。沈弥、娄发各有数百人不等,在孙权麾下为校尉,各有楼船一艘,分别停在远处。

    一刻钟后,沈弥的战船率先驶过孙策的楼船前,紧接着,孙权的座舰也驶了过来,打出旗号,向孙策致意辞行,随即举帆鼓桨,卷起雪白浪花,逆水而行。

    孙策站在楼船之上,看着孙权的帆影渐行渐远,眼神渐渐凝重。

    此一别,再见时还是兄弟吗?

    湛蓝的天空飘过一朵乌云,转眼间天就暗了下来,电闪雷鸣,一场暴雨不期而至。

第2527章 法正的局

    秭归数城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先后失守,孙策拜孙权为征西中郎将,西取巫县的消息传到鱼复,一时激起轩然大波。不少人建议曹操斩杀沈弥、娄发等人的家属,抄没他们的家产,以儆效尤。

    这其中又以赵韪最为积极。

    同为刘璋旧部,赵韪对沈弥等人没有一点同情心,反而恨之入骨。当然若不是因为甘宁投降周瑜,他也不会蒙羞,儒将功业夭折。虽说后来一起归附了曹操,仇恨却一直记在赵韪心里,一有机会就喷涌而出。

    响应赵韪的人还不少。虽说这些人和沈弥、娄发没什么仇,但也没什么感情。既然沈弥、娄发投降了吴军,成了对手,怎么处置他们也不为过,不妨顺水推舟,说不定还能分点好处。

    曹操无动于衷,只是命人将沈弥等人的家属看管起来,却没有进一步的处理。

    当务之急不是杀人,甚至不是迎战正在赶往巫县的孙权,而是驻留在秭归的孙策。

    法正收到消息,考虑到雨季将至,孙策有可能返回洞庭,减少大量物资运输带来的负担,就近取食,秋收后再考虑进攻的事宜。

    这绝不是曹操希望看到的局面。

    如果不能一直维持在战时状态,不能让吴国不断失血,蜀国哪有一线生机。

    曹操与法正、彭羕等人反复商量,觉得一定要拖住孙策,让孙策停留在三峡之中。除了让吴军承受长途运输的负担之外,万一老天帮忙,汛期洪水直接冲垮了吴军的水师,蜀国就真的翻盘了。

    退一步说,如果能让孙策进驻巫县,这五百多里的逆水行舟,也能消耗吴国大量人力、物力,为最后的转机争取一点希望。

    法正提议放弃巫县,诱使孙策率主力进驻巫县,在瞿塘峡甚至鱼复一带决战。

    彭羕大惊失色,难得地当面表达了强烈的反对意见。秭归被吴军迅速攻克,已经对军心士气造成了沉重的打击,如果巫县再不战而弃,谁能保证军心不乱?鱼复是长江上的最后一道防线,不容有失。如果因为军心乱了而溃败,只怕一发不可收拾,吴军从此长驱直入,益州有崩溃之祸。

    面对情绪激动的彭羕,法正面沉如水,无动于衷。

    彭羕急了,顾不上太多,转向曹操,恳求曹操三思,千万不能放弃巫县。

    曹操抚着胡须,沉吟良久,表示赞同彭羕的意见,不能轻易放弃巫县,损伤士气。

    彭羕长出一口气,恨恨地看了法正一眼,将更直白的指控咽了回去。他觉得法正就是用益州的存亡做筹码,做最后一搏。反正他又不是益州人,实在不行,投降就是了。就算不能投降,他也可以逃之夭夭。

    但他不能这么说,有影射曹操的嫌疑。

    这样的传言一直都有,只是没人敢当着曹操的面说而已。

    等彭羕出了门,曹操眼神一扫。“孝直,你太心急了,须知欲速则不达。永年虽年少,却是个聪慧之人,若是露了行迹,不难猜出你的布局。”

    法正心中一喜。看来彭羕虽在曹操左右,又深得曹操喜爱,曹操却还没有将他们的部署透露给彭羕,彭羕暂时也无法威胁他的地位。

    法正微微欠身。“大王所言甚是,臣是心急了些。孙策以孙权为前锋,西进巫县,却只给了孙权三四千人,其中还有近半是沈弥、娄发的旧部,大举西进的可能性实在太小。若不能诱他前来,所有的部署都无从着手。拖得久了,怕是于我大蜀不利。”

    曹操轻轻拍打着案几扶手,若有所思。“孝直,你觉得孙策有没有可能看破我们的计划?”

    法正摇摇头。“臣之计划,分为数部,各人执行其中一部分,不相干扰,除非所有人都向孙策和盘托出,他或许有机会猜出一丝端倪。真要那样,他大概不会派孙权为前锋,更不会让沈弥、娄发随孙权出战。”

    法正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除非他想借大王之手,取孙权性命。大王觉得有这个可能吗?”

    曹操眨了眨眼睛,笑而不语。“孝直觉得不可能?”

    “不可能。”法正应声答道,毫不犹豫。

    曹操笑得更加灿烂。“孝直何以如此肯定?”

    法正也觉得自己答得太快,有推崇孙策之嫌,连忙缓了口气,笑道:“孙策爱护诸弟,天下皆知,岂能因孙权一人而自毁名声?且孙策既有嫡子,又有袁氏为外援,就算有意外,帝位也与孙权无关。既然如此,孙权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少年骄纵罢了,与谋逆无关。纵然孙权有所不是,施以惩戒便是了,又何必置之于死地?”

    曹操微微颌首。“放弃巫县,就能诱孙策亲自前来吗?”

    “大王,孙权统兵四千,只能取巫县,不足以鱼复。可若是孙权攻击巫县得手,得寸进尺,欲观鱼复,孙策是来还是不来?”

    “话虽如此,我军自弃鱼复,是不是太刻意了?孙策谨慎,难免生疑。”

    法正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这便是沈弥、娄发的作用。没有他们,孙权自然难取巫县,有了他们,不仅巫县可不攻而取,就连鱼复都有速战速决的可能,所缺的只是兵力而已。这么好的机会,孙策舍得放过吗?就算他自己不来,至少也要增派万人。”

    曹操恍然大悟,不禁拍案而笑。“如此一来,委任孙权为将,则任过其能,很可能错失良机,甚至有可能遭受覆败。另遣别将,又与孙权难以相处。想想也去,只有他自己走一遭,对吧?”

    “大王英明。”

    曹操想了想,又问道:“孝直,沈弥、娄发知道他们的作用吗?”

    法正笑着摇了摇头。“谅他们也猜不出,说不定心里还有些煎熬。不过孙策善以利诱人,吴军的军械又着实犀利,想来他们也无从拒绝。大王,平心而论,臣之前也没想到孙策能将楼船驶到秭归城下,这也是臣建议放弃巫县的原因。”

    曹操深以为然。

    孙策将楼船拖到秭归城下,着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秭归诸城之所以迅速被攻破,除了沈弥等人心无斗志之外,这些楼船的作用不可小觑。据斥候传回来的消息说,楼船上的抛石机、重弩射出如雨雹般的铁丸和重箭,当者无不披靡,所有经历过的人都为之胆寒。

    面对如此猛烈的攻击,巫县又能好到哪儿去,谁也不敢说。

    西陵峡没能阻止吴军战船,瞿塘峡却可以。瞿塘峡虽不以险著称,却并非风平浪静之处,甚至比西陵峡有过之而无不及。西陵峡的险在于滩多,而瞿塘峡的险则在水急。长江由西而来,在夔门外收束成一线,江水奔涌,快如奔马,即使是空载的小船也很难逆水而上,非得纤夫不可。

    比水急更重要的是窄。瞿塘峡最窄的地方不足十丈,可以说三峡中最窄的位置就在瞿塘峡。曹操几次乘船去巫县,座船都擦着崖壁,需要将士们用竹篙抵着崖壁,免得撞上去。

    对吴军水师体量超大的战船来说,通过的难度剧增,甚至可能根本无法通过。

    如果吴军的大型战船不能通过瞿塘峡,用抛石机抛掷铁丸的战术就无从施展了,吴军最大的优势就无用武之地,想复制速克秭归的战绩无异于做梦。

    可是巫县没有这样的条件,孙权的船队中就有四艘这样的战船,据说装铁丸的船也有好几艘,显然是准备在巫县再次大展身手。参照秭归的情况,巫县被攻克的可能性并非不存在。

    既然如此,不如主动放弃巫县,撤出守军,免得他们被吴军的攻击打破了胆,折了锐气。

    法正的考虑正是出于此。

    孙权只有四千多人,凭借着军械之利,可以攻克巫县,却无法进攻鱼复,尤其是在战船无法通过瞿塘峡的情况下。可是轻取巫县,他又不可能心满意足,自然会尝试进攻鱼复。

    如此,巫县就是一个饵。饵虽然香甜,里面却包裹着致命的鱼钩。

    “计是好计。”曹操赞了一声:“只是要行得稳些,既不能让孙权察觉,又不能影响士气。”

    “大王所言甚是。”

    曹操随即召集诸将议事。他没有提放弃巫县的事,只是让诸将就秭归失守的事发表意见,为守巫县、鱼复做战前准备。

    诸将虽然没有亲历战场,可是听完法正、彭羕的介绍,都清楚抛石机和重弩所起的作用,尤其是彭羕将斥候带回来的一枚十斤重的铁丸摆在他们面前时,所有人都被吴军的奢侈震得哑口无言。

    一口刀不过三斤多重,一枚十斤重的铁丸可以打三口刀,就这么扔出去,而且一扔就是成千上万枚,和用钱砸有什么区别?

    吴国这是有多富?

    鱼复、巫县一体,鱼复无疑是重点。当巫县不太可能守得住的时候,退守鱼复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就连彭羕本人都不得不承认,法正的建议看似荒唐,却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在大家意见趋向一致的情况下,曹操肯定了彭羕的考虑有合理的成份,即使必须放弃巫县,也不能不战而走。他拟定了一套作战计划,安排人从水陆两路接应巫县守军撤退,并决定亲往巫县督战,确保撤退时不会发生意外,出现无谓牺牲。

    见曹操如此体恤士卒,诸将都很敬服,纷纷表示血战到底的决心。

    ——

    孙权这一路走得不太顺利。

    与孙策分别不久,就遇到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为了安全起见,刚刚的大军不得不寻找停泊之处,蓬勃的士气就像被一团烧得正旺的火,被大雨淋得连烟都不剩一丝,实在令人沮丧。

    其后的旅程也不太顺利,几次遇到大雨,耽搁了不少时间。赶到巫县境,进入巫峡时已经是六月末,正是雨水最多的时候。巫山的**在诗人的眼中有多么迷人,在他眼中就有多么可恶,就连两岸连绵的巫山十二峰都像是在对他示威。

    离巫县还有几十里地的时候,他发现了被拆毁的栈道,更是气得大骂。

    逆水行舟太难,他原本希望借用沿江的栈道来运输一部分物资,减轻战船自重,必要的时候还需要用纤夫助力。曹操拆毁了栈道,他的计划失去了施展的机会,只能靠战船自身动力前进,无疑中增加了很多困难,耽误了不少时间,陆续受损的船只多达十余艘。

    经过神女峰时,一艘辎重船因将士贪看两岸风景,不小心触礁,迅速沉没。虽然船上的将士大部分被救起,船上的物资却全部沉入江中,包括一千多枚铁丸和一万只重弩用箭。

    孙权收到消息,暴跳如雷,当场下令斩杀了船军侯,首级号令全军,并将负指挥之责的楼船都尉降为普通士卒,与那些被救回来的士卒一起,发配去甲板下面划桨。

    见识了孙权的狠厉后,没人敢再大意,但士气也受到了明显的挫折。

    进入金盔银甲峡时,情绪低落到极点的孙权收到消息,巫县戒备森严,曹操本人赶到巫县督战,西侧的江面上还有不少战船,严阵以待。

    孙权立刻召集诸将议事,讨论作战方案。

    听说曹操本人在巫县,沈弥、娄发都有些紧张。他们知道曹操善于用兵,而他身边的法正多谋善断,尤其好用险计。与这样的人对阵,再小心都不为过。吴军水师有军械优势,却是逆流而攻,实力大受影响,这一战并不轻松。

    孙权也不敢大意,几经商量后,决定先找地方扎营泊船,然后再寻找战机破敌。

    娄发提供了一个选择,在长江南岸,正对着阳台山的地方,有一个小城,城下有滩,叫南陵滩,可以泊船扎营。此地离巫县也不远,隔着江就能看到。以吴军的水师优势,曹操想必不敢轻易来战,既能保持对巫县的压迫,又能立于不败之地。

    孙权大喜,立刻派司马——表弟吴奋跟着娄发去查看地形。

    两日后,吴奋回报,南陵滩的确适合扎营。

    和吴奋一起回来的,还有几个绝色巴女。

第2528章 巫山神女

    孙权打量着这几个巴女,很是好奇。

    吴奋是吴景的长子,比他大几岁,已经娶妻成亲。妻子虞氏是余姚大族,计相虞翻的族人,德容兼备。夫妻俩感情一向很好,已有两子一女。平时也没听吴奋他好色,怎么出去勘察驻营地形,也能带几个巴女回来。

    一看这几个巴女的相貌,显然不是路边上随便遇到的。

    “这是巫山神女。”见孙权疑惑,吴奋连忙解释。“是南陵山上一个巫祠中侍神的巫女,能招魂驱邪,祈风祷雨,预知吉凶。她们说,大王入峡时,曾有神谕,说大王行前没有祷祝,触怒了天神,所以才会有大雨。若不改正,还会有更大的麻烦。”

    孙权差点笑出声来。“盛夏季节,三峡多雨,这和神有什么关系?元兴,你怎么还相信这些?”

    吴奋尴尬不已。“这不是一路不顺,心中不安嘛。大王,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试试又无妨,反正又费不了多少钱。万一灵验呢?”

    娄发也劝孙权试试。孙权不信,将士们信啊。吴军将士不信,他们的部下信。巴楚巫风极盛,笃信巫术的人很多,巫祠随处可见。南陵滩的这个巫祠香火很盛,路过的商船、客船经常去求签,甚至有不少官员经过时也会去拜访一下。

    更何况孙权这一路走来的确不太顺,人心惶惶的,请巫女祷告一下,安安军心,也是好的。

    孙权觉得有理。在孙策的影响下,吴军现在对神鬼是敬而远之,做事之前更倾向于认真谋划,求神请巫这样的事不多了,但人心毕竟还是人心,遇到麻烦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想求神问鬼,求个心安,只是不那么笃信罢了。

    况且娄发说得有理,吴军将士不信,降卒们信啊。他的部下中有三分之一是降卒。就算是他所领的长沙郡国兵也有不少是新招募的蛮夷,对鬼神很是敬畏。如果他们认为触犯了神灵而不加悔改,心生狐疑,不肯作心作战,这一战可就没法打了。

    “巫女都这么美吗?”孙权还是有些不放心。“她们看起来……可不像山野之人。”

    “那倒不是,长江上下,巫祠处处可见,唯有此地的神女最美。”娄发露出猥琐的笑容。“大王有所不知,巫县本是楚国故地,楚王曾在此筑细腰宫,就是对面的阳台山上。神女自荐枕席,与楚王夜合,生下一女。此女兼有楚王的贵气与神女的灵气,非凡女可比,有通神之能。故其后裔多为巫女,以敬其祖。若遇贵人,则往往降神,效其先祖自荐,求***娱。”

    娄发说着,叫过一个长相绝美,神情却有些清冷的少女,让她向孙权解释。这少女说的是官话,却带着浓厚的乡音,腔调也与常人不同,自称梦见先祖神女瑶姬,神女说孙氏奉火而生,却不信鬼神,其父火神祝融因此很生气,遣神女先降大雨,以示惩戒。若孙权仍不知悔改,祝融将亲自出手,降下大灾,必使吴军因欺神而败,直到吴国覆灭。

    少女最后很严肃的说,神能给你,也能收回去。人再聪明,也不配与神为敌。

    孙权被少女说得心中忐忑,没敢再说什么,命人按照少女的要求准备牺牲、祭品,祭拜火神祝融及神女瑶姬,以求平安,并保佑他们击败曹操,平定益州。

    祭神仪式搞得很大,南陵滩上燃起了几个大火堆,巴女们一边绕着火堆舞蹈,将手中的香草扔进火堆,一边吟唱着神秘的歌谣,声音空灵,身姿妖娆,让人神魂颠倒而又心生敬畏。不少士卒像失了魂似的,不知不觉的走到火堆旁,跟着载歌载舞,齐声吟唱。

    孙权站在人群中,看着围着火堆起舞的神女,一时意乱神迷,下意识的咽了两口唾沫。

    这次出征,为表示痛改前非,他没敢带姬妾。即使攻克秭归之后,有不少大族的妻女被没为官奴婢,营中将领带回大帐侍寢的大有人在,他也没有招一个女子入帐。平时军务繁忙,倒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此刻看到神女充满诱惑的身姿,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近女色了。

    被压抑的**如火苗一般闪烁,他蠢蠢欲动,却不敢轻举妄动。

    这不是普通女子,是侍神的巫女,是神在人间的代言人。因为不信神,他这一路走得辛苦,还损失了一艘辎重船,上千枚弹丸沉入江中,几架辛苦运来的抛石机将无弹可用。如果再因为一时色心亵渎了神灵,指不定会出现什么祸事。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绝不能被小事所误。等拿下益州,美女又岂是稀罕之物,说不定还可以纳几个精通房中术的天师道女为妾,就像杨修一样。

    ——

    大江北岸的巫县县城中,法正负手而立,看着南陵滩上如星星一般闪烁的火堆,嘴角微挑,眉宇间有一丝浅浅的得意。

    他知道,南陵滩正在举行祭拜火神祝融的仪式,孙权也在其中,此刻只怕心猿意马,百爪挠心。

    因人设计是谋士的基本准则,掌握对方的弱点,才有可能因人设计。

    孙权最大的弱点有两个:一是没有自知之明,一心想成为父兄一样的名将,一是好色。前一个弱点让他放弃了最擅长的政务,汲汲以求于战场立功。后一个弱点让他身边缺不了女人,压抑得越久,暴发时越不易控制。

    两者结合到一起,会让他犯下大错而不自知,心甘情愿的成为一个傀儡,受人操控,而他还蒙在鼓里,自以为得计。

    迂回准备了那么久,这一次算是真正的正面进攻,不知道孙权能抵抗多久?

    巫县守将李异巡城经过,见法正看着江对面出神,凑了过来,陪着笑,拱手施礼。“军师是在思考破敌之计吗?”

    法正一惊,回过神来,打量了李异一样,又看看李异身后的甲士。“将军亲自巡城?”

    李异立刻拍着胸脯说道:“异虽庸才,不能与大王身边的少年俊杰相比,这职守却不敢须臾有失。纵使吴军势强,异也不怯他,绝不效沈弥、娄发之辈,俯首称臣,为人俘虏。”

    法正笑了。“将军英勇,大王也是知道的。他亲自赶来巫县督战,正是担心将军玉石俱焚,毁了国家栋梁。”

    李异哈哈大笑,连忙谦虚了几句。他与沈弥、娄发一样,都是刘璋旧部,成为蜀臣后一直不受待见。这次曹操亲自赶到巫县来指控作战,他担心自己兵权被夺,不敢有丝毫放松,兢兢业业,一天至少要巡三次城,就是想让曹操看到自己的忠心。

    有了法正这句话,他的担心去了一半。

    “军师,对面吴军似乎有异动,要不要派人过去看一下?”李异早就发现对面的异常,这时提出来,却是以建议的口吻,以免触动法正的逆鳞。细作间谍一向是法正负责的,别人不能染指。可是两军作战之际,他身为巫县守将,又有安排斥候打探军情的职责,不能不问。

    “想必是孙权在庆贺自己没触礁沉没吧,没什么好看的。”

    “哈哈哈……”李异故意豪爽的大笑。“就算他运气好,没翻船,也会在巫县碰得头破血流。军师,我听说,吴军装铁丸的船沉了一艘,抛石机成了废物呢。没有抛石机,这巫县可不是那么好攻的。”

    法正附和了几句,托言有事,转身离开。李异很乖巧,平时没少给他送礼,不过他现在事情很多,没心情陪李异闲扯。

    李异的部曲将谢旌看着法正削瘦的背影,嘀咕了一句。“这关中浪荡子拽个什么劲,没有大王的宠信,他什么也不是。”他看看四周,又压低了声音。“将军,听人说,他与彭羕争宠,落了下风,不会是想不开,想跳江吧?”

    “你这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李异啐了谢旌一口,想想不解气,又踢了一脚。“管好你这张臭嘴。再听你说这样的话,老子亲自宰了你,省得你惹祸。”

    谢旌缩缩脖子,嘿嘿笑了两声。这种涉及到权贵之间秽事的笑话在军营里很流行,说过的人太多了,真要杀,大半个军营都要杀光。

    李异抬头看了一眼大江对面,在黑夜的衬托下,那几点火光虽小,却极是显眼,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像是传说中的山鬼坐骑的眼睛。

    李异叹了一口气。曹操亲自坐镇巫县,想投降都没机会,生死未卜啊。

    ——

    法正进了建在半山腰的庭院,见曹操一手端着酒杯,一手轻拍栏杆,轻声吟哦着什么,连忙赶了过去。说话之前,他先瞥了一眼,从这个角度,能清晰地看到大半个城墙,他刚才站的地方也是视野之内。

    “大王……”

    曹操抬起手,打断了法正,继续吟道:“月朗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唉,孝直啊,士气低落,形势逼人,不知你我可有归乡之时啊。”

    法正笑道:“大王,月盈则亏,物极必反,又何必如此失意,或许转机就在眼前呢。”

    “但愿如此吧。”曹操哈哈一笑。“诗人嘛,难免悲春伤秋,儿女情长,孝直见笑了。”

    法正脸上的笑容一僵。这句话是他私下里说过的,怎么传到曹操耳中了?

    “不过,诗言志,偶尔写写诗也是有好处的。”曹操举与酒杯,微微笑道:“人生苦短,唯诗与酒,不可辜负。孝直有暇,不妨读读诗。比如孙策的那几首就不错。孤最喜欢那一首: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下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妙哉,读其诗,想见其人,必是有大志向之英雄。”

    法正迅速转换了一下思绪,笑道:“大王擅诗,所言自然不错,只是臣不通此道,看不出太多。若是就诗论诗,我倒是更喜欢高皇帝的大风歌,尤其是那句‘威加海兮归故乡’,甚是壮丽。”

    曹操大笑,笑完又点点头。“是啊,与高皇帝相比,孤无颜见谯沛父老,枉为乡里。”

    “高皇帝也不是生来如此。他初封汉王时,也曾日日饮酒,赌博为戏,不如大王远甚。他又如何会想到有一天君临天下,荣归故里,留下这传诵千古的大风歌?反倒是那项羽,战无不胜,最后却落得垓下一战,死无全尸。”

    曹操笑而不语,伸手指指江南。“孙权驻营南陵山下,入你彀画之中,还要放弃巫县吗?”

    “兵形如水,因势而变,岂有一定之规。臣以为,不妨一战,循势而为,再相机而动,决定去留。”法正思索片刻,又道:“大王,永年测试抛石机可曾有效果?从江中抛射铁丸,能伤巫城根本吗?”

    曹操挠挠头,苦笑两声,没吭声。进驻巫县之后,法正收到消息,说孙权经过神女峰里沉了一艘辎重船,船上有不少铁丸。铁丸的损失让抛石机的威力大受影响,对巫县的威胁也小了很多。如果在补充到位之前交战,蜀军或许有取胜的机会。彭羕建议利用这个机会打一打,提振一下士气。

    彭羕不知道法正的暗手,只当孙权就是对手,所以一有机会就鼓动曹操出击。曹操心里清楚,却不能说得太明白,免得被彭羕看出端倪,进而影响士气。此话问计法正,就是想看看他是如何想的。

    法正却把问题引到了彭羕身上,看来他们之间的矛盾有激化的趋势。

    彭羕通晓木学,但他的木学水平有限。能将铁丸抛上城的是吴军特有的巨型抛石机,与常用的抛石机不太一样,彭羕造不出那样的抛石机,只能凭经验计算,而他的经验根本不足以完成这样的任务。让他判断吴军抛石机对巫城的威胁,直接堵住了彭羕的嘴。

    如果判断不准确,必然会留下把柄,以后再说什么,就没人敢信他了。

    “那就先以水战试一试吧。”曹操说道:“摇晃的战船之上,攻击移动的目标,吴军的抛石机再厉害,杀伤力也会大减。”

    “就依大王所言。”

第2529章 神秘来客(求推荐!)

    孙权躺在行军床上,双手抱在脑后,眼睛盯着帐顶,一动不动。

    神女纤细的腰肢在他眼前不停的扭动,永不休止,甚至越来越狂野。

    祭祀结束,他以处理军务为名,抢先回到了中军大帐,就是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失态,不想沉迷于神女的诱惑。可是这一切都是徒劳,他根本无法专心处理军务,眼前只有神女灵动的舞姿。

    不愧是细腰宫的后人,这腰肢真是盈盈一握,纤细而富有韧性,百折不挠。

    “我真是中了邪!”孙权一声长叹,翻身坐起,咬了咬牙。他虽然好色,却不急色。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渴求**之欢。

    神女就在隔壁的辎重营里,招之即来,只是来了之后怎么办?刚刚举行完祭祀,军心稍有安定,便招神女侍寢,岂不是白忙一场。

    或者,招一个普通的巫女,稍解燃眉之急?可是珠玉在前,又哪有心思把玩顽石呢。

    就在孙权进退失措的时候,一个亲卫推帐而入,连忙上前施礼。“大王,有客来访。”

    “有客?”孙权看了一眼帐外漆黑的夜色,心生警惕。这时候怎么会有客人?

    亲卫递上名刺。孙权看了一眼,面色大变,急声道:“人在哪里?”

    “在营外。”

    “带进来。”孙权喝道,随即又吩咐了一句。“不要让任何人看到。”

    亲卫愣了一下,不解地看着孙权。要将一个大活人从营外带到大帐,怎么可能不让别人看到?

    见亲卫无措,孙权也会过意来,知道自己这个命令荒唐,挥挥手,示意亲卫速去。亲卫走了,孙权转身取下大氅,披在身上,掩饰住自己的丑态,来到前帐,来回踱了几步,见案上文书杂乱,连忙收拾了一下,将文件归拢收好。又从后帐取出一壶茶和茶杯,在案上摆好。

    时间不长,帐外响起脚步声,孙权立刻站直了身体,搓了搓脸,露出温和的笑容。

    帐门掀开,一个清瘦的身影闪身而入,亲卫站在门口,手按长刀,警惕地看着这个与众不同的客人。孙权挥挥手,示意亲卫退下。亲卫虽然不解,却不敢违抗命令,躬身施礼,退了下去。

    来人解下头上的风帽,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庞,一双发亮的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大王,深夜来访,打扰了大王休息,死罪死罪。”

    孙权摆摆手,引来人入座,又亲手倒了一杯茶,推到来人面前。“公渊,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多谢大王关心。”来人接过茶杯,呷了一口,将茶杯轻轻放在案上。“我刚从成都来,紧赶慢赶,总算赶在大王与曹操交战之前赶到了。”

    “成都情况如何?”

    “不太好。伏贵人和皇长子住的院子被重兵包围,根本进不去。”

    孙权眼神微闪,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在营外时,听守营的将士说,大王请山上的神女设祭了?”

    孙权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道:“安抚军心,权宜之计。”

    “没错,正是权宜之计。”来人指指孙权,一字一句地又说了一遍。“权……宜之计。”

    孙权目光一闪,听出了言外之意,却佯作不解。“公渊,这是何意?”

    “大王,这是你的机缘啊。”

    孙权眉心蹙起,露出不悦之色。“公渊,神女不是普通女子,不可亵渎。”

    “大王有所不知,这南陵山上的神女与众不同,乃是祝融之女瑶姬与楚王之后,兼有神女灵气与王者贵气,非等闲人可御,非大王不可。放眼天下,除了陛下,还有谁比大王尊贵?大王,这是天赐姻缘,不取不祥啊。”

    孙权一愣,如梦初醒,心中狂喜,脸上却不肯露出破绽,只是眼角控制不住的抽搐了两下。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魂不守舍了,这就是上天赐予他的姻缘。

    我就是王者啊。

    巫山神女只与王者结姻缘,不选我,难道选对面巫县里的曹操?况且她这个时候来到我的大营,已经说明了一切,只等我去召唤,我却因一念之差,在这里苦苦煎熬,实在是蠢透了。

    “这……是天意?”

    “这不是天意,还有什么是天意?大吴因火而生,巫山神女乃是火神祝融后人,天生有火之灵气。又掌巫山**,正是水火交融之灵体。大王,说句不敬的话,这样的女子别说是四世三公,就算是富春孙氏也要略逊一筹。她不是天意,谁是天意?吴家那个连孩子都生不了的蜀国王后吗?”

    孙权忍不住噗嗤一声,忍了很久的笑意喷薄而出。“公渊,你怎么还是那么刻薄,曹操得罪你,吴家可没得罪你。”

    来人哈哈一笑,端起案上的茶杯,浅呷了两口。“大王,总而言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件事要抓紧。另外,我经过江州时,听说宕渠、娄关都开战了,决战就在眼前,今秋明春,必分胜负。大王如果不能攻破鱼复,这首功就要让人了。”

    孙权搓着手,沉吟片刻。“公渊,孤何尝不想立功,只是巫县背山临江,易守难攻。原本指望抛石机能压制城头,强行攻取,不想来的途中,装铁丸的辎重船沉了一艘,如今只有铁丸两千枚,能不能攻下巫县,孤实在没什么把握。说实话,孤刚刚还在想,你要是在就好了。公渊,可有妙计教孤?”

    来人笑着摇摇头。“大王,有神女相助,何惧巫县?就算是鱼复,也是弹指可下。”

    孙权忍不住笑道:“难道请火神祝融降下天火,烧了巫县?”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大王还是问神女吧。”来人说完,站起身。“大王,我千里迢迢的奔波而来,实在是累了,大王能不能让臣休息一夜,明天再说?”

    孙权求之不得,连忙命人安排。送走来人,他在帐中踱了几步,忍不住放声大笑。

    “来人,请神女来。”

    ——

    第二天一早,孙权击鼓聚将。

    诸将匆匆赶到中军大帐,在前帐中坐定,互相打听军议的主题,却发现没人知道孙权想讨论什么。正在疑惑之际,孙权从后帐走了出来,神情气爽,面带微笑。

    原本清冷的巫山神女跟在孙权身后,神情温顺,像个侍女似的亦步亦趋。

    众人惊骇不已,面面相觑。

    孙权在主席上坐定,神女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孙权扫视了一圈,笑道:“诸君,蒙神女不弃,愿助我一臂之力。这么早请诸君来,就是想商量一下如何作战。”

    神女上前一步,曼声道:“大王侍神甚谨,火神及神女甚是喜欢,命妾助大王破敌,还望诸君鼎力相助。功成之日,不仅人间富贵可享,功高者还能上天为神,享人间烟火供奉,世世不绝。”

    众人听了,神色各异。有人狐疑,有人狂喜。

    沈弥忍不住起身施礼。“敢问神女,我的家人能平安吗?”

    神女看了沈弥一眼。“一个月内,必有消息到。不过他们只是暂时平安,若想真正脱险,还须沈将军积些功德,以偿沈将军拒王师之过。”

    虽然只是暂时平安,沈弥也是欢喜不禁,险些落泪,再三叩拜,这才退回座席。

    娄发忍不住也问了一下。神女说,娄发未战而降,将士没有无辜伤亡,所以阴德不损。三五日内,他的家人就有报平安的书信到。娄发很开心,坐了回去。

    见神女说得这么笃定,对神女不太相信的吴奋等人也有些狐疑起来。看这神女气度,不像是在骗人,毕竟三五日一晃而过,如果到时候不应验,可就没人相信她了。

    神女接着又说,她已经祈祷过,先祖神女媱姬答应了她的请求,将在三日内起东南风,蜀军只要顺风往北去,就一定能破蜀。

    涉及到战事,诸将回过神来,纷纷发言。

    吴奋率先发问,蜀军步卒在巫县,水师在西边的瞿塘峡,要破蜀,要么攻城,要么西进,怎么反倒向北去?北面虽有大溪,却是往山里走,如何能破蜀?

    吴奋话音未落,娄发就跳了起来,大声嚷道:“我知道了,是往细腰宫去。从细腰宫西行,经跳石聚,可到东瀼溪的源头,循溪下行,可直达鱼复。”

    “有这样的路?”吴奋更加疑惑。“就算有,曹操、法正岂能不知,岂能不设防备?”

    沈弥附和道:“路是有,只是很难走。要想出奇制胜,必须将蜀军主力牵制在巫县。可是我军兵力有限,怕是做不到这些。”

    诸将议论纷纷,一时难以决断。神女的话看似肯定,实则模糊,只说向北去,却不说如何破敌。不过这也是常态,天意难明,能不能搞清楚天意,全看各人悟性。

    好在灵验的神女站在了孙权身边,时时提醒,总是好的。

    议事完毕,众人离席告辞。有了神女的保佑,不少人脸上露出了笑容。

    ——

    吴奋走得很慢,出帐的时候,其他人已经走远了。

    他在帐前站了一会,转身蜇了回来,再次请见。

    除了对神女的怀疑之外,吴奋还有另一个担心。在孙策的影响下,吴国虽然没有明确的反对鬼神,却也不提倡鬼神,孙权如果只是贪神女之色,或者利用神明提振士气,那也就罢了,若是明目张胆的提倡,甚至还将作战的希望寄托在这个神女身上,孙策肯定会不高兴。一旦降罪下来,他这个司马难辞其咎。

    孙权站在帐中,笑盈盈地看着吴奋,神女却不见了。吴奋看了一眼后帐,拱手施礼。

    “大王,我……”

    孙权摆摆手。“元兴,还没用朝食吧?陪我一起。”

    吴奋点点头,重新入座。孙权命人端上早饭,与吴奋一起吃。吴奋有心思,食不知味,几次开口想说话,却被孙权阻止了。孙权吃得很香,吴奋刚吃完半碗,他已经吃了两碗。

    “走吧,陪我去走走,消消食。”孙权推案而起,招呼道。

    吴奋三口并作两口,将剩下的早餐吃完,嘴一抹,起身跟着孙权出了大营。

    大营扎在南陵山下,分作水陆两个部分,水寨在江边的南陵滩,陆营则在南陵山北麓。与东侧壁立的巫山十二峰不同,南陵山是个缓坡,有曲折蜿蜒的小路可以直通山顶,神女的神祠就在山顶。南陵滩旁有一条大溪,从南陵山东侧的山谷中流出,汇入大江。溪水清流,两岸绿树杂生,怪石嶙峋,景色甚美。

    孙权站在溪边的巨石上,看着潺潺溪水,沉默了良久。

    “元兴,你信神明吗?”

    吴奋摇摇头。“大王,陛下常说,天意缥缈难明,不可依赖……”

    “如果没有天意,陛下如何能在数年间扫平群雄,君临天下?”

    吴奋惊讶地看着孙权。孙权的声音虽然平静,但语气中透出的气势却让他不敢轻易回答,尤其是涉及到陛下。他知道孙策、孙权看似和睦,其实一直不对付,即使是外戚,他也不敢轻易介入其间。这是出征之前,父亲吴景反复交待过的事。

    孙权没有看吴景一眼,接着说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想这件事,越想越觉得初平二年的那个秋天实在奇怪。之前的兄长和之后的兄长虽然相貌、声音无异,其他方面却判若两人,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有所不同。阿母和姊姊是妇人,叔弼、季佐那时还小,只有我看得最清楚。”

    吴奋眉头紧皱,惊惧交集,额头细汗涔涔。孙权如此直白的怀疑陛下,让他不知该如何应答。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又觉得孙权说得有理,初平二年前后,孙策的变化太大了,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如果说没有天意,如何解释这件事?

    况且南阳一战后,孙策是凤鸟转世、霸王重生的传言就出来了,孙策本人也没有明确反对。到现在为止,吴军的战旗都是浴火凤凰。孙策一直提倡重人事,却也没有明确反对神明,似乎也能说明一些问题。

    难道说,孙策是在掩饰什么?就像夫子不言性命,不是不信,只是不提。

    “我知道,你担心神女不可信。”孙权转头看看吴奋,见吴奋满头是汗,不禁撇了撇嘴。“我也不怎么信,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她能帮我击败曹操,攻入益州,就算她是骗子,我也不在乎。”

    “行军作战,岂能依靠神女含混不清的预兆?”

    “灵与不灵,三日内便可见分晓,你又何必着急?”孙权笑了两声,转身沿着山路缓缓地向前走。“陛下不是常说么,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吴奋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看来孙权并没有轻信神女,不过是稳定军心的权宜之计,也不排除孙权以此为由,召神女侍寢。

    身为孙权亲近,他对孙权的寡人之疾再清楚不过。

    ——

    两天后,娄发接到了家人的报平安信。他的家人虽然被蜀王下令监管,却没有死,也没受到虐待,只是失去了自由而已。

    娄发喜极而泣。

    第三天下午,忽然刮起了南风,而且风力很大,南陵山上的树木都被扯得呜呜作响,停泊在江滩里的战船也被风吹得摇摆不停,将缆绳扯得笔直,像是昂首嘶鸣,直欲狂奔的战马。

    军中将士狂喜,虽然限于军令,不得随意走到,更不能大声喧哗,还是有不少人走了大帐、船舱,仰望湛蓝的天空。巫山刮大风很常见,但大风通常意味着大雨,这种只刮风却不下雨的情况并不多。

    一时间,将士们纷纷议论,长沙王祭神取得了回应,神灵实现了承诺,刮风助阵。

    孙权站在大帐外,仰头看着被风扯得猎猎作响的战旗,眉梢带着一丝喜色,脸上却看不到太多的异常。

    在他身后,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穿着羽衣的清冷神女,一个是穿着儒衫的淡泊士子。

    司马吴奋匆匆赶来,看到孙权身边的年轻士子,有些惊讶。他一直在孙权左右,却不知道孙权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而且看起来和孙权很亲近。

    “大王,起风了,要出击吗?”吴奋赶到孙权面前,躬身行礼,大声喊道。

    孙权摇了摇头,招呼吴奋入帐。“元兴,孤向你介绍一个贤士。”孙权指指年轻士子。“这位是武陵临沅名士廖立,字公渊,刚刚来投。”

    廖立看着吴奋,点了点头,却一句话也没说。吴奋本想与廖立见礼,见廖立如此无礼,心中不悦,也没有行礼,只是瞅了廖立一眼。

    孙权咳嗽了一声:“公渊淡泊名利,不与俗人相接。孤到长沙后,闻说他的名声,就曾派人去请,他只是不肯。如今来投,只是为助我一臂之力,不为富贵,功成即当身退。元兴不可以常人待之。”

    吴奋听了,挨不过孙权面子,很勉强的拱拱手,挤出一丝生硬的笑容。

    “原来是位隐士,那倒是失敬了。”

    廖立皮笑肉不笑,一言不发。

    吴奋也没兴趣和廖立说话,转向孙权。“大王,南风已起,要出战吗?”

    孙权摇摇头。“曹操率主力进驻巫县,我军兵力不足,虽有神明相佑,也难大克。还是等一等再说吧。公渊,请你拟一份公文,向陛下说明这里的情况,请陛下定夺。”

    廖立躬身施礼。“愿为大王效劳。”

第2531章 顺水推舟(求保底月票)

    一场大战,两败俱伤。

    蜀军主将临阵脱逃,座舰被俘,大量斗舰被击沉,落水失踪的将士超过三成,自然是毫无疑问的溃败。吴军虽然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代价却不小,四艘斗舰有三艘起火,其中受损最严重的一艘被烧得半边漆黑,轮桨也因为剧烈冲撞损坏,必须进行大修。

    孙权恼羞成怒。

    吴军水师成军以来,战功赫赫,从来没有遭受过如此重大的挫折,被一群渔船打成重伤。

    对以楼船为斗舰的吴军水师来说,蜀军的斗舰根本不配称战船,只能用来打渔。如今他们引以为豪的新式战舰被渔船打伤,以后还怎么在同伴面前抬头?

    对孙权来说,这是双重的失败。一来这四艘战舰是孙策拨给他的新式战船,一战受损三艘,而且没能全胜,无疑证明了他的指挥能力有限。二来出战的四艘战船都是长沙郡国兵,本来是想打出威风,让沈弥等降将看看吴军的实力,结果却玩脱了手,实在狼狈。

    孙权怒形于色,将指挥两艘斗舰与蜀军缠斗的楼船都尉寇英骂得狗血淋头。

    寇英也是火爆脾气,被孙权骂急了,当场反驳,指责孙权本人反应太慢,在李异出击时没有及时派出速度更快的小型斗舰拦截,看着李异逃离战场。让大型斗舰去追小船本身就是不合理的,更何况他们还是在苦战大半个时辰之后,又被数十艘新到战场的蜀军战船围攻。

    孙权激怒了,喝令将寇英推出去斩首。

    话音未落,廖立起身拱手。“大王,凡事求尽善尽美固为美德,却不宜急切。寇英虽有失礼,毕竟是有功之人。若因细故被斩,岂不有伤士气,反被蜀军笑话?不如留他性命,让他检讨过失,再立新功。”

    廖立说着,对孙权使了个眼色,又转身喝斥道:“寇都尉,你虽力战,毕竟未竟全功,大王责备你也是对你期望甚高。你当众失礼,是想诿过于国君吗?”

    寇英也吓出一身冷汗。他是长沙国人,孙权就是他的国君,当面顶撞本已经失礼,推诿责任更是罪不可赦。他连忙跪倒,口称不敢。

    孙权怒气未消,却也知道寇英不能杀。寇英是长沙郡国兵五都尉中最善战的一个,杀他等于自折一臂,会严重挫伤士气,不如让他戴罪立功。见寇英主动请罪,他也顺势下坡,以功折过,唯寇英不录功,酒肉财物赏赐也减半,其他诸将除了赏赐外,各记功劳。

    寇英死里逃生,对廖立感激不己。他是长沙罗县(今长沙汩罗)人,廖立是武陵临沅(今湖南常德)人,虽不同郡,却同属楚州,离得也不算太远。经过这次变故,寇英深感有人说话的重要性,决定与廖立结交,稍后带着厚礼来拜谢。

    一场危机化解于无形,孙权命令诸将各自检讨得失,准备再战。

    诸将告辞出帐,孙权留下了吴奋、廖立。

    “公渊,意外一战,还要劳烦你重写一份军报。”

    廖立拱手道:“这是臣份内之事。只是立初来乍到,不知道这军报该如何写?”他转身看着吴奋。“还要请司马多多指点。”

    吴奋摸着下巴上的短须,沉默不语,面色凝重。廖立来之前,相关的文书都是由他负责,就算不是亲笔写,也会由他过目。廖立要写军报,向他请教倒也没什么问题。只是孙权这么快就让廖立主持军中文书,让他大感意外。

    廖立初来乍到,便与孙权如此默契,仅仅因为廖立是楚州名士?

    见吴奋沉默,孙权心里有些紧张,一言不发。

    冷静下来之后,他也很后悔。他细细反思寇英所言,也觉得当时反应太慢了,如果及时派出增援,是完全有可能截住李异、谢旌的。只要能抓住其中一人,哪怕损失再大些都是值得的。

    但这些都是次要的,现在有一个更大的麻烦等着他。

    如果兄长知道了这次交战的实情,会不会以此为由,剥夺我的兵权?

    要想隐瞒军情,至少是暂时瞒过,必须要得到吴奋的支持。眼下有权与行在联系的人就是他和吴奋,其他人不是长沙国子民就是降将,根本没资格上书行在。

    三人都不说话,大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古怪。吴奋最先反应过来,抬起头,见孙权、廖立都看着自己,一个眼神紧张却故作镇静,一个似笑非笑,高深莫测,不禁吓了一跳。

    “哦……”他想起廖立的问题,连忙说道:“先生客气了。军中文书,无非那几个规矩,一说就明白了,哪里谈得上指点。”

    廖立笑笑。“依司马之见,如何评价这场战事的得失为宜?”

    “这个……”吴奋这才明白了廖立请教的真正含义,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在此之前,他是中军将领,属长乐卫尉,任务就是保护姑母吴太后。这次孙权出征,吴太后特别拨了五百部曲保护孙权,指定他来指挥。对前线作战,他没有经验,就算让他自己写,也是孙权拟定原则,不需要问他的意见。

    不该问的却要问,自然是有些话不能说。

    比如寇英情急之下的那几句反驳。

    虽然没有实战经验,吴奋毕竟也看过不少战纪,参加过不少军议。父亲吴景居家时也常说些战场经历,尤其是孙权当年在交州的事。一提到这些事,吴景就叹息,说孙权与孙坚、孙策相比,临阵反应太慢,捕捉战机的能力不足,在孙氏子弟中算是个异类。

    今天的水战完美的验证了这一点。如果孙权及时派出增援,李异、谢旌至少要抓住一个,甚至是两个都跑不掉。在蜀军投入大量生力军,又使用了火攻战术时,手中至少还有六艘斗舰可以派出的孙权居然什么也没做,就看着力战大半个时辰的寇英等人迎战李异。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或许陛下不让他领兵是对的,他就不可能像孙翊、孙尚香那样成为一个真正的名将。

    在孙权殷切的目光注视下,吴奋最终没敢把真实的想法说出来。

    “诚如先生所说,虽然不够尽善尽美,毕竟以少胜多,还是胜绩。”

    孙权暗自吁了一口气,一本正经的叹息道:“可是毕竟未能全胜,元兴以为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吴奋很无奈。“当是兵力不足,不能放手一击。”

    孙权心满意足,连连点头。

    ——

    “廖立。”孙策笑了一声,将军报轻轻地丢在案上。

    “陛下知道此人?”沮授好奇地问了一声。

    “听说过。”孙策摆摆手,没有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公与意下如何,是增兵,还是亲征?”

    曹操亲自进驻巫县,与孙权对峙,双方兵力悬殊。一场水战,孙权虽然取胜,却未竟全功,让李异、谢旌都跑了。孙权上书请罪,请求另派大将,或者亲征。

    请罪只是谦虚,另派大将也是客气,真要派人去接替孙权,孙权恐怕要哭得背过气去。

    沮授抚着胡须,笑了两声。“陛下,臣倒是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个机会。在巫县决战,总比在鱼复于我有利。从军情处得到的消息来看,我军的楼船通过瞿塘峡的可能性几乎没有。攻击鱼复时若想发挥抛石机的威力,只有临时建造,或者由上游运来。”

    孙策目光微闪,坐了起来。“公与是说,将曹操拖在巫县,先抄了他的后路?”

    沮授点点头。

    孙策眉梢轻扬,手指在案上轻叩了两下,笑出声来。“这倒也是个办法。只是成与不成,却不由我们说了算,曹操想走就走,我们也拦不住啊。”

    “陛下所言甚是,这绝非万全之计,却不妨一试。”沮授笑道:“不成也无妨,万一成了,或许能一战而定益州。”

    孙策哈哈大笑。“没错,反正雨季不能行军,闲着也是闲着,就和他们斗斗心眼吧。”

    孙策叫来郭嘉,一起商量了一番,命人给孙权回复。正值雨季,江水湍急,辎重运输的难度很大,亲征不可骤行,需从长计议。考虑到孙权兵少,不足与曹操对峙,遣江陵督娄圭率部增援,协助孙权作战。

    孙策特地嘱咐孙权,娄圭有谋略,凡事多向娄圭征询,必能查漏补阙,庶无大过。

    文书以快船送往巫县,娄圭则整顿人马,逆流而上。

    与此同时,长江进入汛期,防汛工作紧锣密鼓的展开。为了减轻辎重运输的压力,孙策留前将军朱桓驻守秭归,其余将士全部撤回洞庭湖。

    孙策随即又下了一道诏书,宣布荆楚二州七郡为战区,实行战时管制。具体而言,就是各种物资要优先供应军队,尤其是粮食。秋收之后,除了留下必要的口粮之外,任何人不得买卖粮食,全部统一收购,供应军队。

    其他诸如铁、竹木等战略物资也一应如是。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道诏书虽然没有明说秋后将大举进攻,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秋收之后必有一场大战,要消耗的物资也将是惊人的数字,百姓的生活必然受到影响,世家大族也要付出沉重的代价。虽不至于说影响生活质量,财富缩水却不可避免。

    原本对征战非常热心的荆楚大族犹豫起来,“国虽大,好战必亡”的古训又被人提了出来,只是声音不怎么大,附和的不多。

    荆楚的舆情自然瞒不过蜀军细作的耳目,一封封密信被送往巫县。吴军虽然加强了对沿途水陆关禁的控制,军情处也增派人手,四处盘查蜀国细作,展开一场看不见的暗战,揪出不少蜀国密探,依然有不少漏网之鱼,将消息陆续送到法正手中。

    与荆楚的形势相呼应,关中、陇右也开始了战前动员,左都护府不仅发出了命令,还展开了实际行动,派人进入斜谷、骆谷等必经之路,侦察地形,修路铺桥,并与蜀军争夺一些关键地点。

    七月中,安西大都督鲁肃接到诏书,与军师贾诩商量后,决定派别部司马赵云、张绣率骑兵三千,出陇关,屯居延,与玉门督刘宠、武威督牛辅配合,防范草原上的鲜卑人秋后进犯。又令毌丘兴率步骑五千,出屯北地富平,补上安西都督府与安北都督府防区之间的薄弱环节。

    鲁肃本人暂时留在关中,为左都护孙尚香压阵。

    ——

    杨修负手,打量着精神抖擞、整装待发的骑士,笑道:“子龙,当日之言算是兑现了吧?凉州天地广阔,任子龙纵横。”

    赵云感激不尽,躬身致意。重新上阵固然是喜事,却是迟早的事,可是杨修亲自赶来为他送行,这却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可以想象,派他去酒泉绝不是安西大都督鲁肃一个人的意见,至少得到了天子首肯,杨修在里面起了很大的作用。

    “多谢杨君,云感激不尽。”

    “你不要谢我,要谢就谢陛下吧。”杨修托着赵云的手臂,轻声笑道:“若不是凉州紧急,来回路途又远,陛下本来是打算召你去见一见的。这一次不凑巧,等下次吧。”

    赵云笑了笑,只当是客气话,也没往心里去。他和天子没见过面,在刘备麾下时也没什么值得称道的战功,天子不可能对他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杨修看出了赵云的疑惑,微微一笑。“告诉你一件事,你一定很高兴。”

    赵云转头看向杨修,心中好笑。杨修越来越不像世家子弟了,故作神秘,能有什么事需要这么郑重?

    “陛下封阿斗为关内侯,由杜夫人养育,又赐了婚,是曲阿侯(弘咨)的小女。曲阿侯是陛下的姊夫,地位尊崇。他的女儿就是陛下的外甥女,有了这门亲事,没人敢欺负阿斗,你可以放心了。”

    赵云愣了一下,又惊又喜,随即又问:“毛王后,不,毛夫人呢?”

    “毛夫人?”杨修哈哈一笑。“她没什么耐心,早就想改嫁了,只是怕云长发怒,不敢说。云长刚去襄阳统兵,她就改嫁了。益德听说,亲自赶去将阿斗接了回来,又禀报了陛下。陛下这才如此安排。”

    赵云长出一口气,再次向杨修行礼。“感激不尽。请杨君转告陛下,不平鲜卑,云誓不还朝。”

第2532章 凉州代言人

    贾诩拱着手,面色温和,甚至有些慈祥。

    张绣站在贾诩面前,躬着腰,陪着笑,不停的搓着手。

    他年轻气盛,武艺超群,可是在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面前,他每说一句话都要反复思考,不敢有任何放肆。

    凉州不缺勇士,缺智者,尤其是能与天子对话的智者。

    贾诩就是那种百年不遇的智者。他虽然只与天子见过一面,如今也只是安西都督府的军师,影响力却不可小觑。凉州人能在今天的大吴朝堂上立足,至少有一大半功劳是贾诩的。

    韩遂曾经是凉州影响力最大的名士,一度统兵十余万,威镇凉州。可是他已经死了,而且死得很屈辱。贾诩孤身一人,却活得好好的,还为凉州争取到了难得的机会。

    “子文,回到对牛督和你叔叔说,以韩文约为鉴,别忘了武者的本份,须知荣辱生死只在一念之间。”

    “喏。”张绣拱手施礼。

    “去吧。”贾诩挥挥手,转身向赵云走去,再也没有看张绣一眼。

    张绣连连点头,转身一看,正看到赵云与杨修有说有笑,不过他眼力好,似乎看到赵云眼中有泪光,不禁心中疑惑。赵云可不是那种感情外露的人,他今天是怎么了?

    贾诩缓步走过去,脸上露出春风般的笑容。“杨德祖,又鼓唇摇舌?”

    杨修连忙说道:“贾文和,你不要血口喷人。子龙,你可要为我作证。”

    赵云含泪带笑,没有参与贾诩和杨修的互相打趣。他们都是高人,所谈之事不是他能参与的。他再次向二人行了礼,下令出发。

    悠长的号角声响起,三千骑士翻身上马,按辔而行。虽然没有穿甲胄,身上只有单薄的夏装常服,但严肃的面容,挺直的身体,和长矛闲着寒光的矛头,被风拂动的火红矛缨,还是完美的展现了精锐之师应有的风貌,激起路边群众的一阵阵欢呼。

    三千骑士,既有幽并凉三州骑士,也有中原甚至江东的劲卒。此时此刻,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大吴安西都督府骑士,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向西,击破鲜卑,横行西域。

    骑士们鱼贯从面前经过,马蹄踢起灰尘,杨修、贾诩眯起了眼睛,闭上了嘴巴,却没有抬手掩口鼻。作为天子使者和安西都督府的军师,他们不会表现出任何对出征将士的不敬或者排斥,以免落人话柄。

    直到最后一个骑士缓缓远去,两人才转头相视而笑,一起转身向停在路边的马车走去。

    “上我的车吧。”杨修说道:“你那车太破了。”

    “凉州穷苦,我们习惯了。”贾诩不紧不慢地说道。

    杨修扭头打量着贾诩,“噗嗤”一笑。来到马车前,侍者打开车门,杨修伸手相邀,贾诩也不谦让,上了车,四下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面前的小案和一侧的小书架。

    “这是豫章的樟木?”

    杨修坐定,示意马车启程,静静地看着贾诩,嘴角带笑,却不说话。贾诩瞥了他一眼,也笑了,自己从一侧的抽屉里取出酒壶、酒杯,自己斟了一杯冰镇的果酒,有滋有味的品了一口。

    “劳烦你杨德祖千里迢迢的赶来,总不会是为赵子龙送行这么简单。说吧,陛下有什么旨意?”

    杨修接过酒壶,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端在手中,却没有急着喝。他咂了咂嘴。“接到安西都督府的奏疏,陛下本来准备从安北都督府抽调一些兵力,又担心你们生疑,所以派我来问问,凉州的情况究竟如何,现有的兵力再加上安西都督府能不能解决,需不需要更多的增援,还是说,只想多要一些物资和钱粮?”

    贾诩沉默片刻,眉梢轻轻一颤。“益州大战在即,陛下还能抽得出物资和钱粮?”

    “益州归益州,凉州归凉州。只要你贾文和开口,陛下就算卖家当也要凑出钱来,总不能让凉州生乱。”

    “有陛下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贾诩举起酒杯,向杨修示意了一下,微微一笑。

    “这么说,凉州的情况没那么急?”杨修也举起酒杯,呷了一口。

    贾诩顿了顿,又道:“鲜卑人迟早要来,早点准备总是好的。那个轲比能野心很大,想做第二个檀石槐。如果只是鲜卑人,倒也无妨。雷霆一击,枭其元首即可。可若是鲜卑人和羌人混在一起,着实有些麻烦,须从长计议才好。上医治未病嘛,治国也差不多,对吧?”

    “哈哈哈……”杨修指指贾诩,笑了几声,又慢慢恢复了平静。“陛下说,凉州不能乱。谁想搞乱凉州,他就杀谁。至于怎么治理凉州,他也没有现成的好办法,需要集结所有的能人贤士的智慧,当然也包括天下的财力、物力,慢慢摸索,相信总能有办法。”

    贾诩点点头。“陛下圣明,这事的确急不来。百年羌乱,原因复杂,既有地理的先天不足,又有关东与关西、文臣与武将的分歧冲突,要想凭一纸诏书解决问题,未免幼稚。”

    杨修盯着贾诩看了两眼,欲言又止。他转头看着窗外,沉默了片刻。“陛下有个想法,让辛佐治回安西都督府,协助你处理一些你不方便出面的事,你以为如何?”

    贾诩诧异地抬起头,盯着杨修看了片刻,哑然失笑,又慨然一叹。“诩何德何能,竟得陛下如此体恤,感激之情,无以回报,只能铭记肺腑,告诸子孙。”他又说道:“德祖,你应该早点说,让辛佐治与赵云同行。他年轻,辛苦点没问题。我老了,应该在关中多歇歇。”

    “现在也来得及。”杨修欣然而笑。

    ——

    杨修回城后,便与贾诩分了手,去了左都护府。

    辛毗、陆逊正在院中说话,见杨修进来,一起迎了过来。辛毗看看杨修的脸色,未语先笑。“主簿出马,果然是无往而不利,连贾文和也难当锋锐。”

    杨修笑了一声,却没说话,反倒瞅了陆逊一眼。

    陆逊眉心微蹙,轻声说道:“不是杨主簿无敌,而是贾文和识大体。只可惜这样的智者凉州太少了。”

    辛毗有点尴尬。被后生指正,他多少有些没面子,可是指正他的是陆逊而不是杨修,又让他不至于那么难堪。陆逊虽年轻,身份却尊贵,不仅是孙尚香的未婚夫,更是天子一手调教出来的江东俊杰。就亲近而言,陆逊甚至超过孙权、孙朗等人。

    在这里,他甚至比杨修更能代表天子。

    陆逊引杨修上堂就座,杨修将与贾诩交谈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凉州必须稳定,而贾诩是最适合的凉州代言人,得到贾诩的全力支持比什么都重要。之前他已经转达了天子的意思,只是一直没和贾诩通气,要等送完赵云再说。

    天子不希望贾诩觉得这是逼他就范。

    贾诩不求官,不贪财,富贵对他如浮云,威逼利诱都不行,唯有以情动之。杨修专程赶来,与其说是为了赵云,不如说是为了贾诩。

    如今水到渠成,贾诩感受到了陛下的诚意,愿意全力配合,辛毗可以去安西都督府报到,然后起程追赶赵云。

    辛毗已经交接完了相关的公务,连行李都打点好了,随时可以起程。赵云眼下只是一个别部司马,辛毗去做他的军师等于是降级使用。可是辛毗心里清楚,他今天暂时受的委屈,将来会得到丰厚的回报。不仅安西都督府的军师一职非他莫属,赵云、张绣等人也会对他的到来热烈欢迎。

    他的出现表示天子对赵云的定位至少是万人督。有他参谋军事,立功封侯的希望大增。

    辛毗随即赶往安西都督府,拜见鲁肃、贾诩。他原本就是鲁肃的军师,公交私谊都很好,鲁肃自然不会为难他,只要贾诩不反对就行。

    贾诩当然不会反对。辛毗是去替他拔刺的,他要是反对,难不成想亲自动手,在乡里做恶人?

    贾诩不仅没有反对,反而和辛毗说了很多,详细介绍了凉州的情况,天文地理、风土人情,包括各部落之间的恩怨情仇,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还告诉辛毗,如果有麻烦,该去找谁,注意哪些问题。凉州人对关东人向来有成见,但也不绝对,有些关东人就在凉州有极好的口碑。

    比如故武都太守虞诩。

    虞诩文武兼备,既有谏阻朝廷弃凉的见识,又有破羌的战功,任武都太守时,还有疏通河道的善政,在凉州威望很高。你如果能请虞诩的后人为掾吏,可以消除一些凉州人对关东人的成见。

    辛毗很感激,却有些顾虑。

    他知道虞诩的事迹,也了解虞诩的后人,请人帮忙并不难。但虞诩的家族和陈留边氏是姻亲,而陈留边氏的家主——名士边让是被孙坚杀死的,因为这个原因,边氏、虞氏到现在都没有人入仕。

    贾诩花白的眉毛耸了耸,眼神从辛毗脸上一扫而过,随即又恢复了淡然。

    “有人推荐过虞氏子弟出仕吗?”

    辛毗摇了摇头。是虞氏、边氏子弟不肯入仕,还是没人敢推荐他们,他也不清楚。按理说,虞氏、边氏都是大族,不可能没有人推荐,之所以是现在这个局面,很可能是卡在天子那一边。

    这只是他的猜测。他这几年一直在外,不太清楚朝中的情况,别说虞氏、边氏,就算是兄长辛评的情况,他都尽可能不问,以免引来嫌疑。

    贾诩的那一眼,看得他脸上很不安,却又不好说什么,只能佯作镇静。

    贾诩轻咳了一声:“你先走吧,时辰还早,应该能追得上。这件事,我和大都督再商量一下。”

    辛毗如释重负,躬身再谢,带着鲁肃的手令出发了。

    看着辛毗出门,鲁肃看向贾诩。“先生,要我上书陛下吗?”

    “还是我来上书吧。”贾诩说道:“汝颍系树大招风,辛佐治有顾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你虽不是汝颍系,却与辛佐治相处多年。且淮泗人这两年也颇引人注意,蒋子翼、刘子扬都是朝中重臣,你身为一方督将,不宜与地方大族走得太近。”

    鲁肃笑了。“先生是说佐治故意避嫌?”

    贾诩笑了笑,没有再讨论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了对毌丘兴的安排。在赵云赶往居延的同时,毌丘兴也将赶往北地郡。毌丘兴虽然不是凉州人,却是他的弟子,天子的这个安排无疑也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否则以毌丘兴的资历,根本不可能独镇一方。

    鲁肃麾下比毌丘兴更有资历,战功更多的人不是一个两个。

    他不求富贵,可是张绣、毌丘兴不可能这么淡泊,天子的善意让他无法拒绝。

    贾诩请鲁肃出面,辟北地人傅干为吏,安排到毌丘兴军中为僚佐,参谋军事。

    傅干的父亲傅燮字南容,是北地名士,与虞诩的经历类似,强烈反对弃凉的主张,曾在朝堂上怒斥提议弃凉的司徒崔烈,后来在汉阳羌乱中壮烈殉国。与虞诩不同的是,他是凉州人,他与崔烈等人的冲突就是凉州人抗争的缩影。

    傅燮在汉羌甚至鲜卑人、匈奴人中都有很高的声望。傅燮死时,年幼的傅干就在他身边,是攻破汉阳城的匈奴骑士护送他回乡。这些年,每年都有人不远千里地赶来看望傅干。由傅干辅佐毌丘兴,可以让毌丘兴了解草原上的形势,因势利导,以最小的代价维持边境的平静,减小朝廷的钱粮压力。

    之前的经验表明,要想稳定边疆,当剿抚并用,剿以示威,抚以示恩,不可偏废。一味征剿,军费太大,难以支撑。一味优抚,无异于资敌,只会让羌胡坐大,得寸进尺。

    鲁肃一口答应,亲笔写了手令,命人赶往北地,辟傅干为安西大都督府的参军,安排在别部司马毌丘兴麾下,参谋军事。

    贾诩亲笔上书天子,请求朝廷追叙虞诩功绩,载入史册,录其后人为官。他特别提到了蔡邕所著史书中的虞诩传记,认为过于简略,不足以记虞诩之功,请求朝廷派员亲至武都,实地考察虞诩的政绩事功,详加记录,绘成图式,以为后来者借鉴。

第2533章 当年事

    左都护孙尚香招集关中文武议事,安西大都督鲁肃、军师贾诩,负责关中新政推行的谏议大夫荀彧出席,并且坐在京兆、冯翊、扶风三郡太守之前。

    实际上,他就是关中文臣之首,只是没有正式的名份而已。

    三郡太守都尊敬荀彧,关中豪族也很配合他的工作,新政推行顺利,已经基本完成。

    当然,背地里的讨价还价避免不了,荀彧也为此付出了不少心血。好在有左都护府、安西都尉府的大军坐镇,司州刺史满宠又恶名在外,没人敢冒着倾家覆族的危险,真正和荀彧撕破脸。

    总而言之,当年荀彧做汉朝尚书令时没做成的事,今天做成了。

    会议开始,先由天子特使、行营主簿杨修转达天子诏书。

    诏书分两部分:一是对关中新政推行进度的满意,下诏嘉奖以荀彧、三郡太守为首的相关人员;二是宣布秋后进攻汉中的命令,要求关中各郡做好准备。

    宣布完诏书,孙尚香先请荀彧发言。

    荀彧也没客气,介绍起了关中形势,言语虽平缓,却也掩饰不住欣慰。

    经过两年的努力,新政的推行基本到位,为关中积累起一丝元气,让百姓看到了生存的希望。尤其是从凉州迁来的百姓,他们不仅在关中正式落了户,又免除了世代为兵的徭役,对新生的大吴政权颇有好感,对纪律严明的吴军也多了几分亲近。

    他们清楚,关中大族之所以那么好说话,都是因为有吴军坐镇。这些关东来的将士纪律严明,不仅不扰民,还经常帮他们干活,救灾时更是不辞劳苦,冲在最前面,无愧子弟兵称号。

    他们虽然不是关东人,却也将这些意气风发,甚至有些骄傲的年轻人当成了自家子弟。随着左都护孙尚香下达征兵令,一批批年轻子弟通过严格的选择,成为大吴新卒,子弟兵的称呼进一步落地,喊起来无比自然、亲切。

    向孙尚香介绍了情况后,荀彧不失时机的提出了警告。关中虽然恢复了一些生机,离富足还有相当的距离,户口的缺口还很大,支撑不起长时间的战事,否则刚刚稳定的形势很可能再次恶化,之前的所有努力都会付之东流。

    孙尚香问荀彧,以关中目前的人口、物资,能支持五万大军征战多久?

    荀彧仔细盘算了很久,给出一个答案:如果从秋收以后开始算,能在三个月内解决是最好,最迟不能超过一年。春播时可以适当拉长一点时间,秋收却不能耽搁。如果在明年秋收之前,征发的民伕还不能回家,大量的粮食很可能会因为一场风雨白白的烂在地里,粮食供应必然会出现缺口。

    关中这几年的天气都不太正常,水灾、旱灾连续不断,甚至还出现了夏天下冰雹的事,如果不是学者们渐渐放弃了灾异学说,而关中驻军又及时救灾,朝廷又多次减免租赋,关中不可能有今天的安定局面。

    孙尚香点点头,向荀彧表示感谢。

    随后,孙尚香又逐个询问了相关人员,确定兵员、运力、物资都能够及时到位,最后由陆逊进行秋后关中作战的基本方略陈述。听完陆逊的方案后,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就连荀彧的担心都减轻了几分。

    吴军与以前的军队最大的不同点在于他们数量虽少,却是常备兵,服役期间不务农,专心训练。所以不管是驻守关中,还是出征汉中,对地方的影响都不大,最大的影响就是物资运输产生的消耗,征发民伕主要就是为了解决劳力不足的问题,不会长期征发。道路修整完毕,相关物资运送到位后,只要不出现重大意外,绝大部分民伕就可以回家务农。

    这个重大意外就是指遭受重创,兵员或者物资严重短缺,无法完成既定作战任务,必须再次征发士卒、补充物资才能继续作战。不管是因为天灾,还是因为**,一旦出现这样的意外,大军的第一选择将是撤回关中,而不是继续作战。

    之所以这么说,就是为了向荀彧等文臣表明,作战是有计划的,是有底线的,绝不可能演变成穷兵黩武,不会危及到关中的发展。

    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更会如此。

    陆逊说这句话的时候,放慢了速度,加重了语气。

    鲁肃与贾诩对视了一眼,会心而笑。

    ——

    会议结束,孙尚香请鲁肃、贾诩留下,商量秋后的具体战事。

    杨修、荀彧也列席会议。

    鲁肃神态轻松。最近的一系列安排,尤其是陆逊今天的那几句话打消了他的顾虑。

    他是安西大都督,西方的战事都由他负责,左都护孙尚香移驻关中,有全面负责关西军务的可能,与他的辖区形成了重合,冲突是迟早的事。这一年多来,虽说双方没有发生任何不愉快的事,可要说他一点不担心,那也是不现实的事。如果不是他信任天子,而孙尚香又年轻,矛盾或许已经激化了。

    天子特使杨修来到关中,只与孙尚香见面,却迟迟没有与他这个安西大都督见面,让他多少有些担心。汉中的战事由谁来负责?这不仅关系到他个人,也关系到他麾下诸将的前程。

    现在他可以放心了,赵云、张绣、毌丘兴出镇凉州,他这个安西大都督出陇关的日程也快了。孙尚香要负责汉中战事,短时间内不可能西进,他们之间拉开距离,重合的部分小少了,直接冲突的可能性也小了。他也许要听孙尚香的节制,却有相当的自主权。

    甚至连节制的关系都不存在。

    五大都督府本来就是直接由天子节制的。

    杨修传达了另一份诏书:在孙尚香出征汉中期间,鲁肃坐镇关中,并做出西进的准备。一旦平定益州,鲁肃即出陇关,坐镇凉州。天子有一个初步计划,大致以五年为一个阶段,鲁肃逐步西进,在二十年内恢复对葱岭以东的全面控制。此后,由左都护孙尚香接棒,越过葱岭。

    鲁肃今年三十三岁,孙尚香十七岁。二十年后,鲁肃五十三,差不多可以辞去大都督的职位,回朝任职。孙尚香三十七,正是经验和体力最好的时候,又积累了足够的威望,再加上陆逊的辅佐,完全担得起对外征伐的重任。

    有了这道诏书,鲁肃可以彻底放心了。

    趁着鲁肃心情好,孙尚香提出,请鲁肃以安西大都督的身份在巡视陇右,尤其是武都,做好秋后出征的准备。在预定的作战方案中,从武都进军汉中是不可或缺的一环,而武都有大半还在蜀军控制之中。

    鲁肃欣然从命。

    凉州本来就是他的辖区,他义不容辞。

    ——

    会议结束,孙尚香招待了一顿饭,虽无山珍海味,却颇精致。份量不多,很适合荀彧、贾诩这样的中老年读书人。

    至于正当壮年的鲁肃,估计回去还得补一餐。

    吃完饭,鲁肃就和贾诩告辞了。杨修送荀彧,一路步行走到荀彧家。

    荀彧住的是当年钟繇送的小院。除了琉璃有破损,换了几块之外,其他的都没变。地方不大,却很安逸。唐夫人也回来了,一身越布夏衣,正带着两个婢女用井水冲洗庭院,见杨修上门,连忙上前见礼。

    杨修扬了扬手里的茶叶包。“劳烦夫人烧点水,今年的春茶,庐山云雾。”

    唐夫人掩嘴而笑,接过茶叶,转身命婢女去烧水。

    荀彧与杨修上了堂,来到书房。书房里的那张大案还在,案上整整齐齐的堆着几摞书,还有一些文卷。沿墙多了一排博古架,上面有一些书卷,更多的是一些砖瓦,洗得干干净净,没有半点尘土。

    “这是什么?”杨修凑过去看了一眼。

    “一些旧物。”荀彧淡淡地说道:“未央宫废址上捡来的。”

    杨修拿起一块瓦当看了看,果然看到未央二字,不禁扬扬眉,哈哈一笑。“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作了土。睹物思人,是不是常有感伤?”

    见杨修谈笑风生,不见半丝感怀,只有调侃之意,荀彧自失的一笑。

    他与杨修同属兔,却正好差一转,十二岁。他出身颍川豪强,在汉朝做过官,还是天子亲近的重臣。杨修虽出身四世三公,却没有汉朝做过官,他从一开始就是吴国之臣。

    两人对汉朝的感情自然不同。

    “是啊,从这一点上看,陛下以身作则,厉行节约,是真的以史为鉴。”

    杨修转头看着荀彧。“荀文若,你话里有话啊。难道陛下就这一点是以史为鉴?”

    荀彧笑而不语,伸手示意杨修入座。两人隔着大案,杨修瞥了一眼旁边的文卷,用眼神询问荀彧。荀彧主动将文卷推到杨修面前。“正在请教你这个才子。如果能帮我润色一番,那就更好了。”

    杨修展开文卷,一目十行,一会儿就读了几页,嘴角的笑意也越来越明显。

    这是一份记载汉末的私史,从党锢之祸说起,开篇就是三君——陈蕃、窦武、刘淑的小传,一直写到吴国肇立,天子登基,诸多汉朝老臣与会,见证新朝的诞生。

    杨修放下文卷,似笑非笑,却不置一辞。

    “还能看吗?”荀彧不紧不慢地问道。

    “不仅能看,而且好看。”杨修眼皮轻挑,笑出声来。“如果气死几个,就更好看了。”

    “气死?不至于吧?”

    杨修没有说话。正好唐夫人带着侍女进来,奉上冲泡好的茶。杨修很惊讶,唐夫人这烧水的速度也太快了些。唐夫人解释说,荀彧有喝茶的习惯,而且性子比较急,一坐下就要喝,所以她养成了习惯,第一次只烧小半壶,很快就能烧开,让荀彧先喝上,再烧一大壶备用。

    杨修赞了一声:“依我看,夫人比文若更当得起王佐二字。”

    唐夫人俏目微闪,虽然眼角已经有了浅浅的鱼尾纹,眼神却依然灵动。看到案上的文卷,她会心而笑,顺手收了起来。“都是闲的。明明不是良史之才,偏要学人著史。好在主簿是至交,要不然传出去,不知道怎么被人笑话。”

    “夫人说是笑话,我倒真想起一个笑话,与赵祭酒有关的,不知文若听说过没有。”

    “赵邠卿?”荀彧也来了兴趣。

    杨修点点头。“文若,问你一件事,赵邠卿与陆伯言私交如何吗?”

    荀彧仔细想了想,也不禁惊奇。孙尚香进驻关中之后,除了军务之外,对其他事务也很关心,教育就是其中一项。关中书院落成时,孙尚香还去见礼。按理说,赵岐与陆逊见面的机会很多,加上他与陆逊的从祖父陆康的交情,应该往来密切才对。

    可是他从来没有听说赵岐与陆逊有私人交情。

    “他们之间有过节吗?”

    “过节倒是谈不上。也就是当年在赵祭酒赴关东,与计相坐而论道,伯言负责记录,多写了那么一笔。”杨修越想越好笑,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险些呛了。他摇摇手。“不说了,不说了,背后不说人短,你要是有兴趣,还是去问赵祭酒本人吧。”

    荀彧见杨修神情诡异,估计没什么好事,也没往下问。两人说了一阵闲话,又回到了当前的形势上。荀彧做了一番铺垫后,佯作随意地问道:“德祖,我有一事不明,你能否为我解惑?”

    “什么事?”

    “我听说蒋子翼在宕渠,辛仲治去了陛下行营,时间也不短了,为什么一直没谈成,眼下还有大战一场的意思?莫不是曹孟德父子的贪得无厌,不肯称臣?”

    杨修眨眨眼睛。“这倒不是。文若想必也清楚,曹孟德的妻妾、子女其实都在陛下手中,曹子修更是陛下的妹夫,他们之间的私交也不错。曹孟德若肯称臣,就算蜀王保不住,封侯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不过,谈下来的总不如打下来的,你说对吧?关中有你荀文若从中斡旋,新政推行还算顺利,益州有谁?总不能让甘兴霸那个锦帆贼回益州主持新政吧。”

第2534章 鲁肃西巡

    荀彧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杨修的潜台词。

    联系到荆楚以及关中的形势,不难理解,与其说这是对益州的攻击,不如说是对大族的打击、威慑,进一步的整顿。利用大族的贪心,填补战争的巨大消耗。

    这不过是既定政策的延伸罢了,并不意外。

    荀彧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喝茶。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天子特地派杨修来嘉奖他在关中推行新政的成绩,却不升他的职,还是让他以谏议大夫的身份主持工作,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有件事,需要通告你一声。”杨修提起茶壶,续了点水。“军情处已经派精干力量潜入成都,伺机救出伏夫人母子。不过,遇到了点麻烦。”

    荀彧脸色大变。“什么麻烦?会不会影响嗣君性命?”

    杨修瞥了荀彧一眼。荀彧自知失言,汉朝已经亡了,成都的那个孩子早就不是什么嗣君。亏得对面是杨修,否则这句话传到天子耳中,指不定又会闹出什么事。

    “陛下之所以安排军情处的人潜入成都,是因为得到了伏夫人的求援信。可是等他们到了成都,想方设法见到了伏夫人,伏夫人却变卦了,说这不是她的意思,还招来了看守的蜀军,抓了军情处的几个人。郭祭酒收到消息后,很是恼火。”

    “会不会是曹孟德故意设的陷阱?”

    “即便如此,伏夫人也难逃嫌疑,那封求援信是她亲笔所书,这已经得到了伏完的证实。”

    杨修说着,从袖子里取出几份文书,推到荀彧面前。

    事关刘协唯一的子嗣,荀彧不能掉以轻心。他与伏寿见面不多,了解有限,便把唐夫人请了进来。唐夫人曾为刘协兼管后宫事务,比他更清楚伏寿,也熟悉伏寿的笔迹。

    唐夫人看完文书,脸色凝重。“伏寿已经乱了阵脚,这时候不能听她的,须得当机立断才行。万一那孩子成了曹操的筹码,可就危险了。”

    荀彧抬起手,轻捏眉心,一边看文书,一边思索。唐夫人说得对,伏寿太年轻,被曹操软禁的几年,怕是已经崩溃,任由曹操摆布。一旦曹操决定投降,要拿她们母子做筹码,和天子交易,而天子又不肯答应,结果如何,就不好说了。

    “你们要我怎么做?”

    “最好是能说服伏夫人,配合我们行动。如果不能劝服,就只能不管她,救出孩子就行。只是曹孟德加强了戒备,强劫的风险很高,万一出了意外……”

    荀彧眉梢一颤,倏地抬起眼皮,盯着杨修。“万一出了意外?”

    杨修摊摊手。“你看,连你都怀疑我们,更何况其他人。其实于我们而言,大可不必这么费事,撒手不管就是了。人是曹操劫去的,最后出了事,自然由他负责。”

    荀彧很尴尬,连忙收回目光,提起水壶,想为杨修续水,却发现杨修的杯子是满的,只好又讪讪地收了回来。唐夫人见状,笑道:“要说起来,你虽是先帝心腹,却不如陛下有义,怪不得先帝临终之前无论如何要见陛下一面。所以说啊,这人与人相交,有时候真要看缘份。”

    “是,是。”荀彧连忙附和。“夫人所言甚是,我真是昏了头。德祖,你要我怎么做?”

    杨修端起茶杯,浅浅的呷了一口。“文若想必知道刘宠父子为何被委任为玉门督。”

    “听刘宠说过。存亡继绝,春秋之义,陛下胸怀,无愧于三代贤明。”

    “刘氏之国,已经有人继承了。灵帝的血脉,却也不能因此断了。孙氏虽立国,却不忘前朝遗泽。骠骑将军以汉臣辞世,不失君臣之忠。陛下愿救弱子于牢笼,以尽朋友之义。但凡事都要做最坏打算,尽最大努力。万一出现意外,可不能横加指责。坐而论道谁不会,可是坐而论道能救人吗?”

    荀彧连连点头,唐夫人也跟着叹了一口气。汉灵帝有二子,长子刘辨是她的前夫,没有子嗣,次子刘协就一个儿子。这个孩子如果死了,汉帝灵的血脉就算断了。天子原本可以不管,现在愿意派人去成都救人,已经很不容易了。

    “你想想看,有没有办法说服伏夫人?”

    荀彧想了片刻。“我不在成都,不知道伏夫人是什么情况,怕是帮不上忙。不过有个人可以。”

    “谁?”

    “刘子初。”

    杨修眉头微蹙。刘协的近臣中,荀彧、刘晔都已经跻身新朝,刘巴却去了成都。吴国君臣对他都没抱什么希望,尤其是经历了之前的各种贸易较量之后。总体而言,刘巴的很多作法都与天子的新政相违背,就算天子不计较,刘巴在新朝也没什么位置可言。

    “刘子初去成都,不是为了蜀国,而是为了伏夫人母子。如果说还有可以相信的人,非刘子初莫属。”荀彧伸出细长的手指,点了点那封伏氏亲笔所书的求援信。“这封书信虽是伏夫人所书,但行文有刘子初的味道。”

    杨修觉得有理。他可以不相信刘巴,但他相信荀彧。

    ——

    得知安西大都督鲁肃巡视凉州的消息,马腾心里很不安。

    该来的终究要来。

    从去年开始,就不断有消息传来,说安西大都督鲁肃将移驻凉州,只是一直没动静。在紧张了一段时间后,马腾又慢慢放了心,以为是虚惊一场。不料最近接连发生了几件事,让他切实感受到了威胁。

    赵云向西北,毌丘兴向北,鲁肃本人则向西南,安西大都督府移驻陇右的步伐突然加快,让他措手不及,想派人去问问女儿、女婿的意见都没时间。

    既然到了汉阳,下一步很可能就要来武都。

    在武都呆了近十年,马腾已经将武都当成了自己的家,容不得别人染指,即使是韩遂统兵前来援助,他也存着几分疑虑。能让他真正放心的也许只有一个人:儿子马超。

    可是马超偏偏不肯回武都。他宁愿在安北都督府做一个骑将,统领万骑,和鲜卑人、乌桓人、匈奴人拼命。这让马腾很沮丧,越发后悔当初送马超去关东。

    尤其是次子马休阵亡之后。

    马岱快步走了进来,见马腾站在廊下叹息,连忙放慢了脚步。眼睛一扫之间,他发现马腾原本高大挺直的身躯不知什么时候佝偻了,鬓边也多了几丝白发。

    伯父老了,他已经五十多了。

    马岱站在马腾身边,心中感伤。他很想安慰马腾几句,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他知道马腾的心思,马休战死后,诸子年幼,马腾最大的心愿就是长子马超回来接替他的事业,几次写书信去,还让马云禄劝马超,马超就是不回来。

    作为马腾的从子,马岱不好说太多,只能尽心尽力的做好马腾安排他的事。

    过了一会儿,马腾突然惊醒。“是元山啊,什么事?”

    “伯父,甲骑已经召集完毕,随时可以行动。只是……不知要往处何去?”

    “甲骑?”马腾花白的眉毛紧蹙,神情疑虑,还有些不安。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让马岱集结甲骑是他自己的命令。“哦哦,去射虎谷。”

    “射虎谷?”马岱有些紧张。射谷虎在汉阳郡内,而且离汉阳郡治冀县不远,又是凉州州治,马腾这是想干什么?

    “安西大都督鲁肃巡视凉州,我要去迎迎他。”

    马岱的脸瞬间变了色。“伯父,万万使不得,这可是……”马岱口干舌燥,最后几个字没敢说出口。

    马腾回头看了马岱一眼,想了想,哑然失笑,抬手轻拍马岱的肩膀。“你这竖子,想什么呢,我有那么傻吗?杀了鲁肃有什么用,天子一怒,亲征武都,岂不便宜了曹操。”

    他又叹了一口气。“唉,孟起那不孝子不肯回来,老子不得不去迎一个后生。”

    马岱长出一口气。他真怕马腾老糊涂了,做出不理智的事来。“伯父,即使要迎,也不必去射虎谷吧?在郡界相迎便是了。”

    “若只是鲁大都督,到郡界相迎也无不可,只是来的不止是鲁大都督,还有贾文和。”马腾挠挠花白的头发,神情无奈。“当年韩文约以为贾文和名不副实,如今韩文约死了,贾文和却还活得好好的,还成了凉州大族的魁首,不仅董卓旧部支持他,杨义山(杨阜)、赵伟章(赵昂)这些后生更是把他当领袖,言无不从。听说他随鲁大都督巡视凉州,派人赶到雍县相迎。”

    马岱倒吸一口凉气。雍县已经在扶风境内,而且已经翻过了陇山,这些人也太热情了。

    贾诩是董卓旧部,牛辅那些人肯定是惟命是从,如果杨阜、赵昂等人也支持他,马腾自然不能逆众而行,否则肯定会群起而攻之。

    派甲骑到射虎谷相迎,既能表示对鲁肃、贾诩的尊敬,也能适当的表现一下马家的实力,并委婉的表示马家与朝廷的关系亲近——毕竟凉甘宁三州有甲骑的势力屈指可数——自然是有好处的。

    马岱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去安排了。甲骑要远行,比轻骑兵麻烦,而且不是去作战,而是去迎接鲁肃、贾诩,人数不用太多,关键是不能有长得太丑的,必须相貌堂堂,威武而不野蛮,需要仔细挑选。

    ——

    鲁肃、贾诩受到了热烈欢迎。

    一路走来,每到一地都会被当地大族簇拥。这些人都有一定实力,但影响不出本县,都想抓住机会更进一步。

    鲁肃是安西大都督,据说未来的二十年内,他将主政凉甘宁三州,毫无疑问的一方诸侯。和他搞好关系,再差也能将子弟送到安西都督府为吏,不用从普通一卒做起,无形中避免了很多危险。运气好说不定能早早的统兵征战,拜将封侯,对家族的发展大有裨益。

    宴请自然是避免不了的,喝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军中能喝的将领不少,鲁肃这次出巡,专门带了几个海量的,来者不拒,一律放倒,既让这些西凉人见识了他们的实力,又让他们觉得平易近人,没有架子。

    贾诩不喝酒,敢和他闹的人也没有。在杨阜、赵昂等人事先的宣传下,贾诩已经成了凉州智者的代表,凉州人能有今天,大半出自贾诩的谋划,将来能走到哪一步,很大程度上也取决于贾诩能活多久。

    没人愿意为了一杯酒得罪他。

    与鲁肃、贾诩的到来相比,赵昂、王异夫妻返乡省亲引起的轰动看似不大,实际影响却更实在。

    赵昂年纪轻轻,已经是河东太守,有荐举子弟出仕的权力。不出意外的话,至少能位列九卿。天水四姓,赵昂已经后来居上,抢先半步。

    可是赵昂与妻子王异在一起的时候,却当不成主角,风头都被王异抢走了。倒不是王异有意抢丈夫的风头,而是她身边由马云禄指挥的十名女卫实在太拉风,别人想不注意都难。

    王异是孙尚香的左参军,深受孙尚香信任,马云禄则是孙尚香的亲卫骑左司马。这次鲁肃西巡,孙尚香让她们随鲁肃一起回凉州,除了协助鲁肃联络凉州诸家之外,还要招募一些女卫。

    为此,孙尚香挑选了十名女卫随行侍卫,并由马云禄负责指挥。这十名女卫相貌出众,身材高挑,虽然不穿甲胄,只是军中常服,依然又美又飒。她们不仅外形好,武艺也强,不论是骑射还是刀矛,都使得得心应手,等闲对付三五人不在话下。

    更重要的她们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不管走到哪儿,都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在衬托王异的同时,也起到了绝好的示范作用,吸引了无数凉州少女艳羡的目光,也将左都护的威名落在了实处。

    听说左都护要征募女卫,凉州少女们闻风而动。

    虽说凉州民风彪悍,女子也能跨马挟矛而战,可那毕竟是少数,多以平民为主,大族女子像王异那样识文断字的多,能像马云禄这样的上阵的却少——那还是因为马腾出身低。听说自家的女儿、姊妹要从军,这些大族的男子不可避免地心生疑虑。身在凉州,他们太清楚战场的残酷了。

    风光是风光,可一旦被俘,那下场也够惨的。

    这时,王异说了一句话: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受到侵害的可能性大,还是身负武艺,有反抗能力的女子受到侵害的可能性越大?左都护不是强行募兵,也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成为左都护的侍从,随左都护一起征战,只有那些女中豪杰,能代表女子与男子比肩的女子,才有这样的荣幸。

    人都有好胜之心,凉州少女也不例外。她们被王异的话激励,报名者络绎不绝。

    凉州大族开始反对,后来也想通了。孙尚香毕竟是天子的亲妹妹,堂堂的左都护就算亲临战阵,与敌人短兵相接的机会也不会多。自家女人能在她的身边做侍从,纵使有危险也有限,还能与左都护拉上关系,利大而害小,何乐而不为?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6310/ 第一时间欣赏策行三国最新章节! 作者:庄不周所写的《策行三国》为转载作品,策行三国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策行三国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策行三国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策行三国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策行三国介绍:
重生孙策,雄霸三国! 刘表占荆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曹操取兖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备要益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表、曹操、刘备大怒:孙策,你也太霸道了,还能不能给我们留条活路? 孙策摇头。我们的口号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各位书友要是觉得《三国小霸王》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三国小霸王最新章节,三国小霸王无弹窗,三国小霸王全文阅读.策行三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策行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策行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